明朝伪君子 - xp1024.com
《明朝伪君子》


第一章 失意相公

秦堪醒来时的处境让他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事实上他正在死。

“正在死”的意思是,他正处于死亡进行时。

一根绳子套着他的脖子,而他整个人像块风干的腊肉,被挂在房梁下,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妈的!谋杀!

又惊又怒的秦堪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飞机失事后醒来却莫名其妙被挂在半空中,秦堪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奋力的挣扎求生。

两手抓着绳子使劲,秦堪试图将自己的脖子挣脱出来,结果绳子却越勒越紧,两只手臂像面条似的又软又酥,没有半分力道。

脑海中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彷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诉自己,这里是自己的家,而他则挂在自己家的房梁下。

这种感觉很诡异,就好像人格分裂症,身体里有两个自己,而那个陌生的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淡薄,最后不甘的离体而去……

面孔已涨成了紫色,整个人被绳子吊在屋梁下,人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手刨脚蹬,虚弱无力的挣扎着,如同中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

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左右挣扎不过,就在秦堪以为要魂归天国时,房门被一脚踹开,一道洪亮的声音大吼道:“秦相公上吊了!”

这句话的经典程度堪比某部电影中“帮主掉粪坑里去了”,秦堪迷糊中居然有种想笑的感觉,为什么别人救人之前一定要先大声吼出事件现状以后再救?……你把我救下来再吼好不好?

接着秦堪忽然感到自己挂在半空中的双腿被人抱住,然后……使劲的往下拽,每拽一下脖子上的绳子便勒紧一分,秦堪的舌头也不得不非常应景的吐出来一次。

一次,两次,三次……

上吊的人该怎么救秦堪不大清楚,就算不能像电影里的高手那样扬手一镖射断绳子,可至少也不能用蛮力往下猛拽呀。

真是一群存世稀少的奇葩……

用剪刀啊混蛋……们!秦堪忽然很想骂娘,这种感觉很强烈。

…………

…………

吊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感觉很不错,屋里一切动向尽收他的眼底——如果没有绳子勒住他的脖子的话就更不错了。

脚下是一群手忙脚乱猛拽他的村民,村民们很纯朴,他们充满了爱心。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画面,透过营救他的人群,视线越来越模糊的秦堪却敏感地发现,人群外围一名鬼鬼祟祟的年轻人趁人不注意,将房内书桌上的一方玉石镇纸悄悄纳入怀里。

年轻人的动作令秦堪感到莫名的怒意,好像坐公交时发现自己的钱包落在小偷手里,痛,并愤怒着。

放下!那是我的镇纸……

秦堪在心里虚弱的怒吼。

还有一个年轻人悄然无息地将屋内墙角上挂着的一把折扇塞进了袖筒。放下!那是我的扇子……

这帮家伙到底来救人还是来打劫的?

活过来再找你们算帐!

啪!

套在脖颈上的绳子终于不负众望,被一干好心差点办坏事的村民们生生扯断了。

秦堪重重落到地上,——脸着地。

“秦秀才,秦秀才!你怎样了?”一群村民七嘴八舌唤道,还使劲摇晃着他那瘦弱的肩膀。

秦堪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满眼金星飞舞,强撑着奋力睁开眼,待到视线渐渐恢复,便发现一群穿着古代衣服的人围着自己——这群家伙的打扮真可笑。…,

众人皆灰色的土布短衫,腰间用草绳随意系着,长发向上在头顶挽成一个松垮的髻,一个个脸上刻画着比黄土地更沧桑的深沉……

古代乡下人?

“秦相公,你没事吧?”一名大约四十多岁满脸沧桑的古代人关心地问道。

相公?这是什么称呼?除了打麻将,自己什么时候被人叫过相公?

秦堪没说话,他实在说不出话了,他的脸现在还泛着青紫色,喉咙仿佛被钝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着,一阵阵的刺痛,嘴巴最大幅度地张大,大口而急促的呼吸着珍贵的空气。

热心的村民端来一碗温水,喂着秦堪喝下,秦堪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会儿,喉咙的刺痛这才缓解了一些。

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秦堪这才有功夫打量围绕在他身边的热心村民们。

嗯,这帮人的打扮真的很可笑,不论混沌还是清醒状态,秦堪的审美观丝毫不会改变。

现在不是追究他们打扮的时候,秦堪觉得有一件事必须处理,迫在眉睫。

眼珠子在围观人群里依次转了一圈,秦堪忽然两眼一亮,虚弱的右手颤抖着伸出,抓住了一个年轻人的腕子。

“东西……还我!”

这是秦堪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难听,如裂布帛。

被抓住的年轻人大惊,在众村民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那方刚偷到手的玉石镇纸搁在地上,满面羞红的扭头便跑。

很好,知耻近乎勇,这人还有救。

艰难的转过头,秦堪又抓住了一个人的腕子。

“交出来……不然我报警了!”

秦堪虚弱的哼哼。

另一个人也惊慌失措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放在地上后掩面羞愧而逃。

脸皮真薄,换了我肯定不会这么痛快……

连抓两贼的秦堪忍不住有些得意。

不知道还有没有隐藏版的贼?

秦堪下意识的双手乱抓起来,

接着手心传来一阵温热舒坦的触感。

软绵绵的,很舒服。

热馒头?

什么贼呀,偷东西的品位竟如此低下……

“交出来!”秦堪有些愠怒,馒头也是我家的!

一声羞怯的娇呼,接着一道暴怒的大吼传来:“混蛋!敢摸我浑家……”

偷我家馒头还敢骂我?不知廉耻!

果断竖了一下中指,然后……秦堪彻底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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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的雨,令人又喜还愁。

大明弘治十七年,江南绍兴府山阴县秦庄。

秦堪站在村口通往县城的唯一小径边,负手看着天地间那一片潇潇暮雨,眼中充满了落寞萧瑟之意。

穿着粗布短衫的村民扛着农具经过他的身边,纷纷回头打量着他,敬畏的神色里掩不住的好奇。

村民们努力压低的议论声仍旧一丝不差的传到秦堪的耳中。

“秦相公被救活之后,怎么变得傻傻的?”

“好好的秀才功名被革了,怎能不傻?”

话题开始延伸……

“看不出秦相公如此文弱之人,居然也是有血性的汉子。”

“是啊,一个十九岁的秀才公,竟敢把知府老爷的公子打吐血,啧啧……”

“到底少不经事,太冲动了,秀才怎能得罪知府公子?瞧,前天绍兴府学政大人不是给山阴县下了条子么?唉,秀才功名被革了,家产全部赔了知府家的汤药费,可惜可叹……”…,

“秦相公为何要打知府公子?”

“听说呀,是为了一个女人……”

“…………”

“…………”

明明是村民们的悄悄话,可却说得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

秦堪负手站在田埂边苦笑。

除了苦笑,他实在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不错,村民们口中谈论的“秀才”便是他,秦堪。

而知府老爷的公子,以及令二人争斗的那个女人……说实话,秦堪完全不记得了。

因为此秦堪非彼秦堪,他心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昨天刚到。

从理论上来说,此刻的他应该睡在某个五星级酒店里,跟某位刚勾搭上手的空姐在豪华大床上没羞没臊,而不是站在明朝弘治十七年的乡村田陌边念天地之悠悠……

理论只是理论,它毕竟不是事实。

事实是……秦堪他穿越了。

秦堪是好人,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认识他的人没有谁会反对这个结论。

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那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混蛋们个个没事,而他秦堪,一个敬岗爱业,俯首甘为孺子牛,充其量有点采花小嗜好的新世纪好青年却被穿越了。

好吧,穿越就穿越吧。

可是……明朝的衣服真的很难看啊,而且……茅房里供人踩踏的两块木板为什么那么脆弱?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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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吊颈秀才

上辈子是值得怀念的。

秦堪记得自己是一个经常出差的小白领,经常乘着飞机各地奔忙,那天在客机上,他坐在头等舱里与美丽娇艳的空姐正眉来眼去,双方已交换了电话号码,差不多可以聊到下飞机后在哪家五星酒店约炮的程度了,结果心痒难熬的他趁人不注意溜进了飞机的茶水间,顺手在那位空姐浑圆翘挺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打算说几句比蒙汗药更麻更酥的情话的时候,飞机忽然剧烈的抖震了几下,接着眼前一黑,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秦堪便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时,他正吊在明朝弘治十七年的房梁下,挂在封建主义王朝的半空中……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很深刻的道理。

飞机上不要耍流氓,哪怕人家姑娘自愿也不行,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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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

雨丝细密绵长,像情人的手,柔柔地游走在情郎的身上,缠绵悱恻。

天色阴沉,灰蒙蒙的雾色笼罩在田野的上空,令人心底有一种陌生的惶然压抑。

田间小陌边,秦堪抬头望天,无限萧瑟的叹了口气,嘴里喃喃自语:“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卡拉OK的陪酒小姐……”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一名六七岁,穿着灰色土布衣裳,模样顶多只能算五官齐全的小女孩牵着一头牛从田陌间走过,扭头看他时,神情怯怯的。

秦堪意兴阑珊的扫了她一眼,再次叹气:“萝莉倒是有,可惜穿得太不性感,脸上的鼻涕也多了一些……”

穿越过来好几天了,秦堪自然认得这位小萝莉的。

她没有大名,村里的人都叫她虎妞。

秦堪站在田埂边,定定瞧着这位左看右看长大后没有任何倾国倾城潜力的小萝莉,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丝怪笑。

醒来到现在,秦堪有一肚子的疑问,可是他不敢问,他怕被村民们当成了异端。

异端一般只有被烧死的命运。

眼前这个小姑娘或许可以为他释疑一二。

为什么只敢问小孩子?

因为她小而脆弱,数遍整个秦庄,唯一能让他在武力值上找到优越感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个小萝莉了。

“虎妞,过来!”秦堪笑容可掬的朝虎妞招了招手。

虎妞怯怯的瞧着他,迟疑着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牵着虎妞脏兮兮的小手,秦堪笑得很和善,像江南雨住后的彩虹。

秦堪从长衫内左掏右掏,掏出一大把下午从别人家枣树上偷摘下来的枣子。

虎妞瞧着他手里的青色枣子,费力的咽了咽口水。

秦堪笑得愈发和蔼可亲了。

这是一个一根棒棒糖就能骗她去看金鱼的小丫头,很省成本。

“虎妞,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虎妞点头。

“我提问,你回答,答对了奖你一颗枣,答错了罚你陪我去看金鱼……”

顿了顿,瞧着虎妞那副跟倾国倾城没有半分关联的容颜,口味淡雅的秦堪很理智的改了口,黯然叹道:“……答错了没关系,只要你不逼我陪你看金鱼就好。”

虎妞当然无法拒绝如此诱人的游戏。

秦堪瞧着她,道:“第一个问题,昨天下午我为什么要上吊?”

这个问题很有深意,因为秦堪正是昨天下午穿越过来的,醒来时正吊在房梁上,他很想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他的穿越方式变得如此剽悍而富有激情。…,

虎妞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轻声道:“阿公说,你被革了功名……”

秦堪一楞,缓缓点头。

这个理由在逻辑上说得过去,古代读书人好象对功名这东西看得很重,一朝失去,上吊是很正常的,像他这样上吊而没死成那才叫不正常。

联想一下刚才村民们的议论,得罪了知府公子,被革了秀才功名,连家底都赔了个精光,这样的处境,已不止是前途黯淡,简直是绝望了,秦堪觉得,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上吊,老实说,现在知道自己的处境后,秦堪也有种继续上吊的冲动,如果老天爷给面子的话,最好下次穿越到某个高帅富的皇帝或王爷身上……

一颗枣送出去,虎妞擦都没擦便将它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响,嘴边汁液四溅。

“第二个问题……我在庄里的风评如何?乡亲们都很喜欢我吧?”秦堪继续用枣子诱惑小萝莉。

这个问题也很有必要,前面已受过的打击已很沉重了,秦堪希望能听到一点好话,希望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高大一点,光辉一点,至少不应该是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虎妞眨巴着眼睛想了半晌,点头认真地道:“阿公和族叔们都说相公是我们秦庄百年才出一个的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而且你模样生得很英俊,大家都喜欢你……”

秦堪一脸霉相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从昨天到现在第一缕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虎妞的阿公应该是村子里的长老级智者人物,他的话很客观,而且拥有很高的智慧。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俊俏的脸蛋,秦堪喜滋滋道:“我也挺喜欢自己,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早上就是被自己帅醒的……”

显然秦堪高兴得太早了,虎妞紧接着的一句话把他从天堂踩进了地狱。

“可是……阿公和族叔们从昨天起,都在背后叫你‘吊颈秀才’,什么是吊颈秀才呀?”

秦堪笑容凝固,双手隐隐颤抖。

他不知该掐死眼前这个小屁孩,还是掐死她阿公……

“最后两个问题……”秦堪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这是他至今为止剩下的所有家当,充满期待的瞧着虎妞:“我到底赔了人家多少钱?还有,为什么我这么穷?”

虎妞:“…………”

秦堪委实为难虎妞了,第一个问题属于经济范畴,虎妞这个岁数肯定不会关心秦相公家有多少家产,第二个问题属于哲学范畴,穷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世界观太偏颇,与他人的价值观有出入,不懂开源或不懂节流等等。

谁知虎妞居然知道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她两眼痴痴的盯着秦堪手里的那把铜钱,咬着下唇怯怯地道:“我如果说了,你可不可以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

秦堪一挑眉,举起两只手:“你要左手的枣子还是右手的铜钱?”

“都要。”虎妞显然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傻。

“好。”秦堪大方得一塌糊涂。

虎妞当即从他手里接过了钱和枣子,一股脑儿全塞进了怀里,然后才咯咯笑开了声:“我阿公说过,人穷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懒,二是笨,你觉得你属于哪一种?”

秦堪苦恼的摸着鼻子,他忽然发现自己为什么这么穷了,因为这两个原因他全占了。

虎妞拿着铜钱和枣子,像偷到了一百只鸡的小狐狸,咯咯笑着跑远了。

秦堪苦着脸摸了半天鼻子,看着虎妞兴奋的身影,忽然也笑出了声。

童年,真好。

那么的纯真,无暇,美妙,它值得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去形容它,古代人的童年也一样。

秦堪感叹了几句,然后也笑着朝虎妞跑去。

江南的雨,仍旧那么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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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秦氏族叔

夜色降临,孤灯只影。

秦堪坐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秦家老宅里,手里把玩着一堆枣子和铜钱,正在思考人生。

虎妞是个好孩子,她纯真,善良,而且既不懒也不笨……

可惜这孩子还是严重低估了大人的世界,大人的世界很无耻,特别是某个穿越青年的世界,绝对比她想象的更无耻……

是的,秦堪后来又把送虎妞的枣子和铜钱抢回来了……

曾经的都市小白领比任何人都明白,既然落入穷困的境地,就必须开源节流。

如何开源他还没想出具体的办法,但在节流方面他至少可以做到不该花的钱绝不能花,扔一把铜钱让孩子当时乐呵乐呵就可以了,怎么可能真的送她?不劳而获的东西要还的。

昏暗的油灯下,秦堪的手指关节在破旧的八仙桌上无意识的敲击着,他的眉毛拧得紧紧的,眉宇间透出一股淡淡的愁意。

刚才把手里的铜钱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二十八文钱,不论数多少遍还是这个数。

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孑然一身,只有一套乡间老旧的二进宅子,三亩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水田,以及眼前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如同接受阅兵似的二十八文钱。

这便是秦堪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所有财产。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秦堪的父母在他十四岁时双双亡故,亡故以前显然没来得及给他定一门亲事,以至于现在的秦堪年已十九,还是光棍一条。

孑然一身,这便是秦堪目前的现状。

十九岁的读书人,以前甚至还有着功名在身,这样的光棍在十里八乡简直比金龟婿更稀罕,哪怕是现在的秦庄,觊觎垂涎他美色的未婚姑娘亦不是个小数目,幸好以前的他埋首醉心于学业,倒是避免了被那些狂蜂浪蝶糟蹋的厄运。

当然,从主观上来说,秦堪不介意被她们糟蹋。

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已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生存。

众所周知,钱这个东西,在任何朝代都是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西偏偏他秦堪很缺少。

所以,穿越青年秦堪现在需要钱,迫切需要!

明朝弘治年,是不是可以搞一下发明创造?飞机大炮蒸汽机什么的可能有点儿离谱,但是牙刷胸罩卫生巾之类的应该没问题吧……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窝在这么个小村庄里,无论多大的能力也无法展示,秦堪有很多赚钱的点子,可要他赚这些穷苦村民们的钱,说真的,秦相公没这个兴趣,不是善良,而是赚头太少,当然,抢虎妞的钱则毫无压力,那本就是他的钱。

男人,终归还是要走出去的。

大明弘治十七年,如今的天下是怎样一个天下?

位处一隅而不见全貌,秦堪不甘心。

人生,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舞台在等着他闪亮登场,不是在这个江南村郭中庸碌等死,他要做的,是迈开两脚,轻悄且安静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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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门外的柴扉传来令人倒牙的吱呀声。

秦堪打开门,屋外朦胧的月色下,一张老迈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

秦堪认识这张老迈的脸。

他是秦庄的现任统治者,秦氏族人的族长。

不能小看古代宗族的影响力,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落后年代里,一个村子的族长身兼着村长,派出所所长,法院院长,农会会长以及妇联主席等等一系列的职务。…,

事实上,大明的安定秩序之基础,便是宗族和乡绅了。

村民邻里间小到偷鸡摸狗偷看寡妇洗澡,大到伤人抢劫公公扒灰小叔子通奸嫂子等等一切治安事件刑事案件,县里的衙门是没时间也不屑管的,一般都由当地的宗族族长处置了,而且量刑标准很随意,是砍手剁足还是轻描淡写骂几句,只看当时族长心情的好坏。

真是一个人性化的时代,当然,主要看族长的人性。

秦庄的族长当然也姓秦,具体叫什么名字秦堪不知道,初来乍到,他只见过秦族长一两次,每次匆忙打过招呼后便逃命般跑掉,生怕被秦族长发现前任秀才其实鬼上身了。

对掌握着一村生杀予夺大权的族长,秦堪还是很尊敬的,至少在这个小乡村里,他确实是个狠角色。

对狠角色必须要尊敬。

黯淡的月色下,秦堪微微一楞,接着朝秦族长施了一个有模有样的长揖:“族叔有礼了。”

秦老汉眯起了眼睛,如同被泡在澡盆子里一般,神情非常的舒坦。

他很享受读书人给他施的礼,这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无形之中提高了自己的阶级档次。

而且这种长揖礼,也只有读书人才施得这般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顶多只是随意而马虎的一拱手,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咳了两声,秦老汉慢条斯理道:“贤侄身子可好了些?”

“族叔挂怀,堪感激不尽,身子已好多了。”秦堪的神情比给祖宗上坟更恭敬。

秦老汉很享受被读书人恭敬的感觉,他眯着眼睛颇有威严的嗯了一声,缓缓道:“老汉我看着你长大,你自小读书是极厉害的,老汉做梦也想不到咱们秦氏宗族的子弟当中居然能出一位秀才公,委实百年不遇啊……”

秦堪咧咧嘴。

这话说得真没水平,百年不遇……是形容洪水吧?

秦老汉接着喟叹道:“可惜呀,读书虽厉害,终究犯了糊涂,昨日上吊差点要了你的命……”

秦堪只好唯唯点头。

他其实很想说实话,昨日上吊已经要了秦相公的命,如今的秦相公正处于借尸还魂的状态,到底是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秦老汉唠叨了几句,忽然语声一顿,一脸浓郁的求知之色:“昨日被人救下后,你无端朝天竖了一下中指,此中指为何意?”

秦堪面不改色:“死里逃生,谨以中指向老天邀买后福也。”

秦老汉恍然咂嘴,崇敬莫名:“果然是读书人,门道颇多,老汉一看就隐约明白,这根中指好象很有内涵的样子。”

秦堪不由赞道:“族叔却是极有悟性的通透之人。”

秦老汉被奉承得脸上的褶子仿佛带了几分光采。

光采很快消失不见,秦老汉的老脸忽然板了起来,缓缓道:“不知为何,老汉我总觉得你这回大病醒来之后性情大变,贤侄啊,此为何故?”

秦堪一惊,额头顿时流下冷汗。

绝对不能小看古代人的智商啊!他依稀仿佛看到自己被当成异端绑在柱子上,周围火光熊熊,火光之外,愚昧的秦老汉和村民们面露狞笑,冷漠地看着他在烈火中挣扎哭嚎……

“族叔何出此言?”秦堪愕然中带着几许心虚。

秦老汉老脸一肃,神态如同法官念判决书一般庄严神圣,而且不容置疑。…,

“你堕落了!”

“啊?”秦堪大惊失色。

“虽然被开革了功名,但毕竟曾是秀才公,竟然抢小姑娘的钱,你说,你是不是堕落了?”秦老汉非常的痛心疾首。

“我……好吧,我确实堕落了……”秦堪只好很无奈的伏法,尽管劫的是自己的钱,可是“道理”这东西,在一村之长这里不一定行得通,上辈子比猴儿还精的秦堪很清楚,绝对不能不拿村长当干部。

“你承认自己堕落了?”秦老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是村长,你是老大,你说什么我都认了。

秦堪垂着头,苦笑不语。

秦老汉眯着眼睛,神情很疑惑。

“昔日的秀才公可是知书达理的后生,为何大病之后却无耻到抢小姑娘的钱?”

“族叔为何知晓我抢了小姑娘?”秦堪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虎妞向我告状……”

秦堪眨眨眼:“您相信小孩子的话?”

“信。”

“为何?”

秦老汉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因为被抢的那个恰好是我的孙女儿,莫非你不知道?”

秦堪只好摸着鼻子,摸得鼻子红通通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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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是个做大事的人,显然不会特意为了孙女被抢上门找说法,不咸不淡带过此事后,秦老汉终于言归正传。

“功名革便革了,哪怕成了白身,乡人终归不会忘记你曾是绍兴府的第一秀才,十八岁便高中府试第一,别说是秦庄,便是整个绍兴府也难得一见……”秦老汉眯着眼睛满是笑意,神情颇为自豪。

秦堪瞠目,他知道自己曾经是秀才,只是没想到自己身体的前任主人居然有这般本事,不但十八岁考上了秀才,而且还是府试第一,这是什么?货真价实的才子啊!

秦老汉唠叨了几句后,道:“如今你已是白身,你亡去的父母虽说给你留了三亩水田,但你自小埋头读书,怕是插秧锄土恳地这些农活一样都不会,对将来可有打算么?”

秦堪点点头,老汉没说错,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农活他还真没干过,而且他也绝不可能将宝贵的韶华光阴浪费在乡野田间,此番际遇已是难得,若就这样庸碌而过,恐怕送他穿越过来的老天爷也会忍不住暴脾气,一道天雷劈死他。

将来有什么打算?除了挣钱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论现代还是古代,钱这个东西都是很重要的。

秦堪眨眨眼:“不知族叔可有指点?”

“指点”二字让秦老汉满意得想呻吟。

秦老汉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道:“秦氏一族在秦庄立足数百年,颇为不易,族中子弟皆纯善朴实之辈,老汉一直以我秦姓为傲,秦庄万事皆宜,唯独文运不昌,百年来只出了你这位唯一的秀才,村中学塾请的严夫子月前辞馆了,如今学塾无主,你若有意,不妨去学塾教秦姓子弟们读书,我秦庄学龄稚子数十,每年束脩之得,足够你吃喝不愁,将来成家生子,村中再予你两亩上好水田,届时你请三两个佃户,数载而还,搏个殷实之家不在话下,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秦堪眨了半天眼睛,才渐渐消化了秦老汉这番半文半白的话。

原来老头儿想让他在村里教学生读书,好让秦族子弟搏个功名光宗耀祖。

说实话,这个建议委实跟秦堪的初衷大相迳庭,他想过经商,也想过削尖了脑袋当官,甚至想过剽窃中明之后的诗词佳句,冒充才子满大街招摇撞骗,唯独教书先生这个职业绝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且不说自打穿越后,身体前任主人曾经读过的经史子集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仅自己这般外表斯文内心狂野的人品和性格,教出来的学生必然都是一帮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恶霸,那时自己有何面目见秦庄老少?

将来秦老汉若一怒之下在秦家祖宗祠堂里立一尊秦堪跪像,那时秦堪,才叫真正的“情何以堪”。

“族叔,此事恐怕不妥……”秦堪也顾不得族长的面子,急忙反对道。

秦老汉闻言果然有些不满,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为何不妥?”

“愚侄读圣人之书倒是过得去,可我只懂读书,却不懂教书,若误了我族中子弟的前程,怕是死了都无颜进祖坟。”

秦老汉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无妨,照本宣科而已。”

秦堪有些急了:“愚侄年轻,少了威严,怕族中子弟不服管教……”

秦老汉一瞪眼:“谁敢轻慢贤侄,贤侄只管拾掇之!”

“族叔见谅,愚侄还是不敢从命,愚侄脾性易怒,生恐下手没个轻重,为搏功名搭上几条人命便不值当了……”

秦老汉愕然:“人命?你打算怎生拾掇之?”

秦堪腼腆一笑,俊脸甚至有些发红:“愚侄不才,擅使冷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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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妄之灾

秦老汉踏着月色气哼哼的离开了。

秦堪肯定不会窝在这个小乡村里当什么教书先生的,谈判最终破裂。

秦堪将他送到门口,直到秦老汉的身影在月色中消失不见,他才轻轻掩上柴扉,然后叹了口气。

刚才秦堪只隐约表示了想离开秦庄,出外务工糊口的想法,便遭到了秦老汉的强烈反对。

反对的理由很可笑,但是在这个时代却一点都不可笑,因为失了体面,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秦堪很郁闷,打工糊口跟读书人的斯文有个毛的关系,读书人难道不用吃饭吗?

不得不说,秦堪对这个时代“阶级”二字的认识还很不够,他不知道读书人和普通百姓之间的区别有多大。

昏黄黯淡的油灯下,秦堪坐在桌边,呆呆注视着桌上的二十八文钱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发出一声苦笑。

二进的老宅子,秦堪已搜过一遍又一遍,米缸是空的,任何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他在发愁,不离开秦庄,自己下一顿到底吃什么?

秦堪是个聪明人,不但聪明,脸皮也不算薄。

一个聪明且脸皮不薄的男人,无论在哪里都饿不死的。

第二天的秦庄流传着一个消息。

治安良好,夜不闭户,堪称明朝文明典范村庄的秦庄,居然有贼偷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更令秦庄愈发不太平。

秦大的家里丢了两只鸡,秦二的家里丢了一条看门狗,秦三的家里丢了两只鸭……

类似的案件在秦庄每天上演着,平静的村庄变得不平静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来天,秦庄的族长秦老汉终于再一次登了秦堪家的门。

秦老汉这回显得很淡定,看着秦堪的眼神也比以往复杂多了。

“秦堪啊……”

秦堪起身,恭敬作揖:“愚侄在。”

“收拾收拾,去县里吧,我准了。”

秦堪大感意外,不由抬头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族叔几天前不是不同意愚侄离乡么?”

秦老汉坐在堂屋里,伸手捋须沉吟:“嗯……”

“‘嗯’是何意?”

秦老汉黯然一叹:“‘嗯’的意思是,我若再不让你出去,怕是村里以后连一只打鸣的公鸡都找不出来了……”

厚脸皮的秦堪此时也禁不住感到面孔一热:“这个……咳,愚侄惭愧。”

秦老汉仰头望着顶上的房梁,久久无语。

一个受人尊敬追捧的前任秀才公,变成了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蟊贼,秦老汉至今仍处于适应阶段,前后反差太大,老头儿实在接受不了。

“你亡父给你留的三亩水田不能荒废了,既然你要出去,索性发卖了吧,不过只准卖给我秦庄人,不得卖予外姓,否则秦氏祖宗必不容你。”

“全凭族叔做主。”

秦老汉大手一挥,遥遥指向远处,语气豪迈中又带着几分释然:“……到县城祸害别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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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亩水田,每亩卖了四两银子,秦堪简单收拾了两套干净衣衫,怀里揣着十二两银子,在一个春雨如丝的清晨,孤身踏上了去山阴县城的路。

秦老汉领着全村老少一齐到村口为他送行,大伙儿的表情有些复杂。

秦堪转身看着全村父老,眼眶微微湿润。

尽管相处时间并不长,可秦堪还是对秦庄产生了一种淡淡的依恋,全村老少的热情朴实,尤让他感动不已。…,

毕竟再找一个能默许他偷鸡摸狗的安乐净土很不容易了。

秦老汉颤巍巍上前,拍了拍秦堪的肩,语重心长道:“在家百日好,离乡日日难,既然你决定要出去,一定要活出个模样来,不能让我秦氏一族蒙羞。”

秦堪感动的点点头:“感谢族叔和父老们的照料,堪必不负父老厚望,他日衣锦还乡,再来给祖宗祠堂磕头。”

秦老汉欣慰笑了笑,接着又板起了脸,幽幽一叹:“……昨晚我家丢了一只鸡。”

“咳咳咳……”秦堪只好弯腰咳嗽。

幽幽的语气仍在继续:“那是全村最后一只打鸣的公鸡了……”

“愚侄……惭愧。”

“除了惭愧,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以后我会还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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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汉吩咐村里后生套了一辆牛车,载着秦堪晃晃悠悠的离开了秦庄。

日落时分,绍兴府古朴高耸的城墙遥遥在目。

绍兴府,位处江南,人杰地灵,时有文人赞曰:“会稽山阴,天下繁剧”,宋人魏了翁诗云:“山阴坐上皆豪逸,长安水边多丽人”。

绍兴府城由会稽和山阴两县的县城合并而成,整个绍兴府城以一条纵贯南北的府河为界,河西为山阴县辖内,河东为会稽县辖内。

秦堪所在的秦庄位处西面,正属山阴县所辖。

打发赶牛车的秦庄乡亲回去,秦堪拎着一个小包袱,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下,仰头看着眼前这座雄伟的古城,心中涌起难言的感慨。

一个拥有着现代人灵魂的年轻人,走进了一个古老陌生的年代里,未来会是怎样?该实现怎样一种抱负,体现怎样一种价值才不枉两世的离奇际遇?

抱负,理想……

很近,仿佛又很远。

现在的秦堪,似乎没有资格提起“抱负”“理想”,因为在这些东西之前,他还要解决一个更实际更紧迫的问题,那就是生存。

一个手上只有十二两银子的人,所谓“理想”离他委实太遥远了。

府城西门,行人来往进出如梭,一辆辆满载着生丝绸缎茶叶瓷器的牛车马车夹杂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缓缓进出着城门,护城河外,大大小小的简陋食摊前,坐满了各地的客商杂役,端着碗胡乱吃喝,犹不忘抽空抬起头,与同桌的陌生客人交流货物有无,汩汩流淌的护城河两岸,好一派欣欣繁华的盛世景象。

秦堪拎着包袱,在人群推攘中,仿佛一叶海中的扁舟,不由自主便进了城。

首先要找房子住下,幸好出门前秦堪做了一下功课,若要想租房,须找牙行或牙子,即现代俗称的“中介”,不论买牲口,奴婢或是租房,只要付得起中介费,他们都会让顾客称心如意,当然,必须有个前提,顾客首先要有合法的手续,明律规定,离居百里以上,又无功名在身者,必须由当地县衙开具路引,牙行才敢给你介绍房子,“路引”,即俗称的通行证。

这就是明朝的规矩,古板严苛,可秦堪不得不服从,没有实力改变游戏规则之前,就只好遵从它。

好在秦堪的手续很合法,尽管他没有功名了,可他只是从乡下搬到了县城,尚够不上“离居百里”的条件,路引这东西他用不着。

手伸入怀,秦堪感受着怀里十二两银子的温暖和坚实,心中莫名有了几分底气。…,

钱不多,五两银子用来租房,剩下的七两用来添置东西和吃饭,以自己现代人的智慧和手段,想必在银子花完之前成为一个万两户不成问题。

不就是赚钱吗?不就是从零开始吗?

前世刚从大学毕业的时候,亦如现在一般一穷二白,后来不照样混得有房有车。

人才,在哪里都如金子一般发光发亮且引人注目的!

给自己鼓完劲儿后的秦堪踌躇满志的挺起了胸膛,他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是对生活充满了信心的微笑。

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秦堪刚迈出了第一步,便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撞得瘦弱的他踉跄几步,还来不及感慨人生第一步的不顺,便听到身后有个娇脆的声音大喝道:“抓贼!”

秦堪一楞,眼见身前一道慌乱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如风一般奔向远方,身后一名穿着蓝色长衫,面容娇好,显然女扮男装的女子一脸义愤之色,带着一股裹挟风雷的气势,奋力追杀而来。

秦堪笑了笑,贼偷儿这个职业,自古便存在,当然,抓贼这种事情,也是很传统的民间活动。

秦堪的反应在现代人眼里看来很正常……他很识趣的朝旁边让了一下,让开一条道让那位裹挟风雷的女子追贼更畅通,更尽兴。

不能怪秦堪的麻木,秦堪只是个普通人,不想惹麻烦,也不愿学雷锋,特别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年代,还有一个原因,在秦庄的时候,偷鸡摸狗的事儿秦堪没少干,严格说来他和那贼是同行,同行之间就算不合作,至少也不能相煎。

贼跑得很快,追贼的女子也跑得很快,经过秦堪身边时,犹不忘用大大的杏眼狠狠瞪他一下,然后像一股狂风般向前席卷而去。

偷与被偷只是一件小事,生活中这样的小事太多,各有各的悲喜,不过与秦堪这个外人无关。

只可惜秦堪避让女子的动作微有瑕疵,于是老天逼着他与这件小事产生了交集。

本想让开一条道的,结果秦堪的动作有些拖泥带水,身子让开了,脚却来不及让开,于是追贼的女子悲剧了……

女子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然后身子不由自主腾空而起,接着一个狠狠的狮子扑兔……当然,也有人管这个动作叫“饿狗抢食”。

不管用什么词儿形容,姿势都不怎么好看,结果都那么的悲惨,女子重重摔在地上……脸着地。

周围人群发出一声惊呼,而女子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秦堪心头顿时涌起无尽的愧疚。

“喂……你没事吧?”

秦堪探出一步,一脸忐忑不安,像动物园喂狮子似的小心翼翼。

女子仍趴在地上不动,秦堪愈发不安了,就在他想悄悄溜走的时候,趴在地上的女子忽然面朝黄土悠悠叹了口气,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面视着秦堪。

直到这个时候秦堪才看清了面前这位女子的模样。

古人喻美女曰:“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眼前的女子委实称得上“美女”二字,杏目,琼鼻,眉若黛山,唇如红莓,瓜子脸型衬出尖尖的下巴,如诗如画,赏心悦目。

最让秦堪觉得赏心悦目的是女子的身高,居然有一米七左右,两人相对而立,她只比秦堪矮一点点。

奇怪啊,古代女人怎么可能有如此伟岸的身高?简直逆天了。天使的面孔,高挑的身材,若在前世绝对天生吃模特这碗饭的材料。…,

只可惜美女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地披散在额前,白皙的俏脸上两团脏兮兮的污渍,甚至鼻孔也缓缓流出了血……

刚才摔的那一下很不轻呐。

当然,美女现在的表情绝对跟“赏心悦目”没有半分关系。

拍了拍蓝色的男式长衫,女子面若寒霜地瞪着秦堪,杏眼仿佛喷出火来。

“喂,你,说你呢!……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病。”

“没病为什么绊我?”

秦堪叹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话没说完忽然闭了嘴。

这话……貌似在骂人,而且同时骂了两个人。

果然,女子眼中的怒火愈发炽烈了。

感受到围观人群戏谑的眼神,女子咬了咬下唇,神情已然变得羞愤,忽然伸手揪住了秦堪的衣襟,粗鲁地将他拖到一个安静无人的街边巷子里,然后用力地把他摁在墙上。

“我看你这人真是病得不轻,没看到我在抓贼吗?”美女精致的俏脸凑得很近,她眼中喷发的怒火也很清晰。

秦堪苦苦一笑,叹道:“就算我没帮你抓贼,你也不该骂我有病吧?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女子愤怒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瞪大了眼睛盯着秦堪许久,仿佛压抑着笑意般,努力绷着俏脸道:“你这人果真有病,到现在还搞不清谁帮谁抓贼……”

秦堪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姑娘此话何意?”

“你自己瞧瞧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秦堪急忙朝怀里一摸,接着……冷汗滚滚而下,他什么都明白了。

当人突然变成穷光蛋时,总会大彻大悟,很奇怪的定律。

女子的表情愈发扭曲,不住的朝他冷笑,笑容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现在知道什么叫害人终害己了吧?这位公子,说说你现在的心情……”

秦堪擦着冷汗,嘶哑着声音道:“我的心情现在只有两个字……抓贼啊!”

说完秦堪撩起长衫下摆便待追出去,谁知却被高个儿美女一把揪住了袖口。

“行了,贼都跑得没影儿了,别忘了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等着你……”

秦堪一呆:“什么麻烦?”

美女指了指自己的脸,道:“瞧瞧我的脸,有什么想说的?”

“除了喜闻乐见,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还有呢?”

秦堪长长一叹:“还有就是……你受伤了。”

美女点了点头:“我为什么受伤了?”

“……被我绊倒。”

受了伤的美女此刻居然笑了,可美丽的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反而闪烁着寒光。

“很好,看来你虽然有病,但病得不算太严重,你不但见义而不为,而且还伤了人,这就随我去衙门见官吧。”

第五章 游衙惊梦

当初在秦庄东家偷只鸡,西家摸只狗的时候,秦堪一定没想到自己也有遭报应的一天。

刚迈进绍兴城的第一步,他的全部财产被偷,不仅如此,他还吃上了官司。

——不论出门还是进城,都应该选个黄道吉日的。

“你知不知道我丢了多少银子?十二两啊!我都这么倒霉了,你居然还拉我去见官,你还是人吗?”秦堪有些愤怒了,双手紧紧攥住了拳头。

他的心在滴血。

美女冷笑:“你明知我在追贼,不但不挺身而出,反而绊我一跤害我受伤,你还是人吗?”

秦堪一滞,跟女人吵架不是他的强项,两辈子都不是。

呆了许久,秦堪终于叹道:“我……不是人。”

美女嫣然一笑,接着俏脸一板,不由分说揪住他的袖子往巷外走。

“你是不是人我们说了都不算,且由县尊大人判吧!”

“这位姑娘,县尊大人挺忙的,不必劳烦他了,私了!咱们私了……”

“你现在身无分文,拿什么跟我私了?”

“肉偿……姑娘,莫扯,袖子被你扯坏了,喂,好说歹说你怎么就是不听?衙门是你家开的?”

“没错,衙门就是我家开的!不识好歹的混帐,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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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发现明朝的人都很有很强的法律意识,特别是那种高个子的剽悍女人。

美女的手劲奇大,秦堪这样的昂藏男子居然怎么都挣脱不开,于是两人迎着街上行人诧异的目光,一路拉拉扯扯到了衙门。

这样小磕小碰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绍兴知府衙门肯定是不管的,严格说来,山阴县衙也不该管,这应该是居委会大妈干的活儿,如果明朝有居委会的话。

可惜这位高个子女人今天偏偏跟他杠上了,死活要拉他见官,大有把点点火星煽成燎原大火的架势。

事情呢,其实是一件小事,可秦堪渐渐发现,这位姑娘心里恐怕不会这么想。

一个千娇百媚,姿色倾城的大姑娘,大街上被人绊了个狗吃屎,不但流了血受了伤,而且众目睽睽之下摔得那么难看,姑娘家的面子被丢了个精光,换了谁不会恼羞成怒?

最苦的莫过于秦堪了,他有一种祸从天降的悲怆。

佛家说,凡事有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秦堪大概属于后者,钱被偷了个精光不说,还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刚才如果人品值爆发成正数,稍微表示一下见义勇为的态度,想必现在结果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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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官司当然是件麻烦事,秦堪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麻烦。

县衙门口标准的八字墙,跟秦堪想象中不一样的是,县衙的仪门紧闭,左边的生门开着,也没有两排衙役好整以暇的站着等你来打官司,更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到门口便使劲擂鸣冤鼓,事实上衙门门口的鸣冤鼓不能乱敲的,若非天大的冤情,这面鼓还是少敲为妙,因为一旦敲了鼓,那就意味着事主不打算把事情善了了,铁了心要搞大,如果你敲了鼓却状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县令老爷必然二话不说先打你一顿板子,重则流放发配或判几年有期徒刑也有可能。

美女显然很懂这些规矩,天幸没有做出怒敲鸣冤鼓的举动,而是很低调的扯着秦堪,从侧旁的生门而入。

门内站着一名穿着皂服的中年衙役,见秦堪二人拉拉扯扯走进来,衙役不由一呆。…,

“告状!我要告状!你,去把县尊大人请来!”美女的口气就像使唤家里的仆人似的,蛮横得一塌糊涂。

秦堪冷汗刷刷的流,脸色绿得像冬天的莴笋。

丢了钱又吃官司,偏偏还碰到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他觉得自己的冤情起码有资格敲鸣冤鼓了……

中年衙役的表情很精彩,尤其是看着美女的眼神,就像看着某种生猛的野兽一般,绝对的敬畏,嗯,看来衙役认识这位美女,也就是说,美女应该经常逮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告状,已成了衙门的常客了,由此再推论一下,这位美女中年以后绝对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事儿妈”,“八婆”。

小八婆现在的气场很强大,有种睥睨寰宇横扫千军的气势,中年衙役很明显被这种气势慑服,他表情古怪的瞧了秦堪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扭头便朝衙门的二堂走去。

秦堪被衙役临去那一眼瞧得浑身发毛,接着他便陷入了沉思……

美女仍旧扯着秦堪的袖子不松手,生怕他跑了似的,扭头横了他一眼,语气很恶劣。

“喂,你在想什么?”

秦堪老老实实道:“我在想那位衙役刚刚瞧我的眼神,好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什么同情?”

“就好象……我被蛇咬了一口且医治无效的同情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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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中年衙役回来了,神态很恭敬的告诉秦堪和美女,县尊大人在衙门二堂等候。

秦堪很敏感地看出,这位衙役恭敬的神态绝对不是冲着他……

小小的民事纠纷不可能在县衙大堂公开审理的,能在大堂审理的都是比较严重的刑事案件,秦堪还没到那资格。

事实上衙门里最多也是在二堂办案,而且衙门官吏处理案件一般以调解为主,想见识县太爷坐在大堂内大拍惊堂木,下面两排衙役一边叫“威武”一边使劲朝地上捣棍子的情景,除非你上街捅死几个人,或者在公众场合大骂东厂督公是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民间士子骂皇帝已不新鲜了,骂东厂督公更有心跳的感觉),你才有跪在大堂听两排衙役捣棍子的荣幸。

美女很有一股子拗劲儿,一直拉着秦堪的袖子死不松手,二人拉拉扯扯到了二堂,二堂是衙门管理办公的地方,左右两排颇为陈旧的厢房门口,不断有衙役和书吏进进出出,自县令而始,县丞,主簿,典史等等小吏分别占了一间办公。

衙门陈旧也是有说法的,太祖皇帝在位时曾有过规定,禁绝官员奢华铺张,所以有明一代,为官不修衙是官场规矩,哪位官员若实在忍不住想拨官库银子把衙门修缮得漂亮一些,那么这位官员在漂亮衙门里也坐不了多久,很快会有科道监察御史奏上一本,调离,降级或罢免,辛苦修缮的漂亮衙门,最终还是为继任者做了嫁衣。

按说这样的小案子,衙门只需一名书吏出面调解几句即可,最多惊动管治安刑狱的典史,那就顶天了,然而当秦堪二人走到二堂院中,却有一名衙役告诉他们,杜知县在二堂西厢房等候。

秦堪睁大两眼,吃了一惊。

这是个什么规格的待遇?山阴知县亲自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官的闲到这种地步了?

反观美女,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黑亮的美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秦堪顾不得多想,在二堂院中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地迈步而入,心中不免惴惴。高个儿美女却表情很随意的跟在秦堪身后,不时朝秦堪哼哼冷笑,笑得秦堪背后一层鸡皮疙瘩。

西厢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一面书柜,一方案牍,一名四十多岁穿着灰色锦袍的男子埋首案上书写,听到有人进来,男子这才抬头,第一眼便与秦堪对视上。

山阴知县姓杜,名宏,字渊之,弘治三年进士,年约四十许,山阴任上业已三年有余,官声甚佳。

杜宏对秦堪的第一印象尚算不错,他是文官,而且正经八百的进士及第,可谓科班出身,好名,也好利,当然,好利必须在不损名声的前提下。总之,他是典型的明朝文官。

而秦堪,生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倜傥,一看便是一副文人形象,大家皆是孔门子弟,而且明朝官场以貌取人的风气颇盛,所以,杜宏对秦堪的第一眼感觉很不错。

可惜这种好印象并没有维持多久。

秦堪还来不及给知县施礼,杜宏便看到了秦堪身后的高个儿美女。见美女脸上脏兮兮,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鼻唇间还有几丝淡淡的血迹,杜宏不由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嫣儿,你怎么了?怎生落得这般模样?”

杜宏话一出口,秦堪的脸色也变了,变得比杜宏更难看。

名叫“嫣儿”的高个儿美女这时像见了亲人似的,眼眶一红,不怀好意的横了秦堪一眼,艳丽欲滴的樱唇忽然一瘪,无限委屈道:“爹,这人欺负我……”

秦堪倒吸一口凉气,脱口大声重复:“爹?”

话音刚落,杜家父女二人四只眼睛放着寒光,狠狠盯着他,目光很不善。

这声“爹”委实叫得不合时宜,秦堪脸色时青时红,三人在厢房内不知沉默多久,秦堪打破了沉默,悲怆一叹。

“我错了,衙门真是你家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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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运蹇时乖

可以肯定,杜宏是位好官。

弘治十四年,杜宏调职山阴知县,任上三年赏罚公平,断案明察秋毫,他大兴水利,扶持农桑,爱民如子,一手道德文章更是做得花团锦簇,妙笔生花,他的官声甚至传入了京师大佬们的耳中,弘治十五年,吏部尚书马文升专门为杜宏上表一封,以彰其功。

按说秦堪落在这样一位好官的手中,实在是三生有幸,好官必然是讲道理的。

只可惜秦堪忘了一点,好官并非每时每刻都是好官,好官也有露出狰狞邪恶面目的时候,比如对那种害他掌上明珠受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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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山阴县衙的秦堪心情很低落。

并不是所有的穿越人士一出场便受人待见的,至少在杜知县的眼里,秦堪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青天大老爷下了判决,罚了秦堪二十两银子,鉴于秦相公已身无分文的实际情况,杜知县很大方的宽限了他十天时间凑齐罚银,否则衙门大板子伺候。

秦堪走出来的时候,分明看见那位名叫杜嫣的官家小姐站在她爹身后,龇着牙恨恨朝他亮了亮小拳头,十足的狐假虎威。

一个怀揣十二两银子,做着发家致富美梦的有志青年,刚踏进绍兴城不过两个时辰后却变得身无分文,而且还倒欠官府二十两银子……

杜宏是个很大气的知县,他不怕秦堪跑路逃债,欠官府的债不是那么好逃的,明朝严苛的户籍制度把秦堪死死钉在山阴县的地头上,想逃?有本事去县衙弄张路引先。

这个教训告诉我们,穿越人士千万不要对古代社会掉以轻心,踌躇满志震虎躯散王霸的时候最好回头看看有没有古代扒手偷你钱包……

还有一个教训,那就是不要招惹女人,特别是追扒手的女人,得罪这种人的下场比钱包被偷还惨。

生活就是这么残酷,不论现代还是古代,像秦堪这样的倒霉鬼很大一部分因此而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老实说,秦堪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抢劫绍兴官库的冲动……

…………

…………

街上仍旧人来人往,可秦堪的心情却跟刚踏进绍兴城时完全不一样了,从明媚的春天直接掉进了寒冬腊月。

发家致富暂时别想,欠官府的银子以后再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今天住哪里,吃什么。

没钱当然住不了房子,也买不了食物,更纠结的是,城里偷鸡比乡下难度大多了,而且秦堪也不敢冒着再吃官司的危险。

生存问题很严峻,这是秦堪当下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

幸好秦堪是个很随和的人,随和的意思是,对物质条件没有太高的要求,睡得了金屋,也住得了牛棚,吃得了鱼翅,也不介意窝头。

更难得的是,他有一种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的无畏气概。

秦堪在绍兴城内转悠了很久,路过热闹街市的包点摊时顺手摸了两个白面馒头,最后找着一个偏僻无人的死巷角,双手抱臂坐在巷角深处。

这便是秦堪在绍兴府城里度过的第一天。

江南的春天不算冷,可是连绵不休的春雨却夹杂着沁入骨髓的寒意。

秦堪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中那灰蒙蒙的雾色,细腻的雨丝温柔的滴落在他的脸上,有点冷,许久之后,秦堪嘴角竟然露出一抹微笑。

秦堪是个乐观的人,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所以前世从大学毕业出来,进了一家公司当业务员,住着最便宜的合租房,吃着最没营养的泡面,短短两年便已成了老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炙手可热的白领经理。一个对命运认输低头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人生的逆境,生活的艰难,对他而言只是一种修行,一种向上的动力,成功之时回首再看,那些逆境,艰难,已成了他人生的宝贵财富。

所以,秦堪现在竟然还能笑得出,那是一种不服输的笑容,而且他深信,自己一定能笑到最后,幸福只会眷顾那些最艰难时还能笑得出的人,因为他们值得拥有幸福。

巷角很冷,秦堪坐了一会儿便果断站起身。

身无分文的时候千万不能再病倒,否则自己真的笑不出来了。

于是秦堪活动了一下手脚,趁着天色未黑,朝大街慢跑而去,繁华喧嚣的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客商们愕然看着一个穿着单薄长衫的年轻人在跑步,神经兮兮的像个疯子,令路人侧目惊奇。

一直跑到微微喘气,感觉身上暖和了些,又顺手从路过的包点摊上再偷了两个馒头,秦堪带着满足的笑容回到了偏僻的巷角,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继续蜷缩下来。

“不过从零开始而已。”秦堪仰望天空飘落的雨丝,喃喃自语。

巷口处传来娇脆而无奈的叹息:“你这人莫非是呆子?没钱不知去当铺典押点东西暂时度过难关么?”

秦堪一楞,接着便听出来者何人。

这女人,是他所有厄运的源头。

“我还有什么东西能典押?唯一所剩者,就只有身上这件长衫了,如果你爹不治我有伤风化罪,我倒是不介意光着腚满街跑。”

杜嫣俏面染霞,薄怒道:“呸!长得斯文清秀,怎的说起话来没皮没脸?”

秦堪斜眼瞟着她,目光没什么善意:“你怎么找到我的?”

杜嫣笑道:“我听说绍兴城里一个疯子满大街跑来跑去,于是出来瞧热闹,一路跟着你到这里了。”

秦堪挑了挑眉:“来讨债?”

“你都落到这步田地了,有钱还么?”

秦堪叹道:“我当然没钱,如果你现在逼债的话,我只能有两个解决办法……”

杜嫣仿佛来了兴致,笑道:“什么办法?”

“第一,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第二呢?”

“第二,我把债主干掉……”顿了顿,秦堪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我个人比较倾向第二个办法。”

杜嫣一惊,接着柳眉一竖,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根儿臂粗细的木棍,然后一记手刀狠狠劈下,木棍应声而断,做完这个动作,杜嫣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秦堪不住的冷笑。

秦堪惊呆了,早知这位官家小姐刁蛮,没想到她居然拥有这么高的武力值。

一个刁蛮的女人,必然有着她刁蛮的资本。

杜嫣冷笑:“现在呢?”

秦堪只好摸着鼻子苦笑:“现在第二个办法好象不怎么管用了,姑娘若有雅兴,我现在撞墙给你瞧瞧?”

杜嫣呸了一声,道:“你们这种读书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剩嘴硬了。”

秦堪还没说话,但见暮色中一道银光闪过,恰好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凝目一瞧,却是一锭银子,约莫四五两左右。

“在衙门是吓唬你的,二十两银子不用你赔了,拿着我给你的银子赶紧找家客栈打个尖儿,买口热食吧。”杜嫣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眼珠子瞧也不瞧他。

说完杜嫣转身便走,今日的一切不过只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捉弄人也够了,银子也施舍了,没有把人逼上绝路,对她来说,这个插曲已经结束。…,

朝巷口刚迈出了一步,杜嫣便听到身后传来秦堪低沉的声音:“姑娘留步。”

杜嫣一转身,恰见半空中一道银光朝她飞来,她下意识伸手一接,原来竟是她刚刚扔过去的银子,被秦堪还回来了。

秦堪露出了笑容,两排白牙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姑娘刚才那句话说错了,读书人除了嘴硬,尚余几分风骨。”

杜嫣的表情有些精彩,从愕然渐渐变成了讥诮的冷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秦堪惋惜般叹道:“这个境界有点高,我目前达不到,其实我很想要这锭银子的,可惜我那该死的自尊心让我伸不出手来……”

杜嫣俏脸上的讥诮意味愈发浓郁:“免了的那二十两银子也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叫多管闲事,应该说是改邪归正。”

“你……”杜嫣暴怒,两排细碎的银牙咬得格格作响,两眼喷火似的盯着他,沉默许久,阴沉沉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夯货,好,我也不枉做好人,你就在这里缩着吧,十天后自己去衙门交上二十两罚银,你若敢逃,我叫我爹发下海捕文书缉拿你。”

秦堪冷冷一笑:“用不着十天,明天我就把银子送去衙门。”

“原来读书人除了嘴硬,还喜欢吹牛……”

杜嫣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气冲冲的走了。

秦堪缩在巷角深处,看着她娇好的背影消失,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墙角传出了耳光声,伴随着一句句痛不欲生的懊悔,在这个偏僻无人的阴暗角落悠悠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要……装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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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白手起家(上)

瑟缩在冰冷阴寒的旧巷角落,秦堪彻夜无眠。

从穿越过来的那天起,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那些穿越人士争霸江山,问鼎天下的老套故事,对他而言不过只是故事而已,真落到自己身上,却委实有些遥不可及,至少一个瑟缩在墙角,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人,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鼎天下的想法的,最实际的想法是,怎样喂饱自己的肚子,怎样让自己暖和一点,以及……怎样离那位高个子女人远一点。

虽然不确定那个野蛮女人面相是不是克夫,不过可以肯定,她的面相必然破财招灾,秦堪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雨一直下着,冷彻骨髓。

秦堪摸出怀里冷得发硬的馒头,一口一口地啃着,一边吃一边伸出手,接住夜空下飘落的雨丝,接满一手便凑到嘴边喝了。

吃过了馒头,秦堪又觉得浑身发冷,于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冰冷的手脚,在漆黑无人的夜色下,一道孤独的身影沿着绍兴城的街道慢跑,跑完半个城又回到巷子里,蹲下,双手抱臂,蜷缩于阴寒的角落。

这是一个艰难的夜晚,两世为人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困苦潦倒。

贵人喜雨乞惧寒,秦堪苦笑着仰头望着天空飘落的丝丝细雨,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混得像个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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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大亮,城内不时传来公鸡打鸣声,这一夜总算过去了。

秦堪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衣衫早已湿透,黏在身上仿佛贴着一块千年寒铁。

肚子又饿了,秦堪走出巷口,打算去东城集市的包点摊上顺两个热乎乎的馒头,昨天已去过两次,每次都得手,可见包点摊老板的智商和眼力很平庸,这种人属于软柿子那一类,很适合下手。

刚走出巷口,秦堪一大早的好心情突然变得很低落。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阴魂不散的女人,这个女人有着一米七的高个子……

杜嫣独自一人堵在巷口,神情平静,姿态怡然,今天的她眉唇未描,素面朝天,穿着一袭水绿色的褶裙,宽大华丽的袖口竟不伦不类的扎着两只护腕,淑女闺秀式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却透着一股子精悍狂野,杀气腾腾的味道。

此刻杜嫣结结实实堵在巷口,两手叉腰,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

“喂,你真的在这破地方过了一整晚?”杜嫣的语气不怎么友善,昨天的气显然还没消。

秦堪板着脸道:“当然不可能,昨晚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看到了我,对我心存爱慕,然后由爱生怜,哭着喊着把我请到她家,安排我住在她的闺房里,并且盛意拳拳的陪我睡了一晚……”

杜嫣吃惊的张大了嘴:“怎么可能?”

秦堪冷冷道:“既然知道不可能,就不要再问我这种废话。”

杜嫣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那我就不跟你废话,知道我来做什么吗?”

秦堪黯然一叹:“很显然,来者不善……”

杜嫣小巧的琼鼻一皱,挤出几丝可爱的褶纹,神情却有些幸灾乐祸。

“昨日你说过的话没忘吧?你说今天能凑齐二十两罚银的,银子呢?”

说着杜嫣伸出白皙纤细的小手,不住地在秦堪面前晃啊晃,很得瑟的模样。

秦堪喃喃道:“都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看来县令的女儿也不含糊……”

杜嫣美丽的大眼笑得眯成了两条缝:“县令的女儿虽然不忍心破家灭门,可她至少懂得讨债。”…,

秦堪叹道:“要我现在拿出二十两银子,只有两个办法……”

杜嫣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相比二十两银子,她更好奇一个穷酸破落,身无分文的男子怎样变出银子来。

秦堪咳了咳,道:“第一个办法,……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杜嫣闻言两眼大亮,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这个法子不错,就用这个。”

秦堪:“…………”

此女凶残,绝非善类……

幸好秦堪还有第二个办法。

这个办法是他琢磨了一整晚想出来的。

“第二个办法……”秦堪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道:“时辰未到,一个时辰以后,二十两银子只多不少。”

杜嫣眼睛睁得更大了:“你打算抢大户还是抢官库?”

秦堪抿唇不语。

这女人不但凶残,而且道德底线明显偏低……

真不爱搭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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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英雄好汉更不能被一文钱逼死。

抢劫的主意其实不错,只是秦堪比较冷静,就目前自己的武力值而言,抢劫的风险太高。

当今天子弘治也许是个好皇帝,本县杜知县也许是个好官儿,可不论好皇帝还是好官儿,他们的善良是有限度的,抢劫犯明显不在他们容忍的范围内,被抓到了仍旧逃不了秋后问斩的命运。

所以秦堪的捞钱计划比较文静,他没有跟《大明律》叫板的胆子,顶多只敢打打擦边球。

自从信心满满说出一个时辰后缴纳二十两罚金的豪言壮语后,杜嫣的好奇心彻底激发,像一块扯不掉的牛皮糖似的,死死黏在秦堪身后,怎么也甩不掉。

债主一定要跟在自己身后,秦堪自然无法拒绝,幸好秦堪已想出了捞钱的办法,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时辰以后就能归还那莫名其妙欠下的二十两银子,从此与这个野蛮凶残的女人老死不相往来。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杜嫣,秦堪心里冷冷一笑。

今日便给这位大小姐上一课,让她见识一下何谓“白手起家”,何谓“空手套白狼”。

已是上午时分,城内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东城麻石街上的集市更是人山人海,往来不绝。

秦堪沉吟片刻,找到一处书信摊,与那位靠为人写书信谋生的书生交谈了一番,同是读书人,至少外表看来都是读书人,落魄书生很大方,当即允了秦堪的请求,给了他十余张白纸,秦堪与他说好,一个时辰后还他一两银子。

接着秦堪又找到了一个街头卖艺的杂耍班子,向他们借了一面铜锣和一个装杂耍道具的木箱子。

杜嫣站在旁边默然看着秦堪做着这一切,她一句话都没说,心中的好奇却如同星火燎原般,熊熊而不可遏止了。

秦堪将借来的白纸均匀的撕成数百个小纸团,每个纸团揉成一团放入木箱子里,只在其中一个纸团上用毛笔画了一只很抽象派的猪头,将它揉成一团塞进自己袖子里。

集市内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场地,秦堪深吸一口气,接着便将手中的铜锣敲得震天响。

锵锵锵锵……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各位父老乡亲且留步,天降横财只等你取,二钱银子便有机会中大奖,机会人人平等,奖品童叟无欺……”

锵锵锵锵……

人来人往的闹市里,震耳欲聋的锣声很快将来往的行人吸引在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大圈儿。…,

人们踮足而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噱头?天降横财?真的假的?”

“据说叫什么‘抽奖’,二钱银子抽一次,中了便有奖拿……”

“哦?那岂不是关扑?不过抽奖这说法颇为新奇……”

议论声落入秦堪耳中,秦堪淡然一笑,旁边的杜嫣却愈发惊奇,眨巴着大眼盯住秦堪,仿佛他的脸上长出一朵花儿来了似的。

围观路人议论许久,终究无人上前第一个吃螃蟹。

赌心甚重的路人按捺不住,开口大声问道:“喂,那敲锣的后生,你说抽中有大奖,到底奖个什么东西你倒是细说分明呀,若中的奖品不值二钱,我们花这银子岂不冤枉?”

秦堪顿时笑而不语,杜嫣瞧他的模样,不由从鼻孔中哼哼两声。

别人不知道,杜嫣却十分清楚秦堪的底细,这家伙浑身上下连一文钱都掏不出,哪有奖品给人家?

不怀好意的冷哼令秦堪忍不住朝杜嫣看了一眼,杜嫣双臂环胸,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瞧着他。

围观众人问得急了,秦堪这才慢条斯理道:“奖品绝不让诸位失望……”

说着秦堪斜眼一瞟,嘿嘿坏笑两声,忽然抬手指着一旁的杜嫣……

围观众人顿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杜嫣圆睁杏眼,倒吸一口凉气,接着两眼喷出愤怒至极的怒火,掩在长裙下的修长双腿动了一下,尽管不通武术,不过秦堪凭感觉判断,这女人摆的是撩阴腿的架子……

于是秦堪理智的改口:“奖品是……驴!”

围观众人惋惜叹气。

杜嫣杏眼的怒火却愈发炽烈,俏脸含霜,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奖品是驴,你指着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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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手起家(下)

一头驴值多少银子,这个概念比较模糊。

按明朝中期的物价来算,当时一匹好马的价格大约是十二两银子,一头驴大概是六两左右。

弘治年间,时有三边总制杨一清奉皇命大力发展马政,确保了马匹骡驴的军需民用,所以民间的骡马市场价格比较平稳。

然而一头价值六两银子的驴,仍旧令围观众人大为动心。

太祖时起曾严令民间禁止关扑之类的赌博娱乐活动,违者问罪,可国人天性好赌,屡禁而不绝,再加上当今弘治天子仁厚,是以民间赌风颇盛,法令不行,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绍兴位处江南富庶之地,江南之所以富庶,除了得天独厚的土壤气候以及地理位置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江南人善于接受新兴事物,这里民风开放,观念超前,而且胆大包天,试想当年太祖皇帝下旨海禁,严令片板不得下海,可江南的浙商们照样阳奉阴违,偷偷打造商船与日本朝鲜琉球交易,这是何等的要钱不要命的豪迈气概。

所以对于秦堪这个所谓的“抽奖”活动,围观众人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二钱银子在绍兴府能做什么?也许它能在茶肆里泡一壶新鲜的雨前龙井,也许能在玉春楼里吃一顿中等档次的饭菜,而现在,它也许能换一头价值六两银子的驴……

盘来算去,人们都觉得花二钱银子并不吃亏。

短暂的沉默后,围观人群渐渐沸腾了。

“兀那后生,给你银子,我来抽一次……”

“我也来!”

“…………”

“…………”

秦堪站在箱子前,看着无数双手递过称量好的二钱银子,无数双手伸进箱子摸出一个纸团,当然,还有无数声叹息和不甘的……续费?

秦堪笑了,笑得很甜。

怀里沉甸甸的,装满了各种散碎银子,粗略估计,大约二十几两,撑得长衫鼓鼓囊囊的,秦堪脸上的笑容却像三月里的桃花,越开越艳。

一旁的杜嫣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美丽的杏眼里布满了不可置信,嫣红的小嘴张得大大的,半晌没合拢。

熙熙攘攘中,秦堪抽空扭头朝她龇牙一笑:“是不是觉得心里很佩服我,可嘴上不愿承认?”

杜嫣的小嘴徒然合上,嘴角一撇,不屑道:“这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话没说完便闭了嘴,她突然发觉秦堪的这个问题很坑人,不论怎么回答都着了他的道儿。

恨恨瞪着他,杜嫣冷笑道:“别高兴得太早了,箱子里还剩下一百多个纸团儿,万一现在有人抽中了奖品,你那一百多个纸团儿也就没人再买了……”

秦堪淡然瞧了她一眼,趁围观人群不注意,悄悄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团儿,气定神闲在她眼前一晃,接着纸团儿以神奇的速度消失在他袖筒中。

杜嫣杏眼眨了眨,接着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把那张中奖的纸团……”杜嫣气急败坏,涨得俏脸通红。

“嘘……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不会这么缺德吧?”秦堪压低了语声。

杜嫣愤怒的捏紧了拳头:“你好卑鄙!糊弄这么多人……”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不用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

“你难道不怕我揭穿你?”

秦堪眉眼不动:“不怕,你敢揭穿我就说咱俩是合伙的……”…,

“你……”

秦堪叹了口气,道:“俗话说千金难买爷高兴,你看这些人,只花了二钱银子便如此兴高采烈,放眼世上,到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去?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杜嫣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间出不来,咬着银牙道:“‘千金难买爷高兴’是哪个混帐说的俗话?”

发财在即的秦堪此刻心情很好,拇指一翘指着自己,笑眯眯道:“当然是我这个混帐说的。”

杜嫣说不出话了,她深深的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一定曾被江湖高手点过无耻穴……

江南人的购买力是惊人的,两柱香的工夫,箱子里的纸团儿便快售罄,趁着还剩十几个纸团的时候,秦堪不着痕迹的将中奖的纸团儿朝箱子里一扔。

没过一会儿,一名瘦削的中年书生模样的人忽然跳了起来,仰天大笑道:“中了!中了!我买中了!”

中年书生兴奋的冲到秦堪面前,朝他亮出中奖的纸团,急冲冲道:“你看,快看!是不是我中了?”

纸团上,一只深具秦堪画风的猪头正朝他憨厚的笑。

秦堪急忙拱手一脸诚恳道:“兄中巨奖,实在可喜可贺……”

围观人群一听奖品已被人抽中,顿时发出一阵惋惜的长叹,接着三三两两散去。

而中年书生却高举着猪头,如旗帜般迎风猎猎,状若癫狂般大笑:“好兆头,好兆头啊!终于让某拔了头筹……”

秦堪叹了口气,喃喃道:“中个奖而已,为什么说得好象破了雏妓身子的嫖客似的?”

杜嫣斜眼瞧着秦堪,她在等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中奖了,驴呢?

中年书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朝着秦堪兴奋大叫:“驴!”

秦堪表情变得很严肃:“请你尊重我的人格,我不是驴。”

“奖品不是驴吗?驴呢?”中年书生显然有些语无伦次。

秦堪下意识朝杜嫣一瞟。

杜嫣脑门三尸神暴跳,攥着拳头低吼:“不准看我!我也不是驴!”

秦堪于是好整以暇地瞧着书生,缓缓道:“兄台是想牵头驴回去还是折现?”

中年书生兴奋得手舞足蹈:“无所谓,重要的是兆头,数百人里唯我得中,年后春闱上天必不负我也。”

秦堪点点头。

明白了,人家要的是兆头,而不是奖品。

君子为何能欺之以方?因为读书人都傻傻的,特别是想中进士的那种君子。

“一头驴市价六……不,五两银子,这里五两银子你收好。”秦堪很爽快的从怀里数了五两银子给他。

中年书生接过银子,随手往怀里一揣,喜滋滋的转身走了。

杜嫣重重叹了口气:“看看你造的孽,愚弄了几百人,中奖的那个差点被你弄成了疯子……”

“杜姑娘,你用‘弄’这个字眼,弄得我很不舒服……”

秦堪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碎银,凑了约莫二十两左右递给杜嫣:“我说话算话,官府罚我的二十两银子我已凑齐,交给你吧。”

杜嫣刚准备从他手中接过银子,秦堪却猛地把手一缩:“慢着!写收条!”

杜嫣哭笑不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秦堪一脸严肃道:“原谅我的直白,对官二代信任,就是对自己残忍……咱们并不熟,以后我也不希望咱们太熟,所以凡事按程序走比较好。”…,

杜嫣狠狠白他一眼,从街边书信摊上借了纸笔,龙飞凤舞般写下一张收条。

杜嫣的字很漂亮,字如其人,俊秀洒脱中带着几分阳刚之气,字里行间又透着一股不安分的味道,每个字都似精灵,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拿去!”杜嫣将收条狠狠朝秦堪一扔,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接过银子。

秦堪如获至宝般将收条纳入怀里,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面对一个带给他无尽麻烦的女人,任何男人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的,麻烦永远是麻烦,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漂亮的麻烦而已。

秦堪讨厌麻烦。

“杜姑娘,咱们两清了,以后各走各路,互不招惹,可好?”

杜嫣怒道:“你以为我稀罕招惹你么?”

秦堪干笑:“不稀罕就好,在下真没什么地方值得姑娘稀罕的。”

既然相看两生厌,二人自然没话说了。

秦堪掂了掂怀里剩余的银子,估摸还剩十几两上下,这个结果令他喜不自胜。

好了,倒霉的时光过去了,官府的罚银交了,昨天被偷的十几两银子也捞回来了。

还是那个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聪明人无论在哪里都饿不死的。

一个人闷着乐了许久,秦堪忽然扭头:“你怎么还不走?”

杜嫣怒哼道:“城里的路是你家的么?你管我走不走!”

秦堪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般给她下了第三个结论。

“这女人除了凶残和道德底线偏低以外,脸皮也很厚……”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秦堪停,杜嫣也停,秦堪走,杜嫣也走,她鼓着腮帮子,恨恨的盯着秦堪的背影,令秦堪不由背脊发寒。

很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拎着肉骨头被狗盯上了,然后跟了一路……

幸好这种尴尬而诡异的相处并没保持多久。

没走几步,秦堪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却是刚才那位中了奖的中年书生。

“兄台还有事?”秦堪挑了挑眉。

中年书生眼神有些空洞,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他表现得有点神经兮兮。

“刚才,我中奖的纸团儿……那上面画着什么?”书生的脸上有着很浓郁的求知欲。

“奖已兑现,你管它画什么。”

书生摇头,有一种执拗的坚持:“不,把那纸团儿再给我瞧瞧……”

秦堪很爽快地掏出那张画了猪头的纸团递给他,这人看起来有点不正常,疯子跟女人一样,都代表着麻烦,身边已有一个甩都甩不掉的麻烦了,秦堪不想再多一个麻烦。

书生展开纸团,上面一只非常抽象派的漫画猪头正朝他憨厚的笑。

书生定定瞧了半晌,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大叫:“呜呼哀哉!这是何物?丑死我也!”

妈的……

温文尔雅的秦堪突然很想骂街。

一直跟着秦堪的杜嫣噗嗤一笑,接着毫不顾忌仪态的哈哈大笑起来。

秦堪神色不善地瞪着书生:“你什么意思?”

书生看都没看他,两根手指拈着纸团一角,另一只手捏着鼻子,脸上的表情好象被人喂了一坨屎似的,只差当场吐出来了。

这个表情比指着鼻子骂娘更伤人,秦堪头顶开始冒烟了。

书生显然很没有眼力,他沉浸在对畸形猪头的悲伤里不可自拔……

指了指笑得乱没形象的杜嫣,书生满脸困惑,冷不丁问道:“你画的是她么?”…,

杜嫣放肆的笑声顿时一窒,仿佛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似的,整张脸瞬间涨成了青紫色。

秦堪忍住笑,严肃回答道:“不,我画的是……”

“啊!莫非是驴?”书生恍然,接着嫌恶之色更甚:“这是驴么?驴能长成这样?”

秦堪刚一张嘴,书生便一脸愤慨地打断了他:“驴怎能这样画呢?世间万物皆有其神形,你这是对万物的亵渎!”

这家伙不知是干什么的,竟随身带着笔和墨筒,也不管秦堪和杜嫣什么表情,蹲下身便在街边开始修改那幅猪头图来。

寥寥添了几笔,好好一只抽象派猪头楞被书生改成了驴头,驴的两只耳朵耷拉着,驴脸拉得老长,栩栩如生,颇具神韵。

秦堪和杜嫣不由大为惊叹。

书生左看右看半晌,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动作很粗鲁的将画拍在秦堪胸口上,怒道:“看见了么?这才叫驴!你画的那个简直是猪!”

秦堪摸了摸鼻子,淡定道:“我刚才画的本来就是猪……”

书生一呆,定定注视秦堪许久,忽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秦堪却眯着眼睛笑了。

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正常,不过好象人还不坏……

拱了拱手,秦堪很客气地问道:“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咳咳咳……我,在下苏州唐寅,字伯虎,唉!”

“咳咳咳……”这回轮到秦堪咳嗽了,咳得比唐寅还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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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江南才子

“唐兄!偶像!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你问。”

“‘唐伯虎’……是你的绰号吗?”

“不是……为何这么问?”

“伯虎,白虎……你娘怎么给你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

“不方便就算了。”

“啊,谢谢。”

“身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你压力大不大?”

“…………”

…………

…………

秦堪的热情程度超出了唐伯虎和杜嫣的意料,而且提的问题令伯虎兄很无语。

他们二人自然不知道,唐伯虎这个名字在五百年后多么的如雷贯耳,秦堪甚至不知道当今天子的名字,可一听到“唐伯虎”三个字,脑海中便自动浮现出一幅画面,周星星一脸风骚,与其余的江南三大才子脱着衣服在天桥上走秀,迷死万千白痴少女……

杜嫣实在听不下去了,扯了扯秦堪的袖子,秦堪这才发现自己有点不冷静,于是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干咳两声,朝唐伯虎尴尬笑了笑。

“唐兄当面,幸会幸会。”秦堪客气的拱手。

唐寅也拱手:“未请教足下是……”

“在下山阴秦堪,勉强算半个读书人。”

按规矩秦堪还应该介绍一下自己的表字,可秦堪自打穿越到如今,真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表字,于是只好略过不提。

这时秦堪才正式开始打量唐寅。

说实话,眼前这位江南第一才子委实没有一丁点儿才子的派头,不说衣袂飘飘,潇洒临风的风度吧,至少也该衣冠周正,神态端庄,可他却是一脸的胡子拉渣,头发凌乱似枯草,眼圈严重发黑,好象好些天没睡似的,连眼神都那么的飘忽空洞,十足一副被掏空了身子的老嫖客形象。

秦堪内心深处感到很失望,江南第一才子不应该这副模样的。

前世对唐寅的大名如此熟悉,秦堪自然多少知道一点唐寅如今的处境。

弘治十二年,唐寅赴应天府乡试,得中第一名,这是他人生最耀眼的经历,故后人皆称其为“唐解元”,很可惜,攀上这座高峰后,唐寅的人生开始走下坡路,第二年赴京会试,踌躇满志的他莫名陷入了科场舞弊案,此案惊动朝廷,朝廷为平息舆论,动用锦衣卫调查后,将其削除仕籍,永不叙用。

如今唐寅已是三十多岁,仕途无望,只能醉心风月,穷困潦倒度日,靠卖画为生,卖画所得不说置业安家,却拿来狎妓作乐,日子过得非常颓废。

唐寅,一个对未来人生失去希望的才子。

只不过,才子永远是才子,失去了希望的才子仍旧被江南士子和青楼名妓们疯狂追捧着。

他的诗,他的画,仍旧是江南士子们眼中不可逾越的山峰,他的狂放,他的不羁,仍旧让青楼名妓们迷醉沉沦,情愿倒贴银钱,与他共度春宵。

老实说,秦堪很羡慕这种人,睡女人不但不花钱,反而能挣钱,这是嫖客的最高境界。

古往今来,只有两个人达到了这层境界,一是柳永,二是唐伯虎。

秦堪见到唐寅后之所以如此忘形,其实跟唐寅的才华无关,他羡慕的是唐寅的艳福,一个混得如此潦倒的家伙居然能被青楼名妓们争着睡,实在应该引以为生平偶像。

对待偶像必须要客气一点,热情一点。

于是秦堪很热情的跟唐大才子套起了近乎。…,

“久闻唐兄大名,今日得见,此生得偿夙愿……”

唐寅拱手连道不敢,脸上却露出惊奇的表情。

虽说他是人人追捧的江南才子,可这个时代读书人都讲究面子,哪怕对他再尊敬,面子上还是要保持读书人的清高和淡定的,眼前这个家伙是例外,他对自己的追捧表现得很露骨,在秦堪面前,唐寅有一种祖宗牌位式的优越感和满足感,因为秦堪的态度差不多是把他当祖宗牌位供着了。

二人你来我往瞎客套了很久,一旁的杜嫣已经不耐烦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了。

“唐兄不是久居苏州么?为何来了绍兴?”

唐寅慨然一叹,神情有些落寞:“无名无利,身无长物,唯四处云游,增长见识而已,如今我能做的,大概只有这些了……”

很含蓄的幽怨,翻译成白话,大意便是:老子如今已混得这么惨了,爱上哪儿上哪儿,你管得着么?

秦堪瞧着这位落魄才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再看唐寅时,他的眼中已有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了。

秦堪眨眨眼,笑道:“不知唐兄来绍兴是长住还是暂居?”

“暂居而已。”

“唐兄缺钱吗?”秦堪冷不丁直奔主题。

“啊?”唐寅一呆,他发现自己好象跟不上秦堪的跳跃性思维,莫非……自己老了?

秦堪很认真的解释道:“唐兄心怀大志,寄情山水亦是情非得已,不论身处庙堂还是江湖,银钱之物都是不能少的,唐兄不缺钱吗?”

唐寅楞了半晌,木然点点头:“当然缺钱……我看上了苏州城北的一处庄园,打算买下它了此余生,我连庄园的名字都取好了,名曰‘桃花坞’,可惜……”

唐寅苦笑摇头。

秦堪自然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手头没钱,别说买庄园了,茅房都买不起。

嗯,缺钱就好,就怕你不差钱。

秦堪嘴角的笑容愈发深刻了。

一旁的杜嫣被他的诡异笑容恶心透了,这家伙一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太坏了!

得知唐寅目前暂居在绍兴城麻石街的一家客栈里以后,秦堪又转移了话题,天南海北跟唐寅聊了起来。

天色渐暗,唐寅不得不拱手跟眼前刚结识的奇怪朋友告辞。

“唐兄慢走,愚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秦堪忽然叫住了他。

“你问。”

“‘含笑半步癫’是你发明的吗?”

盯着唐寅远去的背影,秦堪的嘴角咧得大大的,眼中充满了笑意。

认识活生生的历史名人,多么的荣幸啊,可自己为什么一见面就想着捞银子?

这样不好,狭隘了,低俗了。

“把你那恶心的表情收起来!”杜嫣俏脸布满了嫌恶。

如此轻松便化解了她出的难题,轻易的走出了困境,尽管杜嫣并无害人之心,可她心中仍旧感到不舒服,更何况这个家伙化解难题的方式如此坑人,更让杜嫣觉得不爽了。

现在的秦堪在她眼里已成了不折不扣的坏人,哪怕他长得再俊俏,风度再翩翩,他也只是一个俊俏的坏人而已,坏人就是坏人,皮囊生得再好也不能改变其坏人的本质。

秦堪浑然不觉这位官家小姐的想法,而且他根本不在乎她有什么想法,理论上来说,此刻开始,他和她已成了陌生了路人,这辈子不会再有交集。…,

长长叹了口气,秦堪道:“我明明长得这么英俊,笑得如此阳光,为什么竟有人说我的表情恶心?这人莫非是瞎子?”

杜嫣冷笑:“我是不是瞎子用不着你管,我只想告诉你,唐伯虎虽仕途无望,可他在江南士子心目中的地位很高的,你若想坑他,当心得罪整个江南的读书人。”

秦堪叹道:“这叫什么话,我好歹也算半个读书人好不好?读书人怎会坑同行呢?”

“你不打算坑他为什么会露出如此恶心的笑容?”杜嫣对他的笑容下的定义很负面。

“我再重复一次,我这叫阳光般爽朗的笑容,它迷人,勾魂,而且并不恶心。”秦堪很认真的纠正她的偏激思想。

杜嫣无视他的自我吹嘘,满脸狐疑的盯着他:“你到底想对唐伯虎做什么?”

秦堪叹道:“你为什么老是以为我会对他做坏事呢?”

“我不能不问,去年秋天我爹勾决了一名杀人犯,当时他在法场上临刑时,笑得跟你一样瘆人,而且跟你一样目露凶光……你看你看,你又目露凶光了!”杜嫣的表情充满了正义。

秦堪只好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从杜嫣身上,他又证明了两件事。

这女人除了凶残,道德底线偏低,脸皮很厚以外,还有很多缺点。

比如她果真是个毫无审美能力的瞎子,以及……八字太硬,与他明显犯冲。

一个女人身上有这么多缺点,是件很悲哀的事,她老爹杜知县实在应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教育方法……

为了尽快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同时也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绿色环保无公害的善良读书人,秦堪只好耐住性子解释。

指着远处唐寅即将消失的背影,秦堪道:“你觉不觉得唐大才子的背影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

“就好像,好像一锭直立行走的……银子。”秦堪眼中充满了欣赏,赞叹:“你瞧,走得多么鲜明,出众……啊!快看,这锭银子连摔跤都摔得那么闪亮,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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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才子招财

秦堪到底在打唐寅什么主意,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以肯定的是,在没人招惹他的前提下,秦堪不会主动害人,充其量小小坑一把,无伤大雅。

不管别人怎么认为,秦堪总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一直都是。

杜嫣显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秦堪很坏,坏透了,更过分的是,这样一个坏人居然有着正人君子般的外表,实在是隐藏在读书人中的斯文败类,她很想帮读书人清理门户……

无论是明火执杖的威胁还是旁敲侧击的套话,秦堪死活不肯说出对唐大才子有何图谋,大明毕竟是法制社会,杜嫣又不敢真的打他杀他,于是悻悻而归,临走免费附赠了几个很没有威胁的威胁眼神。

从她的眼神中,秦堪忽然感到,与她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想法是不是太简单了?这女人好像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靠着抽奖忽悠来的几十两银子,缴纳官府二十两罚银,现在身上大约还剩十五六两的样子,这便是秦堪的全部财产。

十五六两不是小数,它承载着希望。

孤身一人来到这陌生的年代,无人可靠,无枝可依,未来的日子里,秦堪要吃饭,要穿衣,要住房子,还要娶妻生子……所有的人生规划,都要着落在这十五六两银子上面,它是秦堪的命根子。

人有钱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当然是花钱。

两件事迫在眉睫,必须马上解决,一是吃,二是住。

秦堪在绍兴西城集市边找了个摊子,胡乱喝了一碗面疙瘩汤,就了一张胡饼,说真的,很难吃,没有辣子,没有鸡精,就是一锅面汤往里面撒几星盐末,这便是面疙瘩了。

勉强逼着自己吃完它,秦堪起身朝麻石街走去,在麻石街找了许久,最后选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和唐寅住的同一家。

这意味着唐大才子的倒霉日子开始了。

“啊!这不是唐兄吗?有缘有缘,幸会幸会!”秦堪惊喜的朝唐寅拱手,满脸“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意外。

“咳咳咳……”

正站在客栈屋檐下,迷离看着街边缠绵雨丝,深深呼吸酝酿诗句的唐大才子被吓得岔了气儿,咳得面孔通红。

秦堪两眼闪闪发亮,他看到的不是才子,而是银子……

好大一锭银子在他面前咳嗽……咳得好可爱。

秦堪很热情的上前为唐大才子拍背。

“早知唐兄见我如此惊喜,昨夜愚弟便该上门与兄互畅生平之志……”

唐寅一边咳一边苦笑拱手。

很显然,从这位才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惊喜,反倒是惊吓比较多。

楞了半天,唐寅这才认出,原来是昨天抽奖时认识的奇怪朋友。

“贤弟多礼了……”唐寅急忙回礼。

世人皆云唐寅恃才高傲,性格狂放,只不过唐寅的高傲也要看对象的,对官员,对名妓,对百姓们狂傲那是一种姿态,显示自己清高不群,才华和姿态是他存世的资本。

可对读书人,唐寅却不敢傲了,毕竟他也是读书人,大家都属于同一个阶层,他若敢在读书人面前露出半分傲态,等待他的,将是被江南士子的唾沫星子淹死。

很幸运,秦堪有个读书人的身份,它让秦堪得到了唐大才子的好脸色。

秦堪早已不跟唐寅见外了,只要他愿意,任何人都可以从他身上体会到“倾盖如故”的美妙感觉。…,

人与人的相交是一门学问,说穿了其实这门学问的含金量并不高,只要脸皮厚,没有交不到的朋友。

业务员出身的秦堪深谙这门学问。

“愚弟观唐兄凝视春雨,气沉丹田,似乎心有所感,莫非唐兄又有佳作问世?”

唐寅苦笑:“本来偶得两句诗的,可惜被贤弟一声叫唤,没了……”

秦堪顿时懊悔不已,他仿佛看见口袋里蹦出了两锭银子,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眼睛眨了眨,秦堪脸上浮现出招牌式的坑人微笑。

“好诗当有灵性,说不定再想一想便又回来了呢,来来来,唐兄,你我一见如故,莫如到你房中,我们切磋一下诗文……”

唐寅病怏怏的神情顿时一振,看来秦堪的提议挠到了他的痒处。

“如此甚好,甚好!”

秦堪悄然撇了撇嘴。

才子是才子,就是傻了点儿……

进了唐寅的房间,见简陋的书案上堆了满满一大堆的诗稿和画作,秦堪的眼睛愈发闪闪发亮了。

接下来便是切磋诗文时间。

“唐兄,作诗怎能无酒?这不科学!”

“啊?大早上的……”

“店家,速速上酒来!”

…………

…………

“唐兄,且满饮此杯……再作诗一首如何?”

“哈哈,好!且听我作来……三杯浑白酒,几句话衷肠。何时归故里,和她笑一场。秦贤弟,此诗若何?”

“很普通,不如你刚才那首作得好。”

“我刚才作诗了吗?”

“当然作了,千古佳句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才是好诗啊!”

“啊?这……是我作的吗?”

“当然是你作的!”秦堪很笃定地看着发呆的唐寅许久:“唐兄,……为何流泪?”

唐寅四十五度仰望房梁,眼泪默默滑过脸颊:“我竟然被自己作的诗感动了……”

“来,唐兄,且再满饮此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啊!唐兄高才,令愚弟惭愧万分,愚弟景仰您啊!”

“啊?这也是我作的?”

“当然是你作的!”

…………

…………

唐大才子醉倒了,他醉得很深沉。

秦堪坐在书案边,却没有一丝醉意,他在看着书案上成堆的诗稿和画作。

才子就是才子,不得不佩服,唐寅之才能被后人传诵五百年,自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秦堪一张张翻看着诗稿,眼睛愈发明亮。

使劲挠着头,中明之后,还有哪些佳句可以剽窃过来?

“……九片十片十一片,飞到花丛都不见。”

哎呀,好诗!谁作的?当然是唐伯虎。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又是好诗,谁作的?郑板桥?不!唐伯虎!这么伟大的诗,清朝大辫子怎么可能作得出来?

唐寅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秦堪坐在书案边奋笔疾书……

许久之后……

大醉的唐寅被秦堪摇醒,唐寅很不耐烦的咕哝着“我醉欲眠卿且去”。

秦堪很执拗的摇晃着他的肩膀,怎么也不肯去。

“唐兄,你今日作了很多好诗,每首足堪称为千古名句呀……”

“是……是吗?”唐寅醉眼朦胧。

“愚弟有个想法,不如将你的这些佳作全部印制成书,取名《伯虎诗集》,卖予江南士子们,让天下的读书人都沾沾你的才气,如何?”

“好……随你,莫拦我睡觉……”唐寅迷迷糊糊,很不耐烦。

“那咱们签个协议,画个押,卖书所得我们五五分成,如何?”

“好……”

“太好了,这里……对,这里,按个手印儿……”

…………

…………

“唐兄,我六你四怎样?”

“好……”

“等着,我马上去改……”

第十一章 风靡江南

发财了!

这是秦堪走出唐寅房间后的第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令他忍不住想跳起来大叫几声“YES!”

杜嫣千方百计想探出秦堪到底打什么主意,其实秦堪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说得好听叫暂借东风,说得不好听叫借鸡生蛋。

唐寅诗画双绝,如果将一些可以流传千古的名句加入他本来已足够耀眼的光环里,那么这些诗句卖到市面上产生的经济效益,一定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这也是秦堪为什么选择借鸡生蛋,而非自己冒充才子的原因。

像秦堪这样毫无名气,默默无闻,甚至曾被革除了功名的半吊子秀才,如果拿着一大堆千古佳句招摇撞骗,等待他的绝不是江南士子们的夸赞,而是整个文人集团的群殴。

名气这个东西是看得见也摸得着的,“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这种事如果在大明真实发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为文人的嫉妒心比女人更重,更歹毒。

可是如果这些千古佳句是江南第一才子写出来的,意义和结果便大不一样了。

唐大才子写出多么永垂不朽的诗句都是正常的,符合逻辑的。

把荣耀和光环全部送给唐寅,秦堪不介意吃这个亏,他看重的不是虚名,而是实实在在的雪花银子。

清清白白的学问,在他眼里都可以用银子来衡量,现实主义者看重的是实际利益。

发财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在奔往小康的道路上应该马不停蹄,佛挡杀佛,否则便是对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极大的不负责。

出了唐寅的房门,秦堪拿着新鲜出炉的佳句诗稿奔出客栈,打听过后,他找到了绍兴西城内一家名叫“研磨坊”的书社,书社掌柜姓黄。

黄掌柜也是仕途无望的文人,于是干脆舍了脸皮经商。

两人见面话不多,秦堪直接把署有唐寅大名的诗稿递给他。

黄掌柜接过,刚翻了两页,便仰天流下泪来,和唐大才子一样,四十五度角。

“人生若只如初见……好美的诗,唐解元不愧为江南第一才子。”黄掌柜眼中布满了哀伤。

纳兰大爷害人不浅……

“诗美吗?”

“美,太美了!唐解元之才……”黄掌柜试图找个最高级别的褒义词来形容唐寅,可惜经商日久,文化水平退化,于是慨然一叹,尽在不言中,不过他的表情已经深深的表达出了他的敬佩和感动,就好像刚吃过撒尿牛丸,披着轻纱和初恋一起在海边奔跑,很销魂。

秦堪移开了目光,他实在不想把这张扭曲坑洼的老脸定义为“销魂”。

“唐解元这本诗稿能刊印成书吗?”

“当然能,这等诗稿若不能刊印,世间何人有资格成书?人生若只如初见啊……”黄掌柜又流泪了,这是个感情很丰富的老板,他的初恋故事一定很坎坷。

“很好,你出多少钱?”

“啊?”

秦堪只好耐心的解释:“出书要给稿费,就像下馆子要给饭钱一样,天经地义的,不能不给钱吧?”

黄掌柜眨着泛泪的鱼泡眼,半晌没回过神。

很明显,他还沉浸在“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凄美境界里,不愿回到现实里来。

“品位如此佳作之时,你……你居然跟我谈钱,你,你简直……”黄掌柜一副女儿被强暴了的表情,气得说不出话来。…,

如此清雅脱俗的诗突然跟阿堵黄白之物沾上关系,黄掌柜感情上无法接受。

秦堪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森然道:“……你想黑吃黑?”

他发誓,如果姓黄敢说是,他一定一拳揍爆他的狗头。

幸好黄掌柜是个聪明人,他及时的察觉到空气里的杀机,于是很快恢复了神智。

“刊印千本,我给唐解元一百两银子润笔。”

秦堪立马接口:“刊印五千本,给二百两银子,以后每加印千本,给五十两,行就行,不行我再换一家书社,江南文昌之地,书社多如牛毛……”

黄掌柜急忙拉住他,苦笑道:“这位兄弟,生意是慢慢谈成的,何必如此着急?”

“我不能不急……”

“为什么?”

“唐解元现在躺在客栈里,饿得只剩一口气了,等我拿钱回去吃饭,再晚一点莫说人生初见,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黄掌柜犹豫片刻,使劲一跺脚:“行!二百两!”

“立据,画押,给钱,谢谢。”

绍兴疯狂了,苏杭疯狂了,江南疯狂了。

数日前,江南第一才子唐寅出了一本《伯虎诗集》,诗集里每首皆可称名传千古之佳作,购者无不欢欣若狂,更有士子被感动得失声痛哭。

才子,名副其实的大才子,江南文人的骄傲!

其中“人生若只如初见”一首,更令许多深闺小姐如痴如醉,珠泪涟涟。

自太祖皇帝首创八股文以来,大明的文人儒士为了八股可谓绞尽脑汁,这种文体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制约了文人的思想,让人跳不出八股的怪圈,它只是皇帝加强统治的一种工具,导致了民间仕林文风不自由,思想不自由,所以自大明立国以来,罕有传之千古的诗词佳句问世,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文明倒退。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竟然有一本诗集,里面的诗作皆可称佳句,皆可永垂万世,怎能不教文人们疯狂追捧?

唐寅的名字再一次传遍了江南的大街小巷,他成大神了。

世人喧嚣之时,秦堪却躲在客栈的房间里,俊脸噙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讽刺笑容,志得意满的……数银子。

好多银子啊。

诗集大卖,书社黄掌柜加印又加印,银子送了一次又一次,除去给唐寅的四成,秦堪独得六成,加起来大约三百多两了。

人生的第一桶金,晃得他眼睛发花,耀眼的银色光芒像天堂里的云朵,舒适,安宁……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道修长高挑的倩影出现在他眼中。

秦堪眼皮一跳,下意识搂住了堆满一桌的银子。

来者是熟人。

“来抢钱?”秦堪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不是。”

“那你来干嘛?”

“登门造访。”

秦堪指了指被杜嫣踹得奄奄一息的房门,淡定道:“你管这种方式叫‘造访’?”

杜嫣小嘴一撇:“赔你就是了。”

秦堪叹道:“大小姐,我已将罚银交给你了,咱们不是互不相欠了吗?你还来找我干嘛?”

“我只是想来看看那位江南才子被你坑死了没有。”

今天的杜嫣好象并不开朗,踹门的气势都比往常弱了一截,秦堪感到很不适应,她应该再霸气一点的。

朝上一指,秦堪淡淡道:“那位江南才子住楼上,上楼左拐第三间,出去时请关上门,谢谢。”…,

杜嫣没了往常的火爆脾气,反而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声,起身把门关上,然后自顾在房里搬了张胡凳坐了下来。

秦堪脸直抽抽,她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就不怕名节有污?老爹怎么教的。

俏目淡淡朝桌上的银子一扫,杜嫣没有追问银子的来历,只是淡然道:“你又坑了这么多银子?”

秦堪奇怪的看她一眼。

这姑娘今天不大正常,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愁意。

——难道罚别人款时被人打了?

秦堪无法遏制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恶趣味。

杜嫣轻轻叹息,若有所思:“你这人是个有办法的……”

秦堪抿嘴不言。

这女人脸上分明写着“麻烦”两个字,若搭理了她,恐怕她的麻烦会把自己撩进去。

大家不算熟,还是保持仇人这种纯洁关系比较好……

秦堪不搭腔,杜嫣俏脸也紧紧绷着,怎么也不肯再张嘴了,却又不离开,两人相对而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砰!

房门再次被踹开。

秦堪长长叹息:“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大家造访的方式都如此别致?”

唐寅拿着一本诗集出现在他面前,浑身颤巍巍,指着秦堪直哆嗦。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唐寅咬牙低吼,面孔扭曲得像早点摊上的麻花。

“什么为什么?”秦堪气定神闲。

“为何不跟我商量,便出了这本诗集?”

“谁说没商量?你连手印儿都按了……”秦堪掏出一张协议在他面前晃啊晃。

“你……”唐寅语结,随即怒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是我作的吗?”

“当然是你作的。”

“咬定青山不放松也是我作的?”

“当然。”

唐寅彻底爆发了,一把揪住秦堪的领子,通红的面孔喷着怒火,扬着手里的诗集极度狰狞道:“那么,这首‘山下一群鹅’,也是我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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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原形毕露

“下河捉鹅医肚饿,吃完回家玩老婆。”

诗这个东西,其实见仁见智,大俗即大雅,毛太祖不也曾经说过“不准放屁”的雅句吗?

至少在秦堪看来,山下一群鹅这首诗很通俗,老少咸宜,文盲都听得懂的诗自然是好诗,当年白居易先生就是这么干的。

很显然,唐大才子不这么认为。

“这是一首什么狗屁东西,竟然放在我的诗集里?”唐寅出离愤怒了,一世才子英名,因为这首诗一朝尽丧。

“这首诗……难道不是你作的?”秦堪使劲挠头。

他也糊涂了。

秦堪不是大学中文系毕业,能记得这许多佳句已然是如有神助了,偶有差错在所难免,对一个几天前还挂在房梁上吊颈的人来说,实在不该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他。

拍了拍脑袋,秦堪发现自己真的张冠李戴了,好象这首诗是周星星版唐伯虎里,四个猥琐的江南才子一起合作的……

唐寅的表情很愤怒,眼神中有一种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浓烈欲望。

秦堪咧了咧嘴,有些尴尬。

读书人这都什么毛病呀,一首歪诗而已,何必搞得像杀了他全家似的?凡事为何不朝好的方向想想?比如你房间里的二百多两稿费,以及……交到我这么一个让你有钱买桃花坞别墅的聪明朋友。

说起桃花坞……

唐寅见秦堪抿唇不语,暂时放过山下那群鹅的事儿,又翻开诗集,指着某页印着的另一首诗,这回他的表情很精彩,好像被鬼吓到了似的。

“这首诗啥意思?‘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秦堪有点不耐烦了,眼睛微微一眯:“这也不是你作的?”

睁眼说瞎话就不对了,读书人都是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德性?

“当然不是我作的!”唐寅神情气愤,又带着几分惊异:“我连桃花坞都没买下来,怎么可能作得出?不过……这首诗我只在心中打过几次腹稿,有几句关窍之处一直不通,为何诗集上这首与我所思不谋而合,而且我苦心冥想的几处地方也契合得如此完美?”

秦堪使劲拍了拍脑袋。

又犯二了,这首诗确实是唐寅写的,不过真实的历史上,这首诗还没问世呢,唐寅此时应该还在为桃花坞别墅奔波举债,哪有闲情逸致作出“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么欠收拾的诗作?

穿越者的眼光太过前瞻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堪面不改色的嘴硬:“唐兄,这真是你写的,不骗你,前几日你我切磋诗文,大醉之下一口气将这首诗诵读出来,愚弟我在一旁巴掌都拍红了,我们还为了此诗作成而浮了好几大白,你忘了?”

瞧着秦堪诚恳认真的神情,唐寅呆住了,嗫嚅了好半晌,不确定道:“真是我作的?”

“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我竟如此有才?”

“对,你确实很有才。”

“我真的很有才?”

“才高八斗啊。”

“我为什么这么有才?”

“你有完没完?”秦堪攥紧了拳头。

读书人真欠揍啊,怪不得秦始皇会焚书坑儒,可惜坑得不够干净……

被秦堪忽悠得摸不清天南地北的唐大才子浑浑噩噩出了房门,他的状态很不好,像在梦游,嘴里喃喃念叨着自己的诗句,沉浸在对自己的崇拜中不可自拔。…,

秦堪嘴角又露出了微笑。

出版业的利润很丰厚呀,几首诗便换来了三百多两银子,看来跟这位唐大才子合作还是很有前途的,未来必须要加深合作力度才是。

诗出过了,还出什么呢?

四大名著如今还没问世吧?曹雪芹还只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体内一颗单细胞吧?吴承恩的老爹和老妈刚结婚吧?

要不干脆把《金瓶梅》弄出来,借唐大才子之名发行天下,不过伯虎兄可能以后要背上淫棍的恶名了……

转念一想,唐伯虎最擅长画春宫,貌似本来就是一条淫棍……

写本《金瓶梅》充其量也只是给他锦上添花而已,反正背黑锅他来,拿银子我去。

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秦堪是君子,那么,让唐兄立危墙之下去吧。

正在做着发财的美梦,静谧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秦堪吓得三魂出窍,定睛一看,不由愕然:“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杜嫣俏脸泛青,死死攥紧了拳头。

为何这家伙一开口就令人产生一种想在他身上施暴的强烈欲望?

“我,一,直,坐,在,这,里!”杜嫣咬着牙一字一字道,语气很阴森。

秦堪一想,好像还真是。

这女人的存在感是不是太薄弱了?

“你还在我房里做什么?”

杜嫣杏眼一瞪:“你管我!”

秦堪苦笑,这就是蛮不讲理了,我花的钱住的房间,你进我的房间我却管不得?

从桌上拿过唐寅刚离去时忘记带走的诗集,杜嫣翻了几页,片刻之后杏眼渐渐睁圆,仿佛诗集有一种魔力似的,不可抑制的一页页仔细读下去,樱唇无声蠕动,像在品位诗中意味,不时抬起螓首,用一种陌生而复杂的目光看着秦堪。

秦堪心里咯噔一下,她的目光令他心惊肉跳。

良久,杜嫣合上诗集,唇角露出玩味似的笑容。

“这本诗集是唐寅所作?”

“当然,我负责笔录。”

“全部是他所作?”

“对。”

杜嫣目光瞥向桌上诗集的封面,语气平静道:“弘治十三年,唐寅陷科举舞弊案,朝廷内阁震怒,李东阳大学士亲审此案,削去唐寅仕籍,终身不得为官,从此唐寅失意江湖,意气消沉,终日酗酒狎妓,颓废度日,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你说的这些关我何事?”

杜嫣嫣然一笑,道:“秦公子请耐心听我说完,很快就关你的事了……”

“唐寅革除仕籍后,其妻不堪贫苦,吵闹之后离他而去,唐寅独居苏州,靠卖文鬻画为生,书画所得皆用来狎妓买醉,终日过得糊里糊涂,从那一年起,唐寅的诗风骤变,虽文采依旧,但颇多愤世嫉俗的偏激辞句,甚至有讽刺朝廷,辱骂权贵的诗文,只不过因为唐寅乃名满江南的才子,又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官府,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懒得跟他计较,由他发发牢骚罢了……”

秦堪慨然一叹:“好失败的人生啊,我应该把这些记下来作为我的反面教材,每日三省吾身……”

杜嫣俏目流转,眼中仿佛含着粼粼波光。

“接下来我所说的,就跟秦公子有关了……”杜嫣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以唐寅这几年坎坷的经历,又受过这般沉痛的打击,人与诗都如此偏激的现状,你觉得他有可能作得出‘人生若只如初见’,‘落红不是无情物’等等这些细腻优雅,不带人间烟火的绝世名诗吗?”

秦堪脸颊抽搐,紧紧抿住了嘴唇。

杜嫣仍不放过他,翻开桌上诗集,指着其中一首悠悠轻笑道:“恐怕只有这首‘别人笑我太疯癫’,或有几分唐寅诗风的神韵,其余这十几首足堪名垂青史的诗,作者另有其人吧?唐寅是个书呆子,虽有才华傲骨,却不通人情世故,某人可以拿他当傻子,但不能拿全天下的人都当傻子……”

秦堪紧紧抿唇,额头没来由的冒出许多细汗。

杜嫣定定瞧着秦堪,许久之后,幽幽一叹:“秦公子,你既有绝世文才,何必深藏锋芒,你……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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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杜家危局

妖孽!

这女人是妖孽!

秦堪冷汗潸潸,这就是轻视古代人的下场啊,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没想到竟被人瞧出了破绽。

老天何其不公,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为什么眼前这个妖孽不但四肢发达,头脑也很不简单呢?

人妖殊途,不能搭理她……

秦堪紧紧闭着嘴,凛然不惧的正视着杜嫣的目光。

杜嫣的目光很干净,像水潭,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污浊。

手里把玩着《伯虎诗集》,杜嫣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

“故意跟唐寅住在同一家客栈,然后借切磋诗文为名,不怀好意的将他灌醉,趁机写下这十几首绝世佳作,哄骗那位醉得神智不清的傻才子签下字据,诗作全部冠以唐大才子之名,接着又拿着署名唐伯虎的诗稿刊印成书,唐寅莫名其妙得了虚名,而你,秦公子,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嗯?秦公子,小女子胡乱瞎猜,不知猜对与否?”

秦堪:“…………”

真想杀她灭口啊……

杜嫣巧笑倩兮:“秦公子,不说话莫非已默认了?不得不佩服你,好手段呀,像你这样的人,到哪里都穷不了。”

秦堪沉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这女人说了一大堆,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懂,莫非她是疯子?”

言毕秦堪的身影已消失在房门外。

杜嫣也不追他,仍旧笑意嫣然的坐在房里,看着手里的《伯虎诗集》,眼中的兴致愈发浓郁了。

“这人……挺奇怪呢。”杜嫣自言自语。

明明满腹文采,为何佳作冠以他人之名?他有着怎样的往事?他为何收敛锋芒,甘心做平凡草民,也不愿展现才华,傲立于仕林之内?

秦堪……像一道解不开的谜。

无可否认,她对秦堪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好奇。

女人对陌生男人产生好奇,实在是件很要命的事。

男人若欲破解女人对他的好奇,一般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把她杀了,二是把她睡了。

简陋的客栈房间内有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像秦堪身上的味道,恬静,怡人,仿若无形,却真实存在。

屋子里静静的,落针可闻。

杜嫣独自坐了一会儿,忽然变得意兴阑珊,淡淡的愁绪代替了脸上阳光般的笑容。

沉思许久,杜嫣站起身,露出一抹苦笑。

“罢了,他只是个平民,再有本事也解决不了爹爹的麻烦,缘木求鱼,何其愚笨。”

倩影飘远,伊人无踪,屋内只留一阵暗香。

夜幕降临,秦堪在绍兴城里游荡了一整天,在外面用过饭,又切了半斤酱牛肉,打了一壶花雕老酒当宵夜,才慢悠悠的回了客栈。探头探脑在房间门口张望了一阵,发现那位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的官家小姐不在屋里,这才进了屋,小心地把门加了两道闩。

与此同时,山阴县衙后堂内,气氛却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衙门后堂一般由当地主官及家眷入住,如今的山阴县衙后堂便住着知县杜宏一家。

后堂虽然堂皇大气,隐隐生威,但仍显得陈旧,杜宏是一县父母,自然明白“为官不修衙”的官场规矩,上任三年来利民无数,却不敢给衙门多添一砖一瓦。

现在县衙后堂内一片愁云惨雾。

杜宏坐在上位,慢条斯理捋着胡须,眼中却不时闪过几分忧色,只是浸淫官场多年的城府令他不得不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从容。…,

杜宏的夫人刘氏和女儿杜嫣却没有他那么好的涵养,娘俩儿坐在一起唉声叹气,刘氏眼圈泛红,显然暗里抹了不少眼泪。

一家三口聚坐后堂,却相对无言。

杜嫣最先按捺不住,瘪着小嘴轻声道:“爹,有没有办法疏通一下……”

杜宏苦笑摇头:“一朝得势,岂肯饶人?石禄这回怕是一定要摘了老夫乌纱了……”

杜嫣幽然一叹,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杜家这回遇到了麻烦。

麻烦很不小。

不论好官儿还是坏官儿,官场之上总有敌人,杜宏自然也不例外。

他得罪了一个官场上的小人,名叫石禄,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

得罪的原因很荒谬,因为杜宏官声颇佳,吏部尚书马文升上表彰功,于是杜宏被特召入南京吏部述职,在吏部大堂内与上官交谈的时候,时任南京刑部给事中的石禄正好来吏部大堂公干,大堂之上自然要排座次的,按理来说,一般是地方官给京官让座,可是兴许当时石禄的态度太倨傲,杜宏不由有些来气,表明了自己是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按官场年次来排,不应给石禄让座,两人由此结怨。

这事儿说起来荒谬,可在官僚主义严重的大明官场上,却一点也不荒谬,杜宏和石禄虽说都是七品官,但七品官也要争一争面子的,明朝中期的官场风气有点怪异,内阁和司礼监分了皇帝的权以后,大臣们胆气足了,一个个吃了枪药似的,火气十足,连金殿上的皇帝他们都敢跳脚大骂昏君,还有什么事情他们不敢干?

两位七品官因为争座位而结怨,实在很正常了。

按说一个是南京刑部给事中,一个是江南山阴县的知县,八竿子打不着,得罪便得罪了,可是世事风水轮流转,这个石禄竟然时来运转,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抱上了南京兵部尚书秦民悦的大腿,于是官运开始走起了顺风路,居然让他当上了巡按御史。

当上御史倒也罢了,可石禄却被分到今年巡查苏杭绍兴三府,而山阴县,恰好正在石禄的巡查范围内。

御史虽然也是七品官,可这种官的能量是惊人的,特别是巡按御史,地方官执政之优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御史的那张嘴,他说你好你就好,他说你不好,只消一纸弹劾,你就准备收拾包袱致仕吧。

杜家之所以愁眉苦脸,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出意外的话,杜宏这位山阴知县大概当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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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流年不利

世上有美好的东西,也有丑恶的东西,每个人衡量这些东西的标准不一样。

但是在历朝历代的朝堂里,有一样丑恶的东西是大家都认同的,那就是言官。

这种生物不是一般的讨厌,论品级,只有小小的七品,论才干,普通的进士出身。

大明初期,太祖成祖皇帝性格刚强,乾纲独断,朝堂天下事皆皇帝一言而决,那时虽说也有言官,可他们的作用委实不大,然而英宣之后,大明的政治体制日渐成形,内阁执政,司礼监制衡,皇帝居中,这便形成了文人执掌天下的政治格局,言官的春天来了,于是七品小官们叱咤朝堂,呼风唤雨,像一只只疯狗似的逮谁骂谁,跋扈之势就连部堂尚书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巡按御史便属于这一类的言官。

御史有监察之权,无论朝堂里多大的官儿,但凡失仪的,丧德的,渎职的,哪怕你上朝前吃早点忘记擦嘴的,都在他们参劾之列。

而巡按御史,则表示这类言官管的不是京官,而是地方官,自从弘治年间定下京察和朝觐考察制度以后,巡按御史便奉名考察地方,这样的考察是经常性的,不定期的,具有随机,灵活等特点,这便是大明官制的一个特点,皇帝有内阁制约,地方官有上司和巡按御史制约,从上到下避免了权力的绝对膨胀,从而给天下百姓带来祸患灾难。

巡按制度其实是个好制度,可惜,一本好经总让几个歪嘴和尚念歪了。

言官御史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有善良和不善良之分。

杜宏现在有了一个大麻烦,这回负责考察他这个地方官的巡按御史石禄,便属于不怎么善良那一类。

简单的说,来者不善。

秦堪忙着做规划,发财规划。

秀才功名被革了,科举没了希望,穿越到这个古代社会,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当一个逍遥富家翁,过一世富足而太平的日子。

秦堪没有太大的野心,他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只要不饿着不冻着,他便安于现状,所以前世的他虽然是个有本事的白领,不过也只是白领而已。

人生当然要有规划,有目标。

秦堪的目标并不高,一年之内当个万两户。

这个目标还是很符合现实的,没有浮夸,没有大跃/进。

伯虎诗集已卖了上万册,估摸着没什么剩余价值了,必须要找新的门路。

经过这次出书后,他发现出版业的利润真的很大,一堆伤春悲秋的诗句凑合成一本书,居然平白得了几百两银子的效益,不用本钱,不承担风险,赚了钱不说,还得了虚名,——当然,虚名这东西秦堪看不上,免费送给唐大才子。

低调才能活得长久,活得安全,想出风头的时候,不妨想想明初的沈万三这个反面教材。

搞发明没什么前途,现在的明朝,高度酒有了,火药有了,该有的都有,发明飞机坦克又没那条件,再说这种东西发明出来估计发不了财,掉脑袋的可能性比较大。

还是混出版业吧。

诗句搜刮干净了,还可以卖点别的,比如……名著小说?

这个东西对记忆力是个考验,而且书成之后冠谁的名字?再忽悠唐大才子估计不大可能了,读书人确实单纯了一点,可也没单纯到天怒人怨的份上。

伤脑筋啊………,

坐在客栈大堂的屋檐下,晒着春日暖洋洋的太阳,秦堪百无聊赖打了个呵欠。

有了钱,是不是该把娶老婆这事儿提上日程了?

找个什么样的老婆呢?

胸大,腿长,天使般的面容,魔鬼般的身材……

正人君子也是男人,男人对女人的审美观基本相同,在这一点上,君子和流氓没什么区别。

秦堪正做着美梦,忽然觉得头顶的阳光没了,眼前一道修长婀娜的身影挡住了所有光线。

秦堪楞了片刻,接着重重叹气。

老熟人了。

杜嫣俏容愁意愈深了,整个人显得很没精神,只在看到秦堪后,才露出几分阳光般的笑容。

“原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秦大才子,幸会幸会。”杜嫣眼中闪过几分戏谑。

——真后悔昨天干嘛不把这小八婆灭口,打不过下毒也好啊……

秦堪顿时冒了一层白毛汗,心虚的左右张望一番,才强笑着拱手回礼:“原来是高衙内,有礼有礼……”

杜嫣一楞:“我不姓高。”

“你长得这么高,老爹又是一县父母,不是高衙内是什么?”

杜嫣哼了哼,道:“老远便见你独自坐在屋檐下发呆,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在缅怀家乡曾经养的一条狗……”

杜嫣奇道:“狗有什么好缅怀的?”

“因为我家的狗不是平常的狗,它会抓耗子……”

“这么厉害?”杜嫣杏眼睁得大大的,布满了惊奇。

“我家还养过一只猫,不过那只猫后来疯了……”

“为什么疯了?”

“因为耗子被狗吃光了。”

“猫疯了以后呢?”

“那只疯猫后来学会了啃肉骨头。”

杜嫣:“…………”

秦堪微微一笑:“好了,以上属于家长里短内容,招呼也打了,闲聊也聊了,杜姑娘好走不送。”

杜嫣轻颦秀眉:“你讨厌我?”

秦堪正色道:“我太稀罕你了所以懒得搭理你……这话你信么?”

杜嫣叹了口气:“原来你果真很讨厌我……”

明朗的俏容又泛上了深深的愁意,秦堪扫了她一眼,嗯,看来她真的遇到麻烦了。

杜嫣站在客栈屋檐下,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神情有些留恋不舍。

“或许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和爹爹回原籍了,真舍不得这里呀……”杜嫣喃喃自语,眼泪悄然滑落。

“为什么要回原籍?”

秦堪话音刚落便恨不得甩自己一耳光。

嘴贱的人永远不知道有什么报应在等着他。

果然,杜嫣闻言抬眸瞧着他,道:“因为我爹可能要被罢官了……”

秦堪苦笑着揉揉鼻子:“按惯例,我是不是应该接着问你爹为何要罢官?”

尽管心事重重,杜嫣还是被秦堪的模样逗笑了,点点头道:“不错,按惯例必须要这么问的,不过你不问也没关系,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我能捂上耳朵吗?”

“不能。”

“那我只好洗耳恭听了……”

杜嫣幽幽一叹,把她爹杜宏遇到的大麻烦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说出来后,杜嫣便瞧着他,眼中有着淡淡的期待。

他……愿意帮忙么?他有这个能力帮忙么?自从认识秦堪以来,他从一文不名一直到如今身家颇丰,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在杜嫣心里,秦堪是个有才华有本事的人,更难得的是,他不到处显摆自己的才华和本事,为人处世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他实在是低调得太过分了些,读书人不是最重虚名吗?为何他作出那么优美绝妙的诗句,却心甘情愿将它冠以他人之名,自己却只顾着收银子?难道他只重利不重名?可是……一个重利的人怎么可能作得出如此凄美绝伦的千古佳句?

杜嫣轻轻叹口气,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太难懂了……

秦堪的反应很平淡。

听完杜宏的麻烦后,秦堪发了一句感慨:“令尊的遭遇令人唏嘘……”

“就这些?”杜嫣很不满意,她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秦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天色喃喃自语:“黄掌柜又加印了一千本诗集,却迟迟不送银子来,这人越来越没诚信了,我得去跟他理论理论……”

“你……”杜嫣气得攥紧了拳头。

草草向杜嫣一拱手,秦堪迈步便走。

他当然不想帮这个忙,两位七品官较劲,他一个平民白身进去搅和,一定会惨死在街头的。

穿越者生存守则第一条是什么?

不是散王霸震虎躯,而是安全,安全第一。神仙打架的时候最好躲远点,越远越好。

秦堪躲得很远,而且躲得很快,几乎可以算“慌不择路”了。

无视杜嫣期待焦虑的目光,秦堪步子一迈便小跑着离开。

杜嫣气得直跺脚,她对秦堪的反应很失望。刚认识他时从他那见义而不为的表现来看,便早该知道这人不是个仗义的人。

秦堪走得很快很急,这女人是个麻烦,秦堪讨厌麻烦。

人一慌便容易出状况,秦堪埋头急步之时,却没看到迎面疾驶而来一辆马车,马车的速度不慢,如果绍兴城里有交警的话一定能发现,它超速了……

当秦堪察觉周围气场不对,赫然抬头时,发现马车离他不过数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匹马鼻子里喷出的湿热气息。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秦堪却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他的思维在这一瞬间仿佛停顿……

生死近在咫尺!

一人一马即将撞上的时候,秦堪身后忽然窜出一道淡绿色的人影,倩影如飞,腾空而起,纤细玲珑的莲足在马脖子上重重一点,随即秦堪便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拉……

马车无恙,秦堪也无恙。

周围人群终于发出一阵虚惊似的感叹声。

秦堪的嘴唇已变成青紫色,机械木然地扭过头,又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就算……就算你救了我,也休……休想让我帮你,我只是个普通百姓,帮不了你……”秦堪语带颤抖,脸色灰败。

杜嫣冷冷一笑:“那你打算用什么来报答救命之恩呢?”

秦堪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五两银锭,一脸肉疼的递给她。

杜嫣想笑,更想打人。

“你就只值五两银子?”

秦堪咬着牙又掏了五两。

“十两?”杜嫣冷笑。

秦堪叹道:“杜姑娘,你若不满意,还是把我扔回大街上让马车撞死我吧,再加银子我会生不如死的,这辈子就算活着都没什么劲了……”

杜嫣真的很想揍他。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呀,重名而轻利才是君子,他却反过来了,不但如此,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

天底下的读书人若都是他这样,简直是大明王朝的灾难……

杜嫣冷冷道:“我若不要你的银子呢?”…,

秦堪收银子的动作比掏银子起码快了十倍,白光一闪,那十两银子便不见了踪迹,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如果杜姑娘不收银子,那说明杜姑娘是个高风亮节的人,我会请唐寅把你写进诗里,赞扬你施恩不图报的善举……”

秦堪说完深深一揖,然后转头就走。

走了没几步,杜嫣忽然站到了街中央,朝着周围人来人往的百姓们高呼道:“诸位乡亲,你们知道吗?‘人生若只如初见’是谁所作……唔……”

…………

…………

秦堪实在很佩服自己的眼疾手快,如果能狠下心把这个小八婆掐死灭口,自己的性格简直叫完美无缺了。

松开捂住杜嫣小嘴的手,秦堪把她拉到街边小巷里,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那些诗句若被人知道是他所作,不知会引起多少文人的攻击,因为自古以来文人的心眼比女人还小,手段比女人还恶毒。

“八婆!我没招你也没惹你,你到底想怎样?”

杜嫣不慌不忙:“帮我爹这个忙,作诗一事我从此烂在肚子里。”

“我一个普通百姓能帮什么忙,你难道有病?”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感觉你能帮上忙。”杜嫣的回答很蛮横。

大明女人的信心都这么盲目吗?

秦堪打不过她,只好用喷火的眼神杀死她。

杜嫣见秦堪久久无语,樱唇一张,又待开口。

秦堪捂住她的嘴,长叹道:“我帮你这一次,但愿这次过后,我们……”

“我知道,老死不相往来嘛。”杜嫣两眼大亮,笑眯眯的接口。

秦堪愈发忧虑,这女人答应得爽快,可瞧她的神色,根本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诚意。

有了秦堪的承诺,杜嫣的心情不知怎的忽然轻松下来。

“我爹爹莫名惹了这桩麻烦,幸好有你……”

“因为你爹流年不利,命犯小人……”

“多谢秦公子帮我。”

秦堪忍不住瞧她一眼,无比苦涩道:“不必谢,我和令尊一样,流年不利,命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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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化解危局(上)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他玩命?

秦堪现在正三省吾身,反思人生。

他想不通,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像他这么善良的人,他没干过什么坏事,充其量只是偷了秦庄几只鸡,剽窃了后人几首诗而已。

“善良”是个相对的词,跟那些杀人放火,横行乡里的恶棍比起来,这还不够善良吗?

一个平民白身掺和在两位朝廷官员的恩怨中,不知会有怎样的死法……

秦堪悲叹,鼻子都快揉成了蒜头鼻。

“杜姑娘,麻烦你把令尊和那位御史大人之间的恩怨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一遍。”

杜嫣不解道:“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吗?”

秦堪尴尬道:“刚才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为什么没听进去?”

“因为当时脑子里正想着怎样甩掉你这个麻烦……”

杜嫣笑了,笑得很甜:“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很坦率。”

于是杜嫣又把她爹和巡按御史石禄的恩怨细说了一遍。

秦堪听得冷汗直冒,他再次确定,答应帮这个忙实在是个很不冷静的决定。

杜嫣说完后便期待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

“秦公子,此局可有解?”

“有解。”

杜嫣两眼大亮,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如何解?”

秦堪淡淡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第一,……给钱,一百两银子。”

杜嫣觉得自己的脑袋像寺庙里的铜钟,被撞得嗡嗡直响。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要银子?”杜嫣咬牙切齿。

秦堪好整以暇:“杜姑娘,你要搞清楚,我一个平民百姓掺和官场,是件很玩命的事情,只收你一百两银子实在是挥泪甩卖,跳楼清仓价了……”

“……好,事成之后给你一百两,说话算话,但是,事若不成呢?”

“事若不成你也要给钱,用这一百两给我买块墓地,买副棺材,造个豪华点的墓碑,剩下的换成纸钱,烧给我……”

杜嫣两眼喷火:“我一定会烧给你的!”

…………

…………

杜嫣很轻松,同时也很好奇,她很想知道秦堪如何解这个看似化解不开的死局。

巡按御史的权力有多大,杜嫣这个官二代自然清楚的,虽是七品官,但这种七品官一旦下到地方,权力跟钦差大臣差不多,地方官执政的优劣,皆由他一言而决,然后一纸送上南京都察院,地方官是升是免,是嘉奖是斥责,便是都察院大佬们张张嘴皮子的事了。

石禄与她爹杜宏昔年结怨,自然不会给杜宏什么好果子吃,可以说,石禄人还没到山阴县,杜宏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这个死局,秦堪怎么解?

“这个石禄,他后面的靠山是南京兵部尚书秦民悦?”

杜嫣点头:“对。”

“你爹的靠山呢?别告诉我你爹这些年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杜嫣欲言又止,最后横他一眼,道:“此事机密,我怎能随便跟外人乱说?”

秦堪:“…………”

他此刻真想扭头便跑,边跑边捂着耳朵,学着琼奶奶言情剧里的主角那样泪流满面嘶吼:“不说算了,我不听,你想说我也不听,不听……”

然后就这样跑出她的视线……

这件要命的麻烦就算躲过去了。

可惜杜嫣没让他得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然以告:“说来你也许不信,我爹在朝中……真没有所谓的靠山,如你所言,他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如今的。”…,

看着杜嫣清澈的目光,秦堪知道,她没有说谎。

秦堪叹气:“一个没有靠山的知县为何要招惹一个有靠山的御史?你爹难道吃错了……咳咳咳……”

说话还是不要太忘形,多危险啊,再说快一点,该吃药的便是他自己了。

杜嫣冷冷盯着他:“别说废话了,有办法吗?”

“有。”

“什么办法?”

“拿石禄的把柄。”

“朝中无人,我爹有什么办法拿他的把柄?”

秦堪笑得很瘆人:“小杜同志的思想解放得不够彻底呀,有把柄要拿,没把柄制造把柄也要拿。”

下一瞬间,秦堪突然发现自己被杜嫣单手举到了半空中,像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

“说人话!”

“陷害他!……放手,八婆!”

山阴县衙内。

杜宏头戴乌纱,穿着正式的青色七品官服,官服正中的补子上绣一只鸂鶒。

他坐在县衙二堂左侧的厢房里翻阅公文,神情镇定且从容。

杜宏是正经科班出身的读书人,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所以翰林院里熬了近八年才外放为官。

读书人有着读书人的傲骨,他看不惯如今大明的官场风气,更不屑钻营权位,结党营私。

所以他到如今还只是个七品知县,升迁无望,罢免在即。

内院里,杜夫人已经收拾好了细软包袱,杜家陷入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中。

官场里藏不住秘密,衙门里的县丞,典史,主簿,师爷等等小吏已经听说了县尊大人有麻烦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县尊大人竟然跟即将到来的巡按石御史有怨?

跟着这样的上司怎有前途可言?

人走茶凉是官场常事,现在杜知县虽然人没走,可山阴县衙里的茶已透出了几分凉飕飕的味道。

大家瞧着杜知县的眼神都变了,公务来往时变得很客气,很畏惧,这种客气和畏惧从骨子里透着冷漠,就好像躲着一个沾满了晦气的人,生怕他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种感觉。

杜宏静静地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老实说,表面从容淡定的他,其实有一种想掀桌子骂娘的奔放心情……

公房里很冷清,也很安静,自从知道和县尊结怨的石大人要来巡查,杜宏办公的厢房便突然冷清了,大小官吏绕道而走,实在避不过去的公事便打发长随或杂役送来批复。

踏入官场十四年,杜宏又深刻体会了一次世态炎凉。

门外闪进一道倩丽的身影,悄然无息。

“爹,那个石禄快到山阴县了么?”杜嫣眨着眼,眼中有些忐忑,有些忧虑,还有些……兴奋。

杜宏心事重重,没注意到女儿神情有异,只是点点头,道:“不错,快到了。”

说着杜宏的嘴角浮起讥诮的冷笑:“奉命巡按苏杭绍兴三府,出了南京城便直奔我山阴而来,这个姓石的连官场体面都不要了,想罢免老夫的心情真是迫不及待呀。”

“爹,可有法子应付?”

杜宏一哼,道:“老夫还能如何应付?他想罢免便罢免好了,大明官场党同伐异,沆瀣一气,这官儿不当也罢。”

杜嫣咬着下唇,小心地瞧着老爹,讷讷道:“爹,如果……如果有办法化解呢?”

杜宏一楞,看了女儿一眼,接着失笑:“你有办法?”

“女儿没办法,可是……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

“什么人?”

“一个不要脸的人……”

杜宏皱了皱眉,刚待仔细询问,门外有长随恭敬禀道:“县尊大人,南京巡按御史石大人官驾已至山阴县,半个时辰后到西城门。”

杜宏凛然,神情愈发冷厉,抬手正了正官帽,站起身冷冷道:“命阖县大小官吏捕快差役到西城门,迎接这位御史大人的官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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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会坚持下去的!

第十六章 化解危局(中)

正官帽,正官衣,杜宏吩咐衙役打出知县仪仗,一切准备停当,正待迈步出门,扭头却见杜嫣站立公房内,一脸踌躇不安。

杜宏皱眉:“嫣儿,回内院帮你母亲整理家中细软,石禄此番挟怨而来,考定评语必然不会说什么好话,老夫明日便递上辞呈致仕,我们回籍归乡。”

杜嫣急道:“爹,此事尚可为……”

“何以为?”

“还记得那个名叫秦堪的读书人吗?他给女儿想了个办法……”

话没说完,便被杜宏粗暴的打断了:“简直胡闹!年轻人太不晓事,你胡闹便罢了,竟然拉上别人,官场水深且浊,由得你们乱来么?”

“爹,他真的有办法……”

“闭嘴!一个女流之辈,一个革了功名的书生,成得甚事?嫣儿,我杜家是清白人家,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天在外面乱跑,还与陌生男子纠缠不清,成何体统!速回内院,老夫罚你禁足,以后不准出门!”

杜宏说完便怒冲冲拂袖而去。

杜嫣怔怔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没来由的流下泪来。

爹爹是个好官,他的心里一直装着百姓,一直坚持着造福一方的信念,这样的好官,不应该落到被宵小逼得黯然还乡的下场。

静立许久,杜嫣猛地一擦眼泪,神情坚毅起来。

秦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绍兴城西门。

杜宏静静站在城门甬道内右侧,他的身后按官阶品级依次站着县丞,典史,主簿,捕头,原本还应该站着一位幕僚师爷的,可惜那位师爷太聪明了,在知道县尊东家居然得罪过巡按御史后,早在昨日便非常理智地给杜宏递上了辞呈,连夜离开了山阴县,寻找下一个伯乐去了。

甬道左侧还站了两名武官和一排兵丁,武官是山阴县巡检司的巡检刘阳和副巡检丁雄,大明崇文鄙武,文武殊途,文官是瞧不起武官的,两方碰了面,所站位置向来都是泾渭分明。

巡检刘阳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长得颇为粗犷,他穿着绿色武官官服,胸前绣着九品海马补子,站在兵丁前面如虎盘踞,他的眼神不时扫过甬道右侧的杜宏,眼中带着几分同情。

大明崇文鄙武很平常,但也有例外。杜宏便是例外,他自上任以来与巡检刘阳相处得很和气,巡检司承担着城内盘查,缉盗,缉私,以及配合衙门捕快巡城等诸多职责,杜宏从来没有看轻过这些粗鄙武夫,令刘阳对杜宏很是感激,但凡城内诸事,无不唯唯应命。

巡按御史与杜宏的恩怨早在城内不胫自走,刘阳当然也听说了,看到这位好上司即将被罢免,刘阳心头一直堵得慌,满腹愤懑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杜大人若被罢免,下一任的知县还会对他这个武夫如此和善么?

城门甬道左右两侧站满了官吏兵丁,大家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却各怀异样心思。

两柱香过后,巡按御史石禄的官驾远远行来,杜宏面无表情看着石禄的官驾,心中暗叹,终于还是来了……

石禄的官驾并不铺张,只有一辆马车,一名车夫,四五名随侍的兵丁,以及一名家仆。

巡按御史负责纠察风纪,举劾查断,自然要以身作则,所以在仪仗以及个人用度方面尤为谨慎,有的御史为了图个清廉名声,甚至将新官服故意缝几个补丁,官场风气就是这么荒谬可笑。…,

官驾不急不徐,很快到了西城门,县衙众官吏都准备向前迎上几步以示礼仪,却见杜知县不言不动,脚下不丁不八,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官吏们面面相觑,都没迈出步子。

首官不动,下面的官吏们自然不敢动的,这便是规矩。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帘子掀开,一身正式官袍的石禄被家仆扶下马车。

石禄年约四十,身材瘦削,长相普通却有几分凛然之态,颌下黑须随风飘拂,颇为正派。

正了正衣冠,见县衙官吏们隔着冗长的城门甬道遥遥相望,却无一人上前迎接,石禄不由皱了皱眉,定睛一看,为首站着一个傲然伫立的身影,临风岿然,却那么的刺眼。

石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很快又堆起了笑脸,哈哈笑了两声,主动走过甬道,朝杜宏拱手。

“杜知县当面,南京一别两年,可无恙乎?”

石禄被安排住进了官驿。

两天过去,山阴县衙仍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石禄的到来仿佛并未泛起任何涟漪。

可衙门内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紧张,上到县丞,下到杂役,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平静并不代表无事,相反,越是平静越代表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山雨欲来风满楼。

…………

…………

杜嫣在衙门内院待不住了。

她实在受不了衙门里的低气压,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同时她也很气愤,秦堪说过要帮她解开这个死局,可石禄已经到了两天,秦堪那边却没有一丝动静。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爹爹的官位已危在旦夕之间了吗?

于是杜嫣裹挟风雷之势,气冲冲跑到了客栈。

仍旧是充满活力的熟悉的踹门方式,客栈的伙计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冲进了秦公子的房间,然后里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击打声,以及秦公子悲愤焦急的吼叫:“姓杜的,你这是要草菅人命吗……”,最后房间里便没了声息。

房间里,杜嫣一脸快意的揉弄着手腕,神情却轻松了很多,嘴角甚至露出了几分笑意。

秦堪奄奄一息趴在桌边,半边身子痛得没了知觉。

杜嫣瞧着秦堪的模样,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抱歉了,秦公子,刚才真是觉得一股忿然之气郁结于心,踹开了你的门后,见你一副欠打的样子,尤其你一笑,就好像提醒我打你似的,小女子也就不用客气了……”

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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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化解危局(下)

为什么不喜欢跟这小八婆打交道?

这就是原因了。

她太凶残,在她面前秦堪随时有成为沙袋的可能。

虽然她下手有分寸,没把秦堪朝死里揍,可她毕竟揍了。

“加钱,必须加钱!赔医药费,二百两,不然这活儿我不干了……”秦堪虚弱无力道。

杜嫣的表情很舒爽,多日来积下的一腔抑郁之气今日全部发泄出来,酣畅淋漓。

“没问题,二百两就二百两……”杜嫣笑得像天使,刚才惨无人道痛揍他的仿佛是另一个人,与她毫不相干。

注视着秦堪,杜嫣诚恳道:“说真的,从刚认识你那天起,我就有种强烈的想痛揍你的冲动,这些日子以来,每见你一次,这种冲动愈强烈一分,我一直在克制自己,忍得非常辛苦,今日管不了那么多,终于遂了心愿,秦公子,多谢你。”

秦堪:“…………”

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欠揍,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忍得非常辛苦”……

秦堪很想骂娘。

杜嫣没理会他的感受,自顾开始说正事了。

“石禄已到山阴县两天了,你说有办法解开死局,到现在都没见动静,你什么意思?”

秦堪冷冷道:“时机未到。”

“你在等怎样的时机?”

“等你爹和石禄撕破脸。”

“然后呢?他们撕破脸你打算怎么做?”

“然后我就出手解开死局……”

杜嫣沉默半晌,悠悠一叹:“秦公子,我们能不能不说废话?”

秦堪也叹气:“我也不想跟你废话,可你问的都是废话,我有什么办法?”

“我爹差不多快跟石禄撕破脸了。”杜嫣突然说道。

“仔细说说。”

“石禄奉命巡按地方,这两天他在县衙查对帐簿,核查吏丁,考证知县风评等等,每每出言不逊,丁亩税赋帐簿明明没有丝毫错处,他非说帐目不清,明明衙内吏丁人数有册可查,他非说县衙吏不足口,丁不满员……”杜嫣说着说着脸色渐渐涨红,越说越气愤。

秦堪叹道:“看来这位石大人是铁了心要把你爹罢免了,只不过他做得如此明显,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样子未免太难看了些,我虽不是官场中人,却也知道官场是个讲脸面,讲规矩的地方,这位石大人难道不知么?”

杜嫣冷笑:“小人一朝得志便猖狂,秦公子难道不知么?”

“幸好我不是小人,是君子……”秦堪一脸庆幸,也懒得深究是谁给他下的这个定义。

刚才已揍过他一顿,杜嫣一时也不忍再打击他,于是略过他的自我吹嘘,接着道:“我爹已快忍不住了,刚才还在拍桌子,说反正要致仕了,何必再看小人嘴脸……”

“嗯,你爹要变身了……”

“嗯?”

“你爹要爆发了。”

杜嫣深深注视着秦堪,道:“秦公子,你说过有办法化解,此事关系到我爹的名声和官位,当不得儿戏,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有办法么?”

“君子无戏言。”

“现在时机已到否?”

“差不多到火候了。”

“走,随我去县衙。”

“好,事成之后,别忘了付我二百两。”

杜嫣斜眼睨着他:“你刚才说你是君子?”

“君子帮人办事也要收钱的,不收钱的不是君子,是傻子。”

…,

山阴县衙。

如果说这两天的县衙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那么此时此刻,这个火药桶终于爆炸了。

巡按御史石禄的吹毛求疵,石禄的指桑骂槐,石禄的绵里藏针,杜宏都能忍下来,多年来的圣人书没有白念,在小人面前这点涵养气度还是有的。

可是当石禄指着去年的秋赋帐簿,说帐目混乱不清,有中饱肥己之嫌时,杜宏终于爆发了。

杜宏一生做人做官清清白白,是个非常爱惜羽毛的人,他不能容许小人如此败坏他的清名,官可以不做,但名声是伴随着自己一辈子的,不容丝毫玷污。

“石禄,你太过分了!秋赋帐簿上面明明记得清清楚楚,帐目哪里混乱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罢免本官直接给南京都察院上奏本,不必在这里败坏本官的清名!”

石禄冷笑:“杜大人,本官是巡按御史,有纠察弹劾地方的职责,各地官府衙门一应事物,皆在本官纠察职权之内,本官不过翻了几页帐簿而已,杜大人竟如此气急败坏,你是胆怯了,还是心虚了?”

“石禄!你欺人太甚!你说本官中饱肥己,可有证据?今日你若拿不出证据,本官必上京告御状,咱们在陛下面前把道理辩个明白!”

石禄无所畏惧地大笑:“杜大人怕是气糊涂了吧?你一个七品知县,有何资格进京面君?况且你上任山阴县三年,治下混乱不堪,吏制人丁税赋一塌糊涂,你这个知县难辞其疚,就不必痴人说梦告御状了,我已将一切记下,明日发往南京都察院,杜大人,你现在要做的,是收拾细软,准备回籍归乡吧。”

杜宏气得眼前发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

…………

二人争执时,杜嫣带着秦堪出现在县衙二堂的厢房门外,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粗布钗裙,面色腊黄的女人,和一个大约两三岁,面黄肌瘦的孩子。

见厢房内石禄指鹿为马,肆意污蔑杜宏,杜嫣早已气得俏面发紫,脚一跺便待冲进去,却被秦堪死死抓住。

秦堪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你做什么?”

杜嫣怒道:“这混帐小人比你还欠揍!”

秦堪深呼吸,算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杜姑娘,你若冲进去,你爹的官儿肯定保不住了,神仙都没办法。”

“那你到底想怎样?”杜嫣扭头见到身后的贫苦中年女子和孩子,又道:“你雇这女人和孩子来县衙做什么?”

“我自有用意,以前我不是说过吗?要拿这位御史大人的把柄……”

“如何拿?”

秦堪笑道:“要对付敌人,或让敌人屈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精神上打击他,消灭他……”

杜嫣快疯了:“说人话!不然我从肉体上打击你!接下来到底怎么做?”

秦堪不假思索道:“你可以现在冲进去,然后抱住石禄的大腿,声泪俱下控诉他对你始乱终弃,狼心狗肺,玩弄你以后连过夜费都不给就跑了……”

周围气场有变化,变得凉飕飕的,阴寒入骨。

秦堪很理智的改了口:“我估计你可能不大愿意干这事,所以我请了别人来干……”

杜嫣收起了对他的杀气,指着后面的女人,道:“就是她?这法子有用么?”

秦堪笑了,笑得很甜,两排洁白的牙齿闪耀出森森寒光。

“你爹不是在里面么?如果他蠢到连这么好的反击机会都没把握住的话,这官儿不当也罢,不然迟早会被人害死……”

说完扭头看了女子一眼,落魄凄凉的女子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精光,不易察觉的朝秦堪点点头,然后抱紧了手里的孩子,站在门外深呼吸一口气,人影一晃,便冲进了厢房。

接着,厢房内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

“孩子他爹!奴家终于找到你了!你好没良心,为何对我母子始乱终弃?孩子,快,快叫爹……”

屋内传来杜宏和石禄惊愕的吸气声。

“爹——”孩子朝石禄甜甜地开口,声音稚嫩清脆,惹人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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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攻守易位

厢房内一片静谧,只有女子哀痛的嘤嘤哭泣声。

刚才还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石禄此刻如遭雷殛,睁大两眼呆楞着,眼中一片空洞虚无……

杜宏显然也没料到竟发生如此意外,一脸震惊的瞧了瞧石禄,又瞧了瞧那对母子,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巡梭,神情惊疑不定。

女子跪在地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死死扼住石禄的大腿,生怕他跑了似的,正声泪俱下控诉石禄的斑斑劣迹。

“孩子他爹,三年前你还只是南京刑部给事中,无权无钱,却来招惹奴家这良善人家的女儿,当时你对奴家海誓山盟,口口声声说定与你原配一纸休书,然后娶奴家为正室,哄骗得了奴家的清白身子,还为你生下儿子,你却翻脸无情,说走就走,奴家何辜,孩子何辜!石禄,你今日定要给奴家一个说法,不然奴家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石禄身躯打摆子似的剧烈颤抖几下,脸色已变成了惨白。

“你……你放手!你到底是谁?本官不认识你,你这妇人胡乱攀咬朝廷命官,不怕王法森严么?”石禄愤怒大叫,毫无官员形象。

女子铁了心抱着石禄的大腿,哭喊道:“不放,放了你又跑了,奴家和这苦命的孩子上哪里喊冤去?”

“贱妇你看仔细,本官与你从未谋面,你必然认错人了……”

“绝没认错,石禄,你的模样化成灰奴家也能拼出来!”

纠缠拉扯之时,石禄不经意看到,站在一旁默然无声的杜宏神情起了变化,由惊疑变成了沉思,沉思又渐渐变成了兴奋……

石禄浑身一颤,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圈套!

这是个圈套!

本官中计矣!

厢房门外,杜嫣扒着门框,目瞪口呆看着屋里的这出好戏,美丽的杏眼睁得大大的,小嘴惊愕的张大,合都合不拢。

直到现在,她才看懂了这出戏的精髓。

阴险啊,狠毒啊,令人发指啊……

在以仁孝治天下,标榜道德的大明朝,官员抛妻弃子已是极大的丑闻,更何况是清廉如水,作风正派,堪称君子标杆的言官御史?今日这事若传出去,恐怕整个大明朝堂都会震动,那时石禄可算是臭满大街,人人喊打,别说当官了,有没有勇气活下去都成问题,哪怕摆明是诬陷他,栽赃他,石禄也无从解释,传言既然传出去,就必然不受任何人控制,石禄已辩无可辩。

用句不雅的俗语: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了。

此计最妙的地方在于,屋子里只有杜宏和石禄两人,事虽发生但尚有转圜余地,是公之于众还是秘而不宣,全在杜宏的一念之间,没把石禄逼上绝路。

悄然无息间,石禄与杜宏的攻守之势已彻底转换。

只要杜宏不是傻子,他必然懂得如何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同样,只要石禄不是傻子,颐指气使还是低眉顺目,他也必然懂得选择态度。

杜嫣想明白了这些,忽然感觉一颗心跳得很快,好似笼中小鸟一般,要飞出去了。多日来的忧虑愁绪瞬间清空,一股极大的畅快释然之感油然而生。

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秦堪,美眸里有几分复杂难明的味道。

这家伙……简直是个妖孽,是个祸害,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贼。

好想咬他一口………,

如此绝妙阴损的主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秦堪此刻的模样让杜嫣有些不解,他蹲在地上,手指无聊的在地上画着圈圈,表情有些颓丧,一点也不见奸计得逞的喜悦,反而心事重重的样子。

轻轻踢了他一下,杜嫣压低了声音道:“喂,你怎么了?”

“亏了……”秦堪闷闷地道。

“什么亏了?”

“挨你那顿打亏了,我左思右想,你在客栈殴打我的时候,其实我如果抄一根棍子,还是能够抵挡数十回合的……”

“你觉得没面子?”杜嫣语带笑意。

“不,我只觉得你医药费赔少了……”

杜嫣不打算理会一个大男人的幽怨,蹲在他身边指了指里面,满脸钦佩之色。

“喂,你真厉害,怎么想到这个坏主意的?”

秦堪抬头,斜眼睨着她,冲她直哼哼:“我的主意多着呢,以后再敢揍我,当心我把你卖到偏远山区给白痴当媳妇儿,你还乐得帮我数银子……怕了吧?”

杜嫣轻轻一笑,笑靥宛若雪后腊梅般妍丽,娇嗔着捶了他一下。

“哈,怕到笑了……”

相比屋外的和风暖阳,厢房内却是寒冬腊月,雪花飘飘。

杜宏当然不傻,不但不傻,还很聪明。

尽管他没闹明白怎会突然发生这个变故,但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变故对他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开始反守为攻。

向前跨上一步,杜宏抱过女子手中的孩子,一脸怜爱道:“好俊的孩子,跟石大人果真有几分相像,实在是可喜可贺……”

“杜宏,你……”石禄感觉胸腔一股逆血翻腾:“是你,是你……”

话没说完,石禄忽然看到杜宏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寒光,石禄是聪明人,马上闭了嘴。

杜宏抱着孩子,旁若无人的逗弄着,语气却十分沉重,有种怒其不争的痛惜:“石大人,你教本官如何说你才好,你怎能做出抛妻弃子的恶行?传扬出去我大明朝堂威严何在?我大明天子焉有光采?”

“杜大人莫要诬陷于我,这不是我的孩子!我要滴……滴血,认亲!”

杜宏眉眼不动,正义凛然道:“甚好,此事重大,关乎朝廷和天子颜面,须知君子慎独,不可欺暗室也,本官这就叫人知会会稽县,绍兴府,还有巡检司,盐漕道,以及锦衣卫绍兴千户所,请石大人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正式滴血认亲,事若查明此子非你所出,本官必严惩此妇人,还石大人清名。”

说完杜宏刚朝门口迈腿,却被惊惶失措的石禄拦下了。

本是一桩冤案,可一旦将其公之于众,无论石禄是不是被冤枉,事情传扬出去,流言四起,众口铄金,落到别人嘴里会变成什么味道,石禄不可能不知道,官场摸爬滚打这几年,他太清楚传言有着怎样的威力了。

这是阴谋,却是一个无法化解的阴谋!

“渊之(杜宏字)兄……何必赶尽杀绝?”脸色惨白的石禄拉着杜宏的袍袖,终于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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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功成身退

杜宏是个厚道人,当然不会做出赶尽杀绝的事,这并不符合他的利益。

像石禄这样的小人,杜宏虽然恨不得用鞋底狂扇他的脸,但如果真把石禄逼上绝路,结局必然是两败俱伤,杜宏犯不着把自己搭上。

大明像石禄这样的官儿太多了,杜宏觉得还是留着有用之身,以后不屈不挠跟他们做斗争吧,逮着一个跟他同归于尽,悲壮是悲壮了,方式有点蠢……

所以杜宏非常大方的放过了石禄,并且一脸大义凛然的叫人把那对苦命的母子保护起来,语重心长的告诉石禄,你是御史,外面养个小老婆有损清誉,况且这个小老婆还被你抛弃过,传出去影响不好,咱们关系这么好,脏活累活我帮你干,小老婆我帮你养,以后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老婆就是我老婆云云……

石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对被他“抛弃”的母子被杜宏派人送走,想翻盘的心思渐渐绝望,他知道,从此这个把柄算是死死抓在杜宏手上了,以后想招惹杜宏,除非自己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不想活了。

巡按御史石禄收拾了包袱,连夜离开了山阴县,来时风光不可一世,走时凄凉垂头丧气。

随后几天,驿卒送来了南京的公文,石禄给杜宏的考绩评语打了个“优”,在发送南京都察院的详表里,石禄把杜宏治下的山阴县吹嘘得天花乱坠,说阖县之内,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民风纯朴,路不拾遗,全托知县杜宏治理教化之功,功莫大焉云云,一篇公文看得连杜宏自己都老脸发红,石禄也不怕闪了舌头。

杜宏自然懂得石禄这样做的用意,他在向杜宏示好,言下之意,我把你捧得高高的,你可要投桃报李,我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老婆孩子,你继续帮我养着吧,只是千万莫把她带到我面前吓我了……

…………

…………

山阴县衙掀起了惊涛巨浪。

上到县丞,下到杂役,谁都没想到这位铁定要被罢免的杜大人为何纹丝不动,不仅如此,南京都察院居然还给了他一个“优”级的考绩评语,这代表什么?代表杜大人不但不会被罢免,知县这个位置反而坐得愈发稳当,年后或许还会升官。

县衙内的大小官吏们傻眼了。

无声无息的,没人看出一丝征兆,杜大人到底怎样摆平那位跟他结过仇的御史大人?

不懂啊,当官的学问太深奥了……

尽管大家一头雾水,但并不妨碍他们使尽解数修复与县尊大人的关系。

于是衙门又热闹起来,杜宏办公的厢房人来人往,请示的,汇报的,请客的,送礼的……走马观灯似的官吏们用最煽情最感动的字眼表达了对县尊大人的效忠态度以后,才各自惴惴不安的回了岗位办差。

杜宏仍旧一派从容淡定,嘴角浮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短短几日,阅尽冷暖炎凉,人心是个很脆弱的东西,像豆腐,看着洁白光亮,麻绳一提,全碎了。

杜宏眯起了眼,他忽然很想喝酒,想和那个帮他度过难关的人好好喝几杯,说一说这几日炎凉中领悟到的人生道理。

秦堪也喜欢喝酒,不过他讨厌醉鬼。

做人做事都应该有个尺度,过量就不好了。

所以尽管给杜知县帮了一个天大的忙,秦堪却从没想过以此为进身之阶,去跟杜知县套近乎。…,

当官的给你施恩,你可以在他面前感恩戴德,但你给当官的施恩,事后最好有多远闪多远,如果这位官爷心眼不大,你这个恩人的名字必然已成了他的忌讳,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

想一想曹操落难的时候吧,刺董失败仓皇逃到熟人家里,熟人不但大胆收留了他,还给他杀鸡宰羊,结果呢?曹操不但杀了别人全家,还恬着脸说什么“宁教我负天下人,莫使天下人负我”。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猴子!

秦堪不知道杜宏的心眼大不大,反正躲着他总是没错的,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令人揪心的是,杜嫣那小八婆事前答应的二百两银子到现在也没兑现,——小八婆不会也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

以后不要跟女人做生意,太没诚信了,上门讨债吧,又打不过她……

…………

…………

唐伯虎又喝醉了。

秦堪进他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正抱着便盆大吐特吐,吐得肝肠寸断,脸已差点埋进了便盆里。

秦堪皱眉,肠胃泛酸,再看下去他也想吐了。

毕竟是江南第一才子,秦堪只好忍着恶心扶他。

“唐兄,酒色不要过量,对身体不好,就好比你花钱睡青楼的姑娘,难道一定要夜伐七八次才觉得物有所值么?”

唐寅胡乱擦了一把嘴,傲然道:“我睡青楼姑娘从来不花钱的……”

秦堪:“…………”

死不要脸的老嫖客,他这是在显摆么?

真想把他的脑袋摁进便盆里啊……

“好吧,姑娘你可以免费睡,不过,酒这东西毕竟伤身,唐兄为何如此作贱自己?”

这话戳中了唐大才子的痛处,醉醺醺的身子摇晃几下,接着四十五度仰望房梁,眼泪默默滑过脸庞。

“江郎才尽,江郎才尽矣!”唐寅悲愤长叹。

“啥意思?”

唐寅流着泪,目注秦堪,凄然道:“贤弟曾说前些日子我大醉之下,文思如泉涌,一气写下诸多千古佳句,江南文士对我倾仰万分,可我如今日日酩酊大醉,搜肠刮肚也写不出一句拿得出手的诗句,愚兄才郎才尽矣!”

从书案上摸出几张皱巴的纸,唐寅神情愈发悲怆绝望。

“……贤弟且看,愚兄每每大醉,不但没写出诗句,却画下这许多莫名其妙的春宫,呜呼!这是何故耶?莫非我不是才子,而是淫棍乎?”

你本来就是天生的淫棍,我才是才子。

秦堪接过那几张春宫,两眼一亮。

哎呀,唐寅的在后世可是很有名的,好东西,收了它,拿出去卖钱……

几张春宫以神奇的速度消失,纳入秦堪怀里。

唐寅睁着朦胧的醉眼,打着酒嗝四下寻摸:“咦?我刚才拿出来的春宫呢?”

秦堪茫然道:“唐兄,你是不是喝多了?哪里来的春宫?”

唐寅呆了片刻,有些崩溃的捂住了脑袋,他觉得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

“我不但不是才子,还是个疯子……”唐寅痛苦地喃喃自语。

秦堪笑眯眯的扶住了唐寅摇摇欲坠的身躯。

“唐疯子,想发财吗?愚弟有个想法……”

唐寅通红的眼睛瞪着他:“你刚才叫我疯子?”

秦堪大惊失色:“唐兄,你耳朵也有毛病了?我刚刚明明唤你唐兄呀……”

唐寅又呆了许久,终于彻底崩溃。

砰!

使劲把脑袋朝书案上一撞,唐寅把自己撞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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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继续赚钱

秦堪对唐寅这样的大才子还是很尊敬的。

古代文艺青年很单纯,他把沉浸在自己构画出来的如诗如画的美妙世界里,这个世界有田园牧歌,有鸟语花香,有“闲敲棋子落灯花”,也有“悠然见南山”。

他的世界很美,有山有水有酒有诗,唯独没有“名利”二字。

千古以来,“名利”二字让文人们又爱又恨,得到它的笑而不语,得不到的鼻孔朝天,假装嗤之以鼻,浑然忘了当初对这二字是怎样的狂热痴迷。

这就是文人,虚伪吧?可他们让世人看到的只有清高。

秦堪对唐寅颇有好感,尽管唐寅也是文人中的一员,而且也对名利充满了渴望,不过他在得不到名利以后,故作清高的样子比较可爱,或者说,他装清高的演技不够娴熟。

更重要的是,唐寅这家伙有股子狠劲,秦堪一直觉得,敢把自己撞晕的人,必然是真的勇士。

唐寅趴在桌上,晕得很深沉。

秦堪没闲着,满屋子寻摸,打算找几张唐寅的画作,偷出去卖钱,反正唐寅现在每天过得醉生梦死,估计他也不记得自己画过什么。

秦堪没有害人之心,但他不介意趁火打劫,他,毕竟是有道德底线的。

寻了很久没寻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看来唐大才子最近把心思全部用在作诗上了,作画的创作热情不高。

秦堪很失望,不死心的又仔细搜了一遍,仍旧一无所得。

嗯,算了,看来唐大才子最近处于瓶颈期。

幸好有几幅春宫,多少也卖得十几两银子,唐寅画作的市场价可是很不菲的。

都说贼不走空,秦堪感觉自己每次进唐寅的房间都像阿里巴巴闯进了四十大盗的老巢,这家伙明明浑身都是宝,为什么总把自己搞得遭了灾似的?

不过老这么偷鸡摸狗终究不是王道,诗集差不多榨干了剩余价值,总该再找条财路,奔往小康的道路必须马不停蹄才是。

…………

…………

唐寅的画不愁没市场,秦堪有位老主顾,研磨坊的黄掌柜。

黄掌柜现在对秦堪非常客气,他已经把秦堪当成了唐大才子的法定经纪人,每次过来都亲自接待,奉若上宾,当然,黄掌柜绝对想不到,这位经纪人的进货渠道是怎样的见不得人。

几张春宫卖了二十两银子,不错的价格。

秦堪回到客栈的时候,唐寅醒了,额头顶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一边揉一边龇牙咧嘴。

“秦贤弟来了,你可曾见谁敲我闷棍?”唐寅怒不可遏。

“你自己撞的。”

唐寅横他一眼:“哈哈,贤弟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疯子……”

瞧,文人就是这么的唯心主义。

痛苦地扶着头,唐寅面容扭曲:“头好痛……”

秦堪不大习惯对男人嘘寒问暖,于是提供了一个最快最有效的解决痛苦的办法。

一坛酒摆在桌上。

大醉复醒的唐寅脸现惧色:“又喝?”

“唐兄可闻以毒攻毒?”

“听说过。”

“解决宿醉最好的法子便是以酒解酒,此谓‘还魂酒’也。”

秦堪的表情太权威,唐寅不得不信,悲壮的饮尽一杯。

“咦?好像确实有效……”唐寅眼睛亮了。

秦堪面带微笑瞧着唐寅,目光充满爱怜,就像……看着一锭正在喝酒的银子。…,

劝君更尽一杯酒,喝完给我赚银子……

秦堪对未来有许多规划,他想买一幢大房子,买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买几十上百亩良田,还想娶一个不太聪明也不太笨,最重要是没有暴力倾向的漂亮老婆……

这些规划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要花银子,花很多的银子……秦堪现在的全部财产才三百多两,离目标还很遥远。

所以,赚银子这事,必须着落在眼前这位唐大才子身上。

“来来来,唐兄再满饮此杯……”秦堪殷勤劝酒。

一大早的,唐寅又喝得有点飘了……

认识秦堪实在是他人生最大的劫数。

半个时辰后,唐寅摇摇欲坠,眼看要轰然栽倒。

砰!

秦堪奋力一拍桌子,吓得唐寅一激灵,酒醒了三分。

“唐兄!惊才绝艳的唐兄!你令愚弟五体投地啊!”

唐寅被吓到了:“我……我做了什么?”

“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曰东胜神洲……”

金手指开启了,在这个年代,没人能阻止秦堪。

嘴唇开阖之间,已说到孙猴子学艺归来,花果山占山为王,下东海获定海神针为兵器……

细节和原著中许多诗词当然不记得了,但并不影响整个故事的通顺和独特魅力,他相信唐寅有这个实力把细节和其中诗词填补得花团锦簇。

秦堪说得嘴角冒了白沫儿才意犹未尽住了嘴,唐寅眼睛却越睁越大,掩饰不住的惊恐之色。

“这……又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唐寅不但声音颤抖,整个人也颤抖起来。

秦堪笃定的点头,目光急切且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唐兄,后来呢?后来孙猴子怎样了?”

唐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真的疯了。

后来怎样?该死的!为何脑中竟一片空白?那只猴子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打着摆子站起身,即将崩溃的唐大才子强撑着把秦堪往外推。

“贤弟先回去,我要把这些写下来,还有……我想冷静一下……”

秦堪欲言又止,见唐寅真有发疯的迹象,只好黯然一叹。

罢了,明天把他灌醉了再跟他谈出书分成的事吧,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

唐寅的房门毫不客气的关上,秦堪站在门外,嘴角又泛起了微笑。

又要财源滚滚了,大房子,貌美丫鬟,百亩良田,漂亮老婆……离这些目标又近了一步。

人生,多么美好。

一个人太得意忘形总会有报应的。

秦堪乐得忘形的时候,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不怎么美好的声音。

“我都听到了……”杜嫣面无表情站在门边。

秦堪凝固,石化:“…………”

生怕他没听懂,杜嫣补充道:“我在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你刚才糊弄唐大才子的全过程,我都听到了……”

“咳咳咳……”秦堪只好弯下腰咳嗽,面孔涨成了猪肝色。

杜嫣不理会秦堪的撕心裂肺,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目光清澈如水。

“秦堪,你到底是什么人?明明有绝世奇才,为何非要假以他人之名?你这个大骗子……”

第二十一章 父女赖账

杜嫣这女人总能干出想让人把她杀人灭口的事。

要不是打不过她,她的坟头早长草了。

迎着杜嫣深思的目光,秦堪一阵心虚,转念一想,我怕什么?她至今还欠我二百两银子呢,我是她的债主,为什么要怕她?应该她怕我才是,怕反了吧?

秦堪理直气壮地一挺胸:“还钱,二百两银子!”

杜嫣柳眉深颦:“上回诗集的事,我还只是有所怀疑,所以言语试你,却不敢肯定,这次倒让我逮了个正着……秦堪,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债主……不要转移话题,还钱来。”秦堪标准的黄世仁口气。

“你才不要转移话题!说,你怀着什么心思?明明是你自己的东西,为何假以他人之名?”

秦堪眼睛微微眯起,森然道:“……你想赖帐?”

“世上文人士子欲求名满天下而不可得,你却将才名弃之如敝履,埋头默不出声的捞银子,……你是不是有病?”

“不还钱我上衙门告你去,你爹是知县也赖不掉欠债还钱的天理……”

“你身上还藏着多少奇妙的本事……”

“…………”

“…………”

两人鸡同鸭讲,各说各话,场面很混乱。

“停,停!”秦堪举手,痛苦叹息:“……跟你聊天好累。”

杜嫣显然也不怎么轻松:“我也这么觉得……”

“咱们明明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必如此执着呢?”

“说得也是。”

二人住口,约定明日再战。

直到杜嫣的身影消失不见,秦堪才忽然惊醒。

“银子呢?她不是还欠我银子么?就这么被她混过去了,这女人赖帐的本事真高……”

一脸鄙视的摇摇头,秦堪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写《西游记》的故事大纲去了。

秦堪刚走片刻,唐寅房间的门打开,失魂落魄的唐大才子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呆若木鸡怔怔站了很久。

“明明听到有人在门口吵架来着,为何空无一人?”

木桩似的站立许久,唐寅两眼惊恐睁大,身躯不可抑止地剧烈颤抖起来。

“难道……我真的疯了?”

山阴县衙内堂。

杜宏长身而起,神情怪异,不知是怒是笑。

“嫣儿,你的意思是说,老夫这官位是你出二百两银子保住的?”

杜嫣嘴角带笑,却故意叹气:“原本说好是一百两的,后来女儿实在看不得那无耻之人的嘴脸,痛揍了他一顿,于是涨到了二百两……”

杜宏:“…………”

杜知县有种撞墙的冲动……

真不知是该好好夸一下女儿,还是狠狠抽那姓秦的书生一顿。

“胡闹,你们……太胡闹了。”杜宏憋出这么一句,脸上仍难掩心中的震惊。

杜嫣笑道:“若无女儿这番胡闹,恐怕我们全家此刻正在黯然回乡的路上吧?”

杜宏哭笑不得:“老夫非恋栈之人,只是官位竟然要靠女儿奔走才保住,实在是……”

“爹,说了很多次了,女儿是出钱的人,真正保住你官位的,是秦堪。”

“秦堪……”杜宏眯起眼,陷入沉思。

那天与石禄冲突,自己已被逼到绝路,但自从那妇人和孩子出场,情势逆转,终于反守为攻,如今回想这个计策,那妇人出场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合适,简直妙入毫巅。

此计若真是那个叫秦堪的书生想出来的,那么此子绝不简单呀。…,

谁知杜嫣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接着道:“爹,最近风靡江南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您可知谁人所作?”

“不是唐伯虎那个浪荡子么?”杜宏面露不屑之色。

他是科班进士出身,对放浪形骸,风流不羁的唐寅终究不喜。

杜嫣含笑摇头,表情神秘。

杜宏沉默半晌,讶然道:“难道是秦堪?”

杜嫣笑着点头。

“能作出如此佳句,他为何假以唐寅之名?”

杜嫣无奈一叹:“这人呀,不知是不是有病,对银子有着一种疯狂的执着,反而不重虚名,那些千古佳句在他眼里,不过是可以拿来换银子的货物而已……”

杜宏捋着胡须,呆住了。此子有如此才气,为何不示之于众?年纪轻轻的,他想当隐士不成?

杜嫣杏眼眨了眨,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爹爹治下的山阴县竟有如此才俊,爹何不将其收入彀中?”

杜宏淡淡扫她一眼:“嫣儿你想说什么?”

“爹,那秦堪虽是革了功名的书生,可本事不小,再说爹如今仍能稳坐县尊交椅,秦堪功不可没,您的师爷前些日子不是怕被您连累,辞差弃您而去了么?您主政山阴,身边连个幕僚师爷也没有……”

杜嫣声音越说越小,俏脸没来由的泛了红晕。

杜宏没注意到女儿的表情,他在思考衡量。

女儿的意思他听懂了,读书人被革了功名,科举必然无望,入衙门当个无品无级的师爷,不失为权宜之计,师爷虽是小吏,可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秦堪帮了这么大一个忙,用师爷之位聊作报答未尝不可。

能想出如此妙计,帮他度过难关,又能作出如此佳句,令江南才子广为传诵,智谋才气皆算得上顶尖了,只是……他那主意未免有些阴损,可见其人心性未必多善良,聘了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当幕僚师爷……他把老夫带坏了怎么办?

“咳,嫣儿,明日带那秦堪,来衙门见老夫……”杜宏终于做了决定。

杜嫣却愁眉苦脸,轻轻一叹:“爹,聘他为师爷之前……唉,女儿还欠他二百两银子呢,您是没见他那讨债的嘴脸……”

“嘶……”杜宏突然觉得牙疼。

二百两银子,相当于一户中产人家的资产了,杜宏是清官,清得叮当响,说真的,他拿不出来。

恨恨捋了把胡须,杜宏脸色有些恼羞成怒了。

“你叫他来向我要,老夫倒要看看他敢不敢!”

杜嫣噗嗤一笑,点头应了。

内堂里,父女二人沉默下来,各怀心思。

杜宏回过神,见女儿垂着头,一副呆呆的样子,不知在思考什么。

“嫣儿,你在想什么?”

杜嫣迷茫道:“女儿在想,在想……那孙猴子到底有没有拿到定海神针,龙王不肯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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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知县相聘

“不给就打到他给!”秦堪的声音充满了霸气。

唐寅仍旧醉眼朦胧,趴在书案上写字,秦堪说一句,唐寅写一句,只是大醉之下字迹有些潦草。

唐寅抬头,迷迷瞪瞪瞧着他:“孙猴子把东海龙王打了?”

“那倒没有,喊喊口号嘛,当真就不好了,……反正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不得不再次对唐兄的才华表示一下钦佩,唐兄大才也。”秦堪不忘拱手朝唐寅为礼。

唐寅闭上眼睛,索然一叹。他还沉浸在自己已变成了疯子的痛苦中。

两人一个说,一个写,又一个章回的西游记新鲜出炉。

秦堪满意的点点头,再写两个章回,差不多可以拿到黄掌柜那里卖了,以后写一章就发一章,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连载小说了吧?嗯,急死那帮文人士子,让他们连催更票都没地方投……

唐寅这两天精神很不好,每日必饮,每饮必醉,秦堪也觉得每天这么灌他的酒不厚道,可不灌他的酒怎么糊弄他?

录完这个章回,唐寅又醉倒了……

秦堪把他扶回床上睡了,转身出了门。

细心给唐大才子关上门,扭头一看,杜嫣站在房门外,冷冷盯着他。

秦堪这回连惊吓都免了,这小八婆神出鬼没,真怀疑她在锦衣卫兼职……

“我又听到了……”杜嫣冷冷道。

“听到又怎样?写本书而已,我犯王法了吗?”

杜嫣重重叹气:“秦堪,你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每写一个章回便把唐寅灌醉一次,还把那位江南才子骗得一楞一楞,你不觉得你很缺德吗?”

秦堪板着脸道:“你喜欢看章回故事吗?”

杜嫣瞪他一眼:“喜欢又怎样?”

“你知不知道每个故事里面谁会最先死?”

“不知道。”

“就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又爱乱说话,丝毫不觉得自己很八婆的人,这样的人,一般出场两个章回就死了……”

…………

…………

秦堪揉着疼痛的手臂,愁眉苦脸的叹气。

这小八婆气势如此跋扈,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来还钱的。

杜嫣习惯性的揉弄着手腕,一脸的神清气爽。

“秦公子大才,你说的果然没错,那种爱乱讲话的人就算不死,一顿揍是跑不了的。”杜嫣笑吟吟道。

不理会秦堪的唉声叹气,杜嫣正色道:“秦公子,我找你有正事。”

“什么事?”

“秦公子人中俊杰,我爹对你颇为赏识,欲请公子屈就师爷一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秦堪吓了一跳:“请我当师爷?”

“对。”

“哈!开什么玩笑,没兴趣!”

杜嫣忽然一笑,笑容充满阴森:“秦公子不乐意?”

“当然不乐意,你以为我傻呀,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每月去领那点可怜兮兮的俸禄……”

一个无品无级,连小吏都算不上,电影里经常以反面人物出场的角色,秦堪乐意才怪。

“这可是本县杜知县亲口说的……”

“杜知县亲口说的又怎……”

秦堪忽然住了口,脸色变得很难看。

此刻他才惊觉,如今是明朝,不是民主社会,他秦堪如果想在明朝继续混下去,而且混得有滋有味,最好别拿杜知县说的话当耳边风。

杜嫣将秦堪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轻轻一笑:“看来秦公子明白了。”…,

秦堪瞪着她,脸色铁青,他是真动怒了。

“你以权势压我?”

杜嫣见秦堪脸有怒容,不知怎的,芳心一颤,莫名感到几分惶急,惧怕。

“秦公子,你莫误会……”

秦堪冷笑:“我若不当这个师爷,你爹是不是会随便罗织个罪名,让我蹲几年大狱,教训一下我这不识抬举之辈?”

见秦堪情绪激动,杜嫣急了,一伸手捂住了秦堪的嘴,秦堪只觉得嘴边温香软滑,却已说不出话来。

杜嫣注视着他,柔声道:“秦公子,听得进劝告么?”

秦堪点点头。

“秦公子,你是有才华的人,我看得出,你和唐伯虎不一样,唐寅科举无望,纵情声色犬马,颓废度日,但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有抱负的人,终非池中之物,师爷虽无品级,却能为公子增添人望阅历,为你日后平步青云打下基础,将来我爹若升迁有望,帮你恢复功名,秦公子未必不能荣登金榜,御街夸官。秦公子,小女子言尽于此,你自三思。”

秦堪沉默了。

他知道,杜嫣并无恶意,他也知道,大丈夫在世,不能只图当个富家翁,因为在这个时代,有钱而无权并不是件好事。

是不是该有一些上进心了?整个大明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穿越者仅此一人,若只图赚些银子庸庸碌碌过完一世,老天爷会不会气得给他来个五雷轰顶?

杜嫣看着沉默的秦堪,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没误会自己的用意就好。

“秦公子,考虑得怎样?尚有疑虑否?”

“有。”

“你问。”

秦堪抬头盯着杜嫣,黯然一叹:“以后我在你爹手下做事,你欠我的二百两银子恐怕与我无缘了吧?”

杜嫣气定神闲一笑:“我爹说了,要你亲自向他讨取。”

刚刚生出对杜嫣的某种异样情愫顿时烟消云散。

全都是幻觉,这女人的本质仍旧那么恶毒,尤其是赖帐时的嘴脸,特别可憎。

“还有什么疑虑吗?”杜嫣笑吟吟问道,不知为什么,听到秦堪答应入衙当师爷,她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

“有,为什么选我当师爷?”

杜嫣笑道:“秦公子坑石大人坑得那么得心应手,你难道不觉得你天生就是当师爷的材料么,如此人才怎可弃之不用?”

秦堪半晌不出声,神情愈发黯然。

果然……做坏人是有报应的,以后做事一定要善良些才是。

“你爹会后悔的……”秦堪仰头喃喃自语:“很快你就会发现,你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堕落下去……”

杜嫣语带笑意:“因为他请了你这位师爷?”

“不,因为他和他女儿欠债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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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二进衙门

秦堪就这样被杜嫣带进了山阴县衙。

这是他第二次进县衙,第一次作为被告,被杜嫣拉进去的,这一次作为师爷,被杜嫣请进去的,两次的感受截然不同。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这里便是他每天上班打卡的地方了,想象前世电视里的师爷,摇着小折扇,脸上长着鼠须痣,小绿豆眼骨碌乱转,时常给东家出几个断子绝孙的坏主意……

秦堪沉沉叹气,他有一种强烈的自厌情绪。

走在前面的杜嫣却蹦蹦跳跳,看得出她很高兴,心情很雀跃。秦堪对她的高兴雀跃情绪尤其感到不满,这小八婆肯定打着坏主意,进了县衙上班等于落到她手心里,以后前途堪忧,不但要费尽心思侍侯县尊大人,还得与县尊大人的千金斗智斗勇,要么像孙猴子在如来佛手心里那样,以极其草根极其阿Q的方式在她中指上撒泡尿,要么自己一天被她揍三顿,惨死在山阴县衙内……

一路上,秦堪想了很多,很杂乱,越想心情越沉重……

大房子,美丫鬟,漂亮老婆……理想似乎离他远去了。

蹦蹦跳跳的小八婆忽然停住,回过头来朝着他笑。

阳光洒在她的侧脸,如同蒙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辉,英气与娇柔在阳光里融合成完美无暇的面庞,像从一幅绝美的画卷里款款走出来的仙女。

秦堪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两拍,屏住呼吸,短暂的失神。

“喂!傻了?”杜嫣在他眼前摇晃着小手。

秦堪回过神,目光立即望向别处。

不能被这短暂的幻象迷惑,她还欠我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

“秦公子,孙猴子跟如来佛打赌输了,后来呢?”

“后来,猴子在佛祖的中指上撒了一泡尿,他真没礼貌,你可不能学他……”

杜嫣脸一红,娇嗔着捶了他一记:“去你的!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要脸么?”

秦堪叹气,这女人果然很瞎,明明是翩翩君子,她非说我不要脸……

从县衙侧门进去,绕过瑞兽照壁,直穿大堂,大堂后有一片幽雅的小树林,林间淌着一条小溪,溪边有一座假山,山上有小亭,小小县衙内,风景着实怡人,虽说大明有为官不修衙的规矩,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官的谁也不会太委屈自己。

杜宏就在假山边的二堂厢房里办公。

这也是秦堪第二次见杜宏。

杜宏四十岁左右年纪,穿着圆领团花便服,面貌端正,颌下一缕青须打理得一丝不苟,双目炯炯有神,颇具威严。

秦堪恭敬朝杜宏施了一礼:“晚生秦堪,见过县尊大人。”

杜宏微微侧头看着他,淡然一笑:“原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才子啊。”

秦堪顿时老脸一红,干笑两声,随即目光恶狠狠朝杜嫣瞪去。

果然是八婆,说好了帮她爹把难关摆平,作诗一事便永远烂在肚子里的,结果一转身就把他卖了。

又学到了一个人生教训:千万不要相信女人的那张嘴,想要八婆保守秘密,除非把她变成死八婆……

站在门口的死八婆俏脸红了一下,尴尬地吐了吐香舌,扭头便跑了。

杜宏也不跟他废话,对秦堪作诗,出主意帮他阴人一字不提,指了指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帐簿公文,道:“本官以前请的师爷太识时务,丢下这满桌的帐簿便辞我而去,你来得正好,帮本官打理这些钱粮帐目。”…,

这就正式上班了?

秦堪对杜宏的雷厉风行有点不适应,他还以为县尊大人要花一个时辰打官腔,老气横秋的教训他几句呢,结果一来就理帐簿,半句废话都没有。

秦堪很欣赏他的风格,杜知县这人挺好的,就是教育女儿方面有点失败而已,没关系,人无完人,原谅他了。

抱着一大堆帐簿,秦堪在门外杜宏的长随郑伯的指引下,来到一间很小却很干净的厢房里,房内布置很简陋,书案上却早已备好了笔墨。

这便是秦堪的办公室了。

看着成堆的帐簿,秦堪一阵苦笑,明明准备当风流才子的,怎么混成师爷了?就跟写文章跑题了一样,他的理想似乎与现实也严重脱节了。

身为曾经的白领,做帐自然不在话下,吟诗作对是业余,理财做帐才是他的专业。

翻开帐本,秦堪刚瞧了两眼,接着眼睛都直了。

这……是个什么记帐法?

每一条,每一页记着日期,比如“今日进库黍米二百石,今日出库钱二千文”等等,每月月底的页面上则做了一个收支统计,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篇流水帐。

秦堪呆住了,像这样的流水帐,如果想在里面贪污的话,简直比拿自己家的东西更方便。

一本本的帐簿根本在考验秦堪的意志力——要想克制自己不在这种原始帐簿上动手脚,贪污肥己,实在太艰难了,贪了,对不起杜知县,不贪,对不起自己……

——杜知县一家还欠我二百两银子呢,我又不敢朝他家墙上泼红油漆……

秦堪站起身,合上帐簿,他需要冷静一下。

可以保证的是,如果自己真在帐簿上做手脚,绝对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因为这些帐簿本来到处都是缝。贪与不贪,全在自己一念之间了。

趁着犹豫的当口,秦堪细细打量着房间。

厢房里很简陋,除了书案什么都没有,北墙上还有一个书柜,柜子空荡荡的,据说这是前任师爷办公的地方,那家伙不但跑得快,连办公室的东西也卷得很干净。

秦堪对环境无所谓,他是个很随和的人,唯一的不满是,……好歹也是衙门的师爷了,为什么连杯茶都没人倒?

口渴,秦堪决定自己动手。

厢房后侧是一个很精致的小花园,花园北边有一排小房子,那是长随杂役们休息的地方,旁边是恭所。

于是秦堪决定找个杂役,解决最基本的茶水问题。

杂役见秦堪一身长衫,读书人打扮,虽不知道这位是新上任的师爷,却也很客气,急忙给秦堪倒了一碗滚烫的茶水。

水很烫,表面飘着几点茶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品质的茶,碗沿有点不大干净。

秦堪皱了皱眉,指着旁边关了柴扉的恭所问杂役:“这是茅房?”

杂役弓着身子点头笑道:“对……”

话音刚落,秦堪一碗滚烫的茶水直接朝里面一倒……

“把碗洗一洗,再换一杯来。”

杂役面色大变,紧接着恭所内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是砰砰的击门声,挠墙声,还有系裤带时的哆嗦声……

秦堪脸色也变了。

飞速把碗递到目瞪口呆的杂役手上,秦堪一只宽袖挡住了脸,目光凌厉地盯着杂役:“记住!你没见过我!”

抽身,远遁,深藏身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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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新扎师爷

擦着冷汗坐回厢房,秦堪惊魂未定。

刚刚……好像闯祸了?

谁家倒霉孩子在恭所里不出声?

那碗滚烫的茶水不知浇出了什么效果……

可以肯定,必然不会太舒服,而且受者者心情不会太好,谁也不希望自己通畅的时候忽然祸从天降。

秦堪很快做了决定,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相信那位受害者也不敢在衙门里大张旗鼓的找凶手,杜知县不会容许下属太放肆的。

心里有些愧疚,不过秦堪的心理素质比较高,打死也不能主动投案,不知者不罪嘛,再说矛盾公开化了不好,影响县衙同僚之间的安定团结。

于是秦堪心安了,专心的做起了帐本。

做了半个时辰,刚了解了钱粮帐簿的大概,门外郑伯恭敬地朝他施礼:“县尊大人请秦先生到内堂。”

秦堪心一紧,苦主找凶手来了?

杜宏发了话,秦堪自不敢怠慢,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随便他怎样吧。

于是秦堪跟着郑伯到了内堂,却发现内堂里已坐了两位穿着绿袍的中年人,其中一位绿袍中间打着黄鹂补子,显然是位八品官,整个县衙里除了杜宏以外,唯一有资格穿官服打补子的,自然便是八品县丞了。

另外一位则只穿着无花无纹的绿袍,头戴纱巾幞头,气定神闲地坐着与杜知县说着话。

见秦堪进来,内堂三人的目光同时注视在他身上。

杜宏捋须一笑,指着秦堪对旁边的县丞道:“宾守兄,这位便是老夫与你说过的秦堪,本县新聘的师爷,晚生后辈不懂事,望宾守兄和愚德兄多多提携,赐教。”

接着杜宏脸一板,看着秦堪道:“秦堪,还不过来拜见县丞李大人,主簿曹大人。”

秦堪急忙朝二人长揖到地,神态非常恭敬。

二人站起身还礼,目光颇有些惊愕,他们似乎也没料到新来的师爷居然如此年轻,师爷是县尊的幕僚,负责为东翁出谋划策,参与机要;处理案卷,联络官场等等重要工作,本该聘请成熟稳重,多智善谋之士,县尊大人为何要请这么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才刚到行冠礼的年纪吧?

尽管惊愕,二人的表情还是很淡定,若无其事的与秦堪聊了起来,言语间颇见亲密。

聊了几句后,秦堪也了解到,这位八品县丞姓李,名贵,字宾守。主簿姓曹,名从周,字愚德。

李县丞有点冷淡,只对秦堪保持着官面上的客气,问了几句仙乡和高堂后,仿佛完成了应酬任务似的,闭口不语了。反倒是曹主簿却很热情,热情得有点过火。

秦堪神态恭敬与二人聊了几句,心中却忐忑不安,目光不停在二人身上打量。

刚刚那碗茶水泼到谁了?看他们一个个从容镇定的模样,一点也不像被开水烫过,当官的心机都这么深沉吗?

印象里……只有死猪才不怕被开水烫啊。

聊了几句,杜宏朝堂外扫了一眼,道:“莫典史和高捕头呢?怎的不见人?”

李县丞拱了拱手,道:“高捕头巡街去了,莫典史他……”

说着李县丞古井不波的脸上浮出几分怪异:“……莫典史适才受了点小伤,被家仆送回家了。”

“咳咳咳……”秦堪又咳了起来,咳得很心虚。

果然有人中招。

堂内三人看着秦堪,秦堪只好涨红着脸,朝三人拱手致歉。…,

杜宏颇带关切之色问道:“莫典史所受何伤?”

李县丞摇头叹气:“不知哪个天杀的杀才作恶,把一碗滚烫的水当头淋到莫典史身上,莫典史当时正在……正在出恭,跑都没地方跑,被淋了个正着,烫得一脸水泡。”

杜宏惊愕的张大了嘴:“…………”

李县丞朝杜宏拱手,同情的叹着气:“还望县尊大人下令查一查,我县衙门内竟发生如此惨案,实在丧尽天良,县尊大人您是没见着,莫典史惨啊,恭所内的墙壁都被他用手指挠花了,裤子都没穿便一头撞破柴门滚将出来,委实大损威严……”

杜宏怒道:“当时在场的杂役没见着凶手何等模样么?”

“杂役说是一个年轻人,面生得紧,以前从未见过……”

杜宏捋须沉声道:“年轻人,面生?难道是外面混进来的恶徒,不是我们衙门里的人?这就不好找了……”

秦堪冷汗如雨,夹着腚大气都不敢喘。

“灯下黑”这三个字果真很有道理,三位大人不约而同将他略过,浑然不觉他们的面前正坐着一个面生的年轻人。

杜宏看着秦堪,缓缓道:“给你的帐簿你可要好好整理,那些是我县去年的钱粮丁亩帐目,不可有丝毫错处,来年若有巡按御史查阅,帐目不对的话,我县衙上下可都要担干系的。”

“晚生一定用心,断无错处。”秦堪赶紧站起来施礼。

站直身子时,却不经意间看到曹主簿眼中闪过一抹惊慌。

三人辞了杜宏,各自回房办公,李县丞似乎对秦堪不怎么待见,眉眼不动便从秦堪身边走过,曹主簿却笑着朝秦堪拱手:“秦师爷少年英才,竟入县尊大人法眼,才华本事必然不凡,如若不弃,下差之后你我同去西城玉春楼共饮几杯,将来衙门之内也好互相照应,秦师爷可愿赏面?”

秦堪彬彬有礼的笑了两声,正待答应他,郑伯却在他身后禀报,说县尊大人再请秦师爷,内院有事相商。

歉意地朝曹主簿笑了笑,秦堪随郑伯来到内院的月亮门前,拱门内是杜宏家眷住处,正迟疑着该不该进去,却听到耳边传来银铃般的轻笑声。

杜嫣穿着浅绿色的衽裙,莲足踩在院内一架秋千上,秋千荡得高高的,杜嫣一边笑一边荡,很开心的模样。

秦堪喃喃一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玩秋千,还玩得这么开心,不怕别人说她是荡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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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账簿问题

杜嫣荡得很开心,银铃般的笑声洒满内院每个角落,认识她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永远活力四射,永远爽朗乐观,快乐而飞扬的青春,是无憾的。

秦堪静静站在拱门外,嘴角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笑。

是羡慕吗?

想想自己前世的青春,须臾便过,只留下一脑子的稀里糊涂,几声“书生老去,机会方来”的慨叹,还有三两件至今想想都觉得刺痛的遗憾,这就是前世的青春。

呆呆的注视着杜嫣开心的笑靥,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缅怀,活了两世,虽然生理年龄才十九岁,可是心理上已是三四十岁的怪叔叔了。

秦堪发呆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秋千上的杜嫣,陷入往事中的他浑然未觉杜嫣荡秋千的速度慢了下来,渐渐静止,怪叔叔的怪异目光令杜嫣俏脸发热,举手投足很不自在,静谧无声中,一抹血样的红潮从白皙的脖颈迅速蔓延到耳朵根。

秦堪不知道,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别人家内院的拱门外,痴痴呆呆注视别人家内院的女眷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合规矩,尽管他是这位女眷的债主……

等到他从前世的回忆中惊醒过来时,愕然发现杜嫣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目光恶狠狠的盯着他,腮帮子鼓得老高。

“喂,你站在我家内院门口贼头贼脑窥探,是何居心?”杜嫣努力让自己的气场显得很霸气。

秦堪只好解释:“看你笑得那么开心,忍不住多看了一下……”

“我笑得开不开心关你何事?”

秦堪叹道:“一个欠了二百两银子巨款没还的人,实在不该笑得这么开心的……”

杜嫣哼道:“你怎么不向我爹要去?”

“我怕你爹打我板子……”

“你就不怕我揍你?”

“我当然也怕,所以我讨债的方式一直很温和,没敢朝你家大门泼红油漆。”

杜嫣目光闪躲,适时转移了话题:“喂,那孙猴子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后来呢?他死了吗?”

秦堪哀叹,看杜家小姐转移话题的态度他就明白,未来岁月里,讨债的过程必将充满了艰辛和痛苦,也许还会伴随着鲜血和白骨……

杜知县单独召见秦堪,是因为有一件很秘密很重要的事。

“秦堪,本官可以相信你吗?”杜宏目光深沉且凌厉,似乎想把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眼看穿。

杜宏的问题令秦堪为难了。

老实说,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自己,刚刚还因为杜嫣厚脸皮的赖帐行为而暗暗发誓,说要贪光山阴县官库,这样的人,能相信么?

秦堪很想劝劝杜知县,不要这么冒险……

可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县尊大人,晚生读的是圣人书,君子尚孝,尚仁,尚德,尚义,尚信。”

秦堪的回答令杜宏很满意,“圣人书”仨字仿佛一面过关令牌,任何人高举着它都可以一路畅行无阻,所以这个时代的文人才表现得像一个个疯子,如同文/革时期的红小将,只要有语录在手,打砸抢都是合理合法的。

杜宏注视半晌,慢悠悠道:“知道本官为何答应嫣儿,把你聘入县衙当师爷吗?”

因为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没我帮你坑人,你早卷铺盖回老家了……

这话只敢在心里念叨,表面还得非常恭谨的。…,

“晚生愚钝,请县尊大人赐教。”

“石禄之事,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杜宏盯着他,缓缓道:“因为你孤身一人,背景干净,无乡党朋官,故而本官可以放心用你,知道本官为何交代你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帐簿么?”

秦堪心一紧,这话的意思还听不出来便是傻子了,帐簿里有猫腻!

什么人!太不像话了!我还没下手,倒被别人抢了先!这人应该拖出去剐了。

果然,杜宏缓缓道:“钱粮帐目里,有些地方做得颇为花俏,收支看似四平八稳,但老夫总觉得里面有问题,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而且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老夫也不便声张,不能大张旗鼓地清查,免得寒了同僚的心,又让监察御史们听到风声,抓了老夫的把柄,秦堪,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秦堪有些不解地看着杜宏。

帐目看不出问题是什么意思?这一篇篇的流水帐,只要画个借贷表格归纳整理一下,再对照官库的收支帐,有没有问题一目了然,何至于看不出来?

随即秦堪猛然惊醒,现在是大明,比前世落后了五百年的大明,古代人的思维受到限制,流水帐里搞点名堂,一般人确实察觉不到的。

很可惜,秦堪是穿越者。

那些流水帐里的名堂,在他眼里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前世为了多报销几张过期车票,遂苦读会计书,专门合理合法的见缝插针,阴差阳错之下竟帮老会计揪出一个贪污公款的副经理,公司管帐的老会计不得不自掏腰包请他喝酒,很诚恳的请求他,以后帐目有不懂的地方请他不吝赐教,还有,报销车票时吃相不要太难看了……

来到明朝,一篇小小的流水帐能难倒他吗?

“县尊大人的意思,晚生明白了。”秦堪躬身施礼。

“给你一月的时间把帐查清楚,够不够?”杜宏严肃的盯着他。

“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咳咳,县尊大人,晚生三天之内便能查个清楚。”

“三天?”杜宏吃了一惊,拧眉道:“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三天若查不出,欠我那二百两不要你还了!”秦堪用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赌咒发誓。

“什么?”杜宏怒眼圆睁。

“啊……晚生,晚生失言,失言了,总之,晚生保证三天之内查清帐目。”

盯着秦堪略带狼狈的背影,杜宏捋着青须不满地喃喃自语:“二百两银子的事,老夫都忘干净了,他却记得清楚,此子断非淡泊名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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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借贷记账

秦堪在县衙厢房里看帐簿,看得不太专心。

杜宏虽没明说,但意思很清楚,衙门里出了蛀虫,不知是哪个小吏胆大包天,竟敢贪墨官库。

现在的关键就在这堆帐簿上,秦堪新任师爷,这件事应该是杜宏给他的一个考验,看这个年轻人有没有资格当他的师爷。

目光落到帐簿上,一笔一笔的流水从眼前晃过,尽管是流水,可条理很清楚,一点也没有混乱的感觉,如果只按帐面上的记录统计,最后必然发现不了任何问题,收支平衡,丝毫不差,杜宏执掌一县,智商肯定没问题,他感觉里面有猫腻,却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个环节,贪墨的人做假帐的水平在这个年代来说,应该算是高手了。

如果秦堪不出现,他的人生一定很平顺。

秦堪眉毛拧得紧紧的,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帐簿上。

他在想着另一件相关的事,自己查帐的消息整个衙门应该都知道了,那个贪墨之人会不会心虚?心虚之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可以肯定他会有所反应,不过不是现在,但凡高手,总有些自负的,他大概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查出这堆帐簿里的猫腻,所以他应该还在等待和观察,太早出手只会弄巧成拙,露出破绽暴露自己。

秦堪冷笑两声,从书案上取过一张白纸,开始在纸上画起了表格。

三天过后,这些看似简单平常的表格,就会像黑夜里的探照灯一样,把那个贪墨官库的家伙照得无所遁形。

整整一下午,秦堪所做的事情就是在衙门里画格子,画了很多张,除此什么都没干,一个字也没写。

杜宏给了他三天时间,不急,看那家伙能撑多久,这些帐目虽然复杂,但一晚上差不多能整理出来,秦堪这个师爷一个月大概六两银子的工资,做事用不着那么拼命的。

相比之下,他的副业就很有钱途了。实在不能怪秦堪消极怠工,他是个很现实的人,报酬决定态度。

所以一到傍晚下差的时间,秦堪抱着帐簿和表格便迫不及待地出了衙门。

路过街边酒肆,秦堪又花钱买了两坛花雕和两个小菜打包。

抱着帐簿,拎着酒菜走在街上时,又碰到了那位阴魂不散的杜家小八婆。

“有酒有菜,秦大才子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杜嫣斜眼睨着秦堪手里的酒菜,拦路抢劫的车匪路霸形象。

“一般一般,杜姑娘一定很忙,在下不打扰了……”秦堪脚下一晃,继续赶路。

“喂!等等,赶着去投胎吗?”杜嫣又拦住了他,很蛮横的样子。

秦堪苦笑:“杜姑娘,欠债的人见了债主,应该躲着走才是,像你这样横刀立马挡债主的道儿,实在让我很没面子……”

杜嫣现在的脸皮好像越来越厚了,也不知被谁传染,每次秦堪提到债务问题,她总有本事从耳朵里自动过滤掉,这种发展趋势令秦堪感到很忧虑。

“我挡你的道儿是想打抱不平。”杜嫣理直气壮道。

“为谁打抱不平?”

“为那个江南第一傻才子。”

“唐寅?”

杜嫣盯着他手里拎的两坛酒,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又打算把那位才子灌得七荤八素,然后糊弄出下一个章回的孙猴子故事,对么?”

这女人不笨,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穿,所以秦堪索性不瞒她了。…,

“杜姑娘,我承认那些诗是我所作,也承认孙猴子的故事是我的构思,不过我需要唐寅的名气……”

“所以你就把他灌醉,让他相信孙猴子的故事是他大醉之下想出来的?”

“对。”

杜嫣叹了口气,道:“就算你不想出名,难道不会用一个假名字把故事刊印成书么?何必非要拉上唐寅?”

“原因有两个,一是唐寅的名气可以让我的效益更大化,二嘛,唐大才子也需要钱,他既然看中了苏州桃花庵,我就必须帮他买下来,可是如果白送他银子,以他那个高傲的脾气,必然不肯接受的,只好让他相信他是靠自己的本事买下来的。”

杜嫣眼中悄然泛出异彩,抿唇一笑:“看不出你这人不但讲义气,还很细心……”

“我的优点还有很多,如果你把欠债还清,我必将这些优点一一展现在你面前。”

照例,杜嫣自动略过债务话题,想了想,道:“如果是这两个原因,你为何不自己把书稿写出来,第二天拿给唐寅看,就说是他半夜说梦话念叨,而被你记录下来的?为何每写一个章回便要将唐寅灌得大醉一次,他已经够落魄了,还被你这奸人折磨糊弄,他招谁惹谁了?”

秦堪两眼睁大,呆住了,好半晌才缓缓点头:“嗯……”

“‘嗯’是什么意思?”

“‘嗯’的意思是,……你怎么不早说!每次唐寅醉得很辛苦,我灌他酒也灌得很辛苦啊,而且最近看唐兄傻乎乎的,也不知是不是被酒伤了脑子……”

聪明人也有思维盲点,秦堪觉得幸好自己并无损失,就是唐兄冤枉多喝了点酒,问题不大。

两天以后,秦堪终于把衙门的帐簿重新整理完毕,全部登记在画了表格的新帐簿里。

县衙内堂。

杜宏翻着新帐簿,每翻一页他的眼睛便睁大一分,神情越来越激动。

“这个……这个是你做的?”

秦堪点点头:“是的,县尊大人,两天时间,晚生已将衙门所有帐簿整理完毕……”

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何处增益,何处亏空,何人经手,帐簿一目了然。”

杜宏没顾得上看帐目结果,反而对秦堪的新式记帐法不停赞叹。

“不错,记得很清楚,一眼便看得分明,丝毫不漏,秦堪,想不到你除了诗文不凡,尚有如此本事,可谓奇才也。这是什么记帐法门?”

“县尊大人,这是晚生求学时无聊所创,名曰‘秦氏借贷记帐法’,其宗义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若然不等呢?”

“不是记帐之人算错了,便是有人其中贪墨了。”

第二十七章 揪出蛀虫

借贷记帐法,前世为了向公司报销车票的意外产物,没想到在大明朝却用上了。

杜宏眯着眼,仔细看着表格,对照其中一张表格核算了一遍,发现并无一丝错处,两眼不由大亮。

“好东西呀!如你所言,收支,增益,亏空,经手,一眼便看得分明,如欲做假,牵一发而动全身,殊难可为……”杜宏不蠢,他很明白借贷记帐法出现在这个时代的重大意义,相比之下,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句反而落下乘了,他是官,而且是好官,他心里装着江山社稷。

整了整衣冠,杜宏神情凝重朝秦堪长长一揖,秦堪一楞,吓得差点跳起来。

“老夫代天子谢你,这一礼你受得起的。大明所有的官府衙门若推行此法,不知会捆绑住多少贪官囊虫的手脚,大明国库每年不知会多入多少钱粮,此法乃强国之法,老夫欲将其呈送南京吏部,户部和都察院,请朝廷下令,大明所有州府县衙门皆用此法记帐。”

秦堪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杜宏把那二百两银子还他,他就当把这记帐法卖出去了,扯什么国家,朝廷,天下……扣那么多大帽子,就是绝口不提还钱,到头来他仍旧一文钱好处都没有……

秦堪揉着鼻子苦笑,看来自己又做了一次亏本买卖。

——二百两银子难道非要爬高压电塔才要得回来么?

“县尊大人,若欲将此法推行大明官府,恐怕阻力不小,它损害太多人的利益了……”秦堪不得不提醒这位头脑发热的知县大人。

杜宏冷冷一笑:“阻力必然有,但老夫有决心,当今天子圣明勤勉,内阁三学士正直果断,我大明头顶的天还是亮的,区区几个贪官污吏,还怕治不了他们?”

秦堪默然不语,看来当今皇帝和内阁三大学士在民间的风评还是很不错的,环境决定人生选择,若换了个暗无天日,上昏下庸的朝代,打死他也不会当什么师爷,老老实实赚银子当富家翁得了。

这些只是很遥远的话题,杜宏说了几句便将视线停留在那堆表格上。

“查出问题了么?谁在背地里贪墨官库?”

秦堪笑道:“借贷法既然一目了然,县尊大人不妨自己看。”

杜宏凝目仔细看去,一柱香时间过后,忽然面露喜色,手指重重在表格其中几项收支横栏上一顿。

“借方黍米二百石,贷方为何只有银钱一千文?此项借贷不对……还有这里,借方生丝五百斤,贷方只有银钱四千文……”

杜宏不愧当了多年知县,短短时间内,十几处帐目不合的地方全被他找了出来。

老式的流水记帐法里,因为时间和事件断续性的差异,如此细微的地方是很难找出来的,然而在这张表格上左右一对照便清清楚楚。

十几处帐目不合的地方,总共涉及银两三千余,粮米四百多石,末尾的经手人一栏上,明明白白记着一个人的名字。

山阴县衙主簿,曹从周,字愚德。

杜宏静静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面容平静如水,片刻之后,眼中暴射几许戾气。

“好个曹愚德,好个主簿!本官待之以知己,尔却报之以窃钩,负我之甚也!尔便不惧国法森严么?”

杜宏当即叫来了衙门高捕头,下令缉拿曹从周。

曹从周还坐在衙署里从容办公,对于杜宏着秦堪查帐一事,他未曾有过任何担心。…,

秦堪估计得没错,曹从周是做假帐的高手,不论亏空贪墨了多少,他总有本事把帐做得四平八稳,而且任何人都查不出,秦堪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若能查出这眼花缭乱的帐簿中的猫腻,那才有见鬼了。

待到高捕头领着衙役气势汹汹的踹门而入后,曹从周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真的见了鬼。

如山的铁证面前,曹从周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嗫嚅几下想辩解,却无从辩起,终于长叹一声,在杜宏面前低下了头。

弘治十四年起,曹从周勾结某官库库吏,二人里应外合,一个负责做假帐,一个负责从官库扣钱粮,不法所得二人均分,此案经秦堪之手,大白于天下。

两天后,杜宏连写两份公文,送呈绍兴知府衙门和南京户部,公文里详细说明的借贷记帐法的种种好处,请求朝廷推行天下,杜宏的公文在南京户部引发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风浪。

一个名叫秦堪的名字,在南京户部大佬们的案头若隐若现……

曹从周一案震惊了山阴县衙,一县主簿落马,已经不算小事了,而当人们听说新任秦堪只花了两天便揪出了县衙里的蛀虫,人人看着秦堪的目光都变了,变得很复杂,至少在秦堪看来绝非敬佩,反而更疏远。

在论资排辈的官场上来说,新人挤下老人,无论出发点是什么,终究犯了官场大忌的,衙门那些小吏们都是见过风浪的老麻雀,在他们眼里,秦堪这种人不可交。

于是秦堪被孤立了,衙门的同僚们见着他就跟见了疯狗似的,目露畏色,绕道远避。

秦堪很想把这些人都集合起来排成长队,然后顺势一溜耳光从头扇到尾。

你们顶头杜老大下的令,关我毛事?我的借贷法被无偿征用,还被献上了朝廷,结果一文钱好处都没有,跟谁说理去?

上辈子和这辈子,秦堪一直觉得自己挺讨人喜欢的,为何如今却跟大便一般,处处受人排挤?

这些官油子们实在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不求每日三省吾身吧,至少也该偶尔做一做自我批评,批评一下自己为何将一位满怀理想抱负且人畜无害的大明五好师爷孤立起来。

当然,也有不排挤他的,下午时分,有一位同僚登门拜访,态度热情得过分。

“这位可是县尊大人的得力臂膀秦师爷?”门口光线一暗,一位穿着绿袍,头戴纱巾幞头,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长相颇白净,可惜脸上布满了许多红点的衙吏出现在秦堪办公的厢房门口。

秦堪愕然,站起来拱手:“足下谬赞,未请教足下……”

衙吏拱手一笑:“莫修年,忝为县衙典史,与秦师爷同衙为僚,久仰了。”

秦堪“噗”的一声,一口口水差点喷出来。

莫典史,被烫得满脸水泡的莫典史……

秦堪脸色须臾间变白了。

阖仰天长叹:“来者不善啊!果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莫修年满头雾水:“…………”

秦堪认命地垂下头:“……你是来找场子的还是来要医药费的?”

“啊?”

“县尊大人还欠我二百两银子,我把这笔债转给你怎样?前提是你自己管县尊大人去要,而且要做好被赖账的心理准备……”

莫修年差点崩溃,好多有价值的情报,可是……这位师爷该死的到底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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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移祸江东

县衙典史,掌管缉捕,牢狱,司法的属官,无品无级,相当于县公安局长兼监狱狱长。

而秦堪这个师爷,顶多只能算县委办公室主任兼秘书。

秦堪惊疑不定,心不在焉的与莫典史寒暄几句后,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一场虚惊啊。

上回开水烫了莫典史,事隔多日,唯一在场的目击证人某杂役自然认识了秦堪这位新任师爷,本着有一说一的古代人高尚道德,杂役应该大义凛然的站出来指认秦堪,为无辜被烫的莫典史伸张正义。

可惜杂役只是杂役,他没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的勇气。

秦堪两天解决曹主簿的传言在县衙里越传越盛,而秦堪的名声也在县衙一众不明真相的长随杂役们心中愈发高大威武,人见人怕,鬼见鬼愁,虽然被孤立,但却一副独孤求败的傲然姿态,一县主簿都可以轻易拉下马,那些长随杂役们自然不敢轻捋虎须,是以某杂役咬死了牙关,昧着良心说是面生的年轻人,不敢一丝一毫跟秦堪扯上关系。

秦堪虽然不知自己如今在衙门里的淫威强盛到怎样地步,但他是聪明人,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事情大概,不由心情大定。

莫典史完全不知眼前这人便是烫得自己满脸水泡的罪魁祸首,神情却颇为亲热,亲热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恭维。

幕僚师爷是县尊大人的心腹,莫典史如果想在县衙里混得风生水起,这位秦师爷一定要交好的。

秦堪在县衙被孤立,更需要莫典史递来的橄榄枝,于是二人一拍即合,聊了几句便引彼此为生平知己。

说起往事,莫典史不胜唏嘘忿然:“不知哪里来的杂碎,趁我落单悍然下此毒手,师爷您看看,看看,我这满脸的水泡……”

说着愤怒地狠狠一捶大腿,咬牙切齿:“此事不可善罢,我一定要追查下去!”

秦堪急了,可不能追查呀……

“莫大人受苦了……”秦堪温言相劝:“同衙为吏,在下对莫大人的遭遇感同身受,谴责一下也就是了,至于追查,还是免了吧……”

莫修年皱眉:“师爷此言何意?”

秦堪随即换上一副“消息灵通人士”的嘴脸,神秘兮兮道:“莫大人可知,其实那位杂役不敢说实话,那天泼您开水的并非男子……”

莫修年愕然:“不是男人是什么?”

秦堪叹气:“不是男人当然是女人了。莫大人想想,县衙内的女人,有几个?”

莫修年楞了半晌,突然被狗咬了似的跳了起来:“杜……咳,县尊大人千金?”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秦堪又恢复了云淡风轻。

嗯,扔个黑锅给那小八婆也好,就当是二百两银子的利息了。

莫修年脸色阴晴不定,县尊千金为何暗算他,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哑巴亏必须吞下去。

良久,莫修年长长一叹,拱手道:“多谢师爷赐教,莫某差点犯了大错,难怪那杂役一口咬死说是陌生男子,唉,此事罢了,再莫提起,师爷高义,莫某铭记于心,日后容当图报。”

秦堪笑得很甜。

真好,解决了一个麻烦,又交到了一个朋友,皆大欢喜。

当然,也有不欢喜的,当天晚上,那位目击证人某杂役,被莫典史大人痛揍了一顿,打完就走,不给解释,没有原因。…,

还有一个不欢喜的。

杜嫣连打了两天的喷嚏,而且手脚莫名酸疼不已。

秦堪怀疑莫典史在家里画圈圈诅咒她,查无实据,只好笑而不语。

唐寅唐大才子继《伯虎诗集》以后,再一次风靡江南。

这次唐大才子不作诗了,改写小说,其章回连载小说《西游记》由研磨坊荣誉出版,上市当天卖出五千余册,其书题材新颖,文笔绝妙,其中许多诗词佳句更是朗朗上口,江南的书生士子们只看了几个章回,便被深深的吸引,一头扎在里面出不来,于是士子们强烈要求唐大才子快快更新,不许吊人胃口,此非君子所为云云……

这一年的春天,整个江南为一只姓孙的猴子牵肠挂肚。

研磨坊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笑得更合不拢嘴的,自然便是低调默默数银子的秦堪。

新书大卖,第二天黄掌柜便差人送来了五百多两银子,还不算以后陆陆续续加印后的分成。

明朝的出版业还是很有前途的。

杜嫣看着秦堪数银子的嘴脸便恨不得挥拳而上。

“钻进钱眼里了!”杜嫣气道:“为什么你对银子有如此执着的爱好?为了它你好像什么都愿意干……”

“不要把我说得那么没节操……”秦堪郑重警告道:“我还是有道德底线的。”

“比如呢?”杜嫣很不信任的挑眉。

“比如,你爹的山阴县官库,我就一直没好意思下手。”

杜嫣大怒:“你倒是敢下手试试,查出来剁了你的爪子!”

秦堪淡然一笑。

若真想朝官库下手,只消在帐上改动几笔,放眼整个大明,任何人都没本事查出其中猫腻,穿越者的智慧不是古代人能挑战的。

所以说,秦堪手下留情,其出发点真的是大仁大义,君子之风。

杜知县若知道真相,实在应该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感谢他的高风亮节,见财不起意才是……

不想理会这个肤浅的小八婆,秦堪坐在桌边喜气洋洋的数银子。

加上诗集所得的三百多两,如今自己已有八百多两的积蓄了,虽然算不得富豪,可也超脱于中产阶级之上。

秦堪思忖着,是不是可以买大房子了?

山阴的房价有点高,秦堪打听过,大约四百多两能在城中买一套两进的旧宅子,想要那种四进五进的豪奢大宅,八百多两似乎有点不够……

不过可以考虑先买两个美丽的小丫鬟,穿越过来近两个月了,不管怎么说,也该做一点正人君子和流氓都喜欢做的事情……

秦堪脸上露出了色色的笑容,笑得一旁的杜嫣浑身直发毛。

忽然皱起眉,秦堪抽了抽鼻子:“好重的血腥味……”

杜嫣楞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这你也闻得出?”

“当然闻得出。”

“你……”杜嫣的俏脸像染了血的抹布似的,刷地一下血红血红了。

“你……真是属狗鼻子的,人家……人家今天才第二天,你居然……”

话没说完,杜嫣掩面大羞而逃。

“这小八婆今天怎么神经兮兮的……”秦堪低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盆,盆里装着两只流着鲜血的母鸡。

“今晚做两只叫化鸡,犒劳一下唐大才子……”秦堪表情喜滋滋的,心情很不错。

正打算找些黄酒和盐巴,把两只母鸡腌一下,秦堪的动作忽然凝固了。

“这八婆刚才说什么?何谓‘今天才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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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顺流逆流

叫花鸡的做法很简单,有经济和豪华两个版本。

经济版是将鸡直接包进荷叶,外面裹上厚厚一层湿泥,放进火堆里煨烤,豪华版则复杂一些,将鸡用黄酒和盐腌好,鸡肚里塞入肉丁,蘑菇和各种香料,外层裹荷叶和湿泥煨烤。

秦堪如今不大不小算是有钱人了,当然选用豪华版。

春天的江南草长莺飞,绿意盎然,天气不冷也不热,每到放晴时,护城河外到处都是踏青的游人,大户人家的女眷,吟诗作对的文人,还有挑着热食担子的小贩,连那些衣不蔽体的小乞丐们也捧着破陶碗,笑闹着在城外的青草地里打滚撒欢。

伯虎兄今日难得没醉,神智颇为清明,不过目光有些呆滞,走起路来好似飘浮。

“秦贤弟今日竟有踏青的雅兴?”

“唐兄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好,虽说纵情诗酒是雅事,可终究对身体有害……”

秦堪手里拎着两只鸡,在护城河边四处巡梭,唐寅提着两坛酒和装有时令小菜的食盒,跟在秦堪身后。

“贤弟手里拎两只生鸡意欲何为?难道我们吃生的?”

“今日给唐兄做顿好吃的,虽说圣人云:‘君子远庖厨’,不过男人偶尔下个厨亦无妨……”

唐寅一脸怪异的瞧着秦堪,那目光就好像他把圣人当鸡吃了,很谴责。

“贤弟的圣贤书是怎么读的?孟子曰:‘君子远庖厨’,意思是说,庖厨乃杀生之地,不仁也,君子不忍,故远之,这跟君子下不下厨有何关系?”

秦堪:“…………”

现代流水线教育下的残次产物啊!秦堪老脸一热,也不知红没红。

“唐兄,咱们是出来吃鸡的,谈搂术是不是太煞风景了?”秦堪板着脸,羞恼之色一闪而过。

幸好今天没让小八婆跟来,不然她会笑得满地打滚。

谁知伯虎兄对学术有一种非常执拗的劲头,连连摇头道:“贤弟学而不精,应该三省吾身才是,愚兄有详细注释眉批过的《孟子》一书,回头愚兄赠予你,所谓学如累土,积累经年,终可成山……”

“唐兄,过来挖土!”

“哦……”

护城河边找了个空旷无人之处,一株抽出新芽的垂柳下,秦堪将两只鸡肚里塞满了肉丁和香料,用荷叶包住,荷叶外裹了厚厚一层湿泥,然后和唐寅在树旁挖了一个坑,将鸡放如坑内,寻了一些干柴在坑上点了火。

唐寅看着秦堪做着这些,神情犹疑不定,还有几分嫌恶:“又是泥又是叶子,这东西能吃吗?”

秦堪头也不回:“不吃别吃,等会儿有种别抢着吃。”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秦堪从食盒里翻出一张硕大的麻布,在绿草地上摊开,将带来的酒和小菜放在麻布上,二人脱鞋盘膝而坐,一边喝酒一边等着叫花鸡出炉。

“贤弟被聘为县尊幕僚,办差可应手?”

秦堪抿了口酒,笑道:“尚可,反正愚弟胸无大志,但有酒,有肉,有余钱,四海皆可为仙乡。”

唐寅苦笑:“贤弟好生豁达,当年愚兄莫名卷入舞弊案,被削了仕籍,京师怜我才名,予我一县小吏置之,然愚兄心性太傲,忿然辞去,四海漂泊至今,仍无定所。我若当年有你这份豁达,或许境遇亦非今日这般落魄。”

唐寅重重叹气,眉宇间渐渐浮上几分嫉世之色。…,

看着这位闻名数百年的才子意气消沉的样子,秦堪不得不劝道:“唐兄,人生没有一帆平顺的,总会遇到失败挫折,不论顺流还是逆流,人生终归该有个目标,有个方向才是。唐兄这几年郁郁不得志,终日纵情声色犬马,沮丧颓废度日,这样的生活对得起你当年的寒窗苦读么?对得起你满腹的才华么?”

唐寅神色怔忪道:“人生目标?我该有怎样的目标?”

“目标因时因势而异,顺流之时,不妨定个一日千里的目标,逆流之时,不妨日进一尺,一寸,亦无不可,每天进一小步与每天奔流千里,其意义是一样的,逆流时的小进,比顺流时的千里更让人敬佩,总好过你这般随波逐流,浑浑噩噩一生太多。”

唐寅呆楞半晌,索然长叹,站起身恭恭敬敬朝秦堪长揖到地。

“一言之师,受用终生。贤弟金玉良言,愚兄感激之至。”

“唐兄客气,弟愧不敢当。”

“贤弟是有大智慧的人,今日为何与愚兄说起这些?”

“鸡还没熟,闲着也是闲着……”

谈心过程有点敷衍,主要是秦堪心态上暂时扭转不过来,以前聊聊人生,谈谈理想的对象都是女人,徒然换了男人,有点不大适应。

鸡熟了,秦堪用树枝将两个烧成了黑炭状的土包扒拉出来,石头捶了两下,外层已被烧干的泥土应声而碎,露出被荷叶包裹着的鸡肉。

泥土刚碎开,一阵浓郁的鸡肉香味顿时充斥着空气,引人垂涎欲滴。

“好香!贤弟,这是什么法门?速速告之!”唐寅有些震惊,眼中馋色毕露。

“这是叫花鸡……”

唐寅已懒得听他解说,劈手夺过便迫不及待地大吃起来,被烫得哇哇大叫,仍一边倒吸凉气一边大快朵颐。

秦堪一撇嘴,还江南才子呢,瞧这吃相……

刚准备扳开剩下的一只鸡,却听不远处的河堤边传来惊疑的一声“咦”,接着人影一闪,一个很多余的人边盘腿坐在麻布上,穿着倒是很华贵,月白色的丝绸长衫,腰间系玉带,挂着一个纳福玉佩,嘴里爽朗笑道:“呵呵,二位兄台来得倒早,这便吃上了……”

在秦堪和唐寅愕然的目光中,来人也不客气,劈手抢过秦堪手里的鸡,学着秦堪刚才的样子用石头砸碎表土,剥开荷叶,埋头便大吃起来,吃得满嘴油花,光可鉴人,显然对鸡的味道很赞赏,只是嘴上没空,发不出赞赏之音。

秦堪目瞪口呆瞧着这位仁兄大吃,听他刚才说“二位兄台”,似乎与他和唐寅颇为熟稔,可是……自己真的不认识他啊!

鸡只有两只,这位陌生的仁兄吃了一只,便意味着秦堪没得吃了。

直到整只鸡被陌生仁兄吃得干干净净,草地上只剩了一堆鸡骨头,秦堪终于忍不住了,望着唐寅的目光有些幽怨。

“唐兄,你有客人来也不早知会我……”

唐寅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愕然道:“我不认识他呀,他不是你的客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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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花鸡起源有两种说法,一曰南宋,二曰明末清初,这里采用第二种,考据党们退散。。。

第三十章 吃货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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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认识,这家伙哪门子“兄台”?还吃得那么酣畅……

秦堪呆住了,接着只觉脑门一炸,下一瞬便狠狠揪住了陌生仁兄的衣襟:“你到底是谁?白吃白喝差点被你混过去……”

四周依稀有刀出鞘箭上弦的声音,陌生仁兄不知在背后打了个什么手势,周围便没了动静。

“鸡很好吃,再给我做几只尝尝,给你银钱便是了。”被戳穿的仁兄不知悔改,神色间颇有倨傲之色,好象习惯于发号施令。

秦堪怒极反笑,吃白食吃得理直气壮,这人怎么比我还不要脸?

吃白食无所谓,可你吃完白食还一副施恩的语气就有些混帐了。

“给银子,二十两。”秦堪冷冷地伸出手。

仁兄似乎对银钱没什么概念,很爽快的一扬手,旁边一道黑影窜过,两个大银锭便出现在秦堪手上,那道黑影却不见踪迹。

很神奇,这家伙难道擦过阿拉丁神灯?

既然给了钱,自然不能算吃白食了,秦堪收起银子,表情变得宾至如归,毕竟愿意为一只鸡花二十两银子的奇葩不多见了。

“兄台贵姓?”秦堪拱手。

“姓徐,徐鹏举。”这人倒不谦虚,也不说“免贵”之类的客套话,仿佛这个姓本来就很贵,谦虚是跟祖宗过不去似的。

徐鹏举,有点耳熟,秦堪一时想不起,不过拿岳飞他老人家的表字当自己名字的行为挺不要脸的……

敷衍似的拱拱手,秦堪皮笑肉不笑:“幸会幸会……”

说着幸会,一点也没有跟他继续“会”下去的意思,秦堪扭头招呼唐寅扯呼。

徐鹏举急了:“收了银子,怎不多给我做几只鸡?刚才那种味道的……”

秦堪不太客气:“二十两银子是付你刚才吃掉那只的帐,想吃也没材料了,有缘下次再说吧。”

收拾了东西,秦堪和唐寅往回走。

挺扫兴的,原本想一边喝酒一边跟唐大才子商量一下西游记出版后银子如何分成的问题,结果无端多出一个人来抢他们的鸡……

回了城内,唐寅越走越不自在,不安地扭着脖子。

“贤弟,你有没有一种被狗跟着的感觉?”

秦堪点点头:“我的感觉比你复杂,总觉得被一群狗跟着……”

二人扭头,却见徐鹏举离他们身后不足十丈,两眼绿幽幽的盯着他们,见他们回头,徐鹏举立马转身四顾,装模作样拿着街边小贩的瓶瓶罐罐研究,很蹩脚的跟踪术。

徐鹏举的四周零落徘徊着几个人,虽是便装打扮,却不紧不慢的和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秦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姓徐的家伙出场形象太恶劣,实在很难引起他的好感。

于是二人走一段,徐鹏举跟一段,如影随形,亦步亦趋,一直保持十丈左右的距离。

秦堪走了一段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贤弟何故发笑?”

“唐兄勿怪,愚弟只是想起家乡的一句俗话,故而失态……”

“什么俗话?”

“长得包子样儿就别怨狗跟着……哈哈哈哈。”

唐寅一呆,接着也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笑声一敛,神情变得幽怨起来。…,

“我和你谁长得像包子?”

秦堪笑声顿止,然后看了看唐寅,默然叹息不语。

唐寅看着秦堪光洁的皮肤,再摸了摸自己的脸,怆然之意油然而生。

唐寅,宪宗成化六年出生,今年正好三十四岁,已不复当年风流潇洒的俊俏模样,岁月静好,皮肤粗糙,最重要的是,满脸包子褶……

老这么被人跟下去不是办法,秦堪不喜欢背后被人盯着的感觉。

路过包点摊,秦堪顺了几个馒头,用荷叶包起来,做成叫花鸡的包装样子,朝路边一扔,最后拉上唐寅狂奔而去……

徐鹏举的反应很快,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路边一扑,标准的守门员扑球的姿势,在那包荷叶落地之前,险而又险地接住了它,可惜东西接住了,人却因为惯性而一头栽进路边一家卖瓷器的店子……

“彼其娘之!”徐鹏举只来得及骂出这一句,然后认命的闭上了眼。

一阵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围在徐鹏举四周的几名大汉悲愤大呼一声“小公爷”,不要命似的冲进了瓷器店。

…………

…………

“贤弟,我发现你不怎么善良……”回到客栈房间的唐寅若有所思。

直到今天才发现秦堪性格的冰山一角,不得不说唐大才子的反应委实迟钝了些。

“人性总有阴暗的一面,唐兄每次看到那些与你同年的考生如今官牌仪仗赫赫,难道没有一种用鞋底抽他们脸的冲动吗?”

“这倒也是,不过我想的是把他们一个个排着队掐死……”唐寅又摇头:“可是,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圣人云‘吾日三省吾身’,我每日都在为这个想法而忏悔……”

“我也会三省吾身的,等下回去就省……”秦堪的回答看不出有多少诚意。

沉默许久,秦堪小心翼翼问道:“‘吾日’……是圣人骂的脏话吗?”

…………

房门被粗鲁的踹开。

满脑袋瓷器碎片的徐鹏举跌跌撞撞闯进门来。

“奸贼!好大的胆子,我不过想吃你们几只鸡,你这奸贼竟如此待我,不怕小爷活劈了你吗?”

唐寅一脸惊惧,秦堪则叹了口气:“居然追到客栈里来了,这么喜欢吃鸡,他到底是吃货还是黄鼠狼……”

徐鹏举大怒:“我乃南京魏国公的孙子,你好大胆!”

徐鹏举的身后,一排武士打扮的汉子同时抽刀出鞘,刀身寒光闪闪,令人心惊胆颤,小小斗室忽然间杀气盈天。

秦堪愕然睁大了眼,艰难道:“什么……孙子?”

“南京魏国公的孙子!”

第三十一章 荒谬理由

秦堪额头冷汗直冒。

今天惹到一个真正的权贵了,魏国公的招牌砸得他头晕目眩,更悲哀的是,惹到他的原因居然为了一只鸡……自己闲着没事干嘛去做什么叫花鸡。

除了手贱,还有什么更合适的词儿形容自己?

徐鹏举很气愤,大约他打从娘胎出来还没丢过这么大的丑,当然,他更痛恨自己,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见秦堪扔东西出来就下意识的扑接,回想一下刚才大街上的动作……狗叼骨头也没那么灵敏吧?

越想越气愤,一肚子火当然不能朝自己发。

“来人,把这两只狂徒给我狠狠地……”

“慢着!”生死关头,秦堪赶紧叫暂停,脑门上的汗越流越多。

瞧这小纨绔说的混帐话,还两“只”狂徒……

徐鹏举斜眼盯着秦堪,露出两排森森白牙:“怎么?想求饶?”

秦堪腰杆挺得笔直,如果求饶有用,他会毫不犹豫的矮下身子,在这个人治高于法治的年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全都是屁话,保命才是聪明人的第一选择。

可是很明显,求饶只会让眼前这个小纨绔气焰愈发嚣张忘形,愈发看不起自己。

“我没打算求饶。”

徐鹏举怒极,继续发飙:“来人,把这两只……”

“你不想吃鸡了吗?”秦堪冷不丁插了一句,尽管理由是那么的虚弱。

所有人都楞住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这个理由……

秦堪也有些绝望,这实在是个很没说服力的理由,神经正常的人大概会把它当成一个屁。

就在秦堪以为自己即将横尸街头的时候,谁也没料到事情居然出现了转机。

转机很轻微,秦堪只看到呆楞着的徐鹏举喉头轻轻动了一下,好像……吞口水?

秦堪眼睛亮了,他捕捉到了这一丝生机。

事实证明,吃货的思维和神经与普通人真的很不一样,这一类人追求的东西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他们也许会为了一只鸡而杀人,自然也不介意为了一只鸡饶人一命。

“不谦虚的说,会做叫花鸡的,全天下只有我一人,你若杀了我,这辈子你也别想吃到如此美味的鸡了。”秦堪扔出了一句保命的话。

徐鹏举的气势明显弱了很多,犹在困兽之斗:“小爷……若不杀你,只揍你一顿呢?”

秦堪笑了,那是一种手握筹码的笑:“你就不怕我怀恨在心,给你下毒?”

徐鹏举说不出话了。

秦堪见好就收:“不知小公爷想吃几只?草民这就给您做去。”

沉默……许久……

“两只……”徐鹏举的语气很复杂,气愤,不甘,以及深深的自厌……

秦堪很理解,他在痛恨自己的没骨气。

认识徐鹏举的过程就是这么荒谬,结果也很荒谬。

害得小公爷在大街上出了那么大的丑,最后竟被两只叫花鸡收服,徐鹏举的贴身侍卫们很没面子,每次见到那个本该人人得而诛之的秦公子,都不自觉的按住腰侧刀柄,愤愤地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其实秦堪更头痛,因为这位来自南京的小祖宗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不走了,不但不走,还把客栈二楼的所有住客用一种不怎么和善的方式赶走,小公爷鸠占鹊巢,从此在这客栈住了下来。

秦堪的苦日子来了。…,

每天除了县衙应差,还得早中晚给小公爷做三只鸡,一到饭点,无论秦堪身在何方,都必须赶回来给他做好,不准提早也不准迟到,小公爷说了,他只吃新鲜的。

如果不是自己没拿到路引,不能满世界逃亡的话,真想给他下点砒霜啊……

秦堪如今的日子过得真想仰天长叹,那些大房子,美丫鬟的远大志向还没实现,自己才刚摆脱了贫困线,却莫名其妙养了个食客。

按说有这么一位小公爷在身边,自己多少也能沾几分光采,起码可以狐假虎威一番,可惜食客只是食客,徐鹏举和他目前只停留在吃与被吃的关系上,看徐鹏举的样子,他对目前的现状很满足,而且根本不想把关系更进一步。

有一回秦堪上街买鸡,因为讨价还价,跟小贩吵了起来,后来差点动手,结果徐鹏举没事人似的站在一旁,他的那些侍卫则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没一个人义伸援手。

秦堪那一刻便忽然明白了。

这位小公爷虽然好嘴,但也不笨,魏国公的光不是随便能沾的。

权贵不是傻子,他们眼里只看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想要他们付出点什么,很难。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的秦堪,当天晚上给小公爷做的叫花鸡,味道不知怎的咸了一些,可小公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吃货之所以叫吃货,必然有一定的实力支撑这个称号,于是脾气不怎么好的小公爷勃然大怒,当晚虽没揍他,却差点把客栈拆了。

秦堪现在每晚关上房门后多了一项封建迷信活动,那就是求神拜佛,跪在佛祖面前痛哭流涕,请求菩萨发发慈悲,让这位小公爷早点吃腻他的叫花鸡,然后一脚把他踹开,心满意足地回南京横行乡里去……

不幸的是,菩萨每晚睡得比他早,没听到他的祷告。

非人的生活大约过了十来天,徐小公爷终于有些意兴阑珊的把秦堪和唐寅召来了。

“秦堪啊,这些日子你做得不错,叫花鸡也不错,不过吃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了……”徐小公爷坐没坐相,慵懒地剔着牙,人见人憎的模样。

秦堪只觉心中一阵狂喜,终于……守到云开见月明了。

“小公爷尽兴便好。”秦堪急忙躬身。

“嗯,差不多尽兴了,我也该回南京了,爷爷派人催了好几次呢……”徐鹏举顿了顿,怕被人嫌弃游手好闲似的,又补充道:“……我很忙的!”

“是是是,魏国公守备南京,责任重大,小公爷日理万机,草民很是钦佩……”

徐鹏举眉开眼笑,一副国家栋梁的样子,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好,那我就走了,下回若我还想吃叫花鸡,差人把你叫到南京来。”

“是。”

看着侍卫们给徐鹏举更衣,秦堪打从心底里长舒一口气。

迈出房门,徐鹏举随意地摆了摆手:“不必相送,就此别过,不得不夸你一句,叫花鸡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可谓天下第一美食,走了!”

秦堪眼眶有些湿润,总算把这祸害送走了,喜闻乐见,大快人心……

然而,秦堪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唐寅站在秦堪身边,不服气似的嘟嚷了一句很多余的话。

这句话把秦堪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叫花鸡算什么,你是没吃过秦贤弟做的肯德鸡……”

徐鹏举迈出房门的动作仿佛凝固了。

机械式地回过头,秦堪几乎都能听到他颈椎骨发出的咔咔声。

“你说的……肯德鸡,此乃何物?好吃吗?”徐鹏举眼里冒出了吃货独有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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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身不由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真理之所以颠扑不破,当然有着它坚实的理论依据。

唐伯虎可怜吗?

当然可怜,莫名卷入舞弊案,削去仕籍,终生不能为官,从此颓废落魄,潦倒一生……

唐伯虎可恨吗?

这个不用多说,秦堪只知道现在自己很想拿刀砍了他,然后把他大卸八块,每块裹上点儿面粉,放进油锅里炸半柱香时辰,取出来滤油之后,蘸上番茄酱……这个时代没有番茄酱,陈醋姜汁也行,咬一口松软酥脆,满口留香……

“这是肯德鸡的做法?”徐鹏举高兴坏了,两眼绿幽幽的,前世动物园笼子里,下午四点钟没喂食的狼就是这种眼神。

秦堪用杀人似的目光狠狠扫了唐寅一眼,躬身道:“这是油炸江南才子的做法,……当然,肯德鸡也可以这么做的。”

唐寅瑟缩在墙角里,委屈地瘪着嘴,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嘴贱了,与小公爷相处这十来天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很美好的经历。

徐鹏举一拍手,大喜道:“好好好,小爷不走了,来人,给秦先生准备材料,做那……肯德鸡。”

秦堪顿觉满嘴苦涩:“魏国公守备南京,责任重大……”

“那是我爷爷的事,我又不是魏国公。”

“草民已将做法告诉您了,您可以随便叫个厨子……”

“若不是你亲手做,谁知道厨子做出怎样的货色,小爷要吃便吃最好的。”

秦堪仰头望房梁,绝望叹气。

今晚……继续求神拜佛!

山阴县衙内院。

杜嫣微微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往月亮门一尺一尺地挪移,鬼祟的模样透着几分可爱。

“嫣儿。”一声威严低沉的轻唤,令杜嫣不得不停下脚步,懊恼地吐了吐香舌。

杜宏站在回廊下,皱眉看着她。

“爹——”杜嫣摇着他的手臂撒娇。

“嫣儿,你又想跑出去?外面乱糟糟的,一个女儿家天天往外面跑,成何体统!”

“爹,家里多闷呀,不是看书就是女红,女儿不喜。”杜嫣嘟着嘴道。

杜宏叹道:“嫣儿,老夫非迂腐之人,你从小到大胡闹的次数还少么?老夫几时忍心责备你半句?可是,嫣儿啊,你莫忘了,去年你已与佟知府的公子定了亲,若还似以前这般整天往外跑,传出去是我杜家教女无方,将来你嫁入夫家,也看不到公婆的好脸色啊……”

一听“定亲”二字,杜嫣的俏脸顿时变得惨白,仿佛瞬间被吸干了精气一般,整个人只剩了一具虚无的空壳。

一张朦胧而熟悉的脸庞在她脑海中反复闪过,想抓,却抓不着。

这本是个女人身不由己的年代,杜嫣一直都明白。

当初爹爹碍不过佟知府的面子,勉为其难应允了佟家求亲时,杜嫣便知道,如今这样天天疯跑疯玩,快乐随心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她像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故意不想记起这件事,时间过得越快,她玩得越疯。

她只想拼命给自己的青春留下一点回忆,将来身为人妇的寂寥日子里,在夫家内院百无聊赖晒着太阳时,可以将这些美好珍贵的回忆拿出来,小心而吝啬地品一品,余生安静的岁月里,除了相夫教子,只有这份少女时代的回忆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了。

脑中不时闪过那张既熟悉又讨厌的脸,这张脸像萦绕在头顶的苍蝇,怎么也挥之不去,还笑得那么可恶………,

如果自己嫁的不是佟知府的儿子,而是他……

杜嫣不知不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眼泪却不听话的簌簌而下,擦也擦不干。

杜宏见女儿凄然的模样,嘴一张想说点什么,又摇了摇头,转身回了书房。

人活世间,哪有这么多的随心所欲?女儿身不由己,他何尝不是?

砰!

徐鹏举踹开了秦堪的房门。

小公爷永远这般霸气侧漏,跋扈得令人欲抽又不敢抽。

“小公爷又饿了?”秦堪对徐鹏举的作派早已波澜不惊。

“现在不饿,刚才手下打听了一点事情,我觉得很有意思,秦堪,看不出你竟是这等妙人,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

秦堪满头雾水,这家伙怎么跟吃了含笑半步癫似的?……我没往肯德鸡里下药呀。

徐鹏举大笑几声,见秦堪没有附和陪笑的意思,只好讪讪道:“你,秦堪,山阴秦庄人氏,弘治十五年中绍兴府试第一,啧啧,厉害!后来不长眼地开罪了佟知府的儿子,被绍兴学政大人革了秀才功名,如今以白身事职于山阴县幕僚,巡按御史石禄那狗东西灰溜溜地滚回了南京,也是你背后使的阴损主意,如今跟山阴知县杜宏的高个子闺女有点眉来眼去,不过这条只是猜测,无法证实……”

看着秦堪目瞪口呆的模样,徐鹏举笑得愈发得意,拍了拍他的肩,很恶意地笑道:“吊颈秀才,不知我说得对否?”

妈的……

秦堪又想骂街了,这个外号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小公爷,……为何查我?”秦堪不满道。

“不是我要查你,而是下面的人要查你……”徐鹏举的笑容有点落寞:“……我将来要承袭爵位的,一个天天给我做东西吃的人,下面的校尉番子们怎么可能不查?”

秦堪恍然,说得也是,第一代魏国公可是跟随太祖打江山的徐达元帅,对朱明皇室忠心耿耿,颇受历代皇帝信任,所以大明才有魏国公世代守备南京的殊荣,若眼前这位第七代的准国公爷在他这里吃出个好歹,那时恐怕整个秦庄的老少都会被屠得干干净净,……也就是俗称的“诛灭九族”。

秦堪脑门又开始冒汗了,……最近汗腺委实比较反常。

调查他是应当的,属于法定程序,不出意外的话,徐鹏举身边的侍卫里有锦衣卫或者东厂的人……

锦衣卫啊,东厂啊,一想到前世文学或影视作品里对这两个特务机构的形容,秦堪便感觉身子一阵阵的发虚……

“小……小公爷,肯德鸡您还没吃尽兴吗?”秦堪战战兢兢道。

徐鹏举漫不经心翻着秦堪书案上的纸,点头道:“嗯,也快差不多了……”

“那您……何时摆驾南京?”

“嗯,也快了,爷爷又派人来催我了……”

秦堪两眼一亮,刚觉得自己爬出地狱,回到了人间,徐鹏举的一句话又把他彻底的踩回了地狱十八层。

“咦?这是什么?西游记?这两个章回的故事没在市面上出现过呀……”徐鹏一脸惊喜,随即抬头扫了秦堪,眼中颇有深意:“看来那些校尉和番子们查得不够仔细哦,西游记冠以唐寅之名,原来是你写的……秦堪,你可越来越神秘了。”

扑通!

门外接连传来几道跪地的声音。

“属下万死,这便去查!”

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三十三章 沧海彼岸

锦衣卫和东厂说要查秦堪,秦堪能做的只有摆好任何他们需要的姿势,让他们查,不准抵制,更不准反抗,这个时代讲人权根本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或许也有人讲人权,但都是位高权重令锦衣卫和东厂也忌惮几分的大人物,秦堪绝不在此列。

徐鹏举虽然才十七八岁,却也颇有眼力,斜眼睨着秦堪的表情,笑道:“他们查你,你不高兴?”

秦堪摸着鼻子苦笑道:“我若说甘之如饴,未免太犯贱了……”

徐鹏举哈哈一笑,道:“我自小顽劣,在爷爷的棍棒下学会一个道理,凡事都有规矩,只要做事尽量按规矩做,就不会挨揍。”

秦堪想了片刻,终于起身长长一揖:“一言之师,受教了。”

徐鹏举显然没想到自己德不高望不重的年纪竟然有人给他行礼,不由吓了一跳,接着又眉开眼笑,得意洋洋。

无心的一礼,阴差阳错地令小公爷对秦堪有了几分好感。因为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除身份之外最平等的认同。

“话说回来,当初你到底因何事那么不长眼,竟开罪知府的儿子?”徐鹏举眼里闪烁着八卦光芒。

这个问题把秦堪问住了。

穿越至今,这件事似乎成了悬案,到现在也没闹明白自己究竟怎么得罪了知府公子,什么事情令得那位前任做出这么不冷静的事。

秦堪苦笑道:“我不知道……”

徐鹏举惊愕道:“你不知道?”

“吊颈之后,很多事情忘记了,就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秦堪说得半真半假。

“那你可得小心点,知府衙门也在绍兴城里,小心哪天跟那位知府公子碰上面了……”

秦堪期待地道:“碰上面了小公爷愿帮我踩他吗?”

徐鹏举仰天一笑:“哈!开什么玩笑,我只不过吃了你几只鸡而已……”

这家伙绝对是条养不熟的狼,而且是黄鼠狼,吃多少只鸡都白搭。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秦堪和杜嫣走在绍兴城外的护城河边。

河边杨柳依依,在春日暖阳下抽出点点绿色的新芽,微风拂动,柳条迎风摇摆,像多情少女的纤手,轻抚着情郎的脸庞,痒痒的,却很舒服。

秦堪是被杜嫣从衙门里强拉出来的,秦堪本不愿意,杜嫣只给了他两个选择,是愿意呆坐在衙门里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还是愿意到外面晒晒太阳,好好享受一天。

秦堪不是傻子,很快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他本就是个有点懒散的人,知县千金给了他一个懒散的机会,怎能不欣然景从?小八婆虽说性格有点刁蛮欠抽,不过好歹也是位高个子模特身材美女,当然比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看起来顺眼多了。

今天的小八婆玩得很疯,很高兴的样子,时而怪叫着吓跑护城河里游弋的鸭子,时而不顾仪态地爬上树摘野果,城外踏青的女眷和士子们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纷纷露出不屑的眼神,或者,带着羡慕的莞尔一笑。

秦堪苦笑着走在她身后,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带了一只野猴子出来卖艺,不论在哪儿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也不知这位大小姐今天嗑了什么药,简简单单的踏青竟玩得这么嗨。

沿着河边又跳又笑,来回跑了一会儿,杜嫣终于感到有点累了,白皙的俏脸泛出健康迷人的红晕,微微喘息着,鼻翼和额头布满了细密的香汗,嘴角仍旧噙着开心的浅笑。…,

秦堪此刻才注意到,杜嫣笑起来嘴边两个美丽的梨涡,她的笑容很清新,很干净。

微微一提裙摆,杜嫣随意的坐在河堤上,手托香腮静静注视着流淌的河水,长长的睫毛扑扇颤动。

秦堪露出一抹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笑容。

这女人,疯癫起来像魔鬼,安静的时候,……像受了伤的天使。

“秦堪,快看!纸鸢!纸鸢!”

刚安静了片刻,杜嫣忽然指着天空兴奋大叫起来。

碧蓝的天空里,几只画着鹰燕的纸鸢摇摇晃晃,随风摆弋。

“咱们放纸鸢去!”杜嫣恳求地看着秦堪。

秦堪耸肩:“咱们没纸鸢。”

杜嫣抿了抿唇,起身跑到一名放纸鸢的孩童前,说了几句话,又掏出几文钱递过去。

孩童收了钱,二话不说便将牵着纸鸢的线团给了她。

杜嫣扯着线团,疯婆子似的沿着河堤快跑,一路洒下欢快如银铃般的笑声。

秦堪无奈地笑着跟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杜嫣终于累坏了,大口喘着气,在堤边坐了下来,手里却紧紧攥着线团。

“秦堪,它做得真美,飞得真高……”杜嫣注视着天空的纸鸢,如梦呓般喃喃道。

秦堪微微皱眉,今天的杜嫣不大正常,她到底怎么了?

“可惜,无论它飞得多高多远,当攥着线团的主人玩累了,它就不得不降下来,被主人带回家,从此关在没有天空的屋子里……”

杜嫣的声音有些发颤,眉宇间多了一抹深深的愁怨,杏眼痴痴的凝视着天空,不知何时流下两行清泪。

秦堪不知怎的心一紧,因为她的那抹愁怨,因为她的眼泪,他的心莫名有些疼痛。

“杜姑娘,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杜嫣没有回答,仍旧凝视天空:“如果没有这根线,它一定更快乐,飞得更高更远吧?”

说完杜嫣忽然伸手,生生将手里那根牵着纸鸢的麻线扯断。

纸鸢在天空剧烈摇摆几下,一阵春风吹过,纸鸢越飞越高,只剩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杜嫣露出了笑容,喃喃吟道:“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站起身毫不讲究的拍了拍臀上的泥土,杜嫣恢复了开朗的模样,朝秦堪一笑,道:“玩累了,我们回城吧。”

秦堪只好跟着起身,刚迈出步,杜嫣忽然叫住了他。

“秦堪,等等!”

“怎么了?”

杜嫣咬着下唇,深深注视着他,两人相距不过数尺,她的目光却仿佛看着沧海彼岸一般,遥远而伤怀。

走到秦堪面前,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杜嫣忽然扳住秦堪的肩,俯首在他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咬得很重,秦堪只觉得肩头剧烈的痛楚,却死死忍着,没有任何表示。

杜嫣咬完以后扭头飞快跑远,咯咯娇笑道:“没什么,就想咬你一口。”

扭头的瞬间,秦堪分明看到,两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地,如冰珠迸裂,凝住了江南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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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往日冤家

回城的路上,杜嫣又恢复了蹦蹦跳跳的开朗模样,仿佛刚才在城外伤怀的是另外一个人。

秦堪问她好几次,她总是浅笑摇头,真怀疑她是不是患了精神分裂症。

熙熙攘攘的街市里,二人走得不紧不慢,杜嫣似乎连走路都很不安分,一蹦一跳永远不肯用正常人的方式走。

秦堪淡淡的笑,抛开她欠钱不还的恶劣人品不说,单看她的性格还是很不错的,在这个礼教束缚了女人的年代里,她拼尽了全力飞扬着青春。

麻石铺就的西街口,街口南侧有一家茶肆,茶肆里,一群身着丝绸长衫的文人们正在高谈阔论,他们的举止很优雅,谈吐更优雅,谈论的话题天南地北,最多的是政治和朝堂。

此时江南的民风颇为开放,文人士子们在公开场合谈论朝政,官员甚至大学士和皇帝,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穿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巡街锦衣力士们顶多稍稍顿留一下,没听到什么大逆不道比如骂皇帝祖宗十八代的犯禁言辞后,往往拔腿便走,至于文人们大骂朝纲如何混乱,某某国策如何不得人心,某大学士外宅养了个小妾等等,这些话题锦衣卫们很少管的。

高谈阔论的文人们见了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也不畏惧,一个个梗着脖子像斗鸡似的,怒视着锦衣校尉或力士,直到锦衣卫们讪讪退去,文人们这便发出一阵如同胜利一般的欢呼,然后继续高谈阔论。

弘治皇帝圣明,登基伊始便一直压制着锦衣卫和东厂,如今的厂卫虽说也很残暴,终究不如成祖英宣年间那般无法无天了。

这是个很奇妙的年代,文人们得到了史所未有的发言权,他们掌握了舆论导向,渐渐有些忘乎所以,于是性格朝着愤青的方向扭曲,看什么都变得偏激极端。

茶肆里的这群文人,便是典型代表。

不过,也有些许不同,因为这群文人中,还混杂着一位官二代衙内,名叫佟应龙,他的父亲便是这座绍兴城里的主官,知府佟珍。

众人谈兴正酣之时,佟应龙身边的长随目注楼窗之外,忽然浑身一凛,面色大变,赶紧躬下身子附在佟应龙耳边嘀咕了几句。

佟应龙也微微色变,顺着长随手指处,却见山阴知县的千金杜嫣一边蹦跳一边跟身侧一名年轻男子说着什么,笑语盈盈的样子是佟应龙从未见过的。

佟应龙眼中当即射出了寒光,眼球迅速充血。

“少爷,要不要小的叫几个人把那家伙打残扔了喂狗?”长随摩拳擦掌请战邀功。

佟应龙冷冷扫他一眼:“你是猪脑子?大庭广众之下,佟府纵奴行凶,你叫我爹今后如何做官?况且还当着嫣儿的面,你想在她面前证明本少爷有多心狠手辣吗?”

长随躬身连道不敢。

“去,跟上他,切莫被他们发现,摸出那人的底细,我再做计较。”

佟应龙说完便朝楼窗之外看去,嫣儿身边那道俊逸不群的身影,怎么看怎么刺眼,而且……为何有几分熟悉感?

砰!!

徐鹏举好像跟秦堪的房门有仇,每次进门的方式总让人蠢蠢欲抽。

拱拱手:“小公爷又饿了?”

徐鹏举满脸春风般的笑容垮了下来,瞪着秦堪道:“你一见我面便问饿不饿,小爷我难道是吃货不成?”

秦堪没说话,惊愕地盯着他。…,

——难道这家伙以为自己不是吃货?

秦堪叹息道:“除了食物,草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别的理由找我……”

徐鹏举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秦堪,秦公子,吊颈秀才,没看出来,你挺有本事的,不显山不露水,倒办了几件大事……”

秦堪哀叹,他觉得厂卫的高手们是不是太闲了?自己明明清白得像一张白纸,他们却动用人力物力查得如此仔细。

朝廷应该精简机构才是。

不必问都知道,厂卫们肯定把他的老底都查出来了,天下没有厂卫查不出的事情,秦堪对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惜有几分淡淡的吃饱了撑的之嫌。

徐鹏举笑道:“作了十几首绝世佳句,全部冠以唐寅之名,你却坑他四六分帐,还有那本西游记,也是你的杰作,嗯,也是四六分帐,秦堪,你挺不错的,不过古今以来,像你这么有才华又极度贪财的家伙,可很少见了,可惜你究竟有没有勾搭上那位高个子的知县千金,此事尚未证实,唉,厂卫那帮家伙简直都是废物……”

扑通!扑通!

门外又传来跪地声,很显然,厂卫高手们都很有廉耻心,这两支队伍是纯洁的,甚至可能学过八荣八耻。

秦堪沉默许久,长叹道:“小公爷太苛求了,如此秘辛都被他们挖了出来,若说他们是废物,令草民情何以堪?”

徐鹏举忽然板起脸,冷冷道:“他们能查到的事情很多,秦堪,你可知罪?”

秦堪愕然:“我知什么罪?”

“前日午时,你趁小爷领着侍卫们出门去西城集市看杂耍,蒙着脸偷偷跑到我二楼的厢房门柱下撒了一泡尿,可有此事?”

秦堪完全呆住了,一张俊脸半红半白,阴晴不定,最后怆然长叹:“厂卫高手,果然名不虚传……连撒尿都管,他们就不能给我留点隐私吗?”

徐鹏举气道:“因为你撒尿的地方不对!”

说完徐鹏举又气笑了:“就没见过你这么龌龊的人,秦堪,你是读书人,这么干不觉得丢脸吗?”

“当时草民蒙着脸,哪来的脸可丢?”

徐鹏举楞了楞,接着哈哈大笑,指着秦堪道:“我算看清你了,你是个斯文败类。”

笑声一顿,徐鹏举又道:“刚刚南京来人告诉我一个消息,说山阴知县杜宏给南京户部呈上了一个什么借贷记帐法,请求朝廷推行天下州府县,这个借贷记帐法也是你鼓捣出来的?”

“是。”

徐鹏举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不知是冲着秦堪还是冲着南京户部。

“这几日户部大堂因为你这借贷记帐法吵成了一锅粥,有几位大人执见不合,甚至打了起来,秦堪啊,小爷发现你越来越有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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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户部乱战

徐鹏举的话没有夸张,南京户部大堂确实打起来了,打架的原因就是秦堪的借贷记帐法。

大明是中国数千年历朝历代里最独特的风景线,相比别的朝代那些文质彬彬,儒雅有礼的文人大臣,大明的官员们则率性很多,他们不喜欢干那些太虚伪的事,政见不合便争辩,争辩无果便开始骂人,骂得不爽便动手招呼,打不过便用牙咬,用头撞。

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后,英宗被俘,景泰帝监国,当时权阉王振虽已死,但大臣们仍要求景泰帝诛灭王振满门,以正国法,以报十余万将士无辜丧命之仇,景泰帝慌了,他没见过朝堂这般阵仗,推诿说下次再议,大臣们不答应,这时一位王振的爪牙,也是大明历代锦衣卫指挥使里最没眼力的家伙站了出来,刚只说了一句斥责大臣的话,便被气红了眼的大臣们一涌而上,在朝堂金殿上,把这家伙当着景泰帝的面活活揍死,这位倒霉的锦衣卫指挥使姓马,名顺,这是大明朝堂上发生的最严重的斗殴事件,最后的结局是,马顺死也白死,死后还给他安了一个权阉余党的帽子,而那些打死人的大臣们,因为法不责众,没一个被追究责任的。

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当着皇帝的面说打死便打死了,由此可见,大明朝堂上的文官们气焰嚣张到何等地步。

后世岛省议员们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惹毛我的人有危险,大约也是继承了明朝文官们这种优良传统的。

相比之下,南京户部大堂的这场斗殴实在很平常,与当年北京那场决战紫禁之巅的旷世之战比起来,委实乃秋萤之比皓月。

户部大堂已是一片凌乱,如同被一群发了疯的野牛踏过,堂上悬挂的字画,堂中摆的花瓶,堂下置放的盆栽都已一塌糊涂,户部几名员外郎和主事满脸红肿,伤痕累累,被战战兢兢,惊惧不已的执堂衙役搀扶到太师椅上坐下,还有一名侍郎因为年纪太大,参与斗殴时力不从心,伤势较重,被家仆抬回家养伤去了。

此时坐在户部堂上的官员们,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的骁勇之士。

大家一边坐着喘息,一边余怒未熄的互相瞪视,不时朝堂后屏风处看几眼,他们在等户部尚书秦纮。

秦纮是个聪明人,但不受弘治皇帝待见,因为他数年前干了一件很不冷静的事,他抓了周太后的姻亲安远侯柳景,事情闹得很大,弘治皇帝只好各打五十大板,柳景被削爵位,而秦纮则贬到南京为户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

之所以说秦纮聪明,是因为他见机得快,户部大堂刚动起手,他便以异常矫健之势跑了。——不跑也不行,秦纮今年已七十八岁高龄,明年就要致仕回乡,这把老骨头委实不能再参战了。

户部大堂上的官员们对秦纮的逃跑行为还是颇为理解的,大家都是通情达理之人。

一名穿着官服的大臣龇牙咧嘴坐在椅子上,一边揉着青肿出血的嘴角,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我说,各位大人,到底为什么打这一架?师出总得有名呀。”

这位大臣最倒霉,他是工部员外郎,来户部办事的,结果一进大堂便发现自己昔日的同年,如今的户部主事跟别人打在一起,战况惨烈,大明官场里,同榜同年可谓亲如兄弟了,有了这层关系必须得守望相助的,于是这位工部员外郎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也加入了战斗,打完到现在,还没闹明白到底为什么打。…,

这句问话无疑又点燃了众人刚熄灭的怒火。

户部员外郎张抚怒拍椅子扶手,长身而起:“这个记帐法是好东西,一定要推行下去,小到一针一线,大到州府钱粮,帐上纤毫毕现,无一不清,相比以前的流水帐法不知高明多少倍,你们有什么理由反对它?”

户部左侍郎刘冠清冷笑道:“张侍郎好大的官威,先不说这借贷记帐法是好是坏,单说做出这个东西的人,是个德行有亏,被革了秀才功名的书生,你觉得这样的人做出的东西,有资格推行天下么?传出去是我大明无人,一个亏了德行的书生的奇淫小技竟能左右天下钱粮赋税,岂不可笑?朝廷脸面往哪里放?”

张抚也冷笑:“刘大人一直拿这书生说事,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咱们心知肚明,据说刘大人的门生散布大明二十余地府县,每年刘大人从门生处得到的孝敬便有数万余两银子,若这借贷记帐法推行天下,从此各地官府帐目明朗清晰,无从做假,刘大人的门生以后从哪里搜刮民脂民膏给大人敬仪?刘大人岂不是断了财源?照这么一说,这借贷记帐法果真行不得……”

砰!

刘冠清将杯子一摔,恼羞成怒:“姓张的,你欺人太甚,安敢辱我清名!”

轰!

堂内大乱,第二轮肉搏开始。

堂后内院,杂役来往穿梭,不停向安坐后方避战的户部尚书秦纮汇报即时战况。

“报——廖主事被张大人用花瓶撂倒了。”

“报——王给事中被刘大人打了一拳,掉了两颗牙。”

“报——张大人一脚把刘大人踹到堂外台阶下了……”

“报——锦衣卫坐探丁总旗被张大人打昏过去了。”

秦纮胡乱点头,忽然一呆:“慢着!锦衣卫坐探便坐探,丁总旗凑这热闹干什么?”

“丁总旗没打算凑热闹,只是路过大堂而已,不幸被张大人扔出去的花瓶砸中头……”

七十八岁的秦纮从袖筒里掏出洁白的手绢,擦了擦满头的老汗。

户部手下们壮烈英勇的死战精神令人钦佩,只不过再打下去,恐怕南京户部衙门会变成一座空房子。

秦纮重重叹了口气:“将那个姓秦的书生做的借贷记帐法派人送往京师内阁,请陛下和阁老们定夺,这事儿啊,南京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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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风雨将至

秦堪自然不知道南京户部大堂的三品四品大官们因为他而扭打厮杀,打死他也不会想到明朝的官员们竟有如此奔放狂野的一面。

小公爷徐鹏举吃腻了叫花鸡,肯德鸡,按说应该意兴阑珊地打道回南京,可这位小纨绔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是赖在绍兴不肯走了。

每天一大帮侍卫吆五喝六的簇拥着小公爷,在客栈和大街上进进出出,绍兴知府佟珍和山阴知县杜宏自然早就知道了小公爷的身份,不过既然小公爷非要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身份,二位大人便假装不知道,你好我也好。

大明从上到下的官员们,对“气节”二字还是看得很重的,很少有官员会不顾脸面地巴结讨好权贵,一旦干出这种事,文人士子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但凡爱惜羽毛的官员,对权贵能避则避。

…………

…………

秦堪应该算是史上最懒最不敬业的师爷了。

三天两头被杜嫣拉出去,不是城外爬树掏鸟蛋,就是做弹弓泥丸,西北望,射麻雀。

老实说,秦堪自己童年都没干过的幼稚事情,这几天全都干遍了。偏偏杜家八婆还不满足,变着法儿的折腾不停。

秦堪发现杜嫣这几天越来越不正常,玩得越来越疯,好像要把余生的快乐透支干净似的,问她她也不说,只是怅然叹气,接着又恢复了明朗,满城撒欢。

秦堪只好陪她撒欢,静静地看着她疯癫的模样,总有一种为她心疼的莫名情绪,因为杜嫣的表现实在很像绝症病人,奋力地拼命地攫取着生命最后的时光。

“……王子最后打败了巫婆,和公主在城堡里相会,两人见面热泪盈眶,王子抱起了公主,在城堡的楼顶快乐地转着圈儿,公主眼中的世界在旋转,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随着秦堪淡淡的述说,杜嫣眼眶渐渐泛红,被这个童话故事所感动,沉默许久,杜嫣不经意般朝秦堪看了一眼,然后幽幽一叹:“公主是幸福的,她终于和心爱的郎君相守在一起了……”

“杜姑娘何出此言?”秦堪有些愕然:“我故事还没说完呢,这其实是个很伤感的悲剧故事。”

杜嫣惊道:“这故事哪里悲剧了?”

“王子不是在楼顶抱着公主转圈吗?”

“嗯。”杜嫣杏眼露出急切之色。

“后来由于公主太重,王子一时失手没把持住,把公主扔下楼了,……公主悲剧了。”

杜嫣白皙的俏脸瞬间变紫,隐约可见头顶冒着热气:“…………”

秦堪惋惜般叹息,语气有些伤感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很深刻的人生道理,女人若想得到幸福,最好别吃得太胖,否则很容易变成死胖子……”

杜嫣:“…………”

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挺欠抽的。

杜嫣显然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于是不负众望,拿他当沙袋练了一番拳脚,身心舒爽而归。

当秦堪揉着酸痛发麻的肩膀回到客栈房间时,意外地碰到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对他并不陌生。

他盯着秦堪的眼神很冷,像毒蛇盯住了猎物,他的眸子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有冰冷。

“秦秀才,数月不见,你又当上师爷了,我是不是该佩服你的不屈不挠?”来人冷笑。

秦堪微微皱眉,拱手道:“未请教阁下是……”…,

来人楞了一下,接着眸子里冷光愈盛:“原来秦秀才竟不认识我了,是当初给你的教训不够深刻,还是如今你已愈发狂妄,目中无人了?”

这话提示得很明显,秦堪除了被小八婆讹了二十两银子那次,唯一得过的教训,便只有害他被革了功名,赔钱赔到倾家荡产的那位了。

恍然指着他,秦堪惊道:“你是佟知府的儿子!”

佟应龙嘲讽一笑:“不容易,总算认出我了。”

秦堪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迷茫,说真的,他委实不记得自己的前任和这位官二代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了,不过,既然已附在这个名叫秦堪的人身上,那么秦堪所有的一切都该由他来背负,恩怨上门,照单全收。

“你来做什么?”秦堪语气不怎么和善了。

佟应龙盯着他,语气如万年寒铁:“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还是真的不知,杜嫣是我未婚妻子,去年两家便定下了亲事,秦堪,你给我记住,不要随便接近她,因为我不喜欢!”

秦堪暗中吃了一惊,小八婆居然有人家了?杜宏这是打算要祸害佟家满门么?好深的算计!

秦堪居然笑得出来:“佟公子的意思是,要我离杜嫣远远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佟应龙眯起了眼睛:“有问题么?”

“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要教训我?”

“秦堪,你已是没有功名的白身,我若对付你,如屠一狗尔,今日以礼相待,是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坏了我父和嫣儿的名声,秦堪,你切莫自误!”

秦堪仰头望着房梁,喃喃叹道:“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这种衙内纨绔的原因了,自己没本事,仗着老爹的权势横行霸道,偏偏还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为何几百年来,这些衙内纨绔的语气都横得跟王八蛋似的,一直没改过呢?”

佟应龙脸色顿时一变,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撕破脸了,再说便是废话了。

于是佟应龙的神情愈发阴寒凶戾,目光如刀锋般在秦堪身上刮来刮去,最后竟然笑了。

“好,好,秦秀才的胆色果然较当初丝毫不逊,佟某领教了,告辞。”

说完佟应龙转身便走。

秦堪怔怔站在屋子里发呆,心中如压了一块铅似的,非常沉重。

原本服个软,低个头便可逢凶化吉的,但不知为什么,秦堪从看到佟应龙的第一眼起便打从心里不舒服,这个头,怎么也低不下来。

脸撕破了,佟应龙的报复想必很快便来,自己如何应对?一个手里掌握着官府力量,有着充足人脉和权势资源的官二代,自己拿什么跟他斗?

第三十七章 不负年少

预料中的报复并未到来,在秦堪的忐忑等待中,绍兴知府佟珍竟带着儿子大明大亮地来到了山阴县衙。

旁若无人地穿过二堂,佟应龙甚至示威般朝站在办公厢房门口的秦堪笑了笑。

佟珍这次是来更改婚期的。

佟应龙不笨,他不会干舍本逐末的事,只要先把杜嫣娶到手,这件事才算尘埃落定,对他来说,娶到杜嫣这个美丽的姑娘才是头等大事,至于秦堪……

在他眼里,秦堪不过一粒尘埃而已,想什么时候吹走它都可以,但婚期却必须提前,否则这二人每日瓜田李下,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让他颜面丢尽的事。

佟珍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日宠得紧,对儿子提出的要求,佟珍答应得很痛快。

更改婚期的理由很扯蛋,说是找算命先生算过了,本月十八宜嫁娶,比原定的三个月之后的那个日子更吉利。

杜宏尽管有些不舍女儿出嫁,还是点头答应了。

一则亲事早已定好,早晚都要办的,佟珍是知府,是他的顶头上司,没必要为了这事忤逆他,二则……杜宏不是瞎子,他看得出,女儿对秦堪动情了,每天和秦堪跑出去瞎玩瞎闹,杜宏也实在担心女儿和秦堪做出羞辱杜家门风的苟且之事,那时他这个知县可真在山阴抬不起头了,所以不合时宜的儿女情愫,还是提早把它掐了吧。

杜宏欣赏秦堪,也感激秦堪,但秦堪的身份终究是一道天堑,喜欢这个年轻人,并不代表杜宏会接受他当女婿。

双方相谈甚欢,尽管有些仓促,但双方并不反对,约定十日后,佟杜两家结秦晋之好。

不知不觉,九天过去。

这九天里,秦堪的生活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每天在衙门里应差,晚上回来做几道新颖别致的菜,小公爷徐鹏举吃得酣畅淋漓,大呼痛快,再和唐寅,徐鹏举坐着喝几杯酒,聊一些他们闻所未闻的新鲜话题,比如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我们并非世界的中心,数百年后有一种东西能载着人在天上飞,飞得既快又远,从南京到北京半个时辰就到了……

徐鹏举和唐寅只当秦堪在说醉话,三人喝得差不多便各自散去。

跟徐徐鹏举相处近二十来天,秦堪发现小公爷其实是个很率性很直爽的人,除了有点纨绔脾气外,别的都好,就连对秦堪和唐寅的态度,这些日子也改变了很多,他甚至喜欢和秦堪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秦堪那张毒嘴偶尔刺他两句,他也不生气,还呵呵的笑。

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只是秦堪心里堵着一团郁结之气,它仿佛堵在了气管里,连呼吸都不自在。

小八婆要成亲了,那个在阳光下蹦蹦跳跳的女子,那个在河堤边放飞纸鸢的女子,那个亲手扯断了麻线,让纸鸢自由的女子……

很难想象她嫁为人妻后是什么样子,很难想象一个爱笑爱玩爱闹的女子,以后只能温柔贤淑的坐在家里,连内院都不能出,从此安静的相夫教子。

一个那么热爱自由的女子,她……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

…………

…………

砰!

房门又被粗鲁的踹开。

一身淡绿衽裙的杜嫣喘着粗气站在门口,痴痴地盯着他。

秦堪呆了片刻,叹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用这种方式造访我?就不能斯文点吗?”…,

杜嫣眼圈泛红,咬着下唇道:“秦堪,我是偷跑出来的。”

秦堪楞了:“你要逃婚?”

杜嫣凄然一笑:“我怎敢做出如此不孝的事?我若逃了,爹爹以后如何自处?”

“明天不是你成亲的日子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杜嫣凝视着他,美眸一眨不眨,眼里的情意连傻子都看得懂,渐渐的,眼眶蓄满了泪水,终于如断线的珍珠,碎裂一地的晶莹。

秦堪黯然叹息,他的心绪很乱,喜欢或同情,疼惜还是不忍,这些复杂的情绪到现在他也没理顺。

“秦堪,我辛苦偷跑出来,为的只想见见你,然后再告诉你两句话……”

“……第一,我不愿成亲,特别不愿和佟知府的儿子成亲,佟应龙不是好人,整个绍兴城的人都知道。”

“……第二,我一直相信你,哪怕你说天上的太阳是方的我也信,秦堪,你一直是个有办法的人,只要你愿意,你一定能让我这场婚事办不成,你……愿意吗?”

杜嫣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他融化。

秦堪垂着头,默然不语。

杜嫣等了很久,终究等不到她想要的回答。

闭上眼睛,任泪长流,杜嫣忽然发觉自己已感觉不到心痛,因为心已死了。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没有做过一件疯狂却不让自己抱憾的事?”杜嫣泪眼看他,他离她很远,如同隔着沧海的雾气,遥远而模糊。

“罢了,我走了。”

暗香渐消,伊影无踪,屋子里只剩下幽幽的叹息绕梁不绝。

秦堪仍保持着姿势不动,时间缓缓流逝,他却仿佛化成了一尊没有思想没有喜怒的雕塑。

杜嫣伤心离去时的话语一直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秦堪,有生之年,你有没有做过一件疯狂却不让自己抱憾的事?”

做过吗?

扪心自问,他一直活在理智中,两世为人,从没干过一件疯狂的事,也许……这是第一件吧。

秦堪盯着门口的地板,那里有一个女人为他滴落的两滴眼泪,地板上早已化开成一团微小的水渍,可他心里却仍觉得咸咸的,苦苦的,那两滴泪,滴在了他的心上。

秦堪痴痴的看着那团水渍,无声地笑了。

我才十九岁,正是做事疯狂,不计后果,到处闯祸的年纪,怕什么?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怕?不疯狂一场,怎么对得起第二次青春年少?难道还像前世那样,只能在记忆里留下三两件抱憾终身的事吗?

门口传来脚步声,徐鹏举沉重的叹息:“我在门口听了很久,秦堪,不得不说,你真是铁石心肠,那么美的女子放下脸面求你,你仍岿然不动,啧啧……你成佛了。”

“佛断得了凡心,我断不了。”秦堪缓缓摇头。

徐鹏举斜眼瞧着他:“那姑娘明日便要成亲了,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秦堪沉默许久,忽然叹了口气:“我打算与小公爷换个房间,痛快大醉一场,明天继续当我的师爷……”

徐鹏举愕然:“你现在想做的只有这件事?可是……为何要跟我换房间?”

秦堪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的笑意,却仍旧叹着气道:“这个房间里,刚刚留下了那个姑娘的两滴泪水……”

指了指门口的地板:“就在那里,一看到那两滴泪水,我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黯然看着徐鹏举,秦堪的眼中布满了哀伤:“小公爷肯定不会帮我这个平民出头的,对吧?魏国公虽世受天宠,可无缘无故招惹一城知府,想必一定会给国公府添很多麻烦,对吧?”

徐鹏举点点头:“虽然小爷看你挺顺眼,但这个忙我可不能帮你。”

“那么,小公爷跟我换房间睡一晚,至少让我不那么触景伤怀,这个忙小公爷能帮吗?”

“这个没问题。”

徐鹏举答应得很爽快,本来因为帮不了秦堪,他的心里有着些许的愧疚,对秦堪的这个小小要求,他自然无法拒绝。

秦堪住客栈的二楼,徐鹏举和侍卫们独霸三楼,小公爷一声招呼,侍卫们便将小公爷房里的私人物事全部搬了下去。

秦堪神情一直保持着哀伤,谁也不曾发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小八婆,佟应龙,很对不起,你们的婚礼,黄了!

既然下了决心,便要将敌人一招致死,打蛇不死,反受其噬的道理,秦堪比谁都懂。

第十日。

三月十八,宜嫁娶,宜出行,忌祭祀,煞北,成平。

绍兴城内一派喜气洋洋。

今日绍兴知府公子佟应龙娶妻,山阴知县杜宏嫁女,一大早佟府的下人们便沿街给乞丐施粥,给路人派发糕点花生,佟府门前更是张灯结彩,欢喜盈天,四方宾客来往不绝。

纳采,问名等等前期程序已在前几日行过,今日正式亲迎了。

傍晚时分,佟府的迎亲花轿出了门,一行迎亲队伍吹着唢呐,敲着喜鼓,浩浩荡荡出了门,佟应龙一身红色喜袍,帽上插着双翅宫花,骑着高头大马,一脸喜庆。

蒙着红盖头的杜嫣被喜娘小心搀扶出来,背上花轿。

迎亲队伍便浩浩荡荡往佟府行去。

佟应龙很高兴,这一天过得风平浪静,心里原有的一丝担心渐渐消逝无踪,只要花轿到了佟府门前,杜嫣一脚踏进佟府大门,一切便尘埃落定,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从此姓佟了。

至于秦堪那个破落书生……明日叫人废了他一条腿,把他扔回秦庄,或者……干脆套上麻袋,沉入府河?

佟应龙嘴角咧得更大了,他觉得自己像神,左右着生灵的生死。

队伍行走得不急不徐,现在已走到了西城门内,麻石街口,那个秦堪刚入城被偷了钱袋的地方,那个秦堪与杜嫣相识的地方。

看热闹的百姓很多,知府与知县结亲,自然是绍兴城里的一件大事。

唢呐忘情的吹着,锣鼓卖力的敲着,喜庆的炮杖声此起彼伏。

看热闹的人群里,忽然有人远远朝着花轿大喊。

“杜嫣,有生之年,莫做一件抱憾的事,你还在等什么?”

听着如此熟悉而讨厌的声音,骑在马上的佟应龙笑容立即凝固了。

周围人群愕然的注视下,花轿稍稍一顿,接着便像被一记重锤敲过似的,眨眼间四分五裂,木屑木板横飞四溅,抬轿的八名轿夫吓得尖叫着抱头鼠窜。

杜嫣穿着红比甲红裙,盖头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一身凤冠霞帔昂然立于街中,左手握拳,右手化掌,娇叱一声,高挑的身躯已腾空而起,半空中一记神龙摆尾,那块刺眼的,写着“迎亲”的木牌已被她一脚踢碎。

变故突生,佟应龙骑在马上,完全呆住了。

迎亲队伍大乱,与看热闹的百姓们混杂在一起,人群中分不清谁是谁,互相尖叫着,推搡着。…,

唯有一个年轻人,穿着普通的蓝色长衫,在人群中岿然不动,静静的注视着那身火红的倩影。

杜嫣一身凤冠霞帔站在秦堪面前,喜悦的眼泪止不住的滑落,脸上却绽开了美丽的笑容。

“你终于来了,我等的就是此刻,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秦堪也在笑:“你欠我二百两银子没还,若成了亲,我找谁讨去?”

混乱中,佟应龙浑身一激灵,终于回过神,看着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二人,佟应龙脸色变得铁青,骑在马上怒指着杜嫣,大喝道:“杜嫣,你要明白今日之举的后果!”

杜嫣俏脸一变,有些苍白。

秦堪微笑,眼中无比坚定:“相信我。”

杜嫣看着他的目光,秦堪的目光里充满了安全和宁静,仿佛摈绝了红尘。

良久,杜嫣朝他嫣然一笑:“我相信你。”

“走,我们回客栈。”秦堪临走前扭头,朝佟应龙投去讥讽般的一瞥,然后拉着杜嫣的手,大笑着跑远。

醉时狂歌醒时笑,莫辜负青春正年少。

大街上已乱成一锅粥,秦堪和杜嫣飞快跑回了客栈三楼的房间。

使劲关上门,二人累得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两两对视,莞尔一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欢畅。

佟应龙的报复速度是惊人的。

半柱香时间,客栈楼下已传来了他的怒喝声:“刚才一男一女两个贱人回来了吗?”

客栈掌柜战战兢兢:“回来了,在楼上……”

“来人,随我冲上去,废了那小子,一切有我担着!”

杜嫣听着佟应龙愤怒的吼声,花容失色,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秦堪,今日我拼了一死也誓保你周全。”

秦堪笑道:“用不着你拼命,别人会帮我拼命的。”

二人说话间,佟应龙已领着人冲到了二楼的房间。

佟应龙来找过秦堪,他知道秦堪住在二楼。

不幸的是,他并不知道昨晚秦堪和徐鹏举换了房间,此刻二楼的房间里,住着小公爷。

一群人蹬蹬蹬上楼的时候,徐鹏举随身的侍卫们便已拔刀在手。

“什么人竟敢乱闯……”

“给我打!”失去了理智的佟应龙大吼。

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刀枪棍棒敲击声,混乱中,传来了徐鹏举气急败坏的大骂。

“他娘的,反了天了!竟敢打我,啊——”

“小公爷!”

“小公爷您没事吧?”

…………

…………

三楼的秦堪和杜嫣静静听着楼下的动静,良久,秦堪喟然叹息:“佟知府,完了。”

入夜,天凉如水。

南京魏国公府的书房。

第六代魏国公徐俌,字公辅,奉皇命镇守南京业已三十九年,年虽老迈,可精神矍铄。

书房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国公府的老管家恭谨而急切道:“老爷,不好了。”

“何事?”

“孙少爷身边的侍卫刚才飞鸽传信,孙少爷在绍兴被打了。”

徐俌赫然抬头,震惊道:“被打了?被谁打了?”

“绍兴知府佟珍的儿子,佟应龙。”

“鹏举可曾受伤?”

“脸上挨了一拳,腿上挨了一棍……那群人举着兵器,要人命的架势,幸亏侍卫们拼死抵挡……”

砰!

徐俌暴怒,长身而起,眼中一片冰冷。

老头儿老虽老矣,可脾气并不好,更要命的是,他护犊子。

徐鹏举是他的孙子,从“鹏举”这个名字,便可以看出徐俌对孙子怀有多深厚的期望和宠溺。

徐俌暴烈长笑,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小小的知府竟也敢骑到我魏国公的头上,佟珍是欺我徐家无人了么?”

“来人!调绍兴卫官军,给老夫把佟珍的家砸了,把他儿子废了!”

魏国公,永乐帝时徐皇后的娘家,受历代大明皇帝宠信,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下旨徐家世代镇守南京,并且……钦准魏国公掌兵权。

从古至今,掌兵权的人都不怎么好惹的。

第三十八章 国公之怒

南京魏国公府里,徐俌彻夜奋笔,给弘治皇帝写了一封告状及事先请罪的奏书,执掌南京兵权数十年,看多了官场内的险恶争斗,徐俌当然不会傻到等事情闹大了让那些言官御史们参劾,于是索性先发制人,事情还没闹起来之前就把请罪奏本写好了。

说是请罪,徐俌在奏本里却狠狠告了绍兴知府佟珍一状,说他纵子行凶,未来的魏国公继承人江南游历,无辜被打,佟珍之子带着无数帮闲地痞招摇过市,手执兵器,显然意图刺杀,满城官吏百姓惧不敢言,绍兴乃天子之绍兴,如今竟成佟家之天下,连堂堂国公继承人都敢打,可见佟家在绍兴何等一手遮天,百无禁忌……

这封奏书明着请罪,实则句句诛心,论官场斗争经验,老公爷自然比佟知府要强上许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占了理,事件本质就是这样,谁挨打,谁占理。

勋贵本就属于不讲理也要胡搅蛮缠的一类特殊人群,更何况这件事里十足十的占了理呢?

奏本写好,徐俌派快马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与此同时,愤怒的老国公下了调令,孙子被打,这个场子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当晚,驻扎于绍兴府城北郊大营的绍兴卫所官军出动,奉魏国公徐老公爷的调令,一个满编千户入绍兴城。

领军千户姓吕,名志隆,弘治十五年由宣府边军调任绍兴卫。

无视城门巡检兵丁愕然惊恐的目光,吕千户一马当先闯入了北城门,后面跟着的,是一千多名神情冷厉剽悍的卫所官军。

一支支火把照亮了绍兴的夜空,一声声马嘶划破了夜幕的寂静。

吕千户策马立于府城街口,看着面前一群神情惊惧,欲拦又不敢拦的巡检司兵丁们,吕志隆忽然开口暴喝:“奉魏国公调令,绍兴卫入城,保护小公爷,缉拿殴打小公爷的凶徒,胆敢拦阻者,斩!”

“分出二百人,去客栈保护小公爷,其余将士,随某开拔佟珍府上!”

“是!”

众官军凛然抱拳。

佟府

佟珍坐在前堂的太师椅上,平日沉静从容的神情,今晚却一片惨白,身躯不住地哆嗦着,仿佛在承受巨大的心理恐惧。

佟应龙跪在佟珍面前,脸色比他老爹更白,身子也抖得比老爹更频繁,更具韵律。

婚事黄了,酒席早已撤去,宾客们一脸讪讪的告辞离开,脸上的表情复杂各异,不过大家都很清楚,佟家今日可算在绍兴城出名了。

佟珍已顾不得追究佟杜两家的亲事变故了,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孽子,你问清楚了?果真是魏国公府的小公爷么?”

佟应龙惶然点头:“打了他几拳,下面的人用棍子敲了他的腿后,孩儿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打之前为何不先问问?”

“那秦堪本是住在二楼的,孩儿曾去见过他,我怎知他的房间里突然多出个小公爷?再说当时孩儿怒急攻心,一上二楼见无数侍卫拔刀相向,孩儿便顾不上问了……”

佟珍闻言眼前一黑,身躯摇晃不已。

“孽子!孽子啊!你惹下泼天大祸了!那徐鹏举是老公爷最疼爱的孙子,将来要袭承爵位的,你敢打他,徐老公爷岂能善罢甘休?”

父子二人还在商量对策之时,只听佟府大门轰地一声巨响,无数打着火把,手执刀枪的官军涌了进来。…,

“绍兴卫麾下千户吕志隆,奉魏国公将令,缉拿凶徒,佟府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走动反抗,违者斩!”

佟珍大惊,顾不得仪态,几步抢将出来,指着吕志隆大怒道:“吕千户,你敢带兵进城,闯我私人府邸,不怕王法么?”

吕志隆冷笑:“佟大人,刚才吕某的话您没听清吗?吕某奉的是魏国公将令!令公子可在府上?请他出来一见吧,祸闯大了,谁也保不了他。”

火把摇曳的光亮中,吕志隆目光一瞟,便看到了跪在前堂身躯抖如筛糠的佟应龙,吕志隆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般的微笑。

“佟大人,令公子连未来的国公爷都敢打,实是人中龙凤……”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佟珍脸上,佟珍勃然变色,还来不及发火,佟府门外又传来了喧嚣声。

气急败坏的小公爷徐鹏举左脸青肿,衣襟凌乱,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余名伤痕累累怒气冲冲的侍卫,以及……吕志隆刚调派过去保护他的二百名官军。

“打我的人在哪里?他娘的,反了天了!佟珍你这老王八,竟敢招惹小爷,知府了不起吗?人多了不起吗?现在小爷的人比你多,叫你儿子出来受死……”

一路骂骂咧咧的徐鹏举走进佟府大门,今天的小公爷很悲愤,南京城里横行霸道,应天知府也不敢管他,不曾想来了绍兴没招谁没惹谁,安安分分在客栈房间里睡觉,却祸从天降,堂堂小公爷竟被知府儿子打了,这让小公爷的脸面往哪里搁?以后回了南京,跟那些公啊侯啊的纨绔子弟们碰面,他徐小公爷今日的遭遇岂不成了别人的笑柄?

收敛多日的纨绔性子,今日终于彻底爆发,徐鹏举甚至有恃无恐,他和他爷爷都是同一个心思,老子挨了打,占着理呢!

佟珍面色时青时白,上前两步刚给徐鹏举施了个礼,打算矮下身段道个歉,谁知徐鹏举理都不理,目光直接穿过他,手指着佟府前堂:“来人,给老子把这破屋子砸了,砸个稀巴烂!还有,那个姓佟的小王八蛋给老子滚过来磕头!”

吕志隆抱拳应命,然后朝手下兵丁们一挥手:“砸!”

如狼似虎的卫所官军潮水般涌向佟府,但凡看到的一切全被他们砸毁捣烂,佟府里一阵劈里啪啦脆响,佟珍和佟应龙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如同被蝗虫过境的庄稼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金玉变成了糜粉。

佟珍心都碎了,指着徐鹏举怒道:“小公爷,你太过分了!我儿虽有错在先,可你不该如此跋扈,得理便不饶人了么?”

“老子得了理,为何要饶人?”徐鹏举目光一转,看见前堂惊惧万分的佟应龙,顿时一腔怒火升华成天雷。

小公爷从小到大,被魏国公捧着宠着,娇惯出一身坏毛病,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你,那个姓佟的小王八蛋,你过来!”徐鹏举朝佟应龙勾了勾食指。

佟应龙悔恨的闭眼长叹数声,今日这桩事,恐怕很难善了了。

战战兢兢走到徐鹏举面前,徐鹏举也不多话,看着佟应龙的眼神凶光毕露,从吕志隆手里接过一把战阵冲锋用的纯铁四节镗,朝佟应龙森然一笑:“别说小爷欺负你,你敲了小爷的腿,一报还一报,小爷也只敲你的腿,不服气我们上刑部上大理寺上内阁打官司!”

说完不待佟家父子反应,徐鹏举狠狠挥镗,打在佟应龙的小腿上,纯铁打制的四节镗,再加上徐鹏举含愤出手,只听得“喀嚓”一声,佟应龙的小腿骨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弯折下来。

佟应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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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秋后算账

徐鹏举化身为禽兽,在佟府又打又砸,佟应龙被废了腿,很干脆的晕倒了,佟珍浑身冰冷,他从没像今日此刻这般痛恨自己儿子的不长眼。

收拾个县衙师爷没什么大不了,无品无级无后台,残了死了他都有办法把事情压下去,可是……为何那个师爷房里住着小公爷?

佟珍感到事情不对劲,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从小公爷和这群气势汹汹的官军的表现来看,南京的魏国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现在的事态已不止是两家小孩打架那么简单了,魏国公摆出来的架势分明是想把他从知府位置上踹下去,不出意料的话,老国公的奏本现在应该已在奔往京师的路上了。

想清楚了这些,佟珍手脚愈发冰冷,眼中不由自主冒出了恐惧的光芒。

他突然想通为何徐鹏举要亲自打上门了。

大明的官不经查,查不得,一查一个准儿,佟珍自然也不例外。

“禀小公爷,标下在佟府库房里发现白银二十余万两,田契千余亩,房契十余套,以及……本该出现在皇宫的贡品龙泉官窑秘色青瓷二十余件。”一名军士抱拳禀道。

佟珍冷汗潸潸,身躯摇摇欲坠。

徐鹏举眼睛却大亮,接着慢慢眯了起来,看着面若土色的佟珍,森然笑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啧啧,佟大人财源广进呀,不过……你发财便罢了,竟敢私自扣下进呈皇宫的贡品,佟大人,你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我魏国公府都没有你这般不要命的气概呀。”

私扣当地特产贡品,本是官场上的常事,为官一任者,谁没有从贡品里扣个半斤八两的?这早已成了大明官场默认的潜规则,既称“潜”规则,意思当然是不能把它拿上台面的,明明一张纸的厚度,只要纸不破,大家相安无事,不过如果非要戳破这张纸,事情的性质可就严重了。

佟珍终于承受不住心中巨大的恐惧,双膝一软,跪在徐鹏举面前。

“我……我没有私扣,这些都是……都是……”绞尽脑汁的佟珍现在怎么也找不出理由,实实在在的贡品青瓷就在佟府的库房里放着,任怎么狡辩,这事他都脱不了干系。

“来人!把佟府库房封了,派人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此事上报南京都察院,请派监察御史亲眼过目,佟应龙欺辱勋贵,着即打入绍兴府大狱,至于佟大人,呵呵,我管不了朝廷的事,佟大人你还是好好当你的知府吧,至于你这知府能当几天,现在可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了。”

徐鹏举嘿嘿冷笑数声,拂袖扬长而去。

佟珍双目无神,软软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秦堪被关进了山阴县大狱。

杜嫣被陷入狂怒暴走状态的杜知县接走,关在内院禁足,这回是真正的禁足,门窗都被木板钉死,就剩一个小洞每天取拿食物,跟蹲大狱没什么区别,只是她的闺房比大狱干净一些罢了。

把秦堪关进大牢是杜宏下的令。

他太气愤了,女儿被这小子怂恿,居然在绍兴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抗婚,此事已传遍了绍兴的大街小巷,知县的面子全然无存。

至于后来佟家打了小公爷,老国公调兵入城,大闹佟家……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杜宏管不了,他现在想做的,是把秦堪大卸八块,佟家送两块赔罪,剩下的六块自己留着过年………,

秦堪很理解杜老大的心情,这个结局他早已料到,想要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关进牢里这个代价已经很轻了,希望杜老大看在自己曾经帮他坑过人的份上,不要给他流放千里之类的判决,秦堪爱江南,不爱流放千里。

把秦堪关进大牢后,杜宏顾不上收拾他,怒气冲冲跑到内院教训女儿去了。

很显然,今天想把秦堪大卸八块的人不少。

刚关进去不到两个时辰,一脸怒气的小公爷徐鹏举闯了进来。

看着关在牢门里的秦堪,徐鹏举怒色愈盛,习惯性的一抬脚,狠狠踹向牢门,这是小公爷的招牌动作,大约他爷爷从没教过他,敲门是要用手敲的……

小公爷失望了,牢房的门不是他一脚能踹得开的,小公爷显然对自己的腿功有着盲目的自信。

秦堪噗嗤笑了。

落到这般境地,秦堪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如果牢房里有镜子,他都忍不住想朝镜子里的自己拱拱手,表达一下高山仰止的钦佩之意。

“小公爷如果踹得开这道门,草民真该谢谢你。”

徐鹏举脸上仍旧带着青肿,一瘸一拐的,眼中闪烁着凶光,像极了心理变态的伤残人士。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你谋划的,对不对?”

“对。”秦堪很老实的承认。

“从你求我和你换房间那一刻开始,我就被你坑了,对不对?”

“对。”

“我不但为你挨了揍,为了保全国公府的面子,还不得不帮你揍人,连我爷爷都被惊动……”

秦堪遥遥拱手,充满感慨:“小公爷义薄云天……”

徐鹏举愤怒的把脸凑到牢门前,咆哮道:“闭嘴!过来,你过来看看……”

“看什么?”秦堪满头雾水。

“过来看看我这张脸,你有什么想说的?”

“小公爷相貌不凡,器宇轩昂……”

“闭嘴!秦堪,你觉不觉得小爷我这张脸长得像傻子,白痴?”

“小公爷要对自己有信心……”

徐鹏举快被气哭了,发狂似的用力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忽然指着牢门大吼道:“秦堪,你死定了,敢拿小爷当猴儿耍,你一定要死!”

秦堪笑容很淡定:“既然做了这件事,什么下场我早已料到。”

徐鹏举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头便走。

佟应龙被废了腿,这个秦堪也不能轻饶,一介草民白身,竟将堂堂小公爷,知府,甚至南京的魏国公算计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之中,这等刁民不杀,他徐鹏举颜面何存?

徐鹏举打算出牢房找杜宏,商量给这刁民安个什么罪名……

转身刚迈出步,秦堪忽然在他身后幽幽叹息,无限悲苦道:“死便死了,可惜了一道名叫‘披萨’的绝世名菜,只怕在我之后,只能失传于世间了……”

徐鹏举抬腿的动作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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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大打出手

“什么……萨?”徐鹏举喉头不停蠕动,下意识的生理现象。

“披萨,一种不好形容的番邦名菜。”秦堪气定神闲地解释。

“好吃吗?”又吞口水。

“不能剧透。”

徐鹏举在牢门外呆了片刻,忽然咆哮如雷:“你,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秦堪叹息:“小公爷,我比谁都更渴望从这里滚出来,可惜我滚不出来……”

徐鹏举大吼:“来人,快来人!我要进去,我要进去!”

牢头连滚带爬抢将进来,哆哆嗦嗦的打开了牢门。

徐鹏举挥退了牢头和随从,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进了牢房,一边走一边撸袖子。

“小爷不喜欢仗势欺人,但你这混蛋太讨厌了,样子也长得讨厌,小爷不得不亲自教训你……”

秦堪苦笑:“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了,难道我真长着一副欠揍的样子吗?”

徐鹏举挽着袖子恶声道:“别说小爷欺负你,打疼了你尽管还手,今日不揍你一顿,小爷这口恶气委实难消。”

徐鹏举不能不气愤,他感觉直到此刻,这该死的秦堪还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竟拿那个叫“披萨”的东西引诱他,他更气的是自己,为何如此没骨气,为何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如此浓郁的负面情绪,不能不发泄,否则会发疯的。

说打便打,小公爷丝毫不含糊,马步一扎,气沉丹田,嘿地一声,一记重拳狠狠揍上秦堪那张英俊的脸。

秦堪吃痛,顿时大怒:“去你妈的!”

也跟着还手一拳,揍上徐鹏举的肚子,徐鹏举被打得踉跄倒退,弓着身子痛苦呻吟,目光不可置信:“你他娘的,居然真敢还手?”

秦堪呸了一声,道:“我已闯了个大祸,再闯一个又何妨?”

“混蛋!”徐鹏举猱身而上。

秦堪也不示弱,于是牢房内你一拳我一脚,两人大打出手,战况惨烈异常。

…………

…………

打累了,遍体伤痕的二人并排躺倒在牢房阴湿发霉的干草上,大口喘着粗气。

徐鹏举龇牙咧嘴呻吟:“秦堪,你真有种,居然真敢跟我动手,不怕被杀头么?”

“罐子破都破了,何妨再摔一次。”秦堪揉着嘴角的红肿处,小纨绔下手真黑,有颗牙好像松了……

徐鹏举狠狠瞪着他:“你算计我的事怎么算?”

“百多斤就撂在这里,小公爷想清蒸还是红烧,悉听尊便。”

秦堪满不在乎的混蛋劲儿令徐鹏举感到有点陌生,这还是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书生么?

良久,徐鹏举忽然吃吃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扯动了脸上的伤口,又哎哟哎哟地呼痛。

“秦堪,你这朋友我今日认下了。”徐鹏举语气很认真。

秦堪不解,而且也有点不满:“我以前给你做过那么多好吃的,你难道还没把我当朋友?直到今天被我揍了一顿才幡然醒悟?”

徐鹏举的回答比较混蛋:“给我做东西吃的叫厨子,厨子敢打小爷么?”

秦堪揉着脸上的淤青,暗暗叹气,权贵也挺贱的,记打不记吃,早知道的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该揍他了。

人生走了多长一段弯路啊……

牢房里,两个满身伤痕的男人面面相觑,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一种淡淡的温暖在二人心间流淌。

男人的友情就是这么直接,破口大骂或拳打脚踢更容易增添感情。…,

权贵子弟也是人,他们也需要朋友。

秦堪忍不住好奇道:“那佟应龙也揍了你,你为何不认他当朋友?”

徐鹏举斜眼瞪着他:“以为小爷犯贱是吧?那家伙已被我废了腿,这会儿在绍兴大狱里嚎丧呢。”

秦堪叹气,权贵的思维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啊,他们做人做事到底有没有标准?

冲动过后,不得不面对很现实的问题。

“小公爷,你……这满身伤怎么说?”秦堪此刻才感到了忐忑,他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很不冷静的事。

徐鹏举怒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揍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小公爷你就庆幸吧,草民刚才一记撩阴腿一直隐而未发呢……”

“你……唉!罢了,我知道你为何要算计我,说实话,一直想帮你,却不方便出面,你算计这一下也好,我挨顿揍成全了你和那个高个子女人,也是为我自己积了阴德,这事儿揭过去吧。”

说着徐鹏举有些不自在道:“至于身上的伤么,咳……我回去跟爷爷说,缉拿佟应龙的过程中又被他揍了一顿,咳咳……”

“你这借口……”

徐鹏举颓然道:“挺窝囊的,对吧?”

“咳,小公爷妙计安天下……”秦堪擦汗。

“什么时候给我做披萨?”

“不想给你做了。”

徐鹏举急了:“为什么?”

你记打不记吃,做多少好东西都是肉包子打狗……

秦堪真不忍心说实话,因为他已经没力气再打一架了。

佟应龙殴打徐鹏举一事被老国公徐俌捅上了天,那道满含怨气委屈的奏本递进了内阁,也摆在了弘治皇帝的龙案上,弘治皇帝和内阁刘谢李三老哭笑不得,我们每天处理国家大事忙得团团转,你却拿这种小孩子打架的事情烦我们,徐老国公莫非越老越糊涂了?

弘治皇帝原本准备下旨斥责,仍旧是老好人的脾气,不偏不倚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算了,至于老国公调绍兴卫入城报复佟知府,弘治皇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兵权是个敏感的东西,但是魏国公不一样,这家人的忠心不可能有问题,否则历代皇帝不可能放心让徐家世代镇守南京,充其量跋扈了些,罚他一年俸禄便是。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六科十三道那些言官御史们的嘴,可能有段时间消停不了了。

直到第二天,又一条消息传来,佟知府的府上库房里发现了数十万两银子,田产房契无数,甚至私藏贡品青瓷……

弘治皇帝顿时大怒,别的事可以原谅,你藏贡品是什么心思?你以为你是谁?

原本指责勋贵横行跋扈,挟愤报复朝廷官员的御史们也统一的闭嘴消声,谁叫文官集团里出了这么一号不争气的东西,竟敢私藏贡品还被人逮到了呢?自取灭亡啊。

弘治和内阁的处理意见非常一致。

罢免绍兴知府佟珍,佟家全族流放琼南,魏国公调兵入城,此例不可复开,下旨申饬,罚俸一年。

原山阴知县杜宏连续两年考绩皆优,且吏部尚书马文升曾上表为其彰功,杜宏擢升绍兴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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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感情问题

佟珍倒台了,杜宏升官了,事态演变成这样,两位当事人也没闹明白前因后果,以为一切只是巧合,只有小公爷知道事情的背后,秦堪这个文弱书生的身影若隐若现,阴暗的角落里搞风搞雨,算计了一大帮人……

想起这事徐鹏举就恨得牙根痒痒。

大牢里关了两天,小公爷好人做到底,给杜宏递了帖子,又亲自上门为秦堪说了好话。

杜宏是好官,却不是蠢官,小公爷把绍兴闹得鸡飞狗跳,杜宏不敢不给他面子,这一类勋贵通常不怎么讲道理的,犯不着招惹他,再说秦堪充其量只是怂恿女儿抗婚,若说罪过还真不好怎么给他定罪,于是杜宏犹豫了两天,还是把秦堪放了出来。

不是秦堪不领情,可他总觉得杜宏释放他是给他自己庆贺升官,类似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意思。

秦堪大概就是一挂贺喜的炮仗……

杜宏全家搬进了知府衙门的内院,搬得喜气洋洋,当然,被禁足的杜嫣也被换了个地方禁足,杜老大关了她四五天也没放她出来,看来是真生气了。堂堂一府主官,女儿竟做出抗婚的丑事,杜家面子元气大伤,没个十来年怕是恢复不过来。

新官上任,杜宏很忙,于是难免疏忽了对关押女儿之地的戒备,这便让某个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某个小人姓秦,温润如玉,貌似君子。

趁着杜老大外出拜访绍兴各地乡绅,秦堪偷偷溜进了知府衙门内院。

杜宏的长随郑伯把守杜嫣房门,见秦堪那张熟悉的脸从花园丛中冒了出来,朝他友好一笑,郑老伯楞了片刻,接着大声咳嗽,不知想起什么吹毛求疵的事情没办,闪了。

秦堪觉得自己的长相还是很得人心的,不像某两个有眼无珠的家伙说的那般欠揍。

四下无人,秦堪从花园丛中偷偷窜到了关押杜嫣的厢房门口。

厢房的门窗已被木板钉死,门中间开了一个口子,方便端取食物,也不知杜宏怎么想的,他难道不知女儿的恐怖武力吗?若她真想逃,几块木板能拦得住她?

亲眼见识过小八婆的拳脚,几下便把八抬花轿劈得四分五裂,威风凛凛仿若天神下凡,秦堪不由恶寒了一下。

这女人若想嫁出去,除非自废武功,不然谁敢娶她?

想到自己居然把这个女人的亲事搅和黄了,秦堪不由暗恨自己的不冷静,以后小八婆讹上自己怎么办?这事的性质貌似比搀扶倒地老人更严重……

犹豫片刻,秦堪甚至想扭头就走,却听得厢房里传来了杜嫣的声音。

“秦堪……是你么?是你来了么?”

秦堪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杜嫣嘻嘻一笑:“我能闻出你的气味呢。”

秦堪苦笑:“你实在应该当警犬帮你爹破案,当官家小姐太屈才了。”

杜嫣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些日子我一直被爹关着,也不知外面怎样,你还好吗?”

“我不好,被你爹开除了……”秦堪闷闷地道。

“啊?”

“你爹不让我当他的师爷了,唉,一点也不惦记我曾帮他坑过人,你爹真不是人……”

“混蛋!你才不是人!姓秦的,你皮又痒痒了?”杜嫣不冷静了。

瞧瞧这小八婆什么态度,一点也不惦记把她亲事搅黄的恩情,父女俩都不是人………,

沉默许久,杜嫣柔声道:“秦堪,你别沮丧,等我被放出来后,再找机会跟爹求求情。”

“千万别求情,我打算以后集中精神赚银子,师爷这个职业真的很没前途。”这是秦堪的心里话,他委实对当师爷没什么兴趣。

大房子,美丫鬟,漂亮老婆,有点田……历经风雨,秦堪仍不改初衷,这些目标显然不是一个月六两银子俸禄的师爷能实现的。

“你呢?你这几天过得好吗?”秦堪问道。

杜嫣幽幽道:“我也过得不好,爹真生我气了,死活不放我出去,见不到你,我很不开心……”

听着杜嫣幽幽的倾诉,秦堪怦然心动,默然许久,终于叹道:“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这才公平嘛……”

杜嫣:“…………”

怎么会看上这种人的?真是匪夷所思呀……

“秦堪,你帮我脱离了苦海,绍兴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和我……,你,我们以后怎么办?”杜嫣满怀情意,羞涩地问道。

秦堪大感头痛。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逃避,搅黄她的亲事是一码事,他和她的感情问题又是一码事,老实说,他到现在都没理顺对杜嫣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同情。

秦堪是个聪明人,他聪明的时候可以轻松化解一切厄难,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同时秦堪也是个很迟钝的人,前世里活塞运动比较多,但真正动感情却少得可怜。

最重要的是,如果娶了杜嫣,那么自己那些远大的目标至少要删去一条,以杜大小姐的脾气,将来家里买来的美丫鬟大概活不过一个冬天……

“咳咳,这事以后再说,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你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出来重新做人……”

秦堪说完后仓惶而逃。

“秦堪,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喂!喂!混蛋!”

小公爷徐鹏举要回南京了。

不走不行,这回绍兴闹出这么大的事,老国公徐俌断然不会再让孙子在外面游手好闲了,虽说孙子挺无辜,无缘无故祸从天降,但毕竟惹出了事,老国公的面子都栽进去了,才算勉强把事情平息下来。

老国公等着孙子回南京受死。

徐鹏举不肯走,扒着客栈房间的门框,像被逼迫为娼的良家妇女似的,死活不撒手,哭得很凄婉,眼里充满了离愁别绪。

侍卫们只好使劲掰开他的手指,一个劲的好言相劝。

这幅场景很煽情,秦堪都忍不住动容了。

终于,十根手指被侍卫们掰开,大伙儿抬着小公爷上了马车,车夫熟练的一甩鞭花,马车迅速朝南京驶去。

秦堪站在客栈门口目送,心情黯然。

远远的,马车里传来徐鹏举不甘而凄厉的大叫。

“秦堪,你快告诉我,披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真的好吃吗?”

声远,人亦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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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前身往事

很不明白这位锦衣玉食的小公爷为何对美食有着如此狂热的追求,不知他从前有过一段怎样复杂坎坷的心路历程,走了也好,这家伙人虽不错,可惜纨绔性子重了些,秦堪觉得如果跟他相处久了,难免会跟他再打一架。

小公爷走了,秦堪的生活还要继续。

这些日子闹腾下来,他的生活受到很大的影响,工作丢了,架也打了,大明的牢房也蹲过了,这么多不冷静的事他全干了,可惜好处却没有一星半点。

这不符合秦堪的利益,秦堪是现实主义者,他所做的一切只为银子这个最终目的服务,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几天他干的事没一件有意义的,属于蹉跎年华。

大房子,美丫鬟……这些目标还很遥远,必须抓紧时间赚银子才是。

唐寅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

从事发前两天起一直到今天,唐寅才踉跄着回来。

“唐兄,这几日哪里去了?”

“……愚兄与友人切磋诗文。”

“切磋诗文何以切得浑身香喷喷的?”

“呃……才华的味道。”

“原来才华是茉莉花香味,唐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愚弟不及也。”

唐寅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顺便喝了几杯花酒。”

不要脸的老嫖客!秦堪暗暗鄙夷。

“喝花酒贵吗?”

唐寅睁着惺忪的醉眼,道:“不清楚,反正我没花过钱。”

人比人,气死人啊,秦堪这几天忙着蹲大牢,跟权贵打架,跟当官的玩命,这家伙日日沉醉温柔乡,小酒喝着,小美人搂着,而且还享受免单待遇……

仿佛故意让秦堪的嫉妒心升级,唐寅又掏出两大锭银子,一头雾水道:“奇哉,明明身无分文去的,为何回来还多了二十两?”

秦堪眼角直抽抽,这种白吃白喝白嫖最后还白拿的人,严重刺激了他的人生价值观,他开始觉得自己这只勤劳的小蜜蜂嗡嗡赚银子的行为很愚蠢,应该像唐伯虎那样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风骚的出场亮个相,便有无数美女争着睡他,争着给他银子花,生怕他不高兴,还很委婉地把嫖资说成是润笔费……

真不爱搭理这种人啊……

“唐兄喜欢看变戏法吗?”秦堪眨着眼睛问道。

“什么戏法?”

房间里找出三只超级大海碗,反扣在桌上。

“借唐兄道具一用。”秦堪取过唐寅刚从妓女那里赚来的两锭银子,把银子放进其中一只海碗里。

“看好,见证奇迹的一刻……”秦堪双手似车轮般飞快晃动,将桌上反扣着的三只大海碗不停变换位置,唐寅两眼发直,脑袋随着大碗的移动而移动。

刷!

三只碗停下。

“唐兄猜猜银子在哪个碗里?”

唐寅手一指:“这个。”

碗翻开,空空如也。

“那个。”

仍是空的。

“一定是这个。”

三只碗全翻开,唐寅震惊了:“银子呢?”

“没了。唐兄,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银子是俗物,不必深究。”

秦堪拱拱手,扭头便走。

唐寅不甘心的一只只碗底摸着,表情很痛苦,显然又在质疑自己的精神状态了。

不能怪秦堪老欺负文化人,有时候文化人无意识的得瑟确实挺招人恨的,黑他二十两银子只能算是略作薄惩。

很多事情等着秦堪啊,下一步的计划是继续写书,西游记早点补完交稿,红楼梦是不是可以登场亮相了?这次用自己的名字写,成名后喝花酒去,白吃白喝白嫖,走时还白拿………,

“秦贤弟慢走……”唐寅叫住了秦堪。

秦堪扭头盯着唐寅,如果他还计较二十两银子的事,秦堪决定把他彻底忽悠成疯子。

幸好唐寅喝醉以后的记忆力跟鱼差不多,只有七秒,刚才银子的事恐怕早忘光了。

“秦贤弟,愚兄今日才知道,原来你被革了功名却是为了一名女子,愚兄当真佩服得紧。”唐寅摇摇晃晃朝秦堪作揖。

秦堪眼一亮,这段记忆一片空白,他正烦恼着呢,想不到唐寅居然知道。

“唐兄如何得知?”

“颦翠馆的消红妹妹告诉我的……”

颦翠馆大概是青楼的名字吧,消红妹妹就是坐台小姐?

“烦唐兄细细告之。”

“消红妹妹说,数月之前,一个姓秦的秀才在颦翠馆驻足频繁,与她们馆里一位名叫金柳的清倌人情意渐浓,可惜前任知府公子佟应龙横刀夺爱,非要为金柳梳妆,欲纳其为妾,金柳不从,适时秦秀才恰在颦翠馆,于是二人打了起来,秦秀才不知抄了个什么东西打在佟应龙的胸口,打得他吐了血,于是秀才功名被革,佟知府本欲将其缉拿入狱,幸好多位同窗联名保他,金柳也在知府家门前长跪求情,佟知府怕犯众怒,这才让秦秀才赔钱了事,后来金柳怕再给秦秀才惹祸,事后自赎其身,匆匆离开了绍兴,不知所踪……”

秦堪目瞪口呆:“…………”

唐寅看着他的目光明显有了几分崇拜:“但为红颜故,不惜犯权贵,秦贤弟才是真正风流阵里的急先锋呀,愚兄反落下乘矣,惭愧。”

秦堪尴尬得额头冒汗。

身体的前任主人居然还有如此狗血如此悲情的往事……

秦堪在考虑要不要学林黛玉那样掏块洁白的手帕出来,朝上面吐几口黑血,渲染一下此刻哀伤的气氛……

唐寅感叹道:“世人皆以狎妓为风流乐事,谁知她们也是沦落风尘的可怜人,都说妓家偏喜才华出众的男子,其实此言大谬,相比之下,她们更喜重情重义之人,红拂夜奔,绿珠坠楼,她们为了什么?还不是为‘情义’二字而已,所谓才华,不过只是一件装饰外表的华丽外衣罢了……”

盯着秦堪,唐寅羡慕得眼都红了:“秦贤弟,你在颦翠馆的名气可比愚兄高多了,你为金柳冲冠一怒,至今被她们引为世间第一重情伟男子,那些姑娘们都盼着你去,人人欲自荐枕席呢……”

秦堪顿时一阵惊喜:“也就是说,可以白吃白喝白睡?”

“呃,当然。”

“有嫖资吗?”秦堪目光灼灼。

“呃,你不用付嫖资的……”

“她们会付我嫖资么?”

唐寅眼角抽抽:“大概……也许……会吧。”

秦堪仰头沉吟:“……倒不失为一条财路,可惜有点不要脸。”

拍了拍唐寅的肩,秦堪一脸天人交战的纠结模样,语气凝重道:“容我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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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厂卫之争

秦堪最后还是忍痛断了这条财路。

有时候实在很痛恨自己的脸皮太薄,其实如果跟唐伯虎学学,每次进了青楼吃了喝了睡了,有意或无意没发现姑娘们偷偷给他塞的银子,灌个晕乎乎的回来睡一觉,第二天酒醒什么都不记得,权当银子是自己路上捡的,不伤自尊也无损廉耻,下次又一副高傲天鹅的模样出现在青楼里……

很可惜,秦堪太腼腆了……也不知谁给他下的这个定义。

至于那个名叫金柳的清倌人,不知去了何处,从唐寅的述说里,他觉得这是个好姑娘,为了他而在知府门前长跪不起,这份情意可谓深厚,尽管以前那个秦堪的灵魂消失了,将来若有机会遇见她,必要给她一番厚报才是。

日子仍旧平淡的过着,挺好的,不缺钱不少吃穿,虽无功名官禄,却也活得自在逍遥,一介平民自有平民的乐趣。

不幸的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杜嫣那小八婆刑满释放了。

当初杜家女抗婚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人们遗忘,大约杜宏也觉得风声过去了,整日把宝贝女儿关在房里他也颇为不忍,于是把她放了出来,嘴上严令不准离开知府衙门内院,可杜嫣怎会听?老爹一转身她便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

当杜嫣兴冲冲一脚踹开秦堪房门的时候,秦堪知道,自己的苦日子来了……

“刑满释放了?”

“嗯!”杜嫣兴奋地点头。

“在里面有没有好好改造?”

“有!”

“放出来了,快乐吗?”

“快乐!”

“你快乐就是我快乐……没事你先回去,我得工作赚钱。”

杜嫣羞红着脸,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钱袋递给他:“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的钱袋不是被人偷了吗?我关在家里这些天给你绣了个钱袋,你……莫嫌弃。”

秦堪接过一看,大笑起来:“怎么绣了两只肥鸭子?咦?其中一只鸭子长着三条腿,它爹娘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吗?”

乐极生悲,下一瞬间秦堪便被杜嫣单手举到了半空中。

“是鸳鸯戏水,不是肥鸭子!混蛋,你故意的?”杜嫣露出了狰狞面目。

京师皇宫,文华殿东暖阁。

弘治皇帝处理国政的地方不拘泥于御书房,偶尔也会在文华殿坐一坐,只因内阁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大学士年已老迈,为了照顾老臣,弘治经常亲自来文华殿,凡处理政务,总与三位大学士商量议论之后,再做决定。

君圣臣贤,大明弘治中兴必然有它的道理。

此时弘治皇帝面色平静地坐在东暖阁的御座上翻看奏本,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却恭恭敬敬站在弘治皇帝身侧陪侍。

牟斌是锦衣卫指挥使,虽掌管宫中卫仪,但也不必随侍帝侧的,随侍的事一般由内廷太监负责。

只不过牟斌当官多年,极有眼色,一旦有机会面君之后,等闲不会轻易离去。

牟斌有牟斌的心事,弘治帝登基以来,虽对厂卫信任不减,却也深知厂卫之祸,故而有意无意的压制厂卫的权力,不使其疯长蔓延,祸及天下。

更重要的是,弘治帝深知权力平衡之道,于是原本还算井水不犯河水的锦衣卫和东厂,这些年不知不觉明争暗斗起来,东厂厂公王岳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虽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二人相见恨不得掐死对方,弘治皇帝居中而坐,对厂卫之间的斗争仿若不见,似乎更乐见其成,皇帝的态度也直接造成了厂卫的斗争越来越厉害。…,

双方不相上下时,争的便只有圣宠了。

在这一点上,东厂显然占了优势,因为东厂是太监班底,太监日日夜夜陪侍在皇帝身边,论远近亲疏,弘治皇帝的感情无疑偏向太监多一些。

这便是牟斌经常有事没事随侍在弘治皇帝身边的主要原因,通俗点说,他想让天子多见见他,让天子心理上对他形成一种“身边人”的定位,如此一来,厂卫之争,牟斌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这实在是个很无奈很消极的办法,牟斌却不得不为。

文华殿很静,只听到刘健大学士压抑着的咳嗽声。

春日寒气犹深,刘健身子染了风寒,这几日不见大好,弘治帝派了四五次太医府上瞧病,开了好几个方子,刘健的病仍不见起色。

“咦?这道奏本……”刘健眉头皱了起来,思索半晌,觉得做不了决定,遂起身走进殿旁的暖阁,将奏本递给弘治帝。

“陛下,这道奏本老臣不敢擅专,请陛下先过目再做计较。”

谢迁和李东阳两位大学士好奇地抬起头,看向天子手中的奏本。

弘治帝翻开,一行行仔细看了起来。

“呵呵,借贷记帐法?这东西可靠么?能推行天下?”弘治帝笑了笑,并未下定论。

刘健拱手道:“南京户部尚书秦纮奏本上说,他用此法测试过户部帐簿,发现比现用的流水记帐法高明许多,帐目里钱粮万物来往皆明了清晰,何处亏空,何人经手,收支所费几何,一眼分明,秦尚书乃稳重老臣,他既开了口,想必不会差的,否则他也不敢贸然上奏,徒扰圣听。”

“既然这个记帐法如此高明,莫如先在某个县试用一两年,看看效果再决定是否推行天下,刘先生意下如何?”弘治帝性格很谨慎,不会胡乱决定一件关系大明赋税钱粮的大事。

刘健摇摇头,苦笑道:“陛下,此法不可行,至少这几年不可行,甚至连某县试用也不行……”

弘治帝一楞:“为何?”

不用刘健回答,弘治帝立马明白了原因。

这大明的官场,贪官太多了,谁会答应用这种近乎完全透明的记帐法,来断了这些贪官的财路呢?

记帐法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人啊。贪官是杀不尽的,可天子却需要他们来帮自己治理国家。

弘治帝神色郁结地叹了口气,目光低垂,看着奏本上一个陌生的名字。

“可惜了这位名叫秦堪的书生,明明心怀报国忠君之志,志高却不可遂,生不逢时也。”弘治帝说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人才生不逢时是谁的责任?

除了他这个大明皇帝,还会是谁的责任?

弘治帝痛苦的不是秦堪的际遇,他痛苦的是大明这中兴的表象下,处处隐藏着的危机。

听着弘治帝对秦堪这位陌生书生的评语,一旁默不出声的牟斌眼中露出了光亮。

向前走了两步,牟斌朝弘治帝躬身禀道:“陛下,恕臣鲁莽,臣有件事必须面禀。”

“何事?”

“陛下刚才所言的这位名叫秦堪的书生,他……正是我锦衣卫下百户。”

“哦?原来竟是锦衣卫的人才,好,牟爱卿为国纳士,忠心可勉,呵呵。”弘治帝不由欣喜道。

“陛下谬赞了。”牟斌不慌不忙的道谢,神情一派淡然。

出了文华殿的大门,牟斌脚下的步子有些急促。

离开皇宫,跨马飞驰入了北镇抚司衙门,牟斌语速匆忙吩咐下属道:“马上去绍兴找出一个名叫秦堪的人的下落,授此人锦衣卫百户牙牌,官衣,一应官凭告身,南北镇抚司将秦堪造案在册,快!”

下属急忙领命。

“记住了,这个秦堪是我锦衣卫的人,一直都是!嗯,授他百户后,马上把他调派到南京。”

下属走后,牟斌这才露出轻松的笑容。

入陛下之耳,之眼者,但凡被陛下赞过的人才,锦衣卫必于东厂之前,将其收入彀中。

这,也是一种争宠。

第四十四章 一年之约

“杜姑娘,你爹知不知道佟珍下台是我在后面搞的鬼?”秦堪惴惴问道。

他不能不问,那次为了搅黄婚事,他坑了一大群人,手段有点过分,跟小公爷打了一架,算是把这事揭过了,但杜宏若知道了真相,不一定能揭过去,人家又不是吃货。

破坏了女儿的姻缘,以民斗官还把人家推下台,全族被流放千里,把小公爷当成了棋子,害得棋子莫名其妙挨顿打……桩桩件件加起来,杜宏若知道非判他个秋后斩决不可,虽说他能当上知府全托秦堪之功,然而终究太过阴损,在当官的眼里,秦堪这种人属于典型的刁民。

杜嫣噗嗤一笑,横了他一眼,这一眼娇媚丛生,醉人心脾。

“现在知道害怕了?怕我爹剁了你?当初无法无天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秦堪深深吸气。

听听这八婆的混帐话,当初无法无天为了谁?

好人做不得,早知道眼睁睁看她跳火坑算了,她不敢跳自己还可以免费在后面推她一把……

杜嫣见秦堪神色不善,立马软了下来,柔声道:“我爹只知道你抢亲,后面发生的那些事,知道真相的就我们和小公爷,小公爷回南京了,又和我爹没交情,不会告诉我爹的……”

秦堪斜眼瞧着她:“不是还有你知道么?”

“你连我都不信?”杜嫣柳眉一竖,刚要发火,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又染了一层红晕,羞答答地道:“你若真不信我,不如……不如娶了我呀,娶了我,我就是秦家的人,死也不会出卖你的……”

秦堪阴沉着脸冷冷道:“我只听过死人才不会泄密……”

…………

…………

“秦堪,你好像不愿娶我?”杜嫣幽怨道。

秦堪叹气:“大小姐,你爹现在恨不得拿刀杀了我,你觉得我娶得了你吗?”

“那也不能干耗着呀,你就不会去跟我爹聊一聊,多跟他说些讨喜的话儿,让他顺了这口气,咱俩之间不就有可能了么?现在整个绍兴城都知道我和你……除了你,还有谁会娶我?我爹肯定也明白这一点,就等你上门先服软呢……”杜嫣恨恨白他一眼。

“你爹如果问起我们什么时候勾搭……咳,互相看上的,我怎么说?”

“就说日久生情呀,笨死了!”

“哈!开什么玩笑!我根本没日过,生什么情!死八婆你莫讹我,不然公堂上见!”

坐在知府衙门内堂,秦堪的表情很痛苦,腰间青一块紫一块,被小八婆掐的。

他来衙门不是为了提亲,而是道歉。

佟家全族被流放,亲事自然不必再提,但杜家女儿没嫁出去却实实在在是被秦堪害的,一个没有功名的文弱书生敢坑这么多人,杜宏想必对他有一种欲除之而后快的强烈情感。

秦堪是要在绍兴混下去的,他要在绍兴赚银子,买大房子,买美丫鬟,想要实现这些远大的志向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绝不能让绍兴的知府大人对他产生这种不妙的强烈情感,否则来日无多。

于是秦堪硬着头皮登门了。

做人要有骨气,不能向黑恶势力低头,可杜知府不是黑恶势力,他是官,混白道的,而且在某个黑恶势力的逼迫下,秦堪将来也许不得不叫他一声“岳父”。——可惜目前这位岳父最想干的事是手刃女婿。…,

内堂里坐了很久,杜宏似乎有意惩罚他,一个时辰过去了,知府大人仍旧不见人影,内堂只有秦堪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杜家的侍女添了三次茶水,好好的雨前龙井现在味道比白开水还淡。

就在秦堪憋着一肚子水,正犹豫要不要中途退场解决一下膀胱问题的时候,内堂山水屏风后传来有些做作的咳嗽,杜宏穿着蓝色团花圆领便服,不急不徐地走了出来。

秦堪赶紧站起来,长长一揖:“晚生拜见知府大人。”

杜宏拿眼斜瞟他,重重一哼,也不叫免礼,自顾在堂前主位坐下,慢条斯理啜了口茶,这才缓缓道:“秦堪,前些日子大出风头,干得不错啊。”

秦堪干笑,他知道,这句话肯定不是夸他。

“杜大人,晚生闯了祸,今日特来向知府大人赔罪。”

杜宏冷笑:“何必赔罪?你做错什么了?”

秦堪很想说我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不但没计较你杜家欠我二百两银子的事,还很善良的把你女儿救出苦海,杜大人若还是个人的话,实在应该真心夸我两句,再把欠我的银子连本带息还我……

这话真说出来,杜宏会冲进厨房抄刀吧?

秦堪怕死,只好苦着脸道:“晚生年轻冲动,阖城皆知佟家声名太差,晚生与杜小姐又是……知交好友,不忍见她半生痛苦,故而怂恿她做出抗婚之举,晚生辜负了大人栽培提携之意,特向大人赔罪。”

杜宏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知交,好友?这是你和嫣儿目前的关系,对吗?”

秦堪额角冒汗。

这话不好回答,说不对吧,一介白身平民觊觎官家小姐,杜宏会拿刀砍他,说对吧,辜负了杜嫣一番深情,以小八婆那个脾气,也会拿刀砍他……

前后两把刀顶着,秦堪突然觉得,当初穿越过来吊在房梁上时,不应该挣扎求生的,就那样被吊死多幸福呀,总比现在死得安详。

“杜小姐国色倾城,艳若桃李,淑德贤良,宜室宜家……”秦堪昧着良心搜刮肚里的词汇。

杜宏老脸一红,他很清楚宝贝女儿,说姿色还算说得过去,若说“淑德贤良,宜室宜家”未免太脱离实际,吹嘘得有点不要脸了。

“咳咳,好了好了,秦堪,你告诉老夫,你和嫣儿到底什么关系?”

秦堪嘴角一抽,低沉道:“日久生情……”

“嗯?”杜宏眼一瞪,淡淡的官威在空气中郁结:“你想娶老夫的女儿?”

“这个……”秦堪脸色渐渐涨红了,他发觉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内堂屏风后,杜嫣的俏脸冒出半边,鬼祟地探着头,见秦堪犹疑,杜嫣又气又紧张,朝他一龇雪白的牙,手里一根不知从何处寻摸来铁棍,当着秦堪的面,铁棍在杜嫣的手里弯曲,弯曲……最后狠狠一拧,一根好好铁棍被她拧成了结构复杂的铁麻花儿。

杜嫣悄然朝秦堪狠狠一瞪杏眼,威胁似的向他晃了晃铁麻花儿。

秦堪眼皮一跳,擦着冷汗道:“是的,失礼了,晚生确有娶令千金的意思……”

说完秦堪痛苦的闭上眼,感觉浑身虚脱,脑海中含着泪删去远大志向里的“美丫鬟”这一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人家美丫鬟留条活路吧……

屏风后的杜嫣满意点头,朝秦堪露一个满意的妩媚笑容,消失。…,

杜宏捋着青须,淡淡点头:“原来你今日是来提亲的……”

“赔罪,不是提亲……”秦堪弱弱地道。

杜宏面色沉静看着秦堪,心中既愤怒又无奈。

佟杜大婚之日,杜嫣闹市之中怒劈花轿,与秦堪携手双双跑远,绍兴城内人人皆见,杜家已沦为了乡绅百姓人家的笑柄和反面教材,如今的绍兴城里,但有待嫁女儿的人家,长辈们少不得教训两句“你看看杜知府的女儿如何如何,你千万莫学她如何如何,将来必然一生被人戳脊梁骨如何如何……”

不出意料的话,杜嫣的名声如今至少响彻大江南北,将来哪个良善人家还敢上门提亲?堂堂官家小姐,清白女儿之身,总不能给别人做妾吧?

杜知府左看右看,身边除了秦堪这该杀千刀的家伙,似乎女儿的夫家真没有别的选择了。

杜知府仰头,独怆然而涕下……

长长叹了口气,杜宏沉声道:“秦堪,我女儿虽说顽劣了一些,但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我杜家四代为官,祖上最高曾做过礼部侍郎,正经的书香门第,诗书礼仪传家……”

秦堪不知杜宏说这话什么意思,垂头唯唯称是。

“老夫并非势利之人,不在乎你有多少家财田产,但是,秦堪,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老夫不介意你的现在,但并不代表不介意你的将来,老夫的女儿自小被我捧在手心里,饿不着她,冻不着她,你觉得老夫会把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出息,未来只会跟着他挨饿受冻,无权无势无家财,注定贫贱一生的人吗?”

秦堪抬头看着他,渐渐明白了杜宏的意思。

杜宏捋须继续叹气:“老夫的女儿年已十七,不小了,婚事再也拖不得了……”

秦堪直到此刻才知道杜嫣的真实年龄。

啧啧,才十七岁,小时候吃什么了,长这么高……将来问问杜大人,把食谱记下来,也许又是一条财路。

杜宏朝秦堪竖起了一根手指,缓缓道:“一年,秦堪,老夫给你一年时间,去证明自己是个有出息的,一年之后,你再来我家,让老夫瞧瞧你有没有资格娶我女儿,若仍如现在一般一事无成……”

杜宏脸色忽然变得冷厉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如若你果真是个没出息的,老夫拼着让女儿孤寡一生,也不会把她嫁给你,大不了老夫给她挣下一生吃喝不愁的银钱家产,养她一辈子便是!”

秦堪凛然,急忙拱手:“是。”

……我以后一定会不求上进的!

“敢问杜大人,什么程度才叫‘有出息’?”

杜宏捋须一笑:“这个由你自己决断,一年之后你自己好好想想,觉得有资格来我家,那么你就来,如若觉得连自己都不满意,你说老夫会满意吗?”

秦堪点头。

不怪杜宏,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不希望女儿嫁得好,过得好?在这个唯有读书高,功名高的年代里,谁会把好好的官家小姐嫁给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文弱书生?想想唐寅这个反面教材,曾经的一府解元吧?如今才名满天下吧?无数文人妓女追捧吧?结果呢,他的结发妻子还是受不了和他的贫困生活,果断弃他而去。

生活里的柴米油盐终究不是几首脍炙人口的名诗佳句能代替的。

杜宏不希望秦堪是第二个唐伯虎,更不希望女儿跟一个穷酸书生窘迫一生。…,

秦堪不但理解杜宏的苦心,更对他产生了一种敬意,父爱如山,深沉而坚定。

堂后的山水屏风在微微颤抖,秦堪看了一眼,嘴角轻轻一笑。

杜嫣,你也在为你的父亲而感动着吗?珍惜吧,在父亲老去之前,好好珍惜他。

“杜大人,晚生答应了。”秦堪正了正衣冠,朝杜宏长长一揖。

杜宏眼里闪过几分复杂,叹息道:“秦堪,一年之期很短,你要抓紧时间,莫让老夫和嫣儿失望才是。”

“晚生不会让大人失望的,一年之内,必有出息。”

杜宏满意的点头,嘴角闪过一抹淡淡的笑容。

满怀激荡的秦堪走出知府衙门,冷风一吹,沸腾的头脑冷静下来,秦堪转身看着衙门门口那对威严的石狮子,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只是来道歉赔罪的呀,为什么……莫名其妙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回想起临走时杜宏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秦堪站在衙门前呆楞许久,终于仰天一叹。

被算计了!

杜宏不显山不露水,能坐上一城知府的位子,不是单靠运气,这只老狐狸是有实力的,坑起人来不比秦堪稍逊。

满腔悲愤的时候,小八婆很没眼力地从衙门的侧门窜了出来,抓着他的肩膀娇笑连连,高兴的脸颊染满了红晕。

秦堪知道,这是一种猛兽逮到猎物后的兴奋之色,接下来该考虑怎么下嘴了。

“哈哈,秦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愿意娶我的!”

秦堪黯然长叹:“终究逃不过你的魔掌啊……”

杜嫣没听到秦堪的悲鸣,犹自咯咯笑道:“快说,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不然为何答应娶我,而且在我爹面前答应得如此爽快。”

秦堪板着脸道:“我见姑娘眉目清朗,骨骼精奇,更且一身浩然正气,打算娶回家去,百年后入我秦家祖坟,做镇墓辟邪之用,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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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锦衣上门

“跟杜知府家千金定亲?”唐寅的眼睛睁得老大,不过眼神里看不出多少羡慕的意思。

“不是定亲,而是……有出息了再定亲。”秦堪不得不解释。

唐寅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怔怔看着秦堪许久,摇头叹道:“贤弟真是……忍辱负重,当初愚兄也曾有无数官家小姐示情,我若有你这种舍得一身剐的气概,一咬牙一闭眼干脆从了,何至于如今……唉。”

秦堪确定了,唐寅果然不是羡慕他,而是佩服他的……忍辱负重?

“唐兄何出此言?”秦堪愕然相问。

杜嫣虽说暴力了一点,也没那么差吧?瞧那脸蛋,特别是模特级的身材,那一双又长又美的腿……

为什么唐寅的表情好像他娶了一头母猪?

唐寅叹气解释道:“那位杜家小姐我见过几次,看得出姑娘对你有情意,只不过,人家家世比你高便罢了,连个子都与你不相上下,你不觉得很不般配吗?”

“啊?”秦堪大为惊愕:“个子高的女人怎么了?”

唐寅斜眼瞧着他:“夫为乾,妻为坤,此乃天授伦常,所以男子注定比女子地位高,个子高,贤弟四处看看,哪有女人的个子长得如同五尺男儿?将来你们若成婚,家中如何决定乾坤伦常?”

秦堪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

原来模特身材的女人在古代并不吃香,反而是一种天大的劣势,古人的审美观不一样,他们受三纲五常的毒害太深,认为个子太高的女人对他们的夫权是一种挑战,故而不喜。

真愚昧啊,他们难道就不想象一下,夜晚房事之时被一双又长又美的大腿盘绕在腰间时的感觉多么美妙,你找个萝卜腿矮冬瓜,手摸上去随便打个滑,便从头滑到脚了,找半扇猪肉横躺着都能达到同样的触摸效果,有何情趣可言?

彼之敝履,我之珍宝,这种感觉挺好的。

现在秦堪唯一担心的是小八婆的武力值,也不知她跟谁练的武功,杀伤力挺恐怖的,将来若跟她吵架或许能完胜,但吵完架后,自己绝对是个奄奄一息的悲剧……

这女人还得花时间调教,不然死都不娶她进门。

秦堪眯起了眼,忽然笑得很荡漾。

可以保证,他绝不会嫌弃小八婆的高个子,嗯,非常不嫌弃,有的姿势只有高个子才摆得出来,以后教教她……

在这个没有功名便不能当官的年代,想要有出息只能发财了,他对“出息”二字的理解是,一年以后赚到足够的钱,然后从知府衙门的大门口砸银子,见人就砸,一直砸到杜宏的面前……

如果杜宏没有把他鄙视至死的话,相信娶小八婆的问题不大。

坐在客栈房里还在冥思苦想发财捷径的时候,客栈外面忽然一阵人叫马嘶。

“锦衣卫来了!”楼下有人惊恐地大叫,一片豕突狼奔,混乱不堪。

接着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

秦堪楞了一下,锦衣卫?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特务满天下的锦衣卫?他们这是进客栈抓人么?谁那么不长眼得罪了锦衣卫?

真的很好奇,很想出去瞧瞧传说中的锦衣卫长什么样子,可秦堪不敢,他是个安全至上的人,尽量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锦衣卫在他眼里无疑是个大麻烦。

尽管不愿招惹麻烦,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细细的敲门声传来,柔情似水般的斯文声音几乎让秦堪感动得想哭。

住进这个房间好几个月了,终于……有人用正常的方式拜访他了。

打开门,秦堪楞住了,接着脸色禁不住地苍白起来。

门外站着几个大汉,皆着黄色飞鱼锦袍,腰挂一柄细长略带弧度的长刀,头戴黑色拢丝纱帽,众人神情冷厉,双目如电,一见便知绝非善类。

秦堪楞了半晌,豆大的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滑落。

锦衣卫!

锦衣卫找上门了,自己犯了什么事?值得动用锦衣卫缉拿?

——除了最近殴打过小公爷,自己一直很安分啊。

“你……你们……”

为首一名三十多岁的锦袍汉子重重抱拳,沉声道:“尊驾可是秦堪?”

秦堪眨眨眼,接着往楼上一指:“你们认错人了,秦堪住楼上,我叫唐伯虎……”

锦袍汉子皱了皱眉,喃喃嘀咕道:“不是说那秦堪住二楼么?怎么住三楼去了?”

淡淡朝秦堪点头,一帮绝非善类的家伙转身蹬蹬蹬上楼。

秦堪浑身哆嗦着,飞快在房里收拾了一大包袱银子,然后……闪!

太可怕了,锦衣卫找自己干嘛?听说他们的诏狱很凶残,进去了绝无活着出来的先例,此地不宜久留,先找个深山老林躲几天,然后想法子东渡日本,日本如今是幕府年代,黑暗得很,小鬼子们,等着,我来祸害你们了……

刚背上包袱准备偷溜,却听到楼上传来唐伯虎杀猪般的嚎叫:“我不是秦堪!真不是他!你们认错人了!我是唐伯虎,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我只写写文章作作诗,真没招惹过你们锦衣卫啊,苍天啊,你眼瞎啊……”

“秦堪在哪里?”锦袍汉子厉声喝问。

“在楼下……”

“楼下那个刚才说你是秦堪,到底怎么回事?”

“啊?”

…………

…………

拎着装满银子的包袱,秦堪一阵阵的肉痛,包袱里只有一百多两银子,他只拿得起这么多,剩余的八九百两扔在房间里,不知便宜哪个王八蛋了,都是血汗钱啊……

做贼似的偷偷下楼,客栈大堂已是一片凌乱,客人们缩在大堂一角瑟瑟发抖,掌柜和几名伙计跪在楼梯口,惶恐地朝楼梯不停磕着头。

大明厂卫之祸,可见一斑。

秦堪猫着腰,蹑手蹑脚刚走出大堂,却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稳稳而恰到好处的落在秦堪身前,正是那为首的锦袍大汉从二楼窗口跳下。

秦堪差点瘫在地上,脸上血色迅速消退,瞬间布满了绝望。

锦袍大汉打量了他一眼,也不提他逃跑的事,只是点点头,道:“原来你才是秦堪。”

说完忽然朝秦堪露出一个笑容,毛茸茸的大嘴咧出两排发黄的板牙,分外可怖。

“秦百户,初次相见,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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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赴任南京

锦衣卫百户牙牌,黄色飞鱼锦袍,套着黑色锃亮鲨皮刀鞘的崭新绣春刀,南北镇抚司衙门开具的百户告身凭证……

客栈房间里,一样样的东西被摆在桌上,秦堪看得眼花缭乱。

“这……这是……”

锦袍汉子呵呵一笑,道:“这些都是秦百户的,由南镇抚司衙门所发,请秦百户妥善收好,东西丢失很麻烦的,上面还会追究责任。”

秦堪渐渐冷静下来,取过官凭告身扫了一眼,脸色难看地盯着锦袍汉子。

“你们……该不会是办假证的吧?”

锦袍汉子脸色更难看:“秦百户何出此言?”

“无缘无故的,我怎么当上锦衣卫的百户了?”

锦袍汉子一笑:“能进锦衣卫可是莫大的荣耀,锦衣卫向来世袭,由卫中军户一代传一代,鲜少有外人直接选入,而且一进来便是百户,秦百户不觉得欢喜么?”

秦堪咧了咧嘴。

应该感到欢喜吗?锦衣卫可是臭名昭著啊,这帮人的正职就是陷害忠良,兼职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我一文弱书生,照理来说应该站在最正义也最虚伪的文官集团那一头呀,莫名其妙当上锦衣卫百户算怎么回事?

拱拱手,秦堪和颜笑道:“不知阁下贵姓大名?”

锦袍汉子抱拳笑道:“我乃南镇抚衙门经历司下经历,杨天寿,奉牟指挥使之命,特来绍兴向秦百户送官凭官服,并奉命陪同秦百户赴南京上任。”

秦堪惊道:“为什么要派我去南京?”

“这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我也不知,秦百户听调便是。”

“如果我不想当这个百户……”秦堪小心看了看杨天寿的脸色,道:“……会有什么后果?”

杨天寿板着脸道:“南镇抚司衙门专治卫中兄弟各种不服,上一个不听调的兄弟受刑三刀六洞,血尽哀嚎而亡。”

秦堪的笑容忽然变得阳光般明媚:“从此以后我就是光荣而神圣的锦衣卫百户了,杨兄弟多多关照。”

杨天寿点点头:“军令紧急,不可耽误,秦百户,我们这就动身去南京吧。”

“这么急?我想跟朋友告个别……”

“来不及了,以后写信便是。”

“不让我告别你会后悔的……”

…………

…………

砰!

杜嫣踹开了唐寅的房门。

唐寅瘫坐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看着房梁,一脸惊魂未定。

杜嫣站在房门外,探头朝房里扫了一圈。

“唐大才子,秦堪呢?”

唐寅浑身一激灵,哆嗦着嘴唇道:“刚刚来了一群锦衣卫,把他带走了,现在应该出城了……”

杜嫣大惊失色:“锦衣卫为何抓他?他犯了何事?”

“锦衣卫抓人还需理由吗?”唐寅痛苦地仰天长叹:“大明这天下,被厂卫祸害得没治了,呜呼哀哉!”

杜嫣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冲出了客栈。

几件换洗衣裳,一大包银子,车马行雇了辆马车,秦堪甚至来不及跟杜家父女和唐寅告别,便被一群锦衣卫半请半强迫似的拖上了马车,数匹高头骏马簇拥着马车出城而去。

跟杨天寿刻意结交相谈之后,秦堪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百户是六品武官。

虽然是个基层小军官,但好歹也算是“官”了,大明崇文鄙武的风气下,他这个六品武官跟文官的含金量是绝对无法比的,哪怕见了七品知县,六品武官也得老老实实行礼。…,

当然,锦衣卫比较特殊,一般不怎么跟文官讲礼貌,京师里还算收敛,一旦到了地方上,便如猛虎下山,狼入羊群,跋扈得一塌糊涂。

至于锦衣卫的大佬们为何看上他这个书生,为何要调派他去南京任职,秦堪却得不到答案,不是杨天寿不肯说,而是他确实不知,指挥使大人的动机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经历能知道的。

秦堪坐在马车上,怀抱着数月来辛苦赚的银子,不时扭头看着后面的官路,不知是喜是忧。

不出意料的话……过不了多久要赔钱了。

想到包袱里的银子即将长出翅膀飞到别人的口袋,秦堪便觉得心腔一阵阵的抽缩。

哒哒哒哒……

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声声敲击在心坎上,秦堪愈发觉得嘴里发苦。

众锦衣卫勒马扭头望去,却见一年轻女子骑着马飞快奔来,越来越近,灵巧的身影在颠簸的马背上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杨天寿浑然不知即将倒霉,脱口赞道:“这婆娘好俊的骑术,看得出是练家子……”

马车里的秦堪暗叹一声,闭上眼睛把包里的银子搂得更紧,仿佛在跟它们无声道别……

杨天寿刚赞完,年轻女子的马已离众人不足五丈,这时女子忽然娇叱一声,身子从马鞍上腾空而起,半空中修长的双腿一扭,像一把开着口子的剪刀,绞向杨天寿。

杨天寿目瞪口呆,扭过头朝众锦衣卫愕然大叫:“什么情况!你们谁招惹她了……”

砰!

话没说完,众人便眼睁睁看着杨经历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远……

众人一呆,回过神后勃然大怒,纷纷下马抽刀,口中大骂:“不要命的小娘们儿,竟敢惹我锦衣卫,不想活了吗?”

女子眼眶通红,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娇好的身躯却如一头疯牛般撞向众人。

只听得砰砰几声皮肉作响,四五名锦衣卫几个呼吸间被放倒在地上,翻滚哀嚎不已。

“锦衣卫便可以不讲道理么?谁敢抓我相公,我就要他的命!天王老子我也不怕!”女子杏目圆睁怒喝道。

此女子正是杜嫣,听说秦堪被锦衣卫拿了,心中大急,街上抢了匹马便匆匆赶来救人。

杨天寿躺在地上,渐渐缓过气来,一边呻吟一边满头雾水瞧着她。

“慢着!你这婆娘说的什么话?谁抓了你相公?”

杜嫣四顾,见马车帘子内一道鬼祟躲闪的身影,于是纤手一指:“他是我相公,秦堪!”

杨天寿愕然,嘴唇抖索几下,萧然长叹道:“这顿打挨的,仇都没法报了……”

秦堪下了马车,抱着银子叹气,然后,每人发二十两,每人发二十两……

杨天寿是官,发五十两……

抱着瘪了不少的包袱,秦堪不知是同情还是肉痛,颇为幽怨的瞧着杨天寿。

“我说过,不让我跟朋友道别你会后悔的,你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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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城外临别

秦堪痛恨自己的料事如神……

他知道小八婆不会放过这些锦衣卫,他也知道小八婆的手段非常凶残,他更知道事后赔医药费的是自己……

包袱里的银子少了一小半,秦堪心都快碎了。

拿了五十两银子的杨天寿显然心平气和了许多,不过仍有些忿忿。

“这是你家婆娘?”

秦堪看了一眼羞惭无地的杜嫣,叹道:“现在不是,不过将来多半难逃她魔掌……”

杨天寿一脸同情:“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

杜嫣杏眼一瞪,杀气迸发。

杨天寿很识时务地改口:“……这么一个英姿飒爽,不输须眉的女中豪杰,与秦百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贤伉俪情深似海,委实羡煞旁人呐……”

杜嫣被恭维得眉开眼笑,瞧眼前的情况她也明白是场误会了,于是很豪迈地拍着杨天寿的肩:“你这人还不错,刚才算我走眼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秦堪在旁边撇嘴,死八婆难道听不出别人这话说得多昧良心吗?

杜嫣红着脸,神情赧赧地把秦堪拉到一边,忸怩着道:“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事了?”

秦堪板着脸道:“对。”

“错得很厉害吗?”

秦堪黯然叹道:“你这个错误大概值一百五十两银子,可以买五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你说厉不厉害?”

杜嫣惊得吐了吐香舌,接着柳眉一竖,怒道:“你竟赔了一百五十两?不过轻轻挨了几下,用得着赔这么多吗?我去帮你要回来!”

秦堪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一身冷汗刷刷的往外冒。

好险啊,这一揪至少挽回了三百两以上的损失……

“大小姐,消停吧,人家没招谁没惹谁,再挨你一回打冤不冤呀,我包里的银子何辜?你就放它们一马好不好?”秦堪无奈叹道。

杜嫣顿了身形,娇俏地瞪了他一眼:“无缘无故的,你怎么进锦衣卫当百户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答案,虽说人生难得糊涂,可这一次我未免糊涂得太过分了……”

杜嫣俏脸泛上忧愁之色:“以后我们怎么办呀,我爹是文官,平素里最恨厂卫,你却成了锦衣百户,将来……”

杜嫣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大明的文官集团历来跟厂卫可谓势同水火,双方斗了一百多年,各领风骚,文官集团比较阴险,首先占住了道德的制高点,总以正义的代表自居,相比之下,厂卫比较憨厚,只知埋头抓人杀人,却不懂得苦干工作的同时也要学会自我标榜和自我表扬,于是厂卫渐渐臭名昭著,成为文官集团口诛笔伐,维护正义的对象。

秦堪莫名当上了锦衣百户,将来杜知府愿不愿认这女婿,还真是不好说。

见杜嫣忧愁的模样,秦堪只好温言安慰:“等我以后混到了千户,就把你爹拿进诏狱,让他试遍一百零八种刑具,不信他不答应……”

远远看着贤伉俪互诉离情,依依惜别的杨天寿和众锦衣校尉们很惊奇的发现,秦家婆娘忽然发了疯似的在她相公身上施完了一整套降龙十八掌……

…………

…………

离愁别绪,黯然上心头。

秦堪龇牙咧嘴揉着身上的青肿时,杜嫣却美眸含泪,为他整起了衣冠。

“南京不比绍兴,那里勋贵众多,你万事小心,能忍则忍,莫要糊里糊涂得罪人了……”…,

秦堪笑道:“你放心,我比较爱好和平,谁都不会得罪,这锦衣百户我也不想当,找个由头犯个错,让上面把我开了……”

杜嫣不满道:“你怎能这样说?科举你已无望,总不能真的只做个逍遥富家翁吧?百户也算是武官了,多少有了个出身,不能因为我爹的厌恶,就把你自己的前程耽误了,你这个百户一定要好好做下去,不但要做好,有机会也搏一搏升迁,不要管我爹怎么想,你不是为他而活的。”

秦堪颇为惊讶的看着她,没想到在古代“女大不中留”这句话果真很有道理,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杜嫣已完全投入到秦家夫人这个角色里去了,相比前世那些结了婚还千方百计把夫家东西往娘家搬的女人们,她们真应该羞愧得一头撞死以谢天下才是。

迎着秦堪的目光,杜嫣羞得脸一红,垂头道:“我……我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考虑,我爹说与你约定一年,让你混得有出息再成婚,可他也没说不准你当武官呀,将来你衣锦还乡之时,我爹若嫌弃你的身份,大不了……大不了我翻墙头跑,跟你……私奔。”

说完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杜嫣双颊已羞得通红,浑身无力仿佛快瘫软下去。

直到这一刻,秦堪忽然感觉内心深处被狠狠撞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已对她动了心。

其实,娶这么一位暴力老婆挺不错的,虽然性格强悍了一点,但她却是全心全意把一颗芳心系挂在他身上,在她眼里,他秦堪就是天,就是脊梁,就是一切,她会毫无私心地为他谋划,为他打算,会竭尽全力地维护他,她的立场永远与他一致,从不用担心她会偏离……

得妻若此,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若真找个凡事唯唯诺诺的娇弱老婆,日子过得平平静静,不泛一丝涟漪水花,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

秦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了。

好吧,秦家大妇就她了,过不了多久,她就叫秦门杜氏。

为什么说大妇?

很显然,秦家将来不止一个女主人,至少貌美丫鬟这个远大的志向秦堪从来没想过删掉,杜嫣反对的话,他不介意振振夫纲。

前世的秦堪很花心,到处沾花惹草,他觉得这不算缺点,所以这一世他也不想改正。

…………

…………

杨天寿催促秦堪登车,天色不早了,不能再耽误时间。

秦堪上了马车,与杜嫣隔着木窗相望,杜嫣站在官道一边,泪眼婆娑的看着秦堪,抽了抽鼻子,小女孩似的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模样既可爱又惹人怜惜。

秦堪眼眶也泛了红,脸上露出了疼惜的微笑。

秦门杜氏……今年毕竟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呀。

马车启行,秦堪看着路边哭得可怜的杜嫣,心中一痛,掀开帘子叫道:“杜嫣,我决定娶你了,这回是真的!你就是我秦家的正室大妇!”

杜嫣哭得跟小花猫似的,连连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哭声忽然一顿,杜嫣仿佛回过神了,柔弱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秦堪,何谓‘正室大妇’?你还想娶多少个?嗯?给我停下,把话说清楚!”

秦堪擦了擦汗,惊惶道:“杨大哥,麻烦你快马加鞭……”

“嘴贱了吧?”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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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初来乍到

南京位于绍兴西北方,不远,也不近,约七八百里距离,以秦堪一行人的速度,约莫要四五天才能到。

一路无话,众人经过杭州,湖州,五天后终于到了南京南城聚宝门外。

古朴沧桑的城墙上,深深镌刻着篆体的“应天”二字,城墙高六十余丈,全部以巨砖条石砌成,城墙全长约七十里,从前元至洪武末年,历时三十年始修成,之所以大耗人力物力修建这座古都,乃因洪武帝征战天下时采用了儒生朱升的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座城直到目前,仍是世界第一大城。

南边以秦淮河为天然护城河,东托钟山,北依后湖,西北金川门一直将南京城区扩展到毗邻长江,可见当初洪武皇帝何等气魄,将大明的都城打造得固若金汤,攻守皆俱。

秦堪站在南京城墙下,仰头注视着城门上方布满了青苔,显得沧桑无比的“应天”二字,他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浊气,脑中一片清明。

六朝古都,金陵形胜之地,紫气东来,帝王君临天下之都。

这里,会是他人生的一个新么?在这煌煌大明盛世里,一个穿越者将会走上哪一条路,攀上哪一座高峰,方才不负这一场新的人生?

秦堪带着迷茫的神情,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昏昏噩噩的在杨天寿等人陪同下,走进了南京城。

这一年,弘治十七年四月,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被命运推上了大明的舞台。

锦衣卫百户上任,第一件事自然不是横行乡里,欺男霸女,这事可以以后再说,首先要做的便是必须去千户所报到。

百户的上司当然是千户,武官也是官,是官就得守官场的规矩。

秦堪被安排进了南京东城千户所。

所谓“东城”,是指南京城东边,包括皇城范围之内的几条街道,这几条街道很不简单,因为这里住的几乎全都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一个小小的侯爷打从这几条街道过去,别人家的门房还不一定肯拿正眼看你。

东城千户所位于西长安大街,右邻南京通政司,左邻旗手卫衙门,钦天监衙门,后依五军都督府以及南京六部。

进千户所之前,杨天寿挑着眉笑得很荡漾地告诉秦堪,西长安大街往西,拐进大通街,便是教坊司,里面皆是沦为官妓的犯官女眷,里面颇有几位长得国色天香,昔为官家闺秀,如今色艺侍人的小姐,很是绰约……

秦堪撇撇嘴,他对淫人妻女毫无兴趣,现在担心的是那位未谋面的顶头上司千户大人,如果这人不好打交道,或者有意为难他,那时自己何去何从。

千户所有些破败,很不起眼的坐落在大街东面,门边围墙上长满了青苔,门上的朱漆也掉色很多年了,不显山不露水的,谁也不会联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如同破落户的衙门,竟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千户所。

看来锦衣卫还是很安分的,为官不修衙的规矩他们也不敢违背,百多年的斗争下来,锦衣卫也怕了言官御史们的那张嘴。

门口站着两名力士,杨天寿递上牙牌,领着秦堪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秦堪越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某个沧桑了千年的历史文物古迹里,到处皆是破败的景象,虽不至于到“残垣断壁”的地步,却也足可称得上“满目萧然”了。…,

秦堪皱起了眉:“杨兄,咱们千户所被匪类打劫过?”

杨天寿苦笑道:“以前没有这般模样的,不过前些日子千户所遇到点事……”

“什么事?”

杨天寿左右环顾一圈,压低了声音道:“魏国公的徐小公爷从绍兴回来后,脾气越发长进,前几日咱们锦衣卫里有个不开眼的混蛋得罪了小公爷,小公爷带着家仆把千户所砸了一遍,然后得意洋洋的扬长而去……”

说完杨天寿一脸复杂的瞧着秦堪,很显然,他大概知道小公爷和秦堪曾在绍兴有点交情的。

或许也在幽怨秦堪当初为什么不把这个祸害挽留在绍兴……

秦堪目瞪口呆:“…………”

没想到徐鹏举在南京竟然跋扈到这等地步,看来这才是他勋贵的本色,绍兴砸佟家房子对他来说,简直算得上和风细雨,吹面不寒,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

“你们怎么不还手?锦衣卫呀,除了当今天子,咱们还怕过谁?”秦堪很不解。

杨天寿惊道:“开什么玩笑!咱们锦衣卫怕的人多了,这些勋贵是绝不能开罪的,特别是魏国公,深受历代大明天子信任,所以允他徐家执掌兵权,世代镇守南京,锦衣卫怎敢惹他?官司哪怕打到皇上跟前,皇上偏袒的必然也是徐家。”

秦堪冷汗直冒,凶神恶煞的锦衣卫都不敢惹徐家,想到自己曾经狠狠揍过徐鹏举,他突然感到一阵后怕,这得多大罪名?

以后一定不能再干这种不冷静的事了!

“咱们锦衣卫里哪个混蛋惹到小公爷了?”

杨天寿摇摇头:“据说是个百户,领着兄弟们闯进一家青楼收平安银子,恰好小公爷在里面喝花酒,扰了小公爷的雅兴,那家伙又是个新来的夯货,不认识小公爷,顶了几句,于是小公爷勃然大怒,带人把他打残了不说,还把这千户所也砸了个稀烂……”

秦堪擦汗:“他也是新来的?”

杨天寿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对,这位百户上任才三天,就被锦衣卫革了名,抬回家养伤去了……你这个百户,恰好是接他的班。”

秦堪瞬间一切都明白了,调派南京或许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不过把他安排在东城千户所下面,恐怕就是南京这帮锦衣卫属下打的如意算盘,这是打算用他来缓解小公爷心头那口怒气呢。

“杨兄,我……和小公爷也不熟啊。”秦堪苦着脸道。

杨天寿摇头道:“秦兄弟这话就不敞亮了,以后都是卫里的兄弟,明人不说暗话,你和小公爷在绍兴时交情颇不一般,魏国公府那里,还要仰仗兄弟转圜一二呢。”

秦堪异常诚恳道:“杨兄你要相信我,我和他真没什么交情,不瞒你说,我只是在绍兴揍过小公爷一顿而已,除此之外,我和他真的不熟……”

杨天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整张脸慢慢变绿了:“…………”

PS:找了一张明朝弘治年间的南京地图,花了我一个多小时才研究透彻,可以保证上面对南京的描写绝对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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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百户上任

做人太诚实不好,比如现在。

杨天寿的脸色很难看,右手蠢蠢欲动,不知是不是想把秦堪当场拿下,然后五花大绑交给小公爷泄愤……

“你真揍过小公爷?”杨天寿语带颤抖。

“假的,跟你开玩笑的……”秦堪赶紧撇清,为了表示这个玩笑很好笑,说完后他还哈哈干笑两声。

杨天寿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长长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以后莫开这种玩笑了,当心让小公爷听见,小公爷的脾气……唉!”

指了指千户所里的两排厢房,杨天寿道:“雷千户就在里面,你去拜见他吧,我有事先走了……”

“杨兄去哪里?”

“刚才被你那句玩笑吓得心脏忽然停了几拍,我得去瞧瞧大夫……”杨天寿头也不回便走了。

秦堪有点淡淡的愧疚,玩笑就受不了了,我若跟他说是真的,杨兄岂不当场爆体身亡?

转身独自进了千户所的厢房,东城千户所的千户姓雷,名洪,是位很粗犷的武人,对秦堪也很客气,秦堪以下属之礼拜见,雷扬也很谦逊地还礼。

…………

…………

秦堪进去的时候,雷千户正在练字。

很诡异的场景,一个长得五大三粗,满面虬髯的大汉如同拿刀似的死死握着毛笔,额上汗珠滚滚,脸色涨得通红,瞪着书案宣纸的表情很狰狞,仿佛那张纸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咬牙切齿的样子像上阵杀敌。

秦堪对雷千户很同情。

在这个崇文鄙武的年代,武人想求上进,只能通过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装点门面,附庸风雅,博得文人的尊敬,可惜很少有坚持下来的,看眼前这位雷千户的表情,估计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东城千户所麾下百户秦堪,拜见千户大人。”秦堪躬身施礼。

雷洪放下笔,朝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身看着秦堪。

“秦百户,哈哈,久闻大名了,秦百户的模样,是读书人?”

“惭愧,曾有过秀才功名,犯了错被开革了。”

雷洪两眼大亮:“雷某最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哈哈,来来来,先看看雷某刚刚写的字,秦百户评点一下如何?”

秦堪只好苦笑应了。

上前一看,雷洪居然写的草书,这可得有点功底呀。

秦堪凝目瞧了半晌,倒吸一口凉气:“2B?”

“啊?”雷洪大惊,抢过宣纸急得面红耳赤:“明明是个‘官’字呀……”

秦堪擦汗:“…………”

“官”字写成草书,在一个来自现代的人眼里看上去……

雷洪将纸揉成一团,仰天悲怆长叹:“读书人果然不好当呀,罢了!”

秦堪俊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自己亲手毁灭了一个武人炽热的上进之心,雷千户的风雅之路到此为止了。

雷千户的精神不大好,显然刚才的打击对他很大,不过对秦堪倒是很客气,说了几句官场套话后,又勉励了秦堪几句,便命一名力士带秦堪去百户所上任。

一切好像都显得很匆忙,秦堪有种错觉,他发现南京的锦衣卫仿佛把他当成了消防队员,一应官场礼仪能免则免,赶紧救火才是正事。

秦堪上任的百户所在皇城根南街,紧邻南京皇宫,高大的宫墙外围附近全部住着王公大臣和公侯勋贵,观察过附近的环境后,秦堪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在这里当百户,必然是个两头受气的角色,无虏街还是坐探,那么多的权贵人家,谁会拿正眼瞧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一个锦衣百户能管得住谁?

先不论外面那些权贵,单只这百户所里的下属,秦堪就觉得有点难管了。

秦堪的下属有两名总旗,一名司吏,两名总旗分管五名小旗,再往下便是普通的校尉,力士了,说是百户,其实整个百户所的人员不止一百人,除了正式编制的一百一十二人外,还雇佣了一百多个锦衣卫帮闲,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单位临时工,单位惹了祸不用问,全部都是临时工干的。

两名总旗一个姓丁,名憨,一听就是个很老实很好欺负的名字,还有一个姓涂,名扬。

令秦堪感到棘手的便是这个涂扬,他的神态表面恭敬,可看着秦堪的目光不时闪过恨意。

秦堪很敏感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因为这种目光太熟悉了,前世混迹职场,他从一个小小的业务员一路高升到副总经理,成为老板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除了个人的本事,当然也要靠踩着无数人的脑袋往上爬,这种嫉恨的眼神是他在公司里见得最多的。

人不遭嫉是庸才,秦堪的心理素质向来很稳定的,对涂扬的不善目光回以淡淡一笑。

要想掌握权力,只能恩威并济,拉拢绝大部分人的同时,也得杀只鸡吓吓这帮猴子们,方法很老套,但却简单有效,秦堪没那么多时间跟这帮家伙斗心眼儿。

这位涂总旗,长短胖瘦正像极了一只鸡。

秦堪在心里默默的磨着刀,思量何时向这只鸡下手……

…………

…………

百户所里的司吏姓王,是个年约五十的老头,看起来很老实的样子。

秦堪刚到百户所,两名总旗便集合了所有下属,在百户所的小院里拜见了新任的百户大人,众人神态很恭敬,看不出他们真正的心思。

对照王司吏的名册点了卯之后,秦堪也没说多余的废话,便命众人散去,把王司吏叫到了屋子里。

送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王司吏感恩戴德之下来了个竹筒倒豆子,秦堪也终于明白为何涂总旗对他有敌意了。

事情很简单,因为这个百户的位置原本按资历来说,该轮到涂总旗了,可惜突然多出来一个空降兵,涂总旗还是涂总旗,升迁无望,自然对秦百户各种羡慕嫉妒恨。

至于丁总旗,倒是安分得很,一来年纪渐大,只等儿子顶职,二来也没精力争取百户之位。

百户所的财源不多,仅靠几家没有后台的青楼和黑赌档每月缴纳平安银子,虽说南京金粉之地,秦淮轻歌曼舞不绝,妓馆章台林立,但这些妓馆青楼绝大多数背后站着公侯勋贵,锦衣卫轻易不能招惹的。

了解了这些情况后,秦堪对自己这个百户大概有了数。

接下来不出所料的话,涂总旗要准备排挤他了,仗着是百户所里的老人,对新来的百户大人阳奉阴违,找个由头闹闹饷,闯个祸什么的,这样的下三滥手段秦堪很熟悉,不善良的说,前世他就是这么上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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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拉拢打压

秦堪的猜测很正确。

第一天见面很客气的属下们,不见得每天都会很客气,相比新上任的百户来说,涂总旗的威望似乎比秦堪这个文弱书生高那么一点点。

——也许不止一点点。

第二天点卯,人都到齐了,秦堪对照过名册后,吩咐大家散去各行职司时,院里一百多人竟不愿走了,场面闹哄哄的,王司吏呼喝好几次也没压下来。

秦堪笑了,算算时间,也该是今日发难了。

和颜悦色地注视着涂扬,秦堪知道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涂总旗,兄弟们有什么不满的,你代表大家跟我说说。”

涂总旗的表现还是很恭敬,躬身抱拳道:“秦大人,属下管教不严,是我的错。”

一旁的丁总旗犹豫了片刻,也躬身抱拳赔罪。

“说原由吧,别藏着掖着的。”秦堪淡淡道。

涂总旗垂头道:“兄弟们三个月没发饷银,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锦衣卫说起来威风,可也要买米吃饭……”

秦堪转头看着王司吏,王司吏急忙凑在他耳边嘀咕起来。

秦堪这才明白,原来锦衣卫的饷银虽然每月都发,但是按照规矩,东城千户所只发三成,其余的由各百户自己去向商家收取,这个收取的费用名曰“平安银”,其实跟前世的黑社会保护费差不多的意思,大明虽说是弘治盛世,但国库所余仍显匮乏,自然不会在厂卫里面花太多银子,但天下十几万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大家总得过日子呀,于是这个“平安银”应运而生,也成了大明朝堂上包括天子和文官们默认的合法收入。

秦堪所在的百户所管辖范围是南京最繁华的地带,妓馆章台赌档商铺林立,按说应该富得流油,可惜这些商铺背后都有公侯勋贵的势力,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敢向谁收取?

于是便造成了如今的现状,就好像一群叫花子守着宝山,除了眼巴巴看着宝山流口水,谁也不敢动一根手指头。

秦堪眨眨眼:“就这事?”

涂总旗有些愕然,听秦百户的语气,好像这事儿根本不算事儿?

“百户大人难道觉得这事儿不值一提,兄弟们饿着肚子当差也无所谓么?”涂总旗说话开始不太客气了。

听了这句煽动的话,院子里一百多人群情激愤起来,虽不敢破口大骂,盯着秦堪的目光却也多了几分不善。

秦堪叹道:“我的意思只是说,这事儿想解决实在太容易了……”

“如何解决,还望百户大人教我们。”涂总旗咄咄逼人。

“涂总旗,由你带队,带着兄弟们巡街,看到不顺眼的商铺妓馆,只管动手抢便是,抢到多少都是你们的,上面查问下来,就说是我秦百户的允许的……”

涂总旗和一百多兄弟大喜:“此话当真?”

“当真。”

涂总旗一挥手:“兄弟们,走,有秦百户这句话,我们还怕什么?”

一大群人呼啦一声消失得没影了。

王司吏吓得老脸煞白:“秦……秦大人,这,这可使不得,会闯大祸的……”

话刚说完,涂总旗带着一百多人又呼啦一声全回来了。

“秦大人,……你骗我。”涂总旗看着秦堪的目光充满了谴责和……委屈?

秦堪尴尬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咱们抢了打了,回头你说你根本不知情,背黑锅的岂不是我?”涂总旗目光很犀利,就是反应慢了点。…,

秦堪笑得很瘆人:“说得有道理……要不,我立张字据,白纸黑字写上我秦百户授命你们打劫商铺……”

涂总旗欣喜点头:“如此甚好。”

啪!

耳光响亮。

文弱书生秦堪突然翻脸,竟当着属下的面,狠狠扇了涂扬一记耳光,院子里一百多人寂静下来,楞楞地盯着秦堪。

涂总旗捂着左脸,眼中凶光毕露。

秦堪吃痛似的甩甩手腕,冷冷道:“你不想背黑锅,便可以眼看着上官背黑锅吗?你这样的属下,我要来何用?用来背后捅我刀子么?”

涂总旗阴沉着脸,他直管的五十多名手下却渐渐喧哗起来,人人为涂总旗感到不忿,对秦堪的敌意愈深。

秦堪不理他们,径自走进内室,抱出一个大包袱,砰地甩在地上。

指了指一旁的丁总旗,秦堪道:“你,过来拿银子,手下每个兄弟发五两,每个帮闲发二两,先对付几日,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丁总旗不敢置信的瞧着秦堪,他的手下也面露喜色,一百多号人里,瞬间便有一半对秦堪充满了好感。

这本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拉拢也好,打压也好,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有时候它甚至能买来忠诚,尽管只是暂时的忠诚,对秦堪来说,这就够了。

丁总旗这边喜滋滋的领着银子,涂总旗手下的五十多名兄弟却沉默了,他们的表情很复杂,有愤怒,也有羡慕。

再高的威望,再深的交情,家里老小还饿着肚子,威望和交情这时候能有什么用?

秦堪盯着涂总旗,冷笑道:“涂总旗真有骨气,还不过来拿银子,你打算靠骨气填兄弟们的肚子么?”

涂总旗阴沉的脸色时青时白,比扇了耳光还难看。

身后兄弟们渴望的目光如芒刺背,令涂总旗浑身冰冷。

终于,涂总旗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垂头道:“秦大人,属下知罪了。”

秦堪冷着脸道:“以后大家在一个锅里舀饭吃,都是自家兄弟,什么是兄弟?那就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场合,你们都可以毫无防备地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人,这才是兄弟!五根手指攥紧才是拳头,像你们这样简直是一盘散沙,迟早让人欺负死!”

涂总旗忽然抬头,目注秦堪,显然还有些不服气。

“秦大人,魏国公府的小公爷把咱们的上一任百户打残了,他若再来欺负咱们,你敢帮兄弟们出头么?”

秦堪两眼一瞪,杀气毕露:“他若敢来,我就敢打!”

这句话秦堪倒是说得颇有底气,别的权贵他真不敢惹,但是徐鹏举嘛……

“好,属下记住这句话了。”涂总旗再不多言,却恭恭敬敬地朝秦堪磕了个响头。

秦堪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将来他不能帮兄弟们出头,这个响头他得加倍还回去,那时他在百户所里的威望算是扔地上了。

秦堪微微舒了一口气,眼前这个烂摊子,总算暂时理顺了,转眼一瞥,那个装满了银子的包袱已完全空了,瘪瘪的躺在地上,不知怎的,秦堪的眼眶忽然泛红,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一边擦着眼泪,秦堪一边哽咽说着场面话:“兄弟们,拿了银子回家给老小买米做饭去……一定要省着,省着点花呀……”

该死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挥了挥手,秦堪转身一言不发回了内室。…,

丁总旗满头雾水:“秦大人好好的,怎么哭了?”

王司吏目注秦堪的背影,充满了唏嘘和感慨:“男儿一哭仍英雄,大人这是为兄弟们坎坷窘迫的境遇而垂泪呀!”

丁总旗楞了片刻,五尺高的汉子眼眶竟也泛了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秦堪的内室磕拜,大声道:“大人仁心,兄弟们有福,我丁顺在此发誓,愿为秦大人效死!”

扑通扑通!

院子里零零落落跪满了一地。

众人散去之后,内室才传来秦堪痛不欲生的挠墙声。

“我的血汗……银子!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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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故人相见

穿越至今,秦堪千辛万苦骗唐寅出诗集,编西游记,为了银子无所不用其极,辛苦赚来的几百两银子,眨眼的工夫便消耗一空,此刻那块包银子的包袱皮比秦堪的脸还干净。

秦堪心都碎了。

原来豢养国家机器竟如此耗钱,这还只是大明官军里最基层的一个百户,想想其实大明历代皇帝都挺可怜的,当皇帝不容易啊,那些憋着劲儿一门心思谋朝篡位的野心家们实在应该清醒一下,好好想想谋朝篡位这种行为是不是很划算,原本可以扔给别人的责任,一股脑儿全抢过来摊自己头上,傻不傻?

整整一下午,秦堪呆呆坐在内室里,手里紧紧攥着空荡荡的包袱皮,双目呆滞无神,仿似在哀悼流逝的青春,和……银子?

内部整顿了,几百两银子换来了手下兄弟们的忠诚,秦堪很清楚,这种忠诚只是暂时的,它的有效期在银子花完之前。

更何况还有一个涂总旗在旁边虎视眈眈,若秦堪有什么差池,这个野心勃勃的涂总旗会毫不犹豫地煽动兄弟们闹事,把他架空起来,秦堪若想再扇他的耳光,恐怕也不容易服众了。

摸着下巴,秦堪在思考,必须要给涂总旗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才是,否则身边总有一个刺头冒出来扎他的眼,他这个百户会当得很郁闷。

收买几个心腹兄弟,半夜套他麻袋敲闷棍?

可取,不过,秦百户大人现在没钱收买兄弟了……

换了别人落到这般境地,秦堪会很好心的劝他一头撞死算了。

宁静日子没过两天,麻烦又来了。

这回麻烦来得很蹊跷。

傍晚时分,秦堪召集兄弟们在院子里,正说着“报效皇恩,死而后已”之类的套话的时候,脆弱的院门被人狠狠撞开,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传来。

“哪个混蛋说小爷敢来,他便敢打?给小爷滚出来受死!”

话音落,一大群家仆护院打扮的人手执棍棒涌进院子。

凶神恶煞的人群团团簇拥着一位手摇折扇,一身月白长衫,腰系玉带的富贵公子,鼻孔朝天的走进来。

秦堪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徐鹏举这家伙,到哪儿都是一副欠揍的模样,自己实在深深低估了小公爷在南京城里的跋扈程度。

满院子愕然的锦衣卫属下里,涂总旗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正好被秦堪捕捉到了。

秦堪心头怒火直冲,他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

放出风声激怒小公爷,激他上门寻衅,来个借刀杀人。

很好,算计上司不说,还窝里反……

远远的,小公爷徐鹏举仍嚣张得像一只鸭群里的天鹅,鼻孔总朝着天,嘴里叫嚣不停。

“你们那个破千户所,小爷说拆便拆了,雷洪连个屁都不敢放,怎么?觉得小爷没胆子拆你们这个百户所?实在是天大的笑……咦?那个,那个不是……啊!”

徐鹏举看着前方面带微笑不语的秦堪,不由呆楞片刻,接着惊喜地叫出声来:“……披萨兄!”

秦堪:“…………”

瞧瞧说的这混帐话,有正经名字不叫,居然叫……披萨兄。

无视热情得不像话的小公爷,秦堪板着脸大喝道:“锦衣卫乃皇家鹰犬,怎能畏惧一群纨绔权贵豢养的家仆恶奴?兄弟们,给我打!”

刚刚还呆楞不敢动的锦衣卫们听到秦堪这句话,纷纷扭头惊异地盯着秦堪。…,

从他们的眼神里,秦堪看得出,这是一种看着疯子的目光。

寂静沉默之时,涂总旗眼中喜色一闪,他等的就是这句话,要闹就把事情闹大,只要让这新来的百户大人彻底得罪小公爷,那么他的下场……

涂总旗忽然扬起手中的绣春刀鞘,大喝道:“百户大人让我们打,兄弟们,我等当奉命而行!小公爷,对不住了,军令难违……”

轰!

涂总旗手下兄弟毫不犹豫地扬着刀鞘跟魏国公府的家仆护院们冲撞在一起。

丁总旗犹豫地看了看秦堪的脸色,见秦百户脚下不丁不八,如泰山岿立,渊渟岳峙,满脸自信的样子,发誓效死的丁总旗也不再犹疑,挥着刀鞘带领兄弟们冲进了人群中。

徐鹏举显然没料到秦堪突然下这道命令,不由一楞,接着大急:“喂,披萨兄,这是何意?你不认识我……啊!他娘的,谁打我?”

趁着徐鹏举失神,躲在暗处的涂总旗抽冷子一刀鞘狠狠拍在徐鹏举胳膊上。

徐鹏举的脾气本来不怎么好,这下终于暴怒。

“给小爷打!狠狠的打!”

一场混战开始。

小小院子内,两百多号人扭打在一起,一时间人仰马翻,痛嚎不绝,无数流弹口水掠过,激起的烟尘里杀气盈天,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混乱中,一身狼狈的徐鹏举历经艰苦,终于奋力挤到内室门口气定神闲观战的秦堪身边。

“喂,姓秦的,你疯了!熟人你也打?不认识我了么?”徐鹏举怒道。

秦堪道:“不好意思,现在才认出你……”

“你……绍兴打我一次不够,这里又打?”徐鹏举捂着胳膊惊怒交加。

秦堪瞟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又没打你……”

“你手下打我了!”

“谁打你你还回去呀,小公爷难道突然吃斋念佛了?”仍旧不咸不淡的语气。

徐鹏举疑惑地盯着他:“我打你手下,你不记恨我?”

当初说过认秦堪这个朋友,徐鹏举对朋友还是很义气的。

秦堪微笑道:“你打我别的手下我肯定记恨,不过,刚才那个除外。”

徐鹏举楞了,定定瞧着他半晌,接着幽幽一叹:“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你算计了……”

扭过脸时,徐鹏举的表情已变得格外狰狞可怖,指着场中上窜下跳,表现分外活泼的涂总旗,徐鹏举大喝道:“来人,给小爷把他打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是!”众恶仆轰然应命。

紧接着,一群人锁定目标,团团围了上去,对涂总旗展开了惨无人道的痛殴……

混战中,涂总旗又急又气:“你们凭什么只打我一个……”

抗议的声音越变越小,最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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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朋友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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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相见,分外……眼红?

混战硝烟散去,秦堪朝徐鹏举挤了挤眼,徐鹏举不甘的哼了哼,他讨厌被算计,而且被同一个人算计。

“披萨……”秦堪凑在徐鹏举耳边只说两个字,徐鹏举虎躯一震,悻悻带着家仆恶奴们撤退。

此战也,锦衣卫和魏国公府两方冲突,两败俱伤,谁也没占多大便宜。

尘烟散尽,奋勇杀敌的涂总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等待郎中抢救……

涂总旗被抬上担架,秦堪俯身满怀深情地关切道:“涂总旗打架一马当先,真勇士也,回家好好养伤,养个一年半载也不打紧,身体是打架的本钱,万莫大意,百户所里的事情勿需挂怀,兄弟们会想你的……”

陷入昏迷的涂总旗被兄弟们抬走。

随手指了指涂总旗下面的一名小旗:“你,叫什么名字?”

小旗一呆,道:“标下李二。”

“好,李二,我任你为代总旗,涂总旗养伤期间,你负责代理他的职位。”

李二睁大眼睛楞了很久,接着大喜过望,扑通一声单膝跪下:“标下愿为秦大人效死!”

一边跪着,眼睛却目送着涂总旗的担架消失。

很好,内部整顿完毕。

不出意外的话,涂总旗的伤势恐怕好不了了,就算好了,李二肯定也有办法让它继续恶化……

秦堪忽然觉得有点牙疼,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善良了,这样不好,应该拉上小公爷一起三省吾身。

淡定的站在院子中,秦堪一身飞鱼锦袍静静地负手而立,微风拂过,吹动锦袍下摆轻轻飘动,形象非常的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打扫战场的属下们看着他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尊敬和畏惧。

大明一朝至今,敢在南京带着属下跟魏国公府直接叫板,凛然不惧跟小公爷拼个两败俱伤的百户大人,除了眼前这位爷,实在绝无仅有,跟着这样护犊子的上司办差,哪怕被打死了那也死得痛快!

不知不觉中,秦堪已在百户所里建立了属于他的威信。

当然,这是踩着小公爷的面子。

没过几天,锦衣卫某个小百户敢跟小公爷的家仆火拼一事,便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不信者有之,愕然者有之,嘲笑者有之。

当然,还有把秦堪的名字供上长生牌位的,——这个属于被小公爷作威作福欺负狠了的人家,类似于画圈圈诅咒的意思。

小公爷的脸不能随便踩的,这几天小公爷的脾气很暴躁,秦堪猜测他可能很想派人敲自己闷棍,看在朋友面子上又不好意思下手。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秦堪把小公爷约在了秦淮河北岸的夫子庙前。

小公爷仍旧那副跋扈性子,未见人,先闻声,远远的便有侍卫用刀鞘将庙前挡路的百姓拍开,众人簇拥着鼻孔朝天的小公爷呼喝开道,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仍旧是熟悉的混蛋模样,连侍卫们看见秦堪后怒目欲拔刀的样子都跟以前在绍兴一样。

秦堪很想保持严肃,可是看到徐鹏举目中无人的跋扈样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跋扈得挺可爱的。

小公爷看到秦堪后脸色却不佳,显然对秦堪又算计他一回的行为表现得很不满。

砰!

一名挡路的百姓被小公爷亲自一脚踹飞。

“他舅子的,瞎了?没见挡了小爷的道儿吗?”徐鹏举瞋目大骂。

“多日不见,小公爷风采依旧,器宇轩昂……”秦堪拱手赞道。

徐鹏举面色不善的直哼哼:“那是,小爷一直轩昂着呢……你也不差啊,不在绍兴发财,跑南京来坑人了?莫名其妙的怎么混进了锦衣卫?还读书人出身,没出息!”

秦堪叹道:“一言难尽,我至今也糊里糊涂的,谁这么缺德把我弄进锦衣卫,这是有人想毁我吧?”

“为了毁你还特意让你当个百户?你知不知道在锦衣卫里当个百户有多难?”徐鹏举越说越不满:“你当百户便罢了,为何要踩着小爷的脸巩固你的位置?当小爷傻子么?”

秦堪深深叹息道:“小公爷能否讲点道理?明明是你凶神恶煞带着人上门寻衅,怎么现在全怪我头上了?”

徐鹏举闻言一滞,霸道的说法,小爷带人砸你你就得老实受着,反抗就是不给小爷面子……不过秦堪是朋友,这么混帐的话小公爷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狠狠一甩袖子,徐鹏举恶声道:“你今天把小爷叫出来是打算私下向我赔罪么?”

秦堪叹气叹得更大声了:“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既然占住了道理,怎么可能赔罪?”

“你到底叫我出来干什么?”

“我只想向小公爷借钱而已……”秦堪笑得很腼腆。

徐鹏举倒吸一口凉气:“你踩了我的脸不说,居然还好意思向我借钱?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我们都没傻,通财本是朋友之义,小公爷难道忘了我们是朋友吗?”

徐鹏举楞了半晌,仰天一叹:“我怎么会认了你这号朋友?”

“也许小公爷前世造了孽吧……”秦堪同情地瞧着他:“下辈子认朋友,一定要一眼看清了他的心肝脾肺肾以后再做决定……”

“你的忠告很有道理……”徐鹏举点点头,深以为然,接着笑了起来,笑声由小变大。

“刚认识你的时候看不出,你竟是如此无耻之人,早知道我就叫人把你的腿打断再说了。”

秦堪摸着鼻子苦笑道:“装脸熟骗叫花鸡的人居然说别人无耻,这世道怎么了?”

“说吧,为什么向我借钱?”

“因为只有欠了别人的钱,别人才会恭恭敬敬地把你当大爷供着,不会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徐鹏举又楞了,回味半晌,终于喃喃道:“奇怪,为何你说的每一句话看似谬论,仔细一想又很有道理呢?”

古怪地盯着秦堪,徐鹏举感慨叹道:“真是个人才啊,生子当如秦秀才……”

“小公爷此话,在下不敢苟同。”

“为何?”

“小公爷将来生的儿子若真像我,我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秦堪很真诚地看着徐鹏举:“……我连小公爷的夫人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这黑锅我肯定不能背的。”

第五十三章 寻找财源

从千两户一朝沦为穷光蛋,秦堪的心路历程可谓复杂,他发觉自己的价值观有所改变,前世有一个墨菲定律,大概意思是,越想省钱,钱就花得越快,花自己的钱不如花别人的钱。

这是银子花光后秦堪收获到的人生道理。

人生就是这样,不断的挫折和教训换来渐渐完善完美的价值观。

这也是秦堪今天找徐鹏举借钱的原因,前面总结过,花自己的钱不如花别人的钱,偌大的南京城里,唯一相熟而且长相身材与冤大头一般无二的,只有小公爷徐鹏举了。

“你自己的钱呢?”徐鹏举不高兴,外人向自己借钱,无论如何都不是件高兴的事。

“新任百户,拿去收买人心了。”秦堪提起这事仍然一脸肉痛。

“收买人心用得着倾家荡产吗?”

“我若不倾家荡产,手下们揍你的时候能那么卖力吗?”

徐鹏举眼角直抽搐:“你要借多少?”

秦堪有点腼腆道:“如果把你魏国公府名下生意最好的妓院借给我锦衣卫经营一两年,那就最好了……”

徐鹏举猛地站起身,抬头看看日正当中的骄阳,喃喃道:“天色不早了,爷爷该叫我回家吃饭了……”

秦堪急忙拉住他:“小公爷慢走,我可以漫天要价,你也可以落地还钱呀,对朋友要有耐心的,特别是对借钱的朋友。”

徐鹏举叹道:“我总觉得借钱的朋友就不能算朋友了……对那种借钱还敢狮子大张口的朋友,最好的做法就是乱棍打死。”

“一万两吧。”秦堪主动降低了价码。

徐鹏举想也不想便砍了一半的价:“想得美,就借你五千两!”

“行,五千就五千。”秦堪答应得很痛快,他的心理底线其实只有一千两,小公爷的智商总能让他随时随地收获到意外的惊喜。

徐鹏举脸色青红不定,重重叹气道:“我感觉自己又被你坑了……秦堪,以后咱们还是少见面吧。”

顿了顿,徐鹏举忍不住好奇道:“你用这五千两做什么?给你那百多号人发饷么?我可告诉你,这钱要还的,发饷你能发几个月?”

秦堪笑道:“我用它来开店做买卖,授人以鱼莫如授人以渔,我的百户所名下有了能赚钱的产业,兄弟们以后自然有了源源不绝的饷银。”

“你开什么店?”

“我打算开超市,这个我可以保证,整个大明绝无仅有。”

徐鹏举大感兴趣:“何谓超市?”

跟一个古代人解释何谓超市是件很费心神的事,鉴于小公爷刚刚成为他的债主,秦堪只好不厌其烦的跟他把超市的具体细则详细解释了一遍。

徐鹏举听得很认真,他在国公府学塾里听大儒讲学都没这么认真过,越听眼睛越亮。

他发现秦堪的肚子好象有很多奇妙得匪夷所思的东西,那些足以名垂千古的诗句,那个孙猴子的话本故事,那些举手之劳便做出的神奇而美味的食物,以及时常冲口而出的新颖词儿……当然,把这些全部除开,剩下的全是阴谋诡计和坏水儿。

很有趣的人,他像一座宝藏,只要不停挖下去就永远能得到惊喜和惊奇。

说好明日派几名校尉去国公府拿银子后,秦堪便告辞了。

至于欠条,徐鹏举没提,秦堪自然也不会给自己多事,写了欠条再赖帐就有点麻烦了。…,

秦堪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夫子庙前人流如潮,艳阳暖洋洋地照在徐鹏举身上,将他那身紫色团花锦袍照映得璨然生辉,腰间的玉带折射出紫色的光芒,看起来愈发贵气雍华。

看着秦堪离去的背影,徐鹏举若有所思,嘴角泛起几分玩味的微笑。

“超市?听起来挺有意思,方平!”

一名侍卫抱拳应道:“在。”

“刚才秦堪说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很好,回府上支银子,照他说的办,咱们抢在他前面,在南京城先开四五家超……嗯,超市。”

“小公爷,您不缺钱呀,何必……”

“我不缺钱,但我就想恶心恶心他!”徐鹏举嘿嘿阴笑,眼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被秦堪坑了一次又一次,小公爷对秦百户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

秦堪现在很缺钱,缺得很紧迫,因为下面有一两百双眼睛盯着他,一旦发不出饷银,他这个百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半夜套麻袋敲闷棍的事情很有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几百两银子花出去,只能保证他们暂时的忠诚,要想把他们的忠诚永远维系下去,诚意和利益缺一不可。

回百户所的路上,秦堪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发现在大明开超市不是个好选择。

虽说古代人素质都挺高,可偌大的南京城,地痞流氓也不少,这年代又没监控器,请再多的伙计也是车水杯薪,不够用。估计超市开起来,每天被偷的商品就是一个商家无法负担的天文数字……

秦堪肚子里有很多好主意,废掉一个也不算什么。

若想财源广进,而且把资金投入风险降到最低,还是搞投资比较好。

锦衣卫有现成的情报网络,南京城里打听打听,哪家店铺缺少资金运作又比较有潜力的,不妨投银子进去,按股份分红,这样的店如果找到四五家,一两百号手下的饷银绝不成问题。

秦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立马兴冲冲地回了百户所。

…………

…………

日子过得很快,十天半个月一晃便过去了。

秦堪这个锦衣卫百户要负责的事情不多,隔半个月去千户所给雷千户请请安,汇报一下工作,说几句报效皇恩的套话,每天交代手下在东城管区里巡巡街,帮闲们散布到城里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里听取四面八方的琐碎情报,晚上汇总到百户所,百户所再将这些情报有选择性的上报给千户所。

还有就是各个衙门派一两个坐探应付差事,只要那些愤青文官们不在衙门里破口大骂弘治皇帝,或者表达出强烈的想与天子陛下所有女性亲人发生超友谊关系的大逆之言,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当没听见。

日子过得充实且逍遥,秦堪渐渐对锦衣卫不那么反感了,其实锦衣卫并不是每天都那么腥风血雨的,绝大多数日子里跟普通的卫所军户没什么区别,白天应差,晚上下班回家搂着婆娘睡觉。

小公爷又来百户所了。

这回来得怒气冲冲,脸上的表情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秦堪有点担心,通常摆出这种表情的人,一般都是讨债的债主,——那五千两只借了几天呀。

“小公爷来讨债?没钱!”秦堪拱手,第一句话便把路堵死了。

“不是来讨债……”徐鹏举显然精神不大好,吃了哑巴亏出不得声的样子:“……就是顺路经过,咳,来看看你。”…,

秦堪恍然,原来是顺路经过。

于是秦堪端茶送客。

秦百户就算不忙,也没有跟债主一起打发无聊时间的爱好,欠钱的人至少应该具有躲着债主的基本觉悟。

徐鹏举无视秦堪把茶盏儿端了一次又一次的暗示,神情显得有点气急,讷讷道:“你上回不是说要开超市吗?怎么没开?”

“哦,后来我想清楚了,超市弊端太多,所以改了主意,不开了。”秦堪老神在在道。

“改……改了主意?怎么,怎么没知会我?”徐鹏举的表情似哭似笑,有点复杂。

秦堪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不开就不开呗,知会你干嘛?”

说着秦堪精神一振,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幸灾乐祸笑道:“小公爷,你听说了没有?前几日南京城里新开了四五家我说的那种超市,啧啧,一开业就被城里的地痞泼皮们偷了三四成,商家开业两天就把本钱赔了个精光……哈哈,不知哪家的富二代这么缺心眼儿,我若是他爹,非把这没用的儿子阉了不可,活脱的败家子呀。”

徐鹏举的脸色慢慢变绿,情不自禁地翘起了二郎腿:“…………”

秦堪说着说着又有些愤慨:“敢抄袭我的创意,活该他赔本,谁家这么缺德偷我的主意,我敢肯定他爹生出的儿子没屁眼儿……”

徐鹏举嘴唇抖了几下,无限委屈的小声辩解道:“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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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开拔集结

是的,小公爷又被秦堪坑了。

这回不关秦堪的事,实在是无意中坑了他一把,徐鹏举上当的性质属于自作孽不可活那一种。

魏国公府虽说良田商铺无数,可府里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小公爷投资创业失败,老国公非但没有安慰,反而狠狠踹了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屁股两脚。

心灵受伤的小公爷从百户所悻悻回府,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少跟秦堪来往,子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学问一塌糊涂的小公爷突然发现,一千多年前的圣人早就告诉过他怎样趋吉避凶了,只是他一直没把圣人之言放在心上而已,秦堪这种人很明显就是圣人说的“不善者”,沾之晦气,避之为上。

…………

…………

秦堪在百户所里的威望越来越高了。

他对待手下兄弟跟对待小公爷的态度截然不同。小公爷可以坑一坑,但手下兄弟不行,不但不能坑他们,还要对他们真诚,尽量多给他们一些利益,尽量做到对任何人都一碗水端平,赏功罚过毫不含糊,无论公务还是私事,秦堪都当着兄弟们的面做得明明白白。

小公爷与秦堪的交情看在越来越多的人眼里,南京城里公侯勋贵们渐渐将秦堪的名字记在心间,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在南京城里的分量渐渐重了起来,由此带来的好处很多,比如原本管区内一些没有后台又赖着不肯给平安银子的青楼赌档,忽然某一天很热情的将银子送上门来,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直教人反胃,还不得不打起精神应酬。

秦堪不知道,这一切完全是因为他带着手下兄弟跟魏国公府的家仆打了一架,又跟小公爷状若无间的在南京城大街上招摇过市了几次而已。

看在有心人眼里,秦堪这人便不一般了。

跟南京城里最跋扈的小公爷打架竟打成了朋友,这简直是生命的奇迹……

能创造奇迹的是神,不是人,至少不是一般人。

几家青楼赌档迷途知返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秦百户赚钱的法子那才叫手下兄弟们目瞪口呆。

通过汇总的情报,秦堪实地考察了南京城里几家有潜力又因种种原因经营不善的店铺,小公爷借他的五千两银子起了作用,大把的投资砸下去,店铺起死回生,财源就这样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

半个月后,当总旗丁顺和李二恭恭敬敬将二千多两银子的红利捧到秦堪面前时,连秦堪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一网撒下去,他也没想到能捞到这么多鱼,分散投资的办法果然有效。

秦堪不由有些自得,一个前世能在公司当上副总经理的人才,投资眼光还是很靠谱的。

于是秦堪当即做了决定,以后每月红利和平安银子所得,抽出三成孝敬雷千户,其余的七成里面,百户所里所有兄弟拿五成,他秦百户独拿两成。

当丁顺和李二讨好地要求秦大人独拿四成,其余的三成分给兄弟们时,秦堪气得两脚把他们踹出了门。

这一踹引来了兄弟们发自内心的尊敬,也不知是谁悄然定下了规矩,凡百户所里的兄弟面见秦堪时,必先单膝行个跪礼再说事。

秦堪很受感动,这是一群穷兄弟们仅能表示的最大敬意了。

弘治十七年六月。

南京东城千户所千户雷洪突然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紧急召见麾下十名百户,昏暗的灯光下,雷洪阴沉着脸下了一道命令。…,

奉南京兵部衙门调令,调动南直隶和浙江六个卫所官军,紧急开赴松江府崇明县与敌作战,南京锦衣卫东城千户所亦奉命开赴崇明,职责是督战。

而这次作战要面对的敌人,是……倭寇!

秦堪脑子轰然炸响,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打仗,战争,一直以为身处繁华京都,这些东西离他很遥远,他秦堪只是一个活在太平盛世里,安然享受生活快乐的小小百户,何曾想过有一天,战争突然降临到头上,无法反抗,无从逃脱。

弘治十七年六月,倭寇登陆太仓洲,掳掠后扬长而去,同月,倭寇频频于嘉定,金山,南汇等县登陆,当地官军不敌而逃,百姓死伤无数,财物女子夺掠无数,东南告急!

天子龙颜大怒,内阁调动南直隶和浙江六个卫所,包括海宁卫,临山卫,绍兴卫,观海卫等共计三万余官军齐赴东南,誓将倭寇赶回大海。

南京锦衣卫东城千户所便是一支以督战为目的的官军。

因为督战本就属于锦衣卫的职责,与敌交锋的战阵中,左臂绑着红巾,手执大刀威风凛凛站在己方阵型两侧,但有怯战或逃跑的军士,上前二话不说一刀劈倒,以定军心。

秦堪他们即将要做的,便是这件事。

…………

…………

松江府,即前世的上海市,离南京近八百里,它便是秦堪和兄弟们此行的目的地。

军情紧急,军令如山!

千户雷洪带队,秦堪和另外九名百户约束着手下,开始了漫长而沉默的行军。

行不到百里,秦堪的文弱身子便受不了了,幸好得了手下兄弟照顾,几个魁梧力士轮着班的一边一个架着他行军,秦堪几乎快虚脱了。

这年代没有汽车火车,也没有运输机,当官的可以骑马,像秦堪这样的基层百户可没资格,看着远处的雷千户也没有特殊待遇,和普通的校尉们一样靠着两条腿走路,秦堪只好跟着继续跌跌撞撞行军,心里把倭寇的祖宗十八代女性先人全部操了一遍,又把他们的男性先人拎出来一人爆了一菊花,秦堪这才好受了些,勉强跟上了队伍。

八天后,锦衣卫东城千户所按时到达松江府崇明县。

海宁卫和绍兴卫官兵已然集结完毕,雷洪将十名百户分成十支督战队,分批进入两个卫所中,雷洪给秦堪和九名百户们下了死命令。

卫所官军与倭寇交锋时但有怯战避战脱逃者,杀无赦!督而不杀,其罪各百户反坐之。

秦堪等人凛然应命。

咸涩清朗的海风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之气缓缓凝结……

第五十五章 崇明抗倭(上)

崇明县位于长江入海口,它是一个岛,距离松江府城八十余里。

此时崇明县的百姓已开始陆续转移,绍兴卫所已在岛上安营扎寨,海宁卫已转到附近的横沙岛上驻扎,营盘周围架起栅栏,一座座帐篷拔地而起,载着斥候的数十条艨艟小船派放出海,卫所官兵们沉默地忙碌着,气氛很压抑,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递上牙牌和调令,营门军士查验过后,秦堪领着手下百余名锦衣卫入营。吩咐丁顺和李二约束兄弟们,秦堪独自一人走进了中军大帐。

秦堪的脸色一直到现在还是很苍白,腿肚子不时抽搐几下,那是一种想转身当逃兵的冲动,有点不听大脑指挥了。头一次亲身参与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里,来自和平年代的秦堪此刻只能咬着牙紧紧按住腰侧的绣春刀柄,来掩饰自己的害怕和紧张。

中军大帐内,一张硕大的羊皮海图周围站着几个人,绍兴卫指挥使张奎披挂戴盔站在当中,身旁同样披挂的是绍兴卫都指挥佥事许清,还有三名文官,分别是松江知府林世达,崇明知县陈元宏,以及军政监察御史王介。

与他们隔着几步远,神情恭谨站着的是绍兴卫所属几名千户。

当日奉魏国公调令入绍兴城,砸了知府佟珍房子的千户吕志隆赫然在列。

军帐内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由于不知倭寇下一步的行动,调动而来的六卫兵马不得不分成六路,各自驻守在沿海,绍兴卫守崇明,海宁卫守横沙,临山卫守太仓,观海卫守嘉定等等。

秦堪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通报过姓名和司职之后,绍兴卫指挥使张奎朝秦堪淡淡点头,目光又回到了海图上。

秦堪很安分的站在一旁,对张奎的冷淡态度不以为意,好几个千户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呢,自己这个锦衣卫百户是来督战的,说得直白点,是来对付自己人的,自然得不到张奎的好脸色。

张奎脸色郁卒地跟大家商量了许久,奈何倭寇来去如风,机动灵活,委实不知他们下一步会祸害大明哪个地方,一群人左思右想也拿不出有效的办法,张奎只好下令几名千户分别驻守崇明岛东,北,南三面,放出去的斥候若有消息报来再定行止。

军情紧急,张奎没说什么官场套话,匆匆下了军令后便挥手散帐。

秦堪跟在几名千户身后走出军帐,深吸一口气,咸涩的海风涌进胸腔,嘴里充满了古怪难言的味道。

倭寇,贯穿整个大明一朝的心腹大患,日本国内战乱不休,一些战败失意的日本贵族,流浪武士组成的强盗团伙,乘着海船来到大明沿海,杀百姓,夺财物,无恶不作,他们所经之地,往往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这是一帮该死千百次的人渣,可是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捕捉不到他们的行踪。

怎样对付他们呢?

秦堪开动着现代人的脑筋,可惜想了很久也只能苦笑摇头。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终其大明一朝,对倭寇也没有太有效的对付手段,这样的军国大事,秦堪比那些抗倭的大臣和将士们聪明不了多少。

静静听着海浪拍打石岸的声音,秦堪目注前方浩瀚无垠的大海,神情却充满了苦涩。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绍兴卫下千户吕志隆。…,

吕志隆朝秦堪友好地笑了笑,道:“秦百户,幸会了。”

秦堪急忙拱手:“吕千户,有礼。”

吕志隆眼睛眨了眨,道:“秦百户是读书人?”

秦堪苦笑,为何别人一见他就知道他是读书人?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总觉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太弱了……

在军伍里说别人是读书人……应该是在骂人吧?

使劲拍了拍胸脯,秦堪试图让自己显得雄壮:“军户,祖传父,父传子的军户。”

吕志隆楞了一下,哈哈大笑:“那你还是赶紧找个婆娘成家生子后再上战场吧,你这样的上了杀阵,活下来的机会不大。”

秦堪:“…………”

自取其辱啊。他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个读书人,因为他和读书人一样,有犯贱的潜质。

凝望面前那片苍茫的大海,吕志隆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也不知那帮杀才下一步会祸害哪里,咱们在崇明岛上守株待兔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觉得满身的劲儿被捆着,不知如何泄出去……”

秦堪道:“如果咱们碰到倭寇,会赢吗?”

一个简单的问题,却令吕志隆迷茫了。

绍兴卫所四个千户,总共四千余官兵,倭寇充其量数百,以十搏一之战,按说毫无悬念,可是吕志隆却真的不知道答案。

卫所官兵的战力太让人悲观了,说白了,他们只是一群为上官种田的农夫,平日半月小练一次,一月大练一次,战时扔了锄头握兵器,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吗?

吕志隆是千户,他最了解卫所官兵的战力,仰头苦笑数声:“若倭寇不攻崇明,兄弟们便算运道好,捡条命回去,如若倭寇真冲着崇明来了,某便舍命拼它一场,反正冲杀也是死,掉头逃跑也是死,我若一退,秦百户你的督战队恐怕下手不会含糊吧?”

秦堪长长一揖:“职命在身,不得不为,吕千户见谅。”

吕志隆哈哈一笑:“没什么见不见谅的,吕某杀倭寇是职命,你杀我逃跑的弟兄也是职命,既然吃了军粮,战死沙场也是应得的下场。”

远方,一抹艳丽的残阳缓缓下沉,夕阳下的海滩染上了一层金黄。

海浪一波接一波,一条条银白色的浪线由远而近,前赴后继在沙滩边沿冲刷,消失……

两人静立于海边,各自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双目一凝,远处的海面上出现十几个小黑点,慢慢地,小黑点近了,竟是十余艘挂着黑帆的帆船。

“吕千户,那里是我们的斥候船回来了么?”秦堪指着远处道。

吕志隆凝目仔细看了半晌,忽然两眼圆睁,大声道:“黑帆,船体平头方正,不是斥候船,是倭寇!”

秦堪的心徒然一沉,脸上一片可怕的惨白。

倭寇……真的来了!

吕志隆再看了几眼,确定是倭寇后,扭头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喝:“倭寇来犯!倭寇来犯!所有人整队,结阵,迎敌!”

后方驻地的官兵一阵喧哗。

秦堪的身躯抖索了许久,终于狠狠一咬牙,紧紧握住了腰侧的刀柄,鼓足了勇气瞋目大喝:“锦衣卫督战,战阵两侧压阵,怯战避敌脱逃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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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崇明抗倭(中)

咚咚咚的战鼓擂响,海滩边数十丈方圆的空地上,卫所官兵集结的场面非常混乱,大明制式兵器杂多,刀枪镗箭不一而足,倭寇的海船来得很快,离岸边不足一里,而岸边的卫所官兵们仍在匆忙整队,只听得一片喧嚣的骂声吼声和哭声,兵器忙乱地互相磕碰,乱成了一锅粥。

绍兴卫的其他三个千户官兵分别驻守崇明岛的南北两端,一时半会儿估计赶不及增援了,指挥使张奎也领着诸官员赶赴南端,这里只留下了吕志隆的一个千户和秦堪的百户督战队。

吕志隆浑身披挂,手执一把二十余斤的环式大砍刀,骂骂咧咧的在队伍中穿行,不时踢属下官兵们几脚。

秦堪命丁顺和李二率弟兄们左臂绑上红巾,执刀分列官兵阵型两侧边沿,大明立国以来,大小战阵的督战队都是这般压阵,稳住队伍阵型不乱的同时,也能给作战的官兵们一种心理上的威慑,让他们不敢轻易当逃兵。

混乱嘈杂中,一股无形的杀气凝结于众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咸涩的空气仿佛飘散着几丝腐烂的血腥气息,令人无端地有种呕吐的冲动。

这就是战争,它像一只毁灭一切生灵和希望的巨兽,人类在它面前只能颤栗发抖。

当倭寇的十余艘海船离岸边只有二十丈时,终于,卫所官兵队伍里有人受不了这巨大的恐怖的压力,忽然扔掉手里的兵器,发了疯似的跑出了队伍,一边跑一边大哭。原本勉强成型的队伍顿时一阵惊惶混乱。

秦堪咬牙大喝:“砍了!”

丁顺二话不说,手起刀落,那名逃跑的军士一声惨叫,被丁顺一刀劈死,尸体犹在沙滩上抽搐不已。

整队的吕千户扭头看了秦堪一眼,痛惜和感激的复杂目光,令秦堪心头一颤,扭头望向别处,牙齿却死死咬住了下唇。

这是战争,军心一乱所有人都得死,向自己人下杀手是为了保住更多自己人的性命!

秦堪不停在心中说服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而且还是自己亲自下的命令。

胸腔里堵着一口逆气,他很想吐,却死死咬牙忍着。

“怯战脱逃者,斩!”秦堪仿佛给自己壮胆似的,再次瞋目大喝。

“斩!”锦衣卫督战队齐声大吼。

这一声吼终于压住了阵型的混乱骚动,官兵队伍渐渐安静下来。

吕志隆也放声吼道:“弓箭上前,枪兵压后!所有人听令行事,违军令者,杀无赦!”

百余名弓箭手分成两排挽弓而上,一排单膝跪地,一排直立,抽出箭囊里的翎尾箭矢,搭在弓弦上。

其余数百名手执长枪和刀镗等兵器的军士站在弓箭手后方严阵以待。

秦堪的督战队压在战阵两侧,雁形分散而立。

一千多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倭寇的海船缓缓靠近,靠近……

终于,海船在离岸边只有数丈之遥时,船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十余艘海船上扑通扑通跳下百余个倭寇,他们穿的衣服很杂乱,文人长衫者有之,武人短衫者有之,和服者有之,甚至也有人精赤着上身,胯间只围了一块日本传统的兜裆布。

他们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刀枪剑棍,连举鱼叉的都有,为首的十几个人梳着髡头,头皮上抹着黑色的油漆,形象说不出的怪异难看,他们泅着齐膝的海水,面目狰狞地朝岸边走来,嘴里发出哇哇的怪叫。…,

秦堪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这一战关乎着生死,关乎着包括自己在内四千多名大明官兵的生死。

十余艘海船上陆续下来了三百多倭寇,为首的十几人离岸边不足十丈,已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了。

吕志隆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将手中的大砍刀高高扬起,大声下令:“放箭!”

嗖嗖嗖!

箭矢漫天激射而去,泅着海水的倭寇们当即倒下了十余人,可他们仍在向前不屈不挠地泅渡着,眼中凶光毕现。

“再放箭!”吕志隆大声命令。

嗖嗖嗖!

随着倭寇们的步步逼近,卫所官兵的队伍却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又有几名军士扔下了兵器,不要命的跑出了队伍,被锦衣卫督战队赶上后一刀劈翻。

当所有倭寇在不停歇的箭雨中强行登上岸后,吕志隆命弓箭后撤,枪兵上前列阵。

双方隔数丈之遥,开始了冲锋,双方越接越近,终于迎面狠狠撞击在一起。

秦堪努力支撑着发抖的身躯,领着锦衣卫亦步亦趋地跟随队伍前进。

轰!

惊涛拍岸似的巨响,双方短兵相接,倭刀与长枪无情地刺出,双方拼尽了全力,相互屠戮着敌人的生命。

刀光剑影和临死前绝望的惨叫,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亡灵曲。

腐烂如铁锈般的血腥味道很快充斥着空气,殷红的鲜血和森森的白骨,以及那些捧着残肢倒地哀嚎的军士们,一幕幕残酷得让人发疯的景象,狠狠刺激着秦堪的心。

交战不到一柱香时辰,终于,倭寇们抵挡不住了,数百人开始惶恐后撤,纷纷跳下海朝海船逃去。

秦堪感到心脏一阵剧烈猛跳。

快赢了!就差一点点了!

为首的十二名倭寇见伙伴们后撤,仿佛彻底激起了他们的凶性,一名光头穿着日本武士服的倭寇当先跨出一步,忽然发出凄厉如鬼般的嚎叫,接着狠狠一刀劈在一名卫所军士的背上,接着发了疯似的扔了倭刀,两手抱住军士的肩膀,一张嘴朝他的脖子狠狠咬下去,军士的惨叫声里,倭寇连皮带肉咬了一大口,嘴里嚼了几下,竟生生吞了下去,然后咧开血红的大嘴,朝官兵们厉声吼叫。

这一举动令所有官兵目瞪口呆,一种莫以名状恐惧深深袭向众人心头,眼前这个状若食人厉鬼的倭寇将所有人的高昂士气瞬间降至了冰点。

秦堪心头猛地一沉,情知不妙,刚准备叫丁顺和李二严密压阵,话还来不及出口,便听得军士中有人忽然恐惧至极地大喊:“我们打不了的,他不是人,是鬼!是鬼!”

一人,两人,三人……

只差一线便要赢了的官兵们,此刻纷纷扔下兵器,掉头就跑,任两侧压阵督战的锦衣卫如何劈杀震慑,也顶不住如潮水般败退的逃跑官兵。

兵败如山崩!

吕志隆大怒,亲手劈翻了几名逃跑的军士,仍被不断涌向后方的将士们冲击得踉跄不已。

“兄弟们不要跑!不要跑!倭寇只有十二个了,只有十二个了啊!”吕志隆的两眼布满了血丝,吼声里充满了悲怆。

秦堪也被败退的官兵冲击得不停往后退去,一直喊着脱逃者军法处置,可根本毫无作用。

乱军中,十二名倭寇眼见竟吓退了上千的官兵,不由得意的猖狂大笑,一幕令国人悲哀的景象出现了,空旷的沙滩上,十二名倭寇竟嚣张的扬着倭刀,追杀着上千名毫无斗志毫无士气的大明官兵。

吕志隆没有退,他不能退!退回去他也是死路一条。

迎着倭寇们的倭刀,吕志隆长身而起,环式大砍刀奋力劈出,为首的倭寇敏捷地一闪,一刀落空,旁边的倭寇一刀刺出,瞬间将吕志隆刺了个透心凉。

吕志隆刹那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撒手扔下刀,朝着官兵们逃跑的方向跪下,嘴里仍在虚弱的呼喊:“……回来,回来!他们……只有,只有十二个人啊……十二个人啊!”

浑身抽搐几下,吕志隆颓然倒地,气绝而亡,至死未瞑目,眼睛盯着前方,充满了悲怆苍凉,一直到死,他都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

上千名官兵竟被十二个敌人吓得落荒而逃,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五十七章 崇明抗倭(下)

官兵们仍在溃逃,沙滩上丢落了一地的旌旗,兵器,盔甲。

秦堪被挤在溃逃的人群中,止不住地踉跄后退,如逆流中的小舟,在人潮中起伏搏浪。吕志隆的惨死一丝不差地看在他眼中,秦堪的眼珠充血凸出,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多大的声音也喊不回那些毫无斗志的官兵了,一人崩而全军崩,打仗完全靠一口士气撑着的,士气一泄,战事皆休。

文官仗节死义,武将慷慨赴死,都是臣子的本分,然而吕志隆却死得冤,他死在倭寇的刀下,却被自己的袍泽兄弟诛了心。

官兵们逃得很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须臾间便没了踪影。

洁白的沙滩上只剩下一滩滩鲜血,一具具尸体,以及秦堪和手下的锦衣卫兄弟们。

大家的神色都很木然,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悲凉和困惑。

他们和吕志隆一样不明白,这场仗,到底输在哪里?

秦堪也很迷茫,他同样不知道答案,或者说答案太多,他不知道哪个是正确的。

十二名倭寇狞笑着缓缓走近,沙滩上只剩了秦堪和手下不到一百名兄弟。督战队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倭寇杀死几个人,官兵溃逃时又被乱军刺死了几个,还有十几人和官兵一样生了惧意,和大家一起溃逃了。

剩下的包括秦堪在内只有七八十来人。

“大人,战事已不可为,我们尽力了!标下护送大人撤吧。”

倭寇缓缓步近,丁顺焦急地劝着秦堪。

“是啊,大人,我们已坚持到最后了,上面怪责不到咱们头上,撤吧!”李二也附和道。

秦堪笑了,笑得很悲哀。是啊,上千人跑了,反倒是督战队留在了战场上,说责任,秦堪一点责任也没有,官兵溃逃与督战队毫无关系。这个时候扭头便跑,不但不会受到怪责,说不定雷千户还会表彰他们忠勇无双,毕竟他们坚持到了最后。

可是,能逃么?

吕志隆的尸体离他们不足百步,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仍在盯着他,眼睛里有太多的悲凉,太多的困惑。

秦堪只是个文弱书生,他不懂杀敌,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劈刺都不会,他和普通人一样,也害怕敌人,他比谁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他现在偏偏不想逃,他唯一想做的是,帮吕志隆解开那些困惑,让他死后的目光不再悲凉,至少,应该有一点点希望。

转身环视着手下,秦堪怆然一笑:“……他们,只有十二个人啊。”

这句话也是吕志隆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秦堪不再多说,将刀收回鞘内,从地上捡起一杆官兵丢下的长枪,握紧,扎下弓箭步,深吸一口气。

秦堪的举动已给了丁顺他们最后的答案。

丁顺和李二眼中惧色一闪,看着前方秦堪如山岳矗立的身影,二人狠狠一咬牙。

“锦衣卫督战队,列阵!”丁顺咆哮,声音嘶哑难听。

李二眼中也露出了凶光,狠狠朝沙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喝骂道:“老子七八十个人,就不信干不翻十二个人,这都打不赢,活着是为了造粪肥田吗?兄弟们,招呼着!”

“对,咱们才是真正的军户子弟,那些卫所官兵不过是一群农夫而已。”

“干他娘的!老子百多斤今天就撂这里了!”

士气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当秦堪一马当先握紧了长枪,他甚至一句提气鼓劲的话都不必说,锦衣卫兄弟们的士气就这样莫名地高涨起来。…,

“都捡长兵器,倭寇惯用刀,身手精湛,近身相搏凶险,用长枪长矛列阵方可制敌。”秦堪头也不回的淡淡下令。

十二名倭寇狞笑步近,秦堪和众人缓缓后退,趁着对峙的当口,所有人从地上捡起官兵们丢掉的长枪长矛,在丁顺和李二的呼喝下,摆成了两排长枪阵。

秦堪则一马当先,站在枪阵第一排的正中,嘴角噙着一丝决然的冷笑。

小鬼子们,文弱书生刺出的枪,照样也能要人命的!

十二名倭寇脸上的轻视和狞笑渐渐消失,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突然发现这群明军跟刚才落荒而逃的明军不一样,大不一样。

具体区别在哪里,他们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遇到了棘手的劲敌,仿佛面前无端多出一座无法攀越无法征服的山。

倭寇们久经战阵,不敢大意,双手握紧了手中狭长锋利的倭刀,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敌人。

两排枪阵缓缓移动,一步一步朝倭寇逼近。一排当先而立,后面一排则以半蹲之势,长枪从前排兄弟腿部间隙里露出来,平端前指。

明军与倭寇的第二次交锋!

半丈相距,秦堪忽然吐气大喝:“刺!”

刷!

一排长枪整齐凌厉地朝前刺出。

倭寇们敏捷地一闪,顺势朝前一滚,倭刀来不及劈出,后排的锦衣卫从他们的下盘及时的刺出一枪。

一阵凄厉的惨叫,顿时四五名倭寇腿上多了几个血洞。

倭寇尚在翻滚哀嚎,前排又一齐补上一枪,秦堪的长枪狠狠刺在一名倭寇的心脏部位,他只看到倭寇浑身一阵剧烈的抽搐,便没了声息,猛地抽出长枪,鲜血狂溅,秦堪白净的脸上顿时一片骇人的血红。

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望,秦堪面无表情端枪前进。

我杀的不是人,是一群畜生,如此而已。

秦堪不停在脑海中这样告诉自己。

倭寇们胆寒了,眼中露出了惊恐,他们没料到大明居然有配合如此默契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为什么刚刚第一次交锋的时候不站出来,反而等到大军溃散后才出手?

倭寇们困惑了。这一场仗,留给敌我双方太多的疑惑。

“倭崽子们,马上放下兵器投降,我们百户大人可以饶你……”

“丁顺!我不要俘虏!投不投降他们都是一个死!”秦堪厉声喝断了丁顺的喊话。

“是,大人。”

倭寇惊恐地节节败退,海船已扔下他们跑了,在这个岛上,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援助。

“枪放平,刺!”秦堪再次下了命令。

刷!

“后排,刺!”

刷!

…………

…………

八十人对十二人,战斗毫无悬念地结束了。

当一支军队有了士气,任何敌人在他们眼中只是一群待宰的猪。

十二颗倭寇人头整齐地摆在死去的吕志隆尸首前。

秦堪血染征袍静静默立,推金山倒玉柱,向吕志隆跪拜下来,身后八十名锦衣卫兄弟跟着跪下,磕头。

“吕千户英灵不远,兄弟已帮你报了仇,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也有很深的悲凉,这十二颗人头祭奠给你,你在天之灵好好看清楚,我们的大明,至少还有一点点希望……因为我,秦堪,不属于这个年代的人来了,大明一定会跟历史上的大明不一样……”

“你的疑惑,同样也是我的疑惑,我们大明的朝廷,大明的卫所官兵到底怎么了,有生之年,我会找到这个答案,并且,彻底纠正它!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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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战后还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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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找到这些疑惑的答案,并且纠正它,改变它。

这是秦堪在吕志隆遗体前发下的誓愿,浑浑噩噩的他,终于在大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吕志隆目光中的不甘和悲哀一直在秦堪脑海中萦绕,一生也不会忘记,将来走到困境绝境,那道目光终将成为他继续前进继续支撑的动力。

英灵不远,吕千户在天上看着他,看着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看着他为今日的溃败找到答案,并且彻底改变这个悲凉的结果。

合上了吕志隆不瞑目的眼睛,锦衣卫兄弟们抬着他的遗体,回到了卫所驻地。

秦堪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胜利后的喜悦。

溃逃的军士们已被各百户收拢,回到了营寨中。

遗体回营,在军士们的面前缓缓行过,大家的眼神没有太多变化,仍旧一片刺痛人心的麻木不仁,以及对自己未来的担心。千户死了,官兵自然也要受到惩处的。

不过死了个千户而已,他为什么死?也许他跑慢了吧……

秦堪真想仰天大笑三声。

到底什么原因,让充满血性的汉家儿郎沦落到如此麻木?

煌煌大明盛世,这张繁华强盛的外皮下,掩藏着多少懦弱的灵魂,多少近在眉睫的危机?

…………

…………

绍兴卫指挥使张奎赶回来了,监察御史王介赶回来了。

看着吕志隆的遗体,张奎默然半晌,按剑躬身一礼,王介长长一揖。

安葬了吕志隆之后,张奎和王介等官员们终于开始正视秦堪这个小小的百户。

八十人对十二名倭寇,大获全胜,天大的奇迹,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绍兴卫没有败,没有败便是胜利!军功,荣耀,升迁……这些他们毕生追求的东西将会接踵而至,死者死矣,生者还需继续生活下去,并且生活得更好。

歌功颂德声里,众人看到了自己敞亮的前途。

“秦百户是锦衣卫的百户,说胜也是我锦衣卫之胜,与你绍兴卫何干?”雷洪千户跳了出来,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对名利的渴望。

“我们绍兴卫在撤退之前,已杀了大部倭寇,功劳明明是我们的!”

军帐里的每一个人都仿佛化身成了饿极的野兽,毫不掩饰地将名利当成他们追逐厮杀的猎物,凶相毕露,杀气腾腾。

至于秦堪这个实际的功臣,已没人理会他。

他只是个百户,这份功劳的归属与他无关,因为这该由上官们决定,敌人是他杀的,但是在谁的领导下杀的敌人,这个事情需要讨滦究决定。

大明的官场……

倭寇该死的都死了,该退的也退了。

一份锦衣卫发出的报捷文书通过军驿飞快发往京师北镇抚司,同样,一份报捷的文书从绍兴卫出发,也发往京师兵部和内阁。

两份捷报都为自己所在的卫所争功,只不过有个共同点,锦衣卫百户秦堪带领属下全歼了最后的十二名倭寇。

接下来的善后事情与秦堪无关了,雷洪千户带着大家回了南京。

此次百户所里战死的几名兄弟,每人抚恤白银一百两,子弟袭职锦衣卫,逃跑的十几人全部开革,并押送至南镇抚司衙门治罪。

回到久违的南京,久违的百户所,秦堪只觉得满身心的疲惫,只想倒头好好睡一觉。…,

百户所的门口站着一群颇为面熟的家仆,雁形分列两排,小公爷徐鹏举一脸崇拜的盯着秦堪,眼里冒着小星星,那种发现了奇葩似的眼神令秦堪有些不舒服。

“秦兄弟手刃倭贼,名扬崇明岛,壮我大明声威,委实令人……喂,喂!你什么态度!”

秦堪华丽丽地无视徐鹏举,懒得理会他,目不斜视地走进了百户所,关门,睡觉。

徐鹏举一直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仿佛被人点了穴似的凝固不动,脸上的笑容都像被冰冻住了一般。

看着大门砰地关上,徐鹏举机械地扭过身,看着身边的家仆呆呆地道:“你……看得见我吗?”

“小公爷身躯精壮,相貌风流,小的当然看得见。”家仆连连点头。

“他为何看不见我?”徐鹏举有点不自信了,垂头看看自己的手脚,急切想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而不是一团空气。

“那家伙必然是个瞎子,小公爷,要不要小的进去收拾他?只要有您压阵,锦衣卫百户算个……”

啪!

徐鹏举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马屁。

“小爷的兄弟是壮我大明声威的英雄,你算个屁!滚远!”

小公爷仍旧不改跋扈的脾气,不准别人骂秦堪是一回事,秦堪冷落他又是一回事,他可受不了这个气。

咣!

大门被徐鹏举一脚踹开。

“秦堪,你给我出来!凭什么对小爷视而不见?你刚回南京,小爷招你惹你了?”

秦堪叹了口气,从床上翻身而起,整了整衣冠,接着看到门口怒气冲冲的徐鹏举,秦堪仿佛刚刚才发现他似的,一脸惊喜讶然:“啊!原来是小公爷当面,久违久违了,小公爷什么时候来的?”

徐鹏举又楞住了。

刚刚自己……难道真的隐身了?

“刚来。”徐鹏举面无表情道。

秦堪挑挑眉,一副杜嫣的嘴脸:“来讨债?现在我可没钱还你。”

“……不是。”

英雄的形象在徐鹏举心中渐渐碎裂……

“那你来做什么?”

“来崇拜你。”

秦堪笑了,转身坐在屋子里的太师椅上,摆出个大马金刀的姿势,朝徐鹏举勾勾手指。

“来吧,我准备好了,你可以开始崇拜了。”

徐鹏举脸色有点发青:“…………”

庙里拜神似的,徐鹏举一言不发地朝秦堪长长一揖,表示了一下崇拜,准备扭头便走,又不甘心地转过身。

“我觉得既然来了,还是干点有意义的事儿吧,……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秦堪哈哈一笑,勾着徐鹏举的肩膀强行往外送。

“年轻人做事要专心,说好了只是来崇拜我的嘛,提那些无聊的事情做什么,好,崇拜完了,小公爷慢走不送。”

砰。

大门关上。

第五十九章 小赌怡情

雷洪千户不得不对秦堪另眼相看,他渐渐发觉手下这位百户是他的福星,如果捷报送到京师后,京师牟指挥使大人论功行赏的话,他一定要推荐秦堪接任他的千户,而他,自然升得更高,至少也该当个南镇抚司佥事什么的,因为捷报上,秦堪正是在他雷洪的英明领导下,打赢了那一场艰苦惨烈的仗。

于是回到南京后,雷千户对秦百户颇为亲切,三天两头把秦堪叫过去吃饭喝酒,言语间不说主属关系,直接称兄道弟,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想把秦堪拉进他的阵营,以后用来当作心腹对待。

秦堪感觉有点好笑,武人就是武人,他们拉拢人的方式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单纯童真,非常的直爽,类似于小时候跟别人家孩子玩游戏时说一句“你跟我好我就给你很多好吃的……”

相比文官的阴损,秦堪觉得雷洪可爱多了,肚子里那点小小的心机一眼就能看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累,你只要知道他想得到什么,自己需要付出什么就够了。

雷洪递来的橄榄枝秦堪没怎么考虑便接过了,所谓吃人嘴软,秦堪这些日子吃雷千户也吃得不少了,更何况秦堪还有个好习惯,每次吃不完都打包……

既然已当上了锦衣卫,那就必须给自己找个后台靠山,杜宏那样一没背景二没后台的官儿毕竟是少数,这样的官儿很危险,一不小心就被撸了,秦堪一直拿杜宏当反面教材,杜宏怎么干的,只要他反着干,一定能收获人生的巨大成功。

相比之下,小公爷徐鹏举只能把他划入狐朋狗友那一类,勋贵虽然可以在大街上横着走,见谁不顺眼就揍谁,但官场上却帮不了他太多忙。

…………

…………

倭寇之患,在大明早已让人深恶痛绝,特别是江南和东南沿海的富贵人家,对倭寇更是不共戴天,这群畜生直接损害的是他们的自身利益。

现在秦堪成了杀倭英雄,尽管杀得不多,才十二个,对那些没经历过厮杀场面的公侯子弟来说,已然是了不得的英雄了。

秦堪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在南京城红了。

雷洪请客,徐鹏举请客,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公侯子弟也请客,好像大家的银子多得花不完,特意请秦堪给个面子帮他们花一些。

秦堪很想让他们折现,毕竟他还欠着小公爷五千两银子的债呢,每次见他总心虚,这种感觉很不好,想赖掉吧,又觉得这种行为太不要脸,现在他可是杀倭英雄呢,想还钱吧……可他还是想赖掉呀!

秦堪觉得是不是想点别的办法,光明正大的赖掉这笔帐……

于是几天以后,南京城的权贵圈子悄然流行起一种赌博游戏,名曰“斗地主”……

秦淮河边,垂柳依依,春光明媚的河堤边,金陵名胜五柳亭外绿树茵茵,秦淮河波光粼粼,美景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五柳亭中却是一片乌烟瘴气,里面传出的卧秽语令来往游人侧目,守在外面的一群恶仆狠狠瞪一眼后,游人们忙不迭避走。

“他娘的!一对皮蛋凭什么比一对十大?凭什么?谁定的臭规矩?”

说话这人是徐鹏举,他已经输得脸都绿了。

“一对K……大你一对皮蛋。”武靖伯赵承庆擦着汗,脸色不比徐鹏举好看多少:“这个符号为什么念‘K’?太难认了……”…,

秦堪忝陪末座,他的脸色最阳光,很明显,他是大赢家。

“你把它横过来看,像不像一个女人劈开了两条腿?你管它叫劈腿我也不反对。”秦堪笑眯眯道。

徐鹏举和赵承庆一楞,仔细观察半晌,露出了男人都懂的淫笑。

“重要的是……”秦堪气定神闲甩出了一对牌:“……我一对A能管住你的劈腿。”

“我一对2!”徐鹏举甩牌的气势仍旧很跋扈。

秦堪一摊手,笑道:“不好意思,我的牌出完了,各位,承让……”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掏出筹片算银子。

“小公爷,三十三把牌下来,总共欠我多少了?”

徐鹏举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每把牌输一百两,三十三把就是……三百三十两?”

算着算着一楞,徐鹏举满面惊喜地一拍桌子:“输得小爷裤裆都湿了半截儿,原来只输了三百多两,哈哈,接着来!”

秦堪呆呆地注视着他,默默不语。

徐鹏举被他注视得有点不自信,掰着手指复算一遍,接着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恶声道:“三百三十两,不对吗?”

秦堪叹息道:“小公爷,到底是谁赋予你的霸气和智慧?”

…………

…………

手气如风水,不可能永远都好的。

秦堪接下来的手气就好像掉进了粪坑里,臭得不能再臭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债务升级,秦堪只好临时更改规则,——也可以说胡搅蛮缠。

“一张10!”

“一对6!”

“两张能管一张么?”

“当然能管,两个6加起来等于多少?”

“十二……”

“是不是比10大?”

“是……”

“你还有意见吗?”

“没有。”

“继续,打牌就得遵守规则,赌桌之上可不管你什么身份。”秦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理直气壮的教训两位权贵,拥有游戏最终解释权的他,跟开了外挂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跟这种人玩牌简直是两位权贵命里的劫数……偏偏两位权贵沉浸在斗地主的新奇乐趣里不可自拔,浑然无觉他们每把牌输得多冤枉。

徐鹏举发怒了,很明显,他的牌品不怎么好。

“一百两一百两的输赢有什么意思,咱们玩一把大的!你赢了,欠我那五千两一笔勾销,我赢了,你倒欠我一万两!”

“小公爷,欠你那五千两,刚才早就一笔勾销了……”秦堪忍不住提醒他。

徐鹏举一滞,大吼道:“我赢了,你欠我五千两,你赢了,随便你提什么要求,小爷绝不反悔!”

这简直是一只把脑袋伸过来让秦堪随便宰的肥猪啊……

“我要大房子,美丫鬟……房子要大,丫鬟要美,当然,房子也要美,一样的美。”秦堪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是他一直没能实现的理想。

徐鹏举皱眉:“一样的美?一模一样的双生子?这倒有点难办……行!赌这一把,小爷若输了保证给你弄来!”

…………

…………

徐鹏举最后掀桌而去,怒冲冲地给秦堪置办大房子,美丫鬟去了。

“下次跟你玩牌若输了,小爷便自剁双手!”这是徐鹏举扔下的最后一句话。

秦堪看着两位权贵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眼中全是笑意。

“就这智商,你纵是千手观音也不够你剁的呀……”

右手朝袖筒中一翻,两指间神奇地出现了一张不知藏了多久的牌,一张3,扬手一甩,牌随风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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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怜月怜星

京师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令人闻风丧胆,臭名昭著的衙门其实跟普通衙门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比别的衙门多了几分阴森之气,走进衙门的人往往会情不自禁打个寒战,文官武将们背后议论,都说是锦衣卫干了太多丧尽天良的事,故而衙门内萦绕着被陷害的忠臣名将们的冤魂。

大堂前高悬着猛虎下山图,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正蹙着眉坐在堂前主位,翻看着由南京递来的捷报。

“秦堪……这个名字有点熟。”牟斌回忆了半天,不得其果。

“指挥使大人,这秦堪好像是您亲手提拔的百户,两个月前,陛下曾亲口赞过的……”恭立一旁的锦衣卫都佥事赵能拱手禀道。

牟斌恍然,一拍腿道:“原来是他,呵呵,此子果不负陛下所言,允文允武,委实是个人才,好,好!好个文弱书生!率八十虎狼之属,竟击杀倭寇三百余,扬我大明国威,陛下若知,必然欣喜……”

赵能一呆,急忙道:“大人,捷报上面说的是击杀倭寇十二人……”

牟斌笑呵呵的神情忽然一变,目光阴沉锐利,刺得赵能浑身冷汗潸潸。

“明明是三百余倭寇,南京东城千户雷洪不晓事,他记错了……对吗?”牟斌森然一笑。

赵能赶紧躬身:“大人记性好,果然是雷洪记错了。”

牟斌索然一叹,道:“锦衣卫需要一份大功劳呀……把捷报改一改,重新抄录一份,火速报呈内阁。”

“是。”

…………

…………

位于禁宫外围北面有一排红墙绿瓦的房子,房子很不起眼,它的前方是内宫万岁山,后侧是针织局,左边尚衣监,右边是钟鼓司,这排房子夹杂在内宫诸多司局之中,显得非常低调朴实,然而它却有一个令大明文臣武将莫不敬畏的名字,——它叫“司礼监”。

司礼监如今的掌印太监姓王,名岳,是位历经三朝的老太监,为人低调且沉稳,大明一朝,朝廷文臣和内廷太监往往势如水火,可这位王岳却与内阁三学士的关系处得很融洽,凡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朝堂文臣们对王岳的印象很不错,倒也是大明百余年来的一桩奇事,弘治时期大明被称盛世,不是没有原因的,臭名远扬的太监都没敢给皇帝和大臣们添过乱。

司礼监内灯火通明,小宦官们捧着一堆堆由内阁批示过的奏本,轻轻地放在暖阁东侧火炕的炕桌上,眼力活泛的小宦官还殷勤地顺手给老祖宗王岳捏捏腿脚,再露出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

此时王岳正皱着眉,看着一份绍兴卫的捷报,浑浊的老眼一瞥,又拿起案上一份锦衣卫传来的捷报,静默半晌,忽然冷冷一笑,喃喃道:“绍兴卫说杀了十几个倭寇,你牟斌胃口倒挺大,一张嘴就是三百多个,想功劳想疯了吧……哼!”

随手将锦衣卫的捷报扔在一旁,不予理会。

掌印太监王岳是个好太监,但好得不太纯粹,因为他同时还是东厂的督公。

东厂与锦衣卫的关系,那才叫真的势如水火。

当然,王岳不知道,这份被搁置的捷报竟惹火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大人技能冷却后,厂卫高层爆发了一场不流血的冲突……

远在南京的秦堪浑然不知东厂和锦衣卫之间因为一份关于他的捷报,正酝酿着一场大风波。…,

徐鹏举的赌品很复杂,打牌的时候骂骂咧咧,还掀桌子,可输了的帐却还是认的。

就在秦堪差不多已经忘记这回事的时候,徐鹏举阴沉着脸找上了百户所,交给他一张房契以及……一对美丫鬟。

一对真正的美丫鬟,长得一模一样,十三四岁年纪,樱唇琼鼻,柳眉杏眼,稚嫩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除了身材有点干瘪,简直是所有怪叔叔眼中的极品小萝莉。

很难想象,徐鹏举是从哪里找来的这对漂亮双胞胎。

小公爷把双胞胎交给秦堪的时候很不情愿,看起来比输了一万两银子更肉痛。他告诉秦堪,这对双胞胎是他花了二千两银子从人牙子手里收过来的,身子干净,证照齐全,想怎么骑就怎么骑……

秦堪很不理解徐鹏举为什么不赖帐,如此极品的双胞胎,换了是他,上天入地跳河上吊都要把这笔帐赖掉,——古代人的思维很不可理喻,居然爱讲信用,简直是陋习……

房子位于南京西城皮市街,是一套三进的大宅子,离秦堪的百户所有点远,但胜在环境幽雅,宅子内照壁,回廊,花园皆有,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塘。

徐鹏举把房契和两个丫鬟的卖身契交给秦堪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堪看着站在院子里局促不安的一对小萝莉,忽然犯了难。

杜嫣那张凶巴巴的脸在他面前反复闪过,小八婆貌似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现在未婚妻没进门,家里多了一对漂亮丫鬟,怎么跟她解释呢?

打牌赢回来的?

小八婆可能不会信……

把她们送回给徐鹏举?

说真的,秦堪舍不得,她们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令他打从心底里怜惜,是个男人都不会做出拱手相让的蠢事。

可惜她们还是太小了,瞧她们的身材模样,十三四岁的样子,胸脯才微微形成两个小山包,现在把她们吃了委实太有罪恶感,只能种在土里多养几年……

弯下腰,秦堪力图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

“你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小萝莉们忸怩地垂着头:“…………”

“我知道了,姐姐的旁边是妹妹,妹妹的旁边是姐姐,对不对?”

看起来稍大的萝莉忍住惊惧,盈盈朝秦堪一福,怯怯道:“婢子怜月,妹妹怜星,见过老爷。”

生平头一回被称“老爷”,秦百户老怀大慰,心情畅快之下做了一件自认为让小萝莉们解脱出万恶旧社会水深火热的事……

翻出徐鹏举交给他的两张卖身契,当着怜月怜星的面,秦堪刷刷几下把它们撕了个粉碎,然后充满温情的看着她们,柔声道:“放轻松点,我是个好主人,你们这么可爱,我怎忍心让你们为奴为婢呢?你们瞧,卖身契撕了,开心不开心?意外不意外?”

怜月怜星目瞪口呆瞧着老爷疯狂的举动,小嘴一齐张得大大的,怔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小萝莉清澈美丽的眼眶渐渐蓄满了泪水,小嘴一瘪,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老爷你把……把卖身契撕了,我们,我们连奴婢的身份都没有了,官府会把我们……当成逃奴,送进教坊司的……哇呜呜呜……”

秦堪也快哭了:“……我把它们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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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新宅新人

秦堪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同时他也学到了一课,那就是……家里奴婢的卖身契不能随便乱撕的,因为这张东西很要命,相当于奴婢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没有了它,奴婢就是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走出去虽然没有人人得而诛之那么严重,至少也是人人得而卖之……

两个小萝莉哭得很伤心,梨花带雨我见尤怜,一边哭一边偷瞟着回廊下的柱子,看来有种一头撞死以明其志的冲动。

秦堪冷汗潸潸,心中万分愧疚,花了一个下午楞是把两张撕得粉碎的卖身契重新拼了起来,萝莉们这才破涕为笑,为她们恢复了幸福的奴婢身份而欢呼雀跃……

“老爷,家中主母可在?容婢子拜见主母。”姐姐怜月比较成熟,发卖之前大概从人牙子那里学过规矩的。

“主母……主母不在南京,在绍兴,唉!”

怜月眨巴着黑亮清澈大眼睛:“老爷说起主母为何唉声叹气?”

“因为你们的主母不是人……”

“啊!!”两个小萝莉惊恐地抱在一起。

本想多说几句损杜嫣的话,不过看到她们惊惧的样子,秦堪实在不忍心吓她们,只好改口:“……她是我心中的女神。”

俩萝莉顿时转惊为喜,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互相安慰着。

“看来主母一定是神仙般的人物。”

“嗯,她一定不会虐待我们的。”

“我们一定要做个乖奴婢,要做个有理想的好奴婢!”

“嗯嗯!”

萝莉们的表情庄严肃穆,紧紧握住小拳头放在胸前,只差歃血为誓了。

秦堪叹了口气,如果你们见到未来主母有多么凶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高兴,——杜嫣来后发现家里有这么两个漂亮伶俐的丫鬟,不知会不会让她们活过今年冬天,真担心啊……

三进的宅子很空旷,除了一个主人和两个小萝莉别无他人,一到晚上阴森得闹鬼似的,吓得小萝莉们半夜哭着喊着使劲拍秦堪的门,秦堪只好一脸疼惜的将她们搂在怀里过夜,坐怀不乱的那种。

两个晚上过后,秦堪也受不了了。

穿越到如今几个月,很不谦虚的说,秦堪还是个小处男,气血很旺盛,撒泡尿都能入药,如此阳刚精壮的男子,怎么受得了两个如花似玉只是身材有点干瘪的小萝莉每晚瑟缩在他怀里?

第一天晚上鼻血流个不停,第二天晚上湿了亵裤,第三天……

没有第三天晚上了,第三天秦堪果断找到了徐鹏举,……又借了他一千两银子。

于是三进的新宅子人气渐旺,管家请来了,厨娘请来了,内院丫鬟,外院杂役……大户人家该有的都有了,银子委实是个好东西。

各种红木檀木家具,各种新出窑的瓷器摆设,各种一两银子两张的假冒伪劣名人书画……

身为老爷的秦堪看着熙熙攘攘的院子,眼中不由浮上几许温情。

这才是家的味道,在这陌生的年代,他终于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空旷的宅子一天比一天充实,俩萝莉也一天比一天高兴,不得不说萝莉的魅力是无敌的,仅仅几天时间,新来的管家,厨娘,内院丫鬟外院杂役几乎全拜倒在萝莉的魅力下,一见她们便笑得眉眼不见,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儿全部免费甘心奉送。

秦堪对萝莉们的命运越来越担心,他很清楚,杜嫣那个小八婆明显是个眼里不能揉沙子的狠角色………,

家充实了,可借来的一千两银子又花光了。

秦百户也是小有资产的人,至少是好几家店铺的股东,不过小有资产也经不起他这样挥霍,毕竟那些股份不全是自己的,手下兄弟占大头,雷洪千户占小头,轮到他也就只剩那么一点点。简而言之,秦百户又穷了。

有时候真想领着手下兄弟上街见人就抢,见人就抢……至少不用一次又一次恬着脸向人借钱,真难为情。

是的,秦堪又一次找到了小公爷徐鹏举,目的是借钱。

有了家必然有开销,家越大开销越大,一大家子还等着买米买菜开工钱呢,再说俩小萝莉特别能吃,总不能饿着两位大明的小花骨朵吧?——她们的发育进展是秦家的头等大事。

秦堪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家主。

一个负责任的家主就算不会挣钱,也应该懂得把责任转嫁到某个冤大头身上……

比如某国公家的小公爷,大小长短恰好像极了冤大头,如果世上有“冤大头”这种模子,小公爷必然就是从这个模子里生产出来的标准产品。

秦堪是个不怎么懂得客气的人,客气就是见外,跟小公爷见外就是不把他当朋友。

小公爷能认识他这样讲义气的朋友,委实三生有幸,秦堪都忍不住为他感到骄傲,人生若此,当浮一大白……

小公爷对秦堪的到来表示很高兴。

“来还银子?”徐鹏举挑了挑眉,神态模样像极了秦堪,年轻人有变坏的趋势,不是好兆头,不过这个问题该操心的是徐老国公。

“小公爷,我正是来跟你谈谈银子的事儿……”秦堪有点不好意思张嘴。

徐鹏举高兴坏了,他错误地理解了秦堪来找他的意图。

“难得你这么主动,这么识趣,我怎能不以上宾待之?”

于是小公爷盛情邀请秦堪去南京最好的酒楼醉月楼喝酒,有这么一位借钱就还,人品高尚的朋友,委实该浮一大白,小公爷为自己犀利的交友目光感到自豪。

盛情之下,难却也不能却,却之不恭。

秦堪很坦然地接受了小公爷的邀请。

雅致幽静的阁楼内,魏国公府的恶仆团团围侍,金陵扇贝,芙蓉鲫鱼,菊花青鱼,菊叶玉版,金陵盐水鸭……一水儿的名菜冒着热气次第端进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鹏举满足地叹了口气,幸福的叹息声。

小公爷的热情令秦堪有点局促。

“小公爷,咱们谈谈银子的事吧?”

“好,你说。”

秦堪一脸诚恳道:“欠你那一千两一直记得,我会记一辈子的,你再借我四千两,将来我凑个整数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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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权力欲望

谈钱伤感情,特别是跟那种借钱不还却厚着脸皮一借再借的人谈钱,不仅伤感情,简直伤心了。更不能跟他谈感情,谈感情伤钱。

说不得钱,一说起来小公爷便有一种挥拳的冲动,可是跋扈的小公爷也不敢挥拳,因为他清楚,眼前这家伙真敢还手的,若在南京城里被人揍得青一块肿一块,小公爷以后怎么混?

“我真想知道,你从小到大到底读的什么书,当初到底怎么考上秀才的?”徐鹏举深深叹息。

“当然是圣贤书……”

“哪位圣贤教过你借钱不还?”

“这个倒没教过,纯粹无师自通,毕竟圣贤也很爱钱的,我只是发扬圣人的精神。”

徐鹏举眼睛瞪大了:“你……简直大逆不道!哪个圣人说过自己爱钱?”

“孔子说的呀,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意思就是说,你给我十条干肉,想学什么我都教你,瞧瞧人家孔圣人这追求,啧啧……”

换了唐伯虎在场,估计会喷秦堪一脸口水,不过徐鹏举明显也不是什么学问高深的人,直着眼发了半天楞,讷讷道:“是……是这样解释的吗?”

秦堪一脸权威:“当然是这样解释的,你看,连圣人都把身外之物看得如此重,我只向你借四千两银子,实在称得上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了……”

徐鹏举黯然叹气:“为了四千两银子,你连孔圣人都搬出来了,我若不借,岂非对不起圣人?”

秦堪点头赞曰:“孺子可教也,小公爷应该多读点书,至少像我一样学识渊博,学问这东西,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比如说现在……”

“不必了,我怕孔圣人在棺材里气得踹盖子,打扰他老人家长眠我就是天下儒生的公敌了。”徐鹏举赶紧拒绝了这个不理智的建议。

借钱果真是千古艰难事,秦堪耗干了口水,连圣人都请出来给他捧场,堪堪才借到四千两银子,下次借钱再用什么借口?苦恼!

徐鹏举叫秦堪派人明日来府上搬银子,临走叹道:“虽然我不懂孔圣人那话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但这话最好别在外面说,满天下都是孔圣门徒,这话说出去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徐鹏举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他当然也不傻,知道秦堪说这些都是借口,新置宅院必然有许多要花钱的地方,作为朋友自有通财之义,这才是他肯借钱的原因。

秦堪心里有点淡淡的感动,这家伙是真拿他当朋友的。

“知道了,当我傻呀,这话只敢拿来忽悠你,别人谁买帐?”

宅子仍旧热闹,充满了人气,在外面秦堪只是个小小的锦衣百户,可在这套三进的宅子里,秦堪却是唯一的脊梁骨,是所有人的主人。

可惜缺少了一位主母。

尽管嘴上不说,秦堪却不得不承认,他想杜嫣那个小八婆了,那个随时随地咋咋呼呼,有着比男人更高绝的身手和火爆脾气,也有着比女人更善感更细腻的情怀。

准岳父杜宏说,一年后有了出息再进杜家门提亲,秦堪一直很疑惑,什么程度才叫有出息?锦衣百户在他眼里肯定没出息,不仅没出息,而且是堕落,像杜宏那样的清高脾气,家财万贯肯定也不放在眼里的,——他到底想要自己怎样?

秦堪的价值观比较平庸,在他看来,所谓出息就是升官发财,刚找小公爷借了钱回来,发财这事暂且没有底气提,升官倒是可以想想法子。…,

抗倭一战对秦堪触动很大,也对这个大明盛世有了许多想法,可是不论多么高明多么正确的想法,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是无法实现的,要想实现理想,实现在吕千户遗体前发下的誓愿,就必须掌握一定的权力,权力越大越好。

秦堪忽然发觉自己渐渐对权力产生了渴望,他再也不是当初绍兴城里蜷缩着身子在暗巷里躲雨过夜的落魄书生了,他的肩上背负着责任,对家小,对吕千户,对这个他感觉陌生又渐渐开始熟悉的大明朝。

不知抗倭的捷报送到京师没有,京师的大佬们会不会升他的官呢?如果上面对捷报轻描淡写处理了,自己又该想个什么法子引起他们的注意?

事关前程,秦堪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琢磨一下。他不是无欲无求的儒生,他需要权力。

…………

…………

俩萝莉渐渐熟悉了她们的新家,秦堪便将内院交给她们管理,她们的手下有四个使唤丫鬟。

怜月怜星见老爷对她们如此看重,二人兴奋不已,举着尚余几分婴儿肥的肉手指天画地发誓,绝不辜负老爷栽培云云,认真凝重的表情仿佛秦堪交给了她们一项事关天下安危兴亡的重任,惹得秦堪忍不住想捏一捏她们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太可爱了。

俩小萝莉不负所望,真的扛起了秦家内院的大小事务,每天天不亮便吆喝着丫鬟们清扫,擦拭,给尚未起床的老爷烧水,确定老爷今日三顿饭食的菜单,就连秦堪刷牙也不需他亲自动手,俩萝莉一左一右,一个给柳条儿洒上细细的吴盐,另一个温柔细致地轻轻将柳条儿塞在秦堪嘴里来回抽动,旁边一个也不闲着,转过身给他拧布帕洗脸……

太腐朽了,太堕落了!

秦堪终于尝到了封建主义社会万恶的富贵生活,嗯,果然很万恶。

“怜月,你们多大了?”

“老爷,我们十四。”

“哦,我记得双生子之间有心灵感应的,你们有没有?”

“老爷说的什么?婢子不懂呢……”

“来来来,怜月,跟我进房,怜星,你站门外别动,我们做个实验,纯学术性的哦……”

片刻之后,门外的怜星惊呼一声,娇羞地捂住了香臀,俏脸通红。

门内传来秦堪镇定沉稳的声音。

“咳,不好意思,手滑,摸错了,来,让老爷试试你的脚心儿……真的是纯学术性,不要瞎想!”

相比秦家内宅的旖旎,位于京师东安门北侧的东厂大堂却是一片电闪雷鸣。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未经通报,阴沉着脸直入大堂,看着堂前端坐的东厂厂公王岳,牟斌眼中怒意愈盛,却死死压着心头那团乱窜的邪火。

堂内番子和牟斌的锦衣卫随从双方各自按着腰侧刀柄,剑拔弩张之势昭然若揭。

牟斌没有多余的客套,东厂与锦衣卫目前的关系,若还强撑着笑脸装一团和气,未免太可笑了。

“牟某见过王公公,今日牟某冒昧登门,是想问问王公公,为何压下了那道报捷奏本?我锦衣卫下属百户秦堪为大明杀倭立功,就这么不闻不问算了?如此,牟某如何服锦衣卫数万之众?王公公何以教我?”

第六十三章 冒功打压

极具讽刺的是,东厂大堂内竟供着岳飞的画像。

成祖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谋反失败,成祖皇帝诛灭纪纲九族的同时,对一向倚为臂膀的锦衣卫也不放心了,于是东厂应运而生,名为一内一外辅佐朝政,实际上东厂对锦衣卫有监视制约之职。

东厂的基层人员称“番子”,从民间及军伍中选精干之士调用其中,而高层人员则一般由太监担任,大明历代皇帝对太监还是颇为放心的,在皇帝的眼里,太监无后,谋反并无动机,而且是皇帝的家奴,故而各地州府皆有镇守太监为皇帝坐守天下。

东厂的成立令太监们感到迎来了春天,掌握了权力的太监们如同枯木逢春,老树发芽,有一种鸡鸡重新长出来的兴奋。于是东厂大堂里便高高供上了岳飞的画像,他们觉得自己是忠诚且正义的一方,千古忠义的榜样岳武穆正是他们的偶像,偶像当然要用来高高供着。

至于岳武穆会不会被这帮断子绝孙的家伙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这事儿东厂太监们不管,就算岳飞气活了,他们也有办法把他拉进大狱里杂治一番,逼着他签字画押,认同当这帮太监的偶像其实是一件很荣幸的事……

…………

…………

王岳老态龙钟的模样,颌下无须,面色颇为白净,头上戴着笼纱帽里依稀可见花白的头发,眼睛时常闭着,一旦睁开,目光却有一种让人坠入冰窖般的阴寒感。

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厂督自有一番威严,不过牟斌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份也不低,对王岳这副未语先阴笑的吓人方式不屑一顾,他不吃这一套。

王岳眼睛一眯,看着堂内凛然而立的牟斌,一开口声音尖细难听,喉咙里还夹杂着嘶嘶的痰音,扭头瞪了堂内严阵对峙的番子们一眼,叱道:“没规矩的东西,杂家平日怎么教你们的,忘了?敢在牟大人面前动刀动枪,传出去外人只会说杂家没教好,滚远!”

番子们悻悻退下,牟斌的一张老脸却红了,王岳这话明着训斥手下,实则暗讽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没教养,未经通报乱闯东厂。

“杂家这小破庙今儿可来了一尊大神,牟大人,你一进门便没头没脑的说这么一段,杂家老了,可真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王岳不阴不阳地道。

牟斌忍住气,道:“王公公,内阁李学士说,锦衣卫百户秦堪杀倭之功被你压了下去,此为何故?”

“秦堪?哪个秦堪呀?”王岳叹了口气:“牟大人,杂家年纪老了,记性很不好,每天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儿你拿一个锦衣卫百户的事来问杂家……杂家不想敷衍你,可委实记不起了。”

牟斌盯着王岳冷冷道:“王公公贵人多忘事,崇明县抗倭一事刚过去,这就记不得了?”

王岳恍然:“原来是这事……”

斜眼一瞟,王岳仍旧一副不阴不阳的语气:“……崇明抗倭一事,陛下和内阁已有定论,绍兴卫临阵不惧,千户吕志隆忠勇殉国,着追封犒赏,荫其子嗣,指挥使张奎领兵有方,上意嘉勉,赐金百两……”

牟斌愈发愤怒:“绍兴卫‘临阵不惧’?张奎还‘领兵有方’?我锦衣卫呢?”

“锦衣卫督战之功,陛下和内阁学士们也是记得的,无过便是有功嘛……”王岳轻描淡写将秦堪死战杀倭一事带过。…,

“王岳,你欺人太甚!”

“牟大人这话怎么说的?崇明抗倭一事,是陛下和内阁敲定的,关杂家何事?”王岳眼皮一翻,一推二五六。

牟斌深吸一口气,话说到这份上,再吵便是一场烂仗了,东厂大堂里跟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吵得面红耳赤,他牟斌丢不起这个人。

极度愤慨地哈哈一笑,牟斌连礼都没施,扭头便走。

王岳盯着牟斌的背影还在皮笑肉不笑的客套:“牟大人慢走,厂卫本是一家,没事多走动走动……”

…………

…………

出了东厂大门,牟斌脸色铁青,愤怒的身躯瑟瑟发抖。

事到如今,已不止是那个小小百户的功劳擢赏问题了,它已上升到厂卫之间争斗的高度,锦衣卫的功臣东厂说压便压下了,这次若然妥协,以后锦衣卫见了东厂怎生抬得起头?锦衣卫上上下下的人怎么看他?

牟斌退无可退!

天子不赏,朝廷内阁不赏,我牟斌来赏!我就要东厂那些番狗瞧瞧,白永远是白,怎么涂抹它都黑不了!

顺手拉过一名锦衣卫随从,牟斌铁青着脸吩咐道:“给经历司杨天寿下个条子,南京东城百户秦堪忠勇体国,扬我国威,锦衣卫之功臣也,着即擢升南京东城千户,原东城千户雷洪升南镇抚司镇抚,秦堪麾下八十从属赏银百两……”

愤怒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啪啪作响,牟斌狠狠一跺脚,咆哮怒吼道:“告诉那个秦堪,给本指挥使争口气,一定要争口气!”

南京东城百户所。

秦堪坐在百户所的屋子里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

抗倭回来后,秦堪的威信在百户所兄弟们心中高到了极点,一个不喝兵血,分给兄弟们最大的利益,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不缩头,迎敌而上毫不屈服的百户大人,简直千年难遇,兄弟们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对秦堪的钦佩和敬服也是锦衣卫下属里难得一见的。

秦堪觉得自己好像被手下们当神一样供起来了,每天要做的事便是院子里点个卯,然后摆好姿势端坐屋内,任兄弟们庙里拜神一样恭恭敬敬地鞠躬,单膝点地,退下……

幸好他们没上香,否则秦大人真会抄刀剁了他们。

任务通常由丁顺和李二两位总旗给兄弟们下达,百户所要干的事情不多,无非巡街,收集消息,衙门坐探而已,如今秦堪的名头在南京城虽没到光芒万丈如雷贯耳的程度,却也名气不小,怎么形容呢?百户所方圆一里内,秦百户吃饭下馆子不用给钱,他的脸可以用来刷卡。

这就是明朝的幸福生活呀。

当然,也有不幸福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总旗丁顺有些忐忑地走进屋子,讷讷道:“大人,属下刚从南京兵部衙门坐探回来,听到一个消息……”

“以前丁总旗不是在户部衙门坐探吗?”

“呃,户部那帮官儿们太粗鲁,上回不知什么事大打出手,户部几位大官儿打得天昏地暗,属下只不过从堂前路过一下,不知被哪个天杀的家伙扔出的花瓶砸破了头,于是属下请调去兵部坐探了……”

“你从兵部听到了什么消息?”

“属下一大早过去,听得兵部秦尚书和两位侍郎大人在议论朝廷的邸报,说内阁传旨,追封绍兴卫吕千户,擢赏指挥使张大人,以彰崇明抗倭时绍兴卫临阵不退,奋勇杀敌之功……”

“绍兴卫临阵不退?还奋勇杀敌?这是谁定的基调?”秦堪皱眉:“咱们锦衣卫呢?绍兴卫那个熊样儿都赏了,咱们百户所应该更不差吧?”

丁顺小心地瞧了秦堪一眼,叹气道:“好像没咱们锦衣卫什么事……”

秦堪呆住了,半晌不出声。

丁顺咬了咬牙,骂道:“听说是东厂那帮阉货压了咱们的功劳……这帮生儿子没屁眼儿的恶心玩意!”

骂得挺解气,就是逻辑上有点小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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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骤然升官

事前有过猜测,崇明抗倭一事不一定有封赏,毕竟大明如今的官场风气浑浊不堪,风气不好自然做不到赏罚分明,秦堪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只不过他却没料到竟然是东厂给这件事下了绊子。

“东厂阉货?太监?”

丁顺点头:“正是。”

“木有小鸡鸡那帮人?”

丁顺一呆,急忙附和:“大人说得没错,正是那帮木有小鸡鸡的阉货。”

“看书不投票的下场啊……”秦堪叹息,似有所思。

丁顺:“…………”

这话就真不知该怎么附和了,丁总旗的文化知识水平有限,不懂看书不投票的含义,不过秦大人说得如此沉痛,肯定是一件很严重的恶报。

丁顺奇怪的是,秦大人脸上竟无一丝愤怒的神色,仿佛早已料到似的。

丁顺没猜错,秦堪确实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厂卫高层之间的矛盾不是他一个小小百户有资格掺和的,为了这事而愤怒,未免有点愚蠢可笑。

秦堪对东厂还是颇为忌惮的。这种忌惮源于前世的记忆,前世的影视作品中,朝廷的什么衙役,军队,锦衣卫,仿佛都只是一群欺负良民,乱收保护费的街痞混混,可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太监却全是超级高手,无一例外。

前世的记忆对秦堪产生了一定的心理压力,尽管这种压力很可笑,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丁顺的表现却不那么平和,他此刻显得非常义愤填膺:“大人,这帮阉货太不是东西了!这是赤裸裸的冒功!绍兴卫接敌便溃逃了,凭什么他们能受朝廷嘉勉,而咱们兄弟豁出命把倭寇杀了,朝廷却一字不提?大人,这不公平!”

秦堪苦笑,这世道哪来的公平?“公平”二字永远只挂在失败者的嘴上,而胜利者,本就是制造一切不公平的源头,他们永远享受着不公平带给他们的甜头。

丁顺有些激动了,向前踏上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堪,大有血溅五步之势。

“大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秦堪板起脸:“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们要反抗!要公平!”

“对!功劳是我们的!”

丁顺见秦堪同意他的态度,不由狂喜:“大人,咱们干点什么?您说,兄弟们照办。”

秦堪沉吟道:“我是这么打算的,百户所兄弟全部出动,急行军进京师,找到东厂大堂,月黑风高之时放一把火,把东厂烧了,杀几个狗番子,然后把那个不知姓什么叫什么的东厂督公抓住吊起来,点天灯……”

丁顺张大了嘴:“…………”

秦堪目光灼热地盯住他,充满了希冀:“你觉得怎样?点评一下我的计划吧。”

丁顺使劲甩甩头,刚才激动的模样荡然无存,讷讷道:“大人,百花楼这个月的平安银子还没交,属下去催催,这帮杀才太不识趣了……”

秦堪欣慰点头:“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哎。”

丁顺屁颠儿屁颠儿走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对秦堪和丁顺这样的小人物来说,有些事情嘴上骂几句过过瘾可以了,但别玩真的,小人物玩不起。

权力,权力啊……

秦堪坐在屋子里,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目光瞥向遥远的北方,喃喃道:“历史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是个很沉稳但也很硬气的家伙,史书风评尚佳,东厂如此欺人,他应该有所表示才对,除非史书乱写,这家伙其实是个软耷耷的脓包……”…,

秦堪没有愤怒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相信锦衣卫的老大不会这么轻易揭过抗倭一事的,此事应该还有转机。

嗯,让子弹多飞一会儿……

锦衣卫的老大果然没让秦堪失望。

朝廷封赏绍兴卫的邸报刚传到南京没两天,百户所里兄弟正自忿忿不平之时,一骑快马奔进了南京城,径自去了雷洪的东城千户所。

京师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下的调令,升南京东城百户秦堪为东城千户所千户,原千户雷洪崇明抗倭一战调度有功,迁南镇抚司镇抚,千户和镇抚虽说都是五品武官,但众所周知,南镇抚司是专门督管锦衣卫的,南镇抚司镇抚的权力却比一个千户大了不知多少倍。

骤闻升官,雷洪和秦堪同时一楞,接着雷洪大喜过望,竟出现了眼斜嘴歪抽风的症状,颇得范进中举之神髓。

秦堪喜过之后,渐渐变得淡定,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牟斌的反应有点激烈,大概也被东厂气坏了,用这种内部升迁的方式,间接扇了东厂一耳光,很好,老大果然有老大的魄力,如果牟斌对这件事完全沉默,锦衣卫不混也罢。

传达调令的是老熟人,经历司的杨天寿,众人为雷洪欢庆之时,杨天寿把秦堪拉到一边,悄悄转达了指挥使大人的原话。

争口气,一定要为指挥使,为锦衣卫争口气!

秦堪却叹了口气,他究竟为什么被召进锦衣卫的,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呢,争口气?为谁争气?

对九名百户如潮般的奉承虚应一番,秦堪终于忍不住向杨天寿问出了久悬心底两辈子的疑惑。

“东厂的武林高手是不是很多?”秦堪有点惴惴,他发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成为了厂卫之间争斗的棋子。

东厂啊,那些阴不阴,阳不阳的公公们啊……多么恐怖的存在。

杨天寿楞了:“武林高手?没听说有什么武林高手呀。”

秦堪不满意了:“怎么会没有呢?朝廷的大将军都不中用的,公公才是高手,你没听说过吗?”

杨天寿快疯了:“你听谁说公公都是高手?那些阉货连男人都不算,怎么就成高手了?”

“正因如此,公公才是高手呀……”秦堪很耐心的解释:“你想想,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咱们趴在你婆娘身上啪啪啪的时候……不好意思,嘴快了,你趴在你婆娘身上啪啪啪的时候,公公们干嘛?他们都在练功呀,你啪啪一次,公公们比你多练一天,日以继夜,他们怎么不是高手?”

杨天寿愕然张大了嘴:“…………”

秦堪对他那种看疯子似的目光感到不太舒服,庸俗的凡人其实并不知道,疯子和天才看起来差不多模样的……

“有没有这回事?”秦堪不得不仔细求证。

杨天寿飞快摇头:“绝对没有!”

秦堪放心了,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道:“杨兄回去转告指挥使大人,属下一定会尽全力为他争口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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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升官之庆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与秦堪素不相识,却要秦堪替他替锦衣卫“争口气”。

这话说得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秦堪感觉牟指挥使的压力也不小。

杨天寿这回还带了一个消息,那就是牟指挥使调秦堪入锦衣卫的原因。

起初他不知道,不过现在事情过了这么久,京师里能藏得住什么秘密?于是这个消息也被杨天寿得知了。

在知道自己居然因为一个借贷记帐法而在南京户部,接着在京师的内阁甚至是皇帝陛下的眼中打了个转后,莫名其妙被牟斌招进了锦衣卫,秦堪两眼都直了,半晌没说话。

大明官场……到底是怎样一个官场啊。

…………

…………

升官了,没二话,庆贺是必须的。

雷洪的庆贺方式很直接,在一帮锦衣百户的簇拥下,雷洪不由分说,勾着秦堪的脖子便开道南京城最豪华的酒楼醉月楼。

叫了个雅阁,又拍着桌子大吼从秦淮河边叫几个最美的粉头,暴发户的嘴脸一览无遗,引来酒楼顾客纷纷侧目,一见这些人穿着的飞鱼服,顾客们神情一凛,埋下头继续吃喝,胆小的干脆结帐走人。

秦堪有点羞愧,吃饭狂野一点没什么,你召妓都召得这么高调,影响不太好……

高调果然不好,没过一会儿,雅阁的门被人狠狠踹开,踹门的方式和声音都很熟悉。

秦堪怀疑徐鹏举从小到大没用手敲过门。

“哪个王八蛋在醉月楼咋咋呼呼,败小爷的兴呢?”仍旧是熟悉的两眼看房梁,鼻孔朝天。

雅阁内,雷洪和众百户刚准备发作,却见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大马金刀地站在门口,一脸嚣张跋扈模样。

东城千户所的管辖范围就是南京皇城边的权贵人家,对这位南京城第一跋扈小纨绔自然是认识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雷洪浑身一激灵,赶紧站起身抱拳赔罪:“锦衣卫雷洪见过小公爷,扰了小公爷的雅兴,雷某万死。”

徐鹏举仰头盯房梁的目光这才缓缓放到雷洪身上,一脸高傲地准备骂他几句,一见雷洪身边岿然不动的秦堪,徐鹏举嘴一咧,乐了。

“秦百户也在,呵呵……”

秦堪和小公爷的交情,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的,包括雷洪在内,所有人都眼红羡慕地瞧着秦堪,真不明白这家伙哪点好,眼高于顶的小公爷竟如此青睐他。

雷洪急忙陪笑解释道:“小公爷,秦堪已高升东城千户了,雷某不才,沾了秦千户的光,迁了南镇抚司……”

徐鹏举两眼一亮,显然对秦堪升官感到高兴,不过对雷洪的去留则毫无兴趣。雷洪话没说完徐鹏举便将他挤到一边,鸠占鹊巢占了雅阁中的主位。

“升官了?呵呵,好,怪不得你们这帮家伙大呼小叫的,罢了,饶了你们这一遭,小爷今儿正好独自一人,没什么意思,雷洪,小爷给你个面子,……让你请小爷一顿。”

秦堪闭眼叹气,这话说得太混帐了,真欠揍啊,换了是他,肯定二话不说把这个蹭饭的家伙踹出去,以正民间风气。

谁知雷洪却似得了天大的光采似的,对徐鹏举霸占主位的行为也丝毫不以为忤,一迭声的是是是,又拍着桌子催着酒楼上菜,菜还没上桌,一众锦衣百户们的马屁便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徐鹏举乐得呵呵直笑,也不谦虚,甭管别人拍的马屁多不靠谱他照单全收。…,

秦堪冷眼瞧着这一切,终于明白徐鹏举这跋扈性子打哪儿来的了,全是下面这帮人惯出来的。

思绪无限延伸,发散……

如果自己有徐鹏举这么个儿子,该怎么教育呢?真苦恼啊,这孩子好像长废了,没法儿教,最好的办法只能把他掐死,或者塞回他娘肚子里重新改造一下……以后还是生女儿吧。

一桌人酒兴酣畅淋漓之时,徐鹏举那张喝得微红的脸凑了过来。

“你两眼直楞楞的盯着我,一脸的遗憾失望,啥意思?”

秦堪回过神,道:“我在思考,今天明明是雷大人和我的升官宴,不过在座的人里面唯独你最高兴,比雷大人和我还高兴……”

“我为你高兴不好吗?”

秦堪叹气道:“这就是我思考的问题了……比如说,你外出三年没回家,你媳妇儿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说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徐鹏举:“…………”

酒桌气氛仍旧酣畅,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兴高采烈的小公爷却沉寂下来,拧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很肃穆。

…………

…………

锦衣卫聚餐,在座的人最小也是个百户,话题除了秦淮河的粉头之外,就只剩骂东厂阉狗以助酒兴了。

厂卫之争不仅仅是双方几个高层人物之争,这种沉积已久的矛盾早已深入到厂卫的基层,但凡厂卫系统里的人都被教育洗脑,可以不知爹娘是谁,但一定要清楚敌人是谁。

这种日积月累的矛盾造成了厂卫之间的对峙越来越尖锐,不论京师还是地方,但有厂卫的地方,总免不了大骂对方几句,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骂了就爽,不仅发泄压力,还给人一种忠心己方阵营的正义形象,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雷洪的带头下,众百户便破口大骂开了。

这群货本就不是斯文人,而且东厂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当家的人是一群没卵的太监,于是给一群嘴毒的人制造了许多层出不穷的绝好素材。

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秦堪发现自己愈发没胃口了,他喜欢和粗人打交道,可这帮家伙未免太粗了些,而且脏话里很多构思根本无法实现,比如操某太监的女儿,就是个很典型的逻辑悖论……

雅阁的门又被人一脚踹开,兴高采烈的东厂批判大会瞬间静寂,四五名白面无须的人站在门口,冷冷地盯着阁楼内一众锦衣卫。

为首一人面色白净,一开口却是一副尖细如女人般的嗓音。

“诸位想必都是锦衣卫之属,大庭广众不知留点口德吗?我们的厂督大人岂是你们这帮腌臜货能随意辱骂的?”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眼里传递着同一个讯息——东厂的人,而且不是普通番子,这家伙明显是个太监,东厂里但凡是太监,级别必然不小。

雅阁内气氛凝重,杀意森森,双方互相瞪视,剑拔弩张。

砰!

徐鹏举拍案而起,大声道:“终于想通了!那大胖小子不是我生的!秦堪,你好损的嘴!”

与此同时,秦堪身形暴起,抄起桌上一个瓷碟朝东厂为首的那人飞射而去。

“敢惹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兄弟们,揍他们!”

第六十六章 厂卫混战

秦堪一领头,阁楼里的雷洪立马反应过来,拽起凳子使劲一掼,掰下两条凳腿,挥舞着往前冲。

“好个阉狗,竟敢踹魏国公府小公爷的门,你们找死么?”雷洪一边打一边大喝。

有了雷洪和秦堪的带头,其余的锦衣百户们自然没有了顾虑,轰的一声,众人一涌而上。

东厂的那几人也不甘示弱,举着刀鞘便迎了上去。

厂卫斗殴时常可见,不过双方都有着共同的默契,那就是尽量不动用兵器,打伤打残都好说,闹出人命事情就大了,上面追究下来,双方都没好果子吃。

小小雅阁内菜碟乱飞,杯盘狼藉,厂卫双方打成一团,吓得酒楼内的客人们四散奔逃,掌柜和店伙计急得躲在一旁脸色苍白。

秦堪夹杂在众锦衣卫里,敷衍似的朝厮打的人群中胡乱踹了几脚,也不管踹到谁了,踹完便非常低调的退出,钻进了雅阁内硕大的八仙桌下,任外面打得天昏地暗。

一钻进桌子,便赫然发现徐鹏举早已好整以暇地躲在里面。

二人桌下相遇,不由感慨万分,颇有几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意味。

拱了拱手,秦堪客气道:“小公爷口味越来越淡雅了,竟没出去凑热闹?”

徐鹏举盘腿安坐,冷笑道:“你又想坑我,以为我傻子吗?”

秦堪尴尬道:“小公爷越来越聪明了,魏国公有后如斯,可喜可贺……”

“你曾跟我说过,第一次被坑尚有可原,第二次第三次若踩进同一个坑里,那就是愚蠢了,小爷看起来很愚蠢吗?”

秦堪默然叹气,小公爷变得聪明了,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以后坑谁去?

“小公爷真不打算插手?”

“你们厂卫狗咬狗,关我何事?”徐鹏举翻着白眼:“你呢?你是锦衣卫的人,怎么不出去帮手?”

姿态优雅地摆了个林黛玉造型,秦堪柔弱不堪道:“我是读书人。”

…………

…………

雅阁里面很混乱,战况很激烈,不知过了多久,秦堪实在等得不耐,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悄悄从地上捡了个完好的花瓶,瞅准了东厂为首的那名太监,花瓶高举,使劲朝他头上一砸……

咣!

太监应声倒地,哼都没哼一声便晕厥过去,其余几名番子大惊失色,架也不打了,神情焦急地扶起那名太监不住的摇晃。

战斗结束。

太监左唤右喊就是不醒,一名番子急了,抬头怒视秦堪:“你知道你砸的是谁么?”

“打架用不着太博学多才,不管他是谁,我只要把他撂倒就是胜利。”秦堪擦着手,状若悠闲。

“他是东厂厂督王公公的干儿子刘琅,小子,不管你是谁,告诉你,你闯祸了!”番子怨毒地盯着秦堪。

秦堪呆住了,刘琅这个名字,前世好像听说过……

番子盯着秦堪,冷冷道:“今日之事我们记下了,我会原原本本上报给东厂督公,让他老人家跟你们牟帅评评理……刚才那个坐在主位的家伙呢?告诉你,今天谁也跑不了!”

坐在主位的家伙?

众人一齐弯腰朝桌下看去,桌下空空如也。

徐鹏举这个没义气的家伙,居然跑了……

升官酒席不欢而散,不仅如此,貌似还闯了祸,打了东厂督公的干儿子。

秦堪皱着眉,思索许久也没想起来,前世从哪里听说过刘琅这个名字,他到底干过一件什么事………,

穿越者明明可以发挥优势的时候,偏偏秦堪的记忆卡住了,这种感觉就像吃多了伟哥,明明想射,却怎么也射不出来,很难受。

不管了,叫人跟着他总是没错的,东厂督公的干儿子带着几个随从鬼鬼祟祟来南京,必然没什么好事。

于是秦堪叫过丁顺,吩咐他派几名得力兄弟暗中跟着刘琅一行。

跟踪刺探本是锦衣卫拿手的事,丁顺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丁顺这人忠诚可靠,办事精明,秦堪对他很满意,他打算让丁顺领个试百户,顶他原来的位置,千户大人也该有自己的班底才是。

…………

…………

回家刚跨进门,秦堪楞住了。

大院里堆满了各种礼品礼盒,家里的管家领着下人们站成一排,恭敬地朝秦堪躬身作揖,齐声道:“恭喜老爷高升——”

真是意外的惊喜,连下人们都如此讲究……

指了指院子里的礼盒,秦堪欣喜道:“太客气了,你们送的?”

管家面孔抽搐了几下,低声道:“老爷,我们只是下人,哪里送得起礼呀……”

说着递过几份礼单,道:“这是东城锦衣卫的几位百户大人送来的,小的们这才知道老爷升了官,恭喜老爷高升。”

秦堪笑了,百户们挺会做官的,这头跟东厂打得难解难分,那头还不忘把礼品送来,巴结上司已成了几千年来的传统了。

秦千户喜欢这个传统。

走进内院,俩小萝莉站在月亮门内甜甜地笑着,一边笑一边使劲拍着手掌,大大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老爷好棒!”

“嗯嗯,好棒,太厉害了!”

秦堪愈发高兴了。

活了两辈子,这是头一次听到女人在床上之外的地方盛赞他。

小萝莉们很励志,夸完了秦堪又给彼此加油鼓劲。

“老爷这么厉害,我们也要很厉害!”怜月握紧了小拳头放在胸前,腮帮鼓得高高的,美若星辰的眸子里散发出上进的光芒。

怜星连连点头:“嗯嗯!”

“我们要做个有理想的好奴婢!”

“嗯嗯!”

严重怀疑卖她们的人牙子兼职搞传销,瞧把这俩小萝莉祸害的,有空得叫锦衣卫查查他。

这是第二次听她们说到“理想”二字了,秦堪忍不住问道:“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怜月怜星的小脸顿时充满了悲壮和圣洁。

“我的理想是当老爷的通房大丫鬟,以后管很多很多的小丫鬟!”怜月充满了憧憬。

“我的理想是帮姐姐当上通房大丫鬟,让她每天给我很多好吃的,而且不用让我干活。”怜星也是一脸期待。

秦堪幸福得快哭了,真想立马帮她们实现这个理想……

可惜太小了,她们可能连什么叫“通房丫鬟”都不懂。

真应该带上这对极品萝莉去给东厂那帮太监们上上课,给他们阴暗的人生洒点阳光,让他们懂得何谓身残志坚,少给人民群众添堵,特别是不要给秦千户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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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险求富贵

东厂还没来得及给秦千户添堵,秦千户却意外的给东厂添了堵。

东厂的太监虽然失去了肉体上的把柄,可还是有别的把柄可抓的。

两天过去,丁顺向秦堪回报,跟踪刘琅有了发现,原来刘琅来南京是为了跟一个人秘密接头。

“跟谁接头?”秦堪皱眉问道,脑子里一道似曾熟悉的记忆,想抓却抓不住。

“南昌宁王府里的一个幕僚,姓陈,名清元。”

秦堪呆了半晌,恍然大悟。

终于想起来了!

对!宁王!

历史上的刘琅在两年后便被正德皇帝委为南京守备太监,后来与宁王沆瀣一气,暗中勾结,宁王造反时刘琅与他约好,在南京城里预伏奇军一支,打算与宁王来个里应外合,欲破南京。

原来这个时候他便与宁王搭上线了。

秦堪眼皮直跳,如今的宁王还没露出反意,事涉大明藩王,麻烦大了。

想了想,秦堪道:“此事不可对外泄露半句,派人把那个陈清元拿下,我要单独审他,叫两个信得过的弟兄照应着。”

“是。”丁顺不解秦堪神情为何如此凝重,却老实的应命。

…………

…………

秦堪处理得很慎重。

东城千户所里有一间偏僻的厢房,秦堪命人将厢房方圆数丈围住,任何人不得出入,丁顺亲自动手,只稍微杂治了一番,那陈清元便吓得什么都招了。他毕竟只是幕僚,不是宁王的死士,从古至今,文人永远是软得最快的。

陈清元跟刘琅接头的目的很简单,受宁王之托,请刘琅帮忙买通京师工部和造作局的官员,暗中购置大明制式兵器两万件,鸟铳一千杆,各式火器若干……

口供问出来后,连粗神经的丁顺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一个只许保留三卫兵马的藩王,无缘无故购这么多兵器火器,是头猪都知道宁王想干什么了。

“千……千户大人……”丁顺声音发颤,脸色苍白。

“是不是觉得两腿发软,裤裆隐隐有一股湿意?”秦堪朝他强笑。

“对……大人怎么知道?”

“因为我和你的感觉一样一样的……”秦堪面容浮上了苦色。

这麻烦可是自找的呀。

又学到了一条人生教训,做人没有上进心无所谓,但千万不能有好奇心,好奇心不但害死猫,同样也会害死人。

比如南京东城某千户和某试百户。

宁王,一个野心勃勃的王爷,自靖难后成祖皇帝将宁王一脉改封南昌,宁王便暗中开始蓄谋造反,他们不甘心被成祖鸟尽弓藏,于是历代宁王都有一颗上进的心……

可以理解宁王的心情,毕竟合伙的买卖做到最后莫名其妙变成了打工仔,谁也不会乐意,搞不好宁王一脉的祖训第一条便是“永乐是个大骗子”。说好了分治江山,结果还是无权无势的王爷,将心比心,秦堪觉得如果换了自己是宁王,恐怕也会忍不住反他一反,不然这口气委实咽不下。

心情可以理解,但行为不能纵容。

秦堪很清楚宁王造反后的结果,所以站队站得毫无压力。

换个角度想想,秦堪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这件事运作得不好,可能会被东厂甚至锦衣卫灭口,但如果运作得好呢?说不定便是泼天大功……

事涉藩王,而且是谋反大事,秦堪在衡量自己要不要走一回钢丝。…,

吩咐严密看押陈清元,秦堪独自回房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指挥使牟斌的。

信里秦堪用非常忠诚谦逊的语气,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告诉牟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我以及麾下一名百户三人而已。除此秦堪并未再多说一句废话。

只要牟斌看信时脑袋没有突然被门夹过,相信他会做出最适当的取舍,陈清元可以一刀杀了,当作此事没发生过,也可以当成一颗棋子,一份邀宠的功劳。

而秦堪,则是对牟斌完全无害的人。

信写完了,秦堪将信交给丁顺,吩咐他马上启程,带人押着陈清元赶赴京师,一定要单独面见牟斌,万不可对外人泄露一个字。

深知利害的丁顺忙不迭答应,当即点了几个平日最信得过的兄弟启程赴京。

至于那个刘琅,秦堪选择了不闻不问,事情既然已被锦衣卫指挥使知晓了,刘琅的命运便不由他来决定了。

处理完这件棘手的麻烦,秦堪才发现冷汗已将身上的飞鱼服浸湿了。

他本不是喜欢弄险之人,只不过全怪自己手贱,自找了这么一桩麻烦,既然避不开它,只好用它来搏一搏富贵了,他在赌牟斌的性格,历史上的牟斌是个很正直而且很硬气的人,终明一朝,历代指挥使大多遗臭青史,唯独牟斌在内的少数几个指挥使颇有善名,而且为人精明干练,他应该会懂得如何利用身边一切的有利条件,为锦衣卫在皇帝面前争几分光彩。

丁顺已经出发,秦堪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等待牟斌的反应,很不喜欢这种被命运摆弄的感觉,秦堪愈发感到权力的重要。

想要改变现在的一切,唯有掌握更大的权力,越大越好。

回到家里已是傍晚时分,身心疲惫的秦堪刚跨进内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发现了一件令他非常惊骇可怕的事。

杜嫣一身淡绿色的衽裙,纤纤素手端着一个锅子匆匆从厨房出来,见到怔忪发呆的秦堪,杜嫣露出了万分喜悦的表情。

“你回来啦?快,准备吃饭了,这是我在绍兴跟家里的厨娘学的……”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秦堪脑门上,秦堪一把夺过杜嫣手里的锅子,看着锅里翻腾冒着热气的红烧肉,面孔狠狠抽搐几下,眼眶顿时泛了红。

“怜月,怜星,你们的主母好狠心,早上见你们还活蹦乱跳,晚上你们竟已变成了一锅红烧肉……”秦堪情不能自已,捧着锅子深情款款,泣不成声:“……分量好像少了点。”

第六十八章 主母驾到

说分量少是有理论依据的。

俩小萝莉虽说伶俐小巧,加起来起码也有一百多斤,怎么就只炖了这么一锅?

杜嫣很想抄刀把秦堪剁了。

这种想法有时候很强烈,有时候比较淡薄,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想法一直不曾消失过。

秦堪捧着一锅红烧肉怆然涕下的时候,杜嫣的一双拳头已捏得骨节啪啪作响了。

杜嫣的身后,两道活泼且带着疑惑的声音传来。

“老爷是不是见到主母太高兴了,所以喜极而泣?”

“可老爷抱着锅哭什么呀?”

秦堪抬头看去,怜月怜星俩小萝莉一脸好奇地瞧着他,清澈的大眼里满是不解。

略显呆滞的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红烧肉……秦堪使劲抽了抽鼻子,没事人似的走到杜嫣面前,深情道:“杜嫣,你终于来了,刚才我见到你太高兴,故而有些失礼……”

杜嫣一点也没感动,咬着银牙道:“太高兴你抱着锅哭什么?当我傻子吗?”

秦堪面不改色道:“所以我说失礼,如果抱着你就不叫失礼,叫非礼了,我冒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能编出这种鬼话的人,在智商上肯定要强过她的,杜嫣很明智的选择了揭过话题,用手指着身后两个可爱伶俐的小萝莉,道:“她们是你的丫鬟?”

“对。”

“这么好看的双生子丫鬟可不多见,哪里买来的?”

“……打牌赢的。”

…………

…………

杜嫣果然不信秦堪的大实话,不过对俩小萝莉倒是非常喜爱,很惊奇的绕着她们不停转圈,试图找出她们之间的不同,而且特别喜欢玩赌大小的游戏,每次猜错也不气馁,乐此不疲。

杜嫣对怜月怜星的态度令秦堪颇感欣慰,他原以为杜嫣就算不抄刀杀了她们,也会冷冰冰的把她们卖了,以小八婆凶悍的性格,绝对有实力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后来秦堪渐渐想通了,杜嫣的和善是因为没把她们当成对手,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或者身体发育角度来说,杜嫣都是稳占鳌头,俩小萝莉充其量只能在数量上找到一点优势。

秦堪很想跟杜嫣谈谈心,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个很肤浅的男人,重数量而不重质量,况且小萝莉的质量也很不差……

怜月怜星很乖巧,软软糯糯的“主母”前“主母”后,一双小嘴甜得发腻,哄得杜嫣哈哈大笑,当场为她们表演了一段赤手劈砖的剽悍绝技后,俩小萝莉顿时两眼发光,纳头便拜,内院看热闹的厨娘和丫鬟们面色惊骇,敬畏万分,站在月亮门外的管家和杂役们高山仰止,噤若寒蝉……

秦堪仰天哀叹数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秦家的管理权已悄然易主,杜嫣这个小八婆不知不觉间以一种非常平和的方式接过了秦府执政权,从管家屁颠儿屁颠儿将秦家的帐簿拿给她过目便可见一斑。

最恶心的还是管家的谄媚嘴脸,秦堪这位男主人还没见他对自己如此谄媚过呢。

新婚什么滋味秦堪没尝试过,但与杜嫣再见应该比新婚更美妙。

“你怎么来南京了?”

“听说你升了锦衣卫千户?”

“你难道是偷跑出来的?当真想跟我私奔么?”

“百户已经够麻烦了,千户怎生得了?我爹会把你鄙视得连渣儿都不剩的……”杜嫣愁眉苦脸,丝毫不为未婚夫的光明前程感到欣喜。…,

“莫非你打算跟我未婚同居?是不是太奔放了?当然,我是绝对欢迎的……”

“我偷看过爹爹的公文,听说你还去了崇明岛杀倭寇?你一个书生敢杀人?”

…………

…………

两人再一次的鸡同鸭讲,双方的对话根本就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任何交集。

“停!”秦堪痛苦地揉揉眉心:“……跟你说话好累,比杀倭寇还累。”

杜嫣也轻度气喘,点点头:“不错,真的很累。”

“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的问,一个一个的答,咱们尽量好好说话,别跟两个疯子似的。”

杜嫣点头:“好,其实我就一个问题。”

“你问。”

“数月不见,你想我么?”

“想。”

杜嫣定定瞧着秦堪,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螓首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哽咽道:“我也想你,秦堪,没有你的日子我不知怎么过的,前几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正好爹爹有份公文要派人送来南京,我干脆抢了公文来了。”

秦堪心中一阵感动,双手不自觉地轻轻环住她的纤腰,她的腰纤细而富有弹性,娉婷袅娜,盈盈一握。

二人见面原本一肚子话想说,想问,可现在他们却只是静静地拥在一起,贪婪地慰藉着数月的相思之苦,人间风月,争教销魂,缭乱凡尘怎抵得佳人一转秋波?

杜嫣只能在南京待几天,这已是非常出格了,远在绍兴的杜宏此刻还不知怎生的暴跳如雷。

对于秦堪升官千户,杜嫣的态度一直比较担忧,她深知父亲对锦衣卫的偏见,秦堪在锦衣卫当的官越高,她和秦堪之间的亲事便越艰难,官宦之女哪怕下嫁给一个落魄书生,也不会选择跟厂卫结亲,如今的大明,文官主导着天下的舆论方向,所以文官集团是正义的,厂卫是邪恶的,正邪不两立。

这几天秦堪推掉了所有的公务,安心的陪着杜嫣。算算日子,丁顺押送陈清元估计刚到京师,牟指挥使会有什么反应,起码还得等十天半个月。

杜嫣对京都南京城没有任何向往,却对秦家宅院兴趣颇大,几天的时间便将宅子的格局布置了然于胸,大到假山凉亭,小到一草一木,她都能如数家珍,看得出她是真正将心思投入到这个家里,不然不会这么洒脱,连下人们口口声叫她“主母”她也答应得甘之若饴,也不怕坏了女儿家的名声。

杜嫣的爱像一团烈火,直接且炽热,不计任何后果,用尽全力地把自己烧成灰烬。

“怎么买了这么一套破宅子?”

巡视完领地后的杜嫣给宅子下了最终结论,并且很不满地朝秦堪直翻白眼儿,女主人对家有一种近乎变态般的完美要求,瞧她的意思,似乎有把房子全部推倒重建的心思。

“你瞧,假山都长青苔了,还有,院子里的银杏快枯死了,回廊柱子也掉漆皮了……”

说起宅子的缺点,杜嫣一张嘴就停不下来,数落到她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瞪着杏眼道:“你说,你怎么就买了这么一套破宅子?”

秦堪刚一张嘴,杜嫣便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你若还敢编什么打牌赢回来之类的瞎话,我就揍你!”

秦堪:“…………”

男人说谎的毛病其实女人也有责任,很多诚实可靠小郎君就是一步步被女人逼成了鬼话连篇的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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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惹祸千户

京师,北镇抚司衙门。

牟斌坐在猛虎图下,冷冷看着一份发自南京的密报,半晌不出声,接着慢慢闭上眼睛,仿佛在思考什么。

锦衣卫都佥事赵能叹道:“这个秦堪,真不叫人省心,刚升了千户不到一个时辰,便把王岳的干儿子揍了,明明是个文弱书生,怎么偏生像个惹祸精呀。”

恭谨地朝牟斌拱了拱手,赵能道:“牟帅,此事不可不追究,否则咱们跟东厂那帮阉狗又是一场烂仗要打,牟帅要他给您争口气,结果话音刚落,他眨眼就给您惹了个祸,秦堪此人,不堪大用。”

牟斌摇摇头,道:“厂卫积怨已久,只不过打了一架便要追究新任千户的责任,下面的崽子们以后在东厂面前岂不愈发怯懦了?再说秦堪是锦衣卫的功臣,南北镇抚司里都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名字了,我若因此事而追究,终究寒的是下属的心,追究不妥,发份措辞严厉的文书斥责便是,至于东厂那边……”

牟斌冷笑道:“只不过打了个没卵的干儿子而已,又没把他打死,王岳有什么不满,叫他来北镇抚司找我便是。”

不得不说,终明一朝,牟斌这个硬气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当得最称职的,弘治皇帝刻意压制厂卫权力,激化厂卫矛盾,锦衣卫在夹缝中艰难立足,牟斌功劳不小。

一名校尉匆匆走入大堂,恭敬抱拳道:“牟帅,北镇抚司门外来了一个南京的试百户,押着一名人犯,说是带了南京东城千户秦堪的信求见牟帅,他还说事关重大,请求单独面见牟帅。”

牟斌一楞,伸手道:“信拿来。”

校尉递上信,牟斌展开,匆匆扫了几眼,顿时面色大变。

“将那试百户和人犯带入密室,任何人不得与他们说一句话!赵能,你退下吧。”

…………

…………

亲自审讯过陈清元后,牟斌坐在密室里,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沧桑的老脸不由浮上几分苦笑。

这个秦堪……他到底是在给我争气还是给我惹祸?

刚打了王岳的干儿子不够,还顺手把他干儿子和宁王勾结的事情挖了出来,然后一推二五六,把这桩事涉藩王谋反的天大麻烦推给他,美其名曰“送功劳”。

秦堪啊,可真有你的……

这一刻,万人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忽然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属下产生了好奇,也终于将秦堪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不能不记,这家伙仿佛生怕牟斌忘了他似的,隔三岔五便惹出个事情来,让人不得安生。

这次惹出的事情有点大,而且非常烫手,饶是指挥使牟斌也吓得额头直冒汗,半晌没出声儿。

转念想想,诚如秦堪信上所说,知道此事者,唯三人而已,牟斌可以选择杀了陈清元,当作没这回事发生,也可以选择把陈清元当成一颗棋子,一颗能给他争来陛下宠信的棋子,也许现在时机不对,棋子摆在棋盘上只是一颗废棋,可是说不准哪天这颗废棋就突然起了作用呢?

密室很安静,陈清元身戴大枷,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上,牟斌身旁恭谨侍立的,只有丁顺一人,此事太凶险,牟斌不会让任何人知晓一丁点风声。

扭过头,牟斌打量了丁顺一眼,淡淡道:“你叫丁顺?南京东城试百户?”

丁顺乍见锦衣卫里的最高上官,大明天下数万锦衣卫的实际掌控者,神情一直很激动,身躯不能控制地微微颤抖,听得牟斌相问,丁顺腿一软,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道:“回牟帅的话,属下正是。”…,

牟斌点点头,道:“好,此事不可声张,你一路辛苦,功不可没,试百户升百户吧,好好做事,安分办差……”

顿了顿,牟斌忍不住叮咛道:“……莫学你们秦千户。”

秦堪浑然不知锦衣卫的老大已把他当成了招事惹祸的反面教材,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才,毕竟一个没有功名没有后台的白身平民,短短几个月之内一蹴而成锦衣卫千户,如此逆天的际遇,除了“人才”二字,实在很难找出更合理的解释。

杜嫣要回绍兴了。

南京待了好几天,二人虽有婚约,但毕竟无名无分,一个未婚女子逗留秦家这些天,在大明这个封建礼教国度来说,已然称得上惊世骇俗,也不知她回去后将要承受杜宏怎样的滔天怒火。

秦淮河畔,垂柳依依,五柳亭边,离人挥泪。

杜嫣两眼通红,像只幽怨的大兔子,秦堪的身后还站着两只小兔子,也红着眼眶,怯怯地牵着他的衣角,依依不舍地看着即将离去的主母。

“秦堪,我走了……”杜嫣咬着下唇,痴痴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印在心上:“一年之约已过了小半,我等着你来娶我。”

秦堪黯然道:“放心吧,你只管轻装上路,不要有心理包袱,还是那句话,将来你爹若不答应,我寻个由头把他弄进诏狱,不信他不点头……”

杜嫣大怒,伸腿便踹了他一脚,喝道:“你这家伙还是这么混帐!有句正经话没有?”

看了看身后哭得眼睛通红的两个小泪人儿,杜嫣心中泛起怜惜之意,抚了抚她们的头顶,又拎着秦堪的衣襟低声道:“她们委实招人喜爱,不过年纪太小,你不能对她们干出禽兽之事,否则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秦堪默然叹息,小八婆连威胁都说得这么提神醒脑,他还不能不听,将来宁可被人鄙视惧内,也不能给她制造丧偶的机会……

瞟了身后俩小萝莉一眼,秦堪眼中闪过一抹怪笑。

我可以不对她们做出禽兽之事,但她们被调教之后若对我做出禽兽之事,想必我也不会反抗吧?毕竟我是文弱书生,力气太小……

杜嫣走到怜月怜星面前,怜惜地帮她们拭去泪水,柔声道:“你们好好照顾老爷,不要让他饿着冻着,知道吗?”

“嗯嗯!”俩小萝莉一边哭一边点头。

杜嫣神色一变,满面狰狞道:“如果发现老爷带回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你们就半夜把她敲昏了扔井里去,再把你们老爷也扔井里去!”

“啊!”俩小萝莉吓得花容失色。

杜嫣表情又变得和蔼如春风,抚着她们的头顶柔声道:“两个小傻瓜,主母骗你们的,怎么能对老爷下毒手呢……”

小萝莉们惊魂方定。

杜嫣笑意嫣然补充道:“……只要把女的扔井里就好。”

第七十章 弹压处置

杜嫣扔下这句话后轻装上路了,秦堪满脸呆滞地看着她乘的马车晃晃走远,回头一看,俩小萝莉默默地用一种防贼似的目光盯着他。

秦堪长叹口气,他知道以后肯定不能把除了杜嫣以外的任何女人带回家了,所有主母之外的女人在小萝莉们眼里都会被归为“不三不四”那一类,她们或许不敢真把人扔井里去,但至少能做到让她走得不那么痛快……

小八婆走了,秦堪还得继续忙事业。

千户上任至今,东城千户所根本没去过几次,下面十个百户除了老人丁顺,其他九个还处于似熟未熟的阶段,说到底南京城是京都重城,锦衣卫也不像传说中那样每天不停抓人审人,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锦衣卫的日子挺平静的,偶尔有些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之类的案件,应天府出几个捕快便把事情办了,用不着劳动锦衣卫。

十个百户每天要做的便是巡街,坐探和收集市井民间以及南京权贵和大臣们府里的情报,虽只有一个千户,但各百户雇佣的帮闲加起来却有一千多人,民间市井里的情报大部分由他们收集起来,报给各自的百户,百户则每天将情报归纳分类,选择相对重要或有用的情报,上报给千户所,秦堪每天要做的事更简单,就是将分类过后的情报再次进行筛选,选择更重要的部分,通过军驿或信鸽报给京师北镇抚司。

…………

…………

仍旧醉月楼,东城千户秦堪宴请手下九位百户,百户们欣然赴约,众人在秦堪面前表现得很恭谨,当然,秦堪估摸着他们的恭谨态度多半是装出来的,毕竟他根基太浅,几个月之内由一个平民升到了千户,这样的升官速度在大明官场来说,可谓火箭速度了,肯定会引人嫉妒的,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能让众人服气的事情,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崇明抗倭一事,然而那件事毕竟众百户们没有亲眼看见,心下多半认为是以讹传讹,不足采信。

前世当副总的时候,秦堪便学到了驾驭手下的经验,无非恩威并济而已。其实这种方法在中国相传千百年,老套是老套,但这个驭下之道能传之千年,必然是有效的。

宴席间众百户阿谀奉承连连,个个翘着大拇指没口子夸赞秦千户实乃少年英雄,可敬可佩云云,秦堪笑吟吟的,既不脸红也不拦着,千户大人喜欢听人夸他,不论是真是假,至少是一种赏心悦耳的享受。

命人从原来的百户所里提出二千两银子分给众百户,当是见面礼,这份礼将宴席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人人争先恐后,纷纷拍着胸脯表示愿为千户大人效死,秦堪笑着点头,也没把这话当真,百户们的忠心不是二千两银子能买来的,姑且听之,只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不要暗地里给他这个上司使绊子就好。

对秦堪来说,这顿宴席的唯一收获便是将百户们的德性看清了三四分,同时暗中注意到两名百户,一个名叫赵观,一个名叫孙风。

宴席中这二人相对比较沉默,不像别的百户那样夸夸其谈。

前世跟金老先生笔下的韦爵爷学了一招,那就是话多的将领必然只会拍马屁,没有真本事,沉默寡言而又不巴结讨好上司的,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人。

秦堪不动声色间把赵观和孙风这两个人记在了心里。…,

嗯,可以好好拉拢一下,调教好了将来不但能帮自己挡刀子,还能帮自己背黑锅。

秦千户大多数时候挺清闲的。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把那两个要拉拢的家伙请到千户所来聊聊天,说说故事,增进一下感情。——感情牌是一张好牌,有时候比利益更牢固,更可靠。

“最后任我行使出了吸星大法,却不料令狐冲当时正好尿急,任我行用嘴隔空一吸,结果悲剧了,被活活呛死,夕阳西下,干掉了任我行的令狐冲最后终于……”

赵观和孙风一脸急切:“终于跟任盈盈在一起了?”

“不,终于跟东方不败有情人终成眷属……”秦堪不满地皱眉:“我前面埋了那么多伏笔你们没看出来吗?其实令狐冲真正喜欢的是东方不败……”

赵观和孙风敬畏莫名,连连拱手:“千户大人到底是读书人,这故事说得好听之极。”

秦堪干笑,前世读《笑傲江湖》还是高中的时候,很多情节都忘了,磕磕绊绊的,大体应该是这么回事吧,反正糊弄两个明朝的百户没问题。

和颜悦色地瞧着两位欲拉拢的目标,秦堪笑道:“两位可从这个故事里悟出了什么道理?”

赵观和孙风瞠目结舌:“…………”

他们实在没想到听个故事还要交作业。

“学……学好功夫,为千户大人办差办得更扎实。”赵观结结巴巴道。

秦堪表情严肃道:“错了!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学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跟东方不败那种阴阳人打架时,猴子偷桃这一招是没用的,因为他无桃可偷,以后跟东厂那帮阉狗干架时切记切记……”

赵观和孙风:“…………”

秦堪重重叹气,通过这两天的观察,二人的品性还是很不错的,可惜悟性差了点,费了半天口水说的故事,他们却领悟不到实际有用的东西,真以为堂堂千户大人给他们解闷呢。

“大……大人,令狐冲和东方不败,这个……他们一个是男人,一个不男不女,这对有情人房中之事……呵呵。”

“这有何难?千万不要小看男人的聪明,咱们男人从来都是无孔不入的,许仙连母蛇都能捅,相比之下,令狐少侠的难度小多了……”

“许仙是谁?”二人愕然。

“白蛇传你们没听过?”

“没有。”

秦堪端盏啜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打算再跟他们说一段被自己编得乱七八糟的白蛇传,刚张嘴,门外有校尉恭谨禀道:“大人,出事了,京师北镇抚司衙门急令。”

秦堪面色一肃:“说。”

“京师一位大臣被拿入诏狱,江南学子士人不明事理,受大臣家人煽动,欲聚集南京吏部衙门,为那位大臣讨说法,大臣其家仆已招供,北镇抚司严令南京东城千户所弹压处置,勿使事态扩大。”

第七十一章 坑儒千户(上)

这是秦堪第一次接到京师北镇抚司衙门的直接命令。

事情很简单,被拿入诏狱的大臣名叫彭缙,京师礼部主事,虽只是小小六品官,却因天下士子皆出礼部,故而也有不少门生。

彭缙的仕途虽然不顺,但其人颇精学问,甚至与昔日的江南同窗和门生私下里组了一个诗社,闲时聚集一处,饮酒吟诗,互畅平生之志,醒时痛饮醉时狂歌,颇得魏晋雅士之风。

锦衣卫拿他是因为他表面卖弄才学诗情,上月还义正言辞地向内阁奏请天下提学官严督考访在学生员,言称“行不逮学或有行而无学者居下”,转过身却暗地里卖鬻国子监贡生名额。

弘治年间,天子刻意压制厂卫权力,再加上这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为人谨慎,以仁善治狱,凭良心说,这些年锦衣卫办的冤假错案很少了,彭缙一案,锦衣卫是真真实实拿到了实据,委实没有冤枉他,连他自己都在狱中认了罪,偏偏他的家人为了救他,利用彭缙在士林的名气,暗里找了一些江南的学子门生闹事,欲图给南京吏部施加压力,逼锦衣卫放人。

大明内阁制度渐渐成熟,当今天子仁厚,内阁三老贤明,文官集团掌握了大权,这个时期的读书人已渐渐被惯出了脾气,以往畏之如虎的厂卫他们也不怎么害怕了,虽然不敢直接跑到镇抚司衙门指着大门骂娘,但在南京吏部衙门门口闹点动静,读书人表示毫无压力。

事情的过程已不重要了,现在要命的是,这帮读书人若真闹起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面子肯定不好看,而且轻易便给东厂提供了攻讦的借口,大明朝堂之争,争的已不是黑和白,而是派系党群。

接到命令的秦堪不敢怠慢,立马命人召集九位百户手下,东城十个百户所全部出动,分散南京各周边,严密监视南京街头学子士人的动向。

…………

…………

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是江南的读书人行动却比较快,秦堪接到命令的第二天上午,南京吏部衙门便神奇地出现了百十个身穿儒衫的读书人,这一手令秦堪有些猝不及防,原来他们竟化整为零,从南京各处慢慢聚集成群。

得报之后,秦堪脸色很不好,领着手下几名千户,急匆匆赶往南京吏部。

南京吏部衙门就在东城千户所不远,一条街的距离,秦堪步行而往,他走得很快,白净英俊的脸庞微微涨红,不知是气是羞。

赵观小心道:“千户大人,这事儿怪不着你的,读书人太刁钻,玩心眼儿咱们玩不过他们……”

孙风点头附和道:“对,再说这本是京师锦衣卫惹出的事,凭什么叫咱们南京锦衣卫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读书人是那么好弹压的么?打了骂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秦堪叹道:“不想收拾也得收拾,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此事我若压下去了,万事太平,若处置不当,打压读书人的黑锅只能由我来背了,你们难道没看出北镇抚司的意思?”

简单的说,北镇抚司要找只替罪羊,把众人的目光由彭缙案转移到别处。

至于为什么选秦堪这只羊替罪,原因并没有那么复杂,因为东城千户所离南京吏部衙门最近,一条街的距离……

这实在是个很荒谬很扯淡的理由,但官场之事本就这么扯淡,没有后台没有背景,秦堪注定无法反抗。…,

一想到命运的无奈处,秦堪的面孔不由泛了几分铁青,对那些没事找事的读书人生出了反感。

“当初焚书坑儒谁挖的坑?这人真应该拉出来砍了……”秦堪愤愤道。

“对,不该如此虐待读书人,此人死罪……”赵观和孙风二人急忙附和。

秦堪横他们一眼,道:“这人确实是死罪,不过罪不在虐待读书人,而是没把那帮读书人坑干净,瞧瞧,千百年后给咱们添了多大的麻烦……”

赵观和孙风不敢再接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了。

听说千户大人曾经也是秀才,他们发现读书人对读书人也挺狠的。

吏部衙门位于南京皇宫正门洪武门外东侧,南京六部衙门在禁宫外围一字排开,吏部正处于宗人府和户部之间。

此时的吏部衙门已是人山人海,除了门前青石广场上静静肃立的一百多个士子模样的读书人外,还有许多远远围观的百姓。

负责守备南京的魏国公徐俌也听说了读书人闹事,老国公担心引起严重的冲突事件,早早便调了数百兵丁守在吏部外面,但兵丁们只将看热闹的百姓和读书人远远隔开,却没人敢上前驱赶这些功名在身的士子举人。

锦衣卫的人也来了不少,他们却离得更远。事情已经传开了,这帮读书人本就是冲着锦衣卫来的,谁还敢上前凑热闹?

身穿大红飞鱼服的秦堪在众百户开道下,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衙门前的广场上。

静静肃立的读书人一看到他们穿的飞鱼服,便如同疯牛看到了红布,顿时沸腾起来。

衙门青石台阶上,站着几位官员,正是南京吏部尚书林瀚以及两位吏部侍郎,还有一个白面无须之人,却是南京守备太监傅容。

这些人里,守备太监傅容最倒霉,士子们围住吏部衙门之前,傅容恰好在吏部衙门跟林尚书串门子,没成想莫名其妙被堵在了衙门里。

秦堪的到来如同烧开了一锅水,士子们一见秦堪似乎是锦衣卫为首之人,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朗朗大明乾坤,厂卫霸欺良民,构陷大臣,国之奸贼也!”

“马上放了彭主事,否则我等江南士子必砸了你这遮蔽天日的烂衙门!”

“对,我们还要联名告御状,齐赴京师敲登闻鼓,让天子陛下评评理!”

“…………”

乱糟糟的情势令包括秦堪在内的所有官员一齐皱起了眉头。

秦堪心中对这些不分青白的读书人反感愈盛,走到台阶下,忍不住冷冷道:“人是在京师抓的,你们去京师告御状便是,在南京闹事算什么?”

众读书人一滞,接着如同点爆了火药桶似的,一齐炸开了。

“厂卫果然蛮横霸道!”

“陷害忠良,不得好死!”

“你们跟那些没卵的阉狗沆瀣一气,迟早没有好下场!”

这话却令站在台阶上的守备太监傅容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于是重重一哼,嗓音尖细喝道:“你们这些人皆负功名在身,不怕王法么?还不速速退去!”

锦衣卫为首的人表了态,太监也表了态,士子们终于被激怒了。

场面轰的一声,瞬间变得混乱,这群无法无天的读书人竟一齐朝衙门冲来。

吏部林尚书和两名侍郎见势不妙,扭头便跑进了衙门,还很没义气的把衙门大门关上了。

混乱中,一众百户紧紧围着秦堪,保护他不被打,太监傅容却倒了霉,人群中不知哪里挨了一下,痛得一声惨叫。

秦堪也怒极了,他最恨这种无理还胡搅蛮缠的人,说是读书人,多年的圣贤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反正乱也乱了,秦堪干脆横下心,闭着眼朝骚乱的人群中胡乱踹了一脚,只当泄一下心头火气。

身旁一步之遥,傅容也来了脾气,一巴掌甩出去,啪的一声脆响,不知打到了谁。

人群顿时一静,一个衣衫下摆印着脚印,脸上一个红巴掌印的读书人捂着脸,不敢置信似的站了出来,抖抖索索指着秦堪,悲愤道:“你……好个卫狗,竟敢侮辱斯文,不但踹我,还扇我脸……”

秦堪涨红了脸,仿佛受到莫大的冤屈似的,大怒道:“你眼瞎了?睁大眼睛看清楚,你脸上那一巴掌是那狗太监扇的,我只踹了你一脚而已!凭什么冤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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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坑儒千户(中)

眼看士子们和秦堪马上要起冲突,秦堪身边护卫的赵观和孙风目露凶光,右手按在刀柄上蠢蠢欲动,看他们的样子,打算拔刀了。

秦堪一见不妙,马上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二人的冲动。

几拳几脚没关系,一旦拔刀伤了或杀了读书人,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一样,秦堪在大明的美好穿越时光可以到此为止了。

被一众士子围着,打又不敢打,骂又骂不过,几名锦衣百户憋着一口气,难受极了。

“千户大人,这样下去不行,读书人惯于蛊惑煽动,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失去理智了……您快拿个主意吧。”赵观擦着汗焦急道。

“嗯,有道理。”秦堪一脸凝重:“……要不拿那个死太监当肉盾,咱们先冲出去再说?”

南京守备太监傅容离秦堪只有一步,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惊怒交加道:“你……秦千户,你敢!”

“不要这么小气,帮忙挡一下下嘛……”

赵观脸有点黑:“大人,恐怕不妥,回头咱们没好果子吃的……”

“那就把吏部的门叫开,跟里面的人喊话,若再不开门,咱们就反水了,帮读书人一起砸衙门……”

众人:“…………”

很难理解这位千户大人的思维啊,他做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傅容倒是大为赞同,情势不妙,大敌当前,他暂时抛去了对秦堪的仇视,连连点头道:“不错,杂家没招谁没惹谁的,凭什么让杂家吃这挂落?”

众百户毫无顾忌地对这个没节操的死太监投以鄙夷的眼神。

反倒是秦堪,看傅容的目光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看来大家的道德底线处于同一水平线呀。

吏部大门内一阵骚乱,估计秦堪和傅容的话给吏部官员增加了不少压力,没过多久,衙门悄然打开了一条缝,傅容和秦堪以及众锦衣百户闪身而入,大门砰的一声,又紧紧关上了。

…………

…………

吏部大堂内,林瀚尚书看着秦堪和傅容的目光有点复杂,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赞扬褒奖性质。

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可奈何,林瀚咳嗽两声,有意无意瞟了秦堪一眼,捋着白须缓缓道:“外面士子闹得不像话,二位可有良策?”

傅容脸色很难看,没好气的重重一哼,一句话也不说。

傅容确实有资格生气,数来算去,最无辜的人就是他了,锦衣卫拿了京师的礼部主事,说起来或许跟锦衣卫有关,跟吏部也有关,甚至礼部,国子监,内阁……非要说关联,这些部门都有关联,唯独跟太监没有半文钱关系,特别是远在南京的守备太监……

还是那句话,他傅容招谁惹谁了?不过就是在不恰当的时候串了个不恰当的门子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自身生理缺陷的话,此刻傅容很想跳着脚指着堂内每一个人的鼻子,表达出强烈的想要跟各位家中女性长辈先人发生超友谊关系的愿望……

傅容有资格生气,秦堪却没这个资格了。

这事还真跟锦衣卫有关,而且有直接关系……

林瀚也知道此事与傅容无关,嘴上说着“二位”,眼睛却盯着秦堪,意思很清楚,你们锦衣卫惹出来的事,你看着办。

谁知林瀚却见秦堪忽然安坐堂前太师椅上,慢的品了口茶,咂摸咂摸嘴以后,竟然闭上眼睛养神,那表情好像这事完全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打酱油的一般。…,

林瀚深呼吸,生生忍住暴跳的冲动,脸色却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干脆直接点名了。

“秦千户,此事追本溯源,与锦衣卫脱不了干系,你是不是该表个态?”林瀚语气不怎么好,作为当朝二品尚书,能对一个五品武官正脸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语气好劣,实在不能奢望太多。

秦堪轻叹口气,不得不睁开眼,他知道这件事情自己扛定了,不过现在情况不明,不能贸然处置。

朝身后侍立的赵观使了个眼色,赵观会意地点点头,走出了吏部大堂。

秦堪微微一笑,道:“尚书大人,此事确实跟锦衣卫有关,下官不敢推卸,至于如何处置,不如静观其变如何?”

林瀚忍不住怒道:“静观其变要等多久?不出一个时辰,这些无法无天的士子们就要砸我吏部衙门了,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砸的不是你东城千户所!”

秦堪喃喃叹道:“我倒是希望他们砸了我的千户所,让他们出了这口气就好了……尚书大人稍安勿躁,下官一定保吏部衙门周全。”

林瀚也知道处理这件事很麻烦,更不敢开口让秦堪派锦衣卫镇压这帮士子,话传出去他可就成了天下读书人的死敌了,闻言只得悻悻一哼。

一柱香时辰过去,赵观从堂外匆匆走进,在秦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秦堪淡定点头。

事情差不多搞清楚了,前因自然是彭缙一案,可秦堪很清楚,但凡读书人聚集成群,其中必有领头之人,一盘散沙是成不了群的。

此时外面领头的读书人是两名举子,一个是江宁县举人,姓萧,名鸿桦,一个是上元县举人,姓万,名直。

萧鸿桦是彭缙的门生,而万直则是彭缙当初的乡试同年,二人皆与彭缙关系匪浅,彭缙入诏狱后,其家人便是与这二人联系,于是他们联合起来鼓动了一群读书人,相约吏部闹事。

确定目标就好办了,秦堪拧着眉想了片刻,脸上便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这个黑锅不好背,还是换个人帮他背吧。

林瀚见秦堪此刻居然还笑得出,心中不由愈发气怒,冷冷道:“秦千户却是悠闲,不知可有想到良策?”

心情一轻松,秦堪说话便没了顾忌,微笑着叹了口气,道:“其实最好的法子嘛,……还是拿傅公公当肉盾,大伙儿一块冲出去,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傅容闻言浑身一颤,吓得硬生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们锦衣卫就没一个说人话的吗?”傅公公像在大街上被男人摸了屁股似的尖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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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坑儒千户(下)

秦堪觉得傅公公对锦衣卫存有偏见,就像锦衣卫对所有的太监也存有偏见一样,其实大家都属于不被理解的那一类人。

林瀚冷着脸没说话,神情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拿太监当肉盾也好,锦衣卫武力弹压也好,只要士子们不拆了他的吏部衙门,怎样都好说。

——堂内三人分属不同阵营,大家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节操掉了一地。

有个成语叫“大智若愚”,秦堪觉得可以发明一个成语,叫“大奸若德”,其实但凡进了官场的人,当初读圣贤书时的高尚品性差不多丢得干干净净了,大家的道德底线低得不敢想象,当然,也有例外,不过这种例外只是在官场上昙花一现,最后的结局必然泯灭于众人。

有道德的人是当不了官的,就算当了官,必然也当不长久。

眼见傅公公气得有种想跟他拼命的架势,秦堪急忙温言安慰:“傅公公放心,刚才下官只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绝不会拿公公出去当肉盾的……”

傅容呆了一下,接着又跳了起来,勃然怒道:“就算万不得已,你们也不能拿杂家当肉盾!凭什么!杂家招谁惹谁了?”

“是是是。”

林瀚皱了皱眉,道:“秦千户,事态紧急,你可有主张?快说说吧。”

秦堪微微一笑,道:“事情既然跟锦衣卫有关,自然由锦衣卫解决,尚书大人,傅公公,且安生坐着吧。”

林瀚点点头,道:“秦千户,士子乃国之重器,你可要善待他们,若有死伤,本官可要拿你是问。”

这话先把他自己摘出去了,又站在文官集团的立场上把秦堪架到火上。——身处这样一个人人奸诈如鬼的环境里,文弱书生秦堪怎么善良得起来?

吏部衙门外的青石广场上。

年约三十许的萧鸿桦盯着紧闭的署衙大门,脸上露出几分冷笑。萧鸿桦是彭缙的门生,说是门生,其实彭缙并未教过他什么学问,只不过彭缙就职礼部,礼部负责科考,才三十岁的举人萧鸿桦自然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总要金榜题名才对得起多年寒窗苦读,而礼部尚书和侍郎们显然瞧不上他这个默默无名的小举子,萧鸿桦这才拜入彭缙门下。

四十多岁的万直则是彭缙的乡试同年和知交好友。

二人都是有功名的举人,平日里傲气十足,大明的科考制度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二人有幸顺利走过了两座独木桥,自然有着他们傲气的资本。

当彭缙的家人找到他们,求他们搭救彭缙时,二人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换了太祖或成祖时期,或许二人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这个要命的请求,不过如今是弘治年,文官集团已掌握了话语权,于是善待士大夫也成了如今大明的主旋律,只要纠集起一大群有功名的读书人,无论厂卫还是官府都不敢拿他们怎样的。

于是二人碰头一商量,一百多个读书人就这样被架上了二人的战车。

事实果然如同他们预计的那样,官府和锦衣卫不敢拿他们怎样,反而节节败退进了衙门,大门紧闭,高高挂起了免战牌。

广场上的士子们仍在骂骂咧咧不休,万直皱眉道:“萧贤侄,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拖久了大家的心气儿也泄了,此事怕是无果而终呀。”…,

萧鸿桦看着吏部的大门,冷冷一笑,道:“万叔,咱们肯定不能让那些狗官们逃避下去,不如一涌而上,把这衙门砸开再说,大明律法虽严,然则法不责众,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也不能拿咱们怎样的。”

万直点头:“甚好,就这么办吧。”

萧鸿桦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身振臂大呼道:“同年同窗们,厂卫陷害忠良,彭主事无辜入狱,我等学子士人皆负功名,乃大明之重器也,吏部与锦衣卫竟避而不出,慢待我等,难道我等便任由此事作罢,任由忠良狱中受苦吗?”

几句话一煽,广场上的士子们顿时又被点燃了热情,纷纷大喊道:“不能!”

“我等饱学圣贤之书,凭一腔浩然正气立于天地间,岂能任卫狗颠倒黑白,而令忠臣含冤莫白?今日我等愤而击之,只为伸张国朝正气,只为呼喝乾坤不平,诸年兄,吾谁与往?”

众士子激昂大喝:“同去,同去!”

这便是功名的妙处,这便是无数大明寒窗学子拼尽毕生之力,也要搏个功名的本质原因。但只有了功名,无论秀才还是举人,功名就是他们的护身符,就是加入文官集团的入门证,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上面都有整个文官集团为你撑腰。

若无这件护身法宝,百十个文弱平民就算借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冲击官府的大逆之举,可秀才和举人们却不一样了,他们不但敢,而且还能把自己置身于正义凛然的高度,蛮横地占据道德制高点,以正义的代表为名,毫无顾忌地做出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

这也是如今大明文人的本质,以正义之名,行无法无天之事。

轰然一声呼喝,一众士子如同疯子似的,几步跨上吏部衙门的青石台阶,举手抬脚,正待给衙门那扇朱漆大门留下个正义凛然的记号,以便日后供自己逢人吹嘘时,大门却猛地从里面打开了。

九名锦衣卫百户簇拥着秦堪昂然走出,众士子一楞,冲击衙门的动作顿时为之一滞。

跟刚才进去时不一样的是,九名百户神情冷峻,面若冰霜,秦堪向前跨出一步,暴喝道:“锦衣校尉何在?”

千户所的普通校尉和力士们早已到场,听到秦千户大喝,广场上顿时传来地动山摇般的齐声回应。

“在!”

秦堪面露杀机,缓缓道:“给本千户把这些目无王法的士子围起来!”

“是!”

上千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们锵地一齐拔出刀,杀气腾腾的围了上来。

情势突变,攻守易位!

不少士子顿时慌张了,毕竟冲击官府这事委实有点严重,没经历过大场面的士子们自然感到了害怕,虽说自己代表着正义,可锦衣卫臭名昭著百余年,他们哪管你正义不正义,一刀劈了拉倒,跟他们讲道理有用吗?

不少士子此刻才感到有些后悔,本来不关自己屁事的,为何听信蛊惑,非要趟这浑水?真当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是木雕泥捏的不成?

萧鸿桦见势不妙,上前一步凛然道:“住手!卫狗敢尔!我等乃圣人门生,百毒不侵,百邪不入,身负圣天子钦赐功名,谁敢拿我们?”

万直最初也有些惶恐,见萧鸿桦站出,顿时也鼓足了勇气:“正是,你们杀得了一个两个读书人,杀得尽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吗?”…,

秦堪目光如刀,盯着二人冷冷道:“我自然不敢滥杀读书人,我只杀有罪的读书人,你们二人谁是领头?”

二人一齐往前一步,齐声道:“我们都是领头者。”

“拿下!”秦堪暴喝。

两名百户亲自上前,刀鞘朝他们膝弯上一拍,二人便情不自禁地跪下,接着牛筋绳一捆,几个呼吸间便被捆成了两只大肉粽。

众士子傻傻的看着这一幕,有心想反抗,却被四面钢刀出鞘围住他们的锦衣校尉们吓住,浓郁的杀机令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鸿桦和万直被粗鲁地拎进了衙门,紧接着,衙门大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众人如梦初醒,顿觉分外没面子,人人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一人咬牙怒道:“厂卫竟真敢拿我清白士子,诸年兄,此辱我等绝不可忍!”

“正是!叫他们放人!”

众人也不顾围在四周的锦衣卫威慑,纷纷抡起拳头使劲砸着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士子们却砸得手脚生疼,见奈何不了大门,大家又破口大骂起来。

…………

…………

大门内,赵观看着被捆起来的萧鸿桦和万直,不由苦着脸道:“大人,这……真抓了他们恐怕会出大事呀。”

“真笨,就说是守备太监命我们抓的不就行了?”秦堪翻了个白眼。

“啊?”赵观冷汗直冒,这位千户大人真是作死啊,刚得罪了读书人不说,转眼又得罪守备太监,他这是不是想寻短见所以拉几个垫背的呀?

“算了,不吓你了,傅公公今天也挺倒霉的,咱们就不再给他添堵了。”秦堪满不在乎地笑道。

“这两个人怎么办?”

秦堪笑吟吟的打量着嘴被堵上的二人,萧鸿桦一脸愤恨仇视,万直凛然中似乎又带着几分畏惧。

秦堪菜市场挑白菜似的打量许久,忽然笑了:“万直杖二十,萧举人嘛,呵呵,不要动他一根寒毛,二人分开,勿使碰面。”

萧鸿桦大小长短正合适,这家伙简直天生长着一张背黑锅的脸,不坑他会遭天谴的。

赵观一咬牙,反正事已至此,什么都别问,照做吧。

“是!”

两柱香时辰后,衙门大门猛地打开,遍体鳞伤的万直首先被扔了出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同时被抓进去的萧鸿桦却毫发无伤,满头雾水的走了出来。

众士子大惊失色,神情顿时变得不大对劲了,二人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不由得别人不疑惑。

这时赵观面若冰霜的从衙门内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缓缓环视一周,接着将一包东西朝萧鸿桦一扔,萧鸿桦没动,包袱落到地上,砰地一声脆响,众士子低头一看,却是一包银子。

众人顿时大哗,看着萧鸿桦的目光愈发怀疑了。

赵观适时开口大声道:“查上元县举子万直煽动仕林,冲击官府,目无律法,着即杖二十,提请应天府学政大人削其功名,终身不得入仕!江宁县举子萧鸿桦悬崖勒马,检举有功,赏银一百两。”

众士子倒吸一口凉气,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赵观冷声道:“吏部林尚书和锦衣卫秦千户宽待众士子,既往不咎,着令尔等即刻退散,不得生事,你们的籍贯,姓名,功名,江宁县萧举人已一一检举,名单存入了锦衣卫,若有再犯,人证物证俱在,尔等必知王法森严!”

砰!

大门再次关闭,这回没有一个人再砸门喝骂了。

四周仍旧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着萧鸿桦,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萧鸿桦看着众人怨毒的目光,和地上那包散开的银子,顿觉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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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风平浪静

世人对锦衣卫一直存在误解,他们以为锦衣卫专门陷害忠良,其实这种观点大错特错,狭隘了。

锦衣卫的业务范围很广,他们不单单只陷害忠良,也陷害奸臣,无论好人坏人,得罪了锦衣卫就让他做不成人。

无所谓正义与邪恶,都在为各自的利益而博弈,输赢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吏部衙门前的青石广场上,百余名士子像一百多条饿极了的狼,冷冷地盯着萧鸿桦,他们眼里闪烁着怨毒的红光,静谧中弥漫着一股带着书卷香般的杀气。

萧鸿桦的眼神木然而空洞,呆呆地看着紧紧闭着的大门,脑子如同寺庙里被撞过的铜钟一般嗡嗡作响,混沌晕沉的他仿佛看到吏部大门的门缝里,有一双冰冷略带讥诮的眼睛在盯着他。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是那个锦衣卫的千户么?一个在读书人面前连头都抬不起的武官,怎么敢算计他这个大明举子?他到底是怎么算计的?

迎着周围士子敌视的目光,萧鸿桦惨然一笑,喃喃道:“不,不是我,我没有……”

苍白无力的解释连他自己听得都心虚,此时此刻,他已辩无可辩。

“打死这个败类!”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一道怒吼,如同战场上的将军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一群饱读圣贤书的秀才,举人此刻如同一群发了狂的野兽似的,拳脚如雨点般砸在萧鸿桦身上。

萧鸿桦的身躯在疯狂士子们的拳脚下,渐渐萎缩,倒地……

赵观向秦堪禀报,说萧鸿桦被打至重伤,一生离不开床榻,而万直也被下了狠手的施刑校尉打断了腿骨,治好也只是个瘸子了。

秦堪轻轻叹了口气。

目空一切的读书人终于在一个普通的锦衣卫千户面前折戟沉沙。

不忍?没什么不忍的,这本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秦堪若输了,等待他的将是锦衣卫和文官集团的严惩,幸运的是,他赢了。

事后可以生出一些诸如同情之类的情绪,但博弈之时该怎样还得怎样,能留二人一条性命,已是秦堪最大限度的手下留情了。

领头闹事的竟然是个斯文败类,眨眼便将众人卖了,彭缙一案自然闹不起来,士子们从广场上散去的时候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羞愧的表情,可以肯定,萧鸿桦以后永无出头之日,他已成了江南士子们的公敌,如果他心理承受能力稍差一点,也许被送回家以后会学秦堪那样,房梁上扯根绳子上吊。——这个年代的读书人还是很要面子的,像秦堪这种上吊却没死成功,仍旧没羞没臊活得滋润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

锦衣卫让秦堪背黑锅,秦堪又把黑锅顺利移嫁到读书人头上,事情完美解决。

广场空荡荡的,魏老国公调的兵丁和锦衣卫属下们在士子们散去之后也撤退了,吏部衙门重新开张,来往官吏衙役络绎不绝,一切恢复如常,士子们闹事如同往大海里扔了一颗小石子,浪花都没翻起便风平浪静了。

一骑快马奔出南京城,马不停蹄向京师飞驰而去。

南京似乎与以前一样,又似乎不一样,从这一天起,魏老国公,守备太监傅容,吏部尚书林瀚等等勋贵重臣将秦堪的名字牢牢记在了心中。

一个没有功名没有背景的年轻人,不知不觉在大明这个绚丽的舞台上慢慢展露出峥嵘头角。…,

手下九位百户看秦堪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原本百户里面有几个对秦堪这个文弱书生有点瞧不上眼,言语上虽然恭敬,可眼神总流露出几分轻视,今日秦堪对读书人施出一记阴招后,那个几百户顿时对秦堪充满了敬畏。

在他们眼里,读书人是邪恶是存在,弘治年间的读书人,连厂卫也不得不敬他们三分,没想到顶头上司秦千户出手一招就把读书人给祸害了,而且害得毫无隐患,百户们不得不对秦堪敬畏,能把读书人玩残的读书人,绝对是个狠角色。

秦千户的威信就这样树立起来了。

众人散去,秦堪感到心里有些疲倦,今天只是几个举子,将来呢?通往权力的道路上,自己会遇到多少强大的敌人?武将,文官,太监甚至……皇帝,这些人谁会是他的盟友靠山,谁会与他成为死敌?一次次与敌博弈,能保证最后赢的都是自己吗?一旦落败,自己将是怎样的下场?

太累了……

回到家,秦堪吩咐下人准备浴桶,他想好好泡个热水澡,洗一洗心里的疲惫。

刚泡进大大的浴桶里长出一口气,俩小萝莉咬着下唇,怯怯地走了进来,二女穿着粉红色的肚兜儿,肚兜儿上面绣着娃娃抱鲤鱼,刚开始发育的小胸脯将肚兜儿撑起两只尖尖小角,粉嫩如鲜藕般的胳膊和大腿裸露着,晃得让人心旌荡漾。

秦堪尴尬了,坐在浴桶里双臂环住胸:“你们进来做什么?”

怜月咬着唇道:“我听别人说,老爷沐浴的时候,好丫鬟一定要给老爷擦澡搓背,坏丫鬟才对老爷不闻不问。”

怜星习惯性的猛点头:“嗯嗯!”

秦堪苦笑道:“不必了,老爷习惯自己洗澡……”

二女却有一股子拗劲儿,急急摇头,小脸的神色很坚决:“不行,老爷,我们要当好丫鬟,不当坏丫鬟,坏丫鬟会被主人赶出去的,那时我们就没有依靠了。”

秦堪哭笑不得:“放心,老爷舍不得赶你们出去的,至于搓背就免了,老爷不习惯。”

二女不说话,却也不肯走,腮帮鼓得高高的,忿忿地盯着秦堪,显然她们把秦堪当作了阻拦她们实现“好丫鬟”远大志向的罪魁祸首。

没人能抗拒两个貌美萝莉的可怜目光,秦堪也不例外。

无奈一叹,秦堪道:“好吧好吧,你们来给老爷搓背……”

二女顿时雀跃,争先恐后地扑上前来,四只鲜藕般的胳膊在浴桶里一阵乱扑腾,不由秦堪挣扎,两只小手便开始给他擦背,另两只小手费力地抬起秦堪裸露的大腿,用澡巾卖力的揉搓……

腐朽堕落的封建社会啊,秦堪舒服得想呻吟,一边呻吟一边批判这万恶的旧社会……

——顺便还想好好怜惜一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自觉的小萝莉们。

“老爷,你两腿中间藏着什么东西?”怜星扑扇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它。

秦堪:“…………”

“我看看,我看看!老爷藏什么呢?洗澡还带着它……”怜月的手伸进浴桶,抓住一根不文之物,上下揉搓几下……

接着二女倒吸一口凉气:“老爷,它硬了!越来越硬!这是何物?”

“兵器!”秦堪脸色涨得通红,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俩字,状若痛苦不堪。

“兵器?”二女顿时肃然起敬。

“对,此乃绝世神棍,等闲不可示之于众,出必见血而归。”

“呀!老爷,它越来越肿了,怎么办?”怜月怜星忍不住惊惶起来。

秦堪痛苦地注视着俩小萝莉鲜红娇嫩的樱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口水可以消肿。”

第七十五章 才尽其用

很奇怪小萝莉们竟然不认识此等世间神器,她们从小到大实在过得太单纯了,秦堪五岁时用一根棒棒糖引诱邻居家的小妹妹脱光了裤子让他研究了一下午,六岁便对女人的所有生理构造了若指掌,堪称一代宗师宿老,七岁立于该领域的峰顶对月长叹,高手寂寥,只求一败……

若以俩小萝莉的单纯程度为道德评判标准,秦堪五岁时便该被装进猪笼里,被人抬着满城游街示众,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养大两个萝莉的人牙子估摸把她们当成了摇钱树,所以在教育方面绝对的纯洁如水,故而她们有眼不识神兵,——真是两个单纯得让人心疼的极品萝莉。

单纯归单纯,怜月怜星却并不傻,从秦堪不怀好意的目光里,她们似乎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虽然不知这根绝世神兵有着何等毁天灭地的威力,不过可以肯定,口水消肿这种鬼话很不靠谱儿。

怜月怜星互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顾不上当好丫鬟的远大志向,两人扔下秦老爷,拉着手飞快跑了出去。

秦堪坐在浴桶里,心中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胸腔里涌动着一股豪迈之气。

来到这个时代是天意的安排,可现在却越来越发觉自己对这个时代产生了深深的眷恋,仿佛他本就属于这个时代一般,前世那一场人生不过黄粱一梦罢了,大明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时代与他产生了交集的人,他秦堪便不该疲惫,更不该退缩。

郁结渐消,豪气顿生,文弱书生秦堪此刻有一种拿起长矛大枪横扫千军的冲动。

然而浴房外面两个小萝莉的话却让秦堪差点羞愤得再次扯绳子上吊。

…………

“喂,你知道绝世神棍吗?”怜月故作神秘却丝毫没注意压低声音。

秦堪眼皮狠狠抽搐了一下……

“何谓绝世神棍?”答话的是内院的丫鬟,秦家内院分工很奇怪,买来的四个丫鬟只负责照顾怜月怜星,而怜月怜星只负责照顾秦堪的起居,三者一条直线,颇具前世传销之精髓。

“绝世神棍你都不知道?”怜星带着几分见过大场面大风浪的傲气和夸张,炫耀得很明显。

“怜星姐姐,我真不知道……”

“棍呀!唉……就是,就是一根肉做的,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它长在老爷身上……哎呀,反正是很厉害的东西!”怜星表达的词汇有限,急得直跳脚,为老爷的神棍明珠蒙尘不被世人所知而感到焦虑和不甘。

丫鬟满脸崇拜地盯着两位见过大场面的萝莉,虽然不懂她们说的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好像很犀利的样子……

“我们还知道给绝世神棍消肿的独家秘方哦……”怜月洋洋得意地为她们的见多识广增加筹码。

秦堪坐在浴桶里,捂着额头悲愤地仰天长叹。

完了!秦家家主老爷一世英名尽丧,哪怕现在光着屁股冲出去堵住俩萝莉的嘴也来不及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以个人主观意志为转移……

“果然很厉害——”丫鬟的崇拜很盲目,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崇拜什么。

怜月怜星热情得实在很过分:“来,老爷就坐在浴桶里,我带你看看那根棍儿,真的很厉害哦……”

“敢进我浴房者,虽远必诛!”秦老爷终于忍不住发火了,隔着浴房的木窗嘶声咆哮。…,

怜月怜星和丫鬟们顿作鸟兽散。

…………

…………

传言像瘟疫,无法控制地扩散了。

没过几天,秦府的管家,门房,杂役,丫鬟们看老爷的目光多了几分变化,眼神总是忍不住朝老爷的下三路招呼,然后一脸古怪地踉跄着跑远。

更过分的是,不知哪个嘴欠的家伙居然把这事传到了外面,因斗地主而和秦堪相熟的南京勋贵子弟们如今一见秦堪便热情拱手,口称“神棍兄”,笑得一脸促狭淫荡,其中尤以某徐姓小公爷笑得最欠抽,令人忍不住想拔刀劈了他。

丁顺回到南京了,风尘仆仆的老脸掩饰不住的兴奋,亲眼见着锦衣卫指挥使,还给他老人家回过话,磕过头,丁顺的激动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陈清元已被牟斌秘密关押起来了,对于秦堪的行为,牟斌一个字都没说,既没责怪他惹事,也没表扬他挖出个谋反巨案,唯一做的,只是亲自把丁顺的试百户升到了百户。

秦堪笑了,没有任何表示也是一种态度,升丁顺的职更能说明这种态度,当初行险落的这一子,看来收到了回报。

…………

…………

一骑快马入京师。

北镇抚司大堂内,牟斌翻阅着秦堪派人从南京送来的亲笔信,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南京士子冲击官府,竟被秦堪轻易化解,避免了锦衣卫一场天大的麻烦,这事干得漂亮!

至于当初让秦堪背黑锅一事,牟斌没有任何愧意,人才是需要考验才能证明其价值的,如果秦堪化解不了这个麻烦,这样的庸才只配老老实实背黑锅。

不过牟斌也没想到,秦堪居然将此事处理得如此漂亮,而且不留丝毫话柄,只不过用的法子稍嫌阴损了些。

当初陛下对秦堪的赞誉还是很有预见性的,这人果然是个人才,联想到他入锦衣卫以来做过的一桩桩事情,甚至连惹祸都无意中挖出个谋反的案子,当时觉着生气,现在想想,秦堪好像还真挺让人省心的。

让人省心,又屡立功劳,给他这个指挥使长脸,为人低调而且背景干净……

牟斌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手指关节无意识般轻轻敲着桌案,喃喃道:“才当尽其用方为用人之道,这个秦堪老待在南京未免可惜,也该把他调来京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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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调令北来

指挥使牟斌动了意,一纸调令出京师。十几日后,十余骑风尘仆仆驰入南京。

东城千户所内,当秦堪打着呵欠懒洋洋的展开指挥使的调令,两眼徒然睁圆。

“进京师?凭什么?”秦堪有些不乐意,毕竟自己这千户位置刚刚坐稳,东城诸事也刚刚理出头绪,有了小公爷的引见,他与南京诸多勋贵子弟的关系相处还不错,不少有眼力的青楼赌档酒楼商铺老板根本用不着他开口,自动自觉地开始每月按时交纳平安银子,十个百户所的收入越来越多,秦堪在千户所里的威信越来越高,手下十位百户对他也越来越信服……

毫无疑问,如今的秦堪正迎来了事业上升期,正活得滋润的时候,指挥使牟斌却要调他去京师……

负责送达调令的仍旧是老熟人,经历杨天寿,锦衣卫经历司主管人事,这事还非得他干不可。

杨天寿苦笑,秦堪的这个回答无疑令他很惆怅,别人若知道自己即将被调入京师皇城,欢呼雀跃还来不及,为何这位秦千户的表情看起来好像逼他自尽似的?

拱了拱手,杨天寿笑道:“先恭喜秦兄弟高升,虽然调入京师后也是任千户,不过京师乃天子脚下,京师里的千户分量可比南京重多了……”

“可以发扬风格让给别人不?”秦堪期待地盯着他。

杨天寿的回答很实在:“这是牟帅亲自下的调令,恐怕让给别人别人也不敢领受。”

“不去的话后果一定很严重吧?”

杨天寿脸有点黑了,当经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连牟帅亲自抬举都不情不愿的人。

“南镇抚司那帮杀才的脸色,我劝秦千户最好别看,更别落到他们手里……”南镇抚司主管锦衣卫内部督察,对犯了错的本卫兄弟用起刑来照样心狠手辣,杨天寿并没吓唬他。

秦堪黯然叹息:“如此,我便从了吧……”

杨天寿笑道:“此次上任京师不必太急,可以把手头的事情全部安置妥当以后再上任,牟帅宽厚,他说容你一两个月也不打紧的。”

秦堪默然点头,手头上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骤然发觉要离开,心里涌起许多不舍,千户所的属下,那些跋扈得可爱的勋贵子弟们,刚买下没住多少日子的新宅,以及……千户所里越来越丰腴可观的财源。

最重要的是远在绍兴的小八婆,他和她亲事一直吊在半空中,杜宏与他的一年之约尚余过半,此去京师不知多少年月,如果不告而别,秦堪可以肯定,以杜嫣的性子绝对会抄把最快的刀,一路从绍兴杀到京师秦千户的家里,气场强大到沿途官吏连过桥过路费都不敢收。

幸好牟指挥使给秦堪留了一两个月的时间,秦堪决定去京师之前一定要把他和杜嫣的亲事敲定,否则夜长梦多,杜嫣她老爹说不定会趁着他去京师的绝好机会,偷偷把女儿嫁给别人,毕竟这是个讲究媒妁之言的礼仪时代,杜宏没给秦堪任何实质性的承诺,就算反悔秦堪也拿他没办法。

“来人,备马,去绍兴!”秦堪毫不迟疑地吩咐,扭头看着杨天寿,客气地拱拱手:“不知杨兄……”

杨天寿笑道:“我是经历司的,只管送达牟帅调令,不过牟帅对秦千户青睐有加,陪你去京师还是去绍兴都无妨,将来秦兄弟飞黄腾达,莫忘提携我这个不成器的兄长一把就好……”…,

上次送秦堪去南京就任百户时,杨天寿尚有几分冷淡,如今秦堪水涨船高,不知不觉间便以兄弟相称了。

“如此,愚弟多谢杨兄了。”

“不知秦兄弟去绍兴所为何事?”

“……去提亲。”秦堪的脸色有点抑郁,此去提亲,结果难料。

杨天寿一听格外高兴:“原来秦兄弟要成家了,高升加洞房,可谓双喜临门,恭喜恭喜,不知哪家的闺秀如此幸运能得秦兄弟媒聘?”

这家伙的记忆难道跟鱼一样只有七秒么?

秦堪好奇地瞧了他一眼,缓缓道:“上回杨兄陪我赴任南京百户,半路杀出一个女魔头,将杨兄从马上踹飞了好几丈,杨兄忘了?”

杨天寿面色一变,冷汗直冒,秦堪从他的表情能看得出,大概他已记起了那段尘封的惨痛回忆。

“怎么还是她?”杨天寿脱口道。

“她是我的未婚妻,当时跟你介绍过的……”

杨天寿干笑道:“我以为你会换换口味……啊,恕罪恕罪,失言了,总之,唉,恭喜秦兄弟高升之喜。”

改口改得真快,立马把双喜临门改成了单喜,很显然,在杨经历眼里,与那女魔头成亲已算不得喜事,日后稍有不慎很可能是一桩丧事……

秦堪叹气:“我也痛恨自己,为什么口味一直这么重。杨兄说过陪我去绍兴无妨,你看……”

“啊呀!差点忘了,我还得去一趟松江府送公文,天生劳碌命呀……”杨天寿一拍大腿,满脸懊恼之色。

秦堪诚恳道:“杨兄莫怕,我敢打包票,这回那女魔头一定不会打得你满天飞舞了……”

杨天寿正色道:“秦兄弟说笑了,愚兄是那种怕挨打的人么?确实有公文要送,愚兄绝不能因私废公……”

话音落,杨天寿仓惶告辞,逃命似的出了千户所,往松江府送他那不知存不存在的公文去了。

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足足两马车的五色礼品,交接了千户所的公事后,秦堪带着属下和马车,出了南京城门,浩浩荡荡朝绍兴开拔而去。

天色灰蒙蒙的,有些阴沉,一如秦堪此刻的心情。

此番提亲,能否顺利?杜宏会答应吗?

沉沉叹了口气,秦堪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喃喃自语:“难道非要逼我把岳父弄进诏狱杂治一番么?是不是太没下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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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以德服人

南京和绍兴距离八百里左右,秦堪一行约莫走了四五天才到。

掀开马车帘子,远远瞧着绍兴府城高大巍峨的城墙,秦堪打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

虽说没到“少小离家老大回”的程度,毕竟也离开了半年余,从一个默默无名前程绝望的山阴文弱书生,走到如今扈从数十,权掌千丁的千户武官,人生际遇委实难测,走时孤零落魄,来时鲜衣怒马,这算不算衣锦还乡了?

如果心头没有杜家亲事的压力,秦堪此刻一定会很开心,可惜,此刻的秦千户满脑子琢磨着让杜宏点头的法子,丝毫没有衣锦还乡的喜悦。

手下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原是秦堪当百户时的校尉,这次回绍兴提亲,顶了他的职的丁顺没放过这个献殷勤的机会,亲自领着原来的老部下跟随而来,为千户大人壮一壮声势。

校尉们对秦千户毕恭毕敬,但在绍兴街头可就没那么礼貌了,一群人簇拥着秦堪的马车,毫无顾忌地策马过街,引得街头行人一片鸡飞狗跳,厂卫嚣张跋扈之态在他们身上表现无遗。

秦堪看得眼皮直抽抽:“丁顺。”

“大人有何吩咐?”

“叫兄弟们斯文点儿,以德服人。”

——锦衣卫的素质问题真让人操心,平素倒也罢了,这里是绍兴,万一被杜知府发现他未来的准女婿在大街上横得像只螃蟹似的,那时估计把他弄进诏狱让他尝遍一百零八种大刑,他也不会答应把女儿嫁给秦堪了。

丁顺很给秦千户长脸,秦堪话音刚落,丁顺一个助跑再加凌空飞起一腿,把一名抽打路人百姓的锦衣校尉踢得飞起来,半空划过一道幽怨的抛物线,飞进了路旁的商铺,引来一阵乒乒乓乓的脆响和商铺掌柜绝望的哀嚎,何以为凭?有诗为证:“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大人说了,以德服人!你他娘的聋了?”丁顺恶狠狠地道。

秦堪欣慰得眼圈都红了,于是狠狠踹了丁顺一脚以示欣赏。

做人做事的方式有待商榷,不可否认的是,丁顺是个好手下,让上司省心的好手下。

秦堪若有所思,拍了拍丁顺的肩:“老丁,你知道我即将调任京师,你若愿意的话,莫如和我一起去京师赴任?虽说还是百户,不过京师百户的分量可比南京重多了,嗯,你考虑考虑。”

丁顺楞了一下,五尺高的汉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秦堪心凉了半截,黯然道:“就算你不愿意,也不必如此伤心,我不会拿你怎样的,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当初我未婚妻逼婚时的绝望心情……”

话音未落,丁顺在大街上当着人来人往的行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重重磕在尘土里。

“属下愿意追随大人!大人抬举,丁顺没齿不忘,从此丁顺这条命就是大人的,大人要丁顺死,丁顺立马抹脖子!”

秦堪欣慰地笑了,心里泛起感动。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老丁,我若发达,必不薄待你。”

“是!丁顺豁命以报大人恩遇。”

“很好,去把刚才商铺的损失赔了,记住,以德服人!”

“……是!”

一行人穿街过巷,来到绍兴知府衙门。门口的衙役见一大群身穿锦袍的锦衣卫威风凛凛站在门口,不由大惊,呆楞片刻后,看到他们身后两马车的礼品,这才确定他们不是来拿府尊大人的。…,

于是衙役很恭谨地禀告秦堪,府尊老爷没在衙门,下午便出去了。

秦堪点点头,本想进去找杜嫣,多日不见挺想她的,可是身边簇拥着这么一大帮杀才,委实有点不方便,干脆扭头便走,先找地方安顿下来,好好想想怎么让杜宏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找了一家客栈,锦衣卫属下大摇大摆闯进去,还没说话,便吓得客栈里的客人惊呼四散而逃,眨眼间跑得一个都不剩,秦堪一行很轻易便包下了整个客栈,丁顺扔给战战兢兢的客栈掌柜几锭银子,——这属于“以德服人”的部分。

一进客栈,秦堪忽然想起了唐寅,那个充满了傲气又傻得有点可爱的落魄才子,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绍兴,他的桃花庵别墅不知买到没有,走时匆匆,来不及与他告别,心里觉得挺对不起他的,渐行渐远的模糊记忆里,好像临走前还坑过他一次……

差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唐寅竟真的还在绍兴,仍旧住在那家客栈里,只不过目前人不在房间,据说出去走走,寻诗问词去了,秦堪不由大喜,寻诗问词当然是扯淡,寻花问柳才是真,绍兴最有名的青楼一定能找到他。

绍兴最有名的青楼当然是颦翠馆,就是秦堪的前身把前任知府公子打吐血的地方,那里曾经有一位与他的前身彼此相爱的姑娘,名叫金柳,可惜后来孤身远走他乡。

命丁顺带上几名弟兄换上便装,秦堪则穿了一身玄蓝色丝绸长衫,腰间系紫色玉带,玉带上挂了一块纳福玉佩,头发上梳挽成一个严整的髻,再抹几滴祥福记的刨花香油,配上一把象牙玉骨描金折扇……

一个英俊的嫖客形象新鲜出炉,这身打扮是跟唐寅学的,以前二人住同一家客栈的时候,每到傍晚时分,唐寅就是这般风骚的出门招蜂引蝶去也。

很不习惯这身打扮,不过秦堪在南京待久了,自然也明白不同场合不同装扮的道理,进青楼找粉头如果穿着一身杀气腾腾的飞鱼服,挎着绣春刀,未免太煞风景了。

秦堪不找粉头,只找唐寅,他是秦堪来到这个世界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现在他只想跟朋友好好喝一次酒,聊一聊分别之后彼此的喜乐哀愁,喝多了倒头便睡,皇图霸业,往来古今,不胜人生一场醉。

颦翠馆位于绍兴东城,是一座三层的木楼,楼内装饰奢华,已是黄昏时分,楼前正是车马簇簇,门庭喧闹之时,两名三十多岁年纪的大茶壶站在门口,习惯性地弓着腰,不论相不相识,总是未语先笑,打了骂了也笑。

秦堪摇着折扇,一派风流倜傥地走到楼前时,大茶壶的眼睛亮了,他们阅人多矣,从秦堪的穿着打扮,和身后数名剽悍随从的气势一眼便看得出,这是位贵人。

贵人代表着银子,代表着财源。

茶壶很恭敬地迎了上来,躬身一礼,倒也不像前世电视里那样贱得仿若没骨头,言语间甚至很斯文。

“这位贵公子倒是初见,小的有礼了,敢问公子可欲进来听听曲儿,或找个可心的姑娘说话解解闷?”

秦堪潇洒一笑,摇着折扇刚待出声,一旁的丁顺却按捺不住,推开大茶壶径自上前一脚把大门踹开,鼻孔朝天的跋扈模样与某徐姓小公爷如出一辙。

“少跟老子废话,把你们最好的粉头叫出来给我们公子尝尝鲜!咱们公子说了,以德服人,嫖完我们会给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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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翁婿相见

秦堪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一件事。

所谓“活到老,学到老”,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不断犯错,不断学习的过程。

此刻秦堪学到的道理是,当一个人穿得儒雅风流,仿若浊世翩翩佳公子,一副“满楼红袖招”的风骚模样逛窑子时,身边最好不要带随从,如果一定要带,至少应该带几个略懂几分风雅,行事不那么粗鲁的随从,丁顺这一类的最好有多远踹多远……

从丁顺的举动,秦堪也渐渐看清楚了,由于弘治皇帝刻意压制厂卫的权力,锦衣卫在官员面前或许能保持礼貌,但在民间,他们的跋扈程度跟全盛时期没多少区别,百姓视厂卫如畏虎狼,总归是有道理的。

丁顺踹开颦翠馆的门,并且大声地表示嫖完一定给银子后,门内大厅里所有的客人们全都呆住了,接着大家的脸色渐渐起了变化,无论是来寻花问柳的才子,满身贵气的官宦公子,或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大家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就好像大家都在抚琴赏鹤,极尽所能做着自认为最高雅的事情之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把他们的琴烧了,把他们的鹤煮了吃了……

秦堪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有多深钻多深……

丁顺反倒洋洋自得,他觉得帮秦大人做了一件好事,大人以如此闪亮的形象登场,委实羡煞旁人,如果秦大人有良心的话,回头实在应该和他浮一大白以示奖励。

叹了口气,秦堪一脚把丁顺踹得一踉跄,严令他和几名属下不得踏入颦翠馆半步。

“大人,为什么?”丁顺的表情很受伤。

“因为你这不是以德服人,而是以缺德吓人。”

一个人垂着脑袋走了进去,秦堪飞快穿过大厅,方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气派荡然无存,以最快的速度上楼,消失……

独上二楼,刚打算找人问问唐寅在哪个厢房里做着没羞没臊的事情,结果刚一转身,便听到酒壶碎裂的声音,几道娇脆喜悦的女声惊呼道:“呀!这不是金柳的情郎秦公子么?你……寻来了,金柳却走了……”

秦堪愕然:“…………”

一阵香风拂过,几位容貌娇好的婀娜美女出现在他眼前,人人泫然欲泣,一脸同情怜爱地盯着他,就好像看着一只可怜的流浪狗。

秦堪:“…………”

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身体前任主人的那段未了的缘分,今日又在这里延续。金柳与那个落魄秀才秦堪,让人扼腕叹息的一段悲伤情事……

唐寅曾经说过,秦堪如今在颦翠馆的名声比他这个江南第一才子大多了,此言果然不虚。

如果此刻自己摆出一副黯然情伤的落寞模样,眼前这几位年轻貌美的青楼姑娘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拖入房中,脱光了自荐枕席,安慰他这个古往今来的痴情秀才,可以肯定,这一切完全免费,没准还能满载而归,或许还会有无聊的文人著文记之,传为千古佳话……

名利财色兼收,如果不是略嫌有点不要脸的话,秦堪或许真会动心。

“秦公子,放弃吧,别找金柳了,听说她去了京师,走时哭得肝肠寸断……”一位姑娘拉着他的衣袖嘤嘤落泪。

被一群红粉包围,秦堪很不自在,尴尬道:“我……不是来找金柳的。”

“那你想找谁?”姑娘眨着魅惑的大眼,周围几女不自觉的挺起了高耸的酥胸。…,

“其实我来是找一个男人的……”秦堪很无奈地解释道。

众女:“…………”

无数痛心疾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秦堪发现她们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这头被众女沉默地围侍着,楼梯旁的一间雅阁里却传来似哭似快乐的呻吟声。

秦堪忍不住扭头,他很想见识一下古代人逛窑子到底怎么逛的,据说有素质的嫖客都是一本正经地坐在姑娘面前,跟她们谈论风花雪月,谈论人生理想,谈论诗词歌赋……什么都谈,就是不干男人和女人之间该干的事。

秦堪一直觉得这种嫖客脑子有毛病,简直禽兽不如。

此刻他很想看看那间传出销魂声音的雅阁究竟怎生光景,看来里面那位嫖客至少不是禽兽不如,大概等于禽兽。

雅阁紧闭的房门很应景地打开,一名侍女端着木托盘款款走入,雅阁内的光景一览无遗。

秦堪站在门外,只朝里面瞄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满面惊骇。

雅阁里面,几名官员模样的人围侍着绍兴知府杜宏,杜宏则一手搂住一个姑娘,平日里那张总能吐出义正言辞的大嘴正像只饥渴的猪似的,不停在其中一个姑娘白皙丰满的酥胸上拱来拱去,姑娘娇笑连连,间或发出几声销魂的呻吟……

恰在此时,喝得面红耳赤的杜宏也适时抬头,正好瞧见了雅阁外面一脸痴呆状的秦堪……

二人目光对视,死一般的沉默……

秦堪仿佛被雷劈过似的,心中震惊得无法形容。

准女婿撞见准岳父逛窑子,准女婿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准岳父正在拱坐台小姐的酥胸,这场景……

秦堪忽然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为何会冒出这种犯贱的想法,非要来这里找唐寅?

“我什么都没瞧见!”秦堪扭头便走。

砰!

杜宏在雅阁里狠狠一拍桌子,指着门外怒吼:“给老夫站住!”

秦堪只好站住。

杜宏穿着便装,不顾阁间内官员和姑娘们愕然的注视,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气场很强大,秦堪怀疑他想把自己灭口。

“你!混帐东西!你何时回的绍兴?”杜宏眼里似喷出火来。

“下午刚到……”

“你来绍兴做什么?”杜宏神色不善,眼瞟着秦堪身边那几名妖艳女子或抱或搂地围在他身边,杜宏感到很刺眼。

秦堪尴尬地笑:“我来提亲。”

“跟谁提亲?”

“当然是跟杜大人您提亲……”

杜宏愈发愤怒,颤巍巍指着秦堪身边的女子,气得身子直发抖:“……你管这种方式叫‘提亲’?”

“杜大人,一切都是误会……”秦堪无奈地解释道。

“你进青楼也是误会?别人把你绑进来的?”杜宏冷笑。

“不管您信不信,我进青楼是来找男人的……”

第七十九章 绍兴提亲(上)

君子自强不息,君子厚德载物,君子……不该逛窑子,更不该逛窑子的时候与准岳父巧遇,这种地方与杜宏遇上,绝不可能产生诸如“人生何处不相逢”的唏嘘。

杜宏瞪着秦堪的目光很有杀意,那是一种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目光,秦堪怀疑他的目的不仅仅是为女儿抱不平,也有把他杀了灭口的想法,毕竟这老不修的用嘴拱女人酥胸的模样全被他看见了,可以肯定,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绝不是他未来的岳母……

来青楼找男人这种鬼话当然不可信,杜宏的目光正在将秦堪千刀万剐,他认为秦堪不但侮辱了他的人格,还侮辱了他的智商。

知府大人当然不会在这人来人往的青楼里与人争吵,再生气也要保持官员的涵养气度。

颦翠馆的三楼雅间,杜宏和秦堪单独坐在里面,一切人等外面等候。

雅间的门前挡着一扇山水屏风,里面布置得颇为淡雅,除了几张绣凳和一张八仙桌,还有墙上几幅字画外,别无它物。

杜宏又恢复往日道貌岸然的形象,四平八稳地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的啜着茶,眼睛时而盯着茶盏水面上漂浮着的茶梗,时而又抬头凌厉地扫秦堪一眼。

秦堪毫无压力,南京城里与这个国公孙子那个侯爷儿子斗地主时喊爹骂娘,闹得乌烟瘴气,应天府尹见了秦千户也彼此客气的拱手施礼,六部几位侍郎员外郎大家都一同吃过饭喝过酒……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杜知府这点刻意散发出来的官威委实对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如果杜大人知道秦堪在南京城每天跟一些什么人打交道,想必他会对现在散王霸之气的幼稚行为感到羞愧……

不知为什么,无论现在的杜宏表现得多么道貌岸然,秦堪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刚才他拿大嘴拱女人酥胸的画面,挥之不去,仿佛已成了脑海中的梦魇。——看来不但明天会长针眼,晚上也会做噩梦,颦翠楼的风水委实跟秦千户的八字犯冲……

杜宏打破了斗室里的沉默,而且很理智地揭过了刚才大家在窑子里跟一群莺莺燕燕纠缠不休的嫖客行为。

“来提亲?”杜宏似笑非笑:“本官若没记错,我们约的是一年之期,这一年才过了一半呢,不觉得太急了么?”

秦堪拱手道:“府尊大人,不是下官心急,只因京师来了调令,下官必须要赶到京师赴任,南北千里之遥,我与令千金之事不得不早点定下来。”

杜宏面现不愉之色,冷冷道:“你不提本官倒忘了,听说你堕落到投靠了锦衣卫,还升上了千户?”

秦堪:“…………”

这事儿真的无法争辩,各有各的价值观,明明是平步青云的事,从杜宏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堕落”。——连鸡都有爱国的,凭什么认为锦衣卫都是坏人?

杜嫣的担心没夸张,她老爹对厂卫果然很反感,这门亲事越来越悬了。

杜宏冷冷道:“莫非你觉得当了千户就算有出息了?有资格理直气壮向本官提亲了?”

秦堪苦笑道:“我提亲跟当千户无关。”

“那你凭什么向老夫提亲?”

女婿与岳父的矛盾,媳妇与婆婆的矛盾,是两个千年以来都无法完美解决的问题,前世一说起“凭什么”,言下之意无非就是问你有多少资产,杜宏的言下之意应该不会这么肤浅,可秦堪的回答却很肤浅………,

“我……有房有车,还有一颗善良的心。”秦堪弱弱地道。

杜宏愕然:“…………”

“我在南京买了一套三进宅子,还买了一辆马车,请了一位车夫……”看着杜宏神色愈发不善,秦堪又赶紧加了筹码:“……存款也颇为可观。”

杜宏呆了半晌,才渐渐领会秦堪的意思,不由大怒:“好个混帐!这就是你的出息么?”

果然不出所料,提亲失败了。

秦堪无比郁闷,为什么娶个老婆这么难?自己虽说算不上杰出青年吧,好歹也是年轻有为,每天照镜子都忍不住朝镜子拱拱手,表示一下钦佩之意,杜宏怎么就看不上他呢?

头一次发现,锦衣卫被文官歧视到这等地步。

出了颦翠馆,丁顺众人仍守在外面,见秦堪闷闷不乐的出来,不由上前关心地询问。秦堪把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后,丁顺众人勃然大怒。

“好个假清高的知府!锦衣卫怎么就娶不得他女儿了?”

“大人莫担心,属下这便将那杜老儿拎出来,寻个由头扔进诏狱,等他尝遍一百零八种刑法,看他点不点头!”

秦堪老怀大慰,不愧是同一系统的,大家的办事方法惊人的一致,从南京动身前他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想法委实不怎么善良,至少杜嫣知道肯定不会放过他,落在她手里比落在锦衣卫手里,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这法子不可取……”秦堪摇头。

“大人可有好法子让那老儿点头?”

“办法暂时没有,罢了,先想个法子恶心恶心他……”拍了拍丁顺的肩,秦堪压低了声音道:“……派人去知府衙门内院知会他女儿一声,就说她老爹在颦翠馆,而且还玩双/飞,好不要脸,让他女儿速来捉奸,再不快点她就得多两个妈了……”

丁顺面孔狠狠抽搐了几下,果真不能得罪读书人呀,特别是被革了功名的读书人,这种人心态太扭曲,瞧他对付读书人的手段,那叫一个又阴又狠……

跟着这样一位上司去京师赴任,面对京师无数文官……

可以想象,未来的京师会很热闹。

半个时辰后,绍兴知府衙门内院里忽然走出来一群手执棍棒的健壮女仆,由一位半老夫人带队,杜嫣跟在夫人后面亦步亦趋,两个女人面带煞气,健壮女仆挥舞着棍棒为她们驱开行人,一群人杀气腾腾开赴颦翠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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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绍兴提亲(中)

凭良心说,杜宏逛窑子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是大明朝,不是前世,逛窑子不用担心警察查房,更不用担心警察扫黄罚款。

大明的风气很开放,文人士大夫流连青楼算是一桩风雅之事,自古以来才子与名妓的故事不知凡几,引得民间无数读书人和士大夫啧啧称羡,羡慕那些得享艳福的才子们的时候,也没见谁不屑地把那些才子统称为嫖客。

这是一个奇特的年代,开放与保守两种思想并存却相安无事,程朱理学在明朝大行其道,连科考都以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为评判依据,严格奉行朱子所谓“君圣臣贤,子孝孙贤,贞女烈妇”的纲常思想的同时,大户人家里却有屡有情趣之事。

比如在大户人家的内院,夫妻二人可以在露天的花园里野合,丫鬟们甚至脱光了帮主人主母推腰擦汗,主母不堪力伐之时,小妾或丫鬟可以代替上场等等,这些行为在现代看来都无比荒淫大胆,明朝大户府邸之内却平常之极,而且并不违理法伦常。

比如永乐年间,福建某王姓才子无意间在自己的窗前看到隔壁女子午睡时的玉体,——那是真真实实一丝不挂的玉体,王才子心痒难熬,写了一首淫诗撩拨她,诗曰:“一双明月贴胸前,紫晶葡萄碧玉圆,夫婿调酥绮窗下,金茎几声露珠悬。”

毫无疑问,这首诗无疑属于没遮没拦的淫诗了,然而那位被人瞧了裸体的女子却只是义正言辞斥责了王才子几句不要脸,此事即便作罢,没把王才子告进衙门,也没因为自己的身体被人看了个干净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由此可见明朝风气之开放。(作者按:不是灌水凑字数,实在是很多人错误的以为明朝的女人必须裹着小脚,无论身处何地都把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说话细声细气,在男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等等,此大谬也,不得不夸这些人一句,你们中满清遗毒太深了……)

明朝风气如此,按理说来,杜知府逛窑子这件事委实算不得什么,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杜宏就是个例外。

先说说杜夫人,也就是秦堪未来的岳母,她可不是普通的妇道人家,杜夫人姓王,浙江宁波人,家境很普通,但她有个很了不起的邻居,邻居比她大二十来岁,杜夫人小时候经常趴在院子围墙上,看着邻居练武,一来二去的,杜夫人便也学会了几招把式。

邻居见她聪颖可爱,也颇有耐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趴围墙偷窥,一般人做不来这么变态的事),于是邻居心喜之下,手把手地教了她几招,从此杜夫人打遍宁波无敌手,可惜邻居始终不肯承认师徒关系,数年之后便离开了宁波,云游天下,——也许是满世界叫嚣“高手寂寞,只求一败”去了。

杜夫人的这位邻居姓张,名松溪,不错,就是金老先生笔下张三丰的四徒弟张松溪。

至于他究竟是不是张三丰的徒弟,史不可考,估计不大可能,二人差着三百多年呢,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确确实实是内家拳的创始人。

被张宗师亲自调教过的杜夫人,纵然称不得天下无敌,至少也能算得上东方不败了……

——身负绝世武功的杜夫人亲自带队捉奸,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连惯来嚣张跋扈的杜嫣也只能低眉顺目老老实实跟在杜夫人身后,可见秦堪未来岳母气场之强大。杜宏年已四十几许仍无子嗣传后,却不敢娶妾纳房,与杜夫人之淫威不无关系。…,

…………

…………

兵临城下,杀气冲天!

杜知府还在颦翠馆里继续搂抱着年轻女子大吃豆腐,浑然不觉末日已临近。

丁顺蛮横地叫开了颦翠馆街对面原本打烊的茶肆,恭谨的请秦堪进去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

泡上一盏香浓的雨前龙井,秦堪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吹一吹水面上的茶梗,慢条斯理的啜一口,回味悠长,偶尔抬眼扫一下对面灯火辉煌的颦翠馆,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没过多久,街道尽头一阵喧嚣,一群手执棍棒的健壮仆妇急步赶来,为首二人身穿紫色劲衫,俏面含煞,母女二人连表情都如出一辙。

颦翠馆前的大茶壶见一群娘子军轰轰烈烈杀来,不由大惊失色,赶紧掉头跑回,顺手紧紧关上了大门。

对面茶肆二楼的窗前,秦堪品着茶,瞧见这气势恢弘的捉奸场面,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了。

这是秦堪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岳母,杜夫人年约三十许,看起来颇为年轻,由于练武的关系,身材和皮肤保养得非常好,母女二人站在一起宛如姐妹一般,也难怪杜夫人不准丈夫纳妾,明明是一块上好的田地,多耕几次便是了,还怕生不出儿子?当今天子都只有张皇后一位夫人,你杜宏凭什么纳妾?

站在颦翠馆门口,杜夫人眼中喷出万丈怒火,指着大门便开骂。

“姓杜的!你这老不修的东西!官儿当大了便不把糟糠之妻看在眼里了么?给我出来!”

许久,门内没有任何反应。

杜夫人愈发大怒,在大门前扎了个马步,深吸一口气,然后手掌一翻,徒然吐劲,砰!

大门竟被她一掌打穿,红木朱漆的大门上,印出一只纤细的手掌印。

“柔静为先,刹那发劲,捷如闪电”,本就是内家拳的要义。

哗!

颦翠馆内一阵惊恐的尖叫,无数嫖客小姐抱着脑袋四散奔逃而出。

秦堪坐在对面楼上,嘴里一口茶水噗地喷了出来,额头没来由地冒出了冷汗。

没想到未来岳母竟强悍如斯,功夫如此了得,相比之下,杜嫣那半吊子功夫委实拿不出手,亏她还好意思满世界耀武扬威,实在应该脸红一下的。

杜夫人大马金刀站在门口,一双俏目一个个地扫视着从里面逃出来的嫖客,片刻之后,杜夫人扬手一指,指着一位袖子捂着头从里面逃出来的男子,怒叱道:“老贼哪里逃!以为捂住脸我便认不得你么?你化成灰我都能把你拼出模样来!”

男子一声不吭,仍旧捂着脑袋没头苍蝇似的跑了出去。

杜夫人一咬银牙:“追!”

秦堪眼角一抽,早知岳母如此剽悍,说什么他也不会干出这么阴损的事来,——杜宏今晚劫数难逃啊!

“马车准备!快!”秦堪也急忙跑下了楼。

杜宏在逃命,寂静的大街上跑得气喘如牛,平素威严的面孔此刻一片惊慌,一边跑一边不住地扭头。

身后追兵如潮,杜夫人领着娘子军杀将而来,双方距离越缩越短。杜宏的表情也越来越绝望……

一辆马车斜刺里冲出,非常突兀地拦在杜夫人和杜宏之间,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秦堪那张温和带着笑意的脸庞。

“岳父大人,快,伸出手,愚婿来救你了!”

杜宏差点哭了,看着秦堪那只手,眼圈泛了红,这简直是一只把他从地狱拉到天堂的圣洁之手呀。…,

当下也顾不得秦堪突然变换的称呼了,杜宏强自保持着威严淡然的表情,一边跑一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贤侄搭救之情,容本官日后……”

“慢着!”秦堪突然道:“岳父大人可否答应把令千金嫁给我?”

“啊?你……”杜宏不由大怒:“你趁火打劫?卑鄙小人!本官纵然被打死,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

话没说完,秦堪便缩回了手,喃喃一叹:“那我救你这笔买卖岂不是亏了?车夫,不管他了,快马加鞭,后面的人快追上了!”

啪!

车夫很听话,果然挥了一鞭子,马车加快速度,扬长而去……

杜宏呆呆地看着那辆绝尘的马车,眼中满是震惊。

他没想到,秦堪这竖子居然真敢扔下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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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绍兴提亲(下)

“义气”这东西要看对象的,有的人讲这个,有的人不讲这个。君子不是傻子,不能对谁都讲这个。

秦堪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者,现实主义者只以利益为衡量利弊的标准,很显然,杜知府一句轻描淡写的“容日后图报”低于秦堪的预期利益目标,这笔买卖既然没法做,秦堪自然扔下他跑了,跑得毫无压力,毕竟大家不太熟,唯一的交集是他的女儿杜嫣,而杜知府又不想让女儿成为他们之间的交集……他相信杜知府在经过伤心失望愤怒等等诸多负面情绪,痛定思痛之后,一定会理解他的,买卖不成情意在,下次再合作便是了。

其实吧,杜宏拒绝把女儿嫁给秦堪的决定是正确的,理智的,这样的女婿要不得。

马车跑得很快,仿佛后面被狗撵着似的,眨眼间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杜宏呆呆地看着马车消失,这一刻他真的哭出来了,不为别的,只为感怀这悲凉冰冷的人世,无病呻吟乃有因,悲歌当泣,长歌当哭。

哭得如此伤心的人自然跑不快的,很不幸,仓惶逃命的杜知府被他的夫人和女儿撵上了。

杜夫人绝大多数时候是非常温柔恬静善良且安守妇道的,她可以安静地整天待在衙门内院绣花女红,也可以像所有主妇那样每日操持老爷的衣食住行,还可以承担起相夫教女的重任,只可惜“绝大多数时候”的意思是,并非所有时候她都这样,偶尔也有发飙的时候,比如抓到嫖妓的丈夫……

“老贼哪里跑!”杜夫人的扫堂腿隐隐夹杂着风雷之势,满脸悲苦的杜宏便被华丽丽的放倒了,他的下场不能再多说。

马车飞驰,穿街过巷。

秦堪坐在马车里叹气,倒不是因为没救杜宏,而是在发愁他和杜嫣的亲事,同时也在哀叹自己坎坷的命运,——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老丈人呢?那么危难的时刻都没答应把女儿嫁给他,好歹也是科班出身,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秦堪发现这个年代读书人的脾气都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从来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不懂何谓“审时度势”,仿佛任何时候脖子一梗说一句“绝不屈服”,老天就会降下一道神雷帮他劈死敌人似的,幼稚得紧。

老丈人既然不松口,那就不指望他了,秦堪觉得应该想点别的办法,单身入绍兴的时候,他就没打算单身出去,不管怎么说,必须把杜嫣娶到手,不给就抢。

马车绕着绍兴城不知跑了多少圈,秦堪没喊停,车夫便只好不停的跑。

在马车里沉思了很久,秦堪终于一咬牙,不管了,再去一次知府衙门,动手抢了再说,过两年生了娃再给二老赔罪便是,不信他们舍得把外孙摔地上。

这一夜的绍兴城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秦堪像西游记小说里那只姓孙的猴子一样,在绍兴城里翻云覆雨,大闹天宫。

叫齐了跟随而来的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秦堪浩浩荡荡杀向知府衙门。

世上的事情复杂多变,不是每件事都能用智慧解决的,当事态已陷入了死局,只好依靠蛮力打破它,秦堪并不是迷信智慧的人,该用武力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毁天灭地,一切只为达到目的。

此时已入夜,衙门大门紧闭,锦衣卫属下们已隐隐知道此行要来做什么,人人打起一支火把,二十余人的队伍就这样杀气腾腾的在知府衙门门口一字排开。…,

秦堪静静的注视着那扇黑色威严的大门,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

既然做了决定,便不需考虑太多了,正如当初杜嫣流着泪说过的一句话,“有生之年,有没有做过一件疯狂却不让自己后悔的事?”

秦堪不介意疯狂,他害怕后悔,前世已有三两件遗恨一生难以挽回的事,这一生绝不能再发生。

那么,闯祸便闯祸吧!

笑容仍挂在脸上,秦堪朝侧门遥遥一指,淡淡下了命令。

“撞开它,冲进去!”

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齐声应命,开始毫无顾忌的撞门。

他们是锦衣卫,无法无天的锦衣卫。

侧门挨了无数次脚踹之后,终于不甘地轰然洞破。一群锦衣卫冲锋陷阵般抢将进去,衙门内尚余十余名值夜的捕快衙役和杂役,见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突然冲进来,不由惊恐万分,讷讷避到一边,半句话也不敢说,在他们的印象里,锦衣卫敢如此猖狂的撞开官府衙门,必然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来拿人了,不知衙门里谁要倒霉,是推官?通判?同知?还是……府尊大人?

当然,谁也不会想到,这帮无法无天的锦衣卫冲进来只是为了抢府尊大人的女儿,神经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干不出这么疯狂的事。

“不准伤人!去内院,抢了人就走!”秦堪又下了命令。

众锦衣卫齐声应了,二十余支火把快速地朝衙门内院冲去。

衙门内院,通明的灯火下,杜嫣的俏脸红得像六月的桃子,螓首低垂,面容不时闪过喜悦的羞意。

杜夫人王氏瞧着心爱的女儿,眼里充满了怜爱。

慈母多败儿,纵然是武林高手也不例外,杜嫣如今的跋扈性子,隐隐成了绍兴一霸,与王氏的溺爱不无关系。

“傻丫头,你真跟那个姓秦的小子私定终身啦?”

杜嫣羞得不行,眼睛盯着脚尖,默然点头。

王氏叹了口气:“难怪你爹不答应,这事儿啊,你干得有点离谱了,儿女婚姻本由父母之命,你不声不响的把自个儿的终身定了,叫你爹的老脸朝哪里摆?”

杜嫣不服气道:“爹也曾经答应过的。”

王氏爱怜地轻轻一戳她的额头:“你可别断章取义,你爹跟那姓秦的小子定的是一年之约,可没答应把你嫁给他。”

杜嫣小嘴一嘟,道:“我就当爹答应了!反正女儿非他不嫁,爹若阻拦,女儿只好死给他看了……”

“说什么浑话呢!不孝的东西!”王氏有点生气了:“你到底喜欢那小子什么?他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吗?”

“当然值得!我们彼此钟情,谁也离不开谁,他一定会来向爹提亲的,我相信他!”

“女儿啊,娘是过来人,世间男子薄幸者居多,女子福薄者居多,你说你们彼此钟情,他可曾做过一件让你毕生难忘,刻骨铭心之事?”

见杜嫣小嘴微张,王氏打断了她:“可别提上回那抢亲之事了,根本就是你撺掇的,那件事不算。”

杜嫣嘟起了小嘴:“…………”

母女闲话之时,却听得内院外面轰然巨响,一道清越悠扬的男声远远回荡在内院之中。

“岳父岳母大人,小婿秦堪,今日得罪了,小婿在院外给杜家二老赔罪,杜嫣是我良配,我们彼此相爱,小婿此举不得已而为之,来年再向岳父岳母大人磕头赔罪,但是今日,贵府千金我抢定了!”

“来人,给我冲进去!”

“是!”

内院堂前,母女二人怔怔听着外面那人的话语,呆了片刻,杜嫣俏目眨了几下,呼吸忽然粗重起来,面容泛起了几分激动的潮红,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成串落下。

“娘,您听见了吗?一个男人待女儿情深若此,女儿此生何求?娘,女儿定要嫁他,一生不悔!”

第八十二章 岳母王氏

很多女人的一生,或许只为一个美好的回忆而活着。

这个回忆可以是爱人为她做的一件事,跟她说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笑容。

像烟花,绽放后夜空一片漆黑,可那美丽绚烂的一刹永远存在她们的脑海里,于是她们继续等,痴痴地等,有的人一等便是一辈子,就只为了等到烟花再次为她而绽开。

等待的日子里,她们做什么呢?

回忆,她们只剩回忆,回忆那短暂得眨眼即逝的刹那。

懂女人的男人,会为这样的女人而感动,不懂女人的,只会说她是个疯子。

有没有人想过,世上许多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故事,都是这样的疯子在扮演着主角,如果世上多几个这样的疯子,这个世界或许会可爱许多。

今晚的秦堪无疑做了一件让杜嫣铭记一生的事。

当秦堪出现在内院外面时,她的眼泪如泉水疯涌,她知道,自己的心已完全被沦陷了,从此这一生再也离不开这个男人,他是她的命,甚至比命更重要。

…………

…………

一群锦衣卫嗷嗷叫着准备朝内院里冲,内院里的丫鬟家仆吓得惊慌失措,众人刚踏进内院几步,半空中一道灵巧的紫色身影掠过,紫影一闪,抢在最前面的几名锦衣校尉便神奇地飞了出去,恰到好处的摔在内院的月亮门外,仔细一看,每个人脸上印着一只纤细的脚印。

秦堪擦汗,很庆幸刚才没有头脑发热一马当先,自古以来稳坐中军大帐的都是将帅,冲锋陷阵的先锋都是莽汉,性格决定命运……

紫色身影像一只轻巧的燕子,足尖一点院中树干,翩翩飞到众人面前。

秦堪一见她,面色不由有些发苦,明明是对杜嫣的真情告白,怎么把她妈招来了?

王氏拍了拍手,轻松地一笑,一双俏目上下打量着秦堪,越看眼中的笑意越深。

秦堪清楚,这就是传说中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良久,王氏点点头,显然对秦堪的外貌比较满意,这年头是读书人的天下,秦堪这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很有市场的,帅成他这模样,实在是天意……

王氏看着秦堪,笑吟吟地赞许:“不错,刚才那番话挺感人的,既有礼也霸气,不过呢,说归说,最好别玩真的,我杜家内院是你们这些粗鲁汉子说进便进的吗?”

秦堪拱了拱手,嘴一张,却又踌躇了,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未来的岳母大人,在杜宏面前他可以厚着脸皮乱叫,可在王氏面前,秦堪委实不敢,自从见识过岳母的恐怖武力后,他便早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对岳母有礼貌。

有礼貌的孩子才讨喜,才不会挨打。

王氏仿佛看出了秦堪的犹豫,于是又笑了,揶揄道:“刚才叫岳母叫得那么理直气壮,威武霸气,现在见着岳母本人,反倒张不开嘴了?”

秦堪额头冒了汗。

这位岳母好尖利的嘴,难怪杜宏会吓得落荒而逃,甚至连官员体面都不要了,不仅动手打不过她,恐怕只是动嘴杜宏亦非一合之敌。——她绝对是那种能把钢管骂弯的狠角色。

“岳母大人……”秦堪乖乖的开了口,对狠角色一定要尊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氏笑吟吟的“哎”了一声,笑道:“秦公子以这种方式来提亲,委实让我很惊讶,大晚上的带几十个人冲击官府,闯进朝廷命官的内院,大喊着抢人……公子当书生以前莫非做过响马?”…,

秦堪尴尬的笑:“岳母大人说笑了,呵呵,说笑了……”

王氏一挑眉:“来都来了,感人的话也说了,接下来秦公子打算怎么办?拿个章程吧。”

秦堪叹气,冲击官府,抢人,抢了就跑……多简单多单纯的一件事啊,现在全被岳母大人破坏了,在这位高手面前,秦堪可不敢再喊打喊杀,那纯粹是找死了。

忐忑不安地瞧着岳母大人的脸色,秦堪试探着道:“章程……真没有,如果岳母大人不介意,小婿想提亲……”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就只好等您不在府里的时候,我们再来抢人了。”秦堪苦笑。

王氏定定瞧着秦堪,片刻之后,忽然咯咯大笑起来:“响马都当得这么没底气,你呀,吃不了这碗饭。”

顿了顿,王氏忽然道:“行,我答应了。”

秦堪只觉得脑袋轰然一炸,定定的瞧着王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说我答应把女儿嫁给你了,你难道没一点表示?”王氏对秦堪痴呆的表现很不满。

“这……就答应了?”秦堪吃吃道。

“对,答应了。”

秦堪面孔狠狠抽搐几下。

这些日子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绞尽脑汁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办法,结果一横心带着人马给杜家来硬的,反倒见效了……

秦堪痛苦地甩甩头,难道暴力果真能解决一切问题?

早知如此何必纠结得那么痛苦?先把杜宏揍一顿再说……

“可是……”秦堪不大确认的踮起脚朝内院瞧了瞧:“岳父大人那里……”

他没忘记,杜宏一直不怎么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杜家的事难道王氏可以全权做主么?

谁知王氏很随意地摆了摆手:“不用管他的意见,至少在明日午时以前,他不会给你和嫣儿造成任何阻碍……”

“为何?”

王氏倩笑里带着几分森然之气:“老不修的东西竟敢逛窑子,我不得不略施薄惩……”

秦堪冷汗潸潸,表情里有几许愧疚:“‘薄惩’的意思是……”

王氏抬头看看天色,胸有成竹的一笑:“所谓‘薄惩’,意思就是,大概在明日午时以前,你的岳父大人恐怕不会醒来……”

秦堪汗如雨下……

接着王氏盯着秦堪的目光也带着几分寒意:“晚上有人朝内院投石传信,说我家老爷在颦翠馆嫖宿,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我像那种卑鄙的人吗?”秦堪仰天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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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大事已定

秦堪的表情很真诚,真诚得让所有人一眼便看得分明,他绝不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

王氏只是瞧着他笑,笑得很瘆人,那表情绝对没有相信他这句鬼话的意思,反而多了几分赞许,只差没有拍着他的肩夸他干得好了。

王氏目光如炬,秦堪装得很辛苦,他发现岳母大人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幸好这件事虽然坑了岳父大人,无意中却也讨好了岳母,而且瞧岳母王氏赞许的态度,估计以后岳父如果还敢在外面嫖妓,秦堪仍得不折不扣的向岳母禀报,将岳父为老不尊的不要脸行为及时地掐死在摇篮中……

好吧,秦堪表示毫无压力。

他爱岳父,更爱真理。

一切尽在不言中,王氏和秦堪的眼神交会里,默默达成了协议。

绍兴城里也有锦衣卫的一个百户,秦堪只要给那位百户随便打声招呼,相信在一百多号人的眼睛注视下,杜宏以后拱年轻妹妹的酥胸时一定会很害羞的……

协议无声的达成,该说到正题了。

秦堪拱拱手:“岳母大人,我和杜嫣一直相爱无间,小婿孟浪,已与令爱私定终身,可是岳父大人那里……”

王氏摆摆手,此刻她对秦堪的印象越来越好了,一个男人为了娶她女儿,竟敢领着数十名手下冲击知府衙门,事情干得荒唐,却足以秒杀所有女人的芳心,如此有担当有情义的男子,如此浪漫而疯狂的举动,女儿将来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老东西你不必管他,明日午时以前,你和嫣儿之事必须尘埃落定,否则我也帮不了你了……”

“为何反复强调明日午时以前?”

王氏幽幽叹了口气:“老东西现在昏迷着,明日午时会醒来,他的身子骨不行,我实在不忍心再把他劈晕一次……”

秦堪冷汗如雨下,这个剽悍的岳母……

“小婿一定明日午时前让此事板上钉钉,我发誓!”

王氏笑得很慈祥:“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费劲,好女婿,我和嫣儿静待佳音了。”

“咳咳……岳母大人,我想见见嫣儿……”

“急什么?明日过后,你们便天天见面了,赶紧忙你该忙的事情才是正经。”

天还没亮,绍兴的商铺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汉子砸开了。

喜饼,喜果,大雁,文定聘书……绍兴城里最有名的媒婆一大早便哭丧着脸双手抱头出现在秦堪面前,不用说,这帮粗鲁汉子请媒婆的方式一定不怎么斯文。

天边刚露曙光,一队雇请来的锣鼓手便满大街的吹吹打打,两名嗓门高亢的锦衣卫大汉沿街大喊着“山阴县秦堪即将迎娶知府千金了!”

炮仗声此起彼伏,阖城百姓被秦堪的手下们吵醒了,百姓们站在街旁,人人羡慕地看着这队热闹鼎沸的迎亲队穿街而过,没到一个时辰,整个绍兴城便都知道有一个名叫秦堪的人马上要娶知府千金了。

秦堪造足了声势,并且严格按照古礼程序,备好了各色礼品和文定聘书,一群人招摇过市后,直赴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前,杜宏并没有露面,他还深沉的躺在自家床上,杜府王氏领着一干下人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媒婆递上聘书和礼书,王氏二话不说便当着无数围观的绍兴百姓的面收下了,她的准备很充分,收下聘书和礼书后,又递给媒婆一张纸,上面写着杜嫣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临时抓捕来的算命先生颇为惊惧地接过男女二人的生辰,装模作样的翻着白眼儿掐算了一会儿,非常夸张的一拍大腿,大呼曰“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好了,纳采和问名两个程序完美解决,围观百姓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秦堪如释重负,悄悄抹了一把脑门的汗,人群喧嚣中,他和王氏交换了一个彼此意会的目光。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必点得太透。昨晚王氏的暗示秦堪听懂了,趁着杜宏昏迷不醒,先把声势造出来,王氏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应许婚事,杜宏就算醒来后再反悔,估计也拉不下面子了。

这位岳母大人太厉害了,不仅四肢发达,头脑也很不简单……秦堪对她多了几分敬畏,可以肯定,将来婚后跟杜嫣吵架,打死他也不敢说出譬如“X你妈”之类的脏话,后果很惨烈……

午时,杜宏幽幽醒转,未语先叹息。

接着他便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夫人把女儿的亲事定下来了!

…………

…………

内院后堂,杜宏狠狠摔了一个茶盏儿。

砰!

“老夫绝不答应!来人,把那竖子送来的聘书,礼书和礼品全部扔出去!”杜宏气得浑身直颤。

“敢!”王氏一记凌厉的眼镖杀退了杜府的下人。

“夫人!杜家之事,老夫做主,你僭越了!”杜宏准备振夫纲。

王氏不慌不忙地把腿一翘,慢地道:“秦堪这孩子哪点不好?你嫌他没有功名?”

“他不是好人!”杜宏一想起昨晚被秦堪威胁的事便怒不可遏,他也不是傻子,昨晚夫人为何会杀到颦翠馆,他心里大概也有了数。

“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王氏好整以暇道。

“他太卑鄙了,居然通风报信……”杜宏话说一半便止住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王氏嘿嘿冷笑,盯着他的目光如刀般锋利。

杜宏气势顿消,讷讷道:“一码归一码,昨晚之事另说,总之,秦堪实非嫣儿良配,老夫绝不认这女婿!”

“你不认没关系,把他的聘书礼书还回去也可以,不过我可告诉你,今早我接聘书的时候,全城百姓都瞧见了,你若还回聘书,看你以后在绍兴城里如何恬着这张老脸当官儿……”

杜宏一呆,满脸悲愤之色。

王氏一叹,缓缓道:“再说了,嫣儿是个烈性子,她认准的人,九头牛都拉不回,当初和佟家结亲,嫣儿公然抗婚跑了,此事已成全城百姓的笑柄,嫣儿的名声也毁得干干净净,除了秦堪,你还能把她嫁给谁?谁会要一个抗过婚的女子?你为何如此不喜秦堪?不就因为他是锦衣卫么?锦衣卫怎么了?谁敢说文官都是好人,厂卫全是坏人?”

杜宏重重一哼:“明明是读书人,他为何投了厂卫?仅看此人气节便很不堪了……”

“老爷,俗话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半年之内从一介书生升到了千户,妾身敢断定,此子未来前程必然不可限量,嫣儿跟着他肯定不吃亏,若说气节……”王氏冷冷一笑:“……妾身妇道人家,气节什么的不大懂,不过听说当初崇明岛抗倭,绍兴卫被十二个倭寇杀得全军溃败,唯独秦堪领着手下数十人凛然不退,力挽狂澜,我大明始有崇明之胜,如果这样的人都没气节,妾身真不知该如何评判咱们大明的其他文官武将了……”

一番话说得杜宏怔忪不语,良久,杜宏索然一叹:“罢了,生米已成熟饭,老夫再反对也没用了,嫁便嫁吧,只盼这秦堪在厂卫里保持本心,莫要行差踏错,做下那陷害忠良,鱼肉百姓的恶事,那时老夫连女儿都不要了,跟他们断绝关系便罢。”…,

“老爷终于答应了?”王氏喜道。

杜宏没好气地一哼:“你都把聘书接了,老夫还能反对么?”

王氏笑了几声,接着笑声渐渐有点不对劲了。

“老爷,嫣儿的婚事说完了,咱们是不是说一下昨晚的事?颦翠馆的女人真个销魂么?”王氏的声音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杜宏眼皮一跳,捋须喃喃自语:“不知不觉过了午时,衙门里一定积下不少公事……”

王氏一伸手,揪住了杜宏的胡须,冷笑道:“老不修的东西,妾身人老珠黄了么?舍得在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身上用劲,却也不来给我松松土……”

“夫人!快快松手!叫人看见成何体统!”杜宏又疼又怒。

王氏揪着他的胡须便往内室走去:“不是一直抱怨无后么?不是想要儿子么?你不用点力气,我到哪里给你生儿子去?少废话,快进来!”

“夫人怎可白日宣淫?快松手,老夫被你一掌劈晕,现在头还痛得紧,下次再说……”杜宏惊急交加地抗拒着。

“老娘不用你上面的头,只要下面的头,快躺下,脱衣服……”

“夫人不可用强……秦堪你这竖子,老夫必不饶你!”

“…………”

PS:今天就这一章了,明天如果我们都能见着太阳的话,本书继续更新,如果真如玛雅人所言,那么……咱们同归于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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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大婚之喜(上)

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尽管有点仓促,不过秦堪也顾不上,总之一切按古礼来办,没少哪道程序便算无过,无过即有功。

纳采问名纳吉之后还有三道程序,几天下来把秦堪和二十几名手下累得够戗,但是大家都很高兴,秦大人的大婚是他们一手帮忙办的,这事不算大事,却能拉近和秦千户的关系,将来一说便是秦大人的心腹,帮大人办婚礼已经是一种很值得夸耀的政治资本了,将来大人若飞黄腾达,他们这些人还怕没有前程?

为了成婚,手下们给秦堪在城内买下了一套房子,二进的宅子虽然小了些旧了些,但用来走个过场还是足够了,毕竟秦堪和杜嫣成亲后马上要去京师赴任,这套二进的宅子不出意外的话,岳母大人会亲自前来笑纳的。

纳吉过后便是纳征,请期和亲迎。

这些程序秦堪完全不懂,手下们个个都是粗鲁汉子,也是半桶子水晃荡,秦堪干脆请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媒婆和几个大脚妈子,若论民间这些规矩,恐怕朝廷礼部的官员们也没她们来得精通。

纳征又称“过大礼”,即男方向女方正式下聘礼,秦堪早有准备,一大早便命人赶着两马车的礼品送了过去。

请期便是请算命先生择成亲之日,成婚最讲究日子,非黄道吉日不可行嫁娶。

秦千户很忙,抽空回来结个婚,行程可谓争分夺秒,再说他来自现代,对所谓黄道吉日委实没什么忌讳。于是两锭银子扔过去,算命先生拍着大腿大呼两日后便是百年难遇的大吉之日,错过必受天疚云云……杜宏一直皱着眉,总怀疑算命先生的话有水分,苦无证据,只好不甘不愿地接受。

又过了两天,亲迎的日子到了。

秦堪这些日子一直过得很紧张,算上前世一共两辈子,这是头一回结婚,从无经验,而且横竖看他不顺眼的老丈人和剽悍威武的岳母大人估计也不会给他机会让他积累这种经验。于是这些天秦堪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弄。

这两天里他想了很多,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抢了杜嫣出来摸黑私奔?至少不用像现在一样像个傻子似的任人摆弄,有些事情明明可以用最简单最省事的法子解决的。

罢了,八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

媒婆和大脚妈子七手八脚给秦堪穿上了大红色的吉服,黑色乌纱上直插两支宫花,传说中的新郎官新鲜出炉,秦堪的相貌本就生得俊朗白皙,穿上喜服愈发唇红齿白,英俊不凡,秦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不语,如痴如呆,一脸迷醉的样子。

良久,忽然弯腰躬身,毕恭毕敬地给镜子长揖到地,万分诚恳道:“……太英俊了,阁下到底怎么长的?简直是逆天的存在,不得不佩服……”

忽然觉得杜宏之前反对他当女婿一定是故意装佯,不想让年轻人太骄傲,其实心里早就千肯万肯了,毕竟有一个英俊到近乎妖孽的女婿,委实是杜家祖坟冒了青烟,就算没有欣喜若狂那么夸张,至少也该拍手称快一下的……

活了两辈子,秦堪一直对自己颇有信心,自信这个东西很难定义,秦堪这样的自信如果非要说成是自恋亦无不可,人一旦横下心舍了脸皮不要,就会很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心态豁然开朗,以前不敢做的事,不敢说的话,恬着脸做出来或说出来毫无压力,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收获到无数掌声。比如历史上曾经………,

好吧,不得不承认,秦堪这种自恋到变态的人史无前例,由他独创先河。

五花马,大红袍,在一群手下的簇拥下,唢呐锣鼓手们卖力的吹吹打打声中,秦堪志得意满的领着迎亲队朝知府衙门进发。

人声鼎沸,炮仗喧天,绍兴城里的百姓们纷纷让道于路边,好奇地盯着穿得像个大红包似的新郎官,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秦堪骑在马上微微苦笑,他也不想把声势搞得这么大,奈何老丈人不待见,若小打小闹,未能满城尽知,天知道老丈人会不会反悔不认。

对这位老丈人,秦堪委实不太寄予太多信任,阴了两辈子人了,他可不想阴沟里翻了船。

接下来的程序倒是走得很正常,无惊亦无险。

迎亲队伍开进知府衙门,拜见了岳父岳母,杜宏满脸不乐意,连假笑都挤不出来,活像秦堪欠了他二百两银子似的。

若非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秦堪真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老丈人,自己才是他的债主,债务人见了债主不求他像杨白劳卖喜儿一样凄凄惨惨,至少也该向债主露出一个真诚点的笑容,就算不想笑,也最好保持心态平和,不要板着一张棺材脸,明明是一件大喜事,他的表情却跟出席葬礼似的。

新郎进了内堂,满堂宾客的欢笑贺喜声中,杜宏端着知府的架子说了几句威胁的狠话,内容都是老台词,譬如你若待我女儿不好,老夫必千里追杀,誓取你项上狗头,剁成多少多少块,一块喂狗,一块烧烤,一块清蒸……很黄很暴力的内容,喜气洋洋的内堂里没来由地拂过阵阵阴风,满堂宾客一齐打了个冷颤。

杜宏却浑然不觉内堂里渐渐僵冷的气氛,越说越来劲,口头上已把女婿肢解成了十七八块,每一块都安排好了用途,说得口沫四溅,热血上涌,一种已把秦堪碎尸万段的快感油然而生,喜庆欢腾的华堂一时间飞沙走石,杀气盈天,宾客们骇然变色,秦堪冷汗潸潸……

最后诅咒得秦堪脸快变绿了的时候,杜宏终于爽了,深吸一口气,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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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大婚之喜(中)

宾客们愕然的注视目光里,笑吟吟的王氏脸上也挂不住了,无限温柔含情脉脉地扭头看了杜宏一眼,眼中却是一片锋利如刀般的寒芒,杜宏一滞,悻悻住嘴。

训话训得酣畅淋漓的杜宏见秦堪脸色有些难看,他的心情却好了不少。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老丈人自然对女婿看不顺眼,特别是那种抢了他前世的情人,还顺便坑他好几回的女婿,老丈人得而诛之,女婿的难受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为人正义清廉,为官嫉恶如仇的杜知府竟然对女婿生出如此阴暗的心理,秦堪委实应该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以前把老丈人坑得太狠,以至于令杜宏的人性产生了扭曲……

内堂宾客里地位比较高的有漕道和盐道衙门主官以及山阴,会稽两县知县,见气氛冷下来,急忙呵呵打了个岔儿,说了几句俏皮话,满堂宾客哈哈大笑,气氛终于恢复了喜庆祥和。

秦堪恭敬递上迎亲书,杜宏收下后点点头,没再给秦堪添堵了。

成亲需要聘书,礼书和迎亲书,再加上婚礼的纳采问名等六道程序,《议礼》上称为“三书六礼”,不论再怎么穷困贫苦的人家,这三书六礼是一定要有的,简陋一点无妨,但绝不能少,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哪怕勉强成了婚,外人眼里仍是苟且关系,要受鄙视的。

程序全部走完,一众手下簇拥着秦堪欢天喜地的走入杜家内院,站在内院杜嫣的闺房门口,念了一首花一两银子买来的催妆诗,拦路的杜家丫鬟仆妇们这才让开。

健壮的喜娘背着蒙了盖头一身吉服的杜嫣缓缓从闺房内走出,这也是古代婚礼的风俗,新娘出嫁,双脚未踏进夫家以前绝不能沾地,否则视为不吉。

秦堪微笑注视着杜嫣,蒙着盖头看不清杜嫣的脸,但大红的喜服衬托出她娇好苗条的身材,一米七的高个子穿什么都有模特走秀的效果,更何况出嫁是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吉服是广袖对襟翟衣,对襟本是汉民族传统服装,一左一右完美对称,寓意合美,翟衣的图案很讲究,左右各绣着一只锦鸡,象征着夫妻的和美吉祥。

秦堪痴痴地看着她,眼中浮起浓郁的情意。

一路走来颇似闹剧,可回头再看,徒然发觉这条路彼此都走得好艰难,经历过误会,摩擦,经历过痛苦挣扎,还有那莫道不销魂的离别……

这个女人终于成了秦家妇,以后这一生里,能够豁出一切互相搀扶互相支撑的人,只有他和她了。

所谓“相濡以沫”,不是那些无病呻吟的人嘴里的文艺词汇,而是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做到它,实现它。

一切坎坷都过去了,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个他爱着的女人娶回家,过日子,生娃,不再有悲伤,不再有离别。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喜娘背着杜嫣上了花轿,辞别了板着脸一声不吭的岳父和频频拭泪哽咽的岳母,秦堪在众人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举着“迎亲”的木牌,一路吹吹打打往回走。

好多人围观,真羞涩啊……

秦堪揉着脸苦笑,他也应该蒙个盖头出门的。

花轿内壁传来不耐烦的敲叩,秦堪扭头,却见杜嫣那张精致的小脸掀开了花轿侧窗的小帘。

“秦堪,里面好闷呀,而且这身衣服穿得好难受……”杜嫣嘟着嘴抱怨。…,

跟在花轿一侧的媒婆大惊失色:“贵人娘子莫掀盖头,不吉利!快快把头缩回去……”

杜嫣狠狠白她一眼,像只小母虎似的朝她龇牙,媒婆吓得一抖,不敢吱声了,神色间还是很不满意,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秦堪差点笑出声,看来小八婆在绍兴颇具恶名,真真实实成了绍兴一霸,将来带她进京师,不知她还会惹出什么祸来。

“嫣儿,你再忍一会儿,其实我也很难受,忍忍就过去了……”

“你也难受?要不这样,你进来坐花轿,我出去骑马,怎样?”杜嫣很是兴奋。

秦堪很理智地拒绝了这个疯狂的建议。

“原来这就是成亲,又闷又累……”穿得喜庆的杜嫣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喜庆。

秦堪眼皮直跳,小八婆一个不爽,不会又想徒手劈了花轿,来个二次抗婚吧?毕竟这事儿很刺激,上回大家玩得那么开心……

“吩咐迎亲队伍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秦堪给丁顺暗中下令。

队伍里前后忙得一头汗的丁顺顿时浮出荡漾的笑容:“大人,夫人迟早是您的,何必如此急着入洞房?”

“我洞你妹的房啊!”马背上秦堪忍不住踹了丁顺一脚:“少问多做,快去!”

于是迎亲队伍忽然加快了速度,就连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班子也情不自禁地叫曲调的节奏加快了,好好一出“百鸟朝凤”吹得跟进行曲似的,壮怀激烈,鼓舞人心……

丁顺忙乱中紧紧跟着秦堪的马,小心朝花轿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您刚才说洞我妹的房,此话当真?属下真有一个妹妹云英未嫁,如果夫人不反对的话,愿许给大人添房做小……”

秦堪:“…………”

跨火盆,进内厅,二人依足了礼仪,规规矩矩地拜堂,秦堪父母双逝,手下便从山阴县秦庄紧急请来了秦家一族的族长聊作长辈,拜高堂时夫妻二人朝他恭谨跪拜,喜得秦老汉连连点头,欣慰不已。

与杜家不同的是,来秦家道贺的宾客以武人居多。下到山阴巡检司的刘巡检,上到绍兴卫的几位千户,还有锦衣卫绍兴百户所的几名同行等等,锦衣卫份属武职,而且与文官集团颇为对立,绍兴的文官们自然不屑来参加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婚礼。

绍兴卫指挥使张奎和指挥佥事许清与秦堪素无往来,却也托人带来了贺仪,贺仪很厚重,张奎送来一千两银子,许清送来八百两。

秦堪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两位武将大概用这种方式给崇明抗倭冒功之事聊作补偿吧,朝廷奖了绍兴卫,却打压了锦衣卫,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彼此心里清楚,话就不必点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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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大婚之喜(下)

拜堂之后,新娘杜嫣被送入洞房,秦堪则被一干手下簇拥着出了内厅,来贺喜的宾客们嘻嘻哈哈开始给他敬酒。

但凡婚礼,这一关最不容易过,宾客们出于祝福也好,出于羡慕嫉妒恨的扭曲心态也好,总之绝不会让新郎清醒的进洞房,新娘越美丽,新郎醉得越深沉,这是普遍的规律。

秦堪嘴里微微发苦,他深知这种规律,前世他也参加过别人的婚宴,灌新郎灌得最积极的也是他,有一回把新郎灌得太厉害,醉得完全失去神智的新郎拉着秦堪的手哭哭啼啼,说了无数兄弟情深的话,然后新郎醉得没闹明白环境,以为KTV里选小姐,当着老婆娘家人的面非要秦堪进洞房,说什么小姐只有一个,秦堪先上,他回头再找一个……

那位新郎后来什么下场秦堪没忍心问,据说第二天一早两人又去了一趟民政局……

回忆起这些前生往事,秦堪忍不住头皮发麻。

如此闪亮醒目的反面教材在前,今晚他可不能重蹈覆辙。

参加婚宴的大多数是武人,脾气直爽性格豪迈,最可怕的是,酒量大如牛。秦堪这样的文弱书生,平日里最多三两的量,今晚是他人生大喜,他可不想被放倒在洞房之外。

邀了两个酒量好的手下,秦堪来往穿梭于宾客酒席之间,使出了毕生最大的智慧频频偷奸耍滑,七进七出杀了好几个回合,宾客们终于尽兴而去,秦堪却也喝得摇摇欲坠,没办法,有时候智慧并不完全管用,实力才是王道。

保持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秦堪摇晃着朝洞房走去,刚迈开步,身后一道惊喜的声音大呼:“秦贤弟!别来无恙乎?”

秦堪扭头,唐寅一脸惊喜地站在院中瞧着他。

秦堪酒醒了三分,眼中浮出了暖意。

唐寅,是他来到这世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人傻,钱不多。

“唐兄,久违了。”秦堪欣喜地招呼。

唐寅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不满道:“贤弟你今日大喜竟不跟哥哥我说一声,未免太不讲究了。”

秦堪苦笑:“唐兄如同学了轻功一般,位置飘忽不定,我叫人去客栈和颦翠馆找了你四五次都不见人,上哪里知会你?”

唐寅摆手笑道:“早已不去颦翠馆了,前些日子那颦翠馆的老鸨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半夜被人打断了腿,手下的姑娘们也吓得纷纷跳了槽,那里没甚意思了。”(作者注:“跳槽”一词在古代的原意是指妓女转会,现代人如果说起跳槽拜托低调一点,最好不要得意洋洋的炫耀“跳槽”,否则不知别人怎么看你……)

秦堪跟着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浑身没来由地冒了一层白毛汗。

颦翠馆的老鸨被人打断了腿?这事儿谁干的?

苦笑摇头,除了那位高山仰止的岳母大人,还能是谁干的?看着和蔼友善的岳母,手段倒颇为凶残,如此人才应该招入锦衣卫效力才是,就怕岳父会跟自己拼命……

“唐兄何故姗姗来迟?”

唐寅一脸忿忿道:“你家门口几个汉子好不晓事,说什么大人大喜,非要我交什么贺仪才准进,我说凭我和贤弟的关系,用得着交贺仪吗?”

秦堪点头:“不错,那帮家伙狗眼看人低,太过分了……”

顿了顿,秦堪问道:“……唐兄交了贺仪吗?”…,

“当然没交。”

“你还真好意思……”

…………

…………

朋友多日不见,自当浮一大白,洞房什么的都是浮云。

酒宴已撤去,下人们正收拾打扫,秦堪命人在内厅另摆上一桌酒菜,拉着唐寅开始喝起来。

如同当初住在绍兴的客栈一般,二人每到夜晚没事时,秦堪便拎着一坛酒,两样小菜,二人吃喝畅谈,待到唐寅酒意渐深之时,秦堪便开始忽悠他写诗写词写小说,藉唐大才子酒后神来之笔为名,让唐寅之才名风靡江南,出尽风头,秦堪则在背后默默拿好处……

温馨的回忆呀。

各自聊着自己别后的际遇和生活,不知不觉间,二人喝干了一坛酒,跟真正的朋友喝酒,秦堪从来不偷奸耍滑,这下终于真正醉了。

当唐寅知道秦堪竟然入了锦衣卫,并且参与过崇明抗倭,又升上了千户,即将赴任京师之时,唐寅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秦堪默默叹息,他很清楚唐寅表情的含义。

唐寅诗画双绝,才名冠绝天下,他风流不羁,他沉迷酒色,他高傲轻狂……无论怎样的性格都不能掩饰他是个读书人的事实,读书人对厂卫永远歧视,永远仇恨,这是两个阶级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

沉默许久,唐寅忽然举杯一饮而尽,哂然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潇洒。

“不论你是何种身份,我只知道你不是坏人,我喜欢跟不是坏人的人交朋友,也喜欢跟他喝酒,这便够了。”

秦堪心中一松,举杯与他相碰。唐寅终究是唐寅,一个能在历史上留名数百载的人,必有他的不凡之处。

唐寅笑道:“这一杯,敬‘朋友’二字。”

“不。”秦堪盯着他,很认真地道:“这一杯,敬‘理解’二字吧。”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芳香沁脾。

夜已深了,随着一声声你来我往的“敬抗倭英雄”“敬江南才子”,杯觥交错推杯换盏里,二人喝得酩酊大醉。

几名锦衣卫手下站在院子里,看着内厅的大人和那个不认识的穷酸书生喝得如此尽兴,几人面面相觑,想上前提醒却又不敢。

今晚是大人的洞房之夜呀,新婚夫人还在房里等着呢,大人在这里跟一个穷酸书生喝得如此来劲,这算怎么一回子事?

事还没完,唐寅喝得高兴,忽然站起身,拉着醉醺醺的秦堪往外走。

“秦贤弟,走,为兄又找到一个喝花酒的好地方,带你见识见识,那里的姑娘很是绰约,而且对为兄非常仰慕,一应花费俱免……”

秦堪被拉入院中,夜风一吹,脑子恢复了几分清醒。

“慢着!我好像有件事没做,很重要的……”秦堪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有什么事比咱们兄弟喝酒更重要?”

“对了!我要洞房!”

“洞个茅房,跟我走……”唐寅强拉着秦堪一边走一边训话:“所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秦堪不由自主被唐寅强拉着踉跄出了门。

丁顺急忙吩咐几个手下跟上照应,看着犹亮着灯的洞房,忽然忧心忡忡一叹:“这穷酸书生竟敢说女人如衣服……谁敢让大人不穿衣服,恐怕有人要断大人的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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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一展抱负

深夜的绍兴城街头万籁俱寂,街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偶有大户人家门檐上挂着的两盏灯笼为秦堪和唐寅照亮了路。

秦堪如果酒醒后一定会总结出一个新的人生教训,那就是跟朋友喝酒得看场合,有的场合不能喝酒,就算要喝也不能喝醉,就算喝醉也不能扔下新婚的老婆不管,跟狐朋狗友半夜跑出去……

大醉的二人走在深夜的绍兴街头,互相勾肩搭背,亲密无间,脚步虚浮摇晃,令他们身后护卫的几名锦衣卫手下心惊不已,喝醉了的千户大人脾气不怎么好,又不准他们上前搀扶。

…………

…………

大着舌头的唐寅兴奋地告诉秦堪,《西游记》卖了一千多两银子,除去分给秦堪的六成,他自己独得五百多两,离他的桃花庵别墅远大目标只差三百多两了,最近忙着搞兼职,每晚必去青楼楚馆报到,因为他发现青楼简直是个聚宝盆,每天从某个名妓怀里醒来,兜里总会莫名其妙多了一二十两银子,很费解,却也很幸福……

秦堪乐得哈哈大笑,使劲拍着唐寅的肩。

吃软饭吃得糊里糊涂的才子,古今都不多见,这家伙简直是个奇葩。

扭头看着唐寅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神色,秦堪又明白了。

原来这家伙并非糊涂,而是故意装糊涂,显然他很清楚自己每天早上兜里为何会突然多了一二十两银子,糊涂不是装给别人看的,而是装给自己看的,唐大才子在自欺欺人,只要闭上眼,就当世界不存在。

好吧,他都不嫌弃秦堪是锦衣卫了,秦堪自然也不嫌弃他。吃软饭的朋友也是朋友,能把嫖妓这种事升华到如此境界,这就是本事,不得不佩服。

嗯,干脆再帮他一把。

“唐兄,跟你说个故事……从前呀,警局和黑帮两者势不两立……”

“等等,何谓‘警局’?”

“咳,就是衙门,衙门里的捕快和外面的地痞势不两立……”

明朝版的《无间道》新鲜出炉,秦堪娓娓道来,唐寅如痴如醉。

“《法华经》云:‘受身无间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善与恶,正与邪,天理公道自在人心,谁是谁非无从分辩,人世间没有永远干净的善与恶,没有永远泾渭分明的是与非,尘世之所以浑浊,是因为善中有恶,恶中有善,这纷扰复杂的世人,纵然佛祖降世,又如何区别,如何普渡?这便是故事的题中之义。”秦堪低沉的声音渐渐变小。

唐寅清醒了几分,品位着故事中的善恶正邪,眼中若有所思,良久,抬头盯着秦堪:“贤弟是在为自己入锦衣卫一事而辩白么?”

“不算辩白,只想告诉你,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读书人里有败类,同样,锦衣卫里也有好人,无论何处安身,秉持本心,不亏良心,哪里都能一展抱负的。”

“贤弟的抱负是什么?”

秦堪眼中一片湛然的光辉,缓缓道:“我想改变这世道,让我盛世大明变得更强盛,让它不再是一座没有根基的华丽楼阁,让百年后的末世悲剧不再重演……”

唐寅似懂非懂,疑惑地瞧着他。

是啊,他怎会懂?他根本不知百年后清兵入关,杀我汉人百姓如屠猪狗,愚昧的统治者令华夏的文明与科技倒退了数百年,致使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轰开了封闭的国门………,

秦堪仰望夜空,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只要让他掌握了权力,他这个穿越者一定能改变世道,让大明变得更强盛,让崇明抗倭时的悲哀一幕不再重演,让吕千户死而瞑目……

拍了拍唐寅的肩,秦堪笑道:“唐兄不妨把这个故事写成话本,卖给书社,银子嘛,老规矩,你四我六……”

唐寅连连点头,打了个酒嗝儿,神态愈发醉了。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绍兴知府衙门门口,丁顺擦着汗急步跑来。

“大人,不好了!”

“何事?”

丁顺不无怨意地瞪了唐寅一眼,恭谨禀道:“夫人听说大人您被这书生拉出门喝花酒,气得掀了洞房的桌子,从厨房摸了把刀冲出门来,正满大街的找你们呢……”

秦堪浑身一震,冷汗刷地流了下来,不由自主望向唐寅,目光和丁顺一样,满含幽怨。

唐寅却哈哈一笑,显得有些幸灾乐祸:“贤弟必非惧内之人,新婚夫人竟敢对相公如此张狂,贤弟必须振一振夫纲了……”

秦堪盯着他默然半晌,缓缓道:“唐兄,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这么开心……”

“为何?”

“因为就算夫人找到我们,第一个要杀的必然是你,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寅笑声一滞,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秦堪没说错,唐寅才是害秦堪夫人独守洞房的罪魁祸首,新夫人但凡脑子没坏,要杀的第一目标必然是他,其次才会轮到秦堪……

“唐兄,跑路吧……杜嫣的凶残你是清楚的。”秦堪好心劝道。

唐寅又打了个酒嗝儿,满脸通红吃吃道:“不跑,你那浑家太厉害,我跑不过她……”

“你待如何?抓紧时间,不然就来不及了,到时我也保不住你……”

唐寅嘿嘿一笑,这回他变聪明了,指着知府衙门笑道:“我蹲牢里去,看她怎么杀我……”

没等秦堪反应,唐寅面朝衙门扎下马步,用刚学来的《无间道》台词大喝道:“里面的人都听着,你们已被我包围了!限你们一柱香时辰之内,脱下裤子抱头走出来!”

秦堪恶寒,真是个作死的人啊……

才喊了两声,衙门的侧门轰然打开,两名值夜的衙役骂骂咧咧冲了出来,一左一右架着唐寅便往衙门里押去。

唐寅频频回头,醉态可掬地笑道:“贤弟保重,明日你赴京师,愚兄不能送你了,我过不了几日便出来,贤弟勿为我担心……”

秦堪一脸不舍,重重抱拳,目光如同看着死人一般:“唐兄保重……真的要保重啊!”

…………

…………

盏茶时分,一身大红吉服的杜嫣杀气腾腾找了过来,身后跟着数名想笑不敢笑的锦衣卫手下,丁顺没说错,她手里果然抄着一把菜刀。

“喝花酒了?”杜嫣语气很不善。

秦堪赶紧摇头。

“唐寅呢?”杜嫣俏脸杀气毕现。

秦堪很老实的指了指衙门:“关进大牢了。”

“好,等着,回来跟你算帐。”杜嫣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衙门。

秦堪一脸同情地瞧着衙门漆黑的大门,喃喃一叹:“唐兄的下场……唉,他难道忘记绍兴知府衙门是她杜家开的么?”

PS:第一卷“往来成古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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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嘱咐提点

杜嫣冲进衙门的那一刻,唐寅的下场便已注定。

世人死法多样,有的寿终正寝,有的死于横祸,唐寅比较特殊,他将来一定被自己活活笨死。

杜嫣很生气,新婚之夜相公竟被人拉出去,扔她一人独守洞房,这无疑是对她个人魅力的沉重打击。

唐寅已被她狠狠教训过了,若不是新婚打相公说出去太难听,杜嫣也恨不得狠狠痛揍秦堪一顿,什么人啊,一喝酒就迷糊,别人一拉他就走,也不想想今天什么日子。

一整晚杜嫣都没给秦堪好脸色,二人回到洞房,杜嫣揪着秦堪的衣襟,把他摁到床上,然后端来两个杯子,自己喝了一杯,又给秦堪强灌了一杯,这便是洞房花烛夜里的“合卺酒”了,喝完杜嫣把秦堪掀到一边,自己倒头合衣便睡,脸朝墙屁股对着秦堪,冷冰冰的不说一句话。

这便是秦堪的洞房花烛夜,满脑子的旖旎念头,想象杜嫣那两条大长腿盘在他的腰间任君采撷征伐的销魂情景,今晚看来是不可能实现了,虽说大明没有“婚内强奸”这条罪,可是论实力,十个秦堪也打不过一个杜嫣,有些画面只能脑子里想想,千万别玩真的,唐寅还躺在大牢里呻吟呢……

一夜到天明,秦堪迷迷糊糊只睡了两个时辰。

这回时间有点赶,京师的牟指挥使虽然容他一两个月的时间打点俗务,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南京到京师一路上也得走一个来月。

于是一大早秦堪便领着杜嫣回门,杜宏仍旧不咸不淡的模样,王氏颇为热情,拉着女儿的手嘘寒问暖,悄声凑在女儿耳边问了几句话,杜嫣忿忿地瞪了秦堪好几眼,红着脸答了几句,王氏呆了一下,接着哭笑不得的瞧着秦堪。

秦堪只好揉鼻子,鼻子揉得通红。

母女拉着手去旁边的暖阁里说体己话,内堂只剩下翁婿二人。

杜宏没好气地哼了好几声,最后终于一叹,再怎么不情愿,秦堪已是他的女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今日回门,想必你也打算跟老夫告别吧?”杜宏品着茶慢道。

“是,岳父大人,牟指挥使下了调令,小婿这就要赴任京师。”

杜宏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提点女婿几句,于是道:“京师乃天子之都,朝廷大员皆聚于此,官场水深且浑,勋贵大臣势力错综复杂,你此去要小心,锦衣卫虽说是天子亲军,却也不能横行霸道,说句公允之言,牟斌此人尚称不错,历代指挥使里,他算是比较内敛温和的,治下极少冤狱,内阁三位大学士亦对他赞赏有加,你赴京师任千户由他亲点,想必他自会对你照顾,你好自为之。”

“是。”秦堪回答得很恭敬,其实牟斌其人如何,他早在前世便知道,不过杜宏的提点自是对他一番关爱,怎么也得好好听下去。

杜宏接着道:“到了京师用心做事,莫招惹是非,尤其要记得莫与文官大臣和勋贵们结怨,锦衣卫怎样的名声老夫不说你也清楚,文官是最得罪不起的,还有京师里的勋贵们,其他的好说,唯独有两个人不可招惹,他们是当今张皇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此二人仗着外戚身份,京师里横行霸道,言官多有参劾,皆因张皇后袒护,天子亦无可奈何,你要记得莫冲撞了他们,否则就算被他们打死也是白死。”…,

秦堪暗暗咋舌,俩家伙这么霸道?

“还有就是东宫太子了,皇上独专情于皇后,并无其他妃子,故而这些年只生了二子一女,其中长子和公主早夭,只留了太子一根苗儿,皇上对他的宠溺可想而知,听说太子不喜读书,性好嬉戏,终日荒唐,朝臣们很不满,多次上疏请皇上严厉督学管束,皇上甚至请了内阁三位大学士亲自教太子读书,可惜内阁三老治天下游刃有余,却对荒唐的太子无可奈何,我大明下一代的君主……”杜宏说着住了口,忧心忡忡地一叹。

秦堪嘴角悄然勾起了笑意。

是了,传说中最荒唐最有性格的正德皇帝,早在当太子时便已恶名满天下了,他这一生够悲催的。

秦堪急忙躬身道:“多谢岳父大人提点,这三人小婿一定避而远之,莫说招惹他们,便是听到他们的名字小婿也会落荒而逃……”

杜宏眼角直抽抽,张了张嘴,却不知是该夸女婿识时务,还是该鄙夷他太识时务。

——这货当真杀过十二个倭寇?

“看看你这出息……”杜宏重重叹气,怒其不争。

秦堪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又让他不要招惹狠角色,又不准他落荒而逃,其中尺度委实太难把握。

该提点的都说完了,杜宏本想写封信带给京师的同年,嘱托同年对女婿照拂一番,想想秦堪的锦衣卫身份,终究作罢,文官与厂卫势不两立,同年必然不会管秦堪的死活,带信过去无非自取其辱而已。

离别在即,杜宏看着侧房暖阁里说着体己话的母女,眼中浮现许多不舍。

“嫣儿既然嫁了你,望你好生待她,这孩子从小没吃过苦,难得的是生得美丽容貌却从不自傲,更且性子温和,贤惠淑良,冰雪聪明,宜室宜家……”

迎着秦堪略显痴呆的目光,杜宏老脸一红,声音越说越小。

到底是文化人,昧良心的假话激起了他强烈的羞耻心。

“好吧,老夫略微夸张了一些,其实嫣儿的性子还有着很多不足,比如脾气不好,性喜好武,有点蛮横,不习惯讲道理,只习惯动拳脚,出手颇重,轻则养十天半月,重则养半辈子……”

暖阁里估计王氏在给女儿传授绝学,秦堪扭头看去,却见杜嫣很应景地单手捏碎了一个茶盏儿……

于是秦堪不由自主地翘起了二郎腿……

“岳父大人,您别说了……”秦堪面孔直抽搐,沉痛叹息道:“您这哪是嫁人呀,分明是嫁祸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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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举身赴京

绍兴城外杨柳摇曳,莺飞草长,护城河边,离情依依。

杜宏穿着便服,几名下人抬着各式点心和礼物搬上马车,王氏紧紧拉着杜嫣的手,母女俩哭得凄婉断肠,杜宏几次红了眼眶,却生生忍了下去。

黯然销魂唯离别,秦堪叹息不语,静静站立一旁,让杜嫣与父母依依话别。

王氏叫过秦堪,把杜嫣的手递给他握紧,凄然道:“女婿好好待我女儿,我杜家仅此一女,自小捧为掌上明珠,心地善良,贤良淑德,宜室宜家……”

秦堪:“…………”

夫妇俩同一个毛病,夸起自己女儿来不遗余力,严重脱离实际……

“记住,你可不能欺负她,否则岳母我必不饶你。”王氏郑重警告道。

秦堪叹道:“岳母大人,拜托您比较一下我和您女儿的战斗力,您应该叮嘱她不要欺负我才是……”

王氏一想也对,女儿的身手由她亲自调教的,想来女婿必然打不过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于是王氏又扭头郑重叮嘱杜嫣:“你也不要欺负秦堪,更不能出手打相公,有违妇道。”

杜嫣哽咽点头。

秦堪眼角抽了抽:“…………”

王氏又道:“昨日教你的那招会了吗?”

杜嫣不答话,俯身从地上拾起小半块砖捏在手心,啪地一声,砖块化为一堆糜粉,随风飞扬。

秦堪悚然一惊,不自觉地夹紧了腿。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内家拳讲究先气后力,蓄势徒发,你做得不错,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用在你相公身上,除非他流连青楼楚馆,做那眠花宿柳之事……”

秦堪和杜宏的面孔同时一抽:“…………”

话是好话,为何却要加一句“不到万不得已”?秦堪发觉自己的人身安全突然没了保障,而且有一种蛋蛋的忧伤……

辞了杜宏夫妇,秦堪携杜嫣上了马车,丁顺领着二十余名锦衣卫左右护侍,一行人朝南京进发。

行程上要先回南京,把东城千户所的事务交接后,再启程赴京师。

马车上,杜嫣哭哭啼啼的,显得很哀恸,嫁了夫君,离开了父母,她的命运从此牢牢系在这个男人身上,嫁作秦家妇,以后就必须为秦家打算,曾经幻想过未来夫君对自己的万千宠爱,他……能做到么?

心绪杂乱的杜嫣俏面布满了泪水,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盯着秦堪。

“秦堪,离开父母身边,我只有你了……”杜嫣抽噎着道。

秦堪心中浮起几分疼惜,她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呀,前世她这样的年纪,应该还背着书包读高中,准备考大学,可她却已嫁为人妇,从此支撑起秦家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抚着她如缎般的头发,秦堪柔声道:“放心,我会好好待你,此生绝不辜负你,我们即将去一个你我都感到陌生的地方,那里唯一熟悉的只有我们彼此,我们互相扶持,互相善待,我一定会让你这辈子开心快活的……”

“你可不能骗我……”杜嫣的美眸中写满了无助。

“我发誓不骗你……娘子,昨晚为夫喝多了犯迷糊,错过了咱们的洞房之夜,到了南京咱们补上如何?”秦堪笑容忽然变得色色的。

杜嫣俏脸刷地一下变红了。

何谓洞房,杜嫣自然懂的。出嫁之前,王氏曾拿过一本春宫给她学习,这也是大户官宦人家的习俗,但有女子出嫁,春宫是必须学的,夫妻人伦,男女云雨之事,一般都由母亲在闺房中悄悄教予女儿。…,

杜嫣顿时垂下头,脸颊如染晚霞,不胜羞意地呸了一声,道:“大白天的说这些,刚刚还说让我开心快活呢,转眼就惦记这些不要脸的事了……”

“娘子,洞房正是让你开心快活呀。”

杜嫣俏脸愈发通红,琼鼻一皱,干脆不搭话了,扭过头看窗外,良久,忽然道:“秦堪,娶了我你觉得开心快活吗?娘跟我说,女子嫁夫之后,一定不能让相公不快活……”

“只有一件事不太快活……”

杜嫣眼中露出焦虑,急忙问道:“什么事?”

摇晃的车厢里,秦堪幽幽一叹,无限肉疼道:“娶了你以后,你曾经欠我的二百两银子恐怕没我什么事了吧?”

六天后,马车到了南京,丁顺领着手下把秦堪二人送进家门口,便回百户所收拾打理去了,秦堪说过要把丁顺等一批老弟兄带进京师,所以必须要办理一些调用手续才符合程序,如今秦堪是指挥使眼里的红人,带一个百户和几名手下同赴京师这样的小事,经历司的人想必不会为难的。

回到家里,管家和下人们迎上前,见秦堪带了杜嫣回来,情知二人定然已成了婚,于是大家纷纷向老爷和主母道喜,杜嫣面带羞意,却也大方的回应,现在下人们叫主母她可答应得理直气壮了。

怜月怜星俩小萝莉飞奔而来,一左一右拉着杜嫣的手,嘴里一口一声“主母”甜得发腻,杜嫣的笑脸愈发深了,一大两小便开始在院子里玩起了熟悉的无聊游戏——猜大小。

时间紧迫,秦堪当即吩咐下人们收拾行李,让管家去车马行雇了几辆马车,准备启程赴京。

接下来的几天,秦堪忙着外面办交接手续,来往于勋贵子弟们的饯行宴席之间等等应酬,杜嫣也充分投入到主母的角色里,两天时间便指挥下人们把秦家内院重要的东西收拾妥当,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条,像模像样。

当秦堪犹豫是否卖掉南京这套房子,到京师再买一套时,却遭到了杜嫣的激烈反对。

房产相当于留给秦家子孙后代的祖产,秦家只准进不准出,买不买房子另说,但卖房子在古代人的传统观念里,无疑属于败家产的行为,这是杜嫣绝不能接受的。

不但杜嫣反对,连管家和下人们这几天瞧着秦堪的目光都不对劲,嘴上不说,眼神却分明把秦堪当成了败家的老爷,聚不住财。

秦堪只好放弃了卖房子的念头,留下两名下人照顾这套宅子,嘱托小公爷徐鹏举代为照看家宅,其余的下人包括管家在内,愿意跟随老爷的全部带去京师。

弘治十七年八月初,南京城外,在小公爷为首的一众纨绔殷殷挥手惜别之下,秦堪带着新婚夫人,两个小萝莉以及数名下人,在丁顺为首的锦衣校尉护送下,踏上了去京师的官道。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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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初至京师

渡长江,上官道,四辆马车载着秦堪和杜嫣以及所有的家当,走时小公爷徐鹏举大手笔送了二十几匹马,正好丁顺他们每人一匹,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

沿途路过城镇,当地官员见这群穿着飞鱼服的杀才护送着车内的女眷,情知必是大人物,自然不敢刁难,胆小一点的甚至主动送上仪程,也不管这群人姓甚名谁,有没有交情,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

大明的文官虽说颇重气节,那也得看对象,不是所有文官集团里的人都讲气节的,一些七八品的小官平素里以公正清廉示于百姓,但并不代表他们愿意主动招惹锦衣卫,邀名买直之辈其实最懂得看风色,顺风之时,他们哪怕撞破头也得摆出一副誓死不为瓦全的样子,忠贤之臣的形象令古往今来无数名臣羞惭掩面,然而逆风之时,他们比谁都识时务,比谁都跑得快,名声固然重要,脑袋更重要。

如今的大明,节操这东西不过是一件道具,该用的时候它可以拿出来当口号,不能用的时候节操掉了一地也没人愿意捡。

一路走来,秦堪有点忧虑,大明的官场这般模样,自己这样的正人君子岂不是会被他们带坏?

——只能出淤泥而不染了。

很有意思的现象,从南到北一路走来,路程一千多里,各地风俗人情相差迥异,土壤气候迥异,可每个地方的官儿却大致相同,再深远一点,从地域到时间,上下两千余年的官儿大抵都是这个样子,对上和对下完全两副面孔。

秦堪越来越忧心,真不知京师内的官儿是怎样的德性。

弘治是个好皇帝,好皇帝下面不一定全是好官,两者之间并无太大的直接关系。大明江山如今正为后来的盛世奠定坚实的基石,弘治和内阁三老们正为治理这个国家而殚心竭虑,可他们知不知道这个国家其实存在许多隐患?

不紧不慢走了一个月左右,秦堪一行终于到了京师朝阳门外。

说是皇都四九之城,然则在正统年以前,京师的城门还只是一个个的门洞,上面并无箭楼城楼等等建筑,如今的京师城门箭楼林立,却是一位太监所建,这个太监名叫阮安,为人聪明而且廉洁,原本朝廷预算征调十八万民夫修城楼的,他只用了两万人便完工了,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修了城楼后来又修了京师皇宫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主持了那么多工程,死时却“囊无十金”,除了木有小鸡鸡,他比任何文官要强上许多。

朝阳门在元朝时称为齐化门,亦称“粮门”,顾名思义,自然是运粮入城的通道,盖因此门靠近京杭大运河,南方的漕粮由此而入京师。

丁顺亮出了锦衣卫牙牌,门口兵丁放行,秦堪一行人的马车入城,

坐在马车里,秦堪长出一口气,终于到了,这里便是京师,大明王朝的皇都,它主宰着一朝国运,由这座城池里发出的每一道旨意,每一个命令,都决定着这个国家富强或贫弱,今日,一个名叫秦堪的文弱书生正缓缓走进了整个大明的权力中枢所在。

命丁顺带着手下去客栈安顿杜嫣和下人们,秦堪则备好了告身文书和调令,打听到经历司的地址,独自一人朝锦衣卫经历司走去。

经历司主管人事,秦堪必须先办好赴任手续。…,

进了经历司,接待秦堪的是一名小吏,见到文书上秦堪的名字后,小吏不由抬头惊奇地瞧了他一眼,垂头再看文书,再抬头看他一眼。

秦堪忍不住问道:“这位大人,你做颈部运动我不反对,事实上我很赞赏,生命在于运动嘛……可你能不能把我的手续办完了再运动?”

小吏笑了:“你就是秦千户?真个久仰了……”

秦堪拱了拱手,苦笑道:“久仰倒不必,我只想请你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嘴里说久仰的时候,脸上用不着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虽不好意思夸自己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至少也是五官端正,可圈可点……”

小吏笑道:“秦千户却是风趣之人,听说您在南京打了东厂厂公王岳的干儿子?”

秦堪一楞,王岳的干儿子刘琅?事情过去那么久,小吏不提他还真给忘了。

京师水深,一句简单的问话里面或许有机关。

秦堪不答反问,小心翼翼道:“打了王岳的干儿子……是对是错?”

“当然打对了,打得太对了!给那帮阉狗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咱们锦衣卫不是好惹的!”

秦堪释然,把胸膛一挺,当仁不让的模样:“不错,就是我打的,阉狗人人得而诛之,我之所以没把他活活打死,乃念上天有好生之德……”

小吏的表情愈发崇拜,甚至朝秦堪拱了拱手:“秦千户少年英雄,给咱们锦衣卫兄弟长了脸,下吏佩服之至……不过秦千户手下留情,那阉狗倒是把事情做绝了……”

秦堪一呆:“此话何意?”

“那刘琅挨了打后回到京师,在王岳公公面前哭诉才几句,王岳不知发什么魔怔,勃然大怒……”

秦堪心中一抽,叹道:“看来王公公果然恨上我了,不用说,这事算在了我头上。”

小吏笑道:“秦千户猜错了,王岳勃然大怒倒不是针对您,而是直接命番子把刘琅乱棍打死,尸首扔在京师城外乱葬岗上喂了野狗……”

秦堪又是一呆,接着心中一沉。

王岳好狠的手段,多半是知晓了刘琅去南京密会宁王幕僚一事,于是干脆杀人灭口,把刘琅处理了,免得引火烧身,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岳处事公正,不偏不倚,干儿子在外面跋扈他竟能大义灭亲,只有牟斌和他秦堪才明白王岳的用意。

想通了这些,秦堪突然发觉自己要学的东西很多,前世不管怎样激烈的人事斗争,至少不会心狠手辣到要人命的地步,这一世,王岳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而且不收他学费。

如今是大明朝,上位者一言而定人生死,连冠冕堂皇的司法程序都不必走。

压下心头杂乱的思绪,秦堪强笑道:“既然王公公打死了刘琅,看来这件事算不到我头上了,东厂有东厂的家法,咱们锦衣卫不必理会。”

小吏笑道:“秦千户又错了,此事可谓一波三折,峰回路转……”

秦堪突然有种想抽他的冲动,很久没有这么暴力的想法了……

“刘琅被王岳杖毙之后,东厂番子们群情激动了,他们在背后敬佩厂公铁面无私,大义灭亲的同时,纷纷把矛头对准了锦衣卫,更准确的说,是对准了您秦千户,毕竟您是令东厂厂公痛失爱子的元凶,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把您要来京师赴任的消息传了出去,最近这些日子,东厂番子们摩拳擦掌,就等您来呢。”

秦堪又呆住了,英俊的面孔不停地抽搐。——这他妈真叫躺着也中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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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番子监视

当官不容易,当个没有泯灭良心又不被奸臣害死的好官更不容易。

所以忠臣要比奸臣更奸更毒,才能保住官位和性命,这只是前提,忠臣都有着远大的抱负,保住官位和性命的同时,还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瞧瞧,忠臣多累,要做多少事,要费多少脑子,哪像奸臣那样轻松,当官只需偶尔琢磨琢磨如何讨好皇帝,如何陷害忠良,多简单。

如果不是身体里仅剩的一丝丝节操控制着自己,秦堪真想投入到奸臣们的怀抱里去,从此开开心心地贪钱害人,全身心投入到祸国殃民的行列中,做好事千难万难,但对秦堪这样的穿越者来说,做坏事害人却跟吃饭一样简单。

只可惜……东厂估计不会要他。

秦堪离开经历司时心情很复杂。

听那个小吏说了半天八卦才清楚,他人还没到京师,便已跟整个京师的东厂番子们结下了仇。

整个京师的东厂番子啊!

一人一泡尿就……不对,换个比喻,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淹死他,锦衣卫和东厂斗了这么多年,无非也就勉强斗了个平手,如今瞧这情势,东厂要集中火力专门对付他了,秦堪只是小小的千户,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面对东厂的火力猛攻,他抗得住吗?整个锦衣卫会毫不犹豫地当他的靠山吗?

秦堪清楚,除了血脉亲人和妻子,这世上谁也靠不住,谁也不能信,唯一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小吏的八卦说完了,最后意犹未尽地告诉秦堪,他的调令是由指挥使大人亲自下的,所以对秦堪未来的工作安排,得由指挥使大人说了算,他们经历司管不了,请秦千户安心等几天,等牟帅有空时再接见他。

秦堪发现自己来这一趟经历司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人吓唬一顿,然后战战兢兢走人……

出了经历司,秦堪本想带点礼物顺路去牟斌府上拜访,感谢他慧识英雄,于万千芸芸庸才中发现了他这个亮点,仔细考虑过后,秦堪还是决定不去了。

被老大抬举是好事,不过感恩图报也得看时机,秦堪刚到京师,放着镇抚司那么多佥事,同知不去拜访,一来便直接抱老大的粗腿,传出去不好听,甚至会给他惹来麻烦。

丁顺办事很稳当,由于有女眷,于是包了客栈的整个院子,带来的手下们住在前院,杜嫣和小萝莉们住后院。

这家客栈位于京师外城菜市口附近,包下的院落地处偏僻,很适合女眷,这个时代的女性大多数还是很传统的,喜欢安静,习惯足不出户,当然,秦门杜氏不算其列。

秦堪刚跨进院门,丁顺便迎上来禀报,说夫人没来过京师,觉得很新奇,上街玩去了,丁顺于是派了几名手下保护她。

秦堪揉揉鼻子,严肃地告诫道:“保护是对的,不过不应该保护她,而是保护京师百姓不被她欺负,以后注意,本末不可倒置。”

杜嫣本就是不肯安静的性子,要她像普通女眷那样整天在房里学东方不败绣花鸟,她肯定活不过这个冬天。秦堪骨子里并没有多少大男子主义情结,爱一个人就不要强行约束她,改变她,她爱干什么随她去吧,哪怕她把天捅了个窟窿,他秦堪也得在后面帮她补起来,这才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真正的大丈夫。

那些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到家里却硬了,只知道对老婆孩子横眉瞪眼,这种人不能算男人,世人一般管他们叫“瘪三”。…,

丁顺犹豫了一下,又禀道:“大人,属下包了这家客栈院子不久,便瞧见有十来个人在咱们院子外面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秦堪皱起了眉:“查清了么?是些什么人?”

丁顺得意笑道:“咱们堂堂锦衣卫的长处便是刺探,当然不能落人于后,于是属下也派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过去……”

秦堪:“…………”

算了,正事要紧,不骂这朵奇葩了。

“后来查清楚了,这十来个人是附近的地痞,不过按东厂惯例,他们都是雇地痞打探情报,所以属下怀疑这帮人是东厂派来的,此事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秦堪眉头越拧深,东厂委实厉害,人刚进城,他们便打探到自己和家眷的落脚处,经历司的小吏没说错,估摸着如今东厂番子们已把他当成了头号敌人。

幸好自己还顶着锦衣卫千户头衔,令他们尚有几分顾忌,否则不用等他进城,东厂番子们肯定就在荒郊野外把他和一大家子全剁碎了。

公公们全是练过葵花宝典的高手啊,不能不防,却不知从何防起,一进城便遇到如此憋屈的事,秦堪心里堵着一口闷气难舒。

忍几天吧,毕竟自己身边只带着一二十个手下,没有实力跟东厂那帮杀才硬拼,等牟斌给他安排了工作再说。

目前最重要的是,……跟老婆洞房。

这些日子一直舟车劳顿,没时间也没气氛洞房,今天总算到了地头,晚上怎么着也该……呵呵。

心不在焉地听着丁顺禀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院门外不知何时跑来两条土狗,俩狗也不害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开始OOXX,不要脸之极。

秦堪盯着它们,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良久,忽然幽幽一叹:“本千户如今的生活连狗都不如……”

独自进了内院,却发现怜月怜星嘟着小嘴坐在厢房门口,俩小萝莉闷闷不乐的样子令秦堪一阵心疼。

“你们怎么了?”

怜月垂头低声道:“主母的功夫好厉害,可她却不肯教我们学武……”

“为什么不教你们?”

“主母说,她总得留一手,免得将来我们学会了功夫联手打她,她担心打不过我们……”怜月越说越委屈了,瘪着嘴道:“我们怎么会对主母动手呢?我们要做好奴婢的……”

怜星按惯例点头附和:“嗯嗯,就是就是。”

秦堪失笑,杜嫣才十七八岁年纪,其实也是孩子心性,一大家子里面就属他最成熟了。

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下身,秦堪点头再次肯定,嗯,确实很熟了……

闲着也是闲着,晚上洞房,不如白天先磨一磨枪,临阵不快也光……

眨眨眼,秦堪俯下身笑得很和善:“我教你们学武好不好?”

俩萝莉眼睛雪亮雪亮,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袖子:“老爷也会功夫?真的吗?”

“老爷当然会功夫,否则如何收服你们主母?”秦堪严肃道。

“老爷愿教我们吗?”

“看你们聪明伶俐,老爷我就破例教教你们,此乃秦家独门武功,不可示之于外人,来,跟我进房……”

怜月怜星兴奋得小脸通红,使劲地点头:“奴婢发誓一定不外传,学好功夫将来保护老爷和主母!”

“呵呵,真乖,老爷我很欣慰。”

…………

……………,

厢房的门紧紧关上,里面传来秦堪严肃的声音。

“今日教你们的第一招很厉害,切记不可对外人使用……”

“嗯嗯!”

窸窸窣窣……

怜月惊呼:“老爷,您把绝世神兵亮出来却为何故?”

“……它是你们练武的道具。”

怜星吃吃道:“这……怎么练?”

“来,老爷教你们,把你们的手伸出来,轻轻抓住它,别使劲,练武要有耐心,慢慢的,慢慢的,前后移动,对,就是这样……”

“老爷您真是教我们练武么?这一招叫什么?”

“五龙抱柱……不对,十龙抱柱,啊,现在十五龙了……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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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牟斌相召

事实证明两个小萝莉的练武天赋很高,秦堪面带笑容几乎是飘着出了厢房,留下萝莉们低声抱怨手好累……

萝莉们的小脸蛋红红的,彼此的目光很躲闪,其实她们并不像秦堪以为的那样单纯,有些事情已经似懂非懂了,她们只知道刚才做了一件男女之间很神秘很害羞的事,这件事最好不要对主母说……

秦堪倒是毫无负罪感,调教萝莉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不着痕迹的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从十四岁调教到十七岁,幻想一下三年后,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瓷娃娃般的小姑娘,穿着秦老爷特制的女仆装,一见秦堪便恭敬地转过身翘起小屁屁,充满虔诚地请求道“老爷,请调教我吧……”

美好的生活不会凭空而降,需要努力和汗水。秦堪,值得拥有。

…………

…………

杜嫣回来了,看得出心情很好,拉着秦堪的手一个劲儿的说着京师这里好那里好,各种商铺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各种想购买的欲望……熟悉的心疼滋味儿,很显然,这婆娘毁天灭地都不在话下,败个家自然砍瓜切菜一般轻松。

秦堪相信历史上很多贪官都有逼不得已的理由,比如秦千户,摊上这么一位购物欲极其强烈的老婆,靠他一个月大约二十多两的朝廷俸禄显然养不起她,于是领国家工资的同时,顺便想想法子让国家帮他养一下老婆……

现在的秦堪就有一种迫切想当贪官的冲动。

提起晚上洞房的事,秦堪刚开了个话头,杜嫣一脸春风顿时化为惊惧,仿佛秦堪的手塞进她的亵裤里一般尖叫起来:“不行,我还没准备好,你……”

说着又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杜嫣俏脸飞上红晕,垂头低声道:“相公多容我两天行吗?就两天……从没有男人碰过,我不知道……怕万一我不习惯,会伤着你。”

秦堪苦笑,好吧,少女变少妇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这跟成没成亲无关,若第一次造成了她的恐惧心理,以后自己可真会后悔一辈子,这事不急,幸好刚刚教了两个小萝莉功夫……

接下来的两天,秦堪足不出户,丁顺和手下们则散布在院子周围,如临大敌般与东厂的人形成了对峙,双方心照不宣,也没打破这种诡异的平衡,一直这么僵持着。

秦堪没想到京师竟然如此凶险,不由庆幸当初心念一动,带了丁顺和二十来个手下进京,否则难保东厂的阉狗们会对他做出什么事,对一个落了单的千户,东厂的人必然有办法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官司都没地方打。

到了第四天,北镇抚司终于来人告诉他,指挥使牟帅召见秦千户。

秦堪松了口气,急忙换上大红飞鱼服,穿戴整齐赶往北镇抚司衙门。

终于有工作安排了,秦堪有点小兴奋,中国的世道千百年来都大致相同,只要手里有了人马,哪里都不用怕,东厂的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衙门前的校尉验过牙牌,秦堪径自而入,绕过照壁,穿过前院,在校尉的引路下,秦堪坐在北镇抚司大堂内,等着牟斌出来接见。

整个衙门的气氛有点阴森,不知是百余年来锦衣卫办的冤假错案太多,还是历代指挥使刻意营造出这种低迷压抑的气氛,用以威慑人心,秦堪坐了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觉得浑身冰冷,总觉得大堂附近冤魂萦绕,一阵阵阴寒入骨,手脸顿时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着堂前高悬着的猛虎下山图,秦堪暗暗腹诽。

好好的一个国家政府机关,搞得跟阎王殿似的,历代指挥使们委实应该检讨一下自己的审美观……你们请几个女服务员也好呀。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慢慢从屏风后踱了出来,轻轻一咳,秦堪立马起身恭立。

“原南京东城千户所千户秦堪,奉调入京,拜见指挥使大人。”秦堪向牟斌行了个单膝触地的军礼。

“呵呵,免礼,秦千户坐吧,今日本指挥使头一次见你,可不正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么?”

牟斌笑着落了座,秦堪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下首。

抬头目视牟斌,这位指挥使年约四五十岁,穿着大红的麒麟锦袍,头上无冠,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很严谨的样子,牟斌面色有点黝黑,一双眼睛时常半阖不阖,仿佛在打瞌睡似的,偶尔闪过一抹精光,令秦堪不由自主联想到他身后高悬的那张猛虎下山图里老虎,沉静中似乎随时能扑出去给人以致命的一击。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秦堪有一种被虎视眈眈的感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牟斌见面的第一句话已充分说明他把秦堪查得很清楚了。

寒暄了几句,牟斌这才缓缓道:“秦堪,你入锦衣卫,是我亲自下的调令,人才难得,锦衣卫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所以我们需要人才,特别是你这种读书人出身的人才……”

“不敢当牟帅谬赞。”

“不要妄自菲薄,你干得不错,崇明抗倭,处置举子闹事等等,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看在眼里,好好做下去,牟某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给咱们锦衣卫立功长脸的人。”

牟斌列举了秦堪做的几件事,唯独却不提宁王府幕僚陈清元,秦堪不由暗喜。

这当然不是牟斌记性不好忘记提了,而是牟斌已将此案记在心里,隐而不宣,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拿出来,作为一份立功的筹码递上去,不提就对了,不提是好兆头,秦堪没有白忙。

说了这几句后,牟斌看秦堪的目光已变得很温和,秦堪当初走对了一步棋,不论牟斌愿不愿意,陈清元一案已将他和秦堪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大家有着共同的秘密,牟斌自然要拿他当心腹培养。

“你抵京已数日,大概歇息够了,我打算把你调去内城千户所任千户,你觉得如何?”

内城千户所?

秦堪头都大了,一听“内城”两个字,便跟王公大臣脱不了关系,肯定不像菜市场收摊费那么轻松……

很想拒绝,可他不能拒绝,牟斌的语气像商量,如果他真以为指挥使大人在跟他商量,秦千户这辈子的官运算是走到头了。

“标下愿听牟帅调遣。”秦堪抱拳应命。

牟斌很高兴,老大都喜欢听话的属下,牟老大也不例外。

“上任后小心办差……嗯,听说最近东厂番子想找你麻烦?”

秦堪嘴里发苦,涩涩道:“是。”

砰!

牟斌狠狠一捶桌几,怒道:“这群生儿子没屁眼的阉货!”

秦堪:“…………”

又遇到一个没有生理常识的家伙。

牟斌脸色郁卒,面含严霜,冷冷道:“莫怕他们,拿出你当初抗倭时的手段,好好治治这帮番狗!若力有不逮之时……”

秦堪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牟帅愿助属下么?”

“咳,……你就别跟他们动手,骂骂他们便是了,太监有很多缺点可供你一逞口舌,这一点上,咱们锦衣卫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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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千户上任

秦堪委实没兴趣在别人身上一逞口舌,除了女人。

牟斌的消极态度让他有些不爽,同时也渐渐体会到锦衣卫如今的艰难。

一个国家机构的强势或弱势,跟皇帝的态度有着直接关系,弘治皇帝在大明历代皇帝里算是很英明的了,他自出生便藏在深宫许多年,逃过了万贵妃爪牙耳目的追捕,残酷深宫内,一群被排挤到内宫边缘的已废皇后,宫女和太监们豁出性命保住了他,后来竟神奇般登上了皇位。

弘治皇帝童年的坎坷遭遇决定了他性格的坚毅和沉稳,人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便不同,自小颠沛的弘治皇帝或许从那时起便已深深感到命运的无常,内宫的可怕,厂卫的张狂,所以登位之后一力压制厂卫的权力,而且执意只娶一位皇后,坚决不纳嫔妃,上下两千年,皇帝只娶一个老婆的,弘治是独一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得不打击一下女性同胞们美丽的幻想,抛开对张皇后宠爱这个让无数女人感动的理由不提,恐怕最大的原因,还是弘治童年看多了内宫嫔妃争宠,见识过万贵妃毒杀先帝骨肉,于是不想找太多老婆给自己添堵。(女性同胞们真要找个不娶多房的人来崇拜,不如崇拜太监去吧,很多太监一辈子都没讨老婆,可谓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大小长短恰好值得崇拜一下的。)

皇帝英明,厂卫的日子便不好过了,他们本以陷害忠良而起家的,现在陷害忠良的事不敢随便干了,于是只好缩小业务范围,收收商家保护费,追赶几个乱摆摊的小贩等等……业务小了,同行难免因为利益而起冲突,于是两伙人开始窝里斗,又不敢斗得太狠,怕那些言官们参劾,给皇帝陛下提供收拾他们的借口,于是两帮人斗起来都只敢小里小气,不敢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这便是锦衣卫和东厂如今的现状。

秦堪很不幸,他活在锦衣卫最落魄的年代,欺男霸女别想了,别让人欺负自己就行。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秦堪深深觉得自己的人生走岔了道儿……

锦衣卫老大说画圈圈诅咒东厂,这事儿秦堪没兴趣干,此举不但迷信,而且毫无效果。

牟斌的态度很明显,如果秦堪不幸被东厂的人堵了,牟老大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言下之意,你秦堪最好别找我帮忙,会失望的……

秦堪很理解牟斌的处境,毕竟他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千户而跟东厂公然翻脸,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理解归理解,终究还是很不爽,心里有些怨气。

老大靠不住,只好靠自己。

秦堪辞了牟斌,又去经历司办了调任手续,领了牙牌,京师内城千户所秦千户正式上任。

…………

…………

京师内城有五个锦衣卫千户所,秦堪独领其一。

其实锦衣卫还有一个名义上的直属上司,那便是京卫都指挥使司,它统辖京师十二卫,锦衣卫也包括其中,不过随着锦衣卫洪武永乐之后权力疯长,京卫指挥使司渐渐对其没了约束,只保留着名义上的统辖。

千户所位于内城甜井胡同的一个宅子里,有点简陋,秦堪也不介意,当官不修衙是规矩,简陋一点无妨。

丁顺调任其中一个百户,会同其余九名百户,在这间简陋的千户所里拜见了新上任的千户大人。…,

百户们的态度很恭敬,没有人露出丝毫不服之色,更没人拿着闹饷等等借口刁难秦堪,大约他们也听说了这位千户大人是由指挥使亲自提拔的,背景可能不小,没人敢冒头干这种不理智的事。

秦堪很客气,尽管大家对他态度不错,但该花销的银子还得花销。从南京开始辛苦积攒下来的几千两银子散出去,每个百户拿了几百两的见面礼,拜见上官的场面顿时达到了高潮,一时人声鼎沸,奉承如潮。

秦堪也笑,笑得很惨,穿越以来官运好到爆棚,为何财运却如此不济?好不容易攒点银子,转眼便送完了。

顾不得心疼身外之物,东厂番子们正对他虎视眈眈,若不拉拢好这些手下,万一将来他们袖手旁观,自己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百户们每人拎着几百两银子,兴高采烈跟过节似的走了。

秦堪呆呆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一种被人打劫了似的悲凉心情掠上心头,黯然叹息。

“大人为何落泪?”丁顺没走,在一旁关心地问道。

“感情丰富,偶有感触,故而垂泪……”秦堪嘴硬,使劲擦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丁顺,觉得我这人怎样?”

“大人义薄云天,待属下如再生父母,属下等愿为大人效死。”

“是啊,哪个父母这么大方,一出手便给几百两,我这岂止是父母,简直是再生祖宗了……”秦堪犹自不甘地一叹,接着又发起了牢骚:“像我这样的人,做人善良,做官本分,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忍让的时候忍让,让我抗倭我鼓起二头肌挺枪便上,让我摆平读书人我摇着鹅毛扇一个法子阴了一百多号人,让我扮硬汉我跟你们这帮粗人大碗吃肉大口喝酒还骂脏话,让我扮小清新我牙都没剔立马仰头四十五度流下明媚又忧伤的泪水……”

丁顺被一连串的牢骚弄得脑子发懵,消化半天隐隐感觉秦大人是不是对目前的官位不满,嫌自己升得太慢了?

你还嫌升得慢,我们这些苦哈哈儿岂不是要一头撞死以谢天下?

“大人,属下说句实话,以大人弱冠之年,不到一年时间由白身升上千户,大明立国以来绝无仅有,大人不必……”

秦堪没等丁顺说完,忽然打算了他的话,重重拍着他的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不甘和委屈。

“老丁你说说,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发不了财呢?”秦堪的话锋转得很离谱。

京师东安门北侧,东厂大堂。

大堂侧面的小厅里供奉着岳飞画像,那凛凛生威,满脸正气的模样摆在东厂内,受过这些年番子档头们的香火后,岳武穆的画像都带着几分阴森味道了。

厂公王岳恭敬地朝画像三揖后,把香插进香火炉上,闭目沉思不语,仿佛在缅怀忠臣岳飞的报国事迹。

见厂公敬过香,身后一名档头这才敢上前,小声道:“厂公,最近下面的崽子们闹得很厉害……”

王岳仍然闭着眼,一开口嗓音尖细无比:“他们闹什么呢?”

“那个姓秦的锦衣卫千户来京了,调任内城千户,下面的崽子们说,厂公为公义而罔私情,他们是极为敬佩的,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厂公的义子身死这笔帐,终究还得算到那姓秦的头上,这也是崽子们对老祖宗的一番孝心……”

王岳站起身,身形略显蹒跚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像个迟暮的老人般喃喃嘀咕。

“年纪大啦,管不得这许多事了,整天拿这些鸡毛蒜皮烦我,说什么孝心呐……”

档头楞了一下,接着便躬下身子,恭敬道:“是,小的明白了。”

第九十四章 突发而至

京师藏不住秘密,东厂要对付秦堪早已人尽皆知。

不是每件事情把道理讲清楚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比如对付秦堪这件事,表面上为了给厂公的义子报仇,实际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东厂针对的仍旧是锦衣卫。

弘治皇帝有意无意地撺掇下,东厂和锦衣卫这些年积下了太多的恩怨,这种恩怨已积累到无法调和,不是哪个德高望重的江湖大佬出面摆一桌和合酒便能解决的,无数次的冲突,无数次利益的争夺,无数次在皇帝面前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里面掺杂了多少条人命,无数银钱的得失……太复杂,太难解了。

人做出任何事固然有原因,或为名或为利,然而毫不夸张的说,厂卫之间的关系已经升华到什么都不为就能引来一场群体斗殴,这种境界已非“仇恨”二字可以解释,自己老婆被对方睡过大抵也就这程度了。

东厂对付秦堪就是这么个意思,一来杀只鸡给锦衣卫的猴儿们瞧,二来讨好一下厂公,给自己的锦绣前程搭一架天梯。

秦堪上任内城千户的那一天起,东厂便开始了布置,一张针对秦堪的大网悄然无息地撒了下来。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秦堪负手立于客栈内院一株桂花树下,时已秋天,桂花正飘香,浓烈的香气里夹杂着几分秋日萧瑟之意,令人不胜惆怅。

小八婆的出现破坏了这一美好的画境,这女人不论何时何地出现,总能带着满身杀气,嫁他秦堪算是屈才了,应该嫁个杀猪的才是。

“秦堪!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咱家库房里的六千多两银子不翼而飞?银子呢?”杜嫣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小脸鼓得老高。

秦堪叹道:“银子当然花掉了……”

杜嫣俏眼越瞪越大:“花了多少?”

“别谈钱,谈钱伤感情……”秦堪云淡风轻地摆摆手。

杜嫣酝酿情绪中:“…………”

“你看看我的脸带着一股子衰气便该知道,自然是全部花掉了。”秦堪又很认真地补充道:“衰是衰了点,但不影响英俊。”

杜嫣快抓狂了:“六千多两全花掉了?你干什么去了?”

小管家婆的气势越来越足。

“京师城外新搞了个希望工程,资助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功练,相公我一时爱心泛滥,故而慷慨解囊……”秦堪眼睛不眨的胡说八道。

杜嫣冷冷盯着他:“真的?”

“当然真的,他们后来还给我发了一面‘积德行善’的锦旗表示感谢,实在是可喜可贺……”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秦堪苦笑道:“如果你比我想象中傻那么一点,说不定会相信的……”

杜嫣朝他扬一扬手里的帐簿,道:“罢了,你怎么花的我不管,你是当家的,现在咱们府里只剩几十两银子了,一大家子开工钱,吃饭,各种花销,还得花钱买套宅子,这么多人老住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儿,当家的你给拿个主意。”

秦堪头都大了,仰头索然一叹:“你觉得我能值多少,干脆把我卖进青楼吧……”

杜嫣楞楞瞧了他半晌,气得笑了,狠狠捏了他一把,道:“你若真值钱,我一定二话不说把你卖了,就怕卖了你人家还倒找我要钱,我跟谁哭去?这笔买卖风险太大,不能干。”…,

秦堪喃喃叹道:“这女人嫁了个赔钱货还笑得这么高兴,莫非脑子有毛病?”

杜嫣叹气道:“罢了罢了,真不知你这管着上千号人的千户怎么混的……我这里有几件嫁妆,下午找个典铺卖了吧。”

“我秦堪若用女人的嫁妆过日子,还算得男人么?银子我自有办法弄来。”秦堪断然摇头。

“你有什么法子弄钱?”

秦堪笑了:“你相公我是干大事的人,若连养家的银子都赚不了,好意思自称办大事吗?”

一番豪迈而乐观,积极且向上的话语听得杜嫣眼中异彩连连,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相公果然是人中龙凤……”

“好,等着,我出去弄银子!”秦堪扭头便走。

“相公怎么弄银子?”

秦堪头也不回道:“出去找辆最豪华的马车一头撞死,记住了,人家不赔咱五万两银子的丧葬费,咬死不松口,把相公我的尸首摆到他家门口哭天抹泪骂大街去……”

男人,一定要对自己狠一点。

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弄银子显然不符合秦堪的性格,吓吓家里的婆娘就好,别玩真的。

秦堪果真没找马车撞死自己,有时候马车经过身边,他还很小心地避得老远,秦千户是个很惜命的人。

几名百户领着秦堪,正在京师街上视察和熟悉管区。

管区地处内城,相对外城而言干净整洁了许多,没有那些乱糟糟不成规划的摊子饭馆青楼暗门子,内城里面就算偶有商铺和摊子,那也是极为整齐统一的摆放在指定的位置。

内城的青楼楚馆没有那么多夸张的拉客老鸨,老鸨和坐台小姐们如同大家闺秀一般深藏在楼中,白天通常是歇业时间,到了快掌灯时,她们才不急不徐地化个淡妆,摆足了架势像只高傲的孔雀般慢地晃出来,接受文人雅士们的追捧,如此闪亮登场的方式,如此高傲如冰山雪莲的脾气,与前世的女明星不遑多让。

到底时代不一样,如今大明朝最贱的商人过了几百年竟成了连官员都不得不仰其鼻息的大老板,妓女呢?几百年后基本都叫明星了,贱的都变贵了,反而最贵的读书人过了几百年,却变得一文不值……

一众百户的陪同下,秦堪仔细地查看着属于自己的管区,每一个商铺,每一家住宅都暗暗记在心里。

…………

…………

阴谋来得很快,毫无准备便突发而至。

人来人往的内城大街上,一名挑着菜担的小贩迎面走来,小贩是个光头,三十多岁年纪,大约中年谢了顶,已然是个秃子。

走到秦堪等众人身后时,小贩突然将担子一扔,接着从担子内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闪电般插向秦堪的胸前!

匕首去势若流光,眨眼间即将刺进秦堪的背部。

陪在秦堪身边的丁顺隐隐听到破空声,感觉不对劲,扭头望去,恰好看见那一道雪亮的刀影。

几乎出于身体本能,丁顺将腰间一直按着的绣春刀鞘往上一扬,贴住了秦堪的背部,锵的一声,本该刺向秦堪背部的匕首刃尖被刀鞘挡住,强烈的惯性顶着秦堪向前一踉跄。

“有刺客!”丁顺大叫。

众人一楞,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秃头小贩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接着把匕首一扔,又从担子里摸出一块石头,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狠狠朝他自己头上一砸,鲜血顿时如泉水般喷涌出来。

被血糊满脸庞的小贩扔下石头,就地往地上一坐,然后凄厉地放声大喊起来:“锦衣卫千户打人了!我要告状!告御状!锦衣卫便可以无法无天了么?还有没有咱穷人的活路了?”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茶肆商铺里忽然冲出数名穿着褐衫,皂靴,头戴圆帽的东厂番子,众人一涌而上,把秦堪等人围在当中,为首一名管事指着秦堪大声道:“锦衣卫横行不法,东厂有督察之权,刚才是你打他么?”

秦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往下一沉。

这他妈是个蹩脚却有效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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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厂卫冲突(上)

蹩脚的圈套往往最有效,这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关键在于时机的把握,换了平时,一个小贩用石头砸破自己的脑袋冤枉别人,锦衣卫只会报以冷冷的嘲笑,然后把他拎进诏狱尝遍十八种大刑,让他好好增长见闻,看看锦衣卫打人是不是这么温柔善良,如果他运气好到爆棚活着出来,一定会恨爹妈生了他这张贱嘴。

然而时机正确了,同样的陷害法子却让秦堪有口难辩。

东厂的番子们仿佛早等着小贩自残的一幕出现似的,刷地一下凭空冒出来许多。

永乐十八年成立东缉事厂开始,东厂便对锦衣卫采取着监视态度,因为在这之前锦衣卫出了一个很不争气的老大,老大姓纪名纲,这家伙在朝廷里一手遮天,权力几乎与永乐帝平级,估摸着当锦衣卫指挥使太顺风顺水了,有点“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的寂寞意味,于是某天突发奇想,想试试当皇帝啥味道,结果寂寞的纪英雄被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剁成了饺子馅儿。

纪纲诛了,事情没完。多疑的永乐帝开始对整个锦衣卫的忠心产生了怀疑,天子亲军都敢造反,朕还能相信谁?——于是东缉事厂应运而生。

还是太监好啊,男人眼里他们有着致命的缺陷,可在皇帝里这种缺陷恰好是优点,断子绝孙的人谁吃饱了撑的会造反?用这帮皇家的家奴监督不怎么靠谱的锦衣卫,天作之合。

百年的制度就这么被传延下来,虽说大明律上没有明文规定东厂一定压锦衣卫一头,但名义上来说,东厂确实对锦衣卫有着监视的职权。

如何监视,端看怎么理解了。

上层人物不想多事的时候,锦衣卫就是满大街杀人放火他们也懒得管。一旦上头想把某根钉子置于死地,哪怕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路人,东厂也能把白的变成黑的,非说你把人家弄残了。

很不幸,秦堪恰好就是东厂眼里的这根钉子。

围着秦堪的番子们手按在刀柄上蠢蠢欲动,冰冷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猎物掉进陷阱后的得意,毫无疑问,秦堪便是那只猎物。

秃头小贩满头鲜血,躺在地上呜呜呻吟,口中仍在喃喃说着要告状云云,凶恶的面相配上凄婉哀怨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确实是个圈套,长得刽子手模样的贩子眼里不时还闪烁着凶光,这种标准打家劫舍的相貌居然跑去卖菜,也不嫌专业不对口……

为首的番子指着秦堪道:“我们亲眼看见你把这贩子打得满头流血,你莫想抵赖,兀那卖菜的贩子,你若想告状,别去南镇抚司衙门,他们锦衣卫官官相护,告不出结果的,不如去咱们东厂,有咱们英明的厂公为你做主,哪怕闹到内阁三老面前,朝廷也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四周早已围了一大群百姓,闻言纷纷点头称善,如狼似虎的东厂今日居然为平民做主,做了一桩善事,顿时引来了百姓们的称赞,同时大家也对秦堪为首的锦衣卫投去鄙夷愤慨的眼神。

秦堪越发清楚了,这帮家伙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他秦堪小命越难保,很多不起眼的小事情就是在上层人物有心渲染之下变得比天还大,令无数无辜的人脑袋落地,最有名莫过于几百年后满清时期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桩简单的通奸案,在上层人物有心攀扯下,竟牵累到数百官员人头落地。…,

几名东厂番子已扶起小贩向外走,另外十来个番子则对秦堪他们隐隐成包围之势,话说得很客气,是黑是白请大家一起去东厂大堂走一遭,不过他们按着刀柄的手蠢蠢欲动,看样子秦堪若说半个不字,他们便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秦堪面色有点苍白,他没想自己居然碰到这种事,类似于前世的碰瓷,不过今日的碰瓷比较要命。

几名锦衣卫百户没了主意,纷纷看着秦堪,秦堪眼皮抽了抽,忽然扬起刀鞘狠狠朝为首的东厂管事脸上一拍。

啪!

“动手!”秦堪暴喝道。

锦衣卫百户们听到命令,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扬起刀鞘跟东厂的番子们打了起来,眨眼间街上顿时乱成一片。

秦堪身上挨了几下,忍着痛在群殴的人群里搜索,发现一个光头在人群中左突右闪,身手异常敏捷,刚才满头鲜血的颓势荡然无存,像只欢快的小鹿似的不时抽冷子暗算一下锦衣百户。

秦堪眼中冒出了怒火,忽然扬手指着那秃子大喝道:“集中火力先打那光头!”

京师风沙大,一会儿的功夫街上已扬起了一阵如黄雾般的灰尘,现场愈发混乱,有点敌我难分的架势,不过一听秦千户说打光头,那便没压力了,这么多人里,唯独那光头像黑暗中的灯塔,苦海中的明灯,那么的鲜明,出众……

于是光头悲剧了,近十名锦衣卫的刀鞘拳脚全朝他身上招呼过去,就数秦堪揍得最欢快,没办法,他太恨这孙子了,今日这场祸事全是这光头惹出来的。

噼噼啪啪一阵脆响,光头几声惨叫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忽然站起身,厉声大喝:“住手!”

众人一滞。

飞扬的尘土里,光头鼻青脸肿看着秦堪,流下了哀怨的眼泪。

“有没有搞错?凭什么只打我一个人?”光头悲愤地谴责道。

秦堪也楞了:“这是交流打架心得的时候吗?”

光头嘶声大吼,眼泪飞得特别小清新:“这不公平!”

砰!

秦堪一刀鞘拍晕了他,不解气地狠狠踹了他一脚。

“脑袋那么鲜明,目标那么明显,不打你打谁?还想要公平?”秦堪扭头大喝:“把这刁民绑了,拿进诏狱,让他尝尝真正的公平滋味!”

众锦衣百户齐声应了,利索里把光头绑好,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走远。

风沙略小了些,东厂番子们见锦衣卫居然把最重要的当事人绑走了,不由面面相觑失了主张,他们办过的案子不少,打过的架更不少,可是从没遇过这么不讲究的,一不争辩二不扯皮,直接让当事人消失,光头被拿进了诏狱,下面的戏还怎么唱?

咬了咬牙,为首的番子一挥手:“咱们退!这事儿没完!”

秦堪面带冷笑看他们撤走,心头越来越沉。

这番子没说错,刚才这一出只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真正的麻烦马上要来了。

…………

…………

当夜,东厂番子频频调动,几个时辰内纠集了数百上千号人,打着火把气势汹汹朝锦衣卫内城千户所而来。

京师无数大臣,御史的目光也盯住了这一夜的厂卫之斗,京卫都指挥使司和内廷掌印太监萧敬同时连下数次条子询问东厂和锦衣卫。

夜色平静,风雨欲来。

第九十六章 厂卫冲突(中)

秦堪太痛恨自己的料事如神了,很难想象,一群对皇帝奴颜卑膝,各种谄媚各种讨好仿佛浑身没有半两骨头的太监们,对锦衣卫却完全变了另外一种面孔,他们凶狠狡诈,阴险毒辣,必置他于死地才甘心,很费解,他们身上那股比纯爷们更纯的雄性气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是割了么?

——难道没割干净?

下午回到千户所后,秦堪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派人把杜嫣和小萝莉她们从客栈接进千户所,山雨欲来,他不能把妻子家人扔在外面,东厂那帮杂碎什么事都干得出的,道德底线比秦堪低多了,不得不防。

第二道命令是派人紧急赶赴北镇抚司衙门,向牟斌求援。虽说牟斌事前已暗示过他的态度,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求援只能被东厂的番子一人一泡尿……不,一人一口口水淹死,秦堪便顾不得许多了。

第三道命令便是高筑墙,把千户所所在的胡同围墙用沙袋加高,布置石块和火油,一副严阵防守城池的架势,并派人抽调所有属下百户和校尉增援……千户所内被秦千户凝重而紧张的神情弄得人心惶惶。

…………

…………

已被接进千户所的杜嫣悠哉悠哉地看着秦堪满头大汗忙前忙后,不由轻颦秀眉:“相公,你是不是惊吓过度了?不过小小打了一架而已,输赢各凭本事,你怎么就认为东厂番子们今晚会来报复?”

“不是报复,是‘大举进犯’!”秦堪顾不上擦汗,叹道:“我小时候跟一个道德素质很低的人打过一架,第一回合那家伙被我捶了一顿,哭着跑了回去,没到半个时辰他便拉了一大群帮手来,我一个人单挑二十多个啊……”

秦堪还来不及露出悲痛的表情,杜嫣惊讶地张大了嘴:“相公原来深藏不露……我来试试你!”

不待秦堪反应,杜嫣便一个扫堂腿,秦堪……华丽丽地被放倒了。

“相公……你没事吧?”杜嫣很内疚,也很困惑,这样的身手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二十多个?

秦堪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趴在地上悲叹道:“当时我一个人打二十多个,……差点被那群畜生活活打死啊!躺在地上装晕他们才饶我一命……娘子啊,以后听相公说话,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完,可好?”

杜嫣:“…………”

“这跟东厂来报复有何关系?”杜嫣忍不住又问道。

“因为东厂那帮人的德性跟小时候打架输了拉帮手的家伙是一样一样的,道德素质极其败坏,人品节操极其低下。”

事实证明秦堪的预料没错,到了掌灯时分,京师甜井胡同附近大街小巷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百姓们仿佛听到了什么风声似的,纷纷回到家躲了起来,街上一片空旷,连条狗都没有。

秦堪的心越来越沉,冷汗一滴滴的从额头滑下。

他知道,气氛越平静,即将到来的风雨越急骤,很危险的信号。

“大人,……街,街上的人呢?”丁顺跟着翻上墙头,面色有点发青。

秦堪闭眼沉静道:“我想百姓们不是回家吃晚饭就是回家睡婆娘去了。”

“真的?”丁顺仿佛松了口气。

“假的,老丁啊,你这么笨,待会儿若跟东厂打起来,会死得很快的……”秦堪为丁顺的命运而叹息。…,

丁顺小心翼翼道:“大人,打架不必用脑子的,恕属下直言,大人的身手才会死得很快……”

秦堪:“…………”

被属下鄙视了……

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

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属下十名百户真正派人来增援的加上丁顺才三个,其他的人不知为何在同一时间病倒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也许这种病的名字叫“趋吉避凶”吧。

派去向其他锦衣卫千户所的人也回来了,千户们很礼貌地拒绝援助,话都说得很漂亮,咱们锦衣卫不怕事,但也不愿多事,今晚这桩事属于“不愿多事”的范畴,所以不能帮秦千户了。

派去北镇抚司的人倒一直没下落,不过秦堪的心已经寒了,这位指挥使大人多半也会袖手旁观的。

偌大的京师,竟无一人相助,老天派他穿越过来的目的,难道是想让他在明朝的京城再死一次吗?

千户所围墙外几名打着火把的东厂番子凑近瞧了几眼,接着又鬼鬼祟祟地跑了回去,半天不见动静,一柱香时辰后,胡同外传来细碎杂乱的脚步声,番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了,仿佛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蚂蚁似的,人人手里攥着一根木棍,形状颇似衙门里镇堂威,打犯人用的水火棍,半红半黑。

杜嫣和千户所内一众锦衣卫的脸色顿时煞白。

秦堪没说错,他们果然来了!

人山人海的番子,数不清的晃动着的火把,京师黑夜的寂静渐渐被划破,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叫骂声,张狂至极的笑声……

这一刻秦堪想到了那位千多年前被围在垓下的楚霸王,听着四面鼎沸的人声,露出绝望的笑容……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

嗖!

一支火把从围墙外扔了进来,杜嫣大怒,飞起一脚,腾空将火把踢出了墙外。

紧接着,一支,两支……

秦堪面色苍白,浑身直颤。

京师的夜,很冷,京师的人心更冷。

想着指挥使的推搪,其他几个千户的冷漠无情,东厂番子张狂的叫嚣……

穿越至今,秦堪从没像今晚这般陷入绝境。外面撞门的声音越来越急,只消一刻大门被破,番子们一涌而入,乱军之中,他秦堪纵有百条命也不够他们杀的,死一个锦衣卫千户而已,想必王岳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这事只需轻飘飘几句解释便带过,他秦堪生命的价值,只在东厂厂公嘴唇翻动间便告终结……

这不该是他秦堪的结局!更何况这里还有他的结发妻子!

秦堪文弱俊朗的脸庞慢慢通红,眼球迅速充血,涨红,他露出了罕见的狰狞表情。

盛世亦是乱世,你们既然如此冷漠,莫怪我无情无义了,这场祸事不该由我一人来背,要背大家一起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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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厂卫冲突(下 )

火把一支一支从围墙外扔进千户所,显然番子们的目的是想把千户所的房子点着,把秦堪他们烧死在里面。

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手下的校尉力士们惊慌奔走,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将一支支火把踩灭或扔出去。这些年来厂卫大小冲突不断,但像今日这般几百上千人的规模实属少见,没有见过大场面的校尉和力士们也慌了。

院子里大约两百多个手下,唯独只有丁顺从南京带来的二十几个人最镇定,他们都是秦堪的老部下,当初崇明抗倭时,秦堪与他们同为督战队,压着千多人的明军阵势一步步地抗击倭寇,明军溃败后,更是自己拿起长枪,在秦堪的带领下与倭寇殊死相拼,这二十余人亲身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今晚这种地痞打群架似的攻击对他们而言自然小巫见大巫了。

外面番子的叫骂声越来越大,他们搭起了人梯,试图翻过围墙,被丁顺带着手下用棍棒打了回去,一拨又一拨,围墙外面人山人海,无数的火把晃耀着眼睛,千户所里气氛愈发低迷,大家都清楚,抵抗不了多久,番子们就会冲进来了,那时秦千户的下场……

奔走忙乱时,大家的眼睛纷纷不自觉地盯着院子正中面无表情的秦堪。

杜嫣闷声不语,垂头忙着将火把踩灭,眼圈泛了红,咬着牙不让泪水落下。俩小萝莉也慌了,一边哭一边踩火把,低声的啜泣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

连小姑娘都看出今晚大家已陷入了绝境,她们太小,没经历过这些,到底还是吓哭了。

良久,杜嫣使劲一咬牙,道:“秦堪,我去杀出一条血路,让丁顺他们护着你跑……”

怜月怜星也哭着点头:“老爷快跑,我们和主母帮你……帮你打架,呜呜……”

为了证明决心,她们一边哭一边举起了肉肉的小拳头,小模样可爱更惹人心疼。

秦堪冷哼:“我一个大男人保护不了家小,还得让妻子反过来保护我,就算今晚我能逃出去,以后还有脸活着吗?”

杜嫣瞪起了大眼,怒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讲什么大男人的面子?你是我的相公,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给咱们报仇,你若不在,我一妇道人家除了打打杀杀还能做什么?快走,这里守不了多久的!”

“既然守不了,那就转守为攻,最好的防守是主动攻击!”秦堪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转守为攻?”杜嫣气笑了:“外面上千号人,咱们只有两百多人,你怎么攻?”

秦堪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清冷一笑:“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我要把那些袖手一旁看棋的人,全部拉到这个棋盘里面来,既然闹大了,索性闹得更大吧!”

杜嫣疑惑地注视着他。

“娘子,有个事情得靠你帮忙,此事关系你我的生死,你一定要尽力……”秦堪低声道:“外面翻围墙的番子你和丁顺弄几十个进来打晕他们,选三四十个可靠的手下换上番子的衣服,趁乱混到外面去,然后……”

京师的夜晚出现反常的喧嚣,一些衙门和大臣府邸却出现了反常的静默。

锦衣卫北镇抚司灯火通明,大堂四柱上方高挂着四盏风灯,堂内几人的脸色被灯火照映得愈发阴暗森然。

牟斌端起茶盏,慢地品了一口,缓缓道:“王岳那老阉狗真敢下手,内城千户所被番狗们围得水泄不通,秦堪那里看来顶不了多久,诸位如何看?”…,

锦衣卫指挥同知李济深叹了口气,道:“这帮杀才真是无法无天,他们难道不怕陛下和内阁降罪么?”

牟斌冷冷一笑:“王岳既然敢这么干,必定准备了后手,在陛下面前想必有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把东厂摘得干干净净,一着让先,满盘被动,咱们锦衣卫已输了一步了。”

指挥佥事赵能道:“牟帅,现在围攻内城千户所的番子越来越多,眼看要破门而入,秦堪必无幸理,这事难道咱们不管了吗?”

牟斌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发动大家赴援秦堪,整个京师会全部乱套,那时陛下责罪下来,我们谁来背这个罪名?”

众人闻言皆不出声了。

显然,这个罪名太大,他们背不起,更不愿背。

这件事里,必须要有人当牺牲品的。

牟斌的目光望向堂外,远处红光漫天,仿若晚霞残阳。

牟斌叹了口气,眼神很复杂:“非我不为也,实在不能为也。”

…………

…………

禁宫北面的司礼监,今夜一样灯火通明。

内廷太监的最高首领便是司礼监掌印,天下政务国事由内阁票拟,送进内宫,皇帝亲自御批重要的奏本,剩下的奏本皇帝一个人处理不过来,于是批红权便由掌印太监代批,掌握着批红大权的太监可谓权倾朝野,是内廷第一人,俗称“内相”。

这一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姓萧,名敬。

萧敬可谓四朝元老了,天顺年间便入了宫,历经数代帝王,其人低调恭顺,温良和善,却是历代太监里少见的忠厚之人,深得几代帝王宠信。

东厂王岳虽也是四朝元老,但在司礼监里只是排名第三,秉笔太监中的二号人物,论权势威望,在萧敬面前也得伏首听命。

司礼监的暖房热浪腾腾,几位太监都是年老之人,身体又有缺陷,受不得冻,下面的小宦官把炕烧得热腾腾的,尽心尽力地巴结着几位老祖宗。

萧敬的脸色不太好,他今年六十六岁了,长久以来的权势倾野,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气质,面无表情时,连久经风浪的王岳也禁不住心中发颤。

“下面的崽子们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他们闹腾什么呢?”萧敬冷冷道。

王岳陪出几分笑脸,小心道:“扰了萧公的清静,下面那帮崽子实在罪该万死,其实呀,还是厂卫那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奴婢都没脸说,怕您怪奴婢没出息。”

萧敬点了点王岳,冷着脸道:“杂家不问这里面有什么狗屁倒灶儿,只告诉你莫把事情闹大,否则陛下那里你自己领罚去吧……”

王岳额头沁出冷汗,连连点头:“是是,绝不会闹大,牟斌那家伙什么德性,您是知道的,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萧敬垂头继续翻阅奏本,过了许久,若有所指道:“你们东厂啊,越来越跋扈了,小心哪天栽了跟头,杂家可扶不起来……”

一句淡淡的敲打,听在王岳耳中如闻霹雳,王岳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一名小宦官神色惊惶地走了进来。

“两位老祖宗,大事不好了……”

王岳心中一紧:“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锦衣卫……内城的五个锦衣卫千户……”

“把话说清楚,不然杖毙了你这小混帐!”一提锦衣卫,王岳也有点急了。…,

“是,内城五个锦衣卫千户所全部出动,朝甜井胡同杀过去了,听说东厂有数十个番子手执火把,挨着个儿的把内城几个千户所的房子点着了,那五个锦衣卫千户动了怒,召集了所有手下,要跟东厂拼命……”

萧敬面无表情,眼中冷光却如利箭一般射向王岳,冰冷如寒铁。

王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喃喃道:“杂家没派番子烧那些千户的房子呀,谁吃了豹子胆儿……”

“老祖宗,现在整个京师内城全乱了,事情越闹越大,咱们东厂控制不住了……”小宦官苦着脸道。

“叫……叫番子撤回来。”

“来不及了,李东阳大学士勃然大怒,已纠集了一帮大臣准备上朝时告咱们东厂一状呢……”

王岳愈发迷惘:“厂卫之斗,与李东阳何干?他发什么脾气?”

小宦官脸色比黄连还苦,道“那天杀的几十个番子顺便将火把扔进了李大学士的宅子,把李府也点着了,费了老大的劲儿李府才把火灭了,李大学士能不生气么?”

王岳的一颗心瞬间如同掉入了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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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上达天听(上)

轰!轰!轰!

千户所的大门被东厂番子们撞得摇摇欲坠,里面的人用拼全力抵着门,双方在方寸之地较劲,单薄的大门在内外相较中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眼看便要支离破碎。

秦堪领着千户所内剩余的一百多手下苦苦支撑。

一个接一个的番子爬上了围墙,被校尉们一阵乱棍打下去,一支接一支的火把扔进院子,房顶,房子已被烧着,大家没空灭火,用尽全力抵抗着人山人海的番子们,隔着小小的围墙和大门,双方的争斗已趋白热化。

锦衣校尉们心头越来越沉,他们清楚,仅靠自己这百十来号人抵抗不了多久,番子们马上要攻进来了。

秦堪也咬着牙加入了争斗,一根水火棍啪地砸下去,一名围墙外面刚冒出头的番子被砸中,惨叫着栽倒。

不敢动兵器,这是厂卫斗殴的原则,伤了废了都好说,动了兵器闹出人命,责任任何人都担不起,毕竟天子脚下,无数大臣和言官御史们的眼睛都盯着,打死了人秦堪今晚的布置便全废了。

“大人,挡不住了,属下护你从后门杀出去!”一名亲兵焦急道,他是崇明抗倭开始便一直跟过来的,丁顺执行秦堪的吩咐前把他留了下来。

“不退!不能退!”秦堪暴喝:“再过一柱香时辰,大家再撑一柱香,我保证情势会变化!”

院子内的锦衣卫顿觉嘴里发苦,一柱香时辰能有什么变化?就算今晚动静闹大了,惊动了朝廷的大官们,甚至惊动了皇帝,等他们调来京营官兵的时候,大伙儿的尸首恐怕已凉了。

火光照亮了千户所的夜空,秦堪说得笃定,他心里也没底,仰望漆黑的夜空,不由在心中默默祈祷:杜嫣,丁顺,你们可千万要完成任务,不然今晚我真的死定了!

…………

…………

杜嫣和丁顺没让秦堪失望。

半柱香时辰之后,甜井胡同西面忽然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接着东面,北面……四面八方的喊杀声里,围攻千户所的番子们脸色终于变了,他们发现自己已被接踵而来的锦衣卫包围,这些冲锋陷阵的普通番子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档头和管事们不是再三打过包票,说其他几个锦衣卫内城千户们不会插手么?现在听着那声可震天的喊杀,最少也有两三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番子们没时间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因为四面八方的锦衣卫们像一群饿了半个月的狼似的,狠狠地扑了上来,人人手里攥着棍棒,看到穿褐色衣衫,头戴圆帽的东厂番子便将棍子使劲抡去,一个冲杀之间攻守之势骤变,原本得意洋洋的番子们被后发制人的锦衣卫打得哭爹喊娘,死死堵在胡同里,连逃跑都难如登天。

锦衣卫们一边痛揍一边破口大骂。

“老子日你们这群没卵阉狗的姐妹!你们打秦千户便打,惹我们做什么?还敢烧我们千户大人的房子,不发威真当咱们天子亲军泥捏的?”

院子里,苦苦抵抗支撑的校尉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众人呆了片刻,终于回神,接着欣喜若狂地高声大叫起来,大家疯狂般抱在一起,几个胆小的校尉干脆地上一蹲,用嚎啕大哭的方式发泄死里逃生的惊喜。

秦堪也露出了笑容,身躯摇摇欲坠,这一夜他承受了太多的精神压力,几乎累得快躺下了,可现在他还不能躺下,很多善后的事情需要他处理。…,

面向北方遥望那皇宫的楼台宇阁,红墙黄瓦,秦堪心中五味杂陈,嘴角却露出冷冷的笑。

今晚京师之乱,恐怕上达天听了吧……

东厂,锦衣卫,内阁大臣,皇帝……原本一局与他们无关的棋,今晚却在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的算计下,全部被莫名其妙地拉入了棋盘中。

我秦堪参与的棋局,谁也不能袖手旁观,因为,我是穿越者!

丑时,四更天。

甜井胡同里,厂卫之间的斗殴已结束,毫无悬念,锦衣卫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四名内城千户穿着飞鱼服匆匆赶来慰问秦堪,拱手抱拳连连说着对不住来晚了云云,仿佛他们早就打算增援秦堪,只是路上堵车迟到了似的。

秦堪也不揭穿,堆出一脸感激莫名的表情拱手道谢。

五位千户把痹欢,他们的脚下,无数受了伤逃不走的番子们躺在地上呻吟哀嚎翻滚,五人却置若罔闻,仿佛置身于鸟语花香的幽雅环境中似的。

目光瞥过,一身风尘的杜嫣站在远处痴痴地瞧着他,眼圈蕴满了泪水,嘴角却勾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秦堪含笑注视着她,眼圈也红了。

朝她张开双臂,杜嫣忸怩地看了看周围无数面带笑意的目光,接着噗嗤一笑,眼泪和笑容同时绽放,像一只投林的乳燕般,毫无顾忌地扑入了秦堪的怀抱。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此刻可不就是这般意味么?

…………

…………

司礼监里的空气仿佛已凝固,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尽在掌握之中的事态竟然被翻盘了,事态再也不受控制。王岳面色煞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尽管暖房的炕头烧得热气腾腾,可王岳却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萧敬冷冷地扫他一眼,垂头翻阅着奏本。

事先已把丑话说白了,这事儿他不想管。

萧敬不管,王岳却不能不管,这本是他的责任。厂卫斗殴,打架伤人甚至烧房子,王岳都有把握压下去,可现在最要命的是,这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冒充番子的杀才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把李东阳大学士的府邸烧着了,这个事情就严重了,王岳抗不住,也根本无从解释,起码有一百多双眼睛看到那帮杀才穿着褐衫,戴着圆帽,东厂番子的标准打扮。

寅时了,早朝的时间快到了,李东阳正等在午门外暴跳如雷,无数门生拥趸盟友同僚正围在他身旁义愤填膺,准备在即将开始的早朝上大展身手,事情不可能压得下去,因为东厂招惹了内阁三老之一的李东阳。

文官集团与厂卫的关系本就不甚融洽,弘治年间由于皇帝刻意压制,厂卫的举动也收敛了许多,牟斌和王岳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二人对文官集团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刻意结好,勿生仇怨,有犯了事的大臣被厂卫拿着了证据,二人也得先给内阁递个条子,询问一下意见后再论其罪。

厂卫如此妥协退让,才换来内阁和文官们的一丝丝好脸色,可今晚不知哪个天杀的混帐竟把内阁李学士的房子烧着了,这等于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啊,更要命的是,那混帐捅了窟窿后,却把那根惹祸的杆子递到了王岳手里,这下好了,现在整个京师谁不知道是他王岳把天捅了个窟窿?

王岳欲哭无泪,辩无可辩。…,

老谋深算的王督公,很多年没干过搬石头砸自己脚面儿的蠢事了。

当!当!当!

钟鼓司的钟声敲响,寅时正,百官上朝!

王岳浑身剧颤几下,脸色愈发苍白,上朝的钟声听在耳里,如同听到了自己的丧钟。

萧敬看不过去了,重重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王岳也是司礼监的人,大家都是掌着权势的太监,可谓系出同门,唇亡齿寒,他闯了祸萧敬不能不管。

放下正在翻阅的奏本,萧敬缓缓道:“事已至此,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了,当务之急,先在东厂找个替死鬼吧,不然还真把你撂进去不成?回头你去一趟李府,好好给李阁老赔个不是。”

王岳心神稍定,点了点头,神色郁卒道:“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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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上达天听(中)

禁宫午门外。

午门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寅时早朝前,所有大臣必须在午门广场等候宫内太监开启宫门,大臣犯了错或是惹到皇帝不高兴,午门广场便是屁股挨板子的地方,学名“廷杖”,当然,如果大臣们不满皇帝的某个做法或决定,午门广场便是他们拉帮结派,集体静坐抗议喊口号的地方。

至于现代影视剧里皇帝龙躯一震,动不动便说什么“推出午门斩首”之类,那就纯属扯淡了,禁宫尊贵,真龙盘踞之地,会容得你在宫门外杀得尸山血海?

此刻已是寅时,钟鼓司已敲过朝钟,宫门即将开启。

午门外,几名文官脸色涨得通红,围在一名穿着绯袍官服的老者身旁,义愤填膺说着什么。

老者神情阴沉,一言不发,长长的一把美髯却仿佛被火烧过似的,参差不齐地缺了一角,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异的焦糊味道,可以肯定这不是体内虚火,而是实实在在的着了火。

这位老者便是内阁三老之一李东阳大学士了。

说来也是李东阳时运不济,晚上厂卫群殴时,李东阳担心会出大事,又不便直接插手,于是上了自家外院的阁楼眺望甜井胡同的事态,恰在此时,杜嫣和丁顺他们扮成番子,顺手将火把扔进了李府,如今正是深秋,天干物燥的季节,李府阁楼一点就着,李东阳来不及下楼,待下人拼死将他救出时,李东阳已经被烧得很狼狈了,连他一贯引以为傲的一把美髯也被烧得七零八落。

堂堂大明内阁大学士,执掌大明权柄的阁老,在自家院里看风景没招谁没惹谁的,竟差点被东厂番子活活烧死……

李东阳一直是个精于谋略的人,而且为人和善,待人宽厚,不过待人宽厚并不代表你把我当烤猪似的烤过以后,我还能笑着跟你说“我李东阳出了名的以德服人,你想烤我没关系,烤到你服为止”。

当!当!当!

钟鼓司的朝钟第三遍敲响,宫门开启,两排大汉将军披挂而出,朝臣们神情一振,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

一名年轻的文官神情愤慨,振臂大呼道:“李大学士府邸被烧,当朝阁老竟被阉狗如此欺凌,东厂张狂,竟至于斯!我等忠节之士,今日金殿之上必要为李公讨个说法!”

不少文官纷纷点头附和。

朝臣班里,同为内阁大臣的谢迁和刘健互视一眼,接着朝面色阴沉的李东阳点点头。

李东阳仍旧一言不发地站在朝班首列,目光冷如刀锋。

金殿之内,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东厂的朝会如火如荼,六部各部堂官,侍郎,员外郎,上窜下跳最积极的,当然是监察御史和各科给事中这些靠嘴吃饭的家伙们。

弘治皇帝显然有点吃惊,他没想到一个晚上竟发生这么多事,宫门每到晚上便落闸上锁,任何人不准出入,若非十万火急的军报,否则任何消息也递不进去。没想一个晚上的时间,厂卫打了一场规模数千人的群架,东厂烧了五个锦衣卫内城千户所的房子,以及……顺手把李东阳的房子也点着了。

最后一件事最严重。

只睡了两三个时辰的弘治帝原本有些疲惫的神情,在满朝文官异口同声的参劾声中渐渐变得凝重。

事情很简单,并不是什么难查的事。

散朝,移驾文华殿,李东阳,王岳两位当事人随驾入殿,弘治帝到底英明,不会只听一面之辞,于是命宦官出宫召牟斌和那个一切事情起因的锦衣卫千户秦堪入宫觐见。…,

…………

…………

秦堪没想到第一次觐见大明皇帝陛下的天颜居然是因为这件不怎么长脸的事,在他的计划中,是想做一件让皇帝和大臣交口称赞的大事后,皇帝欣喜召见,接着升官赐爵,送房子送美女……

各种计划里,绝不是像今日这样因为打架放火烧屋而被皇帝召见,挺没面子的。

换上新的飞鱼服,在宦官的带领下,脸色赧赧的秦堪就这样第一次踏进了大明的宫阙。

经正阳门,承天门,过金水桥,过午门,入禁宫。

秦堪紧张得额头冒汗,一路垂着头,也没顾得上欣赏皇宫景色。

午门内却碰到了指挥使牟斌,他的神色有点迷惘,也带着几分喜悦,没想到昨晚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而且居然神奇地扭转了局面。

牟斌最迷惘的地方也在这里,跟王岳斗了许多年,那老阉狗可是个阴狠毒辣之人,可谓算无遗策,为何昨晚他竟敢同时招惹内城的五个千户,不但放火烧了千户们的房子,而且胆大包天,顺带着把李东阳的房子也烧了?

他这不是明显的作死吗?

认识王岳多年,他应该不像是出这种昏招儿的人呀。

当牟斌在午门内看到行色匆忙的秦堪时,忽然间恍然大悟,他终于想通了。

二人骤然相遇,气氛有点尴尬,有些事情不能挑明了说,牟斌神色赧赧,竟破天荒地主动朝秦堪点点头,还露出了一个比较尴尬的笑容。

秦堪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面色平静地以下属之礼躬身为揖。

二人什么话都没说,便在太监的带领下匆匆赶往文华殿。

…………

…………

跨进高高的朱红色门槛,秦堪头都不敢抬,两眼只盯着殿内猩红的地毯,跟着牟斌下跪行礼,没有影视剧里夸张的山呼吾皇万万岁,只跟着牟斌说了一句“臣见过皇上”,接着长长的书案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两位爱卿免礼。”

李东阳和王岳站在书案旁,王岳的脸色很难看,奇怪的是李东阳却已没了早朝时的阴沉之色,两眼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想着想着,下意识地一捋引以为傲的长须,一摸手一空,才惊觉那把养了多年的长须已然烧没了,于是心疼得一哆嗦,索然长叹一口气。

君臣见礼过后,弘治帝开门见山道:“牟斌,朕今日叫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所为何事,昨晚京师大乱,厂卫相殴,伤及多人,更过分的是,竟烧了东阳先生的宅子,简直不成体统!”

说到这里,弘治帝的语气加重,明显有了怒意。

顿了顿,弘治帝接着道:“东厂王岳说事由锦衣卫而起,朕不听一面之辞,牟斌你说说,到底此事由何而起?”

扑通!

牟斌重重跪下,原本对昨晚之事一头雾水的他,此刻却飙起了演技,如同被陷害的忠臣一般悲愤万分道:“皇上,臣受此委屈一字未提,东厂却反咬一口,臣欲诉冤,伏请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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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上达天听(下)

锦衣卫的老大跪下了,秦堪暗恨他软骨头的同时,只好跟着跪下。

政治人物是天生的演员,这句话简直是真理。

牟斌一脸悲愤跪在弘治帝面前,不像泼妇那样喊天叫屈,只是低垂着头,咬着嘴唇不出一言,神情悲凉中带着几分欲怒而不怒的自矜,眼眶泛红,眨了几下,虎目中的眼泪终于不负众望地滴落下来。

这沉默而痛苦的一幕很快引来殿内众人的同情,连弘治帝都满脸沉痛之色,唯独王岳的脸色却越来越绿了。

殿内沉默半晌,弘治帝长长一叹,道:“牟卿平身,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昨晚京师大乱,厂卫伤者无数,如此大事,朕必须要问个清楚,今日叫你和王岳来,也是当面说个明白。”

牟斌起身,眼泪已不再流了,可眼眶却仍旧发红,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怨气,这种怨气恰到好处,看在弘治帝里,仿若被父亲训斥了的孩子般委屈,瞧得弘治帝心中柔和松动了几分,责怪之言再也说不出口。

秦堪一旁静静看着,心中不由大是佩服,简直对锦衣卫的老大五体投地,这表情,这演技,这戏感……奥斯卡算个屁,老天真应该降几道神雷,把那些评委劈到大明朝来看看,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奥斯卡影帝级水平。

活到老,学到老,这一瞬间秦堪又学到了很多,想想前世的奋斗史,深深觉得自己走了不少弯路,很多事情看似复杂,其实几滴眼泪便能直通康庄的。

秦堪这头在咀嚼品位着牟斌的表演风格,那头的牟斌终于开口了,声若杜鹃啼血猿哀鸣,可谓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臣启陛下阶前,昨日下午,臣已闻知东厂番子蠢蠢欲动,不知何事竟欲寻衅锦衣卫,臣大为惊愕,急命校尉打探,终不得其果,晚间掌灯时分,臣正准备给东厂下帖询问事由,却没料到东厂徒然发动,围攻我内城秦堪所领千户所,臣本大怒,欲令阖城锦衣卫反击,却思及陛下曾常言‘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弘治帝中露出几分光采,赞许点头:“不错,朕确实说过,此句典自《诗经》。”

牟斌道:“臣读书不多,唯忠君忠国忠社稷而已,陛下说过,这句话的意思是,京师周边,乃百姓乐土也。既为百姓乐土,臣岂敢因私愤而在天子脚下兴刀兵?否则京师何以称百姓乐土?陛下颜面何存?”

这番话说得连李东阳大学士也频频点头,显然,牟斌正确无误的世界观得到了众人的赞赏。

王岳脸色越变越白,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话说得漂亮,可一字一句都是以他东厂为反面教材,相比之下,东厂昨夜所为简直已成了禽兽行径,更重要的是,东厂乃皇帝家奴,家奴祸害皇都,陛下的面子朝哪里搁?

牟斌接着道:“所以昨夜东厂围攻秦堪千户之时,臣一边流泪,一边忍着心痛严令内城各千户不得妄动,给咱们大明的皇都留点体面,给天子陛下留点体面,不让天下百姓和番邦外国瞧咱们大明的笑话……可怜了秦千户,领着百余人的校尉在千户所苦苦支撑,抵挡着东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此刻思来,臣犹觉得对不起秦千户,可为了大局,臣不得不为,若时光倒流再重复昨夜之事,臣仍旧只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日你亲妹妹!

愤怒的秦堪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出这一句脏话。

可表面上秦堪却不得不朝牟斌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朝牟斌拱手道:“指挥使大人不必内疚,臣等为了大明,为了陛下体面,身死报国乃臣子本分,不陋洒沙场还是忍辱负重,都是天子亲军的份内事。”

王岳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狠狠盯住了秦堪。

牟斌含泪继续道:“……只可恨东厂张狂,不知收敛,臣一退再退,可他们一进再进,直到听说番子们放火烧了内城五个千户所,陛下!臣已退无可退了呀!求陛下明鉴!”

牟斌深深叩拜后抬起身委屈而悲愤地瞧着弘治帝,表情很决绝,仿佛只要弘治帝再怀疑他一丝一毫,他将毫不犹豫地在这大殿内表演活人吞剑以证清白。

秦堪有样学样,也拜伏颤声道:“陛下明鉴,非我锦衣卫不能忍,委实是东厂欺人太甚!”

弘治帝目注秦堪,温声道:“既然你们锦衣卫下午便闻知东厂动静,你为何不事先避开?”

秦堪叹气道:“臣痛恨自己的幼稚,一直以为东厂不会干出这等混帐事,没想到臣深深的错了……”

王岳呼吸徒然变粗。

李东阳一直保持着沉默,眼睛却盯着秦堪,目光露出几分让人看不懂的色彩。

弘治敲了敲案面,拧眉沉思道:“秦堪,秦堪,这个名字朕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东阳上前拱手道:“陛下,数月前,臣曾将一份南京户部尚书秦纮的奏本呈给陛下御览,里面有一种新式的借贷记帐法,老臣若没猜错,此法应是面前这位秦千户所创。”

弘治帝恍然点头:“原来是你呀,呵呵,秦堪,你很不错。”

秦堪大喜,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你很不错”这样的评语,想必皇帝已将他记在心里了吧?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弘治笑了两声,又萧然一叹,道:“你那记帐法子倒是绝佳,可惜我大明……”

说着弘治帝忽然住了口,秦堪很清楚他想说什么,大明的贪官污吏那么多,如此清晰透明的记帐法怎么可能推行得下去?

他很理解弘治帝的心情,那是一种壮志未酬的无奈。

王岳见弘治帝的态度越来越偏向锦衣卫,不由急了。

事情到了这地步,辩解已然无用,他知道自己错了一着,这个责任避无可避,但天子陛下对锦衣卫的态度越和善,便代表着对东厂和他王岳的处罚便越重,他不能不急。

“陛下,老奴有话说,”王岳上前一步,跪拜下来以头触地,忿忿道:“此事东厂做得太过冲动不假,可老奴敢对天发誓,绝没派人放火烧李学士和内城几位锦衣卫千户房子之举,此事蹊跷,定是锦衣卫的诡计,故意栽赃东厂!”

牟斌在他身后冷冷道:“若不是你们东厂放的火,难道是我们锦衣卫不成?这天底下杀人放火的事儿不是没有,有放火烧自己家的人吗?王公公此言未免可笑,如此说来,成百上千余番子围攻我内城千户所也是我们锦衣卫自己干的?就为了诬陷你这一遭?”

王岳大怒,转过身便与牟斌争吵起来,殿内顿时有些喧闹。

弘治帝皱了皱眉,眼睛却盯住了秦堪,道:“秦千户,王岳说此事是你们锦衣卫栽赃,你怎么说?”…,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做出一个令影帝牟斌颇感欣慰的举动。

只见秦堪扑通跪下,慢慢的,慢慢的垂下头,嘴唇蠕动着,眼眶迅速泛红,然后……晶莹的泪珠一滴,两滴,三四滴……

接下来,秦堪慢慢地四十五度角仰视大殿的房梁,忍住不让眼泪落下的文艺青年形象,深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但表情忧郁,哀伤,再夹着那么一点被人冤枉和误解的委屈……

在牟斌老怀堪慰的目光中,在王岳直欲杀人的目光中,以及在李东阳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新一代大明影帝冉冉诞生。

殿内众人看着秦堪精湛的表演,静默许久,弘治帝喟然一叹:“朕明白了……”

“陛……陛下,您……明白什么了?”手握大权的厂公王岳有些结巴了。

弘治帝充满睿智地一笑:“朕明白,锦衣卫果然被冤枉了。”

王岳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老奴,老奴……知罪!”

真正被冤枉的厂公此刻情难自禁,潸然泪下,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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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落幕出宫

弘治帝明白了,可王岳却越来越不明白。

他不明白这世道怎么了,玩阴谋诡计的得到陛下的同情,明打明杀的磊落行径却被陛下责罚,天理公道何在?

文华殿里人不多,却很有代表性。大明的皇帝,文官,锦衣卫和太监皆有,明朝的上层权力架构一目了然。昨晚到底怎么一回事,牟斌和秦堪最清楚,王岳隐隐有些懂了,李东阳自从进了殿便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他懂了没有,弘治帝自认为他懂了。

很怪异的场面,在场的有两种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以及揣着糊涂装明白的人。

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不出众人所料,王岳见事已难挽回,非常果断地隆重推出东厂某个档头当了替死鬼,一切都是替死鬼所为,厂公毫不知情。

此事闹得太大,一向仁厚待臣子的弘治帝也不得不杀一儆百,于是文华殿传出了旨意,那位倒霉的替死鬼杖毙午门,东厂厂督王岳治下不严,罚俸半年,杖十,东厂负责赔偿李东阳府上以及几位被烧了房子的锦衣卫千户的损失,锦衣卫指挥牟斌和千户秦堪公忠体国,忍辱负重,上意嘉勉褒奖。

弘治帝拍板之下,此事落下帷幕,除了某人想去衙门击鼓鸣冤,其余人等皆大欢喜。

恭敬地叩拜之后,秦堪垂头退出了文华殿。弘治帝面带微笑注视着秦堪退出,直到他的身影在殿门外消失不见,弘治帝才收回了目光,嘴角那道勾起的弧线却一直还残留在脸上,温文中却有几分诡异的意味,就好像李东阳刚刚的笑容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

…………

沐浴着宫殿之外那一抹暖暖的阳光,秦堪哂然一笑。

原来几滴眼泪果然能解决很多麻烦的事情,这是秦堪今日最大的收获。

尽量目不斜视,忽略禁宫里来回巡梭的披甲武士,秦堪小心地走下殿外玉石台阶,肩膀却被人拍了两下。

牟斌的表情有些愧疚,也有些喜悦,看得出今日他出了一口压抑许久的恶气。

“牟帅。”秦堪拱手施礼,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起伏。

牟斌叹了口气,道:“昨晚之事……牟某干得有些不仗义,不说了,算牟某人欠秦千户一份人情,我们有来有往,终归还你这份情便是。”

堂堂指挥使竟向属下千户道歉,委实破天荒头一遭。

其实牟斌原本对秦堪并没看得太重,翻一翻秦堪的履历,从一介书生被他一道调令半强迫性地拉入了锦衣卫以后,总共干过三件事,其一崇明抗倭,其二弹压南京读书人闹事,其三发现宁王谋反,不可否认三件事都干得很漂亮,不过牟斌总认为这三件事存在着侥幸成分,也就是说,换了另外一个人也许照样干得漂亮。

直到牟斌刚才入宫时在午门内见到秦堪那一刹,想通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后,牟斌如同佛陀悟道般升华了,秦堪这个名字终于深深地印进了他的心里。

太厉害了!总算见识到读书人怎样的阴险了,牟斌不由有些庆幸当初他把秦堪拉入了锦衣卫,如果那时东厂的王岳也生出和他一样的心思想招揽秦堪,锦衣卫不知会被这外表斯文的家伙祸害成什么模样。

这也是牟斌现在主动折节向秦堪道歉的原因。

他发现自己很需要一个像秦堪这样的智谋型手下,对秦堪这样的祸害,要么拿出诚意交好,为其所用,要么干脆一刀杀了他。…,

牟斌选择了前者。

秦堪表情仿佛受宠若惊,拱手道:“牟帅折煞属下了,昨夜之事已得到陛下公正的处置,此事已了,牟帅不必挂怀。”

牟斌对秦堪的表现很满意,欣然道:“往事已矣,来者可追,秦千户以后安心办差,牟某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牟帅抬举。”

牟斌点点头,朝前走了几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过身道:“刚才你在殿内的表现……”

“牟帅有何指教?”

“……眼泪多流四五滴,效果更好。”

“……多谢牟帅提点,属下一定精益求精。”秦堪有些尴尬。

牟斌满意而去,秦堪却默默将牟斌的话记在心里,老影帝对新影帝的演技问题提出宝贵的意见,这些意见能受用一生,必须认真对待。

走过文华殿外的台阶,秦堪身后又传来一道老迈的声音。

“秦千户请留步。”

秦堪只好停步扭头,他已听出这人是谁了,刚才在殿里的时候,他那玩味的目光便令秦堪感到有些心虚,那道目光清澈且睿智,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阴谋迷雾。

李东阳踩着不急不徐的步子,走到秦堪面前,面带微笑习惯性地一捋胡子,结果手又落了空,那把飘逸的美髯像冬天枯黄凋零的草地,稀稀拉拉不成样子了。

李东阳的面孔心疼地抽搐了一下。

秦堪颇为心虚,那把零落的胡子跟他有着直接关系。

恭敬地躬身施礼,秦堪道:“见过李大学士。”

李东阳看着秦堪,微微一笑,打量了秦堪几眼,和蔼地笑道:“免礼,昨晚秦千户率百余众独当千余番子,以寡敌众果真了得。”

“大学士谬赞了,事发情急,关乎性命,秦某不得不豁命而为。”

李东阳爽朗一笑,道:“老夫并非谬赞,秦千户少年英雄,未来前程不可限量,老夫这双招子不会看错的。”

秦堪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李东阳可是内阁阁老,怎会对他如此客气,而且一口一声夸赞,目光中居然透出对他十分欣赏的意味,大家根本不太熟好不好,他什么意思?

“秦某惭愧……真的很惭愧。”秦堪鼻尖微微冒汗,一半是疑惑,一半是为了李东阳那把寥落的胡子。

李东阳哈哈一笑:“老夫赞你少年英雄,并非指你昨晚力当东厂番子一事,而是欣赏你少年心性竟难得有这等心机城府,算计得厂卫两边团团转,老夫这把年纪也不得不对你说一声佩服。”

秦堪悚然一惊,全身没来由地冒出一层白毛汗,目光有些惊恐地看着李东阳。

“莫要如此看着老夫,老夫并不傻,区区借刀杀人之计瞒不过我……”李东阳笑着摆了摆手,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后,李东阳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哀怨:“……只是秦千户啊,你算计厂卫便罢了,老夫并未开罪你,你为何烧老夫的房子?看看你把我这把胡须烧得……唉!”

秦堪冷汗刷刷的流,心中震惊无以复加。

绝对不能小看古代人,更不能小看以善谋著于朝廷的李东阳!老家伙久经江湖风浪,心计谋略比秦堪不知高明了多少倍,正如他所说,区区借刀杀人之计,必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至少在这位老奸巨滑的李阁老面前,秦堪就找不到任何穿越者的优越感。…,

深吸了口气,秦堪酝酿着情绪,眼圈渐渐泛了红。

“大学士国之重器,朝廷阁老,为何冤枉秦某区区一介武官?秦某之冤,委实……”

秦堪欲言又止,照例四十五度仰天,悲怆地叹了口气,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郁愤之情,溢于言表。

李东阳也不打断,笑眯眯的任由秦堪飙着演技,直到秦堪演完收工,李东阳这才赞许地点点头,深深感慨道:“……人才啊!”

很好,不出所料,老家伙果然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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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贤妻主内

秦堪发觉自己又错了。

他不该在李东阳面前玩那点小花样,老江湖什么没见过?这样的演技对李东阳来说,大约停留在非常生涩的程度,跟他装糊涂骗同情什么的,只能自取其辱,等同于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关公面前耍大刀。

跟明白人说话得有个明白的态度,秦堪很理智地收功,脸上已浮出苦笑:“李大学士的目光当真犀利无比,秦某佩服。”

李东阳戏谑般笑道:“承认了?”

秦堪尴尬道:“再不承认未免太不上道了,我错了,不该在当朝阁老面前玩弄花样。”

李东阳板着脸道:“你确实错了,但不是错在玩弄花样。”

秦堪立马明白了:“对,我错在不该烧阁老家的房子。”

李东阳这才点点头:“房子烧了,你打算怎么办?”

秦堪长长一揖,道:“给阁老赔礼道歉。”

“然后呢?”

“然后东厂会赔偿您所有的损失,您可以顺便向东厂要求巨额的精神损失费。”

李东阳一楞,被这人无耻的嘴脸气笑了,蛮横狠毒的锦衣卫出了这么一号风度翩翩的无耻之人,莫非锦衣卫近年有转型风格的打算?

“秦千户是读书人出身?”李东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秦堪。

“对,原本是秀才的,后来被革了功名,在牟帅盛情邀请之下入了锦衣卫。”

“为何被革了功名?”

秦堪嘴角抽搐了一下:“……打架。”

——而且把知府公子打得吐血。

李东阳若有所思:“当初崇明岛抗倭,记得也是你一马当先?”

秦堪有点尴尬了,明明是读书人出身,干的却全是动拳脚的事,他觉得自己给读书人脸上抹了黑。

李东阳大概不这么认为,他满脸遗憾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再次重复道:“……人才啊!应该当文官的。”

说完便走了。

秦堪楞在文华殿的玉石台阶下,反复咀嚼着李东阳这句话的意思。

说他是人才他不反对,毕竟这是事实,可为何说他应该当文官呢?

回想李东阳刚才那惋惜的眼神,秦堪渐渐品出味道了。

据说大明文官的特色是喜欢打架斗殴,说不过便直接拳脚招呼,李东阳的意思该不会觉得他秦堪如果当了文官,可以增加打架时的有生战斗力?

此老头儿绝非善类,以后要小心提防。

出了宫,丁顺一干老部下离承天门老远等着秦堪,见他出来,人人脸上露出喜色,看来昨晚之事皇上并未怪罪秦千户,大伙儿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内城千户所里,丁顺这些南京跟来的老部下的命运跟秦堪可谓休戚相关,秦堪好,他们才好,秦堪若栽了跟头,他们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所以秦堪毫发无伤地从宫里出来,丁顺他们的喜悦委实发自内心,不掺一丝虚假。

“上意嘉勉”,这是弘治帝对昨晚锦衣卫的表现下的结论,也就是说,杜嫣丁顺他们扮成番子到处放火栽赃的行为彻底瞒过了皇上,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秦堪和丁顺会意地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大伙儿簇拥着秦堪,欢天喜地回了千户所。

千户所支离破碎的门外,九名百户一个不少的到齐了,除了昨夜增援秦堪的两三个百户外,其余的几人脸上带着赧然之色。

秦堪并不怪他们,毕竟他上任千户时日太短,没来得及跟属下结好关系便遇到这么一档子事,趋吉避凶本是人之常情,遇到危难时你不能指望一个陌生人能帮多大的忙。将心比心,秦堪在前世也没敢扶过倒地的老人。…,

昨晚一役,千户所的房子已被番子们烧得干干净净,只残留了一堆仍旧冒着青烟的废墟,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焦味,地上不时能见到一团团已化为暗红色的血渍,昨夜厂卫之间的恶斗痕迹历历在目,触目惊心。

众锦衣卫相顾恻然,静默不语。

秦堪笑道:“不必垂头丧气,陛下已下旨,咱们千户所的所有损失由东厂赔偿,这房子呀,他们怎么烧的就必须怎么给我盖上,而且要盖得又大又漂亮。”

这番话终于令在场的锦衣卫们振奋了精神,于是首次露出了胜利者应该具有的笑容。

厂卫争斗由来已久,然而像昨晚那般打到最后,不但将东厂番子们揍得哭爹喊娘,事后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赔偿损失,这记耳光打得太响亮,太有手感了。

其中内幕大家不甚了了,但对于这个结果,大家却非常欣喜。

这便够了,求的无非是个结果而已,过程已不重要。

…………

…………

杜嫣和两个小萝莉被送回了客栈,丁顺担心东厂报复,特意安排了不少手下弟兄轮班守住院子四周。

丁顺的担心有点多余,锦衣卫这次狠狠教训了东厂番子,东厂的嚣张气焰受到了沉重打击,陛下更下旨杖毙了一名替死鬼档头,如今京师之内,番子见了锦衣卫都会自觉绕道走。

不过秦堪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而且从此以后他和东厂的梁子算是越结越深,没有可能化解了,一旦哪天他秦堪风头不顺,东厂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死他。如果秦堪目前没有轻生的想法的话,只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壮大自己,丰满自己的羽翼,东厂那些太监自然拿自己无可奈何。

回到客栈已是黄昏时分,杜嫣和两个小萝莉站在院子的月亮门前翘首以盼,见秦堪回来,三女面带喜色,一齐迎上前来。

心情抑郁的秦堪见到她们,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个老婆没娶错,不但全心全意为他打算,而且丈夫危难时刻她的高绝身手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若论昨晚的第一功臣,非杜嫣莫属,这婆娘放起火来委实是一把好手,差点烧死了当朝阁老。

杜嫣像只奔跑的小鹿,蹦蹦跳跳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欢乐地跑到秦堪面前,然后伸出双手……开始搜秦堪的身。

秦堪愕然楞在原地,任由杜嫣在他身上大吃豆腐,只可惜她出嫁前接受过岳母的男性生理构造知识培训,很明智地避开了最关键的位置,令秦堪怅然若失。

还是小萝莉比较好骗。

搜了半天,杜嫣终于停下,杏眼瞪得圆圆的,不满道:“银子呢?”

“啊?”

“啊什么啊,养家的银子呢?”

秦堪一张俊脸顿时扭曲得比苦瓜还苦。

刚解决一桩麻烦,又来一桩,而且从难度上来说,弄银子一点也不比跟东厂打架容易,打架只伤身,弄钱却伤脑子,很要命的。

杜嫣一见秦堪的表情便知道从他身上榨不出油水了。

“没有?”

秦堪尴尬道:“这两天忙着打架……”

杜嫣幽幽叹了口气,掏出一块碎银子在他面前一晃,道:“当家的,为妻我不得不告诉你,咱们这一大家子现在只剩三两银子了,买米买菜开工钱这些花销一样不能少,你若再弄不来钱,我只好让怜月怜星陪着我上街打拳卖艺啦。”

秦堪顿时感动不已,动情地注视着她:“嫣儿,能娶到你为妻,实在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既主外又主内,刚刚放完火又出去赚银子,辛苦贤妻了,去卖艺吧,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买米买菜……”

话没说完,秦堪被面目狰狞的杜嫣掐住了脖子:“没良心的,真让我抛头露面去卖艺,嗯?”

“放手!八婆!我这就想法子赚钱!”

PS:今天就这一更了,这个星期神经绷得很紧,终于下强推了,今晚让我先喘口气再说,实在太累了。。。

第一百零三章 养家糊口

男人赚钱养家,天经地义。特别是那种找了一个身高一米七的模特身材老婆的男人,更应该赚钱养家,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穷……

家里穷了,男人的责任,秦堪义不容辞。

锦衣卫千户自然有收入来源的,按惯例,下面十个百户所每月所收的平安银子,必须要向千户缴纳三到四成,不过惯例是惯例,秦千户上任才几天,下面的百户们也没想到千户大人赫然已穷到挠墙的地步,自然不会太早给他送银子来。秦堪倒是可以主动伸手向他们要,不过堂堂锦衣卫千户要钱要得如此不讲究,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真怀念当初在南京的时候,不但千户所有着源源不断的财源供他挥霍,而且还有一位堪比银行提款机的豪迈小公爷,在南京置办了宅子,请了一堆下人,无论在家还是千户所,都被人侍侯得周周到到的,相比一下如今的处境,一家子窝在租来的客栈小院落里,千户所里人心不齐,财源更是青黄不接,别说鲜衣怒马,扈从如云,就连吃饭都快断顿了……

于是秦堪很罕见的开始三省吾身。

他在反思自己的人生究竟走错了哪一步,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一家只剩三两银子,刚娶到手的漂亮老婆被逼得要上街打拳卖艺,两个粉雕玉琢的小萝莉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袖子,楚楚可怜地跟老爷诉苦,说吃不到肉肉了,主母说老爷再弄不到银子,她们以后只能吃青菜和萝卜,小萝莉泪眼婆娑地问秦堪,她们又不是兔子,为什么只能吃青菜萝卜……

秦堪的头很痛,心里更内疚,饭都没吃便出门想法子弄钱去了。

…………

…………

几名锦衣校尉护侍,秦堪百无聊赖地看着街边行人来往穿梭,脑子飞快运转,琢磨着弄钱的法子。

按说一个来自现代的穿越者,在古代弄点银子很简单,之前秦堪几次出手都很成功,只不过这里是京师,如今秦堪的身份也不同了,很多法子用起来不大方便。

其实最好最有效的法子是直接动手抢,只可惜这种法子有点不要脸……

街上行人很多,行人商旅络绎不绝,今日的京师有点怪,朝阳门外不时进来一辆官宦人家的马车,许多人甚至穿着官服急匆匆地朝吏部衙门赶去。

秦堪心生讶意,除了上朝和去衙门办差,很少有官员穿着官服这么大模大样地穿街过市。

命人去打探了一番,秦堪终于明白了。

这事说起来跟京察有关。

今年六月初,吏科给事中许天锡上书奏请,将洪武二十九年立下的地方官三年一察,京官十年一察的规矩稍微改了一下,因为十年一察太长,十年里发生的人事变动太大,一名京官合不合格,根本来不及等到吏部考察,便被上司调动了职司,没能等到吏部的考定评语,便意味着升职或调任没了凭据,这无疑令许多品级低下的官员们没有了出头之日,所以许天锡奏请将五品以下的京官改为六年一察,五品以上自陈听命。

弘治帝准奏,于是新的京察朝觐制度就这样被确立下来,如今已是九月,正好到了第一次京察的时候,所以很多官员这才急匆匆心怀忐忑地赶往吏部。

官啊,威风八面,仪表堂堂,执掌一方权柄,予夺百姓生死,只不过意气风发不可能一辈子,官也有害怕的东西,他们怕的东西很多,怕被言官弹劾,怕被上司不待见,怕贪污受贿漏了风声坏了名声,也怕百姓们被欺负狠了揭竿而起………,

这些都是隐性的,还有一种明面上的怕,那便是吏部的京察朝觐,吏部官员手里一支秃笔寥寥写上几句评语,便能决定他们的前程是敞亮还是黯淡。

秦堪站在街边负手而立,思绪紊乱无章地感慨着这些蝇营狗苟的官员,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看不出是讥讽还是悲哀。

人家奔前程,自己奔钱程,大家道不同,想法子怎样弄银子才是正经,他可委实舍不得家里的老婆和两个长身体的小萝莉顿顿吃青菜萝卜。

人的思绪很怪异,越是命令自己不去想,越是不由自主的朝那方面飘。

看着官员们的马车或轿子络绎而过,秦堪眼中异彩连连,嘴角那抹笑容也渐渐变了味道,有点……邪恶。

“京察呀,确实是个好制度,呵呵,幸好咱们大明的武官和军户代代相传,用不着察,不然每隔六年闹一次心,非被逼出心脏病来不可……”秦堪微笑着喃喃自语。

身后恭立的几名锦衣校尉面面相觑,千户大人自言自语什么呢?为何他们一句也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照吩咐做便是了。

秦堪转过身,跟几名锦衣校尉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正色道:“此事关乎本千户的钱途,万万不可办差,切记切记。”

前途?

几名校尉一凛,纷纷抱拳应命,没有惊天动地的赌咒发誓,但沉默中却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一如当初手执长枪抗击倭寇时的破釜沉舟气概。

看着几名手下快步离去的背影,秦堪疑惑地皱起了眉,喃喃道:“只不过帮忙铺垫一下,给我赚点养家银子而已,为何他们一副杀气腾腾找人拼命的样子?”

回家吃饭,秦堪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曾消失过,瞧得杜嫣和俩小萝莉一身鸡皮疙瘩,怪瘆人的。

贤妻是贤妻,可惜贤妻做的菜手艺有点潮,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秦堪却吃得津津有味,不管咸淡皆甘之若素。

孑然一身于这陌生的世上,有个女人肯为他洗手做饭,为他操持家务,将来还要为他生儿育女……

秦堪一直认为所谓“福分”,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老天赐你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靠你珍惜,一位娇生惯养的官宦小姐亲自为他下厨,已然令人感动,那些对老婆煮的菜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男人其实是在折自己的福。

杜嫣对秦堪吃饭的表情很不满意,她觉得一个男人吃相难看点无所谓,但一边吃一边傻笑,目光还空洞无神地盯着屋子虚无的某一点,这就让人受不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厨艺有多差,把好好的相公吃傻了。

“相公,我爹说过,君子食不言,寝不语,你边吃边笑什么意思?”杜嫣眯起了美丽的眼睛,很危险的信号。

秦堪咳了两声,表情恢复正常,道:“嫣儿,你觉得相公相貌如何?”

杜嫣撇嘴:“一般般吧。”

秦堪叹了口气,喃喃道:“有眼不识金镶玉,这女人白瞎了一双漂亮眼睛了……”

“你的相貌跟你傻笑有何关系?”

“关系很大。”秦堪正色道:“今日我一上街,不知怎的引起了轰动,无数路人争相看着我,几个年轻公子一见我便痛哭流涕,说什么‘既生瑜,何生亮’,天下竟有如此英俊风流之人,叫他们这等自诩英俊公子的人以后有何面目见人,虽然他们说的是实话,可毕竟太直白了些,我听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朝他们笑了一下……”…,

杜嫣两眼发直:“…………”

秦堪继续娓娓道来:“……这一笑可坏事了,分明将我英俊的相貌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无数路人为之倾倒,甚至有人当场发了疯,哭着喊着要我把家里住址留给他们,他们愿倾尽家财,以酬我这倾城一笑,然后回家找根绳子上吊……”

“所……所以呢?”杜嫣目光涣散。

秦堪优雅一笑,笑容还带着几分腼腆:“所以,咱家很快有人上赶着送银子来啦,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前咱们可以在京师一步跨入有房有车阶级,实在是可喜可贺……”

杜嫣目光像条死鱼:“…………”

秦堪若有所悟,喃喃自语:“原来卖笑比当千户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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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上面有人

杜嫣当然不信秦堪的这番鬼话,她只是很奇怪,一个人的脸皮怎么可能厚到这种程度,她嫁的相公除去那层风度翩翩的俊秀外皮,真正的他是个什么模样?

贤妻的脾气不怎么好,秦堪云山雾罩说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说人话!到底怎么回事?”

“下午有人会给咱们送钱来。”秦堪一言以概之。

“什么人无缘无故送钱给咱们?”

“佩服我英俊的人……好吧,你就当他们钱多花不完,送点银子给我花。”

杜嫣眼睛微微一眯:“你又坑人了。”

她用的是肯定句。

秦堪表情很无辜:“为什么说‘又’?”

“因为你经常坑人……”杜嫣叹了口气:“昨天才坑过东厂,今天又想坑谁?”

这个问题秦堪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情我愿的事应该不算坑吧?

…………

…………

短时间内捞一笔银子养家,正当的法子肯定不行的。

秦堪没说错,掌灯时分,大家刚吃过饭,秦堪翘着腿刚喝了一口杜嫣亲手泡的茶,校尉在院外禀报,有客拜访。

秦堪两眼一亮,搁下茶盏便迎了出去。

校尉说错了,来者不是客,而是客户。

坑过读书人,坑过锦衣卫,也坑过东厂,唯独没有坑过文官,今晚对秦堪来说是新的挑战,人生挑战多一点,生活精彩一点。

坑文官很刺激,当然,这种事如果干不好,那就叫作死了。

来拜访秦堪的正是文官,名叫洪图,是京师工部的一名主事,从他的名字便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洪图并不认识秦堪,之所以大晚上的来拜访他,是因为他今日在街上听到一个传言,传言有位锦衣卫千户很有能量,上能通天,下能入地。

洪图不在乎秦堪能不能入地,他在乎的是秦堪能不能通天,通吏部的天。

是的,京察制度,让人操碎了心。

京师五品以下官员的考定评语全由吏部官员说了算,洪图虽然很有上进心,可惜在任上的这些年干过几件心虚的事,工部负责建造工程,其中有一两个工程的贪墨案子跟他有些牵扯,洪图不知今年京察时,吏部的官员在他的评语上会写些什么,如果评语不好,明年他就只能收拾铺盖回老家了。

洪图不想回老家,他迫切希望在工部的岗位上为大明的建设事业添砖加瓦,默默奉献余热。

这就是洪图拜访秦堪的目的,有点盲目,但像他这种没有后台背景的七品京官,听风便是雨,人已掉河里了,哪怕随手捞根稻草也只能拿它来救命。

洪图坐在堂内,神情有些紧张,不时抬手擦一擦汗,看着面前这位年仅弱冠的年轻人,却委实对他没什么信心。

“秦……秦千户,你真认识吏部的官员?”

“当然。”

“不知您认识吏部的哪一位?”洪图小心翼翼试探道。

秦堪不答话,鼻孔里若有若无地哼了哼。

洪图神情愈发尴尬,忙不迭地道歉。

他知道自己坏规矩了,大家并不熟,如此敏感的事情别人怎么可能跟他掏心窝子?

“那么,数日后的吏部评语,还请秦千户多多美言转圜……”洪图是个懂规矩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指了指院子里下人抬来的一口箱子,里面约莫一二千两银子。…,

秦堪叹了口气,摇头道:“洪主事,你的事情有点麻烦,别的好说,工部那件贪墨案把你牵扯了进去,若想要个好评语,恐怕不容易,丑话说在前面,若到时我没给你办好,银子分文不差退给你,你也莫怪我拿了钱不办事。”

洪图连连点头:“那是,一切还请秦千户多担待。”

秦堪宽慰似的笑道:“我尽力吧,你知道的……”

说着神秘地指了指头上房梁:“……我上面有人。”

洪图愕然抬头看着房梁,虽然看不见房梁上到底有什么人,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

…………

一连好几天,秦堪便忙着接待这些惴惴不安的京官,这些人有个很普遍的特点,胆小而且没背景,否则也不可能临时抱佛脚找上这么一个锦衣卫千户帮忙,秦堪下手很有分寸,六品以上的官员绝不接待,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杜嫣这几天一直默默观察,到现在终于品出点味道了。

她没猜错,这混帐果然在坑人。

“你吏部真的有人?”

“没有,半个都没有。”秦堪在老婆面前还是很老实的。

杜嫣脸都气绿了:“你连人家的银子都拿了,到时候办不成事怎么办?”

“办不成事我当然要把银子退给人家,做人要讲诚信的。”秦堪胸有成竹地笑。

杜嫣气结,她真的很不懂,嫁的这位相公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这些天下来,收获颇丰,不知不觉竟然进帐两万多两银子,可见大明的京官们心虚到了什么程度。

杜嫣吓得手发抖,那些看起来白白胖胖可爱之极的银子如今堆满了一床底,她却连数都不敢数,仿佛它们烫手似的。

事实证明杜嫣果然是妇道人家,她的担心有点多余。

数日后,吏部考评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给秦堪送银子的十五位官员,其中有八个被吏部刷了下去,明年卷铺盖回家,剩余的七个安然无事,继续当他们的京官。

安然无事的七个人是靠他们自己度过了这次风浪,有的人其实并不像他们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至少在吏部官员眼里还是可圈可点的,他们充其量只是对自己没信心罢了。

于是秦堪做了一件很有诚信的事,他把被刷掉的八位官员送的银子分文不少退给了别人,剩下那七个安然无事渡劫成功的官员,他们送的银子自然笑纳。

事后那几位渡了劫的官员又抬着礼盒来感谢秦堪,无缘无故的,秦堪又小发了一笔。

不拖不欠,不垢不净,很好。

杜嫣被相公这一连串的坑蒙拐骗手法弄得眼花缭乱,直到尘埃落定她才明白过来,气得她掐着秦堪的脖子一迭声的骂了他一下午的混帐无赖。

小公爷徐鹏举来京师了。

秦堪两口子躲在房里数银子,笑得一脸幸福的时候,徐鹏举的随从将秦堪请到了京师的一间幽雅茶肆里。

一别数月,乍见到徐鹏举令秦堪激动万分,这是他在江南交到的真正的朋友,这个朋友很厚道,连他那鼻孔朝天的跋扈样子也透着几分可爱。

徐鹏举胖了些,不知在南京这些日子又吃了多少美味,一见秦堪也两眼放光,那表情仿佛一块人形披萨向他跑来,令他欢喜雀跃。

二人见面也不作揖,双双把臂大笑,然后使劲在对方肩上拍了拍。…,

徐鹏举的身旁站着一位个子略矮的年轻人,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穿着很华贵的丝绸团花长衫,腰系玉带,唇红齿白,相貌颇为英俊,站着不动时样子很沉静,眼中却散发出几许顽皮的色彩。

周围的气场不大对劲,几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恭立在少年身后,茶肆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顾客,显然已被清场,四周看似无人,可秦堪明显感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怀疑这地方是不是闹鬼了……

今日的徐鹏举在这少年面前显得有些拘束,估计京师不是他的地盘,不敢太过跋扈。

拍着秦堪的肩,徐鹏举笑着向少年隆重介绍秦堪:“这位便是我在写给你的信里提过的,南京调任京师的神棍兄。”

“我神棍你妹啊!”秦堪忍不住大骂起来,甫见徐鹏举时的欣喜顿时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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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纨绔

(15点)

为什么经常坑徐鹏举?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家伙的一张嘴有时候真的很欠抽,不知是不是在哪座庙里开过光,反正秦堪虽然明知他对自己比较真诚,也忍不住想坑他一把,这种情感很强烈。

跟徐鹏举一起的少年却表现得很快乐,一听“神棍兄”三字,不由哈哈笑了两声,笑得很放肆,一双清澈的眼睛便不住地在秦堪身上打量,充满了好奇,丝毫没有陌生人相见的忸怩。

“原来你便是神棍兄,徐鹏举这厮给我写信,说南京有个少年英雄,崇明抗倭时力挽狂澜,数十人便将倭寇打得落花流水,而且为人阴损,惯于坑蒙拐骗,更厉害的是有一根稀世神棍,堪为南京定海神针……嘻嘻,‘定海神针’这物事,听说也是你写的《西游记》话本里的,对不对?”

说着“对不对”的时候,少年将头微微一偏,新奇中带着几分单纯,仿佛一个孩子发现了一件很好玩的玩具,黑亮的眼睛毫无瑕疵,宛若两泓清可见底的潭水。

秦堪一时却没顾得上理这少年,此刻他有一种吐血的冲动,武侠小说里常形容为“喉头一甜”,现在他的喉咙就很甜,想吐血,想吐徐鹏举一脸的血。

刚刚还在心里夸他为人真诚,看来一切都是幻觉,这小纨绔一如当初见他时一样混帐,居然背后里把他损成这德性,自己坑他那么多次是正确的,不坑不足以谢天下。

没理会旁边的少年,秦堪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以为他也和徐鹏举一样,是某个公侯家的小纨绔,这样的纨绔在京师太多了,秦堪早在南京时便学会了如何跟小纨绔们打交道,那就是冷漠,越冷漠越好,纨绔们都有犯贱的本质,你越冷落他,他越高看你一分,相反,你若一见面便奉承阿谀,恐怕他们心里不会多瞧得起你。

盯着徐鹏举,秦堪劈头问道:“你来京师做什么?”

徐鹏举嘻嘻一笑,道:“快年底了,我代爷爷进京朝觐陛下,向天子贺岁,你知道的,我爷爷年迈,不堪远行了。”

快年底了?

秦堪喃喃一叹:“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我还高明,分明才到秋天,他居然说年底了……”

徐鹏举哈哈笑道:“你就算看穿了我的意图也别说出来,让人很尴尬的,老待在南京多没意思,当然要多出来游玩一番……”

“你爷爷放心让你出来?”秦堪有点奇怪,魏国公对这孙子可宝贝得紧,怎么能整天由着他在外面东游西荡?

徐鹏举满不在乎道:“我爷爷当然放心,我在国公府可是说一不二的。”

秦堪又是喃喃一叹:“真好奇老国公怎么管教你的,反正如果我有你这号孙子,一定把你吊起来每天抽三遍,鞭子上还得沾点盐水,让你更有快感……”

徐鹏举的脸当时就绿了,一旁久不出声的少年却哈哈大笑,仿佛在幻想徐鹏举被老国公吊起来抽鞭子的惨样,一边笑一边指着徐鹏举,笑得弯下腰不停的拍着大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令秦堪和徐鹏举面面相觑。

秦堪这时才终于指着少年问道:“这小子谁呀?笑点未免太低了吧,帮他拍拍背,快笑断气了。”

徐鹏举帮少年拍着背,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支支吾吾道:“他……嗯,他是我一位长辈的,嗯……公子。”…,

没猜错,果然是个小纨绔。

少年不知给徐鹏举使了个什么眼色,徐鹏举很快岔开了话题。

“秦堪,你来京师当锦衣卫千户可碰着什么好玩的趣事?我知道你这厮最喜坑人,京师里谁那么倒霉被你坑了?”

秦堪正色道:“小公爷此言差矣,我是读书人出身,什么时候坑过人?此非君子之道也,以后万莫说这种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坑了不少人呢,坏我名声。”

徐鹏举瞠目赞曰:“能说出这种话来,说明你的脸皮厚度又精进了几分,实在可喜可贺。”

少年约莫笑够了,终于缓过劲来,又用他那双清澈的目光盯着秦堪。

秦堪和徐鹏举说着话,见少年望向他,秦堪不由有些好奇。

这家伙的笑点到底低到什么程度?一句很平常的话在他看来,仿佛成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怎么度过的?

笑点低的人秦堪前世倒是碰到过,公司老板给他专门配过一个女秘书,刚刚大学毕业,估计学校里也是那种只知埋头学习,不上网不逛街不看电视的老实女孩儿,秦堪一句简单的“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宵”便将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得捧着肚子眼泪都流了出来,后来喘不上气,居然“呃”的一声,晕厥过去了,吓得秦堪和同事们赶紧把她送进医院急救。

后来他为自己的一个不算好笑的笑话付出了两千多块钱的代价,从此以后秦堪在公司里变得不苟言笑了,每次嘴巴有犯贱的冲动时,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钞票,用来警醒自己,若数钱还克制不住嘴贱的冲动,便打开电脑看股市大盘,让那些惨绿惨绿的曲线给自己心里添点堵,效果很好。

看着眼前这位笑点同样低得离谱的少年,秦堪眨眨眼,决定做个实验。

“你没听过笑话吗?”。

少年摇摇头。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说着秦堪端起桌上一只制作不算太精致的民窑茶盏儿,朝他晃了晃,道:“你知不知道怎样把这个杯子变成一只大号的杯子?”

少年两眼睁大,神情颇为兴奋,思索半晌,苦恼地摇摇头:“不可能变大,除非你变戏法儿。”

秦堪淡定道:“很简单,你朝着它不停的念大悲咒便是。”

少年楞了片刻,然后……不出秦堪所料,捧着肚子哇哈哈哈地狂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站着的几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急忙上前一边陪笑一边给他顺着背抚摩,抽个空档还朝秦堪扔去幽怨的一瞥。

任由少年一边狂笑,秦堪好整以暇指了指他,问徐鹏举:“简直是朵奇葩呀,这是哪家公侯的公子?”

徐鹏举忍着笑咳了两声,道:“说了你也不知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玩两把吧,你离开南京后,我在牌桌上几无对手,寂寞呀。”

很好,踩的就是这种寂寞的高手。

秦堪为徐鹏举如此主动的冤大头行为感到异常赞赏,说真的,他留恋南京最大的理由便是非常不舍牌桌上的小公爷,因为这家伙简直是观音菩萨派下来救他于贫困,助他奔小康的超级散财童子,每次不输个精光他还不放人,逼得秦堪不得不把他赶尽杀绝了一次又一次。

笑得差不多够了的少年一听赌博,顿时来了兴趣:“我也来,咱们玩什么?斗鸡斗狗斗蟋蟀,牌,双陆棋还是玩骰子?”…,

秦堪有点吃惊,没想到这十五六岁的家伙居然五毒俱全,什么都会,——谁家孩子呀?爹妈怎么教的?

…………

…………

最后三人决定玩牌。

秦堪自然不反对,其实牌已经很接近前世的麻将了,只是改以纸牌的形式而已,规矩也与麻将相差不远,这种最早发源于唐宋年间的赌博方法,在如今的大明朝很流行,大户人家的妻妾们基本不怎么出门,每天皆以关扑为消遣,虽然弘治十二年曾出台过禁止民间赌博的法令,然而赌之一字,乃中国上下两千年的国粹,不可能禁止得了的。

笑点低的少年打牌的时候很正经,只不过手气差了些,秦堪前世做业务经常陪客户老总们打应酬牌,已经到了想赢就赢,想输就输的境界。

今天的秦堪明显不打算放水,小公爷千里迢迢从南京赶来伸出脖子让他宰,不宰未免太不礼貌了,至于那位少年,秦堪也没跟他客气,秦千户要养老婆,养小萝莉,生活压力很大,银子多多益善。

少年的牌品明显不太好,直到输了近千两银子后,鼻尖微微冒了汗,神情也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一把新牌摸过,少年扫了一眼,脸色愈发难看了,气得把牌一撕,怒道:“什么破牌!不玩这个了!”

秦堪无所谓的把牌一扔:“你说玩什么?”

“玩骰子!”

半个时辰后,少年已变成了惨绿少年……

“玩双陆棋!”

半个时辰……惨绿少年变成了深绿少年。

秦堪微微心惊,今日战果已让他有点觉得烫手了,这少年再输下去会变成忍者神龟的,观此人的牌品,秦堪觉得今天很可能走不出茶肆,因为这少年满脸狰狞,一副随时摔杯为号要把他干掉的样子。

徐鹏举叹了口气:“算了吧,今日手风不顺,咱们下次找回场子便是。”

少年很执拗,使劲一咬牙,一副明显输红了眼的赌徒模样,盯住秦堪怒道:“不行,我就不信每把都输!这次我们玩一种新的……”

秦堪不由好奇道:“什么新的?”

少年略带得意的一笑,重重道:“斗地主!”

秦堪和徐鹏举目瞪口呆:“…………”

真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啊……你跟斗地主的发明者玩这个,除了找死,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了。

四五把牌过后,少年终于彻底发飙了,使劲一拍桌子,指着秦堪手里即将甩出的最后一张牌大怒道:“你,你给我住手!不准甩出来!我乃东宫太子,我令你不准再出一张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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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东宫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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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混蛋的就是这种人了,大家心平气和在牌桌上赌博,忽然有人站起来亮出身冇份,命令对手不准赢钱,不然后果如何如何,这种赖皮的话说出来,别人怎么办?

所以中冇国有句很古老的话,叫“赌桌之上无父子”它的意思并不是说赌博的行为多么无情无义多么恶劣,而是告诉参与赌博的人游戏规则,桌上没有辈分没有大小,只有输和赢。

东宫太冇子很明显破坏了这个规则。

桌上死一般的寂静,徐鹏举哭笑不得的看着太冇子,秦堪即将甩牌的动作凝固了,一脸痴呆地盯着面前这个气急败坏如同被爹妈惯坏了的少年东宫太冇子。

脑子里嗡嗡作响,秦堪的思绪一片混乱,极度的震惊令他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跟东宫太冇子打牌,还把他输成了惨绿少年……这,算罪过吗?

他会不会摔杯为号,然后有无数刀斧手大声喊杀着冲进来,眨眼间把他朵成肉酱,就因为他很不给面子的赢了太冇子的钱?

东宫太冇子朱hòu照(作者按:按大明皇族的五行取名传统,本来“照”字还有个火字旁,不过那个字复杂得变态,输入法根本打不出,以后皆以“照”字为准。),弘治皇帝唯一的儿子,将来毫无争议毫无悬念的皇帝继承人,历史上名声最荒唐,性格最张扬,争议最激烈,可谓千古第一荒唐皇帝……。

此刻朱hòu照头上无数耀眼的光环终于又增加了一个,他是赌桌上牌品最烂的家伙,若不是顶着东宫太冇子的名头,秦堪非抽死他不可。

朱hòu照的脸涨得通红,一副输急了的样子,旁边一名白面无须头发已花白的老者在轻声地安慰着他。

秦堪瞧得眼角直抽,这老者大概便是传说中的死太监刘瑾吧?

一今天什么日子?没看黄历的下场啊,简直命犯太岁,不然怎会出门撞妖?

举着最后一张牌的动作凝固了许久秦堪忽然朝朱hòu照跪拜下来:“臣,京师锦衣卫内城千户秦堪,拜见东宫太冇子殿下……。”

朱hòu照见赌桌上春风得意的秦堪终于服了软,于是转怒为喜,神情又带了几分得意,还没来得及叫平身,却愕然发现秦堪跪拜之后犹不忘将手里的最后一张牌朝桌上一甩……

“最后一张二,臣赢了……。”解决完正事,秦堪这才继续补充完跪拜程序:“咳太冇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hòu照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你,你混帐!来人,把这混帐拉出去……。”

话没说完却被情急的徐鹏举拦住,二人交情可能很不错,野史说他们后来娶了夏家两姐妹,是为连襟兄弟,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看二人目前的交情倒颇为相得。…,

太冇子大怒,后果很严重,秦堪跪得心惊胆颤徐鹏举劝得口干舌燥,朱hòu照呼吸粗重,一脸怒意……。

最后徐鹏举总算把朱hòu照安抚下来。

秦堪冷汗潸潸,他发现自己在用生命打牌……。

史书上的朱hòu照是个什么拌的人秦堪并不清楚,他只知道眼前这个朱hòu照是个输不起的人,无论玩什么赌博游戏都有一种霸气,那便是只准他赢,不准输。

真不知道他赌博追求的是什么毫无悬念,毫无节操,其实世上还有一种叫“抢钱”的职业,跟他的追求可能比较接近。

朱hòu照总算消了气,狠狠瞪了世眼秦堪,然后叫嚣着继续玩牌,浑身上下又冒出一股大杀四方,舍我其谁的欠揍气势。

秦堪当然不敢再跟他玩了,他甚至想把刚才赢来的银子全退给他,以生命为赌注的赌博游戏他从来不愿参与。

看徐鹏举的表情显然也不大喜欢跟朱hòu照打牌,刚才朱hòu照的德性已表现得一览无遗。

朱hòu照浑然不觉被大家鄙视了,仍然兴头十足,没搭理秦堪,却朝身后几名太监一指:“张永,你来凑个数。”

秦堪心中一动,未来八虎之一张永?这太监可是个纯爷们啊。

目光瞥处,却见一名中等个子,身材略显魁梧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地哈着腰走上前看不出多少纯爷们的痕迹,笑容里全是谄媚,太监就是太监再怎么纯爷们也只是个残缺的男人,生理和心理上早已被驯化成家奴了一一除非他进宫的时候没割干净。

秦堪被排出局外,正合他所愿。朱hòu照仍凑齐了三人继续赌博,这回玩的是骰子。

手风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却能实实在在表现出来,它不会因为某人是东宫太冇子而特意眷顾他,也不会因某人是生理残缺的太监而歧视他,如同天道,公平无偏。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

朱hòu照又变成了惨绿少年,骰子这东西想放水都难,一揭盅盖,胜负便已定下。

张永赢得浑身直冒冷汗,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气急败坏的朱hòu照一脚把张永踹开,又换上了刘瑾。

没过多久,刘瑾棒着一堆赢来的银子,哭丧着脸被踹出了局。

一个名叫谷大用的太监如同上刑场般壮烈加入了赌局……。

仍旧没过多久,谷大用苍白着脸满载而归,他把朱hòu照最后一百两银子赢过来了。

朱hòu照的脸色已跟忍者神龟一般无二,嘴唇嗫嚅半晌,最后……哇地一声,抹着眼泪跑了,真正的泪奔而去。

吓得刘弗,张永等人急忙跟在他身后追着安慰,一行人就这拌跑出了秦堪的视线。

秦堪撇了撇嘴:“难怪被人说成荒唐皇帝,原来这种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

认识朱hòu照的过程不算太愉快,想必朱hòu照看他也不怎么爽,朱hòu照的纨绔性子太重了,凡事有比较才会对周遭事物有客观的认识,相比之下,徐鹏举简直是彬彬有礼的温润君子了。

东宫太冇子泪奔了,下面一群太监亦步亦趋地跟上,秦堪摇摇头跟徐鹏举告别后回家了。

还是家里好,娇妻美萝冇莉,看着就赏心悦目。…,

杜嫣对两个小萝冇莉很宠爱,家里不差钱以后,她在成衣铺里给怜月怜星买了很多衣服,把她们打扮得瓷娃娃一般,煞是可爱。

秦堪回到院子的时候,正看到两个穿着打扮一模一拌的小萝冇莉站在一起,杜嫣则围着她们打转兴致勃勃地猜大小,可惜跟朱hòu照的手气一样烂,每次都猜错,然后嘟着嘴让她们重新打乱次序继续猜乐此不疲。

秦堪嘴角挂上了温暖的笑,看看简陋的院子,忽然觉得是不是该买套宅子了,京师地价高,可秦堪如今不差钱,上回借着京察坑了近万两银子,这事儿只有他和杜嫣知道,那几天夫妻二人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数钱数到手抽筋。

见秦堪回来三女迎上前,怜月怜星虽被宠爱,却也识本分,她们的本分仍是丫鬟,自然要做丫鬟份内的事情。

勤快地帮秦堪掸着身上灰尘,给他端水净脸,京师风沙大,街上转一圈回来皮肤上便蒙了一层尘土。

“相公,我想带怜月怜星经常上街逛一逛,俩小丫头整天在家大门不迈,会闷出病来的。”

怜月怜星略显紧张地瞧着秦堪,清澈的眸子里透出强烈的期待,怯怯的欲言又止。

秦堪笑了:“想玩就出去玩吧,秦家没那么多破规矩,我一直认为女人不应该整天待在家里,有什么想做的事业,感兴趣的爱好都可以做……”

怜月怜星闻言顿时欢呼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肉肉的小巴掌拍得通红。

仿佛想起什么,秦堪面容一紧,正色道:“但有一样,不准跟你们主母学功夫…”,

杜嫣气得俏目一瞪,怜月怜星却抢着道:“不学功夫了,我们再也不学了,上回老爷教我们五龙抱柱,我们学得好累”…”

小心地看了秦堪一眼,俩丫头嘟着嘴小声道:“……而且那功夫一点也不厉害。”

杜嫣疑惑道:“五龙抱柱?什么招式?我怎么不知道?”

秦堪大汗急忙把杜嫣拉进了房里。若被她知道自己对俩小萝冇莉干过这么龌龊的事,估计她会气疯吧。

进了房的杜嫣仍旧不依不饶:“你什么时候会功夫了?五龙抱柱是哪一派的招式?教她们为何不教我?”

秦堪尴尬道:“这个,改日吧改日……”,

“为何要改日?今天不行么?”

“改日的日,是动词……”,秦堪忽然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杜嫣,柔声道:“娘子绍兴成亲至今,咱们好像还没洞房呢……”

杜嫣呆了一下,接着俏脸刷地涨得通红了,一双美眸左瞟右躲,羞得仿佛在地上找缝钻。

秦堪其实也很想找缝钻……

“洞房…”呃,洞房这个事”…”杜嫣结结巴巴乱了分寸。

“娘子,上次你说你还没准备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我..”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娘子。”

杜嫣脸越来越红,一想到出嫁前看的春宫,上面画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若跟相公一样样地做出那些姿势……,太羞人了!她很担心自己会光溜溜的当场羞死。

“什么…”什么有花无花的,花”…就摆在你面前,以后折不也一样么?”杜嫣垂着头,声若蚊讷。

“不是啊娘子,我的意思是,相公我素了多年,我这朵娇花该被你折了,不然就熟透了……”

。)

第一百零七章 太子相召

烛影摇红,夜阑饮散短。

梆子寂夜敲两响,已是二更天。摇曳起舞般的烛光里,杜嫣俏脸通红,水绿se的比襟小甲已不知被剥去了哪里,抬头偷眼瞟一眼秦堪,杜嫣又赶紧垂下头,心跳徒然加速,好像有只小鹿快要跳出来一般,嘴角却悄然抿出一道弯弯的弧线。

烛光下的相公……好像也很英俊呢。

以往总是没皮没脸吹嘘自己多么风流俊朗,可今晚的烛光照映下,相公那早已刻入了她骨子里的五官相貌,却显得分外好看,倒也不像吹嘘。

杜嫣觉得自己好幸运,嫁了一个有本事又英俊,待自己温柔的好相公……不过今晚的相公好se……心跳越来越快,因为秦堪已将她的外裳除去,剩了一套里衫和贴身的衣物了。

杜嫣脑子里嗡嗡作响,耳膜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如战场上的军鼓隆隆擂动,急促而沉重,跳得她心慌意乱。

当秦堪的手触到她的里衣,温热宽大的手掌仿佛蜻蜓点水般碰到胸前蓓蕾时,杜嫣浑身剧烈一颤,如同触电似的下意识拉紧了里衣,涨红着俏脸轻声地哀求:“相公,太羞人了,我受不了,咱们……咱们下一回再……,好不好?”

秦堪柔声道:“娘子,这是夫妻人伦之道,周公之礼,不可不行的,以后呀,咱们一辈子都得如此这般,你若害羞,将来怎么给我秦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呢?我秦家如今可只剩了我这一根独苗儿了……”

一听自己担负着为夫家开枝散叶的艰巨任务,杜嫣终于一咬牙,强自忍住心中羞怯,连表情都变得悲壮而圣洁起来,嫁为人妇若连与夫君欢好都如此羞不可抑,将来怎么给相公生儿育女?《女诫》上说,无子可犯了七出之条呢。

“相……相公,你来,轻点儿,我娘说,第一次很痛的……你可别使劲儿呀。”杜嫣说着便羞得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显得万分紧张。

秦堪微微一笑,心中不由柔意万千,娶到这么好的老婆,他怎舍得让她痛?

一只手轻轻抚上那对圣洁的玉峰,隔着衣衫温柔地揉搓着,感受那握在手心里的绵软,秦堪眼中渐渐露出情yu的火花,见杜嫣紧闭着眼,身躯微微颤抖,一副快羞得晕厥过去的模样,秦堪低声一笑,恶作剧似的用两指夹住一颗蓓蕾,屈指轻轻一弹……“呀!”杜嫣乍受如此刺激,吓得从床上飞弹起来。

吱呀。

卧房的门被打开,怜月穿着粉红的可爱里衣,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打着呵欠道:“主母为何出声?是要起夜吗?婢子这就去把夜壶端进来伺候主母……”

满室旖旎情,被小丫头破坏殆尽。

正待提枪上马与敌厮杀的秦堪顿时如同被敌人的冷箭she中了似的,长长悲叹一声,无力地伏在杜嫣身上,气氛没了,今晚看来又泡汤了。

丫鬟要不要这么敬业呀?老爷的房事你也管?

被秦堪压着杜嫣却如释重负般噗嗤一笑,道:“怜月,你睡去,主母刚才……刚才做噩梦了。”

“哦……”怜月揉着眼睛转身回到外间继续睡了。

粉se帐幔中,依稀可见杜嫣仍羞红着脸,神情却自然了许多,泛出chao红的脸颊仿若出水芙蓉一般,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竟露出几许以前不曾有过的妩媚风情。

秦堪兴致勃勃地又攀上了她胸前高耸的玉峰:“娘子,咱们继续,这才刚开了头儿呢……”…,

杜嫣飞快打掉他的se手,嗔道:“继续什么呀,人家刚刚心里还有点儿意思的,被小丫头一打扰,什么兴头都没了,相公,过几

i再说,今晚且先睡了。”

秦堪叹了口气,这事儿呀,气氛很重要,情调也很重要,不能强求。

二人并排而卧,良久……“娘子,很难受啊……”

“那怎么办?”

“相公教你五龙抱柱……”

天亮了,秦堪伸着懒腰,舒服地叹了口气,立志做好奴婢的怜月怜星伺候着老爷和主母穿衣,端来热水给老爷和主母洗漱,并且指挥着内院刚买来的几名小丫头开始打扫。

相比秦堪的神清气爽,杜嫣的脸se有点没好气,不时用俏目狠狠剜他一眼,又不自觉地揉了揉显得有些酸涨的手臂。

昨晚教功夫的过程用时有点长了,饶是功夫底子绝佳的杜嫣也有些吃不消。

俏脸不经意地飞过两片红云,杜嫣咬着下唇,想想又噗嗤笑出声。

相公说他从未接触过女子,活了二十年还是童子鸡,可是……童子鸡怎会懂得如此多的花样?变着法子折磨人家半晚上……洗漱过后,用过早点,秦堪悠闲地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里拿着一份朝廷邸报看着,原本武官没资格看邸报的,不过邸报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京师里哪怕低品级的文官都是人手一份,秦千户想看,丁顺他们自然有办法弄来。

秦堪是个有想法的人,大明朝堂里有什么动向,他必须时刻关注,等待冲天而起的机会。

快到卯时,秦堪并不急着去千户所,最近京师太平,没什么大事,前些

i子下面的十个百户终于开始向秦堪交纳平安银子了,十个百户所,秦堪分了三成,一共拿到了二千多两银子,收入颇丰。秦家越来越富足,如今丁顺已在秦堪嘱咐下,开始满城物se宅子了。

直到卯时将尽之时,秦堪才站起身,懒洋洋地准备去千户所露个面。

这时有下人来禀,说有位太监求见。

秦堪一楞,印象里自己跟太监并无交情呀,哪个太监这么大胆敢来找他?不知道秦千户刚坑过东厂厂公吗?

迎至前院,秦堪发现求见他的赫然是谷大用,朱厚照身边的贴身太监,未来的内宫八虎之一。

谷大用相貌颇为平凡,但笑起来给人一种被重视被崇敬的感觉,也不知他暗地里对着镜子把这种笑容训练了多少次,才让朱厚照对他另眼相看。

其实内廷里的竞争比朝堂更残酷,更激烈,陛下仅此一子,谁都清楚未来的大明皇帝必然非朱厚照莫属,毫无站队押赌注的悬念,若被龙潜之时的太子殿下看中,调到他身边侍侯,长久相处必有主仆情分,将来太子登基,内廷司礼监掌印,秉笔,御马监,团营以及东厂等等炙手可热的权力部门,还怕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吗?别看现在只是在宫里见了哪个太监都点头哈腰的小角se,将来风水轮流转,他们呼风唤雨的

i子指

i可待。

秦堪瞧着谷大用一脸和气,心里大概清楚,能在万千太监中被挑选到太子殿下身边侍侯,必然也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的竞争,才有他的今天,这家伙自然不如他表面上看去那么善良无害。

朱厚照登基后,八虎一反当初东宫时的小心翼翼,谨言慎行,气焰渐渐嚣张起来,特别是掌了司礼监,御马监,团营等等大权后,愈发的膨胀张狂,一门心思的报复社会,报复大臣,不过谷大用此时还只是太子身边的侍侯太监,内廷里没有地位没有权力,当今天子弘治帝又比较英明,所以谷大用的态度还是很谦逊的。…,

一见秦堪迎出来,谷大用便堆起了笑脸作揖道:“秦千户,杂家可等着你了,哎哟,你说你怎么没去内城千户所应卯呀,太子爷可在你的千户所里等着呢。”

秦堪楞住了:“太子殿下去我千户所做什么?”

“当然要见你,想跟你说说话儿呀……”谷大用的笑容挤出满脸灿烂的褶子,用嗔怪的目光瞧着他,透着几分亲密。

秦堪一想朱厚照赌钱时的德xing,不由挑了挑眉:“又想打牌?不好意思,烦劳谷公公回殿下的话,臣还得应差呢。”

上回被朱厚照吓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去后渐渐想清楚了,其实朱厚照就是只纸老虎,他现在没登基,而且因为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寄天下重望于一身,内阁,詹事府和教他读书的学士庶吉士们把他管得很紧,他若敢无缘无故虐杀锦衣卫千户,这便属于不教而诛的范围,人君之大忌,满朝的御史言官们不会放过他的,如今的君臣关系早已渐渐开始朝平等互衡的方向发展,朱厚照没胆子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所以秦堪拒绝得毫无压力。

谷大用显然没想到天底下居然有人敢拒绝太子殿下的召见,不由呆住了,片刻之后,讷讷道:“这……这个不大好?秦千户,这可是太子殿下相召呀。”

秦堪叹了口气:“太子也得讲道理呀,赌钱只能赢不能输,以后他召谁谁都不乐意见他……”

谷大用苦笑道:“其实殿下脾气挺好的,就是赌钱的时候有点急,而且这回殿下见你也不是为了赌钱……”

一听不是赌钱,秦堪放心了,想想真不能驳朱厚照的面子,一年以后他可是自己的大老板呢。

不能矫情了,矫情的人一般没什么好下场的。

于是秦堪决定去见见太子殿下,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谷公公,太子殿下今

i心情如何?”

“不错。”

“用过早膳了?咳,我听说没吃早膳的人脾气有点坏。”

“用过了,殿下的膳食一直都很按时的。”

“有笑容吗?笑容

阳光吗?灿烂吗?不是yin笑?”

谷大用鼻尖冒汗:“……相当的灿烂。”

秦堪放心了,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秦千户,跟杂家走,殿下等急了兴许脾气又差了,……您还有问题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快问。”

秦堪正se道:“你练过葵花宝典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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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祸起红颜(撒泼打滚求月票!!)

谷大用很郁闷,文官的臭脸见多了,每每一见太子殿下便一副怒其不争痛心疾首的样子,这么多年下来,不但太子殿下看麻木了,连他们这些侍侯太子的太监也麻木了,东宫里大家都有个共识,那便是不要搭理那些文官,因为不管自己做得多好,文官总能从言行里挑出毛病。

谷大用郁闷的是,没想到连一个武官也给他摆臭脸,见太子殿下呀,多么荣幸的事儿,他竟然一副不甘不愿仿佛被刀架在脖子上的表情,见太子殿下有这么难受吗?

还有,——葵花宝典是什么东西?问得没头没脑的……二人赶到千户所时,一身便装的朱厚照正坐在院子里兴致勃勃地瞧着几名校尉做俯卧撑,这是秦堪立的规矩,凡各百户麾下的校尉力士犯了错,既不准打也不准骂,一律自动来千户所报到,惩罚的内容便是俯卧撑五百次,然后沿着内城禁宫的一周绕圈跑,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得到秦千户个人名义赏的十两银子,而且有机会调到秦千户身边任亲军。

这是秦堪打的小算盘,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为他自己打造班底,这点小算盘不足为外人道,改变一个世道很难,然而不论多难,总由细微处开始做起,秦堪才二十岁,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实现当初立过的誓言。

至于当今太子殿下竟对校尉们做俯卧撑这种单调的事情如此感兴趣,秦堪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朱厚照一直很尚武,登基后干过不少荒唐事,都跟武事有关,连他死后大臣们给他上的庙号也是“武宗”。

见秦堪一脚跨进院子,兴致勃勃的朱厚照却垮下了脸。

“你怎么才来?太放肆了,让我堂堂太子等你一个千户……”

秦堪叹了口气,朝谷大用投去责怪的目光,然后拱手揖道:“秦堪拜见太子殿下,臣其实不想来。是被谷公公骗来的。”

朱厚照奇道:“他骗你什么了?”

“谷公公说殿下今日心情很好,而且笑容很灿烂,臣才敢来,结果殿下却一点也不灿烂……”

朱厚照顿时怒了,像只小老虎似的龇着牙,指着自己的脸:“谁说我不灿烂?我灿烂成这样,你没瞧见吗?”

秦堪苦笑,今年朱厚照大概才十四岁吧。还是青少年叛逆期呀,这家伙需要教育,我如果是他爹早揍他了……

“不知殿下召见臣有何吩咐?”

朱厚照咂摸咂摸嘴,指着院中几个做俯卧撑做得气喘吁吁的校尉道:“他们这是什么法门?兵书里练军的部分也没记载过这种姿势呀。”

“殿下,这是臣自创的练兵之法,此法可增强臂力,提高耐力,锻炼军士的个人意志等等,看似简单。实则用处颇大。”

“个人意志?”朱厚照眼睛放出了光亮,显然对这个听都没听过的名词产生了兴趣:“什么门道,仔细说说。”

秦堪苦笑。这个词儿解释起来可麻烦了,里面甚至涉及到西方哲学,这个顽劣惫懒的家伙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全,哪听得懂这些?

“个人意志就是让人变得勇敢,坚强,忠贞,以及服从的一种性格,嗯,简单的说。上官指东他们不敢往西,让他们撵狗他们不敢逮鸡。”

朱厚照一楞,品位了片刻后,忽然不可抑止地哈哈大笑起来:“撵狗……哈哈哈,不敢逮鸡。哇哈哈哈哈……”

秦堪俊脸有点发黑,又来了,这个笑点奇低的家伙又来了……一个人像疯子一样笑得不可自抑,笑了一会儿,看着面无表情的秦堪。朱厚照渐渐止住了,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其实好像也不怎么好笑……”

…,

秦堪点点头:“对,臣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殿下,还是说正事吧,召见臣有何吩咐?”

朱厚照顿时精神一振,道:“咳,秦堪,听说你在崇明抗击过倭寇,给我说说,倭寇什么样子?”

秦堪奇道:“殿下身边有武将军士,他们没跟你说过么?”

“我身边的武将军士都是北方军户出身,或有寥寥几人打过北方的鞑子,但没人抗击过倭寇。”

秦堪看着朱厚照极度好奇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动。

这是一个立志做武皇帝的人,改变这个世道,改变这大明懦弱的风气,或许要着落在他身上,因为他将是未来的大明皇帝,他有能力改变图新。但是要改变这个世道,必须先改变他,让他对这世道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给他灌输一种理想,一种意识,给他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秦堪沉吟着,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殿下既然想知道,臣知无不言。”

“快说快说。”

“弘治十七年六月初,倭寇进犯东南,臣当时所在的锦衣卫南京东城千户所奉命开赴崇明督战……”秦堪的语气低沉缓慢,陷入了那场他一直不愿回忆,却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的战争中。

朱厚照的脸颊涨红了,感到很兴奋,他一直向往金戈铁马的生活,时常幻想着亲自上阵指挥兵马与敌作战,在东宫时他也经常组织军士演武,尚武是朱厚照的兴趣,这种兴趣一直伴随着他登基,驾崩,若干年后,身为皇帝的他甚至干出把自己封为大将军的荒唐事,引得满朝文武惊哗愤怒。

秦堪的语气依旧低沉:“……那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数百名倭寇,其中真倭不过数十人,其余皆是自愿或被裹胁的假倭,整整一个千户所与其交战,竟艰苦到如此地步。”

朱厚照的神情随着秦堪缓缓的述说而变化着。

当秦堪说到一千多人对战数百倭寇时,朱厚照显得非常高兴,紧紧攥着拳头,大叫着以众击寡,大明赢定了,当秦堪说到双方对战,数百倭寇吓得扭头跑回海船,岸上只剩了十二人时,朱厚照激动得愈发不可自抑,鼻尖微微沁出了汗珠。可秦堪语锋一转,说到十二个倭寇里有人将大明军士的脖子咬下一块肉,生生吞吃,吓得千余大明官兵全军崩溃,崩溃在离胜利只差一线的时候,朱厚照惊讶地睁大了眼,眼中尽是迷茫,震惊。

说到吕千户无力回天,独自面对十二个穷凶极恶的倭寇,终被一刀刺死,临死时那双悲凉的眼睛久久不能合上,朱厚照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直到最后,秦堪说到自己领着数十人的督战队战胜了十二个倭寇,为吕千户报了仇时,咋咋呼呼的朱厚照竟出奇的安静,丝毫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感……

院子里很安静,谷大用小心地站在身后,院中几名校尉仍旧喘着粗气练俯卧撑,秦堪和朱厚照相对无言,二人各有所思,朱厚照神情复杂,迷茫,愤怒,悲哀,不一而足。

秦堪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殿下,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可不察。臣跟殿下说这些是想告诉殿下,欲强我大明,必先强我大明之兵,否则便如空中楼阁,看似华丽,实则一触即倾。”

朱厚照终于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秦堪,这是一种真正的正视。

“秦堪,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但我一直不能相信,大明在父皇的治理下已是国富民强,我们的卫所怎么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

秦堪微微一笑:“殿下还年轻,您有一生的时间去证实臣说的每一句话。”

朱厚照神情怔忪,没答话。

说着不能相信,可秦堪知道,他的话已在朱厚照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懵懂的种子……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管家那张焦急的脸出现在千户所门外,隔着大门踮足大呼:“老爷,老爷在不在?”

秦堪眉头一蹙,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快步迎了出去。

见秦堪出来,管家不由大喜,急忙道:“老爷,不好了,家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管家跺脚急道:“今日夫人带着怜月怜星上街闲逛,却不巧被寿宁侯瞧见了,寿宁侯见怜月怜星生得貌美,又是一对双生子,很是喜爱,欲向夫人买下来带回侯府,夫人不答应,双方不欢而散,谁知那寿宁侯派人跟踪夫人,一直跟到夫人和怜月怜星回家,没过多久寿宁侯便领着恶仆上门,打算强买怜月怜星,夫人大怒,把那些恶仆打了一顿,寿宁侯也怒极了,叫了顺天府差役堵在门口,打算拿夫人下狱又不敢动手,此刻正在门口对峙着呢,老爷,您快去看看吧。”

秦堪听得脑中一炸,一股怒气顿时勃然而生。

“叫上人跟我走!”秦堪指着院子里几名校尉大喝道,几名校尉急忙朝各自的百户所飞奔而去。

事情紧急,秦堪也顾不得跟朱厚照讲礼数了,匆忙朝他一拱手,便和管家朝家中赶去。

院子里,朱厚照坐在一块大石磨上,嘴角隐隐带着笑意:“寿宁侯?呵呵,可不是我舅舅吗?怎么跟他干上啦?大用,咱们瞧瞧热闹去。”(未完待续)RQ

第一百零九章 侯府恶仆(求月票!!)

寿宁侯张鹤龄是张皇后的弟弟,弘治帝的小舅子,典型的国戚。

从古至今,只要跟皇帝沾亲带故,基本都具有在大街上横着走的实力,寿宁侯把这种实力发挥到了极致,欺男霸女,圈地抢房等等事迹数不胜数,风头之盛,可谓京师鬼见愁,他还有一个弟弟,建昌伯张延龄,两人属性相同,德性相同,二位国戚并称京师混世双魔。

大明的言官御史们当然也不是吃素的,雪片似的参劾奏本早已在弘治帝的案头堆得老高,甚至有人曾在金殿当廷参劾,为国为民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无奈弘治帝只有一位皇后,皇后的娘家只有这么两个弟弟,从小便对他们疼爱得紧,弘治帝无数次下决心惩治两个小舅子时,只可惜张皇后当晚枕头风一吹,第二天准保对两个小舅子又是“搁置再议”。

皇后的偏袒令张家这两个混世魔头愈发肆无忌惮,两人曾关上房门暗里总结过,连世上最可怕的言官都参不倒他们,可见他们已成了无敌的一种存在,如此实力不能浪费,以后大街上横着走已不能突出个性,可以试试躺着走……

秦堪很不幸,这回竟招惹了京师里最横的家伙,连言官都拿他无可奈何,秦堪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办法了。

赶回家的路上,千户所麾下的校尉们三三两两汇集起来,像一条主流汇集了无数支流,快到家门口时,人数大约已集结了近百人,毫无疑问,又是丁顺充当急先锋。后面的手下们都是京师土生土长的,听说千户大人的夫人招惹了寿宁侯。他们的神情有些迟疑畏缩,碍于秦千户的面子,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走,唯独丁顺最是兴高采烈,这家伙似乎对寿宁侯根本没什么概念。

秦堪颇感欣慰,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无知无畏的人才。

心急如焚地朝家里赶,丁顺用刀鞘不停的拍开挡路的路人,路人们颇有怒色,却见这帮杀才穿着的飞鱼服,再大的怒意顿时化为无形。乖乖的把路让开。

朱厚照和谷大用颇为悠闲的跟在秦堪一众人后面。懒洋洋的一路说说笑笑。

…………

…………

赶到家门口,门外围了一群家仆打扮的人,几名顺天府衙役手里拎着铁尺手镣,却迟疑的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家门紧紧关闭着。外面的家仆正指着大门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

秦堪皱了皱眉,脸色愈发难看了。

情况比他想象的严重,寿宁侯显然不肯善罢甘休,不然不会把声势搞得这么大。

丁顺见秦堪脸色不好看,他也愤怒了,于是大吼一声,一马当先撞飞了两名家仆,又将两名顺天府衙役踹趴下。后面的校尉们见秦千户冷着脸站着,丁百户又抢先动了手,于是众人大概明白了上官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咬牙,拎着刀鞘便上。百多人打几个家仆和衙役自然毫无悬念,三两下便只听得大门外一片哭爹喊娘。

丁顺拍了拍手,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大喝道:“拿了!作死的玩意儿,敢惹我们锦衣卫,活腻味了吧?”

几名被按在地上的家仆却也不怕,虽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凛然不惧地抬头盯着秦堪,不住的冷笑。

秦堪摆手制止了丁顺,走到那家仆面前,温声道:“我不拿你,回去跟你们寿宁侯爷说一声,今日之事对错不论,且揭过去吧。”…,

家仆听秦堪话中退让之意,不由愈发得意了,冷笑连连道:“你打了侯爷的家仆,以为这事儿揭得过去吗?”

秦堪深吸了口气,再次忍让道:“我赔你银子。”

“承受不起,不管你是什么千户,这事儿肯定没完,寿宁侯府不是吃素的,除非……”

“除非怎样?”秦堪渐渐有些忍耐不住了。

家仆目光朝大门一瞥,鼻青脸肿的面孔竟艰难地扯出几丝邪笑:“除非你把你府上那对双生子送进侯府,这事儿肯定能揭过去。”

秦堪也笑了,很奇怪,这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得出,不得不佩服自己。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侯爷的意思?”

家仆倒也不笨,哼道:“我家侯爷出了名的守法本分,怎会做出这等事?当然是我们做下人的给侯爷分忧……”

啪!

秦堪亲自出手,狠狠扇了家仆一记耳光。他讨厌麻烦,但如果真碰上避也避不掉的麻烦,他也只能选择迎头而上。

早已按捺不住的丁顺见千户大人都出手了,他还客气什么,于是揪住家仆的衣襟,左右开弓连扇了数十个耳光,打得牙齿横飞,鲜血四溅。

家仆倒也硬气,咬着牙一声不吭,不知寿宁侯府到底如何培养出这样的人才,这家伙应该去边军当兵,跟鞑子拼命才是。

朱厚照不远不近地站在秦堪身后,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见家仆挨揍,朱厚照兴奋的晃了晃拳头,恨不得亲自上场才好,也丝毫没细想过秦堪打的可是他舅舅家的仆人。

“打得好……多谢千户赐打!此恩小人记住了。”家仆已满脸鲜血,嘴唇肿起老高,含含糊糊的大声叫道。

秦堪心中愈发沉重,此事已不可能善了。

不过他并不后悔,不打才后悔,太对不起自己了。

寿宁侯府的下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秦堪知道,下一步等待自己的将是寿宁侯的报复。

朱厚照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的回了东宫。至于这件事最后怎么处理,朱厚照没想过,他才十四岁,只是个半大孩子,有些事情的严重后果他是无法想象得到的,不然就冲他和秦堪一起打过牌,一起聊过打仗的交情,朱厚照说什么也会帮秦堪一把。

留下丁顺等人守在门外,秦堪独自叫开了门。

回到院里,管家,厨娘和几名下人惴惴不安地站在院里,神情有些惧意。

秦堪勉强一笑:“没事的,老爷在,天塌不下来,各忙各事去吧。”

众下人听秦堪这么说,心中稍安,各自散去。

回到厢房,怜月怜星坐在床头正抱头痛哭,哭得很凄惨,看来今日的事对她们的冲击不小,她们小小的年纪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侯爷多大的官儿她们不清楚,但听管家伯伯说,侯爷比老爷的官儿大,老爷肯定比不过侯爷的,她们的年纪只能有这样的简单逻辑。

见秦堪进门,怜月怜星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手臂。

“老爷是不是要把我们送给那个侯爷了?”

“老爷斗不过侯爷的,多半要把我们送出去了。”

“呜呜……早知道我们就不出门了,这下闯祸了。”

秦堪安抚了好一阵,俩萝莉才抽噎着消停下来。

左右环顾一圈,秦堪问道:“夫人呢?”

怜月举起肉肉的小手,指了指天。

秦堪一呆,急忙抬头朝房梁看去:“畏罪上吊了?”…,

“不是啦,夫人飞到房顶上去了。”

“上房顶干嘛?”

“夫人说,怕你回来责骂她闯了祸,于是飞到房顶上,让你抓不着……”

秦堪哭笑不得,小八婆还真是心思缜密呀,打人的时候怎么就不冷静呢?

出了房门,站在院子中间,秦堪仰着头,见杜嫣正坐在房顶托着腮,遥望着远处的风景呆呆出神。

“嫣儿,下来,上面冷,当心冻着了。”秦堪朝她扬手。

杜嫣见秦堪回来,俏脸喜色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执拗地把头一偏:“不下来,你诳我的,我若下来你肯定对我用家法……”

秦堪叹气道:“放心,咱秦家的家法还没问世,你这属于钻了法律的漏洞,没事的。”

“就不!我知道我闯祸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等下就去顺天府投案去,那寿宁侯要杀要剐随他,反正他打怜月怜星的主意绝对不行!”

秦堪有些生气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一家之主,老婆闯了祸理应由我担待,什么时候轮到你出头了?我还没死呢!”

杜嫣见秦堪难得的发了脾气,不由有些畏惧,大大的俏眼眨巴几下,豆子般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嘴角一瘪,哇地大哭起来:“连你也欺负我,你也凶我,你和寿宁侯一样不是好人!”

一边哭一边把房顶上的瓦揭下来,使劲朝秦堪扔去,瓦片摔落地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碎裂声,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负气扔出去的瓦片楞是没一星半点伤到秦堪。

秦堪嘴角直抽抽,喃喃一叹:“这婆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秦家的家法必须尽快出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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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避无可避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真的男人敢于承担老婆闯下的祸事,哪怕老婆把天捅了个窟窿,男人也该像女娲那样一丝不苟地把天补起来。

寿宁侯已彻底得罪了,秦堪正等着他的报复,避不过去的麻烦便不须再避,安心等待事态发展便是,祸事来临之前的担忧最无谓了。

当秦堪好言好语把房顶上的杜嫣哄下来后,还是狠狠抽了她几记香臀,杜嫣又羞又怒,捂着屁股鼓着腮帮气咻咻地瞪着秦堪,秦堪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毫不示弱地回瞪,杜嫣在他强大的王霸之气下终于心虚地偃旗息鼓。

一码归一码,秦堪抽她的这几记是针对她在房顶上揭瓦的恶劣行为,揭瓦就必须抽,这是古人千年来传下的规矩,与她闯的祸无关。

躲不开麻烦也不能傻乎乎的让人宰割,秦堪当即命丁顺带着可靠的手下把杜嫣和萝莉们送到京师城郊的农家住下。杜嫣和怜月怜星哭着死活不肯走,秦堪不得不又发了一通脾气,她们才委委屈屈地上了马车。

目送着马车离开,秦堪眼中一片清冷。

这个院子,即将成为风暴的中心,男人就算不能让家小享尽荣华,至少也该保护她们不被伤害……该来的总要来。

当秦堪亲自抽寿宁侯府家仆的时候便已预料到了,像寿宁侯这种背后站在皇帝皇后的国戚,他看上的人或物必然要夺到手,更何况打了他的家仆等于打了他的脸,堂堂侯爷的脸不是随随便便任一个小小千户打的。

寿宁侯的报复很快很直接,当丁顺刚赶回来向秦堪禀报已将夫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时,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不时夹杂着几道惨叫。

丁顺一楞,紧接着脸色变了,握住了手中的刀柄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秦堪面无表情负着手站在院中。脑中急速运转。

来到这个世界很久了,许多危难和麻烦都是靠着自己的智慧化解掉,他希望此刻自己能想出一个办法,度过这次的危难。

院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秦堪脸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却仍想不出一个办法,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根本让人无法反应。秦堪虽说活了两辈子,然而终于不是万能的人,此刻委实想不出任何有效化解冲突的法子来。

当院外听到丁顺夹杂着痛苦的闷哼时,秦堪的脸色终于变了,使劲跺了跺脚冲了出去。

智慧与计谋不可能解决所有的危难,这世上总有让人避无可避,不得不以硬碰硬的事情,眼下这一桩便是了,既然如此。那便碰一碰吧,每次靠着一点点小聪明混过去,估计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深吸了一口气。秦堪打算迈步出去,却听得大门轰地一声被人踹开。

一名穿着黑色丝绸团花长衫的中年男子当先走了进来,男子面貌普通,皮肤略黑,目光凶狠透着几许邪味儿,仿佛故意炫富似的,双手有意无意地交叉摆在肥厚的肚皮上,十根手指倒有六根戴着金戒指翡翠戒指,硕大的戒面几乎将他的粗手指全部盖住。典型的暴发户形象。

神态倒是跟徐鹏举很像,行走从不看路,鼻孔朝天高傲之极,同样的跋扈神态,徐鹏举做出来从里到外透着几分可爱。这家伙却令人愈发反感。

秦堪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位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寿宁侯张鹤龄了,名字很好听,人却有点操蛋。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十足的地痞流氓样儿,无时无刻不在向人昭告着他爹妈制造他的紧要关头只注重了快感,没注重质量……

…,

紧接着,秦堪便看到令他异常愤怒的一幕。

张鹤龄的身后,一群家仆打手押着几个人进来,为首的赫然是丁顺,右脸肿得老高,嘴角不停地流着血,眼眶黑了一圈,耷拉着脑袋无力地佝偻着,两名恶仆一左一右架着他,不让他倒地,另外几名从南京跟过来的老部下也受了不轻的伤,围在这群恶仆周围的都是曾经和秦堪参与过崇明之战的老部下,众人神情愤怒,手按着刀柄蠢蠢欲动。

张鹤龄目光傲然一扫,高声道:“你们这帮臭军户,看谁敢动!锦衣卫了不起吗?我乃当今皇后之弟,天子钦封寿宁侯,敢朝我动手,不怕被夷族么?啊呸!”

秦堪眼中喷出了怒火,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寿宁侯当面,久仰了。侯爷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便是,拿几个不成器的军户撒气,传出去让人笑话侯爷没出息的,下官为侯爷声名计,还请侯爷高抬贵手,把人放了吧。”

寿宁侯仰天望天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低,目光与秦堪直视,仿佛此刻方才看见秦堪似的。

眼睛微微一眯,寿宁侯冷笑道:“这位想必是内城千户了?你们牟斌指挥使见着我也得主动作个揖,你觉得你比牟斌大?”

秦堪叹道:“我当然没有牟帅大,只不过我的腰腿有些毛病,不知怎的,总是弯不下来。”

寿宁侯笑容愈发冷冽:“腰腿太硬是因为你太年轻了,没见过这是怎样一个世道,站得太直死得很快的。”

秦堪笑得很灿烂:“原来侯爷竟会瞧病,不如请侯爷帮下官瞧瞧,我这腰腿的毛病能治否?”

“当然能治,只要被人硬生生掰折一次,以后你的腰腿就软了。”寿宁侯狞笑道。

眼睛余光看见丁顺垂着头,无力地瘫软,任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嘴里鼻孔里流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围住这帮恶仆的全是当初的老部下,众人的表情愤怒得快扭曲了,纷纷拿眼瞧着秦堪,秦堪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捏着。

这都是一起同生共死,对他忠心耿耿的兄弟啊。

奇怪的是。秦堪依然笑得很灿烂,很甜。

“既然侯爷擅治腰腿,下官斗胆请侯爷一施妙手如何?也请侯爷瞧清楚,下官这小小千户的腰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掰折。”

“呵呵,治一治也好,趁年轻早治,不然这病越来越严重,恐有性命之虞。”

寿宁侯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眼中凶光闪烁。

二人谈笑间,杀机骤然迸发!

沉默片刻,一名侯府的恶仆突然出手,一拳狠狠砸向秦堪的太阳穴。

秦堪偏头一让,抬起膝盖便朝恶仆下身使劲一撞,恶仆惨叫一声,捂着下体顿时倒起翻滚哀嚎。

活了两辈子很少打架,但秦堪一出手必然毒辣阴狠,专攻敌人最脆弱的地方。

不得不说。无论动脑子还是动手,秦堪都挺可怕的。

一膝撞过,秦堪扭头看着愕然静立于院中的众人。朝围着侯府恶仆的老部下叱道:“还不动手,等挨刀呢?”

众属下一楞,接着大喜过望,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和憋屈,终于酣畅淋漓的发泄出来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丁顺也突然振奋起来,抬起腰侧刀鞘猛然砸下,架着他的恶仆顿时被放倒。

院子里一片此起彼伏的惨叫,恶仆毕竟仗的只是侯府的权势,一旦没人把权势看在眼中。动起手来根本不是这些参加过正式战争的锦衣校尉们的对手。

…,

三两个回合过去,寿宁侯带来的一二十个家仆便毫无悬念的躺满了一地。

寿宁侯的面孔极度扭曲,毒蛇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秦堪,森然道:“姓秦的,你真敢动手。很好。”

秦堪哂然一笑:“看来侯爷治腰腿的本领尚欠几分火候,下官这腰腿太硬的毛病,您还是没治好。”

“秦千户,你知道今日的后果么?”

“侯爷一世清名,却被你的家仆坏了。下官帮侯爷管教几只府里的恶狗而已,能有什么后果?其实侯爷应该反过来感谢我才是。”

寿宁侯气得浑身直哆嗦,不理会躺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家仆,抬起戴满了金戒指的手,指着秦堪道:“好,好一个牙尖嘴利下手阴狠的千户,既然你胆子大,不妨动我试试?今日我明白告诉你,你的千户当不成了,京卫指挥使司的人马上就来,你一个破千户敢在京师惹我,本侯让你下大狱!”

说话间,门口果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百余名身着红色锦袍的军士潮水般涌进来,见现场一片凌乱,寿宁侯家的仆人躺满一地,军士们纷纷将秦堪和一众老部下围了起来。

秦堪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京卫指挥使司,恰好是锦衣卫名义上的直属上司,用京卫拿他秦堪,倒是师出有名。

这寿宁侯倒不是蠢货,提前已跟京卫指挥使司打好了招呼,他今日过来便打算拿他下狱了,不论秦堪动不动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秦堪和众手下静立不动,他们敢打寿宁侯府的人,却不敢跟京卫动手,一动手便是犯上了,那时谁也保不住他。

寿宁侯见京卫的军士进来,刚刚略为惊慌的神色顿时变得张狂起来,仰天哈哈笑了两声:“秦堪,老实告诉你,你家那两个双生子我要定了!你蹲在大牢里能拿我若何?你不是还想打我么?你打呀,有种你朝我脸上动手……”

话没说完,秦堪眼中闪过一丝戾色,突然一膝盖狠狠朝寿宁侯的肚子上一撞,然后朝着他的脸开始左勾拳右勾拳,一边打一边骂:“我日你妹妹,日你姐姐!你个人渣败类!你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寿宁侯猝不及防,被揍得哇哇惨叫,待到京卫的军士们反应过来,强行把秦堪拉开时,寿宁侯的脑袋已被揍得像个猪头了。

秦堪被军士左右架着,喘了几口气,然后恢复了风度翩翩的书生形象,用一种很无辜的表情道:“大家都听到了,是侯爷盛情邀请我揍他的,虽说侯爷的要求实乃我生平仅见,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存在即是合理……”

一名京卫百户模样的中年人上前拍了拍秦堪的肩,面容古怪而扭曲。

“秦千户,跟我们去京卫牢里走一遭吧,这回你可麻烦了,本来不想拿你的,不过你刚才意图日他姐姐这话,比揍寿宁侯的性质严重多了,不得不夸你一句,你真有种……因为下午某种原因,我们与新书月票榜第四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只差数十票而已,各位能否帮老贼再冲一冲,爆了他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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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朝堂风浪(上)

人一激动就容易犯错,秦堪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

其实男人打架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很正常,这是一种标准配置,从古至今数千年,上到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两军对阵时双方主将都要出来跃马扬刀先骂一阵再说,一则鼓舞己方士气,各种慰问敌方主将家中女性亲人的下流词句,令一帮待在军营久未接触过女人的粗汉们听得热血沸腾,嗷嗷狼叫,于是力气有了,士气有了,主帅再一声令下,战斗势如破竹,全托敌方主将家中女性亲人之功。

秦堪打寿宁侯时骂出的那些话大抵也是这样,纯粹为了给自己增添一点士气,并没有真想跟他姐姐发生任何超友谊关系的意思。

可惜他这一骂便犯错了,因为寿宁侯的姐姐来头不小,她是当今皇后,弘治帝唯一的老婆。

看到京卫百户崇敬的目光,秦堪冷汗刷刷直冒,干笑道:“这个,呵呵,与寿宁侯的尊姐……那个,其实只是一个构思……”

京卫百户也笑:“我当然知道是构思,你若真敢这么干,那绝对是人中龙凤,我就不敢拿你了。不过构思也不行,有些事情是想都不能想的,秦千户,不废话了,这便随我到京卫大牢走一遭吧。”

寿宁侯脑袋肿得像个猪头,闻言一边痛得直抽凉气,一边嘿嘿冷笑:“秦堪,你死定了,下了京卫大牢谁都帮不了你……”

秦堪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今日之事恐怕真的无法用智慧化解了,这里是京师,是皇城,天子之都,各方势力错综盘结,他们交织成的权势大网里,何曾有过他秦堪的一席之地?秦堪只是个千户而已,哪个大人物会把他放在心上?

扭头看着寿宁侯肿着脸却笑得很开心,秦堪不由怒上心头。

一切都是这家伙引起来的。他该死!

转身看着京卫百户,秦堪指着寿宁侯问道:“我如果向他赔礼,你会不会还要拿我下狱?”

京卫百户摇摇头:“恐怕还是要拿的。”

“那我如果再揍他一顿呢?”

百户迟疑了:“应该……还是下狱吧?”

话刚落音,秦堪飞起一脚,狠狠踹向寿宁侯那张讨厌的憎恶的得意笑脸。

寿宁侯得意中只见一个偌大的大鞋底飞快朝他的大脸逼近,惊叫道:“你还敢……”

砰!

大脚不偏不倚,寿宁侯当场晕过去了。

秦堪深呼一口气,面带笑容道:“好舒爽……好了。现在可以拿我下狱了。”

寿宁侯被打,秦堪入狱,当寿宁侯躺在床上神智不清时,其弟建昌伯张延龄为兄不平,第二天早朝散后,当大臣们三三两两走出宫门时,张延龄便匆匆忙忙入宫哭诉了。

一番哭哭啼啼的恶人先告状,张延龄果然令张皇后凤颜大怒。

张皇后三十多岁,在朝中颇有贤名。弘治帝勤于国事时,皇后经常彻夜相陪,热天亲自为他打扇。冬天为他熬粥,弘治帝有咳喘之疾,皇后不但亲身照料,从不假手宫女,而且张家上下亦遍索天下,为天子寻找稀世好药,并经常在府里组织祈福活动,为天子求寿。

一个家族能蒙受圣宠自然有它的道理,皇帝的恩宠不仅仅因为张家是皇后的娘家。有时候他们搞出的一些事情确实让自小缺少家庭温暖的弘治帝很感动,这也是朝中无数言官参劾寿宁侯建昌伯两兄弟,而英明的弘治帝迟迟不愿处理他们的原因之一。…,

张皇后的优点很多,她从不过问政事,也严禁家中两个弟弟干政。她执掌后宫,孝顺太后,教导太子,可谓相夫教子之典范,明朝克隆版长孙皇后。

然而人无完人。张皇后有个缺点,那就是护短,护丈夫的短,护儿子的短,也护弟弟的短。

当她听说弟弟张鹤龄被秦堪生生踹晕之后,堪称一代贤后的张皇后发飙了。

皇后不能调宫中武士为她弟弟报仇,但她可以调太监。

一道懿旨出宫门,秦堪冒犯国戚,着廷杖二十。

执刑的自然是太监,东厂厂公王岳最早得到这个消息,顿时欣喜若狂,恨不得以老迈之年亲自掌刑才好,厂公一个眼色,下面的小宦官们自然懂得老祖宗的意思。

几名小宦官奉着皇后娘娘的懿旨,如同过节似的兴高采烈出了宫门,直奔京卫指挥使司。

大牢里执刑,他们连脚尖张开或闭合的表面形式都懒得做了,几棍子将那得罪过厂公的夯货打死便是。

横行京师无敌手的寿宁侯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打晕,这件事在平静的京师如同投进了一颗巨石,掀起的已不止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了。

寿宁侯成名京师多年,与其弟建昌伯沆瀣一气,仗着国戚的身份乒官员和百姓,若论二人的风评,足够令全京师的人用口水把他们淹死一百回了,简直是人见人憎,鬼见鬼愁,有皇帝和皇后的袒护,满朝文武,阖城百姓,楞是没一个人敢拿他们怎样。今日却听说有个锦衣卫千户竟然把寿宁侯踹晕了,朝堂的官员和百姓们不由拍手称快,纷纷欣喜寿宁侯恶有恶报。

那个干了所有人想干又不敢干的事情的锦衣卫千户,他的名字这一天开始正式记在了朝堂文臣武将和京师市井百姓的心中。

成名就是这么容易的事,只要干出一件万众期待的事情,名声自然不胫而走。

可惜成名要付出代价,有时候代价甚至是生命。

…………

…………

小宦官扯着皇后的虎皮大旗兴高采烈奔赴京卫指挥使司衙门时,京师户部衙门的一间小厢房里,一位相貌正派,青须飘拂的中年男子穿着官服,神态凝重地执着笔,一双正气略带狂放的眼睛盯着案前一本奏章。

中年男子姓李。名梦阳,字献吉,虽然与当朝李阁老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但两人绝无半点亲戚关系,李梦阳如今只是一名户部主事,官职在朝堂中毫不起眼,一个正六品的小京官连上早朝的资格都没有,但若说起他在士林里的名气。却如日中天,走路带风。

他是弘治六年的进士,才气大,脾气也大,他对如今大明的台阁体文风和八股文很是不满,认为其迂腐索然,束缚了读书人的思想和创意,大力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文学复古思想。当然,他的性格也是嫉恶如仇,属于典型的老愤青。

老愤青正在写奏本。当秦堪将寿宁侯一脚踹晕的消息传到户部衙门,李梦阳老怀大慰,兴之所至,于是翻出了数月前早已写下的参劾寿宁侯的奏本,奏本一直压在箱底,今日翻了出来重新撰写了一遍,里面参劾寿宁侯十数款大罪,包括虐杀家仆,强圈农地。欺行霸市等等,这些罪状言官们早已参过无数次了,可一直被弘治帝留中不发。

李梦阳盯着奏本,思索良久,郑重提笔在奏本末尾又添了寿宁侯一款罪名:“觊觎同僚美婢。欲行强抢之事,其行猖獗,罪实可诛。”…,

写完落款,小心地吹干墨迹,又仔细看了一遍。李梦阳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站起身,眼中一片正义湛然的清澈。

“来人,备轿,本官要入宫面圣。”

六品官员原本没资格入宫面圣,不过李梦阳却是例外,因为他文坛的名气,也因为弘治帝是个善于纳谏的皇帝,早从弘治元年开始,弘治帝便嘱咐过宫内太监和值守大汉将军,每日宫禁之前,但有进谏上疏的官员,无论品阶高低,皆可入宫面禀。

李梦阳脸上泛起几分冷笑。

正愁没个由头参劾寿宁侯那奸徒,今日却得到这样一个好消息,岂非天公作美?

时已深秋,值守的小宦官已在文华殿的东暖阁里生起了炭炉,浙江遂昌进献的贡炭在炉内烧得通红旺盛,却不生一丝烟火,隐隐散发出一阵淡香。

弘治帝见臣工不喜繁文缛节,非正式场合相见皆不必跪拜,对于德高望重的大臣,如内阁三老等人,皆以“先生”称之,平易近人又不损帝王尊贵。

此刻的东暖阁里,李梦阳却面朝弘治帝跪在猩红的长毛地毯上,神色愤慨而激动。

“陛下治国十数载,励精图治,中兴大明,诚为明君也,既为明君,何以偏袒私情?国法大于情法,此正道也,寿宁侯多行不法事,昨日竟猖獗到强抢千户美婢,堂堂天子之都,成祖龙兴之地,几成寿宁侯私家园林,予取予夺毫无顾忌,外戚侯爵本不得干政,千户不从,二人争执扭打,他竟有胆子调动京卫衙门,将天子亲军的千户拿入大狱,此若不究,敢问陛下,国法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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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好意思,白天在民政局排了一整天的队,终于把证拿到了。。。人家把我糟蹋了,总要对我负责,对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朝堂风浪(中)

弘治帝斜倚在炕上的身躯渐渐端正起来,仔细询问了一番,这才清楚了事件的始末。

拧眉回忆半晌。弘治沉吟道:“这个名叫秦堪的锦衣卫千户……不就是上回被东厂番子们围攻千户所的那个秦堪吗?”

那晚之事满城皆知,李梦阳自然也知道,不过他和所有人一样,知道的只是表象。

“陛下,正是此人。”

弘治帝垂首瞧了一眼奏本,不由泛起苦笑,这家伙够倒霉的,刚被东厂烧了房子,又被寿宁侯打入了大牢,——这人的八字是不是太轻了?

现在的问题是……李梦阳要办的,却是他的小舅子呀。

弘治帝英明不假,却也不是毫无私心的圣人,说真的,他很不愿处置寿宁侯,虽说寿宁侯行事跋扈了些,毕竟是皇后的弟弟,他朱祐樘就这么一个皇后,平日里尊她敬她爱她,若因此事而处置皇后的弟弟,不知她会给自己摆多少日子的冷脸呢。

沉吟片刻,弘治帝正打算找个说辞,跟以前一样打个太极把这事略过去,却听守在殿外的宦官高声叫道:“陛下,礼部尚书王琼求见,吏部右侍郎王鏊求见,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求见——”

弘治帝一楞:“这么多人见朕,有事不能在早朝上说么?宣吧。”

王琼,王鏊,杨廷和三人穿绯色官袍,踱着不急不缓的官步,神色从容地走进殿内,躬身朝弘治帝施了一礼。

还没等众人开口说话,又听得殿外的宦官尖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落,张皇后面带微笑盈盈而入,雍容华贵令人不敢直视,她的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督王岳和她的弟弟建昌伯张延龄。

三人来得很巧,几乎是掐着时辰踩着点进入殿中。

王琼等大臣纷纷起身朝张皇后躬身见礼。

弘治帝笑了:“今天什么日子?一个个朝朕这里跑得勤快。”

王琼拱手禀道:“陛下,臣听说寿宁侯被某个锦衣卫千户打晕了。臣正为此事而来。”

弘治帝苦笑,指了指李梦阳,道:“李主事亦为此事,你们难道都商量好了?德华(王琼字)先生有何见意?”

王琼道:“陛下,寿宁侯品行……”

话声一顿,不由朝张皇后瞧了一眼,见张皇后仍旧面带微笑,王琼一咬牙。直言道:“寿宁侯品行多有不端,阖京师之官民尽知,昨日之事乃因其强抢千户美婢而起,恕臣直言,寿宁侯咎由自取,却累及无辜千户下狱,此非仁君治国之道,臣以为,天家事即天下事。天家不净,天下蒙尘,此事万不可姑息。为天家声誉计,陛下当严惩寿宁侯……”

“你……你胡说!”

王琼话没说完,站在张皇后一旁的张延龄忍不住怒声打断了他。

“我兄守法本分,什么强抢美婢,王大人你亲眼见到了吗?那姓秦的千户一言不合便突然出手,将我兄踹得昏迷不醒,现在王大人不说惩治那动手的千户,反而欲严惩家兄,岂非颠倒黑白?”

王琼白眉一扬。冷声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天下任何事皆有定性,岂是老夫能随意颠倒的?建昌伯若不服气,何妨请寿宁侯和那姓秦的千户当殿对质?”

李梦阳是典型的老愤青。尤其对寿宁侯不满,闻言立即道:“臣附议王大人所言,道理不辩不明,陛下何不请二人当殿对质?”…,

与王琼同来的王鏊,杨廷和二人本也是为此事而来。于是二人亦点头附和。

建昌伯却是典型的楞头青,见朝中几位大人非要当殿对质,似乎今日一定要达到严惩寿宁侯的目的,不由大为愤怒,也不管御驾当前失不失仪,大声地与众臣怒辩起来。

张皇后见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秀眉渐渐蹙起,暗暗恼怒自己的弟弟在朝中人缘之差,简直人憎狗怨,真不知他这些年是不是刨过满朝文武的祖坟,不然怎会如此不受人待见?

弘治帝头疼似的揉了揉眉尖,缓缓道:“好了,吵来吵去能有什么结果?李梦阳说得对,道理不辩不明,叫人把寿宁侯和秦堪宣进宫来,当面把这事论个黑白便是。”

皇帝开了口,众人皆不反对,可站在皇后身后的王岳脸色却变了。

行廷杖的小宦官已出了宫门直奔京卫衙门而去,这会子秦堪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宫里那帮心黑手辣的小崽子们下手有多黑,王岳比任何人都清楚。

目光朝殿门处一瞥,门口值守的宦官立马会意地点点头,悄然退下,然后发了疯似的朝宫门跑去。

秦堪本该死的,可他现在不能死,他若死了,王岳肯定没好果子吃,虽说廷杖是皇后下的懿旨,可他王岳敢让皇后背这个黑锅吗?

秦堪戴着手镣,趴在京卫衙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

牢房的门已经打开,几名穿着褐衫的宦官面噙冷笑,每人手里拿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棍子。

廷杖,大明王朝的特色产物,起源于开国皇帝朱元璋,也不知老朱童年时经历过何等不堪回首的阴影,特别钟爱打别人的屁股,凡有惹怒他的,触犯他的,让他看不顺眼的,统统廷杖伺候,洪武年间当大臣委实是个高危职业,万一惹怒了洪武皇帝,想要活下去除了要看太监的脚尖朝哪个方向开,还得看自己屁股上的肉有多厚。

秦堪严重怀疑老朱征伐天下的时候得了痔疮,见不得大臣的屁股太完美无缺,大家痛才是真的痛。

几名小宦官围着秦堪嘿嘿冷笑,如同猫戏耗子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这种感觉很糟糕,就像放学的路上被几个小混混劫了道儿似的。

“嘻嘻,倒是个白白嫩嫩的相公呢。”一名小宦官笑道。

“姓秦的,你死期到了,年纪不大,惹祸倒是一把好手。先得罪了咱们厂公,又打晕了寿宁侯,你甭想在世上活下去啦,今天由咱们几个爷们儿送你上路。”另一名宦官笑容里夹杂着浓浓的杀机。

秦堪神情一紧,心中不由悲凉起来。

来到这世上不足一年,以为自己已扎跟在这陌生的年代,原来自己仍旧只是个过客,今日便要死在这牢房里了么?

想着想着。心中不由充满了恨意,气什么,恨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东风恶,欢情薄。

身不由己来到这个世界,又身不由己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我的命运总是不由己?凭什么命运总掌握在别人手里?

秦堪默然无语,眼眶却渐渐充血,通红。如同受了伤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疯狂且暴怒。

死便死吧,但我就算是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我秦堪活了两辈子,从没做过亏本的买卖!

宦官们在笑,秦堪居然也笑了。

“几位公公,别说我没提醒你们,打我板子我不介意,但最好别扒我裤子……”…,

“为什么?”

秦堪叹道:“因为我有痔疮,……菊花残,满地伤的典故你们肯定不知道。但你们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

“什……什么后果?”

“不是溅你们一脸血,就是溅你们一脸屎,抱歉,完全是情不自禁。”

宦官们面面相觑:“…………”

“还有,这位公公手里拿的棍子为何裂缝了?”

“没有啊……”

“就是这里。……你拿过来,对,看见了吗?就是这里……”

待到宦官走近,秦堪暴起身形,劈手夺过棍子。一声大喝,棍子狠狠抡下去,一名宦官仰头便倒。

“你们这帮阉狗不让我活,我就不让你们活!大家玩命吧!”秦堪温文儒雅的形象荡然无存,此刻的他像个疯子,抡着棍子没头没脑地朝宦官们砸去。

原本得意洋洋的宦官们惊呆了,恐惧了。

他们没想到一个走到绝路,完全没有任何生望的文弱书生,临死竟有胆量反扑,而且是疯狂反扑。

直到第二个宦官被秦堪当头棒喝,果断晕倒与佛祖论道以后,宦官们这才回过神,如同街上遇到变态流氓的良家妇女似的,惊恐地尖叫起来。

横的怕不要命的,自古皆然。

于是牢房里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一名戴着手镣的文弱犯人抡着棍子追杀几名宦官,宦官们沿着狭窄的牢房边缘抱头鼠窜,哭爹喊娘,涕泪横流,一圈又一圈,锻炼着他们的体魄,充实着他们的人生……

…………

“厂公有令!手下留情,不可杀秦堪,陛下要见他,你们这帮崽子千万要留……”

从宫里飞奔出来的宦官几乎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牢房,气没喘匀便瞧见有生以来最诡异的一幕,惊得他眼珠子都凸鼓出来了。

原本派来杖毙秦堪的三五名宦官鼻青脸肿在阴暗的牢房里跪成一排,双手高举,一个个垂头丧气,嘤嘤抽泣,委屈乞怜的模样比家养的看门狗还生动几分。

秦堪则平端着一根棍子蹲在他们身前,挨着个儿的审问他们。

“你们真没练过葵花宝典?”

“爷,真没有……”

“没骗我?我的棍子可不认人的。”

“爷,我们如果练过您说的那种功夫,至于被您揍成这样么?爷,求您了,讲点道理好吗?”

秦堪索然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难道金老先生骗我?不应该呀……东方不败喜欢绣花也是骗人的?”

和颜悦色拍了拍一名宦官的肩,秦堪笑得很友善:“乖,宫里哪位公公喜欢绣花,告诉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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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朝堂风浪(下一)

秦堪安然无恙,这得归功于宦官们低弱的战斗力,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大杀四方的时候。

从宫里跑出来传令的宦官两眼发直盯着秦堪,只见牢房正中,秦堪戴了镣铐的手上握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威风凛凛站在牢房里,他的身前跪着数名双手高举,鼻青脸肿鲜血横流的宦官,虔诚的模样如同庙里拜神的信徒……

很震撼的一幕,震得传令的小宦官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几个宦官明明拿着棍子进牢房准备要秦堪的命,为何要命要成了这般光景?就好像他们特意进牢房把棍子递给秦堪,哭着喊着求秦堪揍他们一顿,下手千万不要留情……

这不科学呀!

小宦官脸色苍白,三观有崩溃的迹象……

秦堪扭头盯着牢房外的小宦官,目光投来,小宦官没来由的浑身一颤,这个文弱书生的目光好吓人,像狼。

牢房里五名宦官仍旧高举双手,一动也不敢动。

小宦官指着牢房,吃吃道:“你……你们,这是……”

秦堪和蔼一笑:“你是想问你看到的这一幕是怎么一回事,对吗?”

“……对。”

秦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握着棍子侃侃而谈:“是这样的,刚才这几位公公突然打开牢门,然后把棍子递给我,请求我用生平最厉害的招式狠狠地打在他们身上,下手千万不要留情……”

小宦官目光呆滞。像条死鱼:“…………”

“我是个反对暴力的人,所以对他们的要求感到很为难,可他们实在太有诚意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说什么我不打就是看不起他们,他们活着也没意思,不如一头撞死在我面前……”

“所……所以?”

秦堪露出一副做了善事不求表扬的表情:“所以。盛情难却呀,换了你是我,你也会帮这个忙的。毕竟助人为快乐之本……”

小宦官的脸颊急速抽搐……

扭头微笑着扫视跪在地上的五名宦官,秦堪笑得一脸天官赐福:“你们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秦千户说得没错,正是如此。”五名宦官非常识相。异口同声道。

不能不认同,天杀的手里还握着棍子,而他们还处于当头棒喝的打击范围之内,几位宦官虽称不得好汉,但也懂得不吃眼前亏的人生道理。

传令的小宦官脸颊仍在抽搐……

这种鬼话他也说得出口,宦官虽在宫里的贵人们面前像个贱骨头,但也没贱到这般地步啊。

“说正事吧,这位公公来做什么?难道也和这几位公公一样请求我的帮助?”

小宦官急忙摇头:“奉陛下谕,宣秦堪进宫。”

秦堪笑了,生机。也许就在这一遭。

牢头解开镣铐,秦堪缓缓步出牢门,外面的阳光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自由的味道,真好。

“秦千户……您还是把手上的棍子交给我吧。”

“不行,你们让我很没安全感。”

“您拿着棍子宫门都进不去呀。”

“那就在宫门前交给锦衣卫大汉将军。”

“唉,您……这是何必呢。”

“男人棍子的妙处,你们太监是不懂的……”

文华殿里仍在争吵,吵成了一锅粥。

弘治帝头都大了。张皇后坐在他身边却一言不发,脸上带着雍容的微笑,似乎殿内大臣们和建昌伯争吵的对象寿宁侯与她完全无关,她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这也是张皇后的一贯做法,不论如何溺爱护短,在朝堂大臣们面前她却从来不表露任何态度,一副对她弟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非常的大公无私,晚上一钻被窝便开始在弘治帝耳边吹枕头风。枕头风比台风厉害,略微一吹,满朝文臣言官的参劾奏章立即烟消云散。

东宫太子朱厚照也来了,他纯粹是来打酱油的,听说文华殿吵得厉害,而且跟自己的舅舅和新认识的秦堪有关,朱厚照喜欢凑热闹,而且很有参与精神,于是兴致勃勃地赶来了文华殿。

王琼,李梦阳等人对寿宁侯的讨伐已达到了。

这次他们是有备而来,李梦阳不但准备了参劾奏章,还将历年来寿宁侯圈占农地,乒百姓等等恶行的记录也带来了。

大明文官的眼里不能掺沙子,特别是寿宁侯这种沙子,好不容易逮着秦堪与寿宁侯冲突的机会借题发挥,今日若不参得陛下将寿宁侯的爵位削了,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论口才,建昌伯当然不是这些久经风浪的文官们的对手,见这些触目惊心的一条条罪状摆出来,建昌伯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半晌,跺脚撒泼:“你们分明污蔑国戚!这些东西你们信口说来,信手写来,想怎么写便怎么写,可你们有凭证吗?”

李梦阳怒道:“远的不说,就说寿宁侯强抢锦衣卫千户秦堪家中美婢,更陷其入牢狱,此事满城皆知,你敢说是我们污蔑吗?”

王琼白眉一掀,朝弘治帝禀道:“陛下,寿宁侯这些年来多行不法事,委实该治一治了,否则陛下多年来的清誉将会败在国戚身上,臣请陛下,削寿宁侯之爵。”

李梦阳,杨廷和王鏊等人纷纷躬身,异口同声道:“臣请陛下,削寿宁侯之爵。”

张皇后脸色隐隐泛青,笑容分明有些僵硬了。仍咬着银牙不说一句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了建昌伯一眼,心中黯然一叹,这不争气的两个弟弟,伤脑筋呀……

弘治帝头更疼了,苦笑着望向太子朱厚照,不知是考验他还是不愿直面话题。

“皇儿。你来说说,若你是皇帝,这件事你该如何处置?”弘治帝的眼中充满了宠溺。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宠不行。

朱厚照似乎对父亲毫不惧怕,此刻正坐没坐相地一条腿盘在暖炕上。嘴里塞满了宫女端来的干果脯,吃得嘴边布满了渣屑,弘治帝宠爱地一笑,细心地帮他擦掉渣屑。

“如果我是皇到,我就打舅舅的屁股,父皇,寿宁侯府的家仆抢秦堪家的女人,儿臣可是亲眼所见,那些人太混帐了,全部该杀……至于那个秦堪嘛。嗯,秦堪很冤呐,应该把他从牢里放了,然后调入东宫陪我玩……咳咳,不对。陪我读书。”

张皇后一听,不由暗暗气苦,恨不得把这宝贝儿子塞回肚里重新生一个,都说娘舅最亲,这傻儿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呀?

王琼,王鏊等一干大臣却暗暗皱眉。且不说太子对此事的处置太过儿戏,单看他此刻的态度,一条腿盘在炕上,另一条腿耷拉下来乱没规矩的得瑟,嘴里东西没吞下去,一张嘴食物碎屑四溅,还有那满不正经的笑容……这是未来国君的样子吗?

王琼性格最刚烈,忍不住重重一哼,刚待开口训斥太子几句,却听得殿外宦官尖声道:“寿宁侯到,锦衣卫内城千户秦堪到——”…,

寿宁侯是被人抬进来的,模样很凄惨,双目无神,眼歪嘴斜,全身缠着白布,散发着难闻的药味,秦堪只不过一脚把他踹晕了,可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却如同被锦衣卫严刑拷打了一般,那叫一个奄奄一息,临终弥留……

真是一个令人可恨又可笑的家伙。

秦堪和寿宁侯是在宫门前遇上的,一个被抬着,一个走着进了宫。

进了殿,张皇后一见弟弟寿宁侯这般凄惨模样,不由心疼万分,见他身旁施施然站着且完好无损的秦堪,张皇后凤目狠狠剜他一眼,很不善。

朱厚照一见秦堪眼睛便亮了,也不管弘治在场,从炕上跳下来,跑到他身前嘻嘻笑道:“秦千户果然见过厮杀场面,你打寿宁侯府的恶奴打得很过瘾,太解气了……”

太子没正经,弘治帝笑而不语,张皇后白眼暗翻,王琼却实在看不下去了,沉声道:“太子殿下,请注意仪态。”

朱厚照撇了撇嘴,嘀咕着“扫兴的老头儿”,然后站到一旁,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寿宁侯略显夸张的受伤打扮。

弘治帝皱眉扫奄奄一息的寿宁侯一眼,这才正视秦堪,道:“秦堪,昨日你与寿宁侯因何而起争执,你且仔细讲来,不得半句虚言欺君。”

秦堪缓缓朝弘治帝跪下,两手张开,展示着自己尚未换下的灰色囚衣,凄然笑道:“陛下,臣这般模样,其实已说明了一切,勿须多言了。”

建昌伯看着秦堪,眼中威胁之意甚浓:“秦千户,殿中各位大人说我兄长欲霸你家中美婢,你们因而起了争执,是也不是?想清楚了说话。”

秦堪垂首无言,心中涌起滔天愤怒。

这是个怎样的时代?权贵横行,良善无依,寿宁侯一句我要那对双生子,自己却不得不将她们和妻子送走以避祸,最后他还落得个身陷囹圄的下场,连此刻当着皇帝的面,他们竟也敢如此威胁。

莫非人生来便已分好了三六九等吗?

坦然迎着建昌伯威胁的目光,秦堪冷冷一笑,道:“陛下,寿宁侯确欲霸占臣家中美婢,臣位卑言浅,却胆大包天,国戚看上臣的美婢,臣应该双手奉上,以此邀媚献宠,臣不知好歹,但知廉耻知担当,连家中妻小都护不了,有资格做男人吗?寿宁侯以权相欺,致臣下冤狱,拜请陛下为臣伸冤!”

当事人秦堪的一席话无疑将此事定了性,张皇后再也忍不住了,她要保住弟弟。

眼波一转,张皇后微笑道:“陛下,什么以权相欺,什么霸占美婢,臣妾听得云山雾罩的,不过呢,寿宁侯被打得满身伤痕,连进宫都是被人抬进来的,而这位秦千户完好无损站在这儿,这可是大家亲眼所见,若说寿宁侯以权相欺,恐怕不足信吧?臣妾怎么瞧着好像是秦千户欺负了寿宁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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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章节名是(下一)呢?因为估计错误。。。原以为三章能写完的事情,结果还差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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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朝堂风浪(下二)

任何事情只要女人掺和进来了,一准坏事,哪怕这个女人是皇后也一样。

装痴若傻的一番话,皇后笑吟吟地说出来,事情的味道全变了。

殿内所有人都盯着他,朱厚照仍旧笑嘻嘻的,抬在软榻上的寿宁侯适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愈发显出被秦堪欺负惨了的悲凉之状。

建昌伯听到皇后姐姐这番话,不由精神一振,跪在弘治帝面前声泪俱下:“陛下不可信传言,我兄长安分守法,虽为侯爵却不敢行欺霸之事,世人多有污蔑,兄长一直有口难辩,今日陛下看得清楚,敢问在座各位大人,说我兄长寿宁侯欺负秦千户,各位看清楚了,欺负人有把自己欺负到卧榻不起,而被欺负的人安然无恙的吗?”

李梦阳哼道:“争执而殴斗,殴斗必然有输有赢,殴斗之输赢能说明道理是非吗?建昌伯之言未免可笑。”

张皇后微微变色,李梦阳的话是冲着建昌伯,可话头却是由她提起的,这话岂不是暗指她可笑?

秦堪不由感激地瞧了李梦阳一眼。

他不认识李梦阳,但一个陌生人肯为他说句话,秦堪感到很温暖,大明朝堂里不一定都是坏人,总有那么几个节操没掉地上的好人。

李梦阳越说越气愤,拍着手里的一叠寿宁侯的罪状,怒道:“你们的所作所为,满城官员百姓何人不知?陛下阶前你们却懂得装无辜,装善良。可知那些被你们祸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们何等惨状?你们圈占农地千顷,无数农夫被迫成了流民,拖儿带女四处流浪乞讨,你们强定京师丝绸茶叶银价,从中牟利逾万,不从者被你们的家仆砸店赶出京师,还有南方进京的漕粮。北方的骡马,关中的私盐……京师被你二人弄得天怒人怨,乌烟瘴气。你们好意思在陛下面前装无辜?”

一席话令张皇后和建昌伯勃然色变,连躺在软榻上的寿宁侯呼吸也加重了。

“李主事莫激动,这些事以前言官御史们说过。但查无实据,今日不必再提……”弘治帝说着目注秦堪,缓缓道:“秦堪,朕叫你来,是想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你说寿宁侯欲霸你家美婢,此事确否?”

“千真万确……”秦堪扭头扫一眼仍旧躺在软榻上表演奄奄一息的寿宁侯,又补充道:“……不仅如此,寿宁侯又看上了我家的厨娘,亦欲霸占。臣感到很奇怪,我家厨娘年已四十许,又老又丑又臃肿,不知为何寿宁侯的口味如此风格不一……”

殿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寿宁侯装不下去了,李梦阳数落他那么多罪状他没反应。众大臣说他霸占人家美婢,他也没反应,因为他心虚,他确实干过,但看上人家又老又丑的四十多岁厨娘,这事儿……他真没干过。太冤了,不得不挺身而出证个清白!

好卑鄙的人,从来只有我冤枉别人的,没想到竟被别人冤枉了,而且冤枉得这么恶心。

节操呢?下限呢?

“绝无此事!你……放屁!你胡说!”寿宁侯矫健地从软榻上弹了起来,指着秦堪的鼻子破口大骂,这身手,这精神头儿,这气贯长虹般的汹汹气势,哪像伤得不能动弹的弥留病患呀。

殿内众人亲眼见到了一幕生命的奇迹,伤重不治的寿宁侯一瞬间不药而愈,而且精神矍铄,气冲霄汉。…,

秦堪忍着笑,摸了摸鼻子,正色道:“既然侯爷说绝无此事,想必是臣记错了,不好意思。”

寿宁侯气坏了,这什么人呀!

刚准备开口再痛骂几句,却忽然惊觉到殿内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寿宁侯一惊,接着便虚弱无力地往地上一倒,仿佛残留了最后一口余气似的,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一寸,一寸地爬向软榻,爬行之艰难,气息之微弱,犹如濒死临终……

文华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寿宁侯飙演技,没人忍心打破这精彩的一幕。

张皇后俏丽的面容隐隐冒出几道黑线,雍容优雅的眉宇间露出一股暴戾之气,看得出,她此刻很想在这极品弟弟的脑袋上狠狠踩几脚,以谢张家列祖列宗。

静谧的气氛终于被人打破。

“哈哈……哇哈哈哈哈……”朱厚照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大殿内。

笑点低的孩子总爱破坏气氛。

众人这才回过神,李梦阳性情最耿直,寿宁侯这奸贼横行京师,在皇上面前也敢这般如小丑般做戏,当天下人是傻子吗?

“奸贼!你太过分了!”李梦阳指着犹自艰难爬行的寿宁侯暴喝。

寿宁侯充耳不闻,看着快断气却迟迟不断的继续爬行,爬行……

李梦阳气啊,张皇后母仪天下,雍容优雅,气度不凡,怎会有一个如此无耻不堪的弟弟?

蹬蹬蹬几步上前,也不管什么皇亲国戚,李梦阳狠狠朝着匍匐状态的寿宁侯屁股踢了两脚。

寿宁侯大概已决定了这次演戏一定要认真投入,不能再露馅了,于是挨了两脚的他咬着牙,虚弱地哼哼两声,不屈不挠的继续朝软榻爬去。这幕场景活脱像是李梦阳虐待伤残人士似的,分外引人心酸。

李梦阳气坏了,抖抖索索指着寿宁侯:“好,好!装得好,老夫让你继续装!”

说罢李梦阳转身跑到殿门口,门口站着值守大汉将军,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象征皇帝仪仗的金镗,李梦阳趁大汉将军不备,劈手夺过金镗,舞了个镗花儿,随手捏了个剑决,便朝寿宁侯杀来。

寿宁侯听得身后脚步甚急,扭头一看。李梦阳挥舞着金镗面目狰狞杀将而来,寿宁侯不由大惊失色,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抬头望向张皇后,低声哀求:“娘娘救我……”

张皇后俏脸已泛起一团黑气,端坐在绣凳上不言不动。

张家出了这种蠢货,实在令人扼腕悲哀。死一个也好。

直到李梦阳手里那根杀气腾腾的金镗离寿宁侯只有数尺之遥时,决心投身演艺事业的寿宁侯再也演不下去了。

他爱艺术,但更爱生命。

仍旧以惊艳的姿势原地弹起。寿宁侯哇地一声尖叫,然后……异常矫健的绕着大殿飞快逃命。

李梦阳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儒雅翩翩的脸上充满了狞笑:“装啊。你继续装啊!奸贼,我大明有你这种败类,国之不幸也,老夫今日为民除害!”

秦堪和殿内所有人一样,一脸痴呆的看着殿内二人你逃我追,看着将金镗舞得虎虎生威的李梦阳,心中暗暗决定……以后要跟他搞好关系,就算搞不好关系,至少不能得罪他,对狠角色一定要保持必要的尊敬。

弘治帝一脸无奈地瞧着殿内这出闹剧。张皇后的眼角不停抽搐,朱厚照则手舞足蹈,两眼放出极度兴奋的光芒,王琼杨廷和等几位文官则含笑捋须,充满赞许的瞧着正义追杀邪恶。…,

整个文华殿全乱套了。

建昌伯毕竟是寿宁侯的弟弟。见状不由大急,又不敢上前拦发了疯一般的李梦阳,于是只好高呼道:“兄长莫在殿内跑,快跑出去!”

寿宁侯毫不迟疑,拔腿便朝殿外跑。

今日丢不丢脸已然顾不得了,先保了自己的命再跟李梦阳计较。

秦堪正兴致勃勃欣赏这一出好戏呢。见寿宁侯要跑出去,不由感到些许失望,好戏如此经典,太早落幕未免可惜了。

寿宁侯惊慌失措跑过秦堪身边的时候,秦堪终究还是做出了一个不怎么善良的举动。

举动很轻微,只不过把脚尖伸了一点点出来而已……

于是……飞快奔跑时速至少七十码的寿宁侯忽然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半空中划过一道哀怨的弧线,最后狠狠一头栽下,如折翼的天使坠落人间,挽不回天堂的美好,唯剩一抹淡淡的忧伤与绝望……

今日的文华殿可谓迭起,一波接一波,见寿宁侯摔倒,几位文官略显黯淡的神色又恢复了期待,朱厚照则捧着肚子再次哈哈大笑。

李梦阳也笑,他是仰天狂笑,然后挥舞着金镗朝趴在地上呻吟的寿宁侯背上狠狠砸了一记,想想不解恨,又砸了一记,这才罢手。

建昌伯眼尖,早将一切细节看在眼里,此刻尘埃落定,他抬手指着秦堪愤怒地道:“你!是你!我都瞧见了,是你使的绊子……”

秦堪肃声道:“伯爷不可乱说,下官站在这里一步未动,我使什么绊子了?”

建昌伯肺都快气炸了,瞧见了却偏偏没有证据拿出来,这事儿争起来又是一场烂仗,——这无耻的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你见寿宁侯被人追杀,却见义而不为,这总是事实吧?”

秦堪深深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愕然道:“开什么玩笑,这位大人拿着兵器呢,好厉害的样子,不躲我难道是傻子吗?”

李梦阳喘着粗气道:“不错,老夫为民除害,不拦阻才叫见义勇为。”

PS:不是恶搞,李梦阳真这么干过,老贼只是把史实加工了一下而已,史书上说,从此寿宁侯见了李梦阳都绕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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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祸福与共

闹剧差不多收场了。

弘治帝不愧为明君,李梦阳追打寿宁侯闹得文华殿鸡飞狗跳,弘治帝居然也不生气,只是表情很无奈地命殿前武士把李梦阳拉住,将他送出宫门,李梦阳的脾气委实刚烈,被两名武士一左一右夹着往外送的时候,犹自跳脚大骂不休,而寿宁侯则很悲催地躺在殿内的地砖上动弹不得,这回不是装的,李梦阳那两记金镗抽得很重,寿宁侯痛得站不起身。

小舅子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弘治帝也不忍心再责罚他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挨了打便算偿了债,于是弘治帝苦笑着命宦官将寿宁侯送出宫外,大殿内的王琼,杨廷和等人见皇上的态度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他们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再给皇上找不痛快了,于是众人也向弘治帝躬身告退。

张皇后气得脸都青了,事已至此,贵为皇后也不能真拿李梦阳怎样,连医药费都不能讨,憋得她胸中一口逆血翻腾,却只能强自忍着,大明如今文官势力庞大,就算贵为皇帝,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对朝臣妥协,皇后就更不能拿文官怎样了,如果她不想被文官们骂得体无完肤,如果她还想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个好名声,今日之事她只能就此作罢。

大明的皇帝皇后,除了开国时的太祖成祖以外,从来没有随心所欲的,这是一个文官追求自由和激情年代,皇帝也不得不为他们的自由让步。尽管让得不情愿,毕竟让了。

朱厚照笑得没心没肺,舅舅被人打成那样,他也不见生气,反倒是兴奋多一点,弘治帝仅此一子,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养成了朱厚照如今喜玩乐,好奇淫的古怪性子,他虽和寿宁侯两兄弟一样喜欢玩乐。但两者性质不同,朱厚照经常出宫游玩,寿宁侯建昌伯乒百姓等等恶迹他也听说了不少。对这两位亲舅舅,朱厚照委实亲热不起来。

风平浪静,文华殿又恢复了冷清。

秦堪没动,他一直站在殿中离弘治帝比较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开戏散戏,心中却有几分抑郁和失望。

寿宁侯把他害得这么惨,妻小送走了,大狱蹲过了,到头来挨了两记金镗却没事了,处事公允的弘治帝。在对小舅子的处理上还是存了偏袒。

秦堪不怪他,可还是觉得心里憋屈,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不知该如何发泄。

殿里的人都退出去了,弘治帝看着静立不动的秦堪。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一碗水要端平,何其艰难。

“秦千户,你也退下吧,今日……委屈你了。”弘治帝只能这样说。

“是,臣告退。”秦堪没有多说什么,躬身一礼后。默默地退出了文华殿。

殿内只剩弘治帝一人,他目光无神地翻阅着案上的奏本,忽然脸色渐渐泛出一丝不健康的潮红,拳头捂住嘴低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气喘急促。

殿内侍侯的宦官们急了,急忙去太医院宣太医,却被弘治帝摆手阻止。

开春以后他便感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医家的药方,道家的金丹都服了不少,身体却一直不见好,执掌大明十七载,十七年里他呕心沥血,励精图治,方有如今的煌煌气象,然而这十七年的苦累,仿佛已透支了他的余生。

喝了口参茶,弘治帝恢复了平静,看着殿门口那一抹投射进来的阳光,光尘同在,混淆难分,如同这盛世表象下的大明帝国。…,

余生真的不多了,可这座江山在他眼里仍不尽人意,还有许多事情没解决,这样一座江山,能放心交到朱厚照手里吗?儿子那喜爱玩闹,荒诞不经的性子,他会将父皇留给他的江山治理成何等样子?是青出于蓝还是一代不如一代?

家事国事,太多忧心的地方,弘治帝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苦笑数声,埋头继续翻阅奏本。

他要尽自己的最大的努力,把这座江山完整地,同时尽量完美地交给儿子。

一个父亲能为儿子做的,大概也只有这些了。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场闹剧其实并没有收场。

秦堪还没走出宫门,寿宁侯已被抬上马车,正在回府养伤的路上,与此同时,京师的北城门外,一名绿衣女子头上包裹着头巾,面上罩着一层薄纱悄然进了城。

女子是杜嫣。

秦堪怕寿宁侯的报复累及家小,早在与他冲突之前便将杜嫣和两个小萝莉送到了城外农户家暂住。然而杜嫣不是那种安分等待丈夫解决麻烦,而她再欢天喜地回去继续享受生活的人。

出嫁之前母亲便告诉她,嫁为人妇一定要与相公苦乐同享,荣华共之,患难亦共之,这样才能得到丈夫的宠爱,否则女人哪怕生得再美,心性薄凉终究只能让丈夫宠爱一时,很难让丈夫一生不负。

杜嫣想得到秦堪一生的宠爱,一生的不负,若欲他不负我,我必不能负他。

于是杜嫣从城外偷偷回了城,她要赶回来与丈夫共赴患难,生与死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相公的安危,但能与他一起,生死算得什么?长短皆是一场人生。

薄纱遮住了她娇丽的面容,如瀑般的黑发盘起,用一条蓝色小碎花头巾包住,手里还挎着一个大篮子,杜嫣的打扮就像入城给当家的买棉布做衣裳的农妇,混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

刚进城的她便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秦堪怒打寿宁侯的事情早已传得满城皆知,鉴于寿宁侯在京师城里连狗都嫌的恶名。百姓们人人拍手称快,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那位胆大包天的锦衣卫千户,以及带着惋惜神色感叹好人不长命,秦千户终被寿宁侯那杀千刀的混蛋陷害入狱的坎坷命运。

杜嫣藏在薄纱内的脸色顿时变了。

此刻她还不知道,秦堪被陷害入狱已是晚间新闻,早已过了时效,她只知道相公被奸人所害。身陷囹圄。

下了大狱的相公还能活着出来吗?

杜嫣独自站在街边,薄纱内,眼泪已布满了俏面。身躯摇摇欲坠。

要救相公!必须要救他出来!

无法无天又如何?劫京卫衙门的大牢又如何?她杜嫣的命已跟相公休戚与共,生死相依,他若死了。她怎能活?

杜嫣没有丝毫犹豫,咬了咬牙,挎着篮子若无其事地向京卫衙门走去。

…………

…………

京卫指挥使司位于京师皇宫承天门外,紧邻六部衙门和通政使司,门前大路恰好通向皇宫。

杜嫣挎着篮子慢地走着,与寻常百姓并无异处,既然决定了要劫牢,便要仔细想好行动计划,反正生死已置之度外,她现在想的。只是怎样闯进牢里与相公同生共死,至于怎样把他救出大牢,她却拿不出办法,京师乃天子之都,东厂。锦衣卫,团营军士云集,个人的武功再高,终究敌不过正规的军队,肯定救不出相公的,那么。就与相公一起死吧。…,

杜嫣凄苦地叹了口气,脑中浮现出秦堪温文却带着几分坏坏的笑容,抹也抹不去。

如果相公在身边该多好呀,他好像总有办法解决一切问题,一定不会像她这么鲁莽冲动。

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

不知不觉走到京卫衙门前的小广场上,门口站着值守的军士,漫不经心地按着刀柄,无聊地扫视着过往的路人。

杜嫣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一抹坚定,静静站在衙门外一个偏僻的角落调整着呼吸。

动手之后必须一鼓作气,以闪电之势一路冲到牢里,这口气必须调匀。

一辆马车极快地从承天门内奔出,十余名家仆打扮的人簇拥着马车奔跑着,赶车的车夫脾气不小,鞭子不但抽着马臀,也不停地落在挡路的行人身上。

“快闪开!寿宁侯的车驾你们也敢挡着,想死吗?”

侯爷刚在宫里挨了李梦阳的打,下人们的脾气自然不会小。

车夫不觉得他这一声叱呵有什么错,以往他就是这么干的。

他自然不知道,同样的举动,同样的话,今天在经过京卫衙门门口的时候说出来,却委实有点要命……

站在偏僻角落的杜嫣听到“寿宁侯”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都是这个寿宁侯!若不是他心生淫念瞧上了怜月怜星,相公怎会逢此大难?

脑中塞满了浓浓仇恨的杜嫣,此刻忽然改变了主意。

先把寿宁侯杀了,算是提前祭奠她和相公吧!

心念甫动,寿宁侯的马车已狂奔而至……

…………

…………

寿宁侯平趴在马车里宽大的车厢里动弹不得,李梦阳那两记金镗好像把他的骨头抽断了似的,他甚至感觉下肢有点麻木,不听使唤了。

正在哀叹自己命运多舛的时候,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几下,震得他浑身骨头愈发痛楚了。

寿宁侯大怒,掀开车帘刚准备大骂车夫不长眼,却听得簇拥在马车左右两边的家仆接二连三地传来惨叫,紧接着,坚硬的红木车厢仿佛被巨兽的巴掌拍碎了似的,随着一声巨大的脆响,马车眨眼间四分五裂,寿宁侯哼都没哼一声便被一股强大的惯性甩出了车厢外,以极度完美的平沙落雁式重重摔到地上。

一名用黑布蒙着脸的女子站在他面前,二话不说,飞起一脚便将他踹得原地打了三个滚,然后慢慢地,缓缓地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寿宁侯脸埋在地上,肩膀不停耸动,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痕,他是真哭了。

“第三顿了,这是第三顿打了……我到底有多招人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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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逢无言

杜嫣出身官宦,她很清楚寿宁侯是什么身份,也很清楚杀寿宁侯是怎样的罪名。

可她顾不了许多了,此刻脑子里全是报仇的想法,相公若救不出来,她自陪相公共赴黄泉,至于罪名……

罪名对一个死人来说,重要吗?

寿宁侯府的十几名家仆已躺满了一地,杜嫣出手毫不留情,腾挪闪晃之间,家仆们不是断手便是断脚,全部废了。

寿宁侯趴在地上,想跑都跑不了,两天里遭遇如此多的不幸,寿宁侯已快崩溃了,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悲催的侯爷,昨日那个姓秦的锦衣卫千户打他,今日文华殿里李梦阳打他,这些倒也罢了,他知道自己干过什么事,知道为什么挨打,可是此刻……

寿宁侯哭得很伤心,他是真不知道这顿打到底为何而挨,这个蒙面的女子是谁呀?

杜嫣眼中泛出罕见的杀机,举掌缓缓向他走近,身躯却微微颤抖。

她毕竟是官宦小姐出身,平日里打这个打那个表现得无比剽悍,可她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更没杀过人。

杀人是什么滋味?可怕吗?恶心吗?

杜嫣不敢想这些问题,她的脚步微微发颤,却坚定地一步一步走近寿宁侯。

杀了寿宁侯,再转身闯进京卫衙门的大牢,与相公同生共死。这便是她所有的想法。

一个女人,能付出的只有这么多了。

看着蒙面女子越走越近。寿宁侯终于看到她眼里泛着寒意的杀机,他惊恐地大叫几声,可周围躺满一地的家仆都在地上翻滚哀嚎,全部被废了手脚,根本没人能救他。

他直起身子,带着哭腔朝不远处的京卫衙门喊了两声救命,门口神情惊惧的值守军士犹豫了一下。便匆匆跑进了门内,看来是搬救兵去了,他们亲眼见到了蒙面女子超凡高绝的身手。京卫衙门跟寿宁侯不沾亲不带故,门口几名军士没义务也没勇气为侯爷献身。

寿宁侯愈发绝望,等他们搬来救兵。黄花菜都凉了。

“慢着,慢着!我们有何仇恨,你把话说清楚,让我死个明白!”寿宁侯惊恐地看着步步逼近的杜嫣,嘶声叫道。

杜嫣默然不语,眼中露出深深的憎恶与仇恨,她甚至连话都不愿说,仿佛对这种人说一个字便污了她的嘴似的。

杜嫣已走到寿宁侯的面前,右掌一翻,凌厉的手掌仿若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狠狠朝寿宁侯的天灵盖击去,她已不再紧张,藏在黑布里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甜美的笑容。

她这短短的一生,抗过一次婚,做过一两件疯狂却不负青春的事。杀了一个侯爷,嫁了一个值得为他去死的男人。

够了。

步出宫门的秦堪被丁顺等一干老部下围住,看着满脸担忧的手下们,秦堪感到心中一暖,笑着温言宽慰,为他们压惊。

丁顺众人见秦堪完好无恙的出宫。纷纷长松了口气,原以为秦堪下狱,又被宣入宫中,皇上会杀他以平息事件,没想到秦千户竟然活着出来了,当今天子果然不是昏君,他终归是明察秋毫的。

秦堪此刻心情极好,危难已过去,一切如旧,现在他最想见的,便是妻子和两个小萝莉,他想狠狠地把杜嫣抱入怀中,然后凑在她耳边好好跟她说说这两天的遭遇,以及一幕幕炎凉人生场景,再教她一两首前世的流行歌,二人静静依偎在一起,哼着前世熟悉的曲调,人生一场,长乐未央。…,

暗中嘱咐丁顺派人去京外农户家中把杜嫣和怜月怜星接来,心情极好的秦千户大手一挥,京师福满楼摆宴,千户大人请客!

众人愈发欢喜,一大群人簇拥着秦堪闹哄哄地朝福满楼走去。

…………

…………

众人经过通政使司时,忽听前方有百姓大呼:“京卫衙门前有人当街杀人,快去瞧呀!”

周围许多百姓一听有热闹可瞧,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朝京卫衙门奔去。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满脸凝重道:“京师乃天子皇都,竟敢当街杀人,简直无法无天了,走,瞧瞧去。”

丁顺满不在意道:“大人,这事儿咱们锦衣卫管不着,寻常杀人案子归顺天府管,与咱们锦衣卫无关,咱们何必自找麻烦?”

秦堪瞪了他一眼,道:“胡说!人命关天这四个字你懂不懂?有点素质好不好?”

丁顺嘿嘿讪笑两声,既然秦千户说要管,他自然不反对。

于是众人加快了脚步,赶往京卫衙门。

京卫衙门并不远,出了承天门后是一条笔直的大街,街边诸多衙门司局,它们都在同一条街上。

走了大概不到一里,前方远远围着一大群人,丁顺脾气暴,挥舞着刀鞘不耐烦地拍开看热闹的百姓,大喝道:“闪开,都闪开!锦衣卫内城秦千户办案,都别挡道,否则拿入诏狱!”

锦衣卫的名头委实响亮,看热闹的百姓听到后神情畏惧地往后缩着,纷纷自觉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杜嫣的手掌已击出,离寿宁侯的天灵盖不足数寸,弹指间便能将他立毙掌下。

数丈之遥已悄然围了一大群百姓,没有人上前阻拦。也没有衙门官差赶来拿人,从杜嫣动手到现在,只不过短短不到半柱香时辰,官差们根本来不及赶到,当然,不排除官差贪生怕死故意躲开的可能,京卫衙门前已出动了数十号兵丁。可他们只是拔出刀凝神戒备,小心地,一步一挪的接近杜嫣。口中大声叱呵着令她住手受缚,刚刚杜嫣一出手便废了十多个家仆的身手,显然已在这些兵丁中传开。他们对杜嫣有着极大的忌惮。

寿宁侯仰躺在地上,绝望地喘着粗气,肥腻的脸上汗水泪水混成一团,此刻的他完全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猪。

掌出如风,义无返顾!

耳边传来了丁顺蛮横的大呼声,杜嫣神情一动,掌刀去势不自觉地慢了三分,待到听得丁顺大叫“秦千户”,杜嫣如遭雷殛,动作完全凝固。身躯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僵硬的缓缓扭过头,却见秦堪负着手面无表情地朝她的方向走来,杜嫣使劲眨眨眼睛,甩了甩头,发现自己并没看错。相公活得好好的,没被这该死的寿宁侯害死,也没关在大狱里受苦,看着他在属下们前呼后拥中信步而行,那深印在脑海中的翩翩仪态,那张熟悉得仿佛刻入了她骨子里的脸庞……

藏在黑布下的俏丽面孔已布满了眼泪。杜嫣无声地哭泣着,脸颊却绽放出最幸福的笑容,击向寿宁侯的那一掌,早已缓缓收回。

不能再杀他了,杀他会给相公惹祸。

…………

…………

“大人,前面确实有人当街杀人……”丁顺匆匆禀道。

“赶紧拿下!”

“是,不过大人,被杀的那个……好像是寿宁侯。”…,

秦堪匆忙的身影顿时定住,呆了半晌,果断转身:“前面什么事都没发生,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我们走。”

丁顺急忙拉住他:“大人,这时已走不了了,素质啊大人!”

事情本就这么无奈,锦衣卫要么干脆别管,既然已伸了手,这事必须管到底,否则言官们会把他参死,更何况被刺杀的还是当今皇帝的小舅子,堂堂的侯爷,秦堪若真敢见死不救,弘治帝会把他剁成一片一片的。

恨恨地一跺脚,秦堪仰天长叹:“不该嘴贱啊!没事打扰人家杀人干什么……”

丁顺:“…………”

虽然一直不懂大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节操”“下限”为何物,不过可以肯定,大人的节操和下限一定深不见底。

丁顺和属下们拔出了刀,指着蒙面的杜嫣大喝:“锦衣卫在此,行凶者住手!”

说这话只是走个过场,杜嫣早已没有动作了,一双眼睛只是痴痴地盯着秦堪,对身外之事浑然不觉。

秦堪也看着杜嫣,看着她那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和她那娇好熟悉的身躯……

接着秦堪浑身一震,两眼露出极度震惊的目光,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二人就这样遥遥对视,默默无言,相逢而不能相认,仿佛彼此隔着世上最遥远的距离,然而他和她的心,却贴得毫无间隙,浑若一体。

秦堪静静地注视着杜嫣,历经劫难后,却在如此奇妙的情况下重逢,此刻看到杜嫣刺杀寿宁侯的举动,他才发现,这个傻女人爱自己爱得有多深。

秦堪微微笑了,眼眶却不知不觉浮上一层晶莹的泪光。

欲言而不能言,唯有泪千行。

杜嫣见秦堪微笑的表情,不由心虚地垂下头,咬了咬下唇,仿佛闯了祸惊慌逃跑的孩子似的,转身便跑。

丁顺却毫不知情,见蒙面女子跑了,怒叱道:“贼婆子休走!”

一干属下拔腿欲追时,秦堪叫住了他们:“站住!跑便跑了,你们追也追不上,还是看看侯爷有没有受伤吧。”

盯着杜嫣落荒而逃的背影,秦堪的嘴角不可抑止地浮上一丝甜蜜的微笑,喃喃道:“秦家的家法委实应该实行了,不然管不住这无法无天的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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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人有灯

杜嫣心虚跑了,烂摊子还得秦堪来收拾。

死里逃生的寿宁侯见了秦堪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后怕庆幸过后,气焰又张狂起来。

一个人之所以被满城官员百姓称之为混蛋,自然有他深厚的实力,不然不会有口皆碑的。

寿宁侯的情绪很激动,一会儿哭天抹泪大骂秦堪救驾故意来迟,害他尿了一裤裆,一会儿又指着秦堪说刺客是他指使的。

秦堪很想照着他的脸再抽他两耳光,后来仔细一想,寿宁侯看似撒泼耍赖的两个猜测其实都与事实相差不远,这家伙虽然混蛋透顶,但有着误打误撞的运气。

秦堪懒得跟他废话,嘿嘿冷笑两声,拂袖便走,至于伤了一地的侯爷家仆,以及裤裆湿嗒嗒瘫软在地上起不得身的寿宁侯,这些是顺天府的事了。

秦堪走后,刚从宫里出来的寿宁侯又去了皇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皇后姐姐告状去了。

这回寿宁侯进宫却讨了个没趣儿,张皇后正被两个不争气的弟弟气得凤体直哆嗦,独自在坤宁宫里摔杯摔碟,结果寿宁侯又鼻青脸肿跑回来说秦堪指使人杀他,张皇后一听便发飙了,当然,发飙的对象是寿宁侯,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又命宦官把他赶出了皇宫。

说起来秦堪这回运气不错,杜嫣刺杀寿宁侯恰好被他碰上了,成功阻止了此事,不然就凭二人刚结下怨。寿宁侯一出宫便遭到刺杀,秦堪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幕后指使的嫌疑,幸好他在恰当的时候出现了,于是幕后指使摇身一变,成了以德报怨的救命恩人。

后来寿宁侯在无数场合污蔑秦堪买凶杀人,闻者皆嗤之以鼻。

买凶杀人还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下你一命,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脑子和屁股长反了?

此事以后。寿宁侯有了一个很大的收获,他在京师的混蛋名头更响亮了,能干出把救命恩人污蔑成凶手这种事。京师里他是独一份,堪称狼心狗肺之辈的鼻祖人物……秦堪回家的步伐有些匆忙,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他知道家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家仍旧是租住外东城客栈的旧院子,这几日秦堪下狱,杜嫣被他送走,家里只留了一干下人,而且买宅子的事也暂时搁置下来了。

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秦堪匆匆回应下人们对刚出狱的老爷的欣喜问候,急步跨进内院。

内院的卧房门虚掩着,糊着红纸的窗棂透出昏黄的灯光,这盏灯仿佛一直在等着他,永远不会灭。

有灯有人的房子。才叫家。

秦堪的心房被满满的温暖占据,他发觉自己已跟这个陌生的时代完全融合了,因为他在这里有了家,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位为了他不惜豁出生命的美丽妻子。

她做事或许冲动了一些。笨了一些,手段或许激烈了一些,鲁莽了一些……可这些缺点恰好突出了她的真性情,她是一个不懂表达自己的笨女人,却用最直接最激烈的行动,表达她的情意。秦堪为她的傻而感动,这是一个值得他一生捧在手心里的女人。

秦堪站在内院的月亮门前,忘形地笑了半晌,接着又生出了淡淡的愠怒,这个傻女人知不知道今天刺杀寿宁侯的举动多么危险?京师皇城里,东厂,锦衣卫,团营和腾骧四卫那些军士难道是吃干饭的?稍有不慎便是身毁命陨的下场,个人的武功再高,怎敌得过军队的围攻绞杀?

只能说这傻女人今日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否则会让她这么轻易的逃掉?这次运气好,下次谁敢保证她的运气同样好?

…,

秦堪收起了笑容,俊脸绷得紧紧的,今日必须祭家法振夫纲了。

推开门,便见昏黄的烛光下,杜嫣已换下了那身农妇装扮,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裙子,上身套着绣着暗花的比襟小夹袄,单腿盘在炕上,一只手顶在炕桌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

秦堪忍不住无声地笑了,接着又板起脸,重重咳了一声。

杜嫣醒了,一见秦堪顿时惊喜地唤道:“相公,你没事吧?”

秦堪摇摇头,朝杜嫣伸出了双臂。

杜嫣咯咯一笑,像只投林的乳燕,飞进了他的怀抱。

秦堪抱住她,抱得很用力,仿佛害怕她消失一般,卧房里静默沉寂,两两无言。

房内红烛的火苗摇曳几下,噼啪一炸,炸出一朵并蒂成双的灯花儿,一闪而逝。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双手扳住了她的香肩,肃然道:“嫣儿,相公现在很想打你的屁股,你不准还手,知不知道?”

杜嫣一楞,接着俏脸飞霞,神情又带着几许心虚,目光躲闪地轻轻点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秦堪差点笑出声来,努力维持着冷硬的表情,大手刚高举起来,杜嫣又出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相公,可不可以不打?”

“不行,今日相公我必须施家法。”

“那你……轻点儿,我,我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呢……”

杜嫣可怜兮兮地瞧着他,眸子里水光盈盈。

秦堪也不说话,大手不轻不重地在她香臀上拍了两记,静谧的房中回荡着啪啪脆响,杜嫣“呀”地一声惊呼,像只灵猫似的跳开老远,捂着自己的香臀嘟着小嘴忿忿瞪着秦堪。

秦堪板着脸道:“知道为何挨打吗?”

杜嫣气势顿时矮了一大截儿,小嘴儿一瘪。无限委屈道:“知道。”

“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

“好,这事儿揭过去了,以后再犯,屁股抽肿……娘子,来,让为夫帮你揉揉,还疼吗?”

“威风抖够了又想来占我便宜。死活不让你碰……炕里的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温暖如春,秦堪搂着杜嫣。二人盘坐在炕上,昏黄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浑若一人。

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幸福。杜嫣忽然反手抱紧了他的腰,语气有些伤感。

“相公,你累不累?”

“嗯?”

“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京师里只有敌人没有朋友,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那么多凶险的机谋算计,你在这潭浑浊的池水里挣扎求生,连个依靠都没有,苦了累了只有我在你身边。……相公,我很心疼你。”杜嫣抱着他的双手愈发用力了。

秦堪笑了,摸着她如瀑般的黑发,温声道:“相公不苦,相公有你呢。”

“相公。我真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太恨自己了。”杜嫣轻轻抽泣起来。

秦堪注视着炕桌上那盏跳跃摇曳的烛火,微笑道:“有一个忙你肯定能帮上。”

“什么忙?你快说。”

“每天我回家的时候,让我看到屋子里有灯亮着,有人等着。相公哪怕在外面再苦再累,回家看到屋子里的这盏灯,和等我的这个人,相公就不苦不累了。”

淡淡的话语,透出对生活最深刻的领悟,杜嫣听在耳中愈发心酸,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却使劲点着头,哽咽着用力地抱紧他。

“相公,好好爱护自己,你对我很重要……又一次经历了劫难,幸好安然度过,秦堪打算在家里休息几天,怜月怜星被丁顺从京郊的农户家接了回来,一家人和和美美,又小又旧的院落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气。

…,

秦堪想休息,可有人偏不想让他休息。

几天以后,有宦官登门传谕,东宫太子召见。

太子召见,秦堪不得不让他见,因为他是臣,朱厚照是未来的国君。

该用怎样一种姿态去见大明未来的皇帝陛下呢?

当然是君子之态,君子不卑不亢,君子厚德载物……

秦堪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朝堂上那些文官们的嘴脸……秦堪进入东宫春坊时,朱厚照正在读书,秦堪静静地站在朱厚照读书的房子外,看着朱厚照把书本摊开立在桌上,在书本的遮挡下,朱厚照趴在桌上抱臂而眠,睡得很香甜,口水流在桌上,形成了两条颇具未来帝王气概的长江黄河……

詹事府春坊侍讲大学士杨廷和捧着一本《孟子》摇头晃脑半晌,却发觉下面没人捧场,一看不由气歪了鼻子,怒容中透出几分对大明未来国运的深深忧虑。

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杨廷和将书本朝案几上一摔,也不打扰太子殿下的美梦,愤愤出门而去。

神奇的是,杨廷和刚出门,朱厚照竟醒了,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颇有卧龙茅庐中“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韵味,懒散中透出几分优雅。

咂巴咂巴嘴,一旁侍侯的谷大用,张永等人一涌而上,给他递上茶水点心,殷勤地嘘寒问暖。

朱厚照嚼了几下点心,喷着满嘴的渣屑左右环顾道:“不是叫那个秦堪来见我么?人呢?”

站在屋外静静等候的秦堪缓缓走进来,朝朱厚照长长一揖:“臣秦堪,拜见殿下。”

朱厚照一见秦堪,不由眉开眼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秦堪打断。

秦堪这一刻仿佛朝堂文官附身,一脸正义凛然兼忠臣死谏的模样。

“殿下,臣虽位卑,却不敢忘国,殿下乃我大明未来国君,正当刻苦学习圣人百家之言,为将来即位治理大明江山打下基础,殿下怎可在杨学士讲读之时大梦不醒,沉睡南柯?此诚乃我大明之不幸也!臣冒死斗胆,伏请殿下自省吾身!”

一番掷地有声的正义之言,可谓振聋发聩,引人深思,屋子里一片寂静,朱厚照,谷大用,张永等人呆呆地看着秦堪,仿佛看着一个怪物似的,三人久久不发一语。

“咳咳咳……”朱厚照嘴里塞满了点心忘了吞咽,忽然呛到了,咳得面红耳赤,谷大用和张永急忙为他拍抚。

许久,朱厚照终于平静,指着秦堪缓缓道:“几日前你在文华殿给我舅舅偷偷使绊子,今日却大义凛然在我面前要我自省吾身,秦堪,我越来越欣赏你了……推荐女频好友小雪的新书《花开时节》,很文青很细腻的好文,诸兄有爱好女频的,不妨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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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君臣奏对

秦堪在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朱厚照得意了,翘着腿慢地品着茶水,戏谑地斜眼瞧着秦堪,秀气的长眉不时挑动几下,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秦堪发觉自己又错了。

扮演大义凛然的文官是个很高技术的活儿,需要精湛的演技以及敢于豁出一切的脸皮,秦堪委实有点自不量力,好吧,演砸了。

“咳咳,太子殿下……你,咳咳,你怎么知道……”

朱厚照笑眯眯道:“你是想问我为何知道你给我舅舅使绊子,对吗?嘻嘻,我当时也在文华殿呢,这么好玩的热闹,我怎能不看得仔细点儿呢?秦堪,你突然伸出的那一脚够损的呀,我舅舅都飞起来了,哈哈……”

秦堪仰天长叹,完了,我苦心维护的君子形象……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仿佛今日才认识他似的,目光充满了新奇。

前几日文华殿的那场闹剧,秦堪的表现让这位太子殿下印象深刻。朱厚照发现对秦堪的第一印象不太正确,原本以为他跟朝堂里那些罗嗦烦人的文官一个德性,朱厚照向来很讨厌这种道貌岸然的人,他们永远把自己摆在最正义的高度,对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动辄训斥指责,横加干涉,顺者昌逆者亡,样子实在太恶心了,故而朱厚照对秦堪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却没想到秦堪那日在文华殿的表现让他颇为惊喜。

朱厚照虽然才十四五岁,但却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相信一个敢给国侯伸阴脚使绊子的人,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所以朱厚照很高兴,他有一种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一颗璀璨明珠的兴奋。

那颗明珠姓秦,名堪。

“咳咳,殿下,臣给寿宁侯使绊子与殿下不认真读书完全没有关系,臣再伏请殿下自省吾身。”秦堪面不改色道。

“哈哈哈……你无耻的样子我很欣赏。不过秦千户啊,在我面前就不必再装了。”朱厚照乐不可支笑道。

秦堪……失策了,那天不该给寿宁侯使绊子的。也不知这太子到底对他的举动是喜是怒,现在看似笑吟吟,可秦堪并不知道朱厚照心里真正的想法。

既然不知道。那就只好硬装到底了。

“殿下明鉴,那日在文华殿,臣因对寿宁侯之恶行太过愤怒,对京师无数受过他乒的官员百姓们难以伸张正义而抱屈,义之所在,义不容辞,故而伸出了正义的一脚,臣这一脚是为我大明,为殿下将来的子民而伸的。”秦堪说这话时表情正义得一塌糊涂。

朱厚照的目光愈发闪亮,目光竟然真的露出了欣赏之意。

良久。朱厚照长长叹了口气,下了一句很正确的结论。

“秦堪,你果然不是好人。”

“……李梦阳李大人才不是好人,他还动了兵器呢。”

好了,一盆脏水又泼给了李梦阳。朱厚照的目光越来越欣赏了。

朱厚照本身是个很随性很跳脱的人,爱玩爱闹,这么多年来大学士和侍讲学士们教他读书,他却从来没有认真过,圣人之言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马耳东风,丝毫不留痕迹。所以他的是非观很淡薄,凡事只随自己的性子,只要能让自己高兴了就好。

秦堪的担心其实很多余,朱厚照对他伸脚绊寿宁侯的举动其实并无所谓的赞同或反感,他只觉得很好玩,由此类推,秦堪也是个很好玩的人。

不得不说,朱厚照的性子其实也挺混蛋的,不过混蛋得挺可爱。

…,

当下朱厚照也不提寿宁侯的事了,坐没坐相抖索着腿,跟秦堪天南海北聊了起来。

这其实算一次有模有样的君臣奏对,二人的旁边最好还有一位负责笔录二人对话的史官或秉笔太监,那就更像样了。

只可惜君不像君,朱厚照一边聊一边胡吃海塞着各种零嘴儿,两条腿也很不安分地抖来抖去。臣也不像臣,朱厚照在秦堪眼里终究只是个爱玩的孩子,秦堪没有跟孩子聊天的爱好,总觉得孩子的话题比较幼稚,故而跟朱厚照聊起来神色虽恭敬,但多少有几分心不在焉。

至于本该在旁边笔录奏对的太监,这会儿正一个劲的给太子揉着肩膀,递着零嘴儿,整个场景若让宫中画师瞧见,必然是一幅“昏君吃货图”的绝佳素材。

虽然秦堪奏对得很漫不经心,不过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他,积累多年的知识绝非一个古代只知玩乐的太子所能想象的,往往随口几句话便能引得朱厚照目瞪口呆。

“秦千户以前是读书人么?”朱厚照好奇地问道。

“是,臣惭愧,学无所精,又在家乡惹了场祸事,被削去了秀才之籍。”

一听秦堪没有功名在身,朱厚照不由哈哈一笑,道:“原来你并无功名,那你跟我说的什么可以在天上飞的机器,可以潜入海底的船,还有跑得比千里驹还快的车子,定然是你杜撰,信不得的。嗯,不过你说的那种眨眼间可以打出无数弹的……嗯,机关枪,倒是勉强合乎情理,咱们大明的火枪一次只能打一弹,打完还得重新装药,杵紧枪管,挺没趣儿的。”

谷大用在旁边谄笑道:“殿下说得不错,看不出秦千户读书人出身,却也能吹嘘得天花乱坠,奴婢在旁边听得一楞一楞的,原来竟是杜撰……”

秦堪不高兴了,穿越到这世上,不可否认曾经被人鄙视过,但被一个孩子和一个死太监鄙视,这让他心理上无法接受。

腾地站起身,秦堪道:“殿下,臣说的这些绝非杜撰……”

谷大用笑道:“不是杜撰莫非是真的不成?那也太离奇了。”

不得不拿出点真货震震这帮没常识的古代人了。

“殿下和谷公公可知咱们如今生活在一个球上?”

朱厚照:“啊?怎么可能!”

“如果您去过海边就知道,海面极远处的帆船驶来时,咱们最先看到的是帆船的帆尖,然后才是帆,最后看到船。”

朱厚照凝思半晌,点点头:“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殿下可知一大一小两个铁球同时掉下,必然也是同时落地。”

“啊?怎么可能?”

“不信殿下可以现在试试……”

没过多久,谷大用用青肿的双脚告诉朱厚照,一大一小两个铁球果然同时砸中他的脚面……

——太子倒不傻,知道让别人去当实验品。

“殿下可知正常的人是无法用舌头舔到自己的手肘的?”

朱厚照和谷大用不自觉地用舌头开始尝试舔手肘……

“你好厉害……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东西?而且好像都没错,快说说,还有什么好玩的学问。”朱厚照兴奋得脸都红了,他不爱读书,但对这些好玩的知识却非常感兴趣。

“咳,殿下可知,咱们大明男人下面那根……咳,不文之物,比西方男人的要短一些。……停!谷公公,你不必摸裤裆了。”秦堪适时地制止了谷大用自取其辱的不明智举动。

谷大用的表情很幽怨,显然这一条学问让他深受打击。

秦堪只好报以抱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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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执砚击之

朱厚照天资聪颖,但不好学,他讨厌读书,但并不反感学问。

很矛盾的悖论,可朱厚照却有本事把这个悖论表现得很完美,一点也不冲突。

天资聪颖却不好学,这是老师的责任,秦堪有些感叹,教太子读书的老师王琼,杨廷和,包括刘李谢三位大学士实在应该每人给皇帝陛下写一份认识深刻涕泪俱下的万字检讨,自绝于人民也可以。

多好的孩子呀,生生把他教成这样,未来的正德皇帝那荒唐浪荡的性子,与这几位老师的教育方法错误脱不了关系,把朱家千顷地里的一棵独苗教坏了,却还有脸皮在金殿上指责皇帝这里不好那里荒唐,甚至把他的荒唐写进史书,传之后世,让他承受几百年的骂名,仿佛这孩子的一切错误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一个公正公平的旁观者,于是口诛笔伐,痛心疾首,天降昏君如斯,国之不幸,大明悲哉……

翻开史书的正德皇帝部分,满篇都是这样的内容,很不负责任的论调,秦堪认识朱厚照以后经常在想,如果自己穿越到弘治皇帝身上,会怎么做?

大抵会把王琼,杨廷和他们钉在十字架上,高悬于午门,让来往的官员们把他们唾弃至死吧,——或许偶尔也有把朱厚照活活掐死的冲动,反正一切都只是构思。

毫无疑问,秦堪这些杂乱却广博的冷门知识彻底将朱厚照震撼住了。

不止是震撼,朱厚照对这些知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秦堪说出的这些知识有个共同点,它们不像四书五经那样枯燥无味,反而很好玩,每一条都可以用实验去证明它。

朱厚照喜欢玩,而且喜欢变着花样玩。

秦堪的这些知识立马抓住了他的心,他对秦堪的兴趣也越来越浓郁了。

“大用,去西城集市找几个色目人。扒了他们的裤子瞧瞧……”朱厚照有点不服气:“真比咱们大明的男人大么?没道理呀。”

泱泱天朝上国的子民有着强烈的民族自尊心,更何况是天朝上国的太子。

谷大用瞧着秦堪的目光愈发幽怨了,木有小鸡鸡的太监扒有小鸡鸡的男人的裤子。这么变态的事他可能干不出来。

“殿下……奴婢,奴婢没有那个……这,没法儿比呀。”谷大用快哭了。

朱厚照兴致来了。怎么也挡不住,当即道:“那我亲自去扒。”

“殿下不可!”谷大用和张永大惊失色,太子扒男人裤子这么荒唐的事若被陛下和那些文官知道了,太子顶多被骂一顿,他们这些太监肯定会被杖毙。

两位太监对秦堪不无怨艾,好好的给殿下说这些干嘛呀,这不是给他们添堵找麻烦么?太子殿下那性子连陛下和文官们都管不住,他们做奴婢能管住?

秦堪也颇觉尴尬,其实说的那些冷门知识只是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有学问的人,能知人所不知。但他没想到朱厚照对研究外国男人的尺寸那么有兴趣,史书上说这荒唐皇帝还包养过男宠,一想到这里,秦堪不由遍体生寒。

众人纷纷劝着朱厚照时,刚刚负气而去的春坊大学士杨廷和又回来了。

众人顿时一静。

杨廷和是过来训话的。刚刚负气而去时太冲动,等走出春坊,杨学士便清醒过来,他身负着教导未来大明国君的重任,这重任是皇帝陛下和天下百姓交给他的,希望他能教出一个知礼仪。懂廉耻,勤奋好学聪颖英明的国君,这是何等的荣幸?太子读书懒散厌倦,自当好生训斥开导,怎能因此怒而离去,撒手不管?…,

不应该啊!

敦厚性温的杨廷和很羞愧,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陛下和天下人的期望,是大明的罪人。

杨廷和是詹事府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学士,成化十四年的三甲赐同进士,“三甲赐同进士”的考试成绩有点不近人意,大明官场上如果他跟一群同年同榜的进士坐在一起,他只有忝陪末座的份儿,但是他在翰林院苦熬资历的那些年,却做了一件让人惊叹赞许的事,那就是修《宪宗实录》。

弘治二年,主持修《宪宗实录》的人是当时的大学士丘浚,丘浚才高却性傲,而且为人很懒散,不屑干这种太繁琐太枯燥的事,于是把它丢给杨廷和这个刚入翰林才两年的进士,令人称奇的是,杨廷和居然把这件事干得非常利落漂亮,总撰官丘浚想摆摆领导派头,稍微修改润色一下,以显示他的存在感,结果却提着笔楞是改不动一个字。

杨廷和因此而入了詹事府,兼任左春坊大学士,担起了教导太子读书的重任。

各种各样的传说喧嚣尘上,不可否认的是,杨廷和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性格很温和的好人。

但是好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当杨廷和满脸羞愧地走回来,打算再次挽救太子这个失足小青年的时候,跨进春坊课室,却见朱厚照嘴里塞满了零嘴儿,翘着二郎腿抖索得瑟,毫无反省愧意地跟几个太监和一个年轻人大声说笑,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完全没把刚才气走先生的事放在心上。

杨廷和深深地被伤害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脆弱的小心脏碎裂的声音。

这……这个竖子,居然有心情吃零嘴聊天?气走先生这么严重的事居然毫不在意,还聊得那么开心,不教训一下怎能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大明子民?

“太子殿下!你。太过分了!臣今日必须要惩戒你……”杨廷和从背后摸出一把戒尺,像一头发怒的野牛朝朱厚照冲来。

春坊里的戒尺大部分时候是摆样子用的,太子再顽皮,诸位饱学儒士们顶多也就骂几句,真正敢打太子的人很少,教导朱厚照的王琼,刘健。李东阳等人皆是当世大儒,太子读书不勤奋,他们也只是责备几句。或者老泪纵横地数落太子的不是,表达一下对未来大明国运的深深担忧,可他们从来没想过用戒尺体罚太子。

今天不一样。今天杨廷和是真生气了,不仅生气,而且怒急攻心,一半为了大明未来的国运,另一半是因为朱厚照太不把他这个先生放在眼里。

尊师是儒家最基本的传统,太子气走了他,竟表现出毫无愧疚的样子,这是未来的国君啊,岂能如此慢待于他?

杨廷和气得脸都变形了,握着戒尺狞笑两声。裹挟风雷之势朝朱厚照冲去,他已下定了决心,今日必要好好惩戒这竖子,然后去陛下阶前请罪。

朱厚照见杨廷和发了疯似的冲来,根本没意识怎么回事。他想不通杨廷和好好的为何要打他,不得不说,这孩子的觉悟有点低。

一见杨廷和发疯的架势,朱厚照慌了,起身蹬蹬蹬地倒退几步,口中惊呼:“杨学士。你疯了?”

“我疯?哈哈,好,臣今日便发一回疯,教训你之后,臣再一头撞死陛下玉阶前!”杨廷和怒不可遏,戒尺在他手里凌空一晃,随手捏了个剑决便朝朱厚照劈去。…,

朱厚照大惊,幸好这孩子尚武,也跟大内高手练过几天,于是歪头一闪,戒尺落空,砸在书案上。

“大用,张永,救我!”朱厚照一边躲闪着杨廷和铺天盖地般的攻势,一边大声呼救。

谷大用和张永也急了,慌忙上前欲抱住杨廷和,却被怒极的杨廷和一顿劈头盖脑的戒尺打得节节败退。

朱厚照吓坏了,他从没见过杨学士如此失态,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混乱中一扭头,见秦堪没事人似的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一幕,一如当初在文华殿瞧着李东阳追打寿宁侯一样。

朱厚照不由大喜,身子一缩,朝秦堪身后躲去,口中大呼:“秦堪救驾!”

“啊?殿下……”秦堪亦大惊,这不关我的事啊。

来不及犹豫,杨廷和的戒尺已砸来,这属于无差别打击,反正在杨学士的眼里,太子身边的太监和所有人等都是蛊惑太子不用心向学的奸佞,打几下奸佞无妨的。

戒尺来势凶猛,秦堪下意识举臂挡住头,然后便感到胳膊上一阵剧痛,挨了好几下。

秦堪也急了,我是被太子宣进东宫的,不该让我帮他挨打呀,从头到尾都不关我的事。

有心想让开,可朱厚照躲在他身后死死扯住他的衣裳不让他动,眨眼间秦堪又挨了好几下。

这样下去不行!秦堪一急便想出了办法。

据说荆轲刺秦王时,大殿里有个很出采的人物,名叫夏无且,荆轲围着大殿追杀秦王时,身为秦王御医的夏无且不但将手里的药囊扔出去,还大叫“王负剑击之!”,这才给秦王提了个醒,拔出长剑伤了荆轲,致令刺秦失败。

秦堪也做出了同样的事。

反手从身旁的桌案上抄起一方砚台,闪电般转身递给朱厚照,秦堪匆忙道:“殿下执砚击之!”

慌乱中的朱厚照智商略有下降,根本不假思索便将砚台脱手朝杨廷和一扔……

杨廷和被砚台砸中了左膝盖,下盘不稳仰面栽倒,——脸着地。

一片寂静……

杨廷和面朝地砖趴得很深沉,动也不动……

朱厚照脸色苍白,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的双手,谷大用和张永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盯着一动不动的杨廷和。

秦堪没事人似的一脸同情地瞧着朱厚照:“殿下,你完了,你把你老师干掉了……”(未完待续)



。,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认错

春坊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杨廷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太伤心了不想动弹。

朱厚照喜欢玩,喜欢变着花样玩,但他毕竟是心性纯良的孩子,人并不坏,打老师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可从来没干过。

今天玩大了!

眼睛定定瞧着自己的双手,朱厚照在回忆,那一方神奇的惊艳的砚台……它是打哪儿冒出来,出现在自己手上的?

谷大用和张永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脸色白得像死人,太子闯出来的祸,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太子身边的太监,这事若让陛下知道,肯定会把他们杖毙的。

事件的幕后黑手秦堪则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一边想着今天晚餐吃什么,同时顺便估计了一下杨廷和的伤势。

砚台是上好的肇庆端砚,古朴大方,手艺精美,据说是宋代名相王安石用过的,重要的是它分量很足,足有三斤多,一家伙砸在杨廷和腿上,杨廷和应该……犯了损毁文物罪?

想必伤势应该不会很严重,大明的文官是久经斗殴考验的,不但打人凶猛,而且也应该能扛得住揍才是,只不过杨学士心灵上的创伤,恐怕一时难以愈合了。

朱厚照呆呆地注视着杨廷和,神情充满了懊悔和惧意,讷讷道:“杨学士他……怎么了?”

“被殿下放倒了。”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朱厚照瘪着嘴,有点要哭的意思。

秦堪道:“殿下,接下来不是你该怎么办,而是要看杨学士怎么办。”

“杨学士会怎么办?”

“不出意料的话,杨学士休息够了应该会起身,然后入宫向陛下告状,殿下要做的便是在东宫等待陛下的责罚……还有,你殴打老师一事,满朝文武不会放过你的,特别是那些言官御史。”

朱厚照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闻言顿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

朱厚照悔恨的同时,趴在地上的杨廷和终于有了动静。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坐了起来,神情很狼狈,脸上一团一团脏兮兮的,而且由于脸着地,鼻孔里还冒着鲜血。

杨廷和的神色很怪异,痴呆似的盯着朱厚照久久不语。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朱厚照被他这种怪异的目光吓坏了,哭得愈发大声。

秦堪也吓着了,心想这杨学士该不会真发了疯,想刺杀太子报仇吧?于是秦堪向前跨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朱厚照身前。

太子若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他也没好果子吃。

事实说明秦堪的担心很多余,良久以后,杨廷和只是自嘲般一笑,仰望房梁喃喃一叹:“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

这是宋代诗人袁去华的一首词里的句子,此刻杨廷和喃喃念出,竟说不出的寥落悲凉。

没计较太子刚才伤他的举动。杨廷和知道是他情急所为,他只是感到心力交瘁,真的累了。

这些年来,他唯一的职责便是教太子读书,为了太子他可谓呕心沥血,肝脑涂地,修完《宪宗实录》后,他这几年干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教导太子,这是陛下赋予他的重任。只可惜太子实在太顽劣,太懒散,从无读书的兴趣,一直敷衍应付着老师,杨廷和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有着读书人的傲气和自负,花了几年的时间只干一件事,却没把这件事干好,反而一塌糊涂,杨廷和是真感到心灰意冷。而且萌生了退意。…,

他不是不想当官,可他承担不起太子平庸无知的罪名,这罪名太重了,杨廷和无法预知太子将来即位后是个怎样的皇帝,但以太子现在的性子,肯定是个不学无术的皇帝,将来朝堂议论起来,他这个左春坊大学士难辞其咎,既如此,索性现在请辞,至少比将来被文官们骂得体无完肤要体面些。

拱了拱手,杨廷和萧瑟一叹,道:“太子殿下,臣恐怕教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摇摇头,杨廷和站了起来,膝盖上的伤却令他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倔强地站直了身子,杨廷和落寞地朝春坊外走去。

朱厚照愈发惶恐了。

他不喜读书,不好学,但他对先生一直很尊敬的,现在杨廷和摆出一副朽木无法再雕的姿态,令朱厚照深感受伤,他的自尊心也大受打击,他更受不了杨廷和刚才看他时那失望透顶的目光。

终究不愿让别人失望,别人对他失望代表着自己的无能平庸,朱厚照正处于热血沸腾,急待证明自己的少年时代,怎能受得了被人如此看低?

“怎么办?杨学士不愿教我了,我怎么办?”朱厚照无助地瞧着众人。

谷大用见杨廷和没有去陛下面前告状的意思,不由心情大定,至于杨廷和的去留,他是毫不在乎的,于是笑道:“殿下莫急,杨学士走便走了,朝堂里那么多大学士,再换一个不就……”

话没说完,朱厚照一脚狠狠踹在谷大用的腿上,白皙俊俏的脸蛋上浮出几许怒意:“滚!不说人话的东西!”

谷大用慌忙道罪退开几步。

秦堪懂朱厚照的意思,他更相信朱厚照其实知道该怎么办,他所求的不过是别人的一句认同而已。

扭头看着杨廷和缓慢踉跄的背影,秦堪朝朱厚照躬身一礼,道:“殿下,现在你应该追出去,留住杨学士。”

“他肯留下么?”朱厚照无助地看着秦堪。

秦堪笑了:“殿下若有诚意,杨学士一定肯的。”

“怎样才叫有诚意?”

“殿下,道个歉对你来说,这么难吗?”秦堪叹息道。

朱厚照浑身一震,接着转身拔腿便跑,跑到杨廷和面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先生,杨先生莫走!”

杨廷和顿时呆了一下,然后慨叹万千,“先生”这个称谓。当今陛下常说,陛下谦逊有礼,待臣子如待朋友,很少直呼官职姓名,惯以“先生”称之,可东宫太子却极少叫人“先生”,通常只是一句“杨学士”,今日竟听得他开口叫先生。令杨廷和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暖意。

“殿下……”

朱厚照没有任何太子的架子,只是拉着杨廷和的衣角,像后辈一样恭顺且诚恳的看着他。

“先生莫走,厚照虽顽劣,但并不愚钝,先生定是对我失望了,还请先生待我如待子侄,多予耐心,勿弃勿离。”

杨廷和一震。眼中迅速泛起泪光。

朱厚照放开他的衣角,退后一步,恭敬地朝他长长一揖:“杨先生。厚照方才错了,向你赔罪。”

杨廷和急忙长揖回礼,太子如此正经的施礼,他是臣子,受不起的。

朱厚照直起身,期待地看着杨廷和:“先生……”

杨廷和神色数变,犹豫挣扎,一想到刚才朱厚照叫他先生,还向他正经施礼。待之如国士的恭逊态度,原本坚定的退意渐渐动摇。…,

良久,杨廷和叹了口气,道:“臣不敢弃殿下,只恐殿下不读书。将来弃了天下。”

一听杨廷和言语松动,朱厚照不由欣喜万分,躬身道:“有先生教导,厚照必不弃天下。”

杨廷和紧绷的脸终于雪化霜融,缓缓点头:“如此。臣愿为殿下死而后已。”

风波过去,师生相视而笑,一片融洽。

秦堪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

他想把后来写史书的那些家伙一个个掐死。

正德,绝非史书里写的那样不堪,他是一个追求个性的少年郎,他充其量性格活泼一些,新奇的想法多一些,他的个性与暮气沉沉的朝堂格格不入,与顽固古板的朝堂风气完全不融,抗争了一生,忍耐了一生,也孤独了一生,最后被那些顽固倔强的史官写进史书,担了几百年的骂名……

秦堪渐渐对眼前这个笑得如夏花灿烂的少年产生了一丝心疼,他的人生刚开始,他快乐无忧地享受着每一天,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以后的人生将会多么坎坷,多么抑郁。

但愿……自己的到来能令这个少年快乐一些。

杨廷和与朱厚照相携而归,走到秦堪面前时,秦堪朝杨廷和长长一礼。

杨廷和楞了一下,凝目打量他片刻,道:“那日文华殿中,李梦阳大人追打寿宁侯时,你也在场吧?可是锦衣卫千户?”

秦堪微笑道:“杨学士记性不差,下官锦衣卫千户秦堪,见过杨学士。”

杨廷和皱了皱眉,不禁瞧向朱厚照。

太子虽恭顺,可他的毛病委实不少,不好好读书,却喜摆弄武事,频与武官来往,难道他将来想做个穷兵黩武的武皇帝不成?

这怎么可以!武功终究只是辅道,文治方为王道。

杨廷和瞧着秦堪的目光顿时冷了几分,神情有些冷漠道:“太子要读书了,你若无事,这便退出春坊吧,勿使太子分心。”

秦堪苦笑,文官终究瞧不起武官的,杨廷和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是,殿下,杨学士,下官告退。”

杨廷和也不理他,径自入了课室,朱厚照跟在他身后,忽然扭过头朝秦堪挤眉弄眼,悄声道:“过几日我去寻你,咱们去西城集市瞧杂耍把式去……”

秦堪莞尔一笑。

少年太子的心里,怕是对他认同了吧,都说男人间的铁杆交情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现在恐怕得多加一条,一起闯过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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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意外刺杀

雪尽南坡雁北飞,草根春意胜春晖。

京师已渐入冬。

不知不觉,秦堪来到这个年代已一年了。

当初山阴秦庄的落魄书生,如今已身居千户,富贵堂皇,渐渐靠近了这个时代的统治中枢,渐渐在这个富丽繁华的古都崭露头角,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只花了一年。

说不容易其实也挺容易的,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像在做梦,稀里糊涂跌跌撞撞就这么过来了,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不管他愿不愿意,这双大手仍蛮横霸道地推着他往前走,往上爬,一年之后想想当初的那个只愿一生做个富家翁的梦想,不觉有些可笑。

前世是一个穷则独善其身,达亦独善其身的人,显然这种为人处世的原则在这个时代行不通,不论穷或达,只想独善其身永远会在这个世界沉沦,这样的世道不容许独善其身,要么拼了命的往上爬,要么死。

连日阴雨不断,京师护城河的水已涨了二尺余,工部调遣三千多匠户没日没夜的挖淤泥,固河堤,天寒地冻里,匠户们冻得手脚嘴唇发乌,却也不敢吭一声,百余人光着膀子跳进河里,挖不到两柱香又浑身哆嗦着上岸,迫不及待地大灌一口热姜汤,环抱着胳膊直打颤,另一批百多人又跳下河去继续劳作,周而复始。

万物为刍狗。

秦堪骑马路过朝阳门进城时,不由悲悯的瞧了这些苦汉子们一眼。叹了口气,下马进城,身后跟着一抬软轿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

丁顺已为他在京郊找到了一套宅子,宅子很大,四进的大房子,占地十余亩,里面有假山花园。内院甚至还有一个池塘,池塘水面上建了水榭凉亭,风景非常幽雅清静。

秦堪这次带杜嫣出城就是为了看这套宅子。杜嫣一脚跨进去便爱上它了,表情很夸张,兴奋得语无伦次。用最快的速度从外到里瞧了个大致后,杜嫣简直欣喜若狂了,死死揪着秦堪的袖子,万分期待地盯着他,表情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

秦堪知道,女人露出这种表情,接下来便该男人买单了,否则这个男人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如果老婆身负武功,男人的下场愈发凄凉。

宅子要价五千两。寸土寸金的京师城内若想五千两买到这么大这么完整的宅子,无异痴人说梦,幸好这座宅子虽处京郊但离城不远,而且就算京郊,价格也非常便宜了。

因为它的前任主人曾经是京师官员。后来犯事进了锦衣卫诏狱,全家被流放发配,宅子也被户部接收充公,丁顺给户部主事暗里塞了二百两银子,主事当即便拍板,五千两银子把犯官宅子卖了。

宅子不需任何改动。前任主人的人品或许有待商榷,但审美观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比秦堪强,无论楼阁亭台,还是回廊厢房,无一不精致,精致得令秦堪忍不住想抽那户部主事几耳光,这么好的宅子五千两就卖了,绝对属于人为的国有资产流失……考虑到国有资产流失的受益人是自己,秦堪又决定原谅他了。

女人对新家的渴望和兴奋绝对比男人大多了,哪怕这个男人买的只是个二手房。杜嫣一路上隔着轿子跟秦堪叽叽喳喳个没完,秦家主母沉浸在对新宅的布局安排里不可自拔,一会儿说买一二十个下人这个家才撑得出样子,一会儿又说要请钦天监的官员改动一下风水,前任主人犯了事,很明显是宅子的风水有问题,晦气得紧,绝不能再让秦家沾晦气了………,

宅子瞧得心满意足了,剩下就准备拎包入住,秦堪和杜嫣这才回城。

杜嫣的兴奋劲儿显然没过去,一路上坐在轿子里隔着轿窗叽叽喳喳不停,全是对未来新家的各种安排,各种幻想,以及目前急需添置些什么东西等等,完美地融合了女人神奇的想象力和实际执行力。

秦堪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这些事情他委实插不上嘴,除了掏银子买单,新家如何布置已没他什么事了。

一行人过护城河入朝阳门回了城,属下为他牵着马缓步而行,秦堪则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在轿子旁边,今日皆是便装出行,人数虽众却也不显眼。

外城比内城热闹,但也杂乱了许多,没有几个固定的集市,行商小贩们将一块土布随便朝某个店铺门边一摊,上面摆放要卖的东西,针线布匹到自家种的鲜蔬瓜果,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巡城的衙役和店铺的伙计极少驱赶,摆摊的也自觉,一个地方顶多摆一两个时辰便主动收摊,换个地方再摆。

不得不说,古代的人情味比前世强多了,至少没有那些凶神恶煞的城管追着小贩满街跑,形同响马下山。

秦堪一行人走得很悠闲,杜嫣坐在轿子里偶尔不安分地掀起轿帘,好奇地瞧着路边她感兴趣的商品,见着合意的便伸出手指一指,秦堪微笑着便走过去买下。

迎面来了一乘蓝顶官轿,轿前打着“回避”的仪牌,轿子左右簇拥着几名护院和家仆,低调且不跋扈。

秦堪命属下等人让到一边,让对面的轿子先过。

双方迎面交会的那一刹,意外突生。

人潮拥挤的街上,不知从何处嗖地射来数支冷箭,其中一支险而又险地擦着秦堪的脸而过,冷箭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迎面那乘官轿。

咄咄咄!

数支冷箭射中了轿子的木壁上,插进大半,可见挽弓者力道之大。

跟在官轿旁边的四名护院大惊,纷纷将轿子围了起来,拔刀凝神戒备。官轿周围来往的行人吓得尖叫,四周一片混乱不堪,手推脚踏,伤者无数。

秦堪的脸颊火辣辣的痛,那支冷箭只差半分便射进了他的咽喉,虽然看得出刺客的目标不是他,但秦堪心中也忍不住冒出万丈怒火。

在明朝,容貌俊俏是当官的必要条件,简单的说,秦堪必须要靠这张脸混饭吃,什么人这么大胆,差点毁了他的前途。

“王八蛋!你们,分出一半保护好夫人,另一半去给我把那杀千刀的刺客揪出来!”秦堪铁青着脸,指着十余名属下下令。

“是!”

属下应命,纷纷拔刀出鞘,锦衣卫可比官轿旁边那几个护院跋扈多了,二话不说便将周围惊慌奔跑的路人踹趴下,大喝道:“锦衣卫办差!无关人等不得挡阻,都给老子闪一边去!”

秦堪皱了皱眉,刚准备对手下这几个老粗开展一下“以德服人”的素质教育,情势又发生了变化。

刚才的冷箭没收到效果,街边一家茶肆的阁楼上,下饺子似的跳下十几个黑衣蒙面汉子,每人手中一把雪亮的朴刀,落地之后就势一滚,刀光铺天盖地朝官轿劈去。

四名守在官轿四周的护院两个回合间便纷纷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最后那乘官轿便成了刺客们的攻击目标。

看得出这些刺客打定主意要把官轿内的人除之而后快,也不知跟轿子里的人有多大的仇恨,竟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

秦堪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帮上一把的时候,却见两名蒙面刺客目露寒光,钢刀一晃便朝他和几名属下杀来,显然这些家伙把秦堪当成了和官轿里的人一伙的了。…,

秦堪吃了一惊,心中不由悲愤万分,这什么世道!我只是顺路和你们的追杀目标擦肩而过好不好?

“你们眼瞎了!那边才是……”秦堪指着官轿话还没说完,雪亮的刀光便已当头劈来。

危急时刻,一道娇小灵巧的身影风一般拂过,锵锵两声,两名杀向秦堪的刺客手中钢刀落地,接着两声闷哼,刺客软软倒地。

“相公,你没伤着吧?”杜嫣焦急地在秦堪身上打量着。

秦堪不由大是欣慰,还是娶个会武功的老婆好啊,不但腿长,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危机已过,秦堪眼中又冒出了怒火,指着官轿周围道:“嫣儿,去帮相公把那几个杂碎拿下!”

扭头朝十余名属下喝道:“你们也上!”

刺客见突然冒出来一个硬茬子,一个照面便放倒了两名同伙,众刺客眼神有些惊惧,杜嫣如下山的小母虎般冲来,几名刺客咬牙挥刀而上,又是一个回合,根本看不清杜嫣怎生动作,刺客便倒地不起。

其余的刺客大惊,面面相觑之后,一个呼哨儿,众人掉头跑远。

“把倒地的刺客全部捆起来带回千户所,还有……”秦堪指着静立街中的那乘官轿,冷冷道:“把轿帘掀开,我倒想瞧瞧里面到底什么人,竟让如此多的刺客前赴后继的刺杀,这得多招人恨呐。”

属下还没动弹,官轿的轿帘已从里面掀开,轿内端坐一人,穿着二品官袍,面容清瘦端正,颌下一缕白须无风自动。

“哈哈,招人恨说明老夫这个官儿没有白当!老夫吏部尚书,马文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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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皇门射箭

马文升,弘治名臣,历经四朝,可谓朝堂常青树。

他是景泰二年进士,由新科进士晋七品御史而入朝堂,累官至按察使,右副都御史,兵部尚书,弘治十五年改任吏部尚书,其人善于应变,多急智,且官运顺畅,少有挫折。

经历数十年的官场风浪,马文升的心性早已古井不波,面对如此险恶的刺杀,他却能四平八稳坐在轿中一动不动,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可见其人镇定和涵养功夫极高。

秦堪对他的镇定功夫还是极为佩服的,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承认,但若换了秦堪自己坐在轿中被人刺杀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已经被吓傻了,绝不会在刺杀结束以后还能自己掀开轿帘,正义凛然的说什么“招人恨说明官儿没白当。”

扪心自问一下,秦堪觉得自己除了尿湿裤裆,恐怕不会有心情说话了。

就算有心情说话,说的第一句话也应该是感谢救命之恩,而不是大马金刀坐在轿子里捋着胡须呵呵直乐,仿佛被人刺杀是一件挺值得庆贺的事似的,对于秦堪的救命之恩绝口不提。

老头儿实在应该反省一下,若没有杜嫣的那几下拳脚,他还有可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轿子里装逼吗?

位卑阶低就是秦堪现在这样,面对吏部天官,秦堪这个救命恩人却不得不主动朝他躬身施礼。

“锦衣卫内城千户秦堪,见过马尚书。”

马文升今年七十六岁了。他弓着腰从轿子里走出,颤巍巍地站定,捋须看着秦堪:“你是锦衣卫?刚才刺客是被你们杀退的吗?”

秦堪微微一笑,谦逊地拱手:“适逢其会。”

马文升点点头,捋须赞许道:“倒是颇俊俏的好后生。”

“普通俊俏而已,尚书大人过奖了。”

马文升缓缓环视着轿子周围倒在血泊里的四名护院,浑浊的老眼不由浮上几分伤感:“可惜了这几位忠心家仆。数年来为老夫挡下不少劫难,今日却也没逃过他们的毒手……”

秦堪眼皮直抽抽,听这话的意思。这些年好像有不少人要杀他,老头儿到底干过什么事,这么招人恨呀?

印象里好像只有睡了别人的老婆才会被人如此锲而不舍的追杀吧?

当然。踏入官场半年,秦堪早已学会了不该问的不问,有些话是万万问不得的,一问就给自己招惹麻烦,很多杀身之祸都是由好奇心引起的。

马文升伤感过后,捋须看着秦堪,道:“说来今日老夫这条残命却是被你所救……”

秦堪顿时满心欣慰,从见面到现在,这是马文升说的第一句人话。

秦堪急忙谦虚地拱手:“算不得什么的,下官急公好义。怎能见死不……”

话没说完,马文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秦堪噎了个半死。

只见马文升浑身一震,浑浊的老眼忽然暴射出两道精光,神情正义凛然厉声喝道:“但是老夫养了一生的浩然正气,自有老天庇护。岂惧区区几个贼子耶?贼子们,你们太小瞧老夫了!”

秦堪:“…………”

救这个作死的老头儿做什么!手贱啊!

忽然明白老头儿为什么被人刺杀好多年了,老实说,秦堪现在也有一种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冲动,很强烈。

秦堪救马文升只是偶然,可刺杀马文升并非偶然。显然是一场有针对性有周密策划的刺杀。…,

就在马文升被刺杀的同时,京师皇宫承天门外,一骑快马狂奔而至,驻守承天门的军士不由大怒,在百户的指挥下,军士们排列成阵,平举长枪,欲将马上之人当场拿下治罪。

——因为承天门是皇宫禁卫的正前门,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当朝一品,在这个门前必须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绝不允许策马狂奔,否则便是对大明朱家皇权的挑衅。

“来人住马!”百户单手高举,厉声大喝。

狂奔而来的骑士显然没把区区禁卫放在眼里,马儿丝毫未见减速,反而更快了几分。

百户大怒:“狗贼好大胆!列阵,毙之!”

众军士齐声应命。

骑士的骑术非常精湛,狂奔之中居然腾身而起,双脚站在马鞍上,从背后抽出一张强弓,搭上一支裹着书信的箭,嗖地一声,利箭激射而出,稳稳地钉在承天门上方的篆体木牌上,箭支入木七分,几乎穿牌而出。

骑士蒙着脸,发出几声张狂的怪叫,扔了手中强弓,从马鞍旁的皮囊里抽出一柄四节镗,朝着拦阻官兵迎面而上,四节镗在他手中幻化无数光影,马速不减却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短兵相接,骑士已轻易地冲开了官兵防线,策马朝西城疾驰而去。

驻守承天门的百户脸上一片铁青,盯着骑士远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承天门牌匾上的那支利箭,冷冷道:“速速知会东厂锦衣卫和团营,阖城围捕此恶贼,……将那箭上书信取下,送进内宫。”

文华殿东暖阁,弘治帝穿着金丝龙袍,一向温和内敛的他此刻却在大发雷霆,弘治历经十七年,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

弘治帝的面前,伏地跪着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东厂厂督王岳,二人姿势相同,以头触地却不敢发一言。

“混帐!你们二人都是混帐!”弘治帝很激动,面色泛起几分不健康的潮红,指着牟斌和王岳大骂。

天子之怒,如泰山压顶,牟斌和王岳已吓得面如土色。

“臣(奴婢)死罪!伏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朕如何息怒?厂卫番子校尉遍布天下,拥众十数万,今日竟让贼人宫前策马,皇门射箭,你等却拿他毫无办法,我大明的皇都禁宫啊!朕即位十七载,何曾如此被人羞辱过?此辱不报,朕有何面目再为人君?”弘治帝几乎在咆哮,吓得殿内太监武士们纷纷下跪,颤栗不敢出声。

牟斌和王岳频频以头触地请罪,神色愈发惶恐不安。

弘治帝骂够了,目光回到龙案上,案上端正摆放着一封贼人的书信,看到那封书信,弘治帝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寒铁般冰冷。

“罪民万死,伏请天听:前兵部尚书马文升弘治十四年奉旨巡边宣府,期内广纳贿赂,多行不法,一己之喜恶而革边军三十余忠将,逆行倒施,罪大恶极,致使边境动荡不靖,边军将士几近哗变矣,罪民草芥也,愿以身死换此獠伏诛,伏请陛下清饬吏制,罪民死不足惜。”

PS:查资料耽误了很多时间,少码了一点点,历史上马文升被刺是真事,非我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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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子之怒

文华殿内仿若电闪雷鸣,弘治帝冷冷盯着案上那封信,眼中泛着冷芒,脸颊不住地抽搐。

很多年没有如此勃然怒过了,尽管与朝臣们在许多事情上难以达成一致,但有个事实满朝文武无法否认,弘治帝是个好皇帝,他勤勉政事,英明果决,更重要的是,他性情温和,很少红脸,更别提今日这般勃然大怒了。

贼人承天门前一箭投书,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大明皇帝的脸上,弘治帝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痛。

他甚至对自己多年的努力产生了怀疑,……朝堂,民间,不是人人在赞颂大明中兴吗?他朱祐樘一手缔造出来的盛世伟业里,为何还有贼子竟敢如此挑衅朱明皇权?为何堂堂大明皇都禁宫,竟被那些贼子来往进出如入无人之境?花了十七年治下的江山……果真是盛世江山么?

“陛下——”

殿门外,一名宦官神色匆忙地小跑而入,跪地禀道:“陛下,半个时辰前,吏部马尚书在京师外西城被刺,所幸被锦衣卫巧遇相救,马尚书有惊无险,刺客擒下三名,余者近二十人遁逃无踪……”

跪地一直不敢抬头的锦衣卫牟斌闻言不由心情大定,悄然无声地轻舒了口气。

不知哪个手下如此给他长脸,回头一定要重重赏他!这下好了,锦衣卫救下马尚书,已然立了一功,陛下发再大的火也不会烧到锦衣卫了。

货比货该扔,与牟斌并排跪着的王岳心情愈发阴沉,锦衣卫救了马尚书,还拿下了三名刺客,相比东厂的毫无建树,王岳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弘治帝的脸已气得发绿了。

“好,好!我煌煌大明京师,今日竟成贼人跃马扬刀之乐土,好!”

砰!

一个精致的茶盏儿被摔得粉碎,牟斌和王岳在布满了碎瓷片的冰冷地砖上磕头不已。

“陛下保重龙体。臣(奴婢)死罪。”

弘治帝冷冷盯着二人,一字一句道:“你们听着,朕不管那些贼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管他们藏在哪个老鼠洞里,朕限你们十日……不,三日之内,把他们一个不剩地查出来,朕的刀已磨利擦亮。三日之后必要砍下人头,不是他们的,就是你们的!听明白了吗?”

“臣(奴婢)遵旨。”二人冷汗潸潸。

天子之怒,伏尸千里。

牟斌和王岳出宫后,厂卫缇骑四出,大索京师,平静的皇都顿时喧闹起来。

大明的国家机器缓缓开动,它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无情地碾压吞噬世间一切敢挑衅皇权的任何生灵。

…………

…………

东安门的东厂大堂。身躯佝偻的王岳恭恭敬敬给岳王爷上着香,身后跪着一排东厂档头,领班和管事。

王岳沉默躬身。朝岳飞画像三拜之后,才转过身,面色阴寒如霜,盯着跪成一排的东厂属下,一开口声音尖利难听。

“好,好得很,光天化日让贼人在京师皇城来去如入无人之境,还敢朝禁宫射箭投书,害杂家在陛下面前吃了好大一个挂落。好呀,你们这些崽子越来越出息啦。”

众人惶恐,纷纷磕头请罪。

王岳冷冷道:“那帮子无法无天的杂碎,可查出底细了?是什么人?”

“回厂公,从投书上来看。应是三年前被当时还是兵部尚书的马大人开革的宣府边军将领,这伙人大概对马尚书怀恨在心……”…,

王岳眉头越拧越深:“被开革的边军将领?三年前开革的将领,怎地等到今日才来刺杀?”

“当初马尚书开革了三十余位贪墨兵粮兵饷的将领,而且还将他们发配琼南,估摸着他们是今年才从琼南逃出来。潜入京师向马尚书寻仇的。”

“这帮杀才倒也胆大,不怕祸延九族么?他们的家小呢?”

东厂档头讷讷道:“当时事发之后,马尚书便回了京,宣府镇守太监刘清刘公公又补了刀,把他们的家小全部秘密处死了……”

王岳重重一哼:“这个刘清也不干净,肯定没少拿好处,事发便将他们家小灭口,倒是个心狠手辣的东西。”

说着王岳摇头一叹:“难怪这帮杀才如此不要命,敢在京师皇城撒泼,被人杀了全家能不报仇吗?刘清倒是干得隐秘,这笔帐全算到马尚书头上了,冤不冤呐。”

档头管事们垂头不敢发一言,看似平常的案子,里面的水太深太浑了,区区一个宣府镇守太监恐怕没这么大的胆子干这事,恐怕京师里有人给他撑着腰呢……

王岳神情渐渐冷厉起来:“你们都听着,陛下已下严旨,不管用什么方法,三日内必须将这伙杀才揪出来,揪不出来你们便代杂家上断头台吧。”

目光望向大堂外,王岳冷冷道:“……这个功劳,可不能再让锦衣卫抢走了,杂家输不起,你们更输不起,明白了吗?”

“是,厂公。”

贼人成了一只失鹿,京师成了逐鹿的战场,厂卫齐出,为这只失鹿而用尽机谋算计。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堂。

牟斌看着秦堪,欣慰的笑容里夹杂着忧虑。

“好,秦千户不错,今日为老夫在陛下面前挣了一回脸,老夫早知秦千户是个难得的人才,当初把你调来京师是对的。”

秦堪谦逊地一拱手,笑道:“多谢牟帅提拔,下官不过适逢其会而已,马尚书一身浩然正气,纵然没有下官,想必贼人也不能伤他分毫的。”

牟斌嘴角一撇:“浩然正气能挡刀子吗?刚才老夫还夸你是人才来着。怎地一转眼便说起混帐话了?”

秦堪叹道:“混帐话当然是混帐说的,下官不是混帐……”

“这话是哪个混帐说的?”

“马尚书……”

牟斌顿时干咳两声,转移了话题:“陛下已下旨,着厂卫三日内拿住这伙贼人,对咱们锦衣卫来说,既是立功的机会,也是要命的麻烦。”

秦堪深知那伙刺客的厉害,进退配合默契。绝非普通的刺客,说实话,他很不愿招惹这帮人。

皇帝被打了脸,锦衣卫有压力,马尚书还存在被刺杀的危险……

这些关他什么事?秦堪是个讨厌麻烦的人,能躲多远算多远。

牟斌的话显然是个开头,懂得逢迎的下官一般都会顺着话头接下去,可惜秦堪偏偏没出声儿,面带微笑地端坐着。那笑容缥缈得紧。

牟斌有些不高兴了,捋须瞧了他一眼,自己不得不把话接下去。

“下面的人已查清了。这伙贼人出身军伍,三年前发配琼南,最近潜回京师,向马尚书寻仇,因为当初正是时任兵部尚书的马大人将他们开革出宣府边军的,兵部衙门已调出了卷宗,那些将领的家人在事发之后全死了,这笔帐估摸他们已算到了马尚书头上。”

明知是个麻烦,秦堪还是忍不住道:“祸不及家小。马尚书此举……”…,

牟斌讳莫如深地一笑:“马尚书为官多年,清正廉明,嫉恶如仇,他绝干不出这等凶残之事……”

“那是谁干的?”

牟斌摇摇头,显然他不想再提这个。

“谁干的已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陛下龙颜大怒,咱们一定要抢在东厂之前拿下这伙潜伏在京师的贼人,这个功劳绝不能让东厂拿了。”

“是。”

“所有在京师的锦衣卫必须全部发动起来,上天入地也要把他们揪出来!”

“是。”

“马尚书也许近日还会遇到行刺,所以我们还要保护他不被贼人杀害,否则陛下怪罪,我们担不起。”

“是。”

“所以本指挥使决定派你调集麾下校尉保护马尚书。”

“是……啊?等等,牟帅……”秦堪惊得额头汗珠冒了出来,保护马尚书等于是在第一线跟贼人玩命啊,他怎会愿意沾惹这种要命的麻烦?

“牟帅,为何要下官去保护马尚书?”

牟斌笑了,笑得很灿烂:“因为你是我京师锦衣卫里最有才干的千户,而且也只有你跟那些刺客正面交锋过,多少知晓一些斤两,更重要的是,我把要保护他的意思告诉了马尚书,马尚书亲口点名,要你去贴身保护他……”

温文儒雅的秦堪气坏了,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姓马的老匹夫,我日他亲妹妹!”

话一出口顿觉失态,秦堪讪讪不语,谁知牟斌却毫无责怪之意,居然笑了笑:“正该如此,英雄所见略同,马老头儿给咱们招惹了如此大的麻烦,本指挥使恨不得与你同日之。”

“牟帅,下官万死,委实不能受命……”秦堪硬着头皮推却。

“为何?”

“下官,下官……”秦堪身躯忽然开始摇摇欲坠,脸色不知怎地渐渐变白了,一手捂住胸口,急促的大口呼吸,断断续续道:“下官……素有咳喘顽疾,多年不见好,此刻怕是……怕是……”

牟斌不言不动,只是冷冷瞧着他,端坐上首如同一尊雕像。

秦堪一见牟斌的目光顿时惊觉,眼前坐着的这位可是影帝级的高人,在他面前玩这一套,简直如同孔夫子面前卖文章一样自取其辱……

秦堪很快摆正了自己的态度,临终弥留的模样顿时化为无形,身子一直,端端正正面无表情地坐好了。

牟斌冷冷道:“演完了?”

“下官……惭愧。”

“既然秦千户尽兴了,还是赶紧调派人手保护马尚书去吧,记住了,马大人有丝毫闪失,你人头落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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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厂卫再斗

莫名其妙降到头上的任务,秦堪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救了马尚书一命从没指望过他报答,可也不能恩将仇报啊,秦堪走出北镇抚司时心情很不好,他终于明白所谓“好人不长命”是什么意思了,原本好人可以长命的,就是因为手贱,救了不该救的人,于是被人拉下水当了垫背。

保护马文升是个很艰巨的任务,刺客上回没得手必然不会罢休,不论马文升有没有杀人全家,目前来说这笔帐人家已记在他头上,这恐怕是世上最深最大的仇恨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秦堪,便很不幸地夹在马尚书和那伙亡命之徒的中间,充当马文升的肉盾角色,第一个挨刀的是他,第一个立功的肯定不是他。

做人不能太善良,会有报应的,秦堪仰天叹了口气,真想把马文升的亲妹妹……不,马文升已经七十多岁了,他的亲妹妹大概年轻不到哪里去,还是把他亲妹妹送到牟指挥使床上,请他帮自己出这口恶气……

内城千户所自从上回被东厂番子围攻之后,工部很快派来了官员和工匠,没过多久,一座三进宅院拔地而起,比原来那个破落不堪的千户所不知强了多少倍,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回到千户所,秦堪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马上命人召来了属下十个百户。

现在唯一的能指望的,便是希望被拿下的那三个刺客受不了诏狱的大刑。招供出其余刺客的躲藏地点,牟斌在那帮杀才第二次刺杀马文升以前把他们一网打尽,如此便给自己避免了这场凶险。

十个百户来得很快,大伙儿三五成群聚在千户所院子里说话时,北镇抚司传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拿下的那三个刺客死了,一个字都没说。

倒不是诏狱的大刑太歹毒,施刑都是专业校尉。他们拿捏得住分寸,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事实上那三个刺客是自杀的,关在大牢还没开始提审。三个刺客便决然以头击柱而死,死得很壮烈。

秦堪知道消息后半晌不出声,他很理解这三个刺客的做法。身负全家老小妇孺的血海深仇,大仇未报却落入锦衣卫手中,换了秦堪是他们,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自杀,将报仇的希望托付给那些活着的同伙们。

很奇怪,明明是你死我活的敌我关系,秦堪却并不恨他们,反而对他们隐隐有点同情。

家人因他们而被连累处死,他们却还活着,留此残身除了报仇。此生还有别的目标吗?

暂时压下心里的同情,秦堪明白现在不是同情他们的时候,现在他们是他的敌人。

秦堪的脸色愈发抑郁阴沉了,这群敌人不好对付,他们是常年在边境与鞑子们交锋的边军将领。是从刀山尸海里滚出来的,他们有智也有谋,可谓久经沙场,从他们刺杀马文升的同时还朝承天门投箭书可以看出,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是精心策划过的,大胆却并不鲁莽。而且有着高绝的身手,上回被杜嫣放倒三个只是偶然,因为当时身处闹市,刺杀不宜拖延,如果再给他们半柱香时辰,恐怕杜嫣也讨不了好去。

最头疼的便是这种人了,如同前世的特警武警们同样拿那些有过当兵经历的悍匪很头疼一样,当大家的能力摆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时,只能靠绝对的实力和智慧来决定胜负了。…,

…………

…………

十个百户麾下所有校尉,力士,包括不在正式编制的帮闲都到齐了,千户所外的大道上黑压压的聚拢了一两千人,分外引人侧目,附近的百姓们已吓得踪迹全无,大道上空荡荡的连条狗都看不到,锦衣卫之赫赫声名可谓“万径人踪灭”。

这么多人保护一个马文升应该没问题了,可秦堪却还是不踏实,又向牟斌报请,从神机营里借调了一百名火枪手,秦堪这才勉强放心。

怎么也没料到,穿越者竟然沦落到给人当保镖,越混越回去了,秦堪只好逼着自己调整心态,革命的螺丝钉嘛,哪里需要朝哪里拧,至于螺口螺帽配不配套,那就不关螺丝钉的事了。

一两千人当然不能全部带到马文升府上去,这么多人会将马府挤得屋垮房塌的,秦堪将十个百户分了工,正式在编的一千余人分成三班,十二个时辰不断轮流给马府巡岗守卫,所有帮闲全部散布到京师各个角落打探消息,一旦发现蛛丝马迹,立即带人圈围起来绞杀贼人。

向神机营借调的一百名火枪手直接进驻马府,尽管如今仍是以冷兵器为主,火枪为辅的时代,但来自前世的秦堪却对火枪有着充足的信心。

分配布置完毕,秦堪领着第一轮当班的两个百户来到马府。

马府位于内城皇城根下,堂堂吏部天官,官居显赫,府邸位置自然极好的,马文升的家离每日上朝的皇宫承天门不过二里之遥,老人家如果过日子节省一点的话,每月的轿子钱都可以轻松省下来,出去遛遛弯的路程便能直入承天门上早朝了。

马府内却出乎意料的简陋。

进门一堵灰溜溜的石墙照壁,上面没有雕刻任何祥兽,照壁后面便是前院,没有楼台宇阁,没有凉亭水榭,前院直通到前堂,院子里种着几棵槐树,三三两两不成行列,前堂外回廊柱子的漆皮已掉得七零八落,堂内几张陈旧的太师椅左右分列,唯一的装饰便是堂前正中悬挂着的一幅岁寒三友图,落款“友松道人”,赫然竟是马文升自己所作。

堂堂吏部天官,竟把自己家弄得跟被响马刚抢过似的,真不知马文升确实是清廉如水,还是故意邀名买直,秦堪这个外人看在眼里都不由有些心酸,有种给马家捐款献爱心的冲动……

可以肯定,如此寒碜的家庭,必然管不起一两千号保镖的饭,以马文升的脾气,想必更不会给秦堪见面红包。

秦堪怆然一叹,看马府目前的惨状,连最后一丝捞外快的心思也断得干干净净了,他只盼这次危难后如果大家有幸不死,马尚书能保持读书人的风骨,不要向他借钱……

总而言之,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亏本买卖。

安排了三百多人布置在马府外面,将马府团团围住,又将一百名火枪手安排在马府的前院驻守,秦堪领着丁顺等一众属下朝内院走去,刚准备穿过前堂,里面却走出一群穿着褐衫,戴着圆帽的家伙,三五十人有意无意地将秦堪和丁顺等人拦住。

秦堪的眉头皱了起来:“东厂番子?”

东厂为首一名领班模样的人皮笑肉不笑道:“锦衣卫也来了?不巧得很,咱们厂公说了,马尚书的安危由咱们东厂接手,就不必劳烦你们锦衣卫了,各位请回吧。”…,

秦堪面容冷了下来,朝廷的事就是这么混帐,大敌当前还想着抢功劳,窝里斗,本来一件很麻烦的事,两伙不对付的人凑在一起,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你们的厂公可管不着咱们锦衣卫,保护马尚书这事儿我根本不想跟你们争,但我们指挥使下了令,秦某不得不遵行,你若想让我们回去也可以,除非去请来牟帅的亲笔调令,否则秦某不可能离开马府。”

东厂领班有些不耐烦了:“我知道你叫秦堪,害咱们厂公在陛下面前吃过一个大挂落的千户,那伙贼人手段歹毒,你一个书生护不了马尚书的,不如趁早退去。”

秦堪露出了冷笑:“当秦某人是傻子吗?拿住了贼人是你们东厂的功劳,若马尚书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理所当然朝锦衣卫一推,一说便是东厂拼命与贼人死战,我们锦衣卫人影俱无,那时陛下怪罪下来,这个黑锅便由锦衣卫背了,对不对?”

领班一滞:“好一张利嘴,不管你怎么说,保护马尚书是东厂的事,用不着你们锦衣卫插手,识相的话早早给我滚出……”

话没说完,秦堪忽然出手,一耳光狠狠扇在领班脸上。

一旁忍着怒气蠢蠢欲动的丁顺和属下们见秦堪动了手,自然毫不客气,摘下刀鞘便跟东厂大打出手。

马府前堂顿时大乱。

可怜前堂内那原本简陋破旧的几张太师椅,在厂卫打斗的几个回合间便支离破碎,分崩瓦解。

三五十人混战在一起,打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惨叫怒喝此起彼伏,小小前堂顿时扬起一阵薄薄的尘土……

混乱中,一道老迈愤怒的声音传来。

“你们这些人特意来老夫府里打架的么?简直……啊!谁?谁敢对老夫下此毒手……啊!欺人太甚!老夫一身浩然正……砰!”

那道讨厌的正义之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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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忍辱负重

厂卫相斗正酣之时,谁也没想到马文升会跑出来拉架,——其实应该想到的,毕竟一群陌生人无端端跑到自己家打群架,谁都不会太高兴。马尚书的反应很正常,可惜身手不够矫健。

不得不批评一下马大人的不识时务,活了七十多岁至少应该懂得趋吉避凶的人生道理,抱着暖炉在院子的天井边晒晒太阳可以,年轻人打群架时以身犯险横插一杠子明显有点不自量力了,相比之下南京户部尚书秦纮做得很不错,户部大堂的文官们打起来时,跑得最快,闪得最远的便是秦尚书,在这一点上,马尚书委实应该虚心向秦尚书学习一下。

马府前堂鏖战正酣,谁也没注意他们的脚下躺着一位当朝重臣,大家打出了火气,而且打得毫无压力。

厂卫这些年积累了太多矛盾,大小械斗经常发生,通常一言不合便动手,动手时大家热血澎湃,自然不太注意挑选战斗地点这种细节,哪里见到哪里便开打,今日也是如此。

今日的打斗东厂处于劣势,秦堪带的人比较多,而且千户大人带头打架,锦衣卫属下们的士气也普遍比较高涨,从战斗开始便一直稳压东厂一头。

战斗接近尾声时,前堂内忽然传出杀猪般的大叫:“老爷您怎么了?快醒醒!你们这帮杀才快住手,好大胆子,竟然殴打当朝天官,不怕杀头吗?”

这一声大喊终于把热血沸腾的打斗双方喊回了魂儿,大伙儿低头一瞧。马文升趴在战场中央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一名管家模样的老头儿趴在马尚书的身躯上哀嚎不已,这幅画面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某个不吉利的场景……

双方顿时大惊失色,这场架自然打不下去,最慌的是秦堪和东厂的那位领班,毕竟二人是领导。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掐人中,摇肩膀,揉太阳穴……众人方法用尽。无辜中枪的马尚书终于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醒转。

秦堪长舒一口气,庆幸后怕不已。

幸好马文升无大碍,不然弘治帝肯定会把他做成兵马俑的模样。一同埋进马尚书的陵墓。

闭目喘了好一阵气儿,马文升睁开眼,看着一脸欣慰的秦堪和那位东厂领班,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打转,然后悲愤莫名道:“你们两个混帐,到底是来保护老夫的,还是来杀老夫的?”

秦堪急忙拱手:“马大人见谅,下官莽撞了,误伤大人,罪该万死。”

东厂领班的膝盖比较软。二话不说扑通跪在地上,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耳光又重又响,瞧得马文升和秦堪分外解气。

领班忏悔完毕,马文升老眼又朝秦堪期待地一瞥。显然老头儿想让秦堪也照领班的忏悔模式来几下,秦堪一楞,目光很快移开,装作没看见。

年纪大了应该懂得知足长乐的道理,领班已代表所有人自扇过耳光,再不依不饶未免有些过分了。一大把年纪难道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马文升略带失望地轻轻一叹,喘息道:“还有个事儿,刚才第一个用脚踹老夫的是谁?”

秦堪又楞了一下,接着用很夸张的愤怒语气指着东厂领班:“你们东厂好过分!竟敢对当朝天官下此毒手!不怕掉脑袋吗?”

丁顺等锦衣卫立马齐声附和,义正言辞的指责声铺天盖地朝东厂番子们席卷而去,东厂番子不甘示弱回了几句,奈何拼不过锦衣卫人多势众嗓门亮,斗嘴又渐渐处于下风。…,

东厂领班呆住了,表情无辜又悲愤,嘴唇蠕动几下,却欲辩难辩,在秦堪及其爪牙正义的指责声里,在马尚书凌厉如刀般的怒视下,领班绝望地仰天长叹,然后狠狠一咬牙,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自扇耳光,一下又一下……

于是马文升和秦堪再次开始观看这赏心悦目的一幕,神情很欣慰……风波过去了,马文升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很大方的决定此事不予追究,毕竟老马是四朝元老,朝堂上文官打架的战斗他也参加过不少次,可谓久经沙场,大家都是暴脾气,所以他很理解斗殴双方的心情,区区误伤而已,若真要追究下去,未免失了长者之风。

厂卫打过这一架后,无言中达成了默契,那就是谁也不退出,各自派人驻守马府,番子和校尉同处一地,各行其职,厂卫同时参与保护马文升,小小的马府顿时被围得水泄不通,可谓固若金汤。

是机遇也是挑战,大家都明白马尚书即将遇到的危险,也都明白如果拿下那伙无法无天的贼人将是多么大的功劳,马文升于是成了厂卫拼命争抢的一块肥肉,谁也不会退步妥协。

秦堪不敢怠慢,马府的每一处角落,每一堵围墙,里里外外明哨暗桩安排得妥妥当当,借调来的一百名神机营火枪手也在前院布置成排,马文升无论进出,身边都布满了无数的保镖耳目,一举一动动辄数百人跟随,其拉风程度比之皇帝亦不遑多让。

马文升不高兴了,连连进宫上表向弘治帝请求裁撤身边保镖,不然排场太大怕会引起言官参劾,弘治帝果然是少有的英明之主,闻言只是呵呵一笑,并不在意,还温声劝慰马文升,特殊时期特殊待遇,等拿下那伙贼人再行裁撤便是。

马文升无奈地接受了弘治帝的好意,老头儿大概也明白了,养了一辈子的浩然正气大约是挡不住刀子的,一刀劈来。再怎么浩然,该死还得死。

于是秦堪也就成了马文升的贴身保镖。

陪着马尚书上朝,下朝,吏部衙门办公,回家等等,一举一动都在秦堪的视线范围内,看着马文升兢兢业业的工作。平淡清贫的生活,每餐与老妻二人只不过一荤一素一碗饭,吃完进书房批阅公文或看书……

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秦堪不由对马文升产生了敬意。

确实是一位全心全意无私无欲的可敬公仆,风烛残年仍在为大明中兴而奋斗着,老迈的残躯里。有一种比钢铁更坚硬的信念,在支撑着他默默地燃尽自己,至死方休。

大明的中兴,绝非仅仅靠皇帝个人的意志能办到的,这繁华似锦的盛世,是由一位英明的君主和一群忠心耿耿的老臣共同努力了一辈子造就而成。

小到一家之业,大到一国之运,总由那么一个或几个勤奋节俭的先辈们细细积攒而成,可叹的是,后辈里若然出了一个不肖之徒。家业国运往往一朝丧尽,先祖努力了一辈子的成果付诸东流……马府若论风景,根本比不上秦堪新买的那套宅子之万一,偏偏马尚书竟有畅游的兴致,仿佛自家的简陋宅院如同豪奢府邸般惬意自在。很难想象这是弘治朝炙手可热的吏部天官的宅院。

秦堪只好陪着他老人家游园。

时已入冬,寒风凛冽,马府后院几棵稀稀拉拉的槐树早已枝叶全秃,更添冬日寥落萧瑟之意。…,

马文升负手缓行,秦堪亦步亦趋,或许因为秦堪救过马尚书一命。看得出马老对秦堪印象不错,一老一小聊得颇为投契。

“三年前宣府那三十余名将领确实是老夫开革的,他们贪墨兵粮兵饷证据确凿,老夫眼里掺不得沙子,当即便将他们革了名,老夫自问并没做错。”马文升说这话时,表情带着几分傲然之意。

然后马文升变得有些黯然,声音沙哑道:“开革他们没错,但他们的家人妻小死于非命,却委实不是老夫所为,老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怎会做出如此赶尽杀绝之事?他们误会老夫了,这桩仇恨老夫背得太冤。”

秦堪温言道:“清者自清,老尚书一生磊落光明,天下皆知,周公恐惧流言亦是暂时,世上没有解不开的误会,迟早有个交代的。”

马文升捋须呵呵一笑:“你这后生倒是会安慰人……”

“可惜了那三十余户人丁妇孺啊……”马文升神色充满了愤慨:“当初老夫奉旨巡边,其实有问题的并不止这三十余人,边军将领多有贪墨,老夫担心查得太狠会致边军动荡哗变,这才只革了三十余人,当是杀一儆百,也没打算深究……”

秦堪默默点头,马文升的做法是对的,换了是他,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马文升叹了一声,神情清冷起来:“原本以为此事已作罢,前几日被刺才知道,原来宣府镇守太监刘清竟灭了这三十余户满门,好狠毒的手段,他是怕老夫再查下去啊,这个刘清,老夫必参到他下狱,否则对不住那枉死的几百口妇孺弱丁!”

秦堪听得心中一阵感慨,老头儿年纪大了,却并不糊涂,他对此事的因果很清楚。

长长朝马文升一揖,秦堪肃然道:“马尚书宅心仁厚,恩怨分明,下官敬佩。”

马文升捋须带着笑意瞧着他:“昨日你和东厂误伤了老夫,也没见你对老夫如此谦逊,今日为何前倨而后恭?”

“下官是代那枉死的无辜妇孺向您道谢,也敬您这一番忍辱负重。”

马文升点点头,笑眯眯道:“说起忍辱负重,老夫倒觉得昨日那东厂领班和老夫一样忍辱负重……”

“啊?”

马文升幽幽道:“昨日踹老夫第一脚的人是你,对吧?”

秦堪……对老夫下黑脚,还栽脏给东厂,你也算无耻到家了,当老夫瞎么……拍了拍秦堪的肩,马文升发出一句和李东阳同样的感慨:“你真应该进朝堂当文官的,可惜了人才啊……”(未完待续)RQ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子夜示警

入冬前的京师阴雨不断,天色永远灰蒙蒙的。

京师北城德胜门外的道路泥泞不堪,薄薄的晨雾里,飞驰而来一辆马车,马车的车夫甩着鞭子,任由细细的雨水滴在粗糙的脸上,却顾不上抬手擦一擦。

摇晃颠簸的车厢里,坐着一名面白无须,身着便装的男子,男子不住地掀开车帘,看着京师巍峨高耸的城墙近在眼前,神情喜悦中隐隐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焦虑。

男子姓刘,名清,正是造成三十余开革将领被灭满门,吏部马尚书被寻仇刺杀的罪魁祸首,——宣府镇守太监刘清。

刘清这次是便装秘密进京。

他不能不来,早在马文升被刺杀前,刘清便已接到发配琼南的三十余将领集体潜逃的消息,当时他便慌了,知道事情要闹大,于是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师,在马文升遇到刺杀的第二天,他乘坐的马车便已赶到了京师的德胜门外。

不是刘清心慈手软,当初灭三十多户妇孺时闹的动静太大,宣府边军中已有诸多将领同仇敌忾,对其不满,刘清不敢再妄动,原打算今年风声略小些时,再派人将那三十几个被发配的将领除之,谁知他正打算派出刺客了结这桩心腹之患时,那三十几个将领不知从何途径得知自己已被灭了满门,于是集体潜逃了……

遥望京师高耸威严的古朴城墙,刘清心中却如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

但愿那帮杀才没在京师闹出动静,否则他刘清就身陷死局不可救了。

马车行驶飞快,须臾间便入了城门。

进城后刘清便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吏部马尚书昨日被刺,天子震怒,已下令锦衣卫东厂彻查。

“彻查”的意思是,既要让事情有个结果。也必须查清前因,前因后果一样都不能少。

结果如何不关刘清的事,他怕的是前因。因为他刘清就是这个“前因”,他经不得查。

脸色苍白的刘清慌了,急忙向他在京师的后台大人物秘密递上了拜帖和礼单。

当拜帖和礼单被人从门缝里扔出来时。忐忑不安的刘清终于陷入了绝望。他知道,自己完了。

秦堪渐渐发觉大明的文官都很懂说话的艺术,而且越老越艺术。

笑眯眯地夸着干缺德事的人是人才,这种人比干缺德事的人更缺德。反正秦堪听在耳朵里总觉得老头儿在笑眯眯的骂人,更难受的是,秦堪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应该是红脸瞪眼好还是拱手表示一下谦虚才好,于是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秦堪不是没有自省过,他对自己下过定义,不能算好人,坏得也不纯粹。这种人往往两头不讨好,好人阵营不收,坏人阵营也排斥,不尴不尬就这么过了两辈子,幸运的是两辈子居然混得都不算坏。也不知靠的是运气还是实力,更不知将来的下场是富贵荣华还是自绝于人民。

…………

…………

厂卫将马府围得水泄不通,可谓刀出鞘,弓上弦,小小的府邸戒备森严的程度堪比皇宫大内,静谧无声中散发出森森杀气。

大家都在等。等那些刺客再次动手。

大家也相信他们会动手,有些仇恨是不可能消弥的,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强烈刻骨,都说世上最深的仇恨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灭人满门这一条,已将所有的仇恨包括进去了,厂卫的人清楚,刺客们也清楚,这是个无法解开的死局,冲突不可能避免,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不仅厂卫在等,整个京师上到皇帝,下到朝堂七品御史,他们都在等,一边等一边琢磨。

如此大事,自然不可能只拿到贼人便作罢,其中大有文章可做,刺杀天官,宫门投书,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可以说这件事其实是一盆脏水,谁若不嫌恶心,端起脏水往政敌身上泼,不死也得让他脱层皮。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着,沉默着等待贼人动手,沉默着开动脑筋,思考用怎样的巧妙手段,将这把火烧到政敌身上。

秦堪也在等待,他只是个小小千户,没有朝堂大臣们那么多算计,他只希望马文升在陛下限定的三日期限内不要出事,至于三日以后破不破得了案,这事他管不着,这该是牟斌头疼的事,仅凭马文升被刺时自己曾救过他一命的功劳,秦堪已立于不败之地,哪怕此案三日内没有结果,哪怕整个锦衣卫都被陛下怪罪,可以肯定,他不会有任何处分,因为他有功劳垫底。

有时候秦堪也觉得自己挺悲哀的,还只是个小小千户便已学到了官僚主义的精髓,凡事能推则推,能避则避,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自己是大明皇帝,碰到朝廷里尽是这样的大臣,恐怕会气得吐血吧?

这世上只有一个秦堪,幸好只有一个。

…………

…………

意料中的事果然如约而至。

有些仇恨必须争分夺秒去报还的,否则仇恨会反噬,把人逼疯。

这群刺客大概也处于疯狂状态中了。

马文升被刺杀的第二天夜晚,子时刚过,马府外围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便敲锣示警,锣声划破了京师的寂静,马府内外所有巡岗的校尉和番子们全部行动起来,百名火枪手也在前院列好了阵,只待贼人出现,给予他们沉重的一击。

秦堪这两天一直睡在马府的前门的门房里,责任重大,他不敢回家,必须像根钉子一样钉死在自己的岗位上。

听到示警声,合衣而卧的秦堪飞快起身冲了出去。

他倒不担心会跟贼人迎面遇上,因为他在马府前门外的内城大街小巷布下了起码三道防线,贼人若要杀到门房处,必然要付出长久的时间和惨重的代价。

秦堪只是在奇怪,按他的估计,这群刺客应该不会如此鲁莽,至少要有充分的准备后再行动才是,为何他们今晚便决定动手了?

以第一次刺杀那日他们的精密谋划表现来看,今晚的贼人似乎智商水平下降了不少,这也是秦堪最感奇怪的地方。

锣声越敲越急促,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敲锣的校尉显然正朝着马府大门迅速接近。

秦堪面容冷冽地站在大门石阶上,四周围着一群弓上搭弦的校尉,丁顺和一众属下形影不离,拔刀将他围在中心。

秦堪静静地注视着门外远方那条空寂的大街,静静地听着大街尽头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的锣声。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锣声戛然而止,显然敲锣的校尉被刺客杀了。

秦堪不由心惊,这伙刺客未免太厉害了,难道他们已突破了自己布置的三道防线了吗?

远处黑暗寂静的街上,出现了数条黑影,黑影跳跃腾挪,身形有些踉跄,他们穿着黑衣,不是校尉打扮,也非番子服色,目标径自冲着马府大门方向而来。

秦堪暗暗叹息,他们终于来了,尽管来得很不明智。

PS:最近感觉太疲劳了,精力越来越差,脸色也越来越不好,老婆说是压力太大,同时缺少锻炼,决定了,明天咬牙买个跑步机去。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京师水深

刺客在秦堪数十丈外跳跃腾挪前进,不停地变换姿势,这是为了避免直线行走而被锦衣卫的弓弩射中,他们的方向仍不屈不挠地朝着马府大门,移动的速度不快,却坚定。

秦堪拧着眉,抿唇不发一言,冷冷地盯着刺客们略带踉跄的身影。

随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近,秦堪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今晚这是怎么了?三十余名刺客,为何露面的只有眼前这四五名?为何他们的刺杀方式如此鲁莽,似乎完全靠着一股匹夫之勇,毫无半点机谋,不客气的说,他们根本是在送死。

刺客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他们还留着后招吗?

秦堪浑身一颤,扭头朝属下吩咐道:“快,加派人手入马府内院,保护马尚书及其家眷,前院的火枪手全部到内院列阵,若遇刺客,当场击杀。”

“是。”

离秦堪不远的东厂领班也急忙向番子们下了同样的命令。

今晚这事透着古怪,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保护好马尚书,不论外面发生任何变故,马尚书不出事便是有功。

安排妥后,秦堪静静看着四五名刺客踉跄接近,丁顺右臂微微抬起,准备让属下放箭,秦堪摇摇头:“抓活的。”

周围起码聚集了五六百个校尉和番子,若连这四五个人也打不过,厂卫未免太窝囊了。

秦堪下了命令,属下当然要执行,于是二十多名校尉弓着腰,抄着绣春刀猱身而上,几个呼吸间便与刺客正面迎上。

锵!

刀剑交锋,无情的厮杀开始。

一场毫无悬念的搏斗,四五名刺客已处在成百上千的锦衣卫和东厂的重重包围之中,如同怒海中的扁舟,在惊涛骇浪的波涛中苦苦支撑着。

四周已陆续点起了火把,搏斗场地方圆数丈被照得通亮。

几名刺客并不畏惧。他们的脸被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借着火把的光亮,秦堪见到了他们的眼睛,不由心中一紧,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心间。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充血,通红,闪烁着极度的憎恨和仇视,以及一往无前的决然。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如此天罗地网之下。仅凭四五个刺客能杀了马文升吗?他们也是曾经带过兵的边军将领,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有勇无谋的选择?

秦堪心中泛起几许同情,又有几分嫌恶,他们被灭满门,可他们也是实实在在的贪墨罪犯,马文升的公正严明绝对值得相信,他经手的案子不可能有冤情。

四周民宅的房顶,围墙上,以及各条巷子的巷口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锦衣校尉和番子,手执兵器严阵以待,秦堪在马府周围布置埋伏的所有锦衣卫全部露出了头。目光冷冷地盯着搏斗场地的中央,人人脸上噙着淡淡的冷笑,仿佛一只只猎豹看着落入爪下的羚羊。

刺客不是羚羊,他们并不弱,半柱香时间里,他们的脚下已躺满了围猎他们的锦衣卫。

毕竟他们曾是边军将领,个人武力比吃了多年太平粮的京师锦衣卫强上许多倍,可锦衣卫是杀不完的,一人被劈倒。马上又有人补上,源源不绝,从无穷匮。

丁顺有点沉不住气了,急切地瞧着秦堪,他想放箭把这些刺客射杀干净。

秦堪缓缓摇头。他心中有个很大的困惑,必须要活着的刺客告诉他。…,

“抓活的。”秦堪再次重复,语气不容置疑。

丁顺无奈叹口气,招手一吆喝,曾经跟随秦堪一起在崇明岛抗过倭寇的南京老弟兄们抄起了长枪。像当初击杀倭寇一样,排成了整齐的队列向刺客挺进。

战场搏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为什么世上所有的武林高手在军队面前却不堪一击?因为军队是绞杀敌人的庞大机器,个人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

眼见锦衣卫排成了队列,抄着长枪缓缓逼近,曾经是带兵将领的刺客们自然知晓厉害,彼此互视一眼,重重点头,其中两名以手搭桥,另三名刺客在他们手上一踩,一个飞纵三人便飞出了重重包围,而用手搭桥的两名刺客仍在包围圈里,面对无数刺来的刀剑竟不闪不避,仿佛已完成了历史使命似的,摊开双手任由刀剑狠狠刺中身体,倒地而亡。

三名飞出包围圈的刺客早已看出站在马府大门石阶上的秦堪是领头人物,趁着众人未及反应之时,刺客举刀便朝秦堪冲去。

丁顺不由大怒,拔刀在手喝道:“好大胆子!”

秦堪面无表情地一摆手,马府大门内如山崩地裂般涌出数百锦衣卫,将三名脱出包围圈的刺客再次包围起来。

“三位放弃吧,你们不可能杀得了马尚书,赶紧束手就缚方为人中俊杰。”秦堪深深叹息道。

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毫无章法毫无目标的搏斗,秦堪心中多少有了几分震撼。

他们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看着周围人山人海层层叠叠的锦衣校尉,身处包围圈正中的三名刺客扯掉了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三张平凡精悍,犹自流淌着鲜血的陌生面孔。

秦堪注视着他们,他们也注视着秦堪,四周的校尉们被这诡异的一幕震住,吵闹喧嚣的马府内外顿时陷入长长的寂静。

“你们,为何要这么做?”秦堪终于问出了今晚困扰着他的最大疑惑。

三名刺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天子已震怒,你们断无幸理,投降吧,我让你们死个痛快。”

三名刺客彼此对视,眼中竟露出决然的笑意,秦堪见到他们毫无生气的眼神,暗道不好,刚待开口拿人,却见三名刺客忽然举起手中的刀,反手朝自己脖子上一抹……

血光四溅,三人轰然倒地,激起一阵似迷雾般的尘土。

五名刺客伏诛,没有拿到一个活口。

现场仍旧一片寂静。所有人盯着地上的五具尸首,久久沉默着。

秦堪也被深深震撼了,人世间仇恨的力量原来可以达到这般程度,五名刺客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如同五只扑向火堆的飞蛾,任由烈火将他们烧成灰烬。

“事有蹊跷,今晚这五人绝非来送死那么简单。”旁边一道老迈的声音缓缓道。

秦堪扭头,却见马文升不知何时走出了大门。盯着地上的刺客尸首,神情有些复杂。

秦堪勉强一笑:“马尚书说得是,下官也很疑惑,刺客们曾经都是带兵的将领,今晚却派出五人来送死,他们怎会出此昏招?”

马文升肃然道:“老夫当年开革的这三十余名将领,最大的是参将,最小的也是百户,人人皆识兵法韬略。以前兵部的文案卷宗里,甚至有他们的请功奏本,他们不会做这等愚蠢之事。必然另有目的。”

二人站在石阶前冥思苦想半晌,终不得其果,相视苦笑……收拾善后工作进行得很快,京师又沉入了寂静之中,子夜的那场惨烈厮杀仿佛只是一个恶梦,醒来后继续闭眼躺下,一切如常。…,

五具刺客尸首被送进了北镇抚司,那里有专业的仵作和办案人员对尸首进行分析推断,从尸首的衣着布料。穿戴,兵器的记号甚至他们胃里残留的食物,来推断剩余的二十几名刺客藏身的位置。

当然,毫不意外的是,关于五具尸首的归属问题。锦衣卫和东厂之间又爆发了一场小规模冲突,厂卫打斗比缉拿刺客更热闹,而且更具有观赏性。

在争夺功劳的事情上,秦堪是绝不可能让步的,他很想不通。东厂那帮生理残缺的太监们抢那么多功劳有什么用?若说留给后代吧,显然有骂人之嫌,世人皆知,太监就算有儿子,毫无例外亦都长得像隔壁王叔叔……

冲突以秦堪对东厂领班的一记撩阴腿为终结,五具尸首被锦衣卫抬年猪似的欢天喜地抬进了北镇抚司,瞧得秦堪的脸直抽抽。

东厂领班也被番子们抬着找大夫抢救去了,大家各抬各的,各有所抬。抢功事件完美落幕。

指挥使牟斌向秦堪发下一道嘉奖令,大意无非褒奖秦堪杀贼有功,赏银五百两。

看着牟斌不停抽搐却强堆着笑容的老脸,秦堪只好苦笑摸鼻子。

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牟斌最想做的不是发嘉奖令,而是用鞋底抽秦堪的脸。只不过五名刺客伏诛从表面上看确实是功劳,牟斌不得不忍着恶心嘉奖他,否则难以服众。

几百上千号人拿五名刺客,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拿下,剩下二十多个刺客仍旧逍遥法外,一点线索都没有,离陛下限定的三日期限只剩下最后一天了,牟斌保不准连上吊的心思都有了……北镇抚司大堂。

“刺客怎么死的?”牟斌语气有点冷。

“当众自尽,下官没来得及拦住……”秦堪顿了一下,忍不住暗示道:“他们是拿刀抹脖子,这个,比上吊痛快,而且又痛又快……”

——如果牟指挥使想死的话,最好效法这五位刺客,身为过来人,秦堪绝不建议用上吊这种既难受又不男人的死法。

绝非盼着牟斌死,秦堪尊敬上司,上司就是上帝,不过如果上帝自己想死,秦堪也不介意改信佛。

幸好牟指挥使没听出秦堪的言外之意,否则他真有可能抄刀,不过抹的应该是秦堪的脖子。

“怎么办?离陛下限定的日子只剩一天了,还有二十多个杀才潜藏在京师之内,如今朝堂百官人心惶惶,御史们一道道奏本参劾厂卫缉贼不力,致使贼人祸乱京师,陛下和阁老们也快顶不住了……”牟斌语气低沉,烦恼地揉着眉心。

堂堂指挥使能跟一个属下说这些,说明已将他看作心腹,凡事不必再装高深。

想了想,秦堪慎重开口道:“牟帅,下官只能保证马尚书无虞。至于主动出击查找剩余那二十多刺客的藏身之地,下官惭愧,尚无办法。”

牟斌苦笑,长长叹口气:“是啊,偌大的京师城,也许还包括广无际涯的京郊,要找出他们谈何容易。”

秦堪看着牟斌欲言又止,牟斌久历官场。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见状便道:“秦堪,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秦堪环视大堂一圈,压低了声音道:“下官麾下耳目传来消息,说宣府镇守太监刘清已秘密进京,虽然下官不知刘清与那三十余户将领灭门案有没有关系,但此人在京师大乱之时未奉任何调令便装回京,明显不是偶然。”…,

牟斌神情微动,刘清与灭门案有没有关系。秦堪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的,他更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浑。刘清的上面不知还藏着怎样的大人物,京师各方大佬与地方官府及各种势力的关系盘根错节,非常复杂,饶是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敢稍有触碰,系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便是引火烧身。

“你想说什么?”

牟斌淡淡问道。

“下官想说的是,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个刘清,把他也拉入局中,咱们可以……”

“不行!”牟斌很坚决地打断了秦堪的话。表情有些严厉:“秦堪,这个人不要碰,碰不得。”

秦堪看着牟斌的表情,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瞬间他全明白了,刘清就是一根纽带。连接着宣府和京师之间错综的关系,三十余户将领的灭门案,必然跟刘清脱不了关系,换句话说,跟刘清在京师的后台大人物也脱不了关系。

京师。就是一潭浑不见底的池水,大明的世道,如同茅坑里的屎,屎不臭,挑起来臭。

秦堪是个爱干净的人,他不介意当神棍兄,但他绝没兴趣当搅屎棍,更何况他承受不了当搅屎棍的后果。

于是秦堪与牟斌对视一眼,刚刚的话题戛然而止。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必点透,隔着一层窗户纸挺有朦胧美感的,戳穿就没意思了。

二人暂时拿不出缉拿刺客的办法,牟斌也没心情跟秦堪聊下去,于是端起茶来浅浅地啜了一口。

秦堪没动弹,聪明人这一刻好像不聪明了。

牟斌啜了好几口茶水,秦堪仍没告辞的意思,牟斌有些不耐了,干脆直接赶人。

“秦千户忙自己的事去吧,记住,马尚书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你怎么还不走?”

“下官有事想说……”秦堪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忸怩腼腆:“……牟帅刚刚不是说下官和属下们今晚诛贼有功,赏银五百两吗?这五百两银子下官委实,呵呵,委实羞愧……”

话没说完,牟斌欣慰笑了两声:“难得见你有了一回羞耻心,这是好事,你也觉得这五百两愧不敢受,对吧?”

秦堪两眼瞪成铜铃大,愕然道:“牟帅何出此言?下官只是想问问,上哪儿领银子……牟斌的麻烦并不是秦堪的麻烦,没有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挨罚的是牟斌,不是他。

不过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刚拿到五百两银子的秦堪是个厚道人,厚道人不忍心见到上司挨罚,所以秦堪也想了办法。

秦堪的办法通常比较主动,他不习惯被动的等待敌人,主动权掌握在敌人手里的感觉很不好,除了房事时的姿势,秦堪两辈子都没干过被动的事。

他想的办法很简单,第二天一早,一顶官轿和数百名校尉便出了门,校尉们严阵以待,刀剑出鞘,官轿晃晃,从内城抬到外城,又从外城抬到承天门,几乎把京师城逛了小半个圈儿。

可惜秦堪机关白算计了,剩余的二十多个刺客仿佛突然又变聪明起来,也不知他们是看穿了秦堪的诡计,还是天色太早没起床,对秦堪的诱敌举动完全没有反应,秦堪的计划破产了。

意料之中的事,秦堪并不失望,尽人事听天命,作为牟指挥使的好手下,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合格了……夜幕降临,马府仍旧被校尉和番子们围护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秦堪站在马府前院,独自感受着冬日夜里不断吹拂在脸上的寒风,他的神情很平静。

过了今晚,弘治帝限定的三日便已到期了,刺客仍有二十多人没拿到,牟斌和王岳即将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

——除非那些刺客今晚向马文升动手,而且全部被诛杀或拿下。

可能吗?

秦堪摇摇头,不论刺客何时何地动手,他能做的,便是保住马文升不伤分毫,这是他的责任。

夜色漆黑且宁静,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前院中庭树影摇曳摆动,尽管周围全部布满了校尉和番子,秦堪的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一种莫名突然袭来的浓郁杀气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求月票!!!月中可能大伙儿手里月票不多,如果有的话,还请投给老贼吧。。。拜谢!(未完待续)RQ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出其不意

深夜子时,京师沉寂在一片黑暗和静谧之中。

更夫懒洋洋的梆子敲得有气无力,伴随着百姓家宅里遥遥传来的一两声狗吠,梆子声渐行渐远。

这是一个平静而平常的夜晚,和无数平常的夜晚一样,无月无星,寒风呼啸。

树欲静而风不止。

锦衣卫和东厂团团围着马府保护马文升时,京师内城另一处豪奢的大宅前院内,宣府镇守太监刘清双膝着地,跪在院子里,卵石铺就的前院坪地膈得他的双膝完全麻木了,可刘清却一动不动地跪着,额头已被磕出一片殷红可怖的血渍,宛若无数条河流流淌过他的脸庞,深夜里的这张脸状若厉鬼,分外恐怖。

砰砰砰!

刘清神智已有些模糊了,身躯摇摇晃晃,可是求生的本能仍在命令身体做出乞求的动作。

休息了一会儿,刘清又开始面朝前堂磕起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磕着,任由额头干涸的伤口又流出鲜血。

“老祖宗,贱婢知错了,您饶了贱婢这一遭吧,事情并非不可挽救,只待那二十多个刺客伏诛,这件事可以压下来的,求您饶了贱婢吧,我愿为您生生世世做牛做马……”

低沉似呜咽般的乞求声,在深夜的院落里回荡。

前堂内却没有任何动静。

刘清心凉了,他由衷地感到了恐惧,这个院子的主人若没有动静,说明他注定要成为一颗弃子,弃子的命运只有死。

不知过了多久,前堂的回廊檐下缓缓走出一道身影,身影藏在檐影里,看不清眉眼。

“老爷发话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宣府镇守你就别指望了,明早上路,发配凤阳守陵。平安过你下半辈子吧。”

刘清呆了片刻,既而大喜,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深夜的马府人影幢幢,无声无息里透着一股压抑人心直欲窒息的沉闷感。

前院内院,围墙内外都布满了人,二十多名刺客仍潜伏在京师某个地方虎视眈眈,厂卫不敢有丝毫懈怠。马尚书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陛下必不会轻饶他们。

这几日马文升表现得很配合,毕竟马大人虽然年已七十六,但如果能多活一二十年他也不会反对的,表现气节是一回事,珍惜生命又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相冲突,古人抬棺出阵,抬棺上谏之类的事情不少。但这只是向世人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抬棺并不代表他们就会进棺材,事实证明。抬棺上阵或上谏,活着回家的几率非常大。

老实说,若不是出行不太方便,马尚书也想弄副棺材满城游一圈,然后在京师人最多的地方发表一下演讲,旗帜鲜明地表达自己誓死不向贼人妥协的决心,多好的邀名买直的机会啊,可惜外面太危险了,“誓死”两个字吆喝一下可以。别玩真的。

内院的书房油灯如豆,老家仆又多点了两根蜡烛,让屋子更敞亮一些。

书房是男人的禁地,寻常人不得进出,马尚书尤甚。就连结发老妻偶尔进来帮他收拾一下,马文升都板着脸好几天不高兴。

然而此刻书房里却坐着秦堪和马文升,就着有些昏暗的烛光,垂头注视着中间的一块棋盘,二人神情凝重。绞尽脑汁冥想对策。

家人都不准随便进出的书房,马文升却让一个外人进来了,委实有些奇怪,马府的老管家远远站在书房门外,不停地踮足朝书房里瞧,一脸的不解。

更不解的是二人下的棋,棋盘方正,棋子圆润,正合天圆地方之正道,看似围棋,可两人的下法……

…,

“连活三,五子已成,马尚书,您又输了。”秦堪淡笑着落下一子。

马文升急忙揉了揉浑浊的老眼,发现这竖子果然赢了,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伸手恨恨地朝衣袖里掏,一边掏一边发脾气。

“哼!奇淫巧技而已,这五子棋究竟是哪位先贤所创?与我儒家之道丝毫不相合……”

秦堪笑吟吟地瞧着他,也不反驳。

马文升掏衣袖,掏内襟,掏来掏去忽然动作一滞,带着痛心的语气唠叨:“下棋便下吧,你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娃娃却要添什么彩头,二两银子一盘,你当老夫的银钱是大风吹来的?陛下早在弘治十二年便下过禁令,禁止民间关扑搏彩,老夫堂堂二品尚书,你竟坏我名节,而且坏了老夫十多次名节,简直混帐之至……”

秦堪忍不住道:“老尚书先把银子付了再唠叨吧,这么大把年纪若再赖帐,名节可就掉一地啦。”

“老夫输光了,先欠着!年纪轻轻的老惦记这些阿堵物,难成大器。”

秦堪只好苦笑。

二品尚书要赖帐,天王老子也拿他没办法的,想咒他生儿子没屁眼吧,明显来不及了……

钱输光了,老头儿棋兴却丝毫不减,兴致勃勃地拉着秦堪再来一盘。

没利益的事秦堪很少干,不过拗不过老头儿的威逼,也罢,就当为老年人献爱心了。

沉寂的书房内,二人缓缓落子,马文升凝视着棋盘,看似不经意道:“今夜他们该来了。”

秦堪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又稳稳地落下。

“老尚书何以如此肯定?”

马文升微微一笑:“老夫虽是文人,好歹也当过几年兵部尚书,兵者,诡道也。战则以正合,以奇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事定矣。今夜是陛下严旨的最后期限,厂卫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士气已泄了一半,再加上今夜无月无星,夜视不佳。那些刺客失了人和,也只能抓住天时地利了,今夜是他们唯一能刺杀老夫的机会,他们都是精通韬略的将领,不可能错过的。”

秦堪神情凝重了,心思再也不在棋盘上。

“我等厂卫将马府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以老尚书之见,他们会用什么法子攻进来?”

马文升沉稳笑道:“老夫刚才说过,攻其不备乃用兵之奇道,正道既无望,他们用的法子必然是你想不到的,记得昨夜赴死的五名刺客吗?他们不会让同伴白白送死,必然有内因。”

“老尚书老奸巨……咳咳咳,能否给下官一点提示?”

马文升白眼儿一翻:“这事儿当然该由你们厂卫操心,关老夫何事?总之。贼人攻进来的法子必然不同寻常,上天入地都有可能,老夫又不是贼人。怎能猜得到?连活三,哈哈,竖子,你终于输了,快拿银子来。”

秦堪苦笑着掏银子,老头儿真够卑鄙的。

接下来的棋盘鏖战,秦堪的手风很不顺,被马文升连赢了好几盘,赢得马尚书老怀大慰。捋须大乐不已。

秦堪心思早已不在棋盘上,嘴里反复咀嚼着马文升的话,脑子快速分析运转着。

“上天入地,上天入地……”秦堪喃喃自语半晌,接着眼睛猛然睁大。眼中瞳孔缩成针尖,站起身把身前棋盘一掀,失声道:“不好!挖地道!”

马文升原本愤懑的老脸闻言渐渐也凝重起来,捋须抿唇不言不语。

“老尚书,恐怕您现在不宜留在书房和卧房里了。还请您和家眷赶紧离开……来人!保护马尚书及其家眷站到前院空旷坪地里,马上把内院团团围起来!火枪手入内院,面朝卧房和书房列阵,快!”秦堪不由分说,拖着马文升的手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大声下令。

…,

深夜里,寂静的马府顿时喧闹起来。

马文升和家眷被厂卫里三层外三层踉跄地离开了书房,人刚离开,便听到内院的书房内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内院的房子摇晃震动起来,一阵浓烈呛人的烟雾弥漫充斥着书房内外。

秦堪两眼圆睁,呆呆地注视着已成一片废墟的书房,刚才若晚走半刻,现在他和马文升恐怕已成了废墟中的两具尸体了。

冷汗迅速浸透了衣衫,寒风一吹,秦堪感到遍体冰凉。

爆炸声惊动了所有校尉和番子,大家带着震惊的神情纷纷拔刀出鞘,盯着那片冒着青烟的废墟如临大敌。

静谧无声里,一股无形而凝重的杀气渐渐凝结,充斥在火药味浓郁的空气中。

人影不断闪动挪移,几个呼吸间,校尉们已在书房外布好了阵。

半柱香时间过去,废墟里忽然有了动静,散落的砖头和房梁被掀开,接着几名穿着黑衣的人影仿佛从地底钻出来的恶鬼般,一个两个三个……二十多个人在书房外聚集成群,沉默地盯着数丈之遥列阵以待的校尉们。

秦堪心中一紧,来了!他们终于来了,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进了马府,若非抢先一步猜到,差点着了他们的道。

东厂领班气急败坏地从前院赶来,口中骂骂咧咧:“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锦衣卫在拆马尚书家的房子么?好大胆子!”

秦堪大喜,暂时懒得计较厂卫之间的仇怨,一把拉住领班,指着前方废墟上沉默静立的二十多名刺客,道:“快看,瞧见他们了吗?”

东厂领班浑然不知内院发生了什么事,顺着秦堪手指凝目看去,不由一呆:“他们是谁?”

秦堪笑道:“当然是我们的目标,那伙亡命的刺客,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领班楞了片刻,接着欣喜若狂,立马拔刀在手:“那还等什么,咱们并肩子……喂,你后退是什么意思?”

秦堪悄然退后一步,然后……飞起一脚踹在东厂领班的屁股上,领班一声惨叫,被一股大力踹得身形踉踉跄跄朝那群刺客扑去,悲壮之势如同单骑杀入长坂坡的赵子龙,英勇得一塌糊涂。

“你好卑鄙……”领班悲愤大叫。

“辛苦了,你先帮我试试他们的身手……”秦堪严肃地朝领班喊话,一脸郑重。(未完待续)RQ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是非难辨(上)

秦堪一直很赞同前世的一句话“职业不分贵贱”,为战友们试探刺客的身手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一种表现,比如东厂领班奋勇当先的行为就很值得赞赏,如果今晚他没死的话,秦堪决定为他写一封表扬信给东厂厂公,无论这位领班大人是不是自愿,至少他的行为已充分表达了为东厂献身的赤子之心。

当然,秦堪也很信奉另一句话,“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个人生信条不适合广为人知,默默遵守便是。

此刻领班欲哭无泪,他终于知道何谓人心难测,何谓暗无天日,何谓生命中不可想象之卑鄙……

世人皆谓东厂凶残毒辣,其实他们被假象蒙蔽了眼睛,跟那姓秦的比起来,东厂简直是万家生佛普度众生的慈善机构了。

在众人肃然起敬的目光相送下,领班止不住身形,哇哇大叫,毫无章法挥舞着钢刀,一脸绝望地扑向那二十几名要命的刺客。

身后的番子们没瞧见秦堪踹领班那一幕,大伙儿见领班大人独自挥舞着刀冲向敌人,与平日的贪生表现大相迳庭,谁也不知领班大人发什么疯,如同吃了壮阳药似的英勇得一塌糊涂,众人不由大惊,领班大人平日不是那种找死的人,今晚这一举动不科学啊!

“大人小心!”

刺客们静静地注视着领班,对他的悲壮和绝望毫无反应,连手指都没动一下,他们的眼睛只冷冷盯着前方布成了阵的校尉们身上。

领班运气不错,在离此刻只有一丈距离之时,终于停住了身形,然后尖叫一声,扔了刀抱着脑袋便往回跑,连滚带爬之势与刚才的英勇之姿判若两人。

…………

…………

双方沉默对峙,良久,刺客中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冷冷开口。声音嘶哑难听。

“马文升没被炸死?”

秦堪低叹一声,道:“马大人完好无恙,你们的算计很妙,只可惜差了片刻。”

刺客眼中的神采有些黯淡,喃喃一叹:“算计竟然落空了,难道天不绝这狗贼?”

“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各位。世上的聪明人不止只有你们的。”

“你们如何看穿我的算计?”

秦堪叹道:“你们的所为已令天子震怒,马府团团被围,可谓十面皆兵,凭你们二十几个人,纵然武功再高也决计冲不进来的,除非你们另辟蹊径,左思右想,除了挖地道直通马府内院,我实在想不出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刺客的目光已死死盯在秦堪身上。语如冰刀:“是被你识破的?”

秦堪没回答他,径自道:“不得不佩服你们的谋算,不愧是带过兵的边军将领。竟能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挖地道进来,更佩服你们的狠辣果决,昨晚你们派五位同伙正面与我们厮杀,恐怕目的不小吧?嗯,他们确实是来送死的,但不是白白送死,昨晚厮杀开始时,我估计正好是你们挖地道最紧要之时。对吧?”

“如果地面的环境太安静,你们的计划也许会被我们发现,所以那五名刺客从出现开始,一直到倒地身亡,然后马府上下的收拾善后等等。这中间大约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是吵闹不休的,呵呵,两三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了,如果你们中间有精于土工作业的人才。足以挖出一条能容人爬行而入的细长地道,地道口正好位于马府的书房或卧房,那五名刺客没有白死,他们的任务就是为了闹出动静,吸引大家的注意,为你们掩饰挖地道的声音……”…,

秦堪注视着刺客,慨然叹道:“当真算计得天衣无缝,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若非我比你们早了片刻醒悟,仓促做好布置,恐怕此时马尚书已成了一堆血肉了。”

刺客们一直静静的听着秦堪述说,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用正视的目光瞧着他。

“你是何人?”

秦堪摇头叹道:“此时此刻,我是什么人重要吗?”

刺客沉默,接着哈哈大笑,笑声里掩不住的失望和怆然。

“不错,不错,我等犯下滔天大罪,马上要变成死人了,你是何人已不重要,可惜啊,若早认识你几年,说不得要交一交你这少年英雄,端的好本事!”

秦堪也笑,笑得无声而文雅。

笑声渐歇,杀机顿起。

仿佛与刺客心有灵犀一般,当他们暴起身形朝列阵的校尉冲杀而来的那一瞬间,秦堪后退数步,大喝道:“前排御敌!后排火枪手两段式列阵!”

刺客们毕竟是带过兵的将领,深知军队列阵后的可怕战斗力,于是身形几个起落间便冲到第一排列阵的校尉们面前,手起刀落,几声惨叫,第一排的阵型便已松散凌乱。

秦堪挥手命第二三排的火枪手退后几步,一排蹲式,二排立式,鸟铳平举瞄准,待第一排的校尉被刺客们杀得七零八落溃散逃窜时,秦堪的手猛地向下一切:“放!”

砰砰砰!

当刺客们的计谋被秦堪识破的那一刻起,已注定了他们的失败,他们已失去了任何翻盘的机会。

至于现在的临死反扑,无非是困兽绝望的最后一击而已,完全没有效果。

两排鸟铳火枪放过,院中硝烟散尽,刺客们已躺在血泊中抽搐颤抖,唯独一名刺客身中数弹,却倔强地站在院子中间,迟迟不愿倒下。

“马文升何在?宣府参将李崇今日死不瞑目!我等被开革将领家小妻儿共计四百多人何辜?你竟痛下杀手,连嗷嗷待哺的幼儿也不放过,马文升,四百多条人命啊!知不知道你造了多大的孽?”

最后这个名叫李崇的刺客扔了刀,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厉声嘶吼,声如杜鹃啼血,字字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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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是非难辨(下)

第一百三十章

是非难辨(下)

火把照得马府内院通亮,宣府参将李崇高昂着头,

体前

汩汩流着鲜血,

躯摇晃却倔强地不肯倒下。

秦堪静静注视着他,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泛起恻隐。

这是一群可怜的人,他们是被牺牲的弃子,他们为自己的贪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代价已超出了他们所犯的罪行许多,他们甚至连报仇都找错了人……

李崇仍在仰头厉吼着,状若疯癫,他的脚下躺满了同伴,那些同伴已在沉默中死去,鲜血染红了土地。

锦衣校尉们咬咬牙,一排人执着长枪便待上前结果他,却被秦堪抬手拦住。

人之将死,至少该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这是秦堪给敌人的最后怜悯。

包围李崇的人群让出一条道,一队校尉护侍着马文升缓缓走出。

李崇见到马文升,神

顿时激动起来,他的力气已然耗尽,仍艰难地抬手指着他,血红的眸子喷

着极度仇恨的火焰,那是一种要将人生吞活吃的目光。

“马文升狗贼!还我三十多兄弟家小妻儿四百多条人命来!”

马文升神

冷冽,目泛寒光盯着李崇,沉声道:“老夫便是马文升,宣府参将李崇,老夫记得你,当年老夫奉旨巡宣府,你到总督衙门里拜见过我,老夫一生做人做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李崇,老夫确实将你和三十余将领开革发配,但老夫绝未下令残害你们的家小。尔等之罪,不足灭门,李崇,你找错了人。”

“哈哈,找错人?马文升,你当李某是三岁稚儿?当初开革我们的人是你,灭我满门的不是你是谁?”

马文升怒道:“老夫判的案。老夫定的罪,贪墨之罪不足灭门,老夫若下此令。怎逃得过天下众口?老夫巡边只带了钦差仪仗,若

灭你等满门,宣府上下谁会遵此乱命?更重要的是。老夫与你们素无往来,无怨无仇,为何要灭你满门?李崇,你们是一群到死都糊涂混帐的东西!”

李崇愤怒的神

渐渐僵硬,垂头沉默许久,渐渐露出惊怒之色,浑

剧烈颤抖起来。

秦堪站在不远处暗暗叹息。

李崇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更可惜的是他脚下躺着的二十多个同伴,他们死都死得糊涂。可怜又复悲哀。

“马文升,……果真不是你下的手?不是你又会是谁?”李崇目光竟露出哀求之色,他想等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他想证明自己和同伴们数年的刻骨仇恨不是一个可笑又可怜的错误。

马文升目光清澈地直视着他,沉沉叹了口气:“老夫与你们毫无私通。更谈不上仇恨,怎会做出这等损阳寿的事?”

这话无疑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利益是永恒的理由,它可以让仇人变成朋友,也能让朋友翻脸成仇,当初一起贪墨有过利益关系的人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李崇脸色一片吓人的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失神地喃喃道:“是他,只有他了,刘清,刘清……哈哈,好一个镇守太监,好一个仁义朋友!我们三十多人愚蠢如斯,今

才知真相,死得不冤,死得活该!”

“李崇,时至今

,老夫问你一句……”马文升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你言语中多有怨懑之意,你且说来,当年你们贪墨兵粮兵饷被老夫开革发配,可曾一丝一毫冤枉了你们?”…,

李崇仰天大笑像个疯子:“冤枉?不,马尚书断案如神,明察秋毫,怎会冤枉我们?不错,我贪了,三十多个弟兄上到我这个参将,下到小小百户全都喝了兵血,三年前李某便已认了罪状……”

马文升向前踏上一步,冷冷道:“那么,你有什么资格满腹怨气?灭你们满门另有其人暂且不论,老夫的处置莫非不公?”

“马尚书定罪恰当,我们无人不服……”李崇顿了顿,变了个人似的忽然厉声嘶吼起来:“但是,马尚书,你定得了整个宣府边军的罪吗?”

吼声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所有人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贪墨,边军将领上下何人不贪?小到兵械生铁,大到钱粮,朝廷拨给多少,总督衙门扣一半,指挥使司再扣一半,下面的千户百户再扣,一石兵粮落到军士手里时,已不足二两,边军的贪墨已成了规矩,哪个将领敢不守规矩,与鞑子交锋时不知何时何地便会被咱们自己人在背后捅黑枪,末了报个战死殉国,边军风气如此,谁能不贪?谁敢不贪?”

“马大人,李某当初也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李某上阵奋勇杀敌,手里也攒着十余条鞑子的

命,为前程搏军功,李某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在宣府搏前程,不是勇猛杀敌便能得到的,李某若不贪,便跟所有将领不是一路人,处处受到排斥打压……”

李崇通红的目光注视着马文升:“马尚书,你拿我等问罪,李某无话可说,然而你为何只拿了我们三十几个将领,却把其他人放过?”

马文升镇定的神

渐渐变了,脸色不由自主苍白。

“边军已糜烂若斯,你马文升除恶不尽,我李崇为何没资格满腹怨气?”

李崇仰天嘶声大笑起来。

“都说如今大明是盛世中兴,世人只见金玉满堂,何曾见过鞑子犯我大明国土烧杀抢掠,何曾见过边军将领层层克扣,军士们连饭都吃不饱犹握着兵器苦苦抵抗,哈哈,如此盛世,李某生不如死!”

言毕,李崇

躯摇晃几下倒地不起,校尉上前查看,发现他还没死,只是失血过多晕厥过去了。

秦堪和马文升默然无言,呆立院中许久。马文升索然叹了口气,转

缓缓离开时,背影竟显得佝偻苍老了许多。

边军将领人人皆贪,谁会不知?揭开盛世的外衣,内里却满目疮痍,处处糜烂,皇帝不敢揭。文官们不敢揭,于是将浮华堂皇的外衣盖上疮痍,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于是歌舞升平。莺歌燕舞,此乐何极……

今晚的秦堪又彻底的上了一课,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了解这个正在中兴的朝代了。

然而越了解却越心凉。为李崇感到悲哀,为边军感到悲哀,更为那无辜丧命的四百多口人感到悲哀。

秦堪仰头看着恢复了寂静的夜空,眼中露出了谁也不曾发现的凌厉光芒。

他不想当圣人,但他更不愿跟那些官员一样麻木不仁,将领贪墨他无法解决,卫所糜烂他也毫无办法,因为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无法改变这个时代。他所能做的,便是为那四百多个老弱妇孺讨一个公道。天不报,我来报……李崇命大,

中数弹却没有伤到要害,被拿入了诏狱。

勿需审问了,策马

宫。皇门

箭这一款便足以将他打下十八层地狱。

不论什么人,不论有多大的理由和冤

,敢于挑衅朱家皇权者,绝对没有好下场。…,

弘治帝松了口气,满朝文武也松了口气,尤其是牟斌和王岳。更是笑得眉眼不见,这几

他们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

监察御史们开始不安分了,他们早在等着这一刻,若不满怀正义地参劾人间不平事,若不激昂顿挫地声讨那些犯了错的官员,怎好意思当御史?

清流之所以被称清流,是因为他们从来不信“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他们要的是朗朗乾坤,要的是清澈见底,绝对掺不得小小一粒沙子。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御史们奋笔疾书,无数参劾的奏本雪片似的飞进了内阁,飞到了弘治帝的案头。他们参马文升,参宣府总督,参宣府镇守太监,御史们疯狂起来像一条条见人就咬的疯狗,他们的眼中除了自己,全是坏人,全该下地狱。

弘治帝处理这样的事

有经验,留中不发两

后,司礼监终于发下了陛下的谕旨。

李崇菜市口斩首示众,马文升并无过失,不予追究,圣意安抚,宣府镇守太监刘清有渎职之过,着即撤去镇守太监之职,并发配中都凤阳守皇陵。

一切都结束了,皆大欢喜。至少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个好结果,提心吊胆的人长长松了口气。

绝大部分人里,并不包括秦堪,他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当然,一个小小的千户没人关心他满不满意……三

后,在一个难得的风和

丽的中午,原宣府镇守太监刘清满怀庆幸后怕,坐着一辆马车出了京师德胜门,赶赴中都凤阳看守皇陵去了。

刘清一点也不沮丧,他坐在马车里,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微笑。

他才四十岁,他上面有着强硬不倒的后台,他的人生只不过刚走到低谷,守皇陵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混资历,不出两年,他一定会被再次启用,此去凤阳只是度两年长假,如此而已。

弘治十七年腊月,京师郊外百里处,太监刘清途遇强人劫道,劫者不但抢掠财物,杀了车夫,更将刘清大卸八块,尸体扔在野外喂了狼。

司礼监掌印萧敬勃然大怒,令厂卫彻查,终不得其果,厂卫只好从死牢里拎了几个死囚当成凶手砍了,刘清一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

刘清被杀的同一天,李崇被押赴菜市口,刽子手一刀挥落,干净利落地砍下了他的头颅。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秦堪满意了,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未完待续)RQ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伟大发明

丁顺领着几名忠心属下风尘仆仆赶回了京师,丁顺的腿肚子有点发软,无法无天的事不是没干过,但无法无天到这个程度的,真没干过。

自从跟了秦堪,丁顺发现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充实,不但充实,而且刺激,他决定五十岁后一定退休,不然心脏恐怕承受不了。

…………

有些事情自认为干得天衣无缝,但那只是自认为,很多作奸犯科的人干坏事之前也自认为不会被发现,只可惜最后还是失望了,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秦堪也觉得马文升的目光很雪亮,亮得让他有种做贼心虚的慌张。

刘清被杀的消息传来,厂卫彻查,秦堪也装模作样地派出校尉帮闲们打探侦缉,可是马文升看他的目光却有些不一样,非常的意味深长,却什么也不说。

秦堪那几天差点被吓成了疯子。

事实证明马老头儿还是很厚道的,活到他这把年纪,大抵都明白“难得糊涂”四个字的奥义,当然,也不排除马尚书有别的担忧,——敢杀太监的家伙一定不介意再杀个吏部尚书。

牟斌对秦堪越来越满意了,他觉得这年轻人虽然有时候莫名其妙冒两句话能把人噎个半死,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将秦堪调入京师是他此生最英明的决定之一。

于是北镇抚司赏银一千两以示嘉奖,令秦堪有点失望的是。这回没有升他的官儿。倒不是牟斌小气,事实上牟斌很想把秦堪升到五品镇抚,从此倚为他的左膀右臂,可惜锦衣卫的内部编制摆在那里,北镇抚司内只有两个镇抚名额,现任的镇抚又没犯错,总不能说撤便撤。于是秦堪便只好继续等待机会。

可惜牟指挥使没把这番为难告诉秦堪,这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有损上司权威。不然这点难事对秦堪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那镇抚没犯错便不能制造点机会让他犯错吗?下套坑一回人而已,太简单了。

不得不说。牟斌没升秦堪的官是理智的,对历史负责的,否则这样的人若掌了大权,必然是锦衣卫的不幸,是文官集团的灾难,是大明王朝的悲歌。

京师的冬天很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秦堪最喜欢坐在家里的热炕上,看着窗外屋檐下凝结的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柱,想象一下前世吃过的冰棍儿。忽然有种淡淡的惆怅,宛若隔世的乡愁。

很久没吃过冰棍儿了呀……

打造一个小模具,注水,再加一点点蔗糖,一两滴薄荷叶的汁液。掺一些煮熟的红豆和绿豆,最后插根小木棍儿,放在室外等上半个多时辰,等水结成冰,把它从模具里扯出来,一根简陋版的冰棍儿便做成了。

怜月怜星大喜过望。于是一大两小坐在屋里的热炕上,高高兴兴地舔舐着,不时打个冰冷的寒颤,又继续舔舐……

秦堪一边吃着冰棍儿,一边瞧着两个小萝莉舔舐冰棍儿的可爱模样,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瞧那根在她们鲜嫩如花瓣儿的红唇间来回进出的冰棍儿,瞧她们那不时伸出来又缩回去的粉红香舌,以及她们那眉目半阖一脸享受的表情……

秦堪觉得这个发明是他穿越以来开的最伟大的金手指,是训练两个小萝莉的绝佳工具,人生若只如初见算什么,斗地主算什么,这根冰棍儿才是跟他的终身幸福紧密相关的伟大发明。…,

相信再过不久,她们舔舐冰棍儿的技术将会出神入化,下一步计划是按他自己的尺寸和形状,再打造一根全新的冰棍儿,让她们继续用那种享受的表情舔……

…………

…………

杜嫣气咻咻走进屋里,气愤得捧起桌上的茶壶便往嘴里灌,接着一声惊叫,茶壶被摔碎,杜嫣舌头烫出了水泡,眼睛眨了眨,呜呜哭了起来。

俩萝莉见主母哭了,不由大急,将冰棍儿递到她嘴边,杜嫣含着它没多久,终于不那么痛了,神情却仍旧气愤难抑。

秦堪气定神闲道:“这回相公我是不是又要赔人汤药钱了?把人家打成了几级伤残?”

杜嫣惊愕道:“你怎么知道我揍人了?”

“能把你气成这副模样,气你的那个人下场一定很凄惨,你只要告诉我,你把那人揍成了什么模样,他能活得过今年冬天吗?”

杜嫣想了想,嘟起了小嘴:“相公,我觉得你在损我……”

秦堪叹道:“你的感觉很正确,如果你的行为能和你的感觉一样正确,我就谢天谢地了……”

杜嫣理直气壮道:“今日这人太欠揍了,不揍不行,不揍不足以平民愤!”

秦堪喃喃道:“好熟悉的词儿,法场斩犯人时,监斩的官员好像都得来这么几句,我家婆娘难道是跟她爹学的?”

“我从城里回来刚下马车,便看到两个老头儿陪着一个屁孩子在咱家门口鬼鬼祟祟,我问他们找谁,那个屁孩子竟然不理人,直接推门便进,还把上前拦他的管家推到边,差点都走进咱家内院了,瞧他们的模样,既不是你锦衣卫的同僚,也不像官差,相公你说,有这么蛮不讲理的孩子吗?”

“很少见……后来呢?”

杜嫣横他一眼:“相公明知故问,真讨厌。后来你不是全知道了吗?”

秦堪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知道什么?”

“后来当然是我把他们全打趴下了呀,只用了三招,现在那俩老头和屁孩子正坐在咱家大门口哭呢……”杜嫣皱了皱鼻子,神情有些得意,很可爱的模样。

秦堪:“…………”

杜嫣见秦堪无语的表情,不由忐忑道:“相公是不是不高兴?你想说什么?”

秦堪长叹道:“我想说,娶到你这样的娘子,实在是三生有幸,前世力气太大,敲破了五百个木鱼求来的缘分……”

心里有点想笑,谁家教的孩子这么没教养,把别人的家当成他自己家到处乱闯,不揍他一顿确实有点对不起自己。

笑着笑着,秦堪脑海里不知怎的浮出一个少年人的身影,接着他两眼徒然睁大,惊恐地从热炕上弹了起来,二话不说从暖屋里冲了出去。

…………

…………

秦家大宅门口,两名面白无须的老头儿陪着一个少年抹眼泪,三人抱头痛哭,画面分外心酸,他们的衣衫凌乱不堪,如同在泥地里打过滚似的,两个老头儿鼻青脸肿,少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秦堪冲出大门一瞧三人模样,脸色发白地颤声道:“殿下,臣……臣死罪!”

朱厚照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抬头泪眼婆娑地瞧着秦堪:“秦千户,你可算出来了,刚才那女人……”

“臣死罪……刚才那是臣的妻子。”

“你,你怎么找了个如此凶残的婆娘?”

“臣娶她是为了镇宅……”(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少年雄心

现在的朱厚照没有半点东宫太子的雍华贵气,哭得很伤心,像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穿着的玄黑色长衫破裂了好几处,习惯系在腰间的玉带不见了,也不知被杜嫣扔了还是抢了,秦堪有些心惊,他以前见过朱厚照系的玉带,每一条的价值都很昂贵……

旁边陪着他的两个人也是老熟人了,刘瑾和谷大用,这两位比较惨,杜嫣对朱厚照下手颇有分寸,大概从这孩子的穿着看出他的身份高贵,打重了怕有麻烦,但对刘瑾和谷大用就没那么客气了,刘瑾的脸被杜嫣扇得有些臃肿,头冠不知扔哪里去了,花白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披散着,谷大用多了两个黑眼圈,鼻子不停流着血……

说实话,这像一幕人间惨剧。

“殿下,臣……死罪!”

朱厚照没说什么,刘瑾却跳了起来,捂着青肿的脸指着秦堪尖声道:“秦千户,你妻子好大胆,竟敢打我大明太子殿下,殿下,此事不可罢休,不然我大明皇威何在?”

秦堪冷眼朝刘瑾一瞟,道:“刘公公,东宫身边的人也要讲道理吧?你们没表明身份,没头没脑朝别人家里闯,凡是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会揍你们,怎么现在反而成了我的不是了?”

刘瑾呆住,脸上的剧烈疼痛令他回过神,怒道:“按你这么说,太子和咱们挨了打,反过来还是咱们的不对?”

秦堪冷冷道:“如果要讲道理的话,不错,你们挨了打,还是你们不对。”

刘瑾快气疯了:“如果咱们不讲道理呢?”

秦堪朝朱厚照躬身揖道:“若殿下不讲道理,只以权势压人,殿下对臣的任何处置,臣都无话可说。”

朱厚照这会儿缓过劲了,站起身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然后不轻不重地踹了刘瑾一脚,道:“要你这该打的老奴多嘴吗?滚一边去。秦堪没说错,咱们没占道理,这顿打白挨了。”

刘瑾表情变化很快,被朱厚照踹了一脚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似的,急忙堆起笑脸连连躬身后退:“是是是,殿下说得没错,老奴委实该打,老奴就是心疼殿下您……”

秦堪微微笑了。朱厚照虽说爱玩爱闹,但终究是讲道理的,性格很直爽,颇有几分江湖好汉的豪气,哪怕他不是东宫太子,这样的朋友也绝对值得一交。

秦堪小心地帮朱厚照拍去灰尘,然后恭敬请他进门,杜嫣到底没下狠手,朱厚照哭了几鼻子便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了。对秦家人的前倨后恭似乎很满意,刚准备跨进门槛,朱厚照又尴尬地缩回了脚。

“咳。秦堪,你的妻子……”

“殿下放心,她不会向殿下动手了,臣的家风严谨,而且臣妻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温婉的,实可谓宜室宜家……”

“宜……宜室宜家……”朱厚照眼皮狠狠抽搐几下。

秦堪知道这么吹嘘实在有点不要脸,不过为了消除小朱的心理阴影,只好用上了岳父岳母的广告词。

朱厚照瞧着秦堪的目光有些怜悯,显然他无法想象秦堪跟一个如此凶残的女人是怎么过日子的。按理说秦堪这样的弱书生应该每天被她毒打三顿再加一顿宵夜,可秦堪脸上身上又没有伤痕,奇怪啊,难道只有他朱厚照看起来比较欠抽?

“秦堪,你……你妻子平日不打你么?”…,

秦堪微微一笑:“多谢殿下挂怀。臣家中的夫纲一直很振的。”

“很,很振……”朱厚照不太习惯秦堪这种说法的方式。

“不但振,而且大振特振。”

摇摇头,朱厚照显然觉得秦堪在吹牛,苦笑道:“你喜欢就好。唉……”

迎接太子不能怠慢,于是秦府大开中门,恭迎三人入内,朱厚照负手先入,刘瑾和谷大用紧随其后。

秦堪跟着刚跨进门,刘瑾拦住了他,笑得很友善,压低了声音道:“秦千户,太子殿下对你着实看重得紧,刚才杂家得罪了,为人奴婢不得不为主子多打算,秦千户莫往心里去。”

秦堪也笑得很温和,他太知道刘瑾是个什么货色了,现在刘瑾只是东宫陪伴太子的无名太监,无权又无势,没有实力张狂,将来朱厚照登基,刘瑾掌管了司礼监,大明的文官们就会看到这张狗脸怎生变化了。

秦堪不想把他得罪太狠,这对自己的将来并无好处,于是笑道:“刘公公和谷公公受惊了,刚才之事秦某亦是不得已,拙荆误伤了两位公公,秦某抱歉得很,稍后秦某派人送些银两去东宫,算是给两位公公赔罪,还请刘公公不要记恨。”

刘瑾见秦堪如此上道,不由大喜,一想到晚上有银子拿,刚才心里对秦堪的怨懑顿时烟消云散,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谷大用也两眼放光,两人忙不迭的道谢。

秦堪忽然有种再揍一千两银子的冲动……

…………

…………

朱厚照才十五岁,按说不算成年,秦堪把他请进内院亦无不可,不过联想到朱厚照在史书上那荒淫的性格和喜爱人妻的奇特爱好,秦堪只敢请他在前堂入坐。

内院还藏着两个极为标致的小萝莉呢,不能被这家伙惦记上。

好在朱厚照刚刚挨过杜嫣的打,对进秦家内院亦毫无兴趣,二人心思一拍即合。

朱厚照在前堂主位坐下,却有些不太安分,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四处张望,神情有些惴惴。

刘瑾和谷大用站在他身后,笑吟吟的不发一言,笑容抽动脸上的伤口,皱着眉轻轻呻吟一声,接着又笑。

秦堪看在眼里,心中一叹,太监不是只割了下面就能当好的,时刻要对主子笑,高兴时笑,难受时笑,要笑得好看,笑得喜庆,笑得让主子瞧着顺眼。哪怕被主子又打又骂,还得笑着大叫打得好骂得好。

这是一群可怜可悲的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把自己变成贱骨头,为了活得更好,他们还得努力让自己笑得更甜更喜庆。

秦堪瞧着朱厚照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不由微笑拱手道:“不知殿下今日光临寒舍……”

朱厚照朝秦堪摆摆手:“你别站着呀,坐下坐下,我仰脖子瞧你挺累你知不知道?”

秦堪笑笑。陪坐在他身侧的太师椅上。

下人奉上茶,朱厚照鼻子凑近茶盏儿闻了闻,又撇撇嘴:“你这什么茶呀,明日我叫大用捎两斤贡茶给你,我东宫里多着呢。”

“多谢殿下厚赐。”

朱厚照笑嘻嘻地瞧着他:“嗯,挺斯文的,彬彬有礼,不卑不亢,标准的文官模样。若非我清楚你是个什么人,才不会跟你这种人来往。”

这话不好接,秦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出声儿。

朱厚照翘着二郎腿,身躯朝他凑近了些,道:“前几日听说一伙贼人大闹京师,欲刺杀马尚书,后来是你领人把他们拿下了,跟我说说,怎么拿的,杀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朱厚照眼里露出急切的光芒,他仿佛对一切跟武力有关的东西很感兴趣。尤其军伍作战,缉拿贼人等等,一说起这个便兴奋不已。

秦堪笑得很温和,果然是个武皇帝的料子,可惜被一帮文官逼得文不成武不就。

如今自己以穿越者的身份辅佐他。正德皇帝还是史书上的那个正德皇帝吗?

“殿下,缉拿这伙贼人的过程很惊险,臣愿为殿下详细说来。”

“快说快说,我今日来你家找你,就是想听这个事儿。”朱厚照急不可待。

秦堪于是将缉拿李崇的过程娓娓道出。包括李崇被拿之前说过那番话,他也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朱厚照开始还听得兴致勃勃,直到最后,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气愤了。

“你……你胡说!我大明的边军抗击北方鞑子百余年,一直未出过大纰漏,怎么可能糜烂至此?”朱厚照指着秦堪怒道。

秦堪苦笑:“殿下,臣只是一个叙述者,这些话是李崇说的,当时在场的马尚书,还有无数厂卫校尉番子们都听到了,臣不敢打一句诳语。”

朱厚照怒道:“那就是李崇那个贼子胡说!”

“是,必定是那李崇胡说。”

朱厚照脸色阴晴不定,他虽然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然而毕竟受过多年的帝王教育,未来这大明江山都是他的,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前堂安静许久,朱厚照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很多:“秦堪,你是武官,你告诉我,难道我大明的卫所真的糜烂到这般地步了吗?”

秦堪苦笑:“臣没去过边军卫所,不敢妄言。”

朱厚照垂头沉默,许久以后抬起头,稚嫩的脸蛋上一片坚定:“我一定要去边关瞧一瞧,有生之年,我一定要亲眼瞧瞧大明的边军,看看李崇说的是真是假,我还要亲自指挥边军,跟那些犯我疆境百余年的鞑子们好好打几仗,让他们知道我朱厚照不是好惹的!”

刘瑾和谷大用大惊失色,慌忙劝道:“殿下使不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是未来的大明天子,怎可亲身犯险?”

秦堪没出声儿,垂头看着脚下的地砖,嘴角却悄然勾起一抹笑容。

他知道,他已点燃了眼前这个少年的万丈雄心。

朱厚照没搭理刘瑾和谷大用,扭头问秦堪:“那个李崇呢?我想见见他。”

李崇早被你爹斩首示众了,上哪儿见他?

秦堪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在朱厚照耳边说了两句话。

良久,朱厚照愕然瞪着眼睛:“何谓‘偶爸刚弄死他’?”(..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三章 唯一风景

要让东宫太子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比杀了他还难受。

秦堪上辈子就知道朱厚照是个什么德行,于是微笑领着朱厚照参观他的新宅院,不知大明别的男人有没有这个习惯,反正秦堪很喜欢领着人参观自己的宅院,或许是来自前世的毛病,他总觉得让客人赞叹他的家是对他能力和审美观的一种肯定。

可惜朱厚照不通人情世故,他不懂参观别人的家时就算很不屑,至少嘴上也该表示几句口是心非的赞赏,让主人心里愉快一点,不至于让主人产生扇他耳光的冲动……

从前院开始,朱厚照不屑的表情便一直不曾消失过,唠唠叨叨嫌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令秦堪深深觉得带这家伙参观自己家简直是个天大的败笔,人家是东宫太子,什么世面没见过?

直到最后秦堪命下人送来冰棍儿,终于令朱厚照感到了新奇,于是吃得不亦乐乎,这才堵住了他那张挑剔的嘴。

路过内院的月亮门,朱厚照神情明显带着几分惊惧:“秦堪,你家夫人不会从里面跑出来吧?”

秦堪又有一种想扇他耳光的冲动……

性格直爽这没错,但用那种“内有恶犬”的语气提起别人家的老婆,委实有点欠抽了。

正好,秦堪用不着带他参观内院了,朱厚照肯定也不敢进去,对他来说,秦家内院有一种很可怕的生物,生人勿近。

不得不说。朱厚照舔冰棍儿的模样远不如怜月怜星那般赏心悦目,他一边啜吸着冰棍儿一边道:“秦堪,你坏主意多,帮我想想法子……”

“什么法子?”

朱厚照顿了一下,面孔泛起了愁意,连冰棍儿都吃不下去了。

“最近父皇的脾气不大好,训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连带着内阁三位大学士也对我的学业很不满意,还有那些个御史们,真不知他们到底想让我变成怎样的人。仿佛整天无事可做,就拿一双眼珠子盯着我,我的言行稍有差错。他们的奏本便铺天盖地的送进内阁和宫里,以往父皇很少拿那些奏本当回事的,可现在却也三天两头骂我几句不争气……”

朱厚照说着眼中泛起了泪光,神情非常委屈:“我不就是爱玩了一些么?又没害过人,何以大家都瞧我不顺眼?”

秦堪无言以对,可怜的孩子,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一个人背负着整座江山的艰难滋味,现在的他是决计想象不到的。

“秦堪,你说说。别人倒也罢了,反正我从小便听着他们的唠叨长大的,可父皇一直宠我爱我,为何现在连他也对我不满?我是不是真的让很多人失望了?”

秦堪摇摇头。

弘治帝为何开始训斥朱厚照,秦堪心里大概懂了几分。

不出意外的话。弘治皇帝的寿命大约只有半年了,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必然不怎么好,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未来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却仍旧性喜玩闹,性子荒唐不经,英明的弘治帝直到现在终于开始着急了。

千顷地里一根独苗。这根独苗却越长越歪,弘治能不急吗?

朱厚照年纪小,他不懂父亲的心思,也不懂大臣们的心思,他更不懂自己未来要承担多大的责任,这种责任不是坐在皇宫里批几份奏本便能解决的。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朱厚照能将这些宫中秘辛向他倾诉,跟他讨主意,说明这位未来的大明天子心中终于有了秦堪的一席之地。…,

这是一件好事。

从古至今能被皇帝记在心里的人,一般来说有两种结局,一是被皇帝杀了,二是飞黄腾达了,秦堪应该属于后者。

“秦堪,我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儿,快帮我想想法子,怎样让父皇和大学士们的脾气小点儿,不要一见着我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太让人难受了。”

这明显强人所难了,人的脾气不可能被外人改变,秦堪又不敢掐着弘治帝的脖子给他打狂犬疫苗……

“殿下,皇上和大学士们对你寄予的期望太深了,你是未来的大明皇帝,臣说句僭越之言,殿下若不想让他们失望,应该多少听听他们的话,认真多读点书才是。”秦堪深深叹道。

朱厚照鼓起眼睛瞪着他:“连你也这么说?为何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劝我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好孩子就一定要多读书么?好孩子便一定能治好大明江山?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皆一代英主,难道他们从小都是好孩子?难道他们从小读书很厉害?我不知他们究竟是怎样长大的,但我知道朝堂里那些从小读书很厉害的家伙,其实都是一个个书呆子,又酸又腐,顽固不化,我一见他们便觉得讨厌,若要我变成他们那副德行,我宁愿做个不识一字的粗鄙村夫!”

朱厚照越说越激动,最后腾地站了起来,脸蛋涨得通红,拳头攥得紧紧的,仿佛胸中奔腾着一股抑郁之气难以抒发。

刘瑾和谷大用被震住了,秦堪也被震住了,历史上只有一个朱厚照,他是独一无二的,荒唐也罢,抗争也罢,他终究是不一样的正德皇帝,沉闷压抑的数千年历史里,他是唯一一道耀眼的风景。

前堂内寂静许久,秦堪才打破了沉默。

“殿下的见解令臣佩服万分,不过请殿下恕臣直言……”

“想说什么便说吧。”

“有种你到陛下面前说这话试试?”

朱厚照挺拔伟岸的身躯顿时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须臾间便瘪了下来。

“我若有这个胆子,何必找你讨主意?”

“殿下,臣也是读书人,而且是奉行君子之道的读书人,臣不敢给东宫出什么主意,认真向学才是王道啊殿下……”

朱厚照瞪着他,抿唇不发一言,那目光很不善,秦堪清楚,那是充满了鄙视的目光。

“好吧,臣冒死给殿下出个主意……”

朱厚照眼睛亮了:“快说。”

“殿下不喜欢做好孩子,难道不会装好孩子吗?”(..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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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东宫圣人

做好孩子和装好孩子是两码事。---------------1---做好孩子需要毅力,装好孩子需要演技。

秦堪前世读史书时,看到正德皇帝这一段总为他扼腕叹息,他为朱厚照总结过一条很重要的人生教训。朱厚照之所以被文官骂了一辈子,被后世骂了几百年,最大的失败在于他不会装。

我行我素没什么不好,追求个性是人生应有之义,活得像从流水生产线下来的产品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只可惜活得太率直了,终究让那些流水线产品看得不顺眼,朱厚照一辈子活得很累,因为他没给自己披上一件文官们喜欢看到的外皮,或许他不屑披,或许他的叛逆心理让他不愿披,他的一生缺少朋友给他一个提醒,——披上一件文官们喜欢看到的外皮以后,他会发现自己的一生活得轻松许多,透过这张外皮,混杂在长相性格千篇一律的人群里,他会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

真应该学学文官们的优点,不论想做什么事情,当你抢在别人前面占住了道德和大义的制高点,想做的事情便成功了一大半。

朱厚照才十五岁,他不懂这个道理,或者说,他花了一辈子时间做那些无谓的抗争,到死也没学会怎样让自己率性的活着又让旁人瞧得顺眼。

秦堪觉得朱厚照的运气真不错,因为他碰到了自己,一个貌似君子的人,朱家祖坟冒了青烟,让这个朱家不肖子遇见了他人生里的灯塔。朱厚照若还有一点良心的话,实在应该备好三牲六畜跑去孝陵给朱元璋磕几个响头表示感谢才是……

“为什么要装好孩子?”朱厚照很不满地瞪着秦堪,他不喜欢虚伪,讨厌虚假的东西,装好孩子他会觉得很累。

秦堪叹气,朱厚照不明白,活得太率直才是人生最累的事情。

跟他讲这些道理他不会懂。只有让他得到了好处,他才会发现虚伪的妙处。

“殿下小时候闯过祸吗?”

朱厚照撇嘴:“这话多谦虚呀,我到现在还一直闯祸不断呢。”

“殿下闯祸以后挨过骂吗?”

“当然。父皇责骂,大学士们也气得跺脚。”

“殿下有没有想过,如果你闯了祸。在别人没发现以前马上给你的父皇送上一件孝敬的小礼物,给大学士们亲手奉上一杯热茶,你想想,他们还舍得责骂你吗?”

朱厚照呆住了,神情渐渐变得懊恼。

秦堪暗叹,可怜的孩子,活了十五岁还没转过这道弯,从小到大白白被骂了十五年,他现在一定有种撞墙的冲动……

秦堪叹道:“殿下,这就是装好孩子的妙处了。你懂了吗?”

“懂了,可是,我怎么装呢?”

“大学士们在的时候,不妨装装样子,拿起书本摇头晃脑读几句……”秦堪笑道:“殿下别不耐烦。假装一阵子,轻松一辈子。”

“这样就可以了吗?”

“如果殿下偶尔能念出几句连大学士们都瞠目结舌的经典之言,相信他们会把你引为神人,从此羞于教训你。”

“我哪来的经典之言?”

秦堪笑了,朱厚照没有,他有。

轻车熟路的做法。冠以朱厚照的名头,他秦堪躲在背后默默收获好处,这个好处比银子重要多了。

单纯可爱的朱家小太子不幸误交匪类,性格正朝不可预测的方向渐行渐远,朱家列祖列宗会不会在棺材里气得掀盖子?…,

朱厚照来秦家这一趟除了进门时付出了一点点小代价,总的来说收获颇丰,至少他离开的时候笑容很明朗,搭配被杜嫣揍出来的伤痕,仿佛被揍得很爽的样子,惹人钦羡。

“秦堪,送本宫的时候可不可以专心点?老往天上瞧什么意思?”

“臣在担心天降神雷劈死我……”

东宫春坊。

早朝散后,刘健大学士踩着不急不徐的步伐,从皇宫文华殿赶来东宫教太子读书。

这是他最头疼的一件工作,给太子上一堂课比处理一百件国事政务更头疼,一

那顽劣不堪的太子殿下读书时的模样,刘健便忍不住有一种掉头离去的冲动。

可惜他是大学士,身负教导太子的重任,未来的大明江山只能由这位年少的太子继承,他有责任让这位太子学有所成,知礼仪,懂廉耻,心怀圣人之仁,以悲悯之心垂拱天下,治理万民,否则便是内阁学士们的失职,是被大明子民千秋万代唾骂的罪人。

这里,刘健重重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缓缓迈入课室。

太子朱厚照穿着一件黑色的便服,抬头挺胸地坐在下首,刘健一进门便楞住了。

多少年,多少年没见过太子如此正经的模样了!

刘健心中一阵激荡,浑浊的老泪迅速盈满眼眶,激动得不能自已,——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竖子今日想玩什么花样?

激动归激动,刘大学士这么多年的风浪不是白经历的,脑海中警铃大作,却不动声色地朝朱厚照点点头。

朱厚照站起身,恭恭敬敬朝刘健长长一揖,标准的儒家礼仪:“学生厚照,见过刘先生。”

他叫我先生了……

刘健感动得老泪又流了出来,幸福的眩晕感令他身躯有些摇晃,多少年没听过太子殿下称他先生了,——今日如此反常,这竖子打算翻天么?

“殿下免礼,老臣教殿下圣人之学。为殿下来日垂拱天下筑基培元,还望殿下一心向学,勿负陛下所望,勿负天下所望。”

“是,辛苦刘先生了。”朱厚照表情肃穆地又施了一礼。

刘健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儿,仰天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然后朝自己的老师专座走去,坐下之前,刘健狐疑地瞧着属于自己的那张绣凳。伸出脚尖试探般踢了一下,凳子纹丝不动。

“未设机关害我……他到底埋伏了何种阴谋等着老夫?”刘健越来越焦虑了。

战兢忐忑地落座,刘健捋着花白的胡须刚待开始授课。朱厚照又亲手端着一杯热茶朝他面前恭敬一递。

“先生授课辛苦,学生为您奉上清茶以润口舌。”

刘健眼皮一抽,来了,终于来了,这杯茶里必然有名堂,多半掺了泻药想令老夫出丑……

“谢殿下挂怀,老臣不渴。”

朱厚照也不勉强,淡淡一笑,命人拿了一个空茶盏儿来,从那杯热茶中匀出了小半盏儿。一口饮尽。

刘健又呆住了。

课室里长久的沉默之后,刘健怆然一叹:“殿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到底想做什么?”

朱厚照朝他甜甜一笑:“学生坐在这里当然想读圣贤书,不然还能做什么?”

刘健凄然道:“殿下。老臣年已老迈,受不得惊,您还是直说了吧。”

朱厚照眨眨眼,脑中闪过秦堪昨日在秦家书房郑重嘱托他的话:“殿下,这《菜根谭》臣只记得寥寥数语,其中颇多残缺。但里面句句珠玑,妙不可言,可为千年圣人之言做个通俗易懂的注释,殿下凭这些足可应付教你的那几位老师,偶尔说那么一句两句,定能让诸位学士对你改观,但记得切不可全部拿出来,否则这戏便做不下去了。”…,

朱厚照咂摸咂摸嘴,若要震住这些学士,让他们从此不再对我的学业唠叨怪责,全部拿出来岂不是更好?

扭头朝谷大用使了个眼色,谷大用急忙递过数页写满了字的稿纸。

朱厚照朝刘健一笑,道:“刘先生,学生愚钝,圣贤书读得似懂非懂,这几年犹觉圣人之言太过深奥繁杂,难以教化天下,学生不才,尝试写了一份文稿,为圣人之言作一番通俗注释,先生若不弃,尚请您斧正一二。”

不弃,刘大学士怎么可能会弃?

刘健震惊地看着朱厚照,急不可待地从他手中接过文稿,一字一句地仔细看了起来。

“菜之为物,日月所不可少,以其有味也。但味由根发,故凡种菜者必要厚培其根,其味乃厚。故名以《菜根谭》也……”

“修身篇: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方解开地网天罗。”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攻人之恶勿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之善勿过高,当使其可从……嘶——”

刘健两眼圆睁,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不觉间,颌下的清须被自己狠狠揪了几根下来。

深深吐一口气,刘健神情变得凝重,扬着稿纸肃然问道:“太子殿下,这是你所作?”

“当然,日夜所思,数年方成。”朱厚照的脸皮显然有朝秦堪看齐的趋势。

刘健心中渐生怒意,太子读书这些年是个什么货色,他比太子他爹都清楚,就他那半桶子晃荡的墨水,能作得出如此振聋发聩,堪比圣人的惊世言论?

是谁在蛊惑太子?这人是想帮他还是欲害他?

刘健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垂头仔细又读了几句,心中愈发沉重。

数页文稿,寥寥几句注语,每一句却深得圣人之奥义,刘健扪心自问,哪怕是内阁三位大学士对孔孟的专研熟悉程度,亦比不上写这文稿的人之十一。



太子身边竟有一位深藏不露的隐士高人,这人到底是谁?

见惯风浪的刘健不动声色地将文稿收起,然后吩咐朱厚照自读诗书,而他则缓缓走出春坊,一出大门便风急火燎地直奔皇宫文华殿。

…………

…………

文华殿内,弘治帝正和李东阳对弈,借此舒缓心神,每当处理国事乏累的时候,弘治帝便叫上一位内阁大学士陪他下棋,一局过后继续处理国事。

正当李东阳缓缓落下一子时,殿外却传来刘健气急败坏的喊声。

“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成圣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严旨彻查

文华殿内,弘治帝拧着眉头,逐字逐句地喃喃念着小圣人朱厚照的新作《菜根谭》。

“邀千百人之欢,不如释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荣,不如免一事之丑。”

“荣宠旁边辱等待,不必扬扬;困穷背后福跟随,何须戚戚。”

弘治帝眉头越拧越深,脸色也和刘健一样难看极了。

直至读到一句“姜女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时,弘治帝终于将文稿狠狠朝案头上一摔,怒道:“竖子太过分了!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作得出来的吗?当朕和诸位先生都是傻子么?”

李东阳从案头接过文稿,仔细读了一遍,越读神色越震惊,接着苦涩一笑:“若此稿真是太子所作,恭喜陛下有一个圣人托世的龙子,足堪告慰老怀……”

弘治帝瞪了他一眼,道:“西涯先生(李东阳号)何必挖苦朕?朕的儿子有几斤几两,难道朕和你们不清楚吗?”

李东阳笑笑,垂首看着文稿,摇头一叹:“不论所作者何人,单论这份对世事人情的深刻和豁达,老臣不及其万一也,惭愧。”

殿内另外两名大学士刘健和谢迁也摇头苦笑,当朝大学士对圣贤书和道德文章的把握领悟自然超出普通读书人许多,不然何以服天下读书人之众,何以担得起“学士”之名?然而这不知何人所作的《菜根谭》,却将他们甩出了好几条街。能将圣贤道理用通俗的手法写出来,而且对仗工整,立意高远,意境通俗却不失优雅,这样的文字,三位大学士扪心自问,却是写不出来的。

钦佩归钦佩。弘治帝和三位大学士的脸色却分外凝重。

他们是政治人物,不是纯粹的读书人,执掌着整个大明天下的权柄。有些事情不能不想得深远一些。

这个作者到底是谁?他把这篇东西给太子殿下有何目的?明明是一篇堪可流芳千古的佳作,却大方地让太子冠之以名,是想借此邀宠。还是意图蛊惑东宫,倚为晋身之阶?

天家无私事,东宫无小事,弘治帝和大学士们不得不严肃对待。

弘治帝冷着脸,重重一拍龙案:“查!命厂卫给朕查,一定要把这个人查出来!朕要知道他接近太子有何企图!”

龙颜震怒,内阁哗然,禁宫厂卫尽出,开始调查东宫太子身边出现过的所有人物,一切行动是迅速且秘密的。此事未得结果前,不能惊动东宫太子,这是弘治帝的旨意。

秦堪是个好老师,可惜朱厚照是个傻学生,他把戏演过了。

朱厚照丝毫不知情。犹自洋洋得意不已,沉浸在自己已成新鲜出炉的明朝小圣人的美梦里不可自拔。

秦堪也丝毫不知情,虽然他是锦衣卫千户,但弘治帝派出的缇骑是禁宫所出,一切行动秘密进行,秦堪这个级别的千户没资格知道。

吹拂一夜寒风。京郊宅子的内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脚踩在上面嘎吱作响,稍不留神便狠狠摔个四脚朝天。

怜月怜星穿着淡紫色的小夹袄,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樱桃,一人手里一把小铲子,正领着内院的丫鬟们铲冰,铲完又铺上一层细细的木灰,小脚使劲在上面跺两下,事情干完便把铲子扔给丫鬟们,姐妹俩牵着手儿高高兴兴躲进了屋子,盘缩在热炕上做女红去了。…,

天儿冷得邪性,盘在炕上给老爷和主母绣枕面儿,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呢。

秦府内院主厢房里,却传来了噼噼啪啪的击打声,夹杂着杜嫣羞愤不胜的惊呼,和某位正人君子不可抑止的低沉邪恶笑声。

秦堪松开杜嫣,神色仍旧笑眯眯的,仿佛在回味她香臀的弹性和柔软的手感。

嗯,冬天里打婆娘,闲着也是闲着。

杜嫣捂着香臀跳出老远,又羞又愤,恨恨地瞪着他:“相公为何又打我?”

“因为你犯家法了。”

“什么家法?”

“你难道忘记昨天打了人么?”秦堪老神在在。

杜嫣语滞:“…………”

“娘子,为夫打你,你可服气?”

杜嫣恨恨剜他一眼:“登徒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打我是假,轻薄我才是真。”

秦堪笑着叹道:“相公轻薄娘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哪怕你去衙门鸣冤告状也告不倒我的。”

杜嫣噗嗤一笑,脸蛋儿红如晚霞,不知是羞是喜,还是被这屋子里热融融的暖炕烤的。

“昨日那三个被我打的人,是相公的熟人吗?”

“不算太熟。”

“噢……”杜嫣点头,若有所思:“那小屁孩子好讨厌,既然相公不熟,下次见了他,再揍他一次……”

秦堪没来由地冒了一身冷汗,很严肃地盯着杜嫣道:“娘子你记住,下次见到那个屁孩子,最好客气一点,不说让他宾至如归吧,起码不该让他飞来横祸……”

杜嫣眨眨眼:“他是什么人?”

“一个碰他一根手指头咱们就得被抄家灭族的人……”

夫妻聊着家常时,管家在内院的月亮门外轻轻唤道:“老爷,前天被夫人打的那孩子又来了,在前堂等着呢,老爷见不见?”

杜嫣柳眉一挑,仰天冷笑两声,方才秦堪告诫她的话顿时忘到九霄云外。

“来报仇么?我非揍得让他爹白发人送黑发人……”

秦堪眼疾手快拦住了她,好险呐,朱家千顷地里一棵独苗差点让秦家主母一脚踩死了……

…………

…………

朱厚照肯定是个记打的孩子,上次受过深刻教训后,这回登门明显斯文了许多,一举一动依足了规矩,眼神儿不时朝堂后屏风瞟着,神情惴惴不安,一副随时跑路的姿势。

秦堪朝朱厚照施礼,道:“太子殿下今日又光临寒舍,寒舍上下如沐春风……”

“行了行了,假不假?天冷得鼻涕泡儿一个接一个吹,哪儿来的春风?”朱厚照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接着眉开眼笑道:“秦堪,你的法子果真不错,那天刘学士给我授课,我把你教我的菜根谭给他瞧了,刘健眼珠子都发直了,一连好几日春坊停课,看来这些酸儒大抵也明白本宫的学问简直深不可测,他们不好意思教我啦,哈哈……”

秦堪的眼珠子也发直了:“殿下把一整份菜根谭都给刘学士看了?”

朱厚照满不在乎道:“对,你说什么偶尔拿一两句出来,我觉得太麻烦了,不如一次全倒给他,让那些老家伙狠狠震撼一次……”

秦堪浑身剧震,手脚冰凉如铁,脸色刷地变白了。

“秦堪,你怎么了?”

秦堪面孔狠狠抽搐几下,喃喃道:“殿下,臣恐怕无法忠心事主了……”

“为何?”

“因为臣忽然打算举家东渡日本……”

朱厚照愕然:“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臣要跑路了……”

话音刚落,秦府前门忽然涌出一大群军士,为首一人按剑大喝:“锦衣卫秦堪千户何在?陛下有旨,命秦堪火速进宫面圣,不得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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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阴沟翻船

朱厚照的眼珠子发直了。

瞧着面前这一伙禁宫武士打扮的人出现在秦堪府上,手按剑柄杀气腾腾,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可以肯定,他父皇弘治绝不是请秦堪进宫吃饭送红包。

秦堪脸色发白,从刚才知道朱厚照把整份《菜根谭》都交给了刘健后,他立马便意识到大事不好,弘治皇帝和内阁三老就算相信母猪上树,也决计不会相信一个顽劣的十五岁太子会写出堪比圣人之言的文章。

秦堪很清楚《菜根谭》的分量,同时也低估了太子的单纯。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员。

终日打雁啄瞎眼,坑惯了人的秦堪终于被太子殿下狠狠坑了一次,尽管他是无意的。

秦堪瞟着朱厚照的目光不无怨艾,——早知道刚才就不拦着杜嫣了,不管后果如何,出口恶气爽一爽再说。

“殿下,说点什么呀……”秦堪忍不住提醒朱厚照。

朱厚照回过神,指着为首一名禁宫武士喝道:“父皇叫秦堪进宫做什么?”

为首武士抱拳禀道:“太子殿下,这是皇上的旨意,标下委实不知陛下何意,只管依旨而行。”

朱厚照也慌神了,他不知道秦堪出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这事其实跟他有关,只觉得这帮人来者不善,他们来者不善说明父皇更不善,他跟秦堪亦算朋友,朋友落难不能不帮。

“秦堪,你……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朱厚照急道。

秦堪有种揍他一顿的冲动,很强烈:“殿下可以帮的忙很多,要么帮我东渡日本,要么为臣风光大葬……”

叹了口气,秦堪温言安抚了一番杜嫣,然后很认命地跟着武士进宫了。

朱厚照守在门边看着一群武士围着秦堪上了马车,疑惑道:“父皇没事儿找秦堪做什么?难道秦堪做错事,父皇要责罚他吗?”

朱厚照单纯。不代表刘瑾和谷大用单纯,秦堪为何被陛下召进宫,他们最清楚,那份《菜根谭》还是谷大用亲手递给刘健的呢。

谷大用苦笑道:“我的太子爷哟,秦千户做错事跟您可脱不了干系,您写的《菜根谭》在陛下那儿怕是露馅儿啦。”

朱厚照一呆,接着神情惶恐起来:“啊?原来秦堪被召进宫竟是我害的?可这怎生了得!”

站在大门不远处惶然不安的杜嫣恰好只听到了这一句话,杜嫣顿时勃然大怒:“那日是我打你。你若欲报仇,只管找我便是,为何害我家相公?狗贼,今日我非揍死你!”

“不是,秦夫人,这事儿误会了……大用,刘瑾,快,护驾!我也进宫去。秦夫人,莫打了,啊……皇宫紫禁。武士执戈巡梭戒备,昨夜一场霜降,乾清宫前的广场上结了薄薄的冰,百余名小宦官正匍匐在地上,细细地用小铲铲着冰层,冰层铲净又有宦官用扫帚扫净地面,几名推着小车的宦官再撒上一层粗盐。

秦堪第三次进宫了,心情很抑郁。

第一次跟东厂打架,第二次跟寿宁侯吵架。第三次帮太子舞弊……

一个从外表到骨子里都散发着斯文人气息的谦谦君子,为何每次进宫都仿佛前世在学校闯了祸,被叫进教导室挨骂的坏学生一样?

弘治皇帝实在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看看他手下都一帮什么人,老跟好人过不去……

从离开家一直到进皇宫。秦堪一路上都在琢磨,他在思考编个什么样的瞎话把《菜根谭》一事混过去,毕竟弘治帝若非要给他扣一个“蛊惑东宫”的罪名,他可承担不起,只能尽力把“蛊惑”二字改为“教育”。事情的性质便朝积极的方向扭转了。

…,

幸好秦堪给朱厚照的是一份很正经的,不比四书五经逊色的《菜根谭》文稿,所以弘治帝才有兴趣召秦堪进宫解释这事,若秦堪给朱厚照的是《金瓶梅》,此刻他的脑袋大约已挂在城门楼子上等着晾干过年了。

自进京师以来,秦堪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有向上攀爬的野心,因为他有理想,他需要权力,同时他也有害怕不被这个时代所容的畏惧心,所以他一直活得很低调,很不显眼,用一种很逼真的演技瞒骗了所有人,他不希望被文官们关注,更不希望别人对他的关注是负面的,在这个人治大于法治的年代,负面的关注很容易丢了性命。

可惜他算漏了一点,一个好的演员不一定是好的师父,他在这头小心翼翼的时候,那头的东宫太子一出手便让他狠狠一头栽进了坑里……绕过乾清宫,过太庙,太社稷,十来名武士将秦堪带到文华殿门前,尺余高的门槛外单膝跪奏道:“锦衣卫内城千户秦堪带到。”

门口值守的太监抬眼从秦堪脸上一扫而过,拂尘轻轻一甩,入内禀报去了。

等了半柱香时分,殿内太监才尖着嗓子呼道:“陛下宣秦堪入内。”

秦堪刚抬步准备跨进殿内,身后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厚照神情狼狈,一只眼眶微微泛黑,头发衣襟凌乱地匆匆跑来。

秦堪愕然:“殿下半路被人劫道了?”

朱厚照嘴角抽了两下,指着秦堪道:“这事儿先不说,回头我再跟你算帐……”

说完朱厚照拉起衣衫下摆便往殿内跑去,跑了两步又觉得心中一股愤忿之气难平,朱厚照又蹬蹬蹬跑回来,不轻不重地朝秦堪屁股踹了一脚,悲愤地指着秦堪:“叫你不关门,叫你把夫人放出来……”

说完又扭头朝殿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父皇,此事与秦堪无关,是儿臣胡闹,父皇莫责罚他……”

弘治帝坐在殿侧暖阁的龙案后正批阅奏本,见朱厚照跑进来,于是颇觉气愤又无奈地看着宝贝儿子,大明江山毫无悬念的唯一继承人。

“整日疯疯癫癫,成何体统!给朕老实坐好……你眼眶怎么了?”

“儿臣刚才跑得太快,不小心摔着了……”朱厚照年纪虽小,终究还是讲义气的,既然当秦堪是朋友,便不会让这位朋友青年丧偶。

顿了顿,朱厚照急道:“父皇,《菜根谭》是儿臣逼秦堪写的,儿臣不喜读书,又怕被先生们责骂,故而威逼秦堪写了这份文稿,冠以儿臣之名,想震震那几位先生,以后莫再絮叨儿臣的学业……”

弘治帝听在耳里,胸中顿时冒出一股怒气,抖抖索索指着这不争气的儿子,怒道:“住口!你的事朕稍后与你算帐,如何处置秦堪朕自有分寸,不用你插嘴!”

走到暖阁门口的秦堪沉沉叹了口气,今日这关不好过呀……

跨进门槛,秦堪朝弘治帝跪下,道:“臣秦堪奉诏觐见陛下。”

弘治帝角一瞥,见到龙案下方跪得端正的秦堪,冷冷哼道:“秦堪,朕这是第三次见你了吧?”

“是。”

“每次见你都令朕感到惊奇,秦堪,你不是安分的人,似乎总能惹出事来。”

“惊扰陛下,臣知罪。”

弘治帝拍了拍案头上那份文稿,冷冷道:“说吧,这《菜根谭》怎么回事?是你自己所作,还是从别处得来?你把它献给太子有何意图?若有半句虚言,朕必诛你九族!”

…,

弘治帝说到最后已然声色俱厉。

这话不是恐吓,事涉东宫,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朱厚照对他和整个大明江山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弘治帝绝不容许别人对朱厚照有任何不良的企图,一旦发现,纵然是宽厚仁义的弘治皇帝也会痛下杀手,将隐患除得干干净净。

圣明君主照样也杀人的。

秦堪额头冷汗潸潸而下,一滴一滴落在暖阁内的猩红地毯上,汗珠化开,浸湿了小小的一片水渍。

必须编个合理合逻辑的瞎话,把这一关挺过去!而且绝不能说是自己写的,不然以后文官们给自己戴一顶“秦圣人”或“秦子”的大帽子,自己会恶心一辈子的,而且有了这个名头,不知会给自己招来多少明里暗里的敌人。

秦堪咬了咬牙,伏地拜道:“臣启陛下,这《菜根谭》乃臣数年前路过家乡一个破旧的古刹,在古刹内找……”

话没说完,单纯的太子殿下朱厚照跳出来,站在秦堪旁边插了句话,无意中又狠狠坑了秦堪一次,这回坑得比较惨,秦堪摔进坑里再也爬不出来了……

“对对对,父皇,儿臣听秦堪说过,他是在古刹里感受佛光笼罩,于是佛龛前奋笔疾书,写下《菜根谭》一书,终证大道。”

说完朱厚照还悄悄朝秦堪挤挤眼,一副心有灵犀,自认为默契的样子。

文华殿里静悄悄的,弘治帝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秦堪,朱厚照站在秦堪旁边挤眉弄眼没个正形儿,秦堪垂头无力地跪在地毯上,眼泪,一滴,又一滴……

抬起头,秦堪泪眼婆娑地瞧着朱厚照,压低了声音怆然道:“殿下……大人说话,小孩子可不可以不要插嘴……打个小广告:喜欢都市重生类的朋友不妨看看《重生之动力时代》,朋友新作,敬请支持。(未完待续)RQ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恢复功名

朱厚照太小太单纯,他没经历过宫廷和朝堂的争斗,不知道江湖险恶,不知道人心难测,有些话脱口而出,也没想过后果……

朱厚照单纯,秦堪却不单纯,前世公司里从一个小业务员踩着别人的脑袋一步一步爬到公司副总,自然不是靠运气而来的,他知道今日这事的后果,只可惜此刻他已欲辩难辩,朱厚照插的那句话已将秦堪所有的退路封死,进退不得。

说句肺腑之言,秦堪真的很想把朱厚照活活掐死,小孩子插嘴不但没礼貌,而且有时候会死人的,比如现在……

文华殿内寂静无声,朱厚照笑嘻嘻地朝秦堪微微点头,仿佛对亲手把秦堪捧上圣人宝座的壮举自豪不已,弘治帝面无表情地盯着秦堪,久久不发一语。

不知过了多久,弘治帝捂住嘴咳了几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秦堪,太子所言确否?《菜根谭》果真是你所作?”

秦堪额头冷汗越冒越多,他被朱厚照一句无心插言逼到了死角。

承认吧,秦圣人这称呼实在太恶心,他承受不住满朝文官无数嫉妒的目光,不承认吧……刚才朱厚照已把话说绝了,否认便有欺骗东宫之嫌。

摆在秦堪面前的有两个坑,不论他如何选择,终归得选一个跳下去,姿势可以任选,坑不能不跳。

垂头思忖许久,秦堪终于狠狠一咬牙:“陛下,太子殿下所言确实,《菜根谭》是臣所作,区区陋作,不敢示众取辱,一直秘藏不宣,污了陛下圣眼龙睛,臣死罪。”

没办法了,秦堪被朱厚照逼得闭着眼跳进了坑里,姿势优雅。走位风骚,迎面狠狠栽下,有种含笑饮砒霜的凄美……

朱厚照听得秦堪承认,顿时满面喜色,眉飞色舞,浑然不觉眼前的秦圣人很想把他除之而后快。

弘治帝却微微眯起了眼睛,满脸狐疑之色:“秦堪,你才二十出头吧?竟写得出对世道人情领悟如此深刻。胸襟如此豁达的佳句?欺君可是要杀头的,朕再问你一次,《菜根谭》果真是你所作吗?”

“回陛下,确实是臣所作。”

弘治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接着脸色又渐渐变冷,缓缓道:“朕先不追究你这话是真是假,且只问你,你将《菜根谭》献给太子有何企图?你欲蛊惑东宫么?”

朱厚照大急:“父皇。说了是儿臣逼他献出,此事与他无关……”

弘治帝冷冷斥道:“住口!竖子不准插言!秦堪,你来说。”

秦堪垂首伏地道:“陛下明鉴。臣所作《菜根谭》乃读圣贤书多年,对圣人之言有所感悟而作,臣不敢说此作流传后世,但纵观《菜根谭》每字每句,毫无歪理邪说之处,只是换了一种通俗笔法,欲图便于教化万民,恩服万邦……”

“……臣献《菜根谭》于太子阶前,是因为太子乃我大明未来君主。又听说太子喜嬉闹玩耍,疏于向学,故而臣将《菜根谭》敬献太子,此作通俗易懂,一眼即明其意。圣贤道理,世道人情无不包含其中,臣为大明江山社稷计,虽区区敝帚却不敢自珍,陛下所言‘企图’者。这便是臣之‘企图’,臣冒死自辩,实不敢当‘蛊惑东宫’之罪!”

一席鬼话却说得掷地有声,秦堪越说越自信,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初衷本来如此,被人冤枉简直该遭雷劈,于是秦堪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直起身子,一脸正义凛然地直视弘治帝,眼中浮出了冤屈莫白的泪水………,

弘治帝微微动容,且不论秦堪说的是真是假,至少这副被冤枉的表情令他产生了罪恶感,若再处罚秦堪,连他都会认为自己是个昏君。

大殿内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许久,弘治帝一惊,忽然回过味儿来,怒道:“可你为何要将其冠以太子之名?你是何居心?”

秦堪眼泪顿时如泉喷涌,表情愈发冤屈莫辩,还没开始喊冤,朱厚照已在一旁大声道:“父皇,儿臣说了无数次,是我逼他冠我之名的!”

弘治帝一滞,却说不出话来,秦堪满含热泪,哽咽点头:“正是如此。”

…………

…………

忠臣冤屈昭雪,大殿满室皆欢。

弘治帝仍有些怀疑,但也不再提此事,该查的终会查,现在却该安抚一下秦堪了,虽说只是小小千户,但对弘治帝来说,纵是乞丐也是他弘治江山下的子民,英明的君主不会让子民受委屈。

更何况上回寿宁侯之事,弘治帝的处置明显偏袒小舅子,已让秦堪受过一次委屈了,这回说什么也得补偿补偿。

“秦堪,你祖籍浙江绍兴府?”

“是的,”

“以前曾是读书人?可有功名?”弘治帝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回陛下,臣曾有秀才功名,是弘治十五年的秀才,臣侥幸,被绍兴学政大人取为院试第一,可惜后来被革了功名。”

弘治帝颇有些惊讶地瞧着秦堪,他没想到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能得中院试案首鳌头,如此才华,若说那《菜根谭》真是他所作,亦非不可能之事……

“后来为何被革功名?”

秦堪垂首将他与原绍兴知府的公子佟应龙的恩怨娓娓道出。

弘治帝听到最后,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又是这佟珍!绍兴吏制之恶,此人其罪当诛!”

对于佟珍,弘治帝还是有些印象的,敢贪皇宫贡品还被徐老国公的孙子逮个正着,这号人想忘记都难。

“秦堪,既如此,朕便下一道特旨,恢复你的秀才功名,寒窗辛苦十余年,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名不能说没便没了,那件事错不在你,不该被革。”

秦堪顿时大喜过望,这大概是今日进宫得到的最大好处了。

“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

融合这个时代越久,秦堪便越明白功名的重要,虽只是小小秀才,然而却已正式一脚踏进了士大夫的行列,弘治帝的补偿令秦堪的未来敞亮了许多。(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值卫东宫

拜辞弘治帝,秦堪一步一步恭敬地退出了文华殿。---------------1---

朱厚照眼珠子转了转,扬声叫道:“秦堪,你那《菜根谭》里有几句我不大明白,去我春坊,你教教我……”

说着便待快步溜出殿外,却不料弘治帝冷喝道:“孽子,给朕滚

!越来越胡闹了,这笔帐朕得跟你好好算一算!”

朱厚照嘴一瘪,哀怨地瞧着秦堪。

秦堪一步一步朝殿外退去,对朱厚照的哀怨目光视而不见。

这倒霉孩子今日把他坑得不轻,老实说,弘治帝教训他实在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最好把这孩子揍得连弘治帝自己都不认识……

走出宫门,却见承天门外的广场上,杜嫣一脸焦虑地来回徘徊,不时抬袖擦擦眼眶涌出的泪花儿,见秦堪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杜嫣不由大喜,快步迎上前,拉住秦堪的手上下不停打量。

“相公你没事吧?有没有受罪?那些武士有没有打你?陛下为何宣你进宫?”

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个一个冒出来,饶是亲眼见着秦堪无恙,杜嫣的声音犹带着几分颤抖。

一阵暖暖的感动涌上心间,不顾承天门前来回巡梭的军士,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行商路人们的异样目光,秦堪微笑着将杜嫣搂进怀里,像安抚小动物般轻轻抚摩着她的背脊。

“相公没事,陛下只是宣我进宫奏对而已……”

“相公,你别……好多人瞧着呢。”杜嫣顿时大羞。轻轻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夫妻搂搂抱抱合理合法,很正常的事,何必在意世俗的目光?”秦堪温和的笑容里有种睥睨一切的轻蔑和豪放。

杜嫣羞得不行,干脆不挣扎了,像只鸵鸟般把头埋在他怀里默不出声。

…………

“相公,你骗我,陛下宣你入宫奏对。怎会派一群凶神恶煞的武士押你入宫?”杜嫣到底不笨,焦虑之心消退,很快便

了这个问题。

“陛下说相公我是难得的人才。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国家栋梁,他怕我出事,派武士一路保护我入宫呢。”

杜嫣噗嗤一笑。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总喜欢胡说八道哄我,当我傻子么?”

搂着秦堪的手微微加重了几分力道,杜嫣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幽幽道:“相公,我不懂你们男人的事,家国,社稷,官场,这些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

不懂,只求相公你时时刻刻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人算计,不要让我在家里整日为你担惊受怕,好吗?”

秦堪没说话。抱着她的双臂却紧了几分,心中涌起许多的愧疚。

自从入了京师,过得战战兢兢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他的妻子,短短不足半年,妻子为他受了多少惊吓。多少担心,官场是一展抱负的地方,也是勾心斗角的地方,壮志若酬,享受荣光的永远是男人,勾心斗角,躲在家里惊惶害怕的永远是妻子……

何时才能在这世上百无禁忌,让家人也跟着沾享风光,从此不再为他担惊受怕呢?

秦堪的目光出神地盯着大街上来往如潮的人流,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妻子。

“嫣儿,再等等,再等等吧,等到相公一飞冲天的时候,相公发誓不再让你为我担心,相公要让你快乐一辈子……”秦堪凑在杜嫣的耳边喃喃道。

耳鬓厮磨的温情里,他对妻子许下了一个男人的郑重诺言。…,

秦堪出宫没多久,禁宫出动缇骑,离开京师奔赴绍兴府。

弘治帝终究不会轻信秦堪的话,有些事情必须亲自证实,《菜根谭》是小事,但朱厚照是他的心头肉,对于一切出现在朱厚照身边的人物,弘治帝必须查个清楚,他是个谨慎的帝王,知根知底的人他才敢用。

秦堪和杜嫣回到家,当他把秀才功名被皇帝恢复的消息告诉杜嫣时,杜嫣楞了许久,接着惊喜万分,雀跃着跑进书房写信,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父亲杜宏,她想跟父亲说,她嫁的这个男人不但有本事,也有功名,而且是皇帝陛下特旨恢复的功名,她的男人,是弘治十五年的绍兴院试案首。

秦堪当上执掌千丁的千户时,也没见杜嫣如此兴奋过,仅仅一个秀才的功名却让她欣喜若狂,仿佛相公金榜题名当了状元似的,府里的怜月怜星以及管家,杂役,厨娘,婆子们闻知老爷是秀才,也忙不迭地恭喜道贺,杜嫣高兴之下每人多赏了一个月的工钱,于是阖府欢庆,热闹喧嚣如同过年。

秦堪没

古代人对功名如此狂热,如此看重,普通百姓与秀才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龙门,跳过去了,鲤鱼化龙,没跳过去,鲤鱼永远之是鲤鱼,这便是阶级,这便是读书人和普通百姓之间的差距。

此刻秦堪甚至生出发奋努力继续考举人的冲动,后来

自己如今连繁体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更别说要读懂读透那些深奥如天书般的四书五经,还要做得一手漂亮的应制八股……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秦堪很快放弃了这个不冷静的想法。

做人就算不能做到让自己骄奢淫逸,至少也不该给自己找麻烦添堵,无缘无故用头撞南墙的蠢事秦堪决计不会干的。

…………

…………

帝王想知道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一个多月后,数骑快马入京师,奔向皇宫。

御书房内生着两盆炭火。烘得屋子里暖融融的,弘治帝腿下裹着厚毯,捂嘴咳嗽不停,随侍太监急忙奉上热汤药,弘治帝喝了两口,皱了皱眉,把汤药放下。目光又落到案头的一份奏报上。

良久,弘治帝中露出了赞许之意,点头喃喃道:“果真是绍兴院试案首。此子倒没说假话,而且那首传唱江南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竟也是他所作,有此才华。能写出《菜根谭》这等旷世佳作,倒也合情合理,看来这《菜根谭》确实是他写的……”

顿了顿,弘治帝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明明才华出众,却不愿扬名士林,极度窘迫之时情愿将十数首绝佳好诗冠唐寅之名,刻书刊印成集,他却只在背后默默赚银子,几首不食人间烟火的好诗竟被他当成货物般卖了出去,不求名只求利。此子到底在想什么?简直侮辱斯文,读书人里的败类,若让西涯先生他们知道了,非撸起袖子打上门去不可……”

轻轻敲着案头,弘治拧起了眉。

秦堪这人很难对他下个准确的定义。有才华,但为人品性方面却似乎有点……

一个人能写出《菜根谭》这样深刻而豁达的佳作,再坏大概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太子身边的博学鸿儒多不胜数,搂问,哪个都比秦堪强许多,然而太子不仅仅只读圣贤书。人情世故必须也要学的,这一点,刘健,谢迁他们教不了,他们太过老成保守,而且稍嫌迂腐,能教太子人情世故的,恐怕也只有这个《菜根谭》的作者了,正如他书里所言,“嚼得菜根,百事可为”。…,

思忖良久,弘治帝终于下了决心。

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有了一种来日无多的预感,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那个顽劣惫懒的太子了,如何教导太子已成了弘治帝目前关注的重中之重,很显然,朱厚照若欲成为不逊于他的有为国君,仅仅靠学问是绝对不够的,很大程度上,人情世故往往比学问更重要。

“传旨,调锦衣卫内城千户秦堪常随伴驾太子,值卫东宫,赏秦堪银千两,绸十匹。”

“值卫东宫”的意思是保护东宫的安全。“伴驾太子”则是给太子当跟班。

旨意传下的第二天,秦堪站在东宫门前的牌坊下,面带苦笑,满脸不甘。

内城千户所辖下无数青楼,茶肆,酒楼,每月百户们送来的孝敬银子足以让管家婆杜嫣数钱数到手抽筋,结果弘治皇帝一道圣旨,秦堪的油水顿时全无。

值卫东宫还有什么钱途?他总不能向朱厚照要平安银子吧?

财源被弘治皇帝一道圣旨给掐断了,靠每个月那几两俸禄,全家人都得饿死。

秦堪郁闷地叹了口气,又该想法子挣钱了……

门前武士验过腰牌,神情恭敬地请秦堪这位未来的顶头上司入内。

秦堪缓缓走到东宫银安殿外,却听得殿内传来一阵喧哗声,踮足往里面一瞧,朱厚照和刘瑾,谷大用,张永等人在殿中围成一个圈,众人面红耳赤不知在做什么,每个人都喊得很大声,神情非常激动。

正纳闷时,却听得一声鸡叫,接着一只黑色红冠的公鸡忽然飞上众人头顶,朱厚照愈发激动了,手舞足蹈地肆意大叫。

公鸡不断飞起又落下,尖利的嘴喙在朱厚照脸颊边晃来晃去,秦堪瞧得心惊胆颤,太子若有损伤,倒霉的可是他,毕竟他现在的职务是“伴驾太子”。

三步并作两步,秦堪忽然冲进众人圈内,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一只恰好飞起来的公鸡脖子,周围喧嚣叫闹的嘈杂声顿时一静,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秦堪抓住鸡脖子,随手一扭……

喀嚓。

干脆利落的漂亮手法,公鸡含恨而终,魂归离恨天。

拎着死去的鸡,秦堪朝朱厚照抱拳:“太子殿下,臣秦堪奉陛下旨意,从今日起值守东宫。”

刘瑾谷大用等人仍旧目瞪口呆,毫无反应。

朱厚照嘴角狠狠一抽,目光渐渐泛上泪光,眼看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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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败类圣人

>当秦堪目光移转,看到殿内地上还有一只活着的公鸡咯咯直叫,一副高手寂寞的样子在殿内耀武扬威时,秦堪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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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兴致的人走哪儿都惹人讨厌,很不幸,秦堪第一天入东宫当值便败了太子殿下的兴致,人家兴高采烈斗鸡的时候,就算不屑上前奉承凑热闹,至少也不该一伸手扭断太子殿下的斗鸡的脖子……

不知道把太子气哭是什么罪名……

“臣……臣实在是,实在是……”秦堪尴尬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同情地瞧着泫然欲泣的太子,晃了晃那只气绝身亡的斗鸡,干巴巴道:“殿下喜欢吃肯德鸡吗?大补的……”

…………

…………

“我的威武大将军……”朱厚照满嘴流油,吃一口便干嚎两声,口头上对那只含恨离世的斗鸡表示一下哀悼,然后埋头继续啃鸡骨头。

斗鸡当然不能吃的,秦堪给他做的鸡是正宗的芦花家鸡,色香味美,肥而不腻。

这只鸡终于算赎了秦堪刚刚造的孽,朱厚照吃了一口后,立即便原谅了秦堪阵前扭杀他一员大将的恶劣行为。

直到此刻秦堪才知道死在他手里的那只斗鸡原来叫“威武大将军”,非常霸气侧漏的名字,只可惜代太子殿下出师不利,大将军在某千户手里折戟沉沙,壮志未酬身先死。

秦堪有点想笑,忽然想起史书里记载过。朱厚照登基后御驾亲征,还得意洋洋给自己封了个“威武大将军朱寿”的名号,旨意一下,从朱元璋那一代起,祖宗十八代的皇帝身份全部被这不肖子降了一大截儿,估计那道荒唐旨意传进朝堂后,朱家的祖宗牌位全部无风自倒。禁宫太庙内阴煞阵阵,怨气冲天……

收起笑脸,秦堪郑重其事地朝朱厚照长长一揖。义正严辞道:“殿下乃国之储君,怎可每日斗鸡取乐,荒废学业呢?须知业精于勤而荒于嬉。玩物丧志的道理,诸位大学士必然说过许多,臣虽位卑却不敢忘国,恳请殿下……”

“装,再装!你家夫人揍我的事儿我还没跟父皇说呢……”朱厚照瞪眼,目光满是鄙夷。

“……臣觉得,学习之余适当放松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秦堪有些头疼,朱厚照好像把他看透了,以后在他面前装君子装圣人,效果可能很不理想。

“你被父皇调来东宫了?”

“是的。臣负责伴驾殿下,值守东宫,保护殿下的安全。”

“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每天陪我玩了?”朱厚照的表情显然很兴奋。

秦堪迟疑道:“应该可以……吧?伴驾太子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殿下,臣不得不再次谏言。恳请太子殿下不要荒废学业……”

“停!不要跟那些大学士们一样罗嗦,太没趣儿了,秦堪,你不是这么没趣儿的人呀。”

秦堪苦笑道:“臣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毕竟大学士们的眼睛都盯着臣呢,若臣不说几句没趣儿的话。恐怕大学士们又会给我扣一顶蛊惑东宫的帽子……”

朱厚照大喇喇地一拍胸脯:“有我在,谁也不会给你乱扣罪名的,不用怕。”

秦堪感到很无语,这小子大约忘记他自己每次被大学士们训得跟孙子似的是什么模样了,自身都难保的家伙许下的承诺,实在很难让人产生信任,哪怕他是太子也一样………,

秦堪的东宫保卫工作开始了。

每日近距离接触朱厚照以后,秦堪才发现这位太子爷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他喜欢玩,喜欢变着法子玩,遛狗斗鸡耍蛐蛐儿,玩得花样十足,每日在春坊上课则一副昏昏欲睡,有气无力的样子,授课的大学士一走,他的身体便仿佛注入了一股名叫“鸡血”的东西,立马变得亢奋,欢呼着冲出春坊……

其实朱厚照的样子跟前世那些厌学好玩的普通初中生没什么区别,只可惜他是大明的唯一皇位继承人,肩上担的责任比初中生重了不知多少倍,于是昏庸荒唐骄奢淫逸等等各种负面贬义词便落在他头上。

身旁的所有人只知道劝他向学,劝他读书,期待他将来做个好皇帝,做个英明的皇帝,最重要的是,做个不亏待士大夫和文官集团的皇帝……

还没登基便背负着各种期望,各种劝诫,各种责备,各种督促,却从没有人问过他快不快乐……

没人问他快不快乐,渐渐地,他学会自己寻找快乐。

秦堪越来越觉得朱厚照活得很可怜,这种可怜或许连朱厚照自己都没发觉。

…………

…………

秦堪安分地在东宫值守着自己的岗位,然而那篇残缺不全的《菜根谭》终究还是传了出去。

仅仅数页的《菜根谭》在朝堂掀起了风浪,字字珠玑如黄钟大吕,令人震耳欲聋,秦堪的名字渐渐在朝堂传扬开来。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千户怎么可能写得出如此惊才绝艳的精辟文章?这不科学!

文官们嫉妒了,嫉妒渐渐引发了愤怒,他们不相信一个武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这简直是在打文官们的脸!

文章挑不出错处,《菜根谭》的精妙不是那些只知打嘴仗的御史言官们能挑得出错误的。

文章没错,人却错了。

于是参劾秦堪的奏本又雪片般飞进了皇宫,所有的奏本都陈述着同样的理由:抄袭,或冒名。

打死他们也不相信,一个锦衣卫的武官竟然有这般本事,能写出堪比圣人的文章。一定是抄袭,或是抢了哪个隐士高人的文章无耻地冠以他的名字。

——客观上来说,喜欢胡乱咬人的言官们这次真没猜错,只可惜煌煌大明只有秦堪这么一位穿越者……

弘治帝被无数奏本烦得不行,于是甩出了一个事实。

秦堪是弘治十五年绍兴院试案首,人家的考试成绩难道也是抄出来的?还有“人生若只如初见”,有本事你也作一首这样的诗来试试?

所有文官顿时目瞪口呆,同时悲愤莫名。

你一个读书人,而且还是院试案首,前途不可限量之人跑去当什么锦衣卫?

读书人中的败类啊!可是这个该死的败类写的文章却他娘的可以当圣人……

什么世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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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千户很忙

扬名了,是好事。---------------1---

名气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带给人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名气伴随着利益,有句老话“成名要趁早”,意思就是说,早一点成名便能早一刻拿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大器晚成便亏了。

这是秦堪对成名的理解,他是现实主义者,什么事情都习惯跟利益扯上关系,没利益的事打死也不干。

秦堪成了秦圣人,扬名立万了,可惜名气有了,好处一文钱没见着,麻烦却多了一大堆。

不知什么时候起,东宫门口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文官,大到某部侍郎,小到六品主事,官阶不一而足,他们聚集东宫当然不是诚心拜见太子殿下,而是特意找那个值守东宫的秦千户,新鲜出炉的秦圣人。

这些人都穿着官服,秦堪的武官身份却能写出可以流芳千古的《菜根谭》或许深深刺激到了文官们的自尊心,于是自觉不自觉地穿上文官官服来找秦堪,从心理上给自己找回一点场子。

东宫乃储君龙潜之地,当然不允许官员们有事没事乱进,那些文官们又不肯离开,于是东宫门前的广场上出现了一幕奇异的场景,一群穿着官服的官员们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里,道貌岸然负手而立,玉树临风之余犹不忘吸溜一下鼻涕,他们三五成群聚集在广场四周,京师的冬天风大且冷,冷风像个断臂分桃的流氓,风一吹便掀起这些官员们的官服下摆。露出他们的里衫亵裤,非常不雅。

于是官员们负手而立的飘逸形象顿时急转直下,忙不迭地个个慌忙捂着衣裳下摆,神情尴尬且姿势,动作非常的整齐划一,广场上无端多了数十个明朝版的玛丽莲梦露。

朱厚照和秦堪躲在东宫正门内的小门房里,屋内炭火融融。温暖如春,二人鬼鬼祟祟隔着木窗的缝隙,瞧着广场上那些文官狼狈模样。朱厚照噗嗤一笑,捂住了嘴,秦堪吓得赶紧请他离窗户远一点。这孩子的笑点很低,秦堪真怕他的笑声被那些文官们听到,那将是一场大麻烦。

“这帮傻冒儿……哈哈,他们想做什么?”朱厚照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秦堪很无语地看着他,这家伙知不知道他嘴里的“傻冒儿”是他将来的臣子,是辅佐他治理江山的中流砥柱?

——虽然看起来确实有傻冒之嫌,但做人不能太诚实的。

秦堪苦笑道:“这些文官肯定不是来给太子殿下歌功颂德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有什么德行可以让他们歌颂?”朱厚照显然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

拱了拱手。秦堪叹道:“臣给东宫添麻烦了,臣有罪,这些人大约是冲着臣来的……”

朱厚照显然没把这个麻烦放在心上,他反而很高兴,因为他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没热闹的日子对他来说生不如死,这样的麻烦他一点也不介意,不但不介意,反而多多益善。

“没事没事,本宫恕你无罪……你快说说,他们找你干嘛?吵架吗?”朱厚照急不可待道。

秦堪叹道:“显然他们来者不善呀。殿下说得没错,他们找我的本意便是要跟我吵架,只不过冠以学术之名,吵架谩骂便成了讨教讨论……”



实质还是吵架,对吗?”

“对,简单的说,这群家伙是来找碴儿的,他们不服气一个年仅弱冠的武官竟然能写出千古流芳的文章,于是成群结队来找我讨教。”…,

“他们想讨教什么?”

秦堪无奈道:“可以讨教的太多了,孔孟之道,圣贤经义,诗词八股,书法棋艺,甚至道家岐黄丹术等等,只要有一样学问能把我辩倒,便意味着他们战胜了新出炉的圣人,可谓圣中之圣,我秦堪便成了他们扬名的垫脚石,他们踩着我的脑袋成就了他们自己的名声。”

“这些人好卑鄙……”朱厚照皱了皱眉,接着兴奋道:“那你快出去跟他们吵呀!怕什么,有本宫给你撑腰呢。”

秦堪很无语,太子很了不起么?这些文官眼里太子算个屁,他们豁出去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朱厚照的撑腰对他来说实在可有可无,毫无意义。

无奈地摊了摊手,秦堪苦笑道:“臣不敢欺瞒殿下,若说跟他们辩搂问,臣哪一样都辩不过他们,臣若出去跟他们讨论,无异自取其辱,正所谓茅房里点灯笼,老虎头上拍苍蝇,寿星公吃砒霜……”

朱厚照两眼发直,被一连串的歇后语弄得脑子有点晕:“什么意思?”

“意思是找死啊殿下。”秦堪沉痛道。

“哇哈哈哈哈……”笑点低的太子殿下又狂笑起来。

秦堪郁卒地叹了口气,没理会笑得毫无形象的朱厚照,透过窗纸的缝隙,他看到那群文官仍旧执拗地站在广场上不肯散去。

名声,已成了文官们自愿戴上的枷锁,为了在士林里扬名,他们可以连命都不要,吹吹冬天的冷风当然更不算什么了。

可是秦堪却很反感,他讨厌麻烦,从来都是绕着麻烦走,可惜麻烦却一次又一次的主动找上他,避都避不开。

自打承认《菜根谭》是他所作那一刻起,秦堪便已知道这个麻烦迟早要来,大明的文官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年武官扬名的,文贵武贱是大明立国百余年形成的规矩,文官们不会让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破坏这个规矩,武官必须要被文人死死踩在脚下,想翻身绝对不允许,文官们用头撞,用牙咬,用命拼也要把武夫们重新踩下去。

明明是一篇唇齿留香的绝世好文章,无端端地跟文官武官们乱七八糟的利益揪扯成一团。好文章已把秦堪恶心得不行。

东宫门前广场上,寒风越来越凛冽,文官们的官员仪态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大伙儿三五成群地跺脚搓手,有的甚至蹲在地上直哆嗦,活像前世劳务市场找工作的零散短工。

一名青须飘逸,满脸正气的官员终于忍不住了。缓缓朝东宫走近几步,克制着怒意大声道:“光禄寺卿艾璞诚心向东宫值卫秦千户讨教,秦千户何以拒人千里不愿相见?如此慢待我等朝堂大臣。做人怎可这般傲慢无礼?秦千户的秀才功名怎么考出来的?”

这句话煽起了众人的怒气,广场上顿时喧嚣一片,人人义愤填膺。指着东宫大骂不已。

艾璞见成功煽起了众人的情绪,不由冷冷一笑,继续大声道:“我等皆是金榜正科的进士,今日且不论文武之别,不论官阶大小,纯以读书人的身份诚心与秦先生讨教一二,秦先生是怕了还是心虚了?艾某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篇《菜根谭》果真是秦先生所作么?既有如此才华,应该不惧与我等坐而论道,讨研一番圣贤道理才是。秦先生何以教我等?”

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添油,众官员的情绪愈发高涨澎湃,叫嚣喝骂之声越来越大,东宫门前值守的武士们显然快控制不住情势,这帮文官情绪一激动起来。完全有可能冲进东宫。…,

武士们慌了,急忙跑入小门房里向秦堪请示。

秦堪无奈地看着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朱厚照,沉沉叹了口气。

这位太子他是指望不上了,瞧他的架势,非要把这场热闹从头看到尾,完全没有居中调解的意思。

麻烦。终究还得他自己解决。

…………

…………

“秦堪,你坏主意挺多的,快告诉我,你会怎么处置这个麻烦?”朱厚照兴致勃勃地笑道。

秦堪摸着下巴沉思,喃喃道:“要不干脆派东宫武士把广场上的人全杀了?我的职责是值守东宫,有人欲冲击东宫,怎能不痛下杀手?”

朱厚照脸色变了:“你可不能这么干呀,会惹大祸的。”

秦堪眉头快拧成麻花儿了,重重叹道:“臣也知道不能这么干,太不冷静了,可是臣还有什么办法?都说成名了有好处,臣到现在不但没看到好处,反而多了一大堆麻烦,都是那该死的《菜根谭》惹的祸!”

“《菜根谭》到底是不是你写的?”朱厚照好奇问道,这个疑惑存在他心里很多天了。

“臣那天在文华殿里其实是想说,《菜根谭》是我路过一个古刹时在佛像前捡到的,结果……”秦堪幽怨地瞟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楞了一下,接着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哈哈,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告诉任何人,不然你这可算是欺君之罪了……现在外面闹哄哄的,你还是赶紧把那帮文官弄走吧。”

秦堪透过窗户缝隙,看着广场上那些群情激愤的文官,良久,他的嘴角竟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笑意。

“成名不能没有好处呀……既然说我傲慢,那我索性傲慢得更彻底吧。”

…………

…………

文官们在光禄寺卿艾璞的煽动下,众人已离东宫大门越来越近,他们聚集成群,大声喝骂着秦堪的傲慢无礼,浪得虚名,话已骂得越来越难听。

没过多久,东宫门内走出两名武士,将一块大大的牌匾立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然后转身便走。

文官们楞了一下,急忙走近瞧着那块牌匾,一看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艾璞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气得浑身直哆嗦:“这……这个不要脸的斯文败类!”

牌匾上的一张宣纸上,赫然写着太子朱厚照的亲笔行书:

“千户很忙,无暇应对,若欲讨教,一言五千两,一字一万金。”(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秀才动粗

对秦堪这位来自前世的公司副总来说,世间一切物品都可以商业行为来运作,诗词如是,文章亦如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才华是浮云,名气是浮云,脸面亦是浮云,真金白银才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东宫门前那块牌匾已将秦堪彻底地推向了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秦堪苦笑,很无奈的选择,他不得不为,身份和阶级决定处世的态度,他现在的身份是武官,文官们瞧不起看不上,人人都想踩他一脚的武官。

朱厚照有点担心,惴惴道:“你这样做妥当吗?这可是把文官们得罪死了。”

虽然他喜欢看热闹,但并不代表他可以为了看热闹而漠视朋友的前途甚至生死。朱厚照虽然才十五岁,却也识得此事的利害。

秦堪叹道:“殿下,你觉得在文官们眼里,臣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也是臣子啊。”

“臣子是有区别的,臣是锦衣卫千户,是武官。”秦堪涩然一笑。

“那又怎样?”

“武官注定要矮文官一头的,所以就算臣此刻对他们恭敬谦逊,哪怕卑微到主动跪地抱他们的大腿,他们也会不屑地把我一脚踹开,文武殊途,泾渭分明,两者之间有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

朱厚照若有所思:“所以你便干脆对他们不恭敬了?”

秦堪笑道:“正是,反正他们瞧不起我的,我何必再犯贱对他们恭敬?付出总要有所回报才值得去付出,若付出再多终究注定白忙一场,这种蠢事谁愿去做?”

朱厚照想了想,哈哈一笑:“说得不错,秦堪,你是个妙人,认识你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东宫外的广场上,文官们彻底沸腾了。那块牌匾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怒火,牌匾上的字让他们觉得刺眼,觉得愤怒,每个字都仿佛幻化成一张嘲讽的笑容,令他们觉得自尊心狠狠被刺伤了。

光禄寺卿艾璞勃然大怒,一脚将牌匾踹倒,振臂大呼道:“竖子安敢如此欺辱我等?众同僚,我等皆圣人门生。神圣的学问之事竟被这姓秦的竖子公然叫卖鬻价,他是倚仗《菜根谭》而轻视我们么?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愤怒附和,群情越发激动起来。

秦堪坐在门房里冷冷的笑。

真是一群恬不知耻的家伙,一个个成群结队想踩着我的脑袋而扬名,还不容许我有丝毫反抗,否则便是侮辱斯文,便是大逆不道,只有低头趴地让他们尽情的踩才符合他们的心意。

——组团刷BOSS都会被BOSS打得鼻青脸肿。凭什么我便不准反抗了?

秦堪头一次见识到了大明文官集团的嘴脸,他突然发现,若无耻是一门学问。他还需要更加勤奋专研,才有资格与广场上那群家伙比肩。

外面已经骂声喧天,秦堪叹了口气,不出去不行了。

整了整衣裳,秦堪推开门走了出去。

朱厚照自然不肯错过这个热闹,于是也笑嘻嘻地跟在秦堪身后走出了东宫。

二人一露面,广场上喧哗的人群顿时一静。

文官们情绪虽然激动,但总算还有理智,首先一齐给朱厚照施礼:“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朱厚照摆摆手。笑得很不正经:“行了行了,各位大人都免礼吧,本宫只是出来瞧瞧,不碍你们的事儿,你们继续。”

众人正担心朱厚照会拉架调解。这事儿便闹不起来了,谁知听太子话里的意思,这事儿他好像不打算掺和,众人顿时大喜。

朱厚照很本分地闪到一边去了,秦堪的身影在东宫门前愈发突出起来。

…,

众人见一个身穿大红飞鱼锦袍。模样俊朗周正的年轻男子静静站立,顿时便知这就是传说中的秦圣人秦才子了。

如同闻着腥味的鲨鱼似的,众人一涌而上,七嘴八舌便开始发难。

“秦堪,你好狂妄,一言五千两,一字一万金,你觉得你值吗?”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区区一本《菜根谭》便让你忘乎所以,简直可怜可笑!”

“姓秦的,敢与我辩一辩孔孟经义否?”

冷嘲热讽,不屑鄙夷,秦堪面带微笑,静静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人急待把他踩在脚下而扬名天下的丑恶嘴脸,世间百态皆收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伸出双手虚虚一按,现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只见秦堪弯下腰,将刚才被艾璞一脚踹倒的牌匾拾了起来,然后默不出声,指了指牌匾上那几个刺眼的字——“一言五千两,一字一万金。”

众人瞪大了眼睛,接着如同沸腾的油锅里倒进了一滴水,广场上顿时炸了锅。

最愤怒的是艾璞,他堂堂光禄寺卿亲自前来讨教学问,结果被晾在广场上吹了一下午的冷风,吸溜了一下午的鼻涕不说,这竖子居然还敢公然叫卖学问,区区粗鄙武官,他以为他是谁?

艾璞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揪住了秦堪的衣裳,喝道:“竖子好生无耻,以阿堵铜臭之物称量圣人学问,简直侮辱斯文,可打可诛!”

说着“可打可诛”之时,艾璞竟真的抬脚便朝秦堪踹去。

大明朝堂的又一个特点在此刻充分展现了,读书人和文官们个个脾气火爆,说不过便吵,吵不过便动手打,以武力来决定道理的黑或白,无一例外。

秦堪身形一闪,闪过了艾璞这一脚,皱眉冷冷道:“大人这是以权势压我么?”

艾璞一滞,权势压人这顶帽子他戴不起,于是怒道:“我这是以读书人的身份教训你这狂妄小儿!”

秦堪脸上显出了怒色,却努力克制着。

他不敢动手,因为他是武官,武官打文官是要出大事的。

东宫门前广场一片混乱时,却不料传来了朱厚照弱弱的声音,貌似单纯天真,实则奸诈阴险。

“本宫听说……父皇已恢复了秦堪的秀才功名,他也是读书人呢……”

广场前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秦堪两眼一亮,对啊,我也是读书人啊,这姓艾的不是说以读书人的身份教训我么?我以读书人的身份揍回去,天经地义呀。

一阵强烈幸福感萦绕在秦堪心间,此刻他简直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终于有资格参与文官斗殴了!

攥紧了拳头,秦堪一拳狠狠揍在艾璞的脸上,大声喝道:“殿下说得没错,我乃弘治十五年绍兴院试案首,谁敢欺辱斯文,我揍死他!”(未完待续)RQ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童叟无欺

打架斗殴是大明官场的光荣传统,是中国上下数千年里一道最独特的风景线。

赫然发觉自己也拥有动拳脚的资格后,秦堪爱死了这道风景线,原来快意恩怨的滋味这般美妙,难怪文官们这么喜欢用拳脚佐证真理。

东宫广场上,随着秦堪一记重拳击出,光禄寺卿艾璞被揍得歪头一个踉跄,然后应声而倒,广场上顿时一片寂静,大家面面相觑,久久无言。秦堪这一记重拳渀佛不仅仅打在艾璞脸上,也同时打在数十名文官的脸上,打得大家短时间内全懵住了。

武官打文官,绝对是重罪,传扬出去言官御史们的唾沫都能活活淹死秦堪。

然而太子朱厚照在恰当的时机说了一句恰当的话,这句话把大家声讨的路封死了。

换个角度看,读书人打读书人,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这样的事情在场所有人都干过,为了某种不同的政见,为了各自的派系,为了不可告人的利益之争,谁没骂过人?谁没动过手?

有心想追究,然而艾璞艾大人之前自己已说过,他并非以权势压人,而是以读书人的身份教训秦堪,那么同为读书人的秦堪若反击回去,似乎……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所有人在迟疑,在思量事情的黑白对错,在场的官员里,有几个跟艾璞交好或跟艾璞同年同榜的官员开始交换眼色。

单纯无辜的太子殿下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话。

“你们打架本宫管不着,但是不可以多欺少啊。这样做就有点儿不地道了,本宫可看不过眼。”

蠢蠢欲动打算群殴秦堪的几位官员顿时打消了主意,颓然静立不语。

秦堪扭头感激地瞧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朝他无声地咧嘴一笑,眼睛又瞧向别处,渀佛他真的只是个毫无关联的围观者。

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担心,朱厚照貌似有朝腹黑少年方向发展的趋势……

太子朱厚照发了话。众人自然不敢围攻,有几个年轻一些的官员撸了撸袖子,便待上前与秦堪单挑。刚踏出一步,却忙不迭退回来。

只见秦堪面带微笑,手里捧着一柄绣春刀的刀鞘。白玉般的手轻轻在黑鲨皮的刀鞘上深情地抚来摸去,笑意吟吟里杀气毕露,如同黑木崖上的东方不败在绣花似的,那模样令人胆颤而恶寒……

沉默对峙里,秦堪淡淡开口:“我本贫寒粗鄙出身,你们非要找上门来讨教什么学问,各位大人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我乃东宫值守,身负皇命,没时间与你们纠缠。若真要跟我谈学问,可以,还是刚才的说法,一言五千两,一字一万金。别骂我侮辱斯文,大家扪心自问,到底是谁在侮辱斯文?”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秦堪的话虽没点透,但已隐隐将大家的心思道出了几分,再说透就是直接撕破脸了。心底发虚之下,一时间竟再无人出来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被秦堪一拳击倒的光禄寺卿艾璞在同僚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的左脸已肿起老高,牙齿掉了一颗,满嘴流着血,分外怨毒地盯着秦堪。

“好,一言五千两是吧?老夫这便回去命下人抬银子来,老夫不才,就花一万两买你两句话,当着朝中同僚的面,老夫要称量称量你的学问,两句话!若你言而无物,老夫要你跪在承天门前承认自己乃欺世盗名,鲜廉寡耻之辈,你敢是不敢?”…,

秦堪的那一拳激发了艾璞的怒火,他决定跟秦堪卯上了。

朱厚照一听竟然真有人愿花一万两,不由有些担心地瞧着秦堪,想拉偏架却再也找不出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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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

“下官先多谢了,一万两,两句话,成交!下官在此恭候大人回家舀银子。”

艾璞浑身发颤指着秦堪:“好,竖子,你等着。”

艾璞狠狠一甩袖子,转身便走,刚踏出两步,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刚才转身那一刹,秦堪脸上那阴恻恻的笑容,艾璞脚步一定,背后顿时被冷汗浸湿。

歹毒啊!好险啊!这竖子早已下好了套儿在等着他呢,差点上了他的恶当一辈子翻不了身。

转身蹬蹬蹬跑回来,艾璞指着秦堪又惊又怒:“你,你你……好个恶贼,老夫没有一万两!绝对没有!老夫只食朝廷年俸禄米,一年数百两银子养活阖家老小,哪来的一万两买你那无聊的两句话?此事作罢,你休想陷害老夫!”

秦堪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失望:“艾大人,你怎可说话不算话?”

艾璞冷笑:“我若舀出一万两,你必命锦衣卫去抄我家,治我贪墨之罪,对也不对?老夫绝不上你的恶当。”

广场上数十名官员闻言顿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大伙儿面面相觑,后怕不已,原来姓秦的家伙居然打着这个主意,太阴险了。

当官的,尤其当京官的,谁没几笔见不得人的收入?历年的冰敬炭敬火耗已算合理合法,还有每年各地方官各地门生故吏送来的孝敬,京师各商铺的孝敬,所在衙门的属下官吏送来的孝敬,贪心一点的给衙门帐上做点手脚,直接贪国库的银子……

大明的官不经查,查不得,一查准出事,广场上这数十个官员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

众人瞧秦堪的眼神都变了。

明明长得挺斯文挺无害的模样,为何心地如此歹毒阴损?若艾璞真回家舀了银子过来,恐怕买的不是秦堪的两句话,而是大理寺的判书。

秦堪见艾璞已打定主意绝不上当。不由怅然叹了口气,下了锅的鸭子竟又让它飞走了,真是只没节操的鸭子啊……

转眼一瞥,罪恶的双眼又盯上了广场上的数十名文官,文官们被盯得神色大惧,动作整齐划一朝后退了一步。

拱拱手,秦堪朝众人温和一笑。露出一嘴和善的白牙,在寒风里森森发光。

“各位大人还有谁想买我一句话的吗?一言五千两,实在是跳楼自宫清仓价。童叟无欺,买卖公平……”

话没说完,众人纷纷扭头便走。留下一地骂声。

“卑鄙小人!”

“阴险之极!”

“不屑与之伍!”

“呸!”

须臾间,广场上的官员们揣着心虚三三两两离开了,秦堪很不厚道地在他们身后招呼着:“各位大人,可以打折的,一言三千两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大家都是读书人,为阿堵铜臭之物斤斤计较未免流俗了……”

没人理他,广场上的人已散得干干净净,寒风拂过,广场的青石地砖上唯剩一滩又一滩的水渍。那是数十位文官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甩落的鼻涕………,

朱厚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未语先笑,笑得前仰后合。

“痛快!秦堪,你太坏了,坏得流油冒泡儿了……”

秦堪朝朱厚照长揖道:“多谢殿下适才出言解围。”

“我刚才不提醒你。你难道忘了你已恢复了秀才功名吗?”

“臣有罪,臣是武官,整日跟这些粗坯子混在一起,还真不记得自己是秀才这回事了。”

朱厚照嘻嘻一笑,颇觉遗憾地咂摸咂摸嘴:“可惜你刚才演得不够好,让那艾璞从你脸上瞧出了端倪。否则他若真从家里搬来一万两银子,你再治他个贪墨之罪,岂不愈发热闹?可惜了呀。”

“臣是故意露出端倪的……”

朱厚照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秦堪苦笑,避而不答。

京师已被一张又一张的利益关系网层层覆盖交叠,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图一时痛快设计舀下艾璞,不知会牵扯出多少权贵势力,得罪多少达官贵人,秦堪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他不敢这么做,至少目前不敢。

秦堪顶多偶尔不要脸,却不想当一根搅屎棍,太恶心了……东宫广场风波落幕,想踩着秦堪脑袋扬名的文官们碰了一鼻子灰,悻悻无功而返。

不出意料的是,秦堪的名声在文官集团里坏到了顶点,那些悻悻返回的文官们大肆渲染秦堪桀骜不驯,傲慢无礼,目无余子等等,一切负面的贬义词全被他们用在了秦堪身上,秦堪的名声已不知不觉被这群文官的一张张嘴说臭了,骂臭了,几乎已到了人人闻之掩鼻而走的地步。

不让他们踩便是大逆不道,一个资历浅薄的小秀才必须要老实趴在地上,让那些老资历的进士文官们垫着脚往上爬,他们爬上去了,小秀才才有出头之日,等文官们都老了,致仕回乡了,小秀才才有机会坐他们的位置。

这便是文官集团的逻辑,这便是他们的游戏规则,不遵守规则者,出局。

秦堪破坏了他们的规则,他知道,自己已被文官集团排除在外,悲愤,却无奈,这就是现实……夜幕降临,东宫银安殿灯火通明。

刘瑾跪在朱厚照腿边,一边给他揉着腿,一边愁眉苦脸地跟太子殿下倒苦水儿。

“殿下,这几天秦千户瞧老奴的眼神儿怪怪的,老奴,老奴被他吓得心神不宁……”

朱厚照满不在乎道:“人家瞧你几眼怎么啦?你挺稀罕吗?别人瞧不得你?”

“不是啊殿下,秦千户那眼神儿真让人心头发毛,他还拉着老奴的手语重心长说了句话,表情特诚恳……”

“他说什么了?”

“他说,刘公公要努力啊,多学害人本事,我的仇全靠你将来帮我报啦……殿下,您救救老奴吧,他是不是疯了呀?”(未完待续)rq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露头角

秦堪相信刘瑾祸害人的实力,一直都相信,刘公公缺少的只是机会而已,机会很快会来的,机会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管你有没有梦想,该砸到你头上就砸了,从来不管你有没有心理准备。

给朱厚照当牛做马十来年的刘公公,在弘治朝时期根本是个可有可无的卑贱太监,任何人动动嘴皮子说杀便杀了,他何曾想过未来有一天自己竟能独揽朝政,成为主宰这大明江山命运的“立皇帝”?

秦堪把希望寄托在刘瑾身上还是很靠谱的,他知道刘瑾将来祸害文官的手段多么凶狠残暴,如果刘公公需要,秦堪非常愿意在旁边递刀子,前提是刘公公别招惹他。

…………

…………

伴驾东宫是一件很累的事,秦堪陪着这位宝贝太子爷整个京师上窜下跳,实在很辛苦。

看得出朱厚照不喜欢皇宫,他喜欢穿着便服在京师的闹市里到处闲逛,刘瑾谷大用他们亦步亦趋,秦堪只好命东宫负责守卫的武士们穿上便服在朱厚照周围不声不响地围起一道安全防线,用身体阻挡住那些面相不怎么善良的人接近太子,不服气的则被悄无声息地拖入暗巷中暴揍一顿。

伴驾太子很辛苦,值守东宫也很辛苦,最辛苦的是每日要跟刘健,谢迁,杨廷和等等大学士们照面。

大学士们心地比那些文官们善良多了,对秦堪从不排斥,《菜根谭》的作者守卫东宫对这些大学士来说是件好事,他们很欣喜东宫的境界升华了,颇有几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味道,如此浓郁的求学氛围,何愁太子殿下将来不是学富五车的英明君主?

不相信?请看,我们东宫守大门的都是名扬天下的秦圣人……

秦堪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方式的踩脸,总之他感觉很别扭。

每次秦堪领着军士守在春坊门口时。刘健谢迁会停下脚步跟秦堪含笑致意,秦堪最怕的就是这一刻,因为他们会跟秦堪交谈几句,一张嘴便是孔孟经义里的某句话,说出来后便期待地盯着秦圣人,等待他对这句话提出自己的独特见解,秦堪每次瞠目结舌,尿遁屎遁好几次了。遁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最怕见的还是李东阳,每次见到他,秦堪总觉得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里散发出洞悉一切的光芒,心中的秘密仿佛被他一览无遗,什么也瞒藏不住,秦堪见到刘健等人还能硬着头皮说几句话,见到李东阳却真的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弘治一朝之所以中兴,几位内阁大学士当然非等闲之辈,秦堪只求几位大学士能放过他。不要再跟他谈什么狗屁孔孟经义,更不要像有分桃断臂癖好的老玻璃似的老用一种暧昧不明的目光盯着他,他……毕竟只是一个平凡的守大门的千户而已!

刘瑾渐渐开始在东宫太子面前崭露头角。

他以东宫内侍的身份。满世界搜刮奇珍异宝和鹰犬异兽给太子玩乐。每当朱厚照读书厌倦之时,他会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两样新奇玩意儿,把朱厚照的注意力从书本勾到别处。

银安殿里,秦堪穿着飞鱼锦袍,站在大殿一角,静静地瞧着刘瑾笑得满脸褶子给朱厚照介绍他新弄来的玩意儿。张永陪着笑脸站在一旁,目光有些不屑,却也笑得很认真。…,

“殿下,这是老奴千辛万苦从西市的胡子那里弄来的洋画儿。您瞧,有颜色的画儿呢,上面的人儿画得多好,多像真人似的……”

朱厚照凑近了仔细瞧着,越瞧越高兴:“不错。胡子的画法儿跟咱们大明的不一样,啧啧,果真是未被教化的蛮夷之国,瞧瞧他们画上的女人,露胳膊露腿儿的。咱大明的春宫都比他们含蓄,呀,好不要脸……不过挺有趣儿的,刘瑾,辛苦你啦。”

刘瑾得了表扬,高兴得老脸的褶子一阵一阵的抽动,尖细的嗓音如同漏风的风箱似的。

“殿下高兴就是老奴的心愿,只要殿下开心,老奴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朱厚照没理会刘瑾喋喋不休的表忠心,朝秦堪招了招手:“秦堪,你也过来,傻站在边上干嘛呀,过来瞧瞧这画儿,你说说,这是个什么画法儿,好奇怪,画布上有味道,却不是墨汁的味儿……”

刘瑾见秦堪竟如此得太子信任,竟第一个叫他来欣赏,刘瑾不由呆了一下,接着又很快绽开了笑脸,笑得比刚才愈发深刻喜庆了。

秦堪慢吞吞地走过来,随意瞟了一眼那幅画,淡淡笑道:“蛮夷之邦的陋作而已,这东西虽色彩艳丽,但毕竟只流于表面,少了咱们大明画作的大气恢弘,算不得什么的。”

本是一番客观的评价,秦堪脱口而出也没仔细考虑太多,在他心里,油画委实比不得国画的境界高远,不料此话一出,刘瑾眼中竟闪过了一抹寒光。

“原来秦千户竟是此道行家,杂家倒走眼了,秦千户学识渊博,莫非知道这彩画儿的由来?”刘瑾面朝秦堪笑得很甜。

秦堪一见刘瑾眼中闪过的寒光,心中顿觉不妙,脱口而出一句话,却不料把他给得罪了,想想也是,人家辛苦弄来献媚邀宠的玩意儿,结果刚拿出来显摆便被他贬得一文不值,怎能不心生怨恚?

拱了拱手,秦堪笑道:“刘公公莫误会,我非针对你,只是我的个人浅陋之见而已,我的口味比较淡雅,不大喜欢太花哨儿的东西,见谅。”

刘瑾嘿嘿笑道:“原来也是秦千户的个人之见,大约秦千户也没见过这等花花绿绿的画儿,所以说不出由来吧?殿下,老奴倒觉得这画儿花里胡哨儿的挺喜庆,您说呢?”

朱厚照一心扑在这幅新奇的西洋画上,根本没在意秦堪和刘瑾之间的暗流涌动,闻言摇摇头,道:“秦堪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洋画儿初一看颇觉艳丽,再多看几眼吧,总觉得艳丽过甚,少了几许境界,还不如咱们宫里的画师寥寥几笔来得高远……”

刘瑾的笑容僵住,接着又如春风化霜般解冻,轻轻地给自己扇了一记小耳光,陪笑道:“老奴该死,原来这东西殿下并不喜欢,老奴回头就把它一把火烧了,免得污了殿下的眼睛,败了殿下的兴致……殿下,您不喜欢画儿没关系,老奴还给您弄了一只很凶猛的斗犬,殿下要不要移玉一观?”

“哟,斗犬?很凶吗?走,带我瞧瞧去……”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致,也不理会那幅画了,兴冲冲地跟着刘瑾出了银安殿。

殿内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秦堪和张永二人面面相觑。

秦堪缓缓走近张永,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满,秦堪很不厚道地挑拨离间。

“瞎显摆什么呀,好像东宫里就他能似的……”秦堪故意喃喃自语,仿佛只说给自己听。

张永原本充满怨意的脸顿时大放光采,如同找到知己般猛然点头:“正是!死太监活该断子绝孙!”(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白颠倒

朱厚照登基以前,内廷八虎尚未成气候,不得不说,这个时期的他们,做人做事还是很本分的,弘治十一年,皇太子朱厚照正式出阁入学,时任兵部尚书的马文升奏议,“择老成敦谨宫人为保姆”,弘治帝依其议,命司礼监“荐举贤良以侍东宫”,刘瑾,张永,高凤等八人遂被选入东宫服侍太子朱厚照。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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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选的过程自然经过一番殊死较量,能在万千太监里脱颖而出,得到侍侯太子的八个名额之一,不是简简单单举个手投个票就能得到结果的,服侍太子是太监们通往象牙塔顶端的捷径,将来太子登基,身边服侍他的太监们谁会被亏待?司礼监,御马监,东厂这些内廷实权部门必然全是太子身边的亲信。

八虎如今还在朱厚照身边苦熬资历,然而刘瑾却已渐渐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他不能不急,今年刘瑾已五十四岁,在这个人均寿命普遍较低的年代,五十四岁已算是高龄了,再不老骥伏枥,奋发拼搏一番,这辈子可就蹉跎而过,荣华富贵没来得及享受,最终即将腾达时却等来一捧黄土,那他这辈子可就太冤了。

于是刘瑾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地邀宠媚上,太子朱厚照喜欢什么,他便给什么,变着法儿的讨朱厚照欢心,投其所好。

只可惜做人做事太急于达到某种目的,难免顾此失彼,秦堪很清楚,东宫里其余的“七虎”对刘瑾现在的所为渐渐开始不满。其中以张永为代表。

张永是有真本事的人,他天生健壮,常年勤练武艺,精于弓马骑射,尚武的朱厚照很看重他,常以“壮士张”称之,这样的人除了比男人少了一根东西以外。却也称得上纯爷们了,纯爷们自然对刘瑾那种只知阿谀逢迎的小人很不屑,所以八虎里面。刘瑾和张永的矛盾是最深的。

这种矛盾别人或许没有察觉,但秦堪却很清楚,——前世的史书已彻底把张永的想法出卖了。

老实说。秦堪等着看刘瑾和张永的单挑很久了,二人一直没有动静,身为看客的秦堪感到很着急,刘瑾再老一点恐怕就打不过张永了,于是不得不挑拨几句,增加人生的趣味性,——无论高雅趣味还是恶趣味,秦堪都不反对来一点的。

秦堪的那句挑拨之言带了个好头,一直与秦堪关系不冷不热的张永如同俞伯牙在山林里发现了钟子期,人生得一知己实乃大幸之事。不玩命地给知己弹奏几曲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张永拉着秦堪来到银安殿外的偏僻角落,两人坐在殿外的石阶上,身材健壮魁梧的张永像个受了委屈而且喜欢嚼舌根的老八婆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诉说这些年在刘瑾面前受过的委屈。说到愤怒处,张永指天破口大骂。

秦堪是个不愿扫人兴致的好人,张永开骂,秦堪自然甘附骥尾,欣然景从,于是二人坐在石阶上骂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骂爽了,尽兴收兵,约定时日下回再聚而骂之。

回到家的秦堪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就喜欢八虎内部闹分裂,一团和气太没意思了。

怜月怜星穿着大红色的小棉袄,小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可爱的瓷娃娃,她们正指挥着内院的丫鬟们剪窗花,糊新窗纸,管家领着下人们将门口的旧门神小心地揭下,恭恭敬敬地朝旧门神施礼,道声神仙镇守门宅一年辛苦了,然后再贴上新的门神,又施礼………,

秦堪不怎么信这个,真要说镇守门宅的话,管家应该朝杜嫣施礼才是,有她在,秦家就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太子殿下都在城池下折戟沉沙。

快过年了,家里从上到下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不管信不信,秦堪看到家里人人忙活着过年,他便觉得开心快活,这才是家的味道,这才是男人在外面忙累一天

最想看到的画面,有笑有闹有人。

杜嫣喜欢往外跑,以前喜欢带着怜月怜星往外跑,逛京师的集市,每次空手出门,

时便已买了一大堆东西,无论用得着用不着,她都喜欢往家里搬,后来怜月怜星被寿宁侯看到,差点闹出一场灭门的风波,两个小萝莉便死活不愿跟主母出去了。

秦堪回家时,杜嫣也才刚到家,今日的她脾气不大好,一回家便气鼓鼓的,秦堪原想对夫人上下其手享受一下闺房旖旎情趣的,见她那张不高兴的俏脸,顿时打消了这个不理智的想法。

“嫣儿,我不会又要赔汤药费了吧?瞧你气成这样,这回肯定不会少于一千两……”秦堪心中生出一股与过年气氛格格不入的戚然之情。

杜嫣狠狠剜他一眼,道:“相公说什么呢,莫非我是天生的惹祸精?”

秦堪苦笑:“莫非你觉得你不是惹祸精?”

杜嫣重重一哼,道:“我刚从京师城里

,听到一个传闻,肺都气炸了,相公你这没心没肺的,还拿我调笑。”

“你听到什么传闻?”

“听说户部有个主事,名叫李梦阳的,今日上疏内阁,参劾京师内外奸商竞相投靠外戚寿宁侯,经寿宁侯与京师盐道衙门媾和后,这些奸商用每引五分银的价格,买了十七万盐引,只纳五分银子,见不得光的私盐便成了官盐,江南两淮的奸商见寿宁侯竟有如此通天本事,上月竟伙同一处,买了一百六十万盐引,致使大明盐法大坏,官府欲禁而不能禁……”

秦堪噗嗤一笑,饶有兴致地瞧着杜嫣气鼓鼓的脸,笑道:“想不到我家娘子竟也有忧国忧民的一天,为夫能娶得如此女中丈夫,实在三生有幸。”

杜嫣气道:“什么忧国忧民呀,我气的是那寿宁侯,相公你知道吗?这么大的事儿被李梦阳上达天听以后,皇帝陛下竟然没有怪罪寿宁侯,听说皇后在后宫哭闹了一番后,寿宁侯安然无恙,李梦阳却被皇上下令拿入了诏狱,相公你说,这寿宁侯难道是你曾经书里写过的孙猴子,谁也动不得他么?上回咱家差点被他抄了,陛下也没怪罪他,这什么世道呀!”

秦堪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这些与我们无关,大不了以后买盐多费些银钱罢了,倒是那李梦阳……寿宁侯是不是睡过他夫人呀?怎么老揪着寿宁侯不依不饶的……”

话没说完,肋下软肉已被杜嫣狠狠一拧……

看似与自己无关的事,并不一定

无关。秦堪大概忘了,他认识一个做人做事不怎么靠谱的太子殿下。

皇宫御书房里,烧得旺盛的四盆炭火摆在弘治帝龙座的四周,弘治帝的脸色被炭火烘得红红的,却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病色。

朱厚照穿着四爪龙袍,正蹲在一个火盆边玩耍,金黄色的袍摆踩在自己脚下他也不心疼,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秦堪教他的烧鸡蛋玩法,朱厚照玩得很开心。

一张柔软的宣纸泡过水后,将一只生鸡蛋裹起来,扔进炭火盆里,没过多久便听得火盆里轻轻炸响,火钳取出熟了的鸡蛋,乐得嘻嘻直笑,一边吹着凉气,一边将蛋剥了递到弘治帝面前:“父皇快尝尝,很香的。”…,

弘治帝见儿子孝顺,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笑过之后神情却有些沉重。

寿宁侯败坏盐法反倒无恙,李梦阳检举却被他下令打入大狱,满朝文武哗然,纷纷对弘治帝的这种做法感到不可理解。

内阁三老叹息不语,显然也很不满,只是多年君臣相得,令他们不忍口出怨言,然而六科十三道的御史言官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上午刚发生的事,下午无数反对甚至怒骂他是昏君的奏本已雪片似的飞进了皇宫。

一个男人,无论是皇帝还是贱民,娶一个好老婆是非常重要的,不然的话,贱民败家,皇帝败国。

弘治帝是个好男人,他是中国上下数千年的历代皇帝里唯一只娶了一个老婆,后宫空虚得门可罗雀如同鬼宅的好男人,他一辈子只宠爱张皇后一个女人。

只可惜这个女人太护短,而且有两个不争气的弟弟,为了张家的富贵,张皇后不得不在弘治帝面前一哭二闹,于是一场黑白分明的官司,被弘治帝一句话弄得黑白颠倒。

弘治帝国事英明,在家事上未免有些糊涂昏庸,当家事和国事产生了冲突,这种糊涂昏庸难免传染到国事上。

多次纵容两个小舅子,大概是弘治帝此生最大的污点,今日这个污点仿佛在继续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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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觐天颜

放过寿宁侯,拿李梦阳入狱,这个决定是弘治帝一时头脑发热时做下的,大概当时张皇后的哭闹神功正运到威力最高的时候,弘治帝终于抵挡不住皇后雌威,于是下了这道旨意,后来张皇后达到了目的,满意地收功离去,弘治帝便立马感到了后悔。

可是旨意已经出宫追不回,皇帝金口玉言,不可随便更改,哪怕满朝文武异口同声反对,他也只能咬紧牙关死不松口,否则若皇帝迫于大臣压力更改圣旨,这一步若退让了,皇帝威信大损不说,将来文官集团的气焰也将会愈发嚣张。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持之中。

连弘治帝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下了一招昏棋。

内阁送来的参劾劝谏的奏本用箩筐装着送进了宫里,司礼监掌印萧敬是个有眼力的人,见弘治帝龙颜铁青,气血不顺,萧敬自然不会给陛下再添堵,仔细筛选之后,选了几份有代表性,措辞较温和的奏本轻轻搁在龙案上,由陛下亲自过目,其余那些骂陛下昏君暴君之类的激烈奏本,萧敬想也不想便将其收入司礼监封存,让它们永远不见天日。

御书房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屋内温暖如春,可弘治帝却仍感到一阵阵的冰冷,也不知是他的身体愈发虚弱,还是他的心已渐渐寒了。

看看年已十五却仍像个孩子般趴在地毯上玩玩乐乐的太子,又想起皇家里种种踯躅难断的家务。再想想大明中兴表象下的种种危机暗伏……

弘治帝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倦。

都说他是大明立国以来少有的明君,可是……朕真的是明君么?

案头上那些一份份反对他的奏本,仿佛一双双嘲笑的目光,告诉他所谓的弘治中兴其实只是他和大臣们花了十七年时间臆造出来的假象,他朱祐樘其实只是个关上门自封道号的昏庸君主。

火盆里的红炭噼啪轻炸,弘治帝回过神,沉沉叹了口气。

朱厚照走近弘治帝身前。瞧着他抑郁沉重的脸色,不由关心道:“父皇可是身子不舒服?儿臣给您宣太医……”

弘治帝摇摇头,顺势拉住朱厚照的手。见他一双手玩得脏兮兮的,弘治帝掏出雪白的手绢儿,细心为他擦拭着。

“儿啊。将来你做了皇帝,一定要谨言慎行,百姓做错一件事不要紧,改或不改,认或不认无关紧要,他们仍可以继续过日子,然而帝王若做错一件事,后果要严重得多,重则亡国改朝,轻则失威于民……”

朱厚照眨眨眼:“父皇说的可是今日拿李梦阳下狱一事?”

弘治帝一楞。道:“你竟也知道了?”

朱厚照笑道:“此事中午时分便传遍了京师,儿臣想不知道都难……父皇,儿臣知道,您处事都很公允,唯独这件事儿呀。您觉得办差了,多半是母后……嘻嘻,哈哈。”

朱厚照笑得没个正形儿,弘治帝也觉得面上赧赧,苦笑着拿手指虚点了点他的脑袋。

“现在朝臣们都在骂朕是昏君,要求朕放了李梦阳。削了寿宁侯的爵位,甚至……甚至还有人要朕废后。”弘治帝揉了揉眉心,叹道:“你母后也紧紧相逼,两头都在为难朕,朕真觉得好累……”

朱厚照眨眨眼:“父皇是不是觉得此事很难办?”

“当然。朕已进退失据,适才听锦衣卫禀报说,现在寿宁侯府门前已聚集了许多国子监贡生在闹事,你那两个舅舅太过混帐,朕当初真应该把他们贬离京师,也省得如今常常令朕头疼心烦。”…,

朱厚照眼珠灵动地一转,笑道:“父皇既不想让李梦阳这样的忠臣被害,又想让大臣们满意的同时不损天家的威仪,这件事要解决其实也不难……”

弘治帝大为惊讶,盯着朱厚照道:“我儿竟有办法?”

“嘻嘻,父皇您不是经常说,天子只要有任贤用能的本事便好,看着难办的事儿,只要能找到一两个有才干的臣子,他们一定会为天子办得妥妥贴贴,儿臣当然想不出办法,但是儿臣知道有个人一定有办法,这家伙呀,坏水儿多着呢……秦堪接到宫里宣召旨意时楞了很久,左思右想,三省吾身之后,发觉自己最近很本分,没招灾也没惹祸,他实在想不通皇帝陛下为何又召见他。

满心疑虑忐忑,皇帝的圣旨却不敢不从,秦堪当即便上了宫里派出的马车进城了。

进了朝阳门右转,一条笔直的大街直通皇宫承天门,马车行到一半,却听到车外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秦堪掀开车帘,发现外面正是寿宁侯府门前,宽敞的府前空地上,数百名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正指着府门大骂,“国贼”“奸戚”之类的骂声不绝于耳,非常热闹。

秦堪乘的马车已被堵在人群中动弹不得,顺天府几十名差役和百余名锦衣校尉懒懒地散落各处,而寿宁侯府的大门却紧紧关闭,门前散落一地的鸡蛋汁液和烂菜叶。

秦堪坐在马车的车辕上,顺手揪住一名情绪激动的读书人,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寿宁侯又干了什么坏事?”

读书人倒也热心,气愤地将寿宁侯与李梦阳之事说了一遍,秦堪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件事竟闹得如此大,这年头的读书人果真不是吃素的。

“这奸贼果真该杀!”秦堪很应景地骂了几声,然后缓缓道:“不过你们扔鸡蛋扔烂菜叶泄愤,未免有些消极了……”

读书人一楞:“那我们应该扔什么?”

“扔火把呀,从墙外扔进去,把这奸贼的家烧个稀巴烂,如此才叫大快人心……”

读书人眼都直了:“扔……火把?”

秦堪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放心,这事儿我干过,烧几幢房子而已,烧不死人的,这奸贼卖盐引挣了那么多黑心银子,想必也不会心疼几幢房子……”

读书人脸色阴晴不定,犹疑半晌,狠狠一跺脚:“对!这奸贼仗着国戚身份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害李大人入狱,坏我大明盐法,又挣了那么多黑心银子,真真该杀,该烧!”

秦堪赞许地拍拍他的肩:“‘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与君共勉!把我的那份也帮我烧了,告辞。”

“同窗们,不能便宜了寿宁侯这奸贼,咱们用火烧!”

声浪喧天的叫骂声中,秦堪乘的马车朝皇宫方向绝尘而去……(未完待续)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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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弘治之托

“臣,锦衣卫千户秦堪,奉诏入宫面圣。”秦堪在御书房外朝值守的宦官拱手道。

宦官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御书房,很快里面便传来宦官尖细的声音。

“陛下宣秦堪觐见。”

秦堪垂头恭谨走进书房,一进门便觉得暖意融融,四盆炭火将屋子烘得温暖如春,弘治帝穿着龙袍,双腿盖着一条厚毯坐在硕大的书案后,他的面色很不好,不时捂住嘴咳嗽两声。

朱厚照嘴里不知塞着什么零嘴儿,唇齿不停蠕动,坐在弘治帝旁边的绣凳上,两条腿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见秦堪进来,朱厚照脸上露出笑容,让宦官给秦堪端过去一盘糕点,含糊不清地笑道:“秦堪,快来吃吃这个,江南进贡来的桂花糕,挺好吃的……”

弘治帝和秦堪对视,同时露出一个苦笑。

东宫这性子……将来当了皇帝,就凭这没个正形的样儿,不知要挨大臣们多少骂。

“臣多谢殿下,臣不饿……”秦堪苦笑拱手。

朱厚照不高兴了,觉得秦堪辜负了他的好意,于是从绣凳上跳起来,抓了一块糕点便朝秦堪嘴边塞去:“叫你尝尝糕点,没说你饿,真的很好吃,你就试试嘛……”

太子如此热情,秦堪只好张嘴接住,拱手含糊不清地道谢:“多谢殿下……”

弘治帝咳了两声,缓缓道:“秦堪,太子向朕荐举,说你是个有办法有本事的人……”

秦堪一听这句开场白便觉得脑子轰然一炸。

又被朱厚照坑了!

真想当着他老爹的面把这屁孩子狠狠揍一顿啊……

“太子谬赞,臣愧不敢当。”

弘治帝微微一笑:“自古英雄出少年,朕也欣慰于我大明人才济济,你就莫谦虚了。”

“臣……真没谦虚!”秦堪额头开始冒汗。

朱厚照在一旁没心没肺的笑,弘治帝没注意秦堪难看的脸色,径自道:“今日寿宁侯和李梦阳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李梦阳被拿入狱。寿宁侯……咳,被朕下旨申饬,闭门思过,朝中大臣们对此事颇有非议,秦堪,你认为如何?”

“回陛下,臣只是锦衣卫武官,朝堂大事臣不敢议论。总之,陛下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陛下的任何旨意,臣只管贯彻执行,绝不理会对错。”

弘治帝神色大悦,秦堪的话说得直白,甚至有点不要脸的味道,但这句话却拍到了弘治帝的心坎里,满朝文武异口同声的反对。如雪片般责骂参劾的奏本堆积在案头,弘治帝正觉得自己四面楚歌,无援无助之时。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竟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头,多少令弘治帝有些感动。

弘治帝沉默许久,终于长长一叹:“这件事确实是朕办差了,你不必讳言,朕非暴戾之君,不会因言治罪的。”

犹豫半晌,弘治帝还是决定在秦堪这个外臣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件事若欲令他解决,首先要把自己的态度摆明。自承错误也顾不得了,既要照顾大臣们的心情,也要照顾皇后的心情,这本就是一件很难办的事,若他的态度还不明朗的话。很可能会导致秦堪误解了他的意思,把事情越办越糟。

“寿宁侯勾结京师盐道衙门鬻贩盐引,奸商纳五分银一引,私盐便成了官盐,此案坏我大明盐法。致使国库损失颇大,民间盐价被奸商抬高,可谓罪大恶极……”弘治帝冷着脸缓缓道:“秦堪,朕今日宣你入宫,就是要你解决这件事,你可有办法?”…,

秦堪眼皮直跳,这件事看似简单,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且不说那些奸商背后有多少势力背景,单看表面就很麻烦,大臣们的面子,寿宁侯的面子,皇后的面子,以及弘治帝自己的面子……

这么多面子互相冲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皆大欢喜,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他能得罪谁?他敢得罪谁?

“陛下,臣……没有办法。”秦堪长长叹息。

这是实话,你皇帝都没办法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太子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朕才宣你入宫奏对,秦堪,莫辜负朕对你的信任。”弘治帝不急不徐缓缓道。

话说得平和,秦堪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重重压在他的肩上,压得他抬不起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垂头沉思半晌,秦堪拱手道:“臣斗胆请问,陛下想把此事处置到何种地步?”

弘治帝微微一笑,道:“朕把此事全权交给你解决,同时朕会下旨令锦衣卫上下全力配合你,朕要你把盐引一事处理干净,那些奸商坏我大明盐法,不能姑息,该拿该杀,由你决定……”

秦堪听到这里眼皮便又开始抽搐了。

天大的麻烦啊,一群能售卖一百多万盐引的奸商,他们难道仅仅只是有钱?这事背后不知牵扯了多少权贵高官的利益,他一个锦衣卫千户能办得了?

“臣愚钝,陛下何不直接下旨处置?”

弘治帝摇头道:“朕不能下旨,此事只能秘密处置,寿宁侯已涉此案,张家不知陷入多深,公然下旨便意味着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那些大臣们会把张家连锅端了,朕那时想回护都没有借口,朕只有这一位皇后,不能不顾忌夫妻情分,秦堪,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秦堪当然明白了。

既要把破坏盐法的奸商们查办,还要照顾张家的面子,同时还得堵住朝堂上下大臣们的众口。

三者根本就是互相矛盾,神仙也不可能办到,秦堪很想称量一下弘治帝的脸皮有多厚,心有多黑,才会如此为难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

“陛下恕罪,臣真的办不到。”

弘治帝睛微微眯起:“朕相信你办得到的,此事若成,朕赐你黄金百两,绢绸百匹。”

“臣真的办不到,陛下若为难臣,不如赐臣一死。”

“此事若成。朕升你为锦衣卫镇抚。”弘治帝不得不提高了筹码。

“臣真的不行……”

“赐你京师城内宅邸一座。”

“臣不行……”

“赐封伯爵!”弘治帝咬牙下了血本。

“臣真的……”

“朕知你与寿宁侯有恶,朕可以许你在不损朕和皇后的颜面以及不伤其性命的前提下,给寿宁侯一点小小的教训,秦堪,你若再拒绝,朕便真的赐你一死了!”

秦堪精神一振,这个条件让他比较满意,看来寿宁侯真把弘治帝恶心得不行了。

“臣……领旨!”

看着秦堪满面精神。一扫方才颓然之态的神色,弘治帝脸有点发黑,……这什么人呐!

事情说完,秦堪恭谨告退,刚退了两步,弘治帝忍不住叫住了他,有些担忧地道:“你……打算给寿宁侯一个怎样的教训?”

“陛下,臣想打断他的狗腿……”

“噗——咳咳咳……朕,什么都没听到!速速退下……退出御书房。秦堪站在宫内白玉石阶上呆呆出神,凛冽的寒风一吹,一股刺骨的凉意遍布全身。秦堪郁闷的舒出一口浊气。…,

又是一桩大麻烦!

秦堪讨厌麻烦,为何麻烦总是找上他?

那些坏了盐法的奸商不难查,他们在京师都是有名有姓的富豪,真想抓的话,一道命令便能将他们全部缉拿归案,可是秦堪敢抓他们吗?他们背后不知站着什么达官贵人,这些人伸一根手指就能把他这个小小的千户捏死。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秦堪胆大包天,不管不顾地真把那些人拿下了。寿宁侯如何处置?他是这个案子的罪魁祸首,处置了他,损了皇后的面子,不处置他,堵不住朝堂大臣们的嘴。这事仍旧办砸了,弘治帝不会放过他……

秦堪感到自己走进了一条毫无希望毫无前途的死胡同里,连退都退不得。

肩上被人轻轻拍了几下,朱厚照笑意吟吟的脸出现在他眼里。

“秦堪,你只要把这事办好。不但能得赐宅邸黄金,还能赐爵呢,父皇赐大臣爵位可是非常谨慎的,这回却大方得让人意外……”

秦堪很无语,这屁孩子什么都不懂,你父皇越大方就说明事越难办,办好了什么都好说,办差了你父皇能饶得过我?

朱厚照犹自洋洋自得:“升官发财的机会都来了,你得感谢我的荐举,来,毫无保留地赞美我吧……”

说着朱厚照摆出个被赞美的姿势。

秦堪嘴一张,又闭上。

算了,不骂他,免得又给自己招来麻烦。

匆忙的脚步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一名宦官急匆匆地跑来,正欲往御书房而去。

朱厚照拦住了他:“发生什么事了?”

“殿,殿下,不好了,国子监贡生把寿宁侯府的房子点着了……”

朱厚照两眼大亮:“这么好玩?谁干的?”

宦官叹气道:“带头的一名贡生被锦衣卫拿下,那贡生哭得可怜,说不知哪个过路的杀才教唆他的,当时头脑一热就干了……”

秦堪剧烈咳嗽起来:“咳,殿下,臣还有事,臣告退……”

说完秦堪略显慌张地朝宫门外走去。

朱厚照瞧着秦堪的背影若有所思,接着飞快朝他追去。

“秦堪,你别跑,这事儿的手笔跟你的为人太像了,说,是不是你唆使的?”

“殿下莫冤枉臣,不然臣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以证清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朝堂人心



不得不承认,朱厚照的目光很犀利,他仅凭直觉便认定了寿宁侯家的那把火是秦堪唆使的。

秦堪发现自己在大明的生存越来越艰难,这个世道只有披上一层君子的外衣才能混得如鱼得水,然而当有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外衣,直透他的心灵,让他有一种撒尿时被人偷窥的感觉。

当然,往好的地方想一想,幸好看穿他外衣的人是朱厚照,而不是朝堂里的大臣们,不然秦堪真的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朱厚照没关系,他还是孩子,秦堪一定会做出一件正义得令人发指的事情给他看,改变他心里对自己的印象。

寿宁侯府被烧得很惨,也不知那倒霉贡生煽动了多少人往里面扔火把,把侯府靠近围墙的那一圈房子全点着了,寿宁侯吓得在府里嚎啕痛哭,又不敢跑出去,怕被那些贡生们打死,只好命家仆一边灭火,一边集中家人缩在安全地带,全府上下一边哭一边集体挠墙,绝望得如同被皇帝抄家似的。

这些不关秦堪的事,他的逻辑很简单,只要不是自己亲手放的火,那么他就是清白的,谁敢怀疑,死给他看。

答应弘治帝嘱托的第二天,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便召见了他。陛下给牟斌下了密旨,令锦衣卫配合秦堪处置盐引一案。

牟斌还是把秦堪当成了心腹的,闻知秦堪在陛下面前接下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不由分说把他痛骂了一顿。

连牟斌都不敢查办那些奸商,他太清楚那些奸商背后有着怎样的后台势力,他们有的是开国国公的后裔,有的是当朝某部尚书或侍郎的背景。连都察院都佥事都御史们的影子也在其中若隐若现,文臣武将包含其中,连掌握舆论的言官们也没少从奸商那里拿好处。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敢查办奸商,无异于与整个京师朝堂为敌。

“你这是作死啊!这事你怎能答应陛下?你怎敢答应?”牟斌狠狠地瞪着秦堪,那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秦堪苦笑摸着鼻子:“下官也不想答应的。只不过下官进御书房的时候,脑袋被房门狠狠夹了一下,于是突然有点不冷静了……”

牟斌摇摇头,一脸怒其不争:“年轻人做事太毛糙了,你年纪太轻,根本不知这件事里面的利害,这个盖子揭不得,不揭大家相安无事,揭了会出大事!李梦阳为何被陛下打入诏狱?你以为陛下纯粹是为了照顾皇后的面子吗?因为陛下也知其中利害,李梦阳不知死活的揭了这个盖子。京师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他的命,他若不入狱,现在李府早挂起白幡办丧事了,陛下这是在保护他!”

“可是陛下为何又让我揭这个盖子?”

“因为这个盖子必须有人去揭,陛下不能容忍那些奸商背后的权贵和官员们坏我大明的盐法。他们已触到了陛下的底线,陛下绝不会姑息他们,但他又不能公然下旨查办,这样会触及太多人的利益,朝堂会生大乱,所以只能秘密处置。”

秦堪疑惑了:“为何李梦阳入狱后有那么多官员为他鸣不平?这些官员应该巴不得他死在咱们诏狱里才是。”

牟斌冷笑道:“因为这些人知道我牟斌的为人秉性。他们很清楚我不会在诏狱里害死李梦阳,反而会命锦衣卫上下全力保护他,李梦阳不会死在大狱里,他们就必须要把他从牢里弄出来,然后寻机杀了他。你以为那些官员为他鸣不平是一番好意?哼!里面暗藏杀机啊。”…,

“那寿宁侯不也被满朝文武要求削其爵位吗?寿宁侯也参与了此案,难道那些权贵们敢把他当弃子?”

牟斌接着冷笑:“寿宁侯乃国舅,后面站着皇后,谁敢拿他当弃子?你没发现叫嚣着削其爵位的都是清流,并非涉案官员吗?那些涉了案的也跟着不痛不痒吆喝几声,显示一下自己的清白,寿宁侯自己都没当回事,此人横行京师多年,干过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朝堂大臣们提过多少次削其爵位,结果呢?人家的侯爷到现在还好好当着,无病无灾活得滋润,只要陛下和皇后活着一天,他的寿宁侯爵位必然纹丝不动。”

秦堪深深震撼了,他到现在才发现答应弘治帝出这个头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京师的水太深太浑浊了,京师朝堂里的人心太脏太可怕了……

牟斌看着秦堪的脸色渐变,于是重重一哼:“你现在知道后果多么严重了吧?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可嘉,但牛犊就是牛犊,虎就是虎,不论你怕不怕,牛犊都会被虎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秦堪,你……麻烦大了啊!”

秦堪重重叹气:“下官当时以为只是拿几个坏盐法的奸商而已……”

牟斌摇摇头:“朝堂的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这种事你居然敢在陛下面前答应,牟某实在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牟帅的话很真诚,但下官还是感觉到,您这句话肯定不是在夸我……”

“没错,你的感觉很正确。”

秦堪脸色渐渐发绿,满嘴苦涩味道。

“牟帅,这件事都是李梦阳最先揭的盖子,对吗?”

“对。”

“下官有个请求……”

“说。”

“可不可以让下官进诏狱看看李大人。”

“你见他做什么?他和你一样,都是作死的人。”

“下官想揍他一顿……”

“不行。”

秦堪拱拱手:“那下官换个请求吧……”

“你说。”

“可不可以劳烦牟帅帮下官揭这个盖子?”

牟斌两眼徒然圆睁,仰天哈哈大笑两声,二话不说……端起了茶盏儿。

秦堪毫无反应……

“来人,送客!”

“下官还想多坐一会儿……”

“来人,把这家伙给我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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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洞房无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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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藏不住秘密,几天以后,秦堪奉弘治帝的旨意查办盐引一案的消息传遍了京师。

这本是一件秘而不宣的事情,秦堪自然不会蠢到去承认,于是缄口不语,无论哪个官员有意无意地试探,秦堪只是摇头不认。

然而官员们不会那么单纯,他们不会傻乎乎的相信秦堪,一个与东宫太子交情甚厚,并且多次被陛下宣召入宫的锦衣卫武官,陛下委以重任是非常有可能的。

一些人开始不安了,位于京师郊外的秦府也开始门庭热闹,车马簇簇起来。

一拨又一拨的人登门拜访,一箱又一箱的白银,玛瑙,翡翠和田契房契,美貌女婢被送进秦府,又被秦府的主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府门外,态度很谦逊,拒绝得也很坚决。

登门的不是官员,他们的身份很神秘,支支吾吾不肯透露背后的主人,但礼单却列得又长又清晰。

一切尽在不言中,秦堪和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然而这些贿赂秦堪绝对不敢收下,太烫手了,秦堪明白他们的意思,这些人背后的主人,约莫便是盐引一案的涉案官员了,他们希望秦堪继续把这个盖子盖住,盖牢,千万莫揭开。

秦堪不能不揭开,从御书房答应弘治帝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他和这些官员的敌对立场,这些贿赂不能收,连碰都不能碰,会要命的。

送礼的人没收到预期的效果,脸色很难看地被秦堪送出府,瞧着秦堪温文的脸,这些人冷笑连连,掉头离去。

秦堪心头愈发沉重,软的不成来硬的,接下来,这些人该给他颜色看了。

秦府的气氛也低迷了许多,一箱箱银子玛瑙翡翠搬进来,又被老爷淡淡一句吩咐原样抬出去。府里上下没人感到高兴,看着老爷越来越凝重抑郁的脸色,他们便知道这些礼物多么烫手。

不为友便为敌,礼物送回去,老爷的敌人想必也越来越多了,秦府还能像往日那般安宁温馨么?

…………

…………

内院主卧房里,暖炕烧得很旺,屋子里暖烘烘的。秦堪穿着单衣斜躺在暖炕上,一只手搂着杜嫣,色色的指尖不时划过杜嫣胸前挺立的蓓蕾,杜嫣一激灵,俏面染上红晕,似羞似嗔地轻轻捶他一拳。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老实!”杜嫣白他一眼。

“日子总得过下去吧,不能被那帮人吓死,娘子别担心。相公我顶着呢。”秦堪满不在乎地笑。

心里再沉重,脸上却笑得仿佛很无所谓。

不能让家小享受荣华富贵已然很对不起她们了,再让她们整日里担惊受怕。这个男人当得未免太不称职。

“相公,这个案子很棘手很麻烦,对吗?那些送礼的人什么来路?”杜嫣满脸忧色,无论秦堪怎么掩饰,她终究不是蠢人,这件事里暗藏的杀机她能清楚感受得到。

秦堪叹了口气,道:“你别管这些,让相公来扛,相公这回给家里惹祸了。我会把这桩祸事解决的。”

杜嫣幽幽叹道:“相公,你一个人撑得这么辛苦,我真的好想帮帮你,可恨我什么都不懂,相公。如果有要动拳脚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也为咱家出把力气。”

秦堪笑了:“这种事大概不需要人动手,一旦动手便是图穷匕见的最后时刻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相公一定让你帮忙。”…,

杜嫣俏脸露出了喜色:“好呀,我一定让那帮家伙尝尝我的厉害……”

如同应聘工作展示特长似的,杜嫣二话不说拿起炕桌上的一只玲珑玉碗,在秦堪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啪地一声,玉碗被杜嫣单手捏碎,香消玉殒。

秦堪心疼地注视着那只残碎的玉碗,讷讷道:“这……是什么意思?”

“表示我很厉害的意思。”杜嫣得意地翘起了鼻子。

秦堪黯然叹道:“娘子啊,下回想表示一下厉害,不妨去门外劈砖,玉碗很贵的……”

“哦……”

扭头四顾,秦堪眨眨眼:“怜月怜星呢?”

“她们在侧厢房里绣枕套呢,说是要赶工,在过年前给咱们绣一对喜鹊闹春枝的枕面儿……”

“真贤惠……嫣儿啊,呵呵,难得清静,咱们要不要做一些譬如啪啪啪之类的事情?”秦堪的笑容变得有点色色的。

自打成婚到如今,两个小萝莉晚上一直住在主卧房外面,秦堪有几次想与杜嫣圆房,可惜每次刚闹出点动静准备提枪上马之时,卧房外面的小萝莉便很尽职地端了夜壶便盆进来,二话不说扶着秦老爷下床嘘嘘,秦老爷绿着脸嘘不出来,她们便很谴责地盯着他,仿佛半夜折腾她们起床是件很不人道的行为,秦堪只好仰天长叹勉强嘘它一嘘,而主母杜嫣则蒙在被子里笑得直抽抽,一切旖旎气氛烟消云散,如此几次,秦堪觉得自己快憋出病了……

今日难得她们不在,秦堪顿时动了色心。

杜嫣疑惑道:“何谓‘啪啪啪’之类的事?”

“来,娘子,我教你,很有意思的,先把衣服脱了,快……”秦堪急切地上前帮忙。

“呀!你这登徒子,大白天的竟然……别,叫人听见我可怎么活?内院有丫鬟在呢,相公,晚上好不好?”杜嫣大羞,左右挣扎不已,她知道秦堪想做什么了。

“晚上我可再嘘不出来了,娘子,秦家就我一个男人,很辛苦的……”

“什……什么意思?”

“所以你应该以秦家开枝散叶为己任,为相公多生几个儿子。”

“我……”

杜嫣在责任与羞怯之间徘徊挣扎时,秦堪已将她剥了个精光。

“等等!相公……等等,虽然是白天,毕竟是咱们的第一次,相公,要点两根蜡烛吗?”杜嫣干脆认命地停止了挣扎,忍住羞涩低声问道。

“蜡烛?娘子竟有这爱好?第一次不要玩这么大吧?”

“相公什么意思……啊!你,你轻点儿,好痛!”

满室皆春,暖炕上只听得强自压抑的呻吟,和一声声的撞击……

良久……

“你,你这混蛋好无耻,我终于知道何谓‘啪啪啪’了,相公,轻点儿,羞死人了……”

夜幕降临,云住雨歇,一江春水向东流。

怜月怜星跑进主卧房,献宝似的将她们绣好的喜鹊闹春枝的枕面给杜嫣瞧,却发现老爷和主母穿着单衣在暖炕上坐得笔直,老爷一脸满足惬意的笑容,主母鬓散钗斜,头发凌乱,俏脸红红的仍残留着几许春意。

“主母怎么了?生病了吗?”怜月心疼地将肉乎乎的小手抚上杜嫣的额头。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难得的是老爷和主母脾气温和,对下人不打不骂,对怜月怜星这对双生子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怜月怜星也渐渐将老爷和主母当成了亲人,杜嫣和她们俨然像母女又像亲姐妹。…,

见杜嫣满脸春意却轻抿着红唇,面容有些古怪和羞涩,怜星睁大了眼睛,小脸气鼓鼓的,愤慨地瞪着秦堪:“老爷肯定打主母了。”

两个小萝莉忿忿地瞪着他,仿佛老爷做了一件丧尽天良的事,又碍于老爷和奴婢的身份,她们不敢指责老爷的不是,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分外可爱。

秦堪斜睨了杜嫣一眼,然后板着脸威严道:“适才主母不听话,被老爷我狠狠教训了一顿,嗯……教训得很惨烈,你们要引以为戒,知道吗?”

怜月怜星顿时两眼浮上水光,一左一右心疼地扶着杜嫣,带着哭腔在杜嫣耳边低声嘀咕:“主母莫难受,以后听老爷的话便是了。”

“老爷怎么可以打主母?奴婢是好奴婢,老爷不是好老爷……”

“呜呜……”

杜嫣哭笑不得,一左一右搂紧了她们,朝秦堪瞪了一眼。

“行了,瞧你把她们吓得,就不能说点正经话么?”

话刚落音,杜嫣秀眉轻轻一蹙,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小腹下面,那种如火灼般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轻轻呻吟一声,杜嫣红着脸又狠狠瞪了秦堪一眼,这一眼却是风情万种,似嗔还羞。

怜月怜星见状不由一呆,接着再也克制不住,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主母一定被打得很重,到婢子房里来,婢子给您涂药……”

杜嫣好气又好笑得搂着怜月怜星去了侧厢房,给小萝莉们上生理课去了。

秦堪躺在暖炕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幸福得快爆炸了。

这辈子的处男身份……终于终结了,这,才叫生活!

…………

…………

夜半,秦府内一片漆黑,人人沉入梦乡之时,前院管家焦急而愤怒的声音在月亮门外远远传来。

“老爷,夫人,快醒醒,不知哪里的杀才把咱家马厩里的马杀了!”

短暂的沉寂后,秦府前院内院各厢房的灯次第点亮,接着人声沸腾喧哗起来。

秦堪披着夹袄,满脸铁青地从卧房走了出来,平静的面容酝酿着可怕的暴风雨。(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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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杀马示威

秦府的马厩位于厨房后侧,府中杂役打着火把,秦堪在府里下人们的围侍下来到马厩。

负责喂马赶马的马夫瘫坐在地上,垂着头呜咽哭泣,剧烈颤抖的身躯诉说着他内心的恐惧。

秦堪蹲下身,注视着马厩里一地的鲜血,和那匹倒在稻草堆里一动不动,渐渐僵硬的枣红马。

马很普通,京师西市里由杜嫣亲手挑选买下的,她喜欢枣红的颜色,至于马种,速度,耐力什么的,她一概不管,女人买东西就是这样盲目,从不看性能,只看外表,秦堪宠爱她,喜欢什么全由她买下。

马已死去多时,它的致命伤口在脖子上的一刀,刀口既窄且准,下刀的人显然是对马很了解的行家,一出手便扎破了马脖子内的血管,枣红马连嘶叫都来不及便被放倒,还是马夫半夜起来给马厩食槽添草料时才发现的。

马的尸身已渐渐冰冷,秦堪的身躯仿佛也冰冷了,眼中闪烁着鹰一般阴沉锐利的光芒。

“来得好,好!”秦堪注视马尸,冷冷地喃喃自语。

早知这帮人软的不成会来硬的,只是秦堪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快,如此激烈。

杀秦府的马,已是裸的恐吓示威了。

秦堪阴沉着脸,蹲在马厩旁一言不发。

杜嫣俏目仿佛喷出火了,心疼地瞧着她喜爱的枣红马倒在血泊中,眼中含着热泪仰天嘶声怒道:“是谁干下的这断子绝孙的事?有种你出来跟我打一场。杀一匹畜生算什么本事!”

管家站在一旁黯然叹气:“老爷,主母,现在是半夜,京师城门关了,等到卯时开城门,老朽便进城去顺天府报官……”

秦堪摇摇头:“不必报官,这事我来办。”

秦堪深知这事背后暗藏着怎样的杀机。报官未免有些可笑了。

第二天卯时,秦堪领着几名锦衣校尉入了城,内城千户所里召来了丁顺等一批老弟兄。众人一行直奔寿宁侯府。

半路上秦堪拉过一名弟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校尉急忙朝东宫方向跑去。

侯府的下人狗眼看人。自然不许秦堪入内,连通报都懒得通报。

秦堪朝丁顺一使眼色,丁顺暴起一脚将侯府侧门踹开,众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侯府顿时大乱,潮水般涌出无数家丁和护院,如临大敌般堵在前院,冷冷地盯着秦堪等人。

“锦衣卫千户秦堪奉旨保护寿宁侯,请侯爷出来。”秦堪冷冷道。

没过多久,衣裳略显凌乱的寿宁侯张鹤龄来到前院,此时清晨。寿宁侯显然没睡醒,睁着惺忪的双眼有气无力地打量着秦堪。

“是你?你来做什么?”寿宁侯语气不善。

虽然没睡醒,但寿宁侯并没失忆,他很快认出眼前这人正是与他有过冲突的那个小千户,小千户府里有两个极为标致的小婢女。

拱拱手。秦堪温和笑道:“奉陛下旨意,下官特来保护侯爷安全……”

寿宁侯呆住了:“陛下要你保护我?什么意思?”

秦堪笑着叹气:“既然陛下动用锦衣卫来保护侯爷,想必侯爷目前的处境危险得紧……”

“笑话!我有什么危险的!”

“这个下官管不着,下官只遵陛下旨意。”

寿宁侯眼睛眯了起来:“听说你奉旨查办盐引一案,可是想拿本侯开刀?我可告诉你,陛下和皇后都亲口赦免了我。你可别打错了算盘。”…,

秦堪笑得很斯文,拱手道:“下官不敢,下官真的只是奉命保护侯爷,除非侯爷强烈邀请,否则下官必然不敢拿侯爷开刀……”

寿宁侯满脸不信,盯着秦堪嘿嘿冷笑:“没头没脑的,本侯哪来的危险?莫非是你矫诏故意讹我?来人,备马车,本侯要进宫!”

秦堪侧身一让,笑道:“侯爷请便。”

承天门前,秦堪和丁顺静立不动,注视着寿宁侯入宫的背影,秦堪笑得有些阴森。

“大人,陛下……真给了您这道诏命吗?”丁顺有些忐忑道。

“应该……有吧?”秦堪苦笑。

“何谓‘应该有’?”秦千户不确定的语气让丁顺很没安全感。

“如果东宫太子跑得快的话,陛下这道诏命能请下来。”

“可……咱们为何要来保护寿宁侯这种烂人?”丁顺挠头:“听说昨夜大人家的马被人杀了,是他干的?”

“应该不是,寿宁侯在盐引案里已然浮出水面,京师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不敢干出这么无法无天的事。”

丁顺恍然大悟:“大人是想在寿宁侯身边守株待兔,然后顺藤摸瓜,将那些奸商一网打尽……”

“错了,既然寿宁侯已浮出水面,那些奸商和奸商背后的势力肯定不会再跟他有任何接触,咱们在他身边连个兔崽子都守不着,哪来的兔子可待?”

丁顺呆了片刻,接着继续恍然大悟:“大人曾与寿宁侯有旧恶,所以想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把柄,把他给办了……”

“又错了,我奉陛下诏命查盐引一案已经焦头烂额,哪有心情收拾这个烂人?”

丁顺百折不挠地恍然大悟:“大人必然还是为了盐引案……”

“再次错了,盐引案震动京师,寿宁侯已被陛下赦免其罪,他与此案基本没什么关系,可以说毫无价值……”

扑通!

丁顺快崩溃了,疯了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跪下。

“丁百户为何如此多礼?”

“大人,属下真是看不透您呀!求求您告诉我,您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属下给您跪一个……”

秦堪叹了口气,遥遥注视着远处的朱漆宫门,怅然道:“昨夜我家的马被杀了……”

“然后呢?”

“然后我心里不大畅快……”

“所以?”

“所以我今日来保护寿宁侯府……”

丁顺疯了:“二者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秦堪笑得很阴森:“……我打算在寿宁侯身边找个机会,合理合法的打断他的狗腿,我不畅快的时候,很不喜欢看到别人活得太畅快。”

丁顺:“…………”

“……顺便把盐引案子办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五十章 正面交锋

寿宁侯出宫时脸色很不好,他在皇宫里碰了一鼻子灰。

弘治帝不愿见他,连他的姐姐张皇后也不想见他,夫妻俩委实被这个不争气的国戚恶心坏了,更恶心的是,他仗着国戚身份横行不法,几次想处置他都不忍心下手,欲杀而不忍杀,若非他是皇帝的小舅子,长十个脑袋都砍得干干净净了。

皇帝虽没见他,却也命宦官传了一句话出来。

寿宁侯确实有危险,特旨命锦衣卫贴身保护,你最好别出府,好好闭门思过。

弘治帝虽然不知秦堪请这道旨意有何目的,但他也知道秦堪必然有了主意,弘治帝想通过秦堪之手把盐引一案挖出来,这种最基本的君臣默契还是必须有的。

寿宁侯悻悻走出承天门,脸色难看地瞪着秦堪:“你真是陛下派来保护本侯的?”

秦堪微笑拱手:“侯爷现在相信了?”

“本侯到底有什么危险?”

“下官只是奉命保护,其他的我可不清楚。”

秦堪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寿宁侯越瞧越不顺眼,二人积怨已久,陛下竟派他来保护,这不是故意恶心他吗?

至于陛下和秦堪说什么有危险,寿宁侯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虽然横行京师,却没得罪过大人物,无端端的谁会来害他?可笑!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寿宁侯也无法反对。

气焰嚣张地指着秦堪的鼻子,寿宁侯恶声道:“姓秦的,陛下叫你保护本侯,你就得用心尽力,直说了吧,本侯很不待见你。有事没事别老在本侯面前晃悠……”

秦堪微笑:“一定。”

“侯府的内院你们这帮家伙不准踏进一步。不然叫人打断你们的狗腿!”

“赞同。”

“本侯出行你们护侍左右,本侯一声令下,让你们揍谁就揍谁。”

“完全同意。”

“酉时以后本侯有家丁护院保护。不用你们锦衣卫在我面前碍眼,有多远滚多远。”

“毫无异议。”

见秦堪笑眯眯的如此配合,寿宁侯也无话可说了。狠狠一甩袖子,扭头便走。

丁顺气得勃然变色,看着寿宁侯颐指气使的背影,不解道:“大人为何如此顺从他?这不像您的为人呀。”

秦堪阴沉道:“我就是要这样惯着他,让他像个王八蛋似的满街横行,将来有一天拖着瘸了的腿鱼肉百姓时,被正义的百姓们活活砍死在街头……”

丁顺愕然:“被砍死可以理解,何谓‘拖着瘸了的腿’?”

“你忘了我说过,我要打断他的狗腿。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

…………

…………

丁顺一直以为秦堪接近寿宁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谁知秦堪毫无动作,竟然真就这样开始每日贴身保护寿宁侯了。从北镇抚司牟斌手里讨到了调令。秦堪调集了数百锦衣校尉守在侯府四周,每次寿宁侯出行。秦堪不愠不火地跟在后面,无论寿宁侯在他面前气焰嚣张跋扈到何等地步,秦堪也只是微微的笑,从不多言一句,仿佛他的使命真就是保护寿宁侯不受伤害。

丁顺快疯了。

他敢对祖宗牌位发誓,印象里的秦千户绝对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跟了他一年多了,老上司是个什么德性丁顺最清楚,看似温文儒雅,笑容可掬,但他的内心最阴暗,最狡诈,而且睚眦必报,若说他被寿宁侯呼来喝去毫无表示,反而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打死他也不信秦千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懦弱了。

有阴谋!秦千户一定有阴谋!

丁顺读书不多,脑子不够使,想破头也没想出秦堪会出什么损招儿,每天还得强装着不动声色,跟秦堪一起保护寿宁侯那烂人,几天下来,丁顺明白苍老憔悴了许多。

真想给秦千户再跪一个,求他把阴谋完完整整的说出来,这样下去丁顺会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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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也快疯了。

杀马示威事件发生数日之后,又有人找到了他,这回是官员。

夜幕降临,秦堪领着丁顺回千户所,寿宁侯立的规矩,酉时之后没锦衣卫什么事了,秦堪自然顺从,若不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个计划,傻子才愿意贴身这号烂人。

街上行人很少,寒风萧瑟的街头,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吹起,又落下。

秦堪紧了紧怜月怜星给他亲手做的貂皮围脖,搓着手往千户所里赶时,一名青衣青帽的家仆找上他,递上一张名帖,然后朝路边的茶肆指了指,微微躬身后,家仆微笑着退下。

丁顺将灯笼凑近,秦堪打开名帖,瞧着上面的名字,不由一呆,接着脸上泛起冷冷的笑。

终于找来了,盐引案的涉案官员直接找上来了,宫里和陛下毫无动静令他们感到了不安,以往无论任何案子,陛下一道旨意,砍几个外围边缘人物的脑袋,案子就此揭过,然而这次盐引案震动京师,陛下却毫无表示,大臣们所有说好说坏的奏本全部留中不发,如此反常的迹象令这群人终于坐不住了。

宫里越平静,代表日后的暴风雨越猛烈。

他们要打开陛下的心,他们要弄清楚陛下到底想把案子查到哪一步,秦堪无疑就是打开陛下心房的那把钥匙。

他们要把这把钥匙掌控在手心里,用他打开陛下的心房,知道陛下的底线后,他们才能决定舍弃什么,获取什么。

名帖上的名字和官位有些刺眼。——“礼部左侍郎李杰”。

李杰,成化二年庶吉士,曾任翰林院编修,累升侍读学士。南京国子监祭酒。弘治十二年调京师任礼部左侍郎。

秦堪看着名帖,眼皮一阵阵的抽搐。

麻烦,永远避无可避。这回他面对的,是掌握着实权的贪官,李杰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抬起头。街对面的茶肆二楼窗口,一名穿着黑色便装,颌下一缕飘逸青须,长得满脸正义的中年男子正朝他点头微笑,笑容和蔼亲切,却掩饰不住那种居高临下的恩赐意味,一如此刻秦堪和李杰所站的位置。

秦堪也笑了,而且笑得很亲切,很甜。

面对任何敌人前。他总习惯先笑一笑,笑给自己看。

一个人若还懂得笑,还能笑得出。无论多么艰难危急。总会有办法撑过去的。

李杰微笑瞧着秦堪,忽然拱了拱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

李杰站在茶肆二楼的楼梯口等着秦堪,见秦堪上楼,李杰朝他呵呵一笑:“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之秦千户?好个少年英才,老夫久仰了。”

秦堪也拱手笑道:“能得李侍郎一赞,秦某虽死无憾。”

二楼显然已被提前清了场,空荡荡的只有秦堪和李杰二人,茶博士恭敬地给二人冲了两盏龙井,哈着腰退了下去。

李杰从见面到现在一直堆着笑,端起茶盏相敬之后,慢悠悠地用盏盖儿拂了拂茶面,轻轻啜了一口,姿态动作十分优雅。

“好茶,别看是市井的粗鄙之物,品之犹觉甘纯香芬,沁人心脾,老夫一生最喜者,唯书与茶二物,居家度日,必不可少呀。”

秦堪笑道:“李大人却是淡泊,下官倒是粗俗多了,茶这个东西,饮之解渴便已足够,如同银钱一样,够用便已知足,多了反而招祸。”

李杰仍旧微笑道:“秦千户这话意有所指呀……”

秦堪笑容渐渐敛住,盯着李杰道:“李大人想跟下官说的恐怕不是茶,而是盐吧?”

李杰也敛了笑容,缓缓道:“秦千户倒是直爽,老夫听说这几日送往你府上的白银黄金美玉俏婢数不胜数,全被你一一拒绝,年轻人里过得了财色一关的,你是老夫生平仅见。”

秦堪叹道:“下官也是爱财爱色之人,只可惜他们送来的财和色太烫手了,不止烫手,而且要命,下官这条命虽贱,却也不是那几箱银子和美女能换得了的。”

李杰语气有些冷意了:“秦千户不妨出个条件吧,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

秦堪拱拱手:“李大人何不向陛下要条件?陛下想要什么,你们都给他便是,何苦为难我一个小小的武官。”

砰!

李杰撕去了温和的外皮,拍案而起,瞪着通红的眼睛嘶吼道:“陛下想要我们的脑袋,我能给他吗?”

“不好意思,既然陛下要你们的脑袋,下官不得不帮陛下砍下你们的脑袋,李大人,下官是食君之禄的臣子,陛下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见秦堪态度如此坚决,李杰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发现此事已不能善了了。秦堪的态度,仿佛是陛下态度最真实的写照。

陛下这次……动了杀心啊!

颓然坐下,李杰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喃喃叹道:“我们只不过卖了一些盐引,贪了一点银子而已,大明的官谁人不贪?陛下,你何忍赶尽杀绝?”

秦堪冷眼瞧着他,漠然道:“因为你们触到了陛下的底线。”

“陛下的底线在哪里?”

“底线在百姓,你们卖盐引,勾结奸商哄抬盐价,乱我大明盐法,百姓们连最基本的盐都吃不起了,这便是陛下的底线,你们一定要死!不然我大明就真的从根子上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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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离间哄骗

秦堪看着李杰的目光很冷,像京师冬夜的月。

贪官都说自己无辜,都以为自己不过小小的贪了一点点无关紧要的银子,他们做任何坏事总要想方设法把自己首先摘出去,摘不出去也要试图将罪过减到最低,最好低到可以无视。

人性的贪婪与卑劣,在李杰那张苍老的脸上一览无遗,温文尔雅的神情荡然无存,此刻在他脸上能找到的,只有一片绝望和深深的懊悔。

从秦堪的几句话,李杰清楚地感觉到,陛下已对他们动了杀心,他要把这批卖盐引的官员连根拔起,甚至要把这件案子办成弘治年间的大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这批官员等待的,将是天子的雷霆。

“不教而诛谓之虐,陛下若无证据,怎能对我等下杀手?何以服天下臣民之众口?”李杰犹自不死心道。

秦堪笑了:“所以陛下找到了我,我秦堪,能找出你们的证据,让你们死得心服口服。”

“哈哈哈!痴人说梦!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人参与?你知道我们贪了多少银钱,卖了多少盐引?你知道多少知情的人被我们除之灭口?秦堪,我们是一张网,经纬纵横分明,动这张网上任何一根线,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秦堪拱拱手,凛然不惧地笑道:“下官拭目以待,也请李大人拭目以待。”

李杰通红的眼眸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无比怨毒道:“你会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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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料,谈判破裂,感情也破裂了。

二人道别时脸上同时露出冷笑,连最起码的礼仪也欠奉,同时冷哼一声。分道扬镳。

秦堪知道这批人下一步的动作要开始了。先软再硬,最后果断除之。自古以来坏人都是这几步程序。

——秦堪做事差不多也是这几步程序。

秦堪也不能闲着,于是派人从城外府里将杜嫣她们接进了京师内城千户所。无论发生任何事,家小是必须首先保护好的,否则便酿成终生遗恨。

与李杰的碰面仿佛吹响了博弈双方的冲锋号。京师的气氛似乎徒然紧张凝重起来。

秦堪仍旧守在寿宁侯身边保护他,这个举动令丁顺差点撞墙,他真的搞不懂秦千户到底想干什么,不派人紧锣密鼓侦缉盐引案,反而真把自己当成了寿宁侯的跟班,每天亦步亦趋保护他,盐引的案子就算寿宁侯知情,瞧他那副跋扈的样子,后面又有皇后撑腰。他肯说吗?

…………

…………

“侯爷肯说吗?”找了一个空档,秦堪也微笑着问寿宁侯同样的问题。

这件案子里,奸商和盐道衙门之间由寿宁侯牵的线。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奸商背后站着什么人,寿宁侯是唯一最清楚的。

这也是秦堪寻了由头接近寿宁侯的目的。

寿宁侯哈哈大笑。笑得很张狂:“姓秦的,本侯就知道你来意不善,果然憋不住劲儿露尾巴了吧?死皮赖脸跑到本侯身边说什么保护我,你当本侯傻子么?分明想利用本侯查案,我这些日子一直防着你呢,你觉得本侯会说吗?”

秦堪微笑:“侯爷肯定不会说的。”

寿宁侯戏谑地瞧着他:“哦?你为何如此肯定?”

“这件案子涉及的官员太多,侯爷虽然做人做事混帐透顶,但毕竟没有傻到透顶,此事的利害侯爷最清楚不过,无论大理寺还是刑部,或是厂卫来审你,你有陛下和皇后庇护,谁也不敢对你怎样,谁也无法从你嘴里掏出东西,这一点你明白,你那些同伙的官员明白,陛下也明白,所以你的同伙对你放心,你仗着皇后对你的宠溺,所以陛下对你无奈,他知道就算亲自审问你,你也不会吐露半个字,而我,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打不得你骂不得你,自然更拿你没办法……”

寿宁侯的表情颇似市井泼皮无赖,懒洋洋的掏着耳朵道:“你说的不错,秦堪,这件事我劝你做做样子,杀几个替死鬼交差算了,你若真的一挖到底,结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秦堪笑道:“现在已由不得我了,我和他们必然有一方要从这世上消失,否则彼此都睡不安稳的,侯爷,其实你也和我一样……”

“什么意思?”

“你的同伙真对你放心吗?你仔细想想,你会不会把自己的性命毫无理由地交托在别人的嘴上?你是国舅,是皇后的亲弟弟,跟他们不一样,你若现在马上去大理寺投案,把盐引案一五一十交代清楚,陛下必然龙颜大悦,绝不会加罪于你,而你交代出来的那伙人,他们可就性命不保了,侯爷,将心比心,你会把自己宝贵的性命交托在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身上?”

寿宁侯呆了一下,接着冷笑:“好低劣的离间之计,你以为本侯听得进去么?”

秦堪摇头一叹:“恕下官直言,侯爷你其实就是那种能共富贵,但不能共患难的人,很难让人产生信任感……”

寿宁侯脸黑了:“我有那么差劲吗?”

“是的,不必怀疑,你真的很差劲,京师臣民有口皆碑……”

寿宁侯大怒,眉毛一挑便扬了拳头,秦堪盯着他冷冷道:“侯爷别跟我动粗,你知道我敢还手的,而且一还手绝对打得连你姐姐都不认识!”

寿宁侯一滞,回忆起当初秦堪与他动手时的种种残暴,拳头顿时慢慢松开。

“侯爷,你以为陛下调锦衣卫到你身边保护是为什么?陛下英明果决,他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吗?侯爷你已身处险境而不自觉,可怜可叹。”

寿宁侯静默半晌,忽然吃吃笑了起来,笑容充满了嘲讽:“差点让你唬住了,姓秦的,你枉费心机,真以为本侯会被你几句话哄骗得去大理寺投案,交代出同伙吗?秦堪,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蠢了?”

秦堪摇头冷笑,目光满是怜悯,这种目光令寿宁侯感到很刺眼,心也仿佛往下沉了一些。

“侯爷真蠢还是假蠢,数日便知,秦某言尽于此。”

…………

…………

半夜子时,一只鸽子从侯府内院升空而起,扑扇着翅膀朝南飞去。

秦堪注视着夜空,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喃喃道:“这位侯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是真的很蠢……”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各自张网

心中有鬼的人,再烂的离间计用在他身上都能收到效果。

侯府那只鸽子飞向何方,秦堪懒得管,他只要知道寿宁侯已开始动摇,这便够了。秦堪只需要知道寿宁侯的态度。

秦堪负手立于侯府门前,似笑非笑,治大国如烹小鲜,玩弄阴谋也一样,火候很重要,快一点慢一点,味道便差了许多,他的计划差不多到火候了。

夜幕里,丁顺领着几个校尉兴冲冲地赶来,献宝似的朝秦堪晃了晃手中的……死鸽子。

秦堪笑容僵住,面孔抽搐不已。

“大人,好彩头,属下刚刚在侯府外面射了一只鸽子,正好给大人炖了下酒……”

秦堪:“…………”

为何每次秦堪玉树临风,形象帅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总有人冒出来破坏气氛?

秦堪觉得自己可能被上天诅咒过,不许他帅得太过分。

哭笑不得地注视着那只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鸽子,秦堪瞪着丁顺道:“这只鸽子是你们刚打下来的?”

“对。”

“你知不知道半夜打鸽子这种行为很无聊?”

丁顺尴尬挠头,他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千户大人难道不喜欢吃鸽子?

秦堪叹了口气,从鸽子腿下摸索几下,掏出一个极小的竹筒,竹筒里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句很简洁的话:“共富贵,亦共患难。”

秦堪笑了,寿宁侯终究还是把自己的话记在心里了,所以才写出这么一句仿佛展现自己人格的话,他已开始在思考陛下派锦衣卫贴身保护他的用意,开始怀疑同伙是不是真的有把他灭口的心思。于是才急切地放出了这只鸽子。

可惜这只悲壮的鸽子刚飞出侯府。就被丁顺这杀才一箭射杀,真替寿宁侯和这只鸽子不值……

丁顺见秦堪从鸽子腿上取下字条,不由大惊失色。指着鸽子又指着侯府:“大人,寿宁侯他……这只鸽子,盐引案同伙……”

秦堪收起字条。狠狠瞪一眼语无伦次的丁顺,道:“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怎么回事。”

“大人,这只鸽子是寿宁侯放出去的,它……”

“它很肥。”秦堪淡淡道。

“啊?”

“去把它炖了,给我下酒,就在侯府门口。”秦堪吩咐道。

“……是。”

…………

…………

红泥小炉里炭火旺盛,陶锅里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撒上一点磨碎的枸杞。天麻,当归和红枣,活血补气。驻容养颜。喝一口鸽子汤,唇齿留香……

大清早。准备出门遛弯儿的寿宁侯刚出府门,便看到秦堪和一众锦衣卫聚在门口,秦堪一脸享受地品着酒,陶锅沸汤里,一只赤身裸体的鸽子上下翻滚,死不瞑目,侯府大门角落旁的空地上,散落着一地似曾相识的羽毛……

寿宁侯轻蔑地瞥了一眼,刚抬步,动作忽然凝固,接着扭过头,定定注视着地上的羽毛和锅里的鸽子,久久不语,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秦堪笑得有点腼腆:“昨晚打下来的新鲜鸽子,很补的,侯爷要不要来一点?”

寿宁侯指着秦堪,惊怒交加:“你,你你这……他娘的!”

撸起袖子便准备动手,秦堪冷冷一记眼镖射去,寿宁侯气势顿消,恨恨地指着秦堪,气得浑身直哆嗦。

“好,很好……”

寿宁侯怒冲冲扭头回了府。

当天夜晚,五只鸽子不屈不挠地从侯府内院放飞出去……

秦堪目注夜空,喃喃叹道:“侯爷未免太过小心了,他难道不知我已吃腻了鸽子吗?”

丁顺笑道:“大人,属下忽然发现,寿宁侯府的狗颇有几分姿色……”

秦堪点点头:“狗肉大补,可堪一试……”

…………

…………

凝视漆黑的夜空,秦堪沉吟许久,缓缓道:“丁顺。”

“属下在。”

“你跟随我多久了?”

“大人,属下自从您入南京任东城百户开始便一直跟着您,已经一年半了。”

秦堪有些郁闷地叹口气:“一年半,才只从百户升到千户,太没出息了……”

丁顺有种想哭的冲动:“大人,您谦虚得太过分了!”

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一进锦衣卫便当了百户,一年半的时间升上了千户,旁人一辈子都跨不过的坎儿,他只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更别提如今大人已被锦衣卫牟指挥使倚为心腹,与东宫太子交情甚厚,皇帝陛下青眼有加……

这都叫没出息的话,旁人岂不是该一头撞死以谢天下?

“不是谦虚,我还没发达,所以丁顺,你们这批从南京开始便一直跟着我的老弟兄,我暂时还给不了你们富贵前程,不过你们要对我有信心,要相信我的实力……”秦堪抬起头,目注浩瀚苍穹,眼中闪烁着璨璨光华:“……我将来一定会人头落地的!”

丁顺呆了一下,接着大惊失色:“大人!”

“……错了,是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秦堪面不改色地纠正道。

丁顺铁青着脸,捂住心脏软软的坐在地上……

“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纯属口误。”

丁顺擦着冷汗,直喘粗气:“…………”

夜色里,秦堪的眸子露出莫测的光芒:“丁顺,敢不敢为我干一件无法无天的事?”

丁顺的情绪明显淡定多了,不慌不忙道:“大人,属下已为您干过许多无法无天的事了。”

秦堪想想也是,从秘密拿下宁王府幕僚陈清元,到厂卫之斗时秘密烧锦衣卫千户和李东阳的房子,再到秘密处置宣府镇守太监刘清……秦堪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几乎全是丁顺帮着干的。

从丁顺如今活得好好的,没有被杀了灭口的事实,充分证明秦堪是个善良的人。是个正人君子。

拍着丁顺的肩。秦堪压低了声音:“找几个弟兄,你再帮我干一件无法无天的事……”

寿宁侯府的大门前,两道人影凑在一起窃窃低语。一张无形的大网,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悄然无声地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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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朝散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离开皇宫大殿。各自回衙或回府。

京师内城一家不起眼的茶肆内,几名穿着便服的官员坐在二楼,人人闭目捋着胡须,气度雍容华贵,仿佛睡着了一般。

气氛很沉闷,大家都不说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良久,礼部左侍郎李杰打破了沉默,摇头叹道:“各位大人。事情越来越紧迫了,今日咱们冒险聚会,大人们不能老是不说话。咱们得拿个章程呀。”

在座的几位皆是朝中大员。他们是工部右侍郎张达治,户部左侍郎李鐩。都察院右副都佥事付纪,还有一位高高端坐于主位,眉目半阖的老者,赫然竟是掌三千营兼右军都督府事,保国公朱晖!

李杰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看向朱晖。

朱晖捋了捋胡须,品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各位都是久经风浪之人,一个小小千户查案,竟令各位慌张若斯,这些年的风浪白经历了。”

李杰苦笑道:“一个小千户我等怎会放在眼里?可是,国公爷呀,他后面可站着皇帝陛下,他的态度很有可能是陛下的态度,我等怎能不慌张?”

一说到“陛下”两个字,所有人不由浑身一颤,脸色愈发难看了。

朱晖的表情也明显有些晦涩,凝神缓缓道:“那个姓秦的千户,他这几日查了些什么?”

李杰摇头:“最奇怪的也在这里,他什么都没查,一个暗探都没派,反而整日贴身保护着寿宁侯……”

朱晖皱眉喃喃道:“整日贴身保护寿宁侯?寿宁侯有什么可保护的?这人此举是何用意?”

“难道他想离间咱们和寿宁侯?”李杰猜测道。

朱晖摇头:“根本不可能,寿宁侯虽是小人,但他识得利害,若他把咱们供了出去,他也得不到半点好处,此事涉及朝中诸多官员,寿宁侯的名声已然狼藉不堪,全托国舅身份和皇后的维护,若供出咱们,他在京中将会愈发举步维艰,他断不会做这等蠢事的。”

“可是寿宁侯昨日飞鸽传书,言语里已对咱们有些不信任的意思……”

朱晖哂然一笑:“他不信任咱们可以理解,只要咱们不做对他不利的事,他的怀疑自然渐渐消除。”

经过朱晖分析后,众人担心的表情渐渐消去。

朱晖笑道:“只要咱们铁板一块,旁人哪怕是陛下,也休想将此案一挖到底,李鐩,你是户部侍郎,你在户部里找几个主事,司库之类的替死鬼,付大人,你在都察院里发动一些言官多上奏疏,逼陛下把那几个替死鬼尽快处决,替死鬼一死,此案风平浪静,陛下想查也再找不出借口了。”

付纪,李鐩二人拱手应了。

朱晖捋了捋胡须,喃喃道:“倒是那个姓秦的千户,老待在寿宁侯身边也不是个事儿,万一真叫他把寿宁侯蛊惑得心神大乱,却是一桩麻烦……”

悠悠叹了口气,朱晖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呵呵冷笑:“这人是个祸害,早除为妙。”

杀国舅,朱晖没那么大的胆子,他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是杀一个千户,保国公爷表示毫无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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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杀机顿现

秦堪张开了网,卖盐引的官员们也张开了网,双方在一个看不见的战场厮杀,博弈,胜利者的战利品将是对方的身家性命。

数日后,一名顺天府推官“无意”中发现户部两名主事,三名司库曾与盐道衙门来往密切,盐引案后,几名盐道衙门的主官畏罪自尽,推官在他们的家里发现了户部这几名官员与他们的来往信件,于是上呈顺天府,顺天府尹急忙转呈大理寺和刑部。

户部两名主事和三名司库被东厂缉拿下狱的同时,朝堂掀起了惊涛骇浪。

都察院的数名监察御史发了疯似的连上十余道奏疏,请求陛下立斩户部那几名官员,仿佛有了连锁效应似的,朝中不少官员纷纷附和,请求弘治帝斩杀涉案官员,并为陛下仁孝之声名计,盐引一案就此打住,勿使牵连太广,伤及无辜。

有几位御史甚至列出了大明初年的胡惟庸案,蓝玉案和空印案等三大牵连甚广,株连数万人的大案警示弘治帝,金殿内跪地痛哭流涕,既然盐引案已查出涉案官员,请求弘治帝莫再追究下去,勿使天子之怒而造成百姓流血千里的惨剧……

弘治帝龙颜铁青,抿唇一言不发,内阁三大学士蹙眉不语,一群言官和六部大臣吵翻了天,金殿内一片喧嚣混乱。

早朝不欢而散,弘治帝没有半句表态,拂袖而入内宫华盖殿。

秦堪于是被再次召进了宫。

华盖殿内,弘治帝一边任宦官给他换着皇帝常服,一边怒气冲冲地朝秦堪咆哮。

“朕让你办事,你便是如此这般给朕办事么?”

“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你论罪当诛!”弘治帝气得脸上泛起一丝极不正常的潮红,指着秦堪浑身直哆嗦。

“陛下宽心,臣已布置好了一切。就待收网了。”

“说得轻巧。你今日是没见到那些言官在金殿上如何为难朕!拿什么蓝玉案,空印案来警示朕,分明是想逼朕就此罢手。任那些贪官污吏继续逍遥法外,这是阴谋!他们以为朕老眼昏花了吗?”

耳中听着弘治帝愤怒的咆哮,秦堪垂着头跪在殿内。浑身冷汗潸潸。

大明的君与臣,永远在互相制约着权力,互相争夺着利益,有时候针锋相对,有时候不得不共同合作,利益的趋使令君臣的关系在朋友和敌人之间来回转换。

“陛下,三日之内,臣必给您一个结果。”秦堪垂头立下了军令状。

弘治帝瞪着他,冷冷道:“朕相信你。再给你三日,三日之内,把那些藏在朝堂里的蛀虫一个个给朕揪出来!你若揪不出。朕便杀了你。明白了吗?”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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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宫门。秦堪心情有些沉重,不是因为刚才立下的军令状,而是为这煌煌盛世下的丑陋和肮脏。

越深入朝堂官场,便越发觉大明的根子在慢慢腐烂,腐烂的速度很慢,慢得几乎毫无察觉,然而,它却实实在在的在腐烂着。

皇帝无能为力,内阁无能为力,他们耗尽了一代又一代的心血,却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让腐烂的速度加快,想要根治,绝无可能。

这样的大明在弘治之后,还能支撑近两百年,最后被北方的后金鞑子们轻轻一推,一座光鲜亮丽的楼阁眨眼间化为糜粉,繁华已成过眼云烟。

十几位皇帝,一代又一代的贤臣花了数百年时间堆砌的汉人王朝,终究敌不过蛮夷的出手一刀……

这一切只因为大明已彻底烂掉,而现在的弘治朝,便是腐烂的开始,中兴之后必现颓糜,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秦堪很想做点什么,为汉人统治的王朝,为这历史上最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也为那些耀眼璀璨的汉家文化,他,真的很迫切想做点什么……

…………

…………

出了宫的秦堪和丁顺等几名校尉默默走在街上,丁顺见秦堪脸色沉重郁卒,顿知大人心情不好,于是沉默跟随,不敢多言。

路过街边的茶水摊,摊主肩上搭着一条汗巾,哈着腰朝秦堪众人陪笑:“各位官爷,天寒地冻,何不喝碗热茶暖和一下身子?小人的茶水滚烫,管保各位官爷喝得暖融融的,一文钱一碗,干净又划算……”

秦堪回过神,停下脚步瞧着摊主,笑道:“你倒会做生意,每人来一碗吧。”

身后的丁顺和一众校尉露出了笑容,秦大人肯开口说话,说明他的心情慢慢恢复了,这是好事。

数了十几文钱递过去,摊主笑得眉眼不见,双手捧了过来,接着殷勤地给秦堪众人倒了十几碗茶。

热气氤氲升腾里,秦堪和摊主的笑容隔着雾气,显得那么的朦胧,莫测……

丁顺等人端起茶碗,刚朝嘴边凑去,却听得秦堪忽然道:“慢着!”

丁顺众人动作一滞,纷纷瞧着秦堪。

秦堪眯着眼睛注视着摊主,指着面前刚倒好的热茶,森然笑道:“这位掌柜,你先喝一口吧。”

摊主一怔,脸色有些难看了:“这不太好吧,各位官爷都是贵人,小人怎敢喝官爷的茶?”

秦堪笑道:“没关系,算是官爷赏你的,你先喝,喝不死我给你一千两银子,喝死了我养你家小终老。”

丁顺一听这话,顿知不对劲,立马摔了茶碗,钢刀出鞘指住摊主。

“好狗胆!竟敢害我们千户大人!”

摊主神情数变,红白不定,最后忽然大笑起来:“点子果然扎手,不容易对付,你是怎么看出蹊跷的?”

秦堪笑道:“从你的表情……”

“我的表情有何不对?”

“你的表情没什么不对,可惜你这种害人的表情我太熟悉了,每天照镜子我都要默默注视起码半个时辰,刚才一见你,我就如同在照镜子一般,实在不能不怀疑你有阴谋……”

摊主:“…………”

丁顺众人:“…………”

真是一个让人很无语的理由。

秦堪笑眯眯的补充道:“还有,这位掌柜,给人泡茶的程序,是先在碗里放茶叶,然后倒水,而不是倒了水以后再在水面上撒茶叶,更过分的是,你给每只碗撒茶叶一撒一大把……”

笑着叹了口气,秦堪悠悠道:“你如果不干杀手,改行做生意,一定会亏得血本无归的……”

摊主脸发绿:“…………”

丁顺等人钢刀指着摊主,得意地大笑:“大人,您这嘴太损了。”

秦堪也笑:“大约是我前世小时候喝多了毒奶粉吧。”

摊主垂头不语,面无表情,秦堪众人说话间,冷不丁一脚踢翻了茶摊,然后身形冲天而起,丁顺等人大怒,扬刀便朝他劈去……

与此同时,茶摊对面街上的民居窗口,一支冷森的利箭激射而出,眨眼间直奔秦堪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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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反戈一击(上)

利箭如流光,冰冷的箭尖泛着幽光,无情地射向秦堪的咽喉。

这是一次策划非常周详的刺杀,茶水若毒不死秦堪,埋伏在对面民居窗口内的杀手便会射出冷箭。

悄然无息的箭尖须臾便至,离秦堪的咽喉只有尺余,背对着箭矢的秦堪没来由地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心中警兆顿生。

“大人,小心!”丁顺眼尖,大惊之下用力一撞,秦堪身形一个踉跄,朝旁边移了一步。

这一步救了秦堪的命。

箭尖呼啸而过,溅起几滴殷红的血花。

秦堪一声闷哼,额头痛得冒出了冷汗,躲开了咽喉的致命部位,却躲不开血光之灾,那支利箭还是射中了他的胳膊。

丁顺等人大怒,十几人迅速分为三组,一组保护秦堪,一组追杀那卖茶的摊主,还有一组则扬刀朝射冷箭的地方冲去。

街上顿时大乱。

几名巡街的顺天府衙役正在附近,见变故发生后不由一惊,互视一眼然后纷纷扬着铁尺迎上前,扮作茶摊摊主的刺客被衙役一拦,身形顿了一下,停顿间丁顺等人正好赶上,一名校尉随手一劈,刺客的大腿被狠狠劈了一刀,血流如注。

这是锦衣卫和六扇门拿人犯的诀窍,伤人先伤腿,这样可以留活口用来审讯,人犯就算在围堵中跑了,必然也跑不快,更何况还会留下许多痕迹,一般而言,伤了腿的犯人很少有逃得过锦衣卫追捕的。

刺客显然也是懂行的人,见四周无数虎视眈眈的目光,和自己血流不止的大腿。于是惨然一笑,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果断利落地朝自己脖子上一划,血光四溅。刺客一声未哼,倒地而亡。

秦堪看着这惨烈的一幕,脸上微微色变,咬着牙反手使劲一拽,把插入胳膊寸许的利箭拔了出来,看着胳膊上如泉水般喷涌出来的鲜血,秦堪面色苍白,身形一个踉跄。

身旁将他团团围住的校尉急忙撕了一块衣襟。帮他把伤口包扎好。

丁顺喘着粗气跑来,满脸愧疚道:“大人,刺客自裁了,射冷箭的家伙也跑了。一共三人。一死两逃,那俩家伙跑得好快,眨眼便没了影儿……”

“罢了,就算抓住了他们也问不出究竟。他们是死士,凌迟了他们也不会说一个字的。”秦堪咬牙道,他的额头冒着冷汗,剧烈的疼痛令他几乎快晕过去了,穿越以来头一次被箭射,想不到一根小小的东西插中人体竟然如此痛。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发明的,他全家肯定都是中箭而亡……

丁顺若有所思:“大人,今日刺杀来得蹊跷,这三名刺客配合如此得当,而且身手敏捷,进退划一。手法和时机拿捏得恰好,隐隐有军伍骁勇之风……”

秦堪咬着牙不出声。脸色愈发苍白。

“大人,你没事吧?咱们这就去找大夫……”见秦堪疼得直冒汗,丁顺关心地道。

秦堪点点头,阴沉着脸道:“这事儿不必告诉我家夫人,免得她担心。”

“是,大人可知是什么人在背后主使?咱们这就去拿他。”丁顺杀气腾腾道。

秦堪冷笑不语。

还能是什么人?这帮家伙打算狗急跳墙了么?今天我命大不死,来日该死的可就是你们了。

“丁顺……”

“属下在。”

秦堪的语气和目光一样冰冷:“该收网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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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事件被秦堪刻意压了下去,没让别人知道。

他和往常一样,仍旧跟随在寿宁侯左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寿宁侯和以往一样每日遛弯闲逛,偶尔也逛逛青楼,这人有个很欠揍也很值得学习的优点,那就是上街从来不带银子,街上看见什么东西直接叫狗腿子拿走,仿佛整个京师是他个人的私产,想拿什么便拿什么,在举国上下还处于封建主义的水深火热之中时,寿宁侯同志已敢为人先,提前实现了个人的共产主义,让五百年后为共产主义尚在奋斗终身,并且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辈们情何以堪……

京师百姓敢怒不敢言,若有反抗,轻则一顿痛揍,重则伤残半生。曾有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专为此事上过奏疏参劾,寿宁侯被皇帝和皇后召入宫内一顿臭骂,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寿宁侯大约也听说了秦堪遇袭一事,这日从青楼喝完花酒回来,寿宁侯瞧着秦堪嘿嘿冷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秦堪也笑,他的笑容复杂多了,有怜悯,有藐视,也有几分幸灾乐祸。

二人目光对上也不尴尬,同时仰头干笑几声。

一行人走在一个阴暗的巷口,冷风在狭窄的巷道呼啸而过,几名侯府护院在前面打着灯笼,寿宁侯走在中间,后面跟着秦堪和十余名锦衣校尉。

天很冷,四周漆黑而安静,静谧中仿佛散发着一种诡异莫名的杀机。

“听说秦千户前日受伤了?”寿宁侯不阴不阳,语气颇似宫里的太监。

秦堪呵呵一笑:“被几条狗咬了一口,不打紧的。”

“那秦千户可得小心点了,京师养狗的人家不少,这次咬了胳膊,下次咬的可就是喉咙了。”

秦堪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侯爷挂怀,不过狗毕竟是畜生,它们不识好歹,说不定哪天发了疯,会反过来咬主人呢……”

“狗怎么可能咬主人……”

话没说完,秦堪忽然脸色激变,伸出腿朝寿宁侯脚下狠狠一绊,寿宁侯来不及发怒,便被秦堪摔了个狗吃屎。

“你疯了!想刺杀本侯……”

“闭嘴!你自己看!”秦堪脸色冷凝,扯着寿宁侯的衣襟指着巷道的围墙。

黄土夯实的墙上,一支雁翎箭斜直插入,箭尾犹在微微发颤。

寿宁侯呆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尖声大叫:“有人要杀我!”

“废话!”

说话间,嗖嗖几道破空啸声,巷口漆黑的尽头,几支利箭毫不留情地激射而来,前面打着灯笼的几名侯府护院纷纷中箭倒地。

寿宁侯亲眼目睹护院被当场射杀,终于相信确实有人要杀他,不由吓得面色煞白,尖着嗓子大叫:“救命啊——”

巷道漆黑的另一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脚步越来越近。

寿宁侯惊惶失措,左右环视,仿佛刚看到秦堪似的,惊慌的眼睛徒然一亮,如同溺水的人捞着了救命稻草似的,一把狠狠抓住了秦堪的胳膊。

“秦千户,救我!你不是说过奉陛下旨意保护我的吗?陛下果然英明,真有人要杀我,你可一定要护我周全!”

秦堪朝他用力点头,语气诚恳道:“侯爷放心,你的安全就是下官的使命,下官一定誓死……”

寿宁侯听着秦堪斩钉截铁的表态,刚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却不料秦堪脸色一变,语气急转直下:“慢着,现在什么时辰?”

旁边一名校尉抱拳道:“大人,现在刚过酉时。”

秦堪顿时有些遗憾地瞧着寿宁侯:“侯爷不是说过锦衣卫保护你只限酉时之前么?酉时后由侯府的护院接手你的安全……”

寿宁侯一呆,傻傻回道:“你……什么意思?”

秦堪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道:“意思是我们下班了……侯爷,保重!兄弟们,撤!”

说完秦堪领着手下一阵风似的果断跑了个没影儿。

寿宁侯呆呆注视着秦堪跑远的方向,冷风呼啦啦地吹,侯爷的心里哇凉哇凉的……

不知过了多久,巷内刺客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令寿宁侯回过神,寿宁侯浑身一激灵,抬眼看去,一群黑布蒙面的黑衣刺客越跑越近,他们手里高高扬起的刀在夜色中泛出幽幽的白光。

寿宁侯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似的忽然原地弹了起来,撩起衣袍下摆没命地朝前跑去,一边跑一边悲愤的自问自答:“好个卑鄙小人,居然扔下本侯逃跑,你们还是人吗?不!你们不是人!是畜生!救命啊——”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刺客越追越近,寿宁侯仿佛能感觉到刺客手中的钢刀散发出的冰冷寒意。

侯爷终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毕竟跑不过这些刺客,没过多久,刺客们已离他只有数步之遥。

绝望的寿宁侯终于哭了,索性放弃了逃命,扑通一声跪倒在街心嚎啕大哭:“求求你了,随便什么人,快来救救我吧,我愿付白银万两……”

“这可是你说的,记得兑现!”秦千户不知什么时候现了身,不仅如此,手下一群锦衣校尉喝骂着朝刺客们冲杀而去。

乍经过生与死的玄关,寿宁侯浑身一阵虚脱,也顾不得追究刚才秦堪丢下他逃跑的事了,抱着他的大腿哭得肝肠寸断梨花带雨:“你终于来了!刚才为何弃我而不顾?下次不要这样了,可好?”

秦堪瞧着他的眼泪鼻涕一股脑儿的擦在自己裤子上,不由嫌恶地皱了皱眉,大腿抖了几下,抖虱子似的把他弹开,然后重重一叹:“侯爷你啊,……你如果有天死了,一定是活活贱死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反戈一击(下)

性命垂危关头,寿宁侯不敢计较秦堪的毒嘴,他就是个小人,小人绝不会在这种危急关头跟唯一的救命稻草过不去,秦堪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锦衣校尉们已跟刺客们厮杀在一起,黑暗中寿宁侯也瞧不真切,只听得锵锵的刀剑相击,接着一声声的惨叫,听得寿宁侯心中一抽一抽,也不知哪方占了上风。

“秦堪……秦千户,咱们,咱们还是先跑吧!”

秦堪斜睨他一眼:“我若扔下正在拼命的弟兄先跑了,我还是人吗?”

“你刚才不也扔下我先跑了吗?”寿宁侯悲愤极了。

“所以,我决定改邪归正了。”

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支冷箭,险而又险地擦着寿宁侯的头皮而过。

寿宁侯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嘶吼道:“我不管!你一定要护我先跑,秦堪,我是寿宁侯,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堂堂的国戚,我若出了事,陛下和皇后不会放过你的!”

秦堪闻言竟不生气,盯着他道:“你确定要逃跑?”

“当然!”

“好!那咱们就跑吧。”秦堪答应得很痛快,也不管前面的手下跟刺客们的战况,带着寿宁侯开始跑路。

秦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随和得令人发指。

二人于是丢下正在拼命的手下和刺客们不管,扭头便跑。

这是一次完全丧失了节操的逃命,逃命的二人神情各不相同,秦堪表现得很淡定,仿佛饭后消食运动慢跑似的,寿宁侯的表现则真实多了,擦着冷汗踉踉跄跄。不时还惊恐地尖叫救命。

不知跑了多久。正当寿宁侯觉得已远离了危险,惊魂未定地长舒一口气时,变故又发生了。

街口尽头。四五名黑衣刺客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仿佛早就预料到寿宁侯的逃命路线似的,好整以暇地等候在原地。见二人跑来,刺客们亮出兵刃,迎面而上。

寿宁侯快疯了!

唯一倚赖的国舅身份在刺客们面前简直是个笑话,除了这个身份,他再无任何可以保命的理由,显然刺客们对国舅的身份很看不上眼,此刻的寿宁侯觉得自己跟一只待宰的鸡没有区别。

“秦千户!全靠你了!你若保我一命,我必上奏陛下,给你升官晋爵……”寿宁侯的面孔已然透出如死人般的灰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

秦堪两眼圆睁,急切道:“侯爷,我只是读书人出身。你不要为难我。各人顾各人吧!”

说完秦堪很识时务地往地上一蹲,朝寿宁侯一指:“我不是寿宁侯!”

刺客们蒙着面。目露凶光,顺着秦堪的手指看去,见趴在地上面无人色的寿宁侯,众刺客狞笑数声,举刀便朝寿宁侯冲杀而去。

“好卑鄙的世道啊!”寿宁侯发出一声悲愤的警世谶言,然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一名刺客用刀背狠狠朝寿宁侯的膝盖劈去。

咔嚓!

寿宁侯一声惨叫,一条腿呈现出奇异的弯曲角度,眼见废掉了。

仿佛事先排练好了似的,寿宁侯腿断的刹那,一辆马车斜刺里冲出,非常霸气地横在刺客和寿宁侯之间。

一名锦衣校尉掀开车帘,满脸焦急地伸出手:“千户大人,侯爷,快登车!”

求生欲望支撑着寿宁侯快崩溃的神经,秦堪扶着他飞快登车,驾车的校尉半空甩出一记响亮的鞭花,马车朝街头绝尘飞驰而去……

锦衣卫和刺客打斗的现场,随着秦堪和寿宁侯上了马车逃远,你死我活的打斗立马停止,几名“中刀”倒地的刺客或校尉原地满血复活,嘻嘻哈哈的互相推搡几下。

为首一名刺客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平凡面孔,赫然竟是丁顺。

瞧着马车远遁的方向,丁顺一边感慨一边崇敬叹道:“大人说合理合法打断寿宁侯的狗腿,此言果然不虚,太他娘的阴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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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的马车车厢里,寿宁侯捂着腿哀嚎不已,秦堪扶着他,肃然道:“侯爷,你应该感谢我。”

寿宁侯瞟他一眼,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愤怒,想着此刻的危境,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多谢秦千户护我周全,回头我一定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为你美言。”

“侯爷可有仇家?谁会派这么多刺客刺杀你?”

寿宁侯沉默许久,脸上现出狰狞怨毒之色。

“这是个阴谋!有人要灭我的口!”

秦堪叹道:“侯爷,这话我早对你说过。”

“没想到这伙人如此不道义,我欲与你们共患难,你们却容不下我,当本侯是你们手里的棋子,想怎么摆弄便怎么摆弄吗?好狠呐!我未负你们,你们竟负我!不就盐引案么?老子豁出去了!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大家一拍两散!”寿宁侯身躯微微颤抖。

“明早我就去宫里面圣!老子要告发,要把这帮杂碎一锅端了!”

“侯爷现在回府吗?”

“废话!”

“侯爷要快点回去还是慢点回去?”

寿宁侯面孔一抽,凄然道:“……我只想活着回去。”

摇晃的车厢里,秦堪缓缓垂下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异样的笑容。

此计得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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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瘸着一条腿的寿宁侯进了宫。

与寿宁侯一起进宫的,还有一本本帐簿和来往书信。

寿宁侯是小人,小人不会对人太真诚太信任,他永远要留着一手,以防将来不时之备。

进宫没到两个时辰,宫里传出了旨意。

缉拿礼部左侍郎李杰,工部右侍郎张达治,户部左侍郎李鐩,都察院右副都佥事付纪下诏狱,贩卖盐引的十余名奸商亦下狱,五日后菜市问斩,保国公朱晖夺三千营及右军都督府事,严旨申饬,闭门思过。

寿宁侯削爵一级,降为寿宁伯,除此之外,朝中六科十三道言官御史,凡与盐引一案有牵连者,一律撤职查办,涉案严重者,一律问斩。

温文尔雅的弘治帝这一次尽情地举起了屠刀。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求长生

连斩十余名奸商和数名朝中大员,旨意一下,朝堂大哗。

这道旨意令所有官员愕然发觉,原来印象里仁厚宽宏的皇帝陛下也有痛下屠刀的时候。

圣君不止诛心,圣君同样也杀人!

朝中无数官员大臣忿忿不平,金殿上直言质问,有些官员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跪地嚎啕大哭,大叹皇帝日渐昏庸嗜杀,国无宁日云云,金殿之上,吵闹哭骂,喧嚣不歇,陷入一片混乱。

弘治帝冷脸不语,几名宦官抬着寿宁侯供出来的大批帐簿和来往书信,以及那些奸商和犯官在诏狱里的认罪供书,朝金殿正中一摆,大臣们惊疑地翻了几页,顿时满朝不语,金殿鸦雀无声。

“朕即皇帝位十七年,何曾嗜杀?何曾昏庸?殿下诸臣且看清楚,然后告诉朕,这些人,该不该杀?”弘治帝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满朝沉默……

弘治帝忽然爆发了,嘶声咆哮道:“食君俸禄,却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难道不该杀吗?他们勾结奸商,贩卖盐引,乱我大明盐法以肥己,丝毫不顾廉耻伦常,不顾百姓死活,不顾大明江山社稷,此而不诛,朕有何面目君临天下!”

久久沉默之后,满朝文武于金殿上跪拜,齐声道:“陛下英明,臣等赞同。”

天子一怒,犯官和奸商们的命运便已注定,再无翻身的可能。

李杰等犯官被打入诏狱的同时,揭发此案的李梦阳被弘治帝下旨放了出来。

善恶擦肩而过,形容狼狈的李梦阳指着垂头丧气入狱的李杰等人哈哈大笑,笑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出了狱的李梦阳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接受同僚们的洗尘宴请,而是独自走到皇宫承天门外,面朝紫禁宫城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

此刻的他。大约也明白皇帝拿他下狱的用意了。

善与恶,是与非,就算亲眼所见亦不见得准确,终究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刻,才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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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弘治帝捂着嘴低声咳嗽,面色泛起潮红,表情平静却掩不住颓败之色。一旁的小宦官急忙送上精致的痰盂,待弘治帝吐了口痰后。另一个宦官又送上水漱口,最后再躬着腰奉上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打开盒子,宦官拿出一颗金色的鸽蛋大小的丹药。弘治帝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丹药。然后将它送进嘴里嚼了几下,吞咽入肚。

没过多久,弘治帝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眼中泛起了血丝。眼珠子凸了出来,脸色越来越红,枯木般的双手死死握着椅子的扶手,神情似痛苦又似解脱。

书房内几名宦官急忙跪地齐声道:“陛下万福万寿。”

秦堪垂首站在书案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良久。弘治帝神情渐渐恢复正常,脸色竟神奇地好了许多,而且也不咳嗽了,整个人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看着秦堪欲言又止的神色,弘治帝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朕不该吃这丹药?”

秦堪索性直言道:“臣不得不直谏。陛下,所谓道家仙丹奇术……”

弘治截断了他的话。笑道:“道家仙丹奇术不过障眼欺瞒之术而已,丹药服之不仅不能长生,反而误身误己,常服折寿。”

秦堪有些不解地瞧着他,既然知道服之有害,干嘛找死?

弘治帝苦涩一笑,道:“朕父宪宗皇帝在位时,偏信道家丹术,时有贵妃万氏,太监汪直,梁芳弄权,宪宗被内宫蒙蔽,大召天下道家方士,在宫中炼却老方,求仙术,内宫上下一片乌烟瘴气,朝政国策一塌糊涂,朕即位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驱逐宫中术士,内宫严禁再有炼丹求道之事,违者究罪……”

“讽刺的是,十余年后,朕不得不将那些道家方士再请入宫中,为朕炼丹求药,朕不求长生,只求缓死……”目光扫视着书案上堆积的奏本,弘治帝黯然叹道:“朕只想多治理几年大明,把上上下下的事情处置妥当,政通人和,吏制清明,国富民强之后,再把这座江山完完整整地交给太子,让他做个太平皇帝,做个不像朕这般辛苦操劳的皇帝。”

看着弘治帝黯然的神情,秦堪心底涌起一阵感动,父爱如山,深沉无言,却实实在在能感受得到,触摸得到,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帝天家亦如是。

整了整衣冠,秦堪肃然朝弘治帝长长一揖。

弘治帝笑道:“何故多礼?”

“臣敬陛下这番舐犊之情,臣民万幸,有此明君英主,太子万幸,有此严亲慈父。”

弘治帝摇头叹道:“太子若如你这般懂朕的心思,朕死亦含笑九泉了。”

秦堪沉默,子欲养而亲不待,朱厚照如今玩玩闹闹,他可知他的父皇只剩不到半年的寿命?很多东西失去以后便一生不可复得,朱厚照懂这个道理吗?

…………

…………

弘治帝宣秦堪入宫当然不是闲聊,沉默许久后,弘治帝缓缓道:“盐引一案,你做得很好,寿宁侯与那些人沆瀣一气,朕早就知道,可朕却无法逼寿宁侯将那些人交代出来,朕做不到的事情,你却做到了,很好。”

秦堪有些震惊地瞧着弘治帝:“陛下早知道那些人?”

弘治帝冷笑:“保国公朱晖,右副都佥事付纪,礼部左侍郎李杰……这些人私下里做什么勾当,朕早已知晓,本以为他们贪了点银子会收手,朕也不想弄得朝堂大乱,可惜他们太贪心,太不知足了,为了那点银子竟敢哄抬盐价,民间百姓连盐都吃不起,朕这个大明皇帝的位子还坐得稳吗?他们逼朕不得不动手除之。”

秦堪心潮起伏不平,原来弘治帝什么都知道,他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一个有能力而且敢出头查办他们的人罢了,这个庞大的帝国终究是掌握在皇帝手里,只要触犯了皇帝的底线,就算秦堪不出头查办,皇帝也会找到李堪,张堪来办,煌煌大明数千万人,皇帝最不缺的是忠臣,也不缺棋子。

“陛下既已知晓,为何不直接下旨除之,反而要臣把这案子挖出来呢?”

“不教而诛谓之虐,若无真凭实据,朕怎能轻易下旨?旨意岂能服朝堂百官之众?”弘治帝说着,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朕却很想知道,寿宁侯,哦,不对,现在应是寿宁伯了,寿宁伯那种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你是怎生让他进宫主动在朕面前供出朱晖那伙人的?而且交代得声泪俱下,悔恨万分,对同伙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说实话,朕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寿宁伯竟有比朝堂御史更正义的一面……”

秦堪冷汗潸潸,心虚地抬头瞧了弘治帝一眼,很快低下头,道:“寿宁伯被吾皇浩然正气所感染,于是洗心革面,脱胎换骨……”

弘治帝显然不相信他这番鬼话,似笑非笑地接口道:“并且自断一腿以表决心?朕的浩然正气有这么厉害么?”

秦堪正色道:“陛下切不可妄自菲薄,帝王正气可镇宇内宵小,亦可杀人于无影无形,断人一腿委实乃牛刀杀鸡,大材小用……”

弘治帝笑着打断了他这番义正严辞的鬼话:“行了行了,莫用这种鬼话诳朕,当心朕治你欺君。好吧,盐引一案就此落定,秦堪,你是个有才干的人,今后用心办差,勤于王事,有才干又忠心的臣子,朕从不吝送他一份锦绣前程。”

“臣叩谢天恩。”

弘治帝笑了笑,有意无意地喃喃自语:“前些日说打断寿宁伯的狗腿,朕还当是玩笑,没想到果真打断了,而且还让朕和皇后无话可说,嗯,下手挺狠的……”

秦堪眼皮直跳,浑身冷汗潸潸,伏地颤声道:“臣,告退。”

看着秦堪慌慌张张如同逃命似的背影,弘治帝脸上露出几许微笑。

为人不迂腐,且够聪明,与太子交情甚厚,已是东宫近臣,朕百年之后,太子登基,朝堂或许会多出一股不可轻视的势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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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引一案尘埃落定,该杀的杀,该贬的贬,而有功的人……

弘治帝不知是否忘了此案的有功之士,当初在殿内答应过秦堪的所谓升官,赏金以及晋爵等等承诺,一样都没兑现,秦堪生怕宫里宣旨的宦官发现他没在家便不给他升官了,于是坐在家里苦等了好几天,结果连宦官的影子都没见着。

好吧,封爵的事秦堪可以揭过不提,毕竟弘治帝赐爵极吝,治下能臣不知凡几,升官的不少,封爵的真没几个,当初封皇后的父亲,也就是皇帝老丈人张峦寿宁侯时,还被满朝文武异口同声的反对,导致当时皇帝跟大臣们闹了一场很大的不愉快。秦堪这点微末功劳若被封爵,满朝文武非把金銮殿生生砸了不可。

爵位可以没有,但升官呢?赏金呢?

这个,真的可以有啊!——家里,好像很穷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衔食反哺

“相公,家里又没银子了!”

杜嫣的这句话把“又”字咬得很准很重,仿佛家里经常缺粮断水似的,很凄凉的家境。

这句话令秦堪心惊肉跳。

“家里又没银子”的意思是,秦千户“又”要出去恬着脸坑蒙拐骗了。

“怎么又没银子了?”秦堪有点慌张,刚处置完盐引一案,被皇帝斩杀的那几名官员的亲近同僚正是对自己怒目而视,欲除之而后快的时候,窘迫的家境却逼得秦千户不得不出去作奸犯科,这实在是个坏消息。

杜嫣掰着手指跟他算帐:“你入东宫侍卫太子,没了油水进项,家里有下人的工钱,每日采买的米菜钱,内院怜月怜星和几个丫鬟的脂粉钱,逢年过节给下人打赏的红包,逢年过节的同僚应酬,最重要的是,你那败家婆娘隔三岔五进城乱买东西……”

秦堪一呆:“哪个败家婆娘?”

杜嫣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指,道:“当然是我这个败家婆娘。”

秦堪摸着鼻子苦笑:“头一次看到有人承认自己是败家婆娘,而且承认得这么理直气壮,娘子为何好的不学,偏偏学相公的厚脸皮……”

杜嫣白眼儿娇媚地一翻,哼道:“谁说厚脸皮是跟你学的?”

秦堪转念一想,发现她的厚脸皮确实与自己无关,黯然叹道:“不错,当初欠我二百两银子到现在没还,我便该清楚你的厚脸皮委实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实在可敬可佩……”

杜嫣噗嗤一笑,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红着脸低声道:“相公是个有本事的。我跟着相公当然要享福啦。顶多……顶多我下次节省一点,不乱买东西便是。”

秦堪苦笑,杜嫣出身官宦。虽说老丈人杜宏为官清廉,但再清廉的官也免不了截留一些火耗冰炭两敬之类官场默认的灰色收入,杜嫣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对银钱恐怕没什么概念。

男人的责任就是让老婆享福,人家下了一生的赌注,怎么舍得让她吃苦?

“买!狠狠的买!有用的没用的都买,相公不差钱。”秦堪咬牙切齿道,有种悲壮的意味。

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

——为何堂堂秦千户经常被王八蛋欺负得死死的?

杜嫣倒不客气,白皙的玉手伸到秦堪眼皮下:“别的不说,眼瞅着过年了,相公总得给为妻一个红包吧?”

秦堪顿时英雄气短,语气沉痛道:“娘子啊。家里不景气你也瞧见了,今日相公确实没钱,大不了今晚相公随便你怎样。想要几次有几次。就是别谈钱,伤感情……”

杜嫣闻言大羞。狠狠掐他一下,薄怒道:“你当是给你自己发红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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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前院,秦堪眯着眼睛坐在院子的天井边,冬日的阳光洒下身上,冷冽中带着几分可以用鼻子闻得到的暖意,很舒服。

难得的艳阳天,秦堪喜欢这样的阳光,喜欢这样坐在阳光下什么也不干,手边泡上一壶清茗,几样果脯肉干糕点,把头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似睡未睡,神智空灵。

一个喜欢晒太阳的人,终究坏不到哪里去的。

朱厚照就在这个时候进了秦府的前门。

他与秦堪最近来往太频繁,如今秦府上下都清楚太子殿下与秦老爷交情匪浅,为老爷的前程欣喜的同时,秦府也不再对朱厚照设防,任由太子殿下自由进出,当然,秦府内院朱厚照还是不敢进去的,那里有一只对他来说异常恐怖的生物,内院对朱厚照来说是龙潭虎穴。

见秦堪坐在前院天井边两眼微眯,出神而空洞地注视某处,标准的发呆模样,朱厚照摸了摸鼻子,随侍的谷大用刚待开口唤醒他,被朱厚照摇头制止。

谷大用也是个伶俐人,见状便给朱厚照搬来了一张椅子,轻轻放在秦堪身边,朱厚照坐下,二人静默无声地享受着这个宁静的下午。

太子殿下毕竟年少,没坐多久便觉得不耐烦,扭动着身子不高兴地打破了这美好的宁静:“你两眼发直一动不动,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秦堪这才回过神,悠悠一叹,道:“殿下难道没发现,臣在扮演一只大蘑菇吗?”

朱厚照楞了片刻,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可抑止。

秦堪叹了口气,这孩子的笑点低到令人发指,前世看电视剧,三国一统后,司马昭被刘阿斗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而乐得活活笑死,秦堪一直觉得编剧很奇葩,三国那么多盖世英雄争了几十上百年,争得魏蜀吴全丢了江山,结果刘阿斗一句话,父辈们啥仇都报了,实在太过离奇扯淡。

然而看到朱厚照现在的样子,将来当了皇帝若哪天被他一个笑话活活笑死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史官如何在史书上写正德皇帝的死因?他秦堪该判何罪?

——以后一定要在太子面前严肃点!

拱了拱手,秦堪道:“殿下今日莅临寒舍,春坊没课吗?”

朱厚照眉开眼笑道:“秦堪,你曾经教我装个好孩子,这法子果然妙极,这些日子我每天乖乖读书,每天亲手给讲课的大学士们奉茶,给父皇请安,他们果然对我赞不绝口,昨日谢迁和几位大学士一商量,说年节即近,索性放我半月的假,这些日子我不用去春坊啦。”

朱厚照笑得灿烂而轻松,跟前世那些放寒假的初中生没什么区别。

“殿下今日来臣家里,是打算……”

朱厚照拉起秦堪的袖子便往外走:“来,陪我去打猎,听大用说,京郊林里有许多狍子,狍子傻傻的,吼一声便不敢动弹,我从神机营调了两杆鸟铳,咱们一人一杆,陪我打狍子去。”

秦堪忍不住叹气,果真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神机营的鸟铳都让他调来了,怎么没人管管他?这么大的人了,老实待在东宫里打飞机不好吗?非要打什么鸟铳……

不远处静静侍立的刘瑾和谷大用见太子如此看重秦堪,什么都跟他分享,二人不由羡慕得眼睛通红,仿佛大户人家被抢了宠爱的小妾似的,看着秦堪的目光又羡又妒,再看向朱厚照时,又充满了幽幽的春闺怨情,销魂且……闹心。

秦堪扭开了目光,俩老太监露出这样的眼神,实在很瘆人,当别人的情敌秦堪不反对,但当太监的情敌就有点恶心了。

朱厚照拉着秦堪的袖子兴冲冲地往外走,秦堪反手拉住了他。

看着这张年轻充满了朝气的脸,秦堪脑海中不由浮现弘治帝那张憔悴苍老的面孔。抛去他的皇帝身份不说,至少他是一个伟大父亲,一个为了儿子而呕心沥血,快速耗尽自己生机的父亲。

暗暗一叹,秦堪盯着有些不解的朱厚照,缓缓道:“殿下,打猎一事不急,臣想教殿下做一种美味,殿下可愿学?”

“我为何要学庖厨?”朱厚照不满道。

“殿下学会它以后,不妨在宫里的御膳房,给您的父皇亲手做一碗羹汤,相信陛下一定会很欣慰很高兴的。”

朱厚照眨眨眼:“这也是为了装好孩子?”

秦堪的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不,不是装,而是真真正正的尽人子之道,殿下,您的父皇……他已老了,你难道从未发现过吗?”

朱厚照怔忪不语,思索片刻,神情有些惊呆和……伤感。

朝夕相处,大大咧咧的他一直觉得父皇仍是原来的模样,一直会护庇着他,永远不会老去,他的身后永远有父皇给他撑腰,有父皇无尽无际的宠溺,他永远是那个被父皇保护在羽翼下,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快乐太子。

然而今日秦堪的一句提醒,朱厚照才发觉,如今父皇的模样,果然比记忆中的苍老了许多。日渐清瘦的面容,一天比一天更剧烈的咳嗽,不停喝着汤药和金丹的痛苦神情,一幕幕浮现脑海里。

秦堪静静注视着朱厚照瞬间数变的表情,低沉道:“臣记得唐玄宗为教育他的子女们,故命臣子编撰而成的《初学记》里有一句话,‘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殿下,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无尽的酸楚和伤感萦绕心间,朱厚照眼眶顿时泛了红,盯着秦堪重重点头,然后郑重地朝秦堪长揖到地,哽咽道:“秦堪,你是个好臣子,谢谢你提醒我,真的谢谢你。教我做羹汤吧,我一定好好学,然后亲手做给父皇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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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禁宫暖月

朱厚照不是不懂事,他跟贾宝玉不一样,他只是太粗心,或者说潜意识里选择了逃避,逃避父皇已经苍老这个事实。

事实毕竟是事实,它不会因为主观的逃避而消失。

朱厚照忽然泪如雨下,他发现自己错过了许多,刘瑾和谷大用不知何故,见太子无端伤心若斯,不由大为惶恐,二人急忙跪地请罪。

“我,我……”朱厚照抿了抿嘴,袖子胡乱擦了把眼泪:“我想回宫看看父皇和母后……”

说完朱厚照扭头便走。

“殿下!”秦堪在他身后沉声喝住了他。

朱厚照木然转身,却见秦堪温和地看着他,眼中散发的柔和光芒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而舒服,照亮了世间的每一处阴暗。

朱厚照不再激动,他的情绪渐渐缓和,只是眼眶里仍然蓄着眼泪。

秦堪淡淡笑了:“殿下,子欲养而亲不待,但殿下还来得及的,跟臣来厨房吧,臣教你一种很普通的羹汤,你学会了回宫亲手做给你的父皇喝,羹汤普通,孝心无价,希望殿下用心学一学,你的父皇富有天下,别无所求,他想要的,或许只有你亲手做的一碗羹汤而已。”

朱厚照眼泪又涌了出来,咬着牙使劲点头,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

秦府的厨房生起了火,袅袅的炊烟穿过烟囱扶摇而上。

这一次秦堪没有任何功利心,他只想为那位可怜的父亲做点什么,为这位即将失去父亲的儿子做点什么,不想邀媚献宠,不想逢迎拍马,他只想成全一对父子的天伦之情。如此而已。

材料很简单。仔鸡,细杆薄伞小蘑菇,葱姜。细盐,这年代没有辣椒,本可用茱萸代替。考虑到弘治帝那虚弱的身体不可再受辛辣刺激,茱萸可以免去。

油沸之后将仔鸡翻炒,下料注水,文火慢炖半个时辰,一锅香喷喷的小鸡炖蘑菇功成出锅。

朱厚照不是个好学生,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下厨的天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还不断默记秦堪做菜的步骤,他学得很认真。然而实践却一塌糊涂。

打碎了无数碗碟,朱厚照手忙脚乱端出他生平的第一件作品捧到秦堪面前,秦堪举筷尝了一口。脸色有些铁青。苦笑摇摇头。

朱厚照期待的目光顿时失去了神采。

咬了咬牙,朱厚照站起身。粗鲁地推开有些惶恐欲上前帮忙的刘瑾和谷大用,继续他的第二次实践。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

不知怎样的信念支撑着他,从日正当空一直做到日落西山,朱厚照的厨艺进步不大,然而他却仍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秦堪的笑容有些苦涩,说实话,朱厚照做出来的东西很难吃,色香味三样,他一样都没占到,不是咸便是淡,不是太膻便是太苦,每每煮出一锅黑乎乎不知是什么食材的东西,秦堪便唉声叹气。

明明一样的材料,一样的佐料,为何朱厚照做出来的总是这般让人毫无食欲,那种散发出来的不知名的怪味甚至让人隐隐欲吐,问题出在哪里?

“殿下,算了吧,回宫以后你让御膳房的太监负责主理,你打打下手,端给你父皇品尝也是一样的,里面有你的心血,照样也算是你亲手做的,你父皇不会介意的。”秦堪长长叹道。

朱厚照的面孔已被柴火油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举袖胡乱擦了擦脸,朱厚照执拗地道:“我不!我一定要完完整整地给父皇做一碗羹汤,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做的羹汤!”

刘瑾和谷大用不无怨艾地瞥了秦堪一眼,哭丧着脸跺脚道:“我的小祖宗哎,这等卑贱之事怎能让您万金之躯来做?老奴万死,就由老奴帮您做了吧,您端给陛下就说是您做的,这有什么区别?”

朱厚照发怒了,像只咆哮的小狮子般,恶狠狠地朝二人嘶吼道:“滚开!怎能没区别?区别大了!我的孝心也是你们可以代替的吗?你们这帮奴才懂什么!滚!”

刘瑾和谷大用见太子罕见的怒气,吓得浑身一震,急忙退到远处跪地请罪不已。

朱厚照扭头看着秦堪,眼神很无助:“秦堪,你懂我的心思,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秦堪温和一笑:“一次不会没关系,多试几次,一天不会也没关系,多学几天,殿下终有一天会把色香味俱全的羹汤亲手端到陛下面前,殿下不必急于一时的。”

朱厚照沮丧极了,索然叹气半晌,见天色已擦黑,城门快关了,只好怏怏向秦堪告辞。

秦堪将朱厚照送出门外,目送着亲军侍卫仪仗簇拥着他的车辇走远,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欲做人君,先做人,今天的这段经历是史书上的朱厚照不曾有过的,相信对他会有很大的触动。

将来的历史必然已改写,朱厚照纵然荒唐,但至少不会是昏君,他懂得了什么才是他该珍惜的东西。

一个懂得珍惜,懂得感恩,懂得守护信念的人,一个愿意为父亲亲手做羹汤的人,可以肯定,他绝不会是一个坏人。

逻辑简单,却放之四海皆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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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进了城,没有回东宫,却直接进了内宫(作者按:明朝太子居住的东宫实际叫清宁宫,位于皇宫外宫东面,御马监左侧,内外宫以崇楼为界,二者夜晚落闸隔绝。)

按规矩太子成年后要在东宫独居的,不得留宿内宫。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弘治帝只有一位皇后,也只有一个儿子,后宫单纯得像一杯白开水,朱厚照有时候在宫里玩得太晚。宫门落了闸来不及出宫。也习惯性地住在宫里,有时弘治帝在御书房彻夜批阅奏本,朱厚照则在御书房里睡下。所以对于太子夜晚入宫,宫内的禁军和太监宫女早已见怪不怪。

今晚朱厚照入了内宫后行为有些反常,不向父皇母后请安。却在一群太监宫女的陪同下,浩浩荡荡闯进了平日从不涉足的御膳房。

刘瑾和谷大用焦虑地站在门外跺脚,心中把那多事的秦千户咒骂的千万遍,而朱厚照则一头钻进了御膳房,把掌厨的太监一脚踹出门外,独自在里面忙活起来。

御膳房的大门紧闭,一干厨子,太监,宫女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不知太子殿下受了什么刺激偏要跑来庖厨之地祸害,却又不敢进去打扰,只听得里面笃笃笃然后一阵碗碟摔碎的声音。刘瑾和谷大用急得搓手跺脚。快哭了。

…………

…………

时已掌灯,御书房里琉璃宫灯高照。书房内亮若白昼,弘治帝随意地披着龙袍,烛光下批阅着奏本,神情专注,面有忧色。

江南水灾,辽东旱灾,四川土司造反,东南倭寇扰境,更别提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频频犯边,几乎每年入冬之前,边军都要与鞑靼浴血奋战几回,明明胜少败多,每每边境被鞑靼大军肆虐夺掠之后尽兴而归,宣府大同的总督却仍厚着脸皮粉饰太平,言必称胜。

弘治帝搁下朱笔,揉了揉紧拧的眉心,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这样的大明江山,如此遍地疮痍的祖宗社稷,教他如何放心交给朱厚照?那个十五岁孩子的瘦弱肩膀,扛得起这样的重任么?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宦官匆忙入内,跪地颤声道:“陛下,太子殿下不知为何竟进了御膳房……”

弘治帝皱眉沉声道:“他没事进御膳房做什么?”

“奴婢不知,殿下一进去便将所有人赶了出来,并将大门关上,不许任何人入内,不知在里面忙什么,奴婢等不敢窥视。”

弘治帝沉吟片刻,放下手里的奏本,站起身道:“摆驾御膳房,朕亲自去瞧瞧。”

皇帝出行,内宫太监宫女扈从云集,弘治帝乘着轿辇,禁宫武士开道,内宫太监宫女紧随,所幸弘治帝节俭自律,极少动用全副仪仗,百余人便匆匆朝御膳房行去。

…………

…………

当弘治帝来到内宫南侧的御膳房门前,急得团团转的刘瑾,谷大用等人纷纷跪伏于地。

御膳房的大门仍旧紧闭,里面传来咕噜咕噜沸煮的声音。

弘治帝愈发疑惑,于是轻轻推开门,却见太子朱厚照围在灶台边打转,忙得不亦乐乎,脸上被柴火油烟熏得一片黑,汗水流下,脸蛋糊得黑白青黄,跟小花猫似的。

朱厚照浑然不知此刻他的形象多糟糕,好不容易亲手做出一碗羹汤,凑着烛光低头瞧了一阵,眉头渐渐皱起,显然对羹汤的成色很不满意,不死心地用调羹舀起一勺朝嘴里送去,一入嘴便觉得味道古怪难吃,直欲呕吐。

朱厚照定定瞧着这碗亲手做的羹汤,不知过了多久,气愤地将手里的汤勺一扔,然后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流淌而下。

弘治帝在门口瞧得又好气又好笑,温声道:“我儿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朱厚照扭头见父皇来了,擦着眼泪抽噎道:“父皇,儿臣想亲手给您做一碗汤,可是秦堪教了我好几遍,儿臣却怎么也学不会,儿臣太笨太没用了,不管怎么用心做,做出来的东西都这么难喝……”

弘治帝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盯着眼前哭得伤心欲绝的儿子,再瞧了瞧灶台上那碗黑乎乎不知什么质地的羹汤,许久,弘治帝的眼泪如泉水般喷涌出来,如雨如江,不可抑止。

艰难地迈开步,弘治帝走到灶台边,端起朱厚照亲手做的那碗卖相难看的羹汤,眼泪一滴又一滴,滴入了热气腾腾的汤里。

“我,我儿,……终于长大了,父皇很高兴,……很高兴。”

弘治帝一边流着泪,一边把那碗汤往嘴边送。

朱厚照大惊,急道:“父皇不要喝,很难喝的……”

弘治帝笑中带泪:“我儿亲手做出来的,不论何种味道,对父皇来说,都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说完弘治帝缓缓地喝下那碗羹汤,他喝得很慢,一口接一口,每喝一口便咂摸咂摸嘴,仿佛在细细回味,满意地点点头,再喝一口……

御膳房里一片寂静,天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子相泣无言,只听得到父亲缓慢的啜饮声。

门外,所有的禁宫武士,太监宫女们也被这一幕所感动,不知何人带头,所有人纷纷面朝房门跪下,垂首伏地不起,啜泣声此起彼伏。

那碗羹汤弘治帝喝得一滴不剩,甚至大失皇帝威仪的用舌头舔了一遍碗沿,这才轻轻放下碗,含泪注视着朱厚照,流着泪却笑得很幸福:“厚照,这是父皇此生喝过的最好喝最美味的一碗汤,父皇不骗你,父皇可以发誓。”

朱厚照流着泪道:“父皇,儿臣再多学几日,一定做得比今日更美味。”

弘治帝畅快大笑:“好好好!父皇等着品尝。”

牵起朱厚照的手,一如朱厚照幼时一般,弘治帝心情极好,呵呵笑道:“走,陪父皇宫里随便走走,今晚不批奏章了,古人谓踏月寻梅乃一桩雅事,我们父子今晚也在宫里附庸风雅一番。”

“好。”朱厚照高兴地牵着弘治帝的手,父子二人不乘车辇,缓缓步行,禁宫武士和太监们远远跟在后面,不敢惊动这一对最尊贵却也是最可怜的父子。

皎洁的月色将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近,仿佛融为一体。

谁说皇宫的月色令人又冷又怕?至少这一刻,大明禁宫内的月光洒在身上是暖暖的,像阳光,比阳光更纯净。

被弘治帝牵着的朱厚照走了几步,身形一顿,侧头瞧着弘治帝,瞧得很仔细,仿佛想把父皇这些年鬓边的白发数清。

秦堪没说错,原来父皇真的老了,他的鬓边仿佛染了一层严霜,朱厚照踮起脚,想帮父皇把那层可恶的霜抹去,抹了几下,却始终抹去不了。

白发和皱纹,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贵为皇帝和太子,也抗拒不了岁月无情的雕刀。

朱厚照停止了无谓的动作,定定看着弘治帝,不知怎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父皇,你永远不要老,好不好?”

弘治帝一楞,接着仰天大笑,笑得怆然,笑得幸福。

“好,父皇永远不老,父皇答应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满朝赞颂

朝堂金殿里,每日听着阶下大臣百官们山呼万岁,“万岁”已成了千百年来的一句口号,假得不能再假的口号,弘治帝从未把它当回事。

然而朱厚照的那一句“父皇永远不要老”,却令弘治帝泪如雨下。

他知道,这是一句真话,是儿子内心里最纯真最诚挚的愿望,天下只有他儿子才说得出这句真话,而弘治帝也只相信儿子的话。

可惜最真的话,往往却最不现实。

父子二人都清楚,父皇不会永远不老,他终有永别孩子的一天,早晚而已。恳求的人和答应的人都不自觉地逃避了这个无情的现实。

这一晚,父子二人过得很开心,他们在内宫里不记得走了多久,不记得说了多少话,不记得笑了多少声,流了多少次眼泪。

弘治帝感到自己心中解开了一个结,他人生里的最后一个结。

只要儿子懂事了,他还担心什么?忧虑什么?大明江山危机重重又怎样?吏制军制糜烂又怎样?社稷遍地疮痍又怎样?

朕有一个懂事的儿子!朕的儿子比朕更强,大明江山在他的治理下,将会更胜弘治!

这便够了。

死亦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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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太子星夜为父皇亲手做羹汤的事迹第二天便传了出去。

无数大臣跪在金殿上嚎啕大哭,明朝的官儿感情都很丰富,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喜欢哭一鼻子,嚎几嗓子,用这种很直接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真性情的一面。真性情代表着嫉恶如仇。代表着他是个好人,这即所谓“邀名买直”的一种方式。

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明朝犹甚。孝这个字能概括人性中的一切善良,太子为父皇做羹汤,无疑成了“孝”这一字的最好诠释。

无论真心或假意。大臣们表现得很感动,金殿内齐声恭贺吾皇仁德,天幸大明,未来的大明君主有仁君气象,内阁三老哭得老泪纵横,大学士兼太子太傅谢迁擦着眼泪恭请弘治帝将太子做羹汤一事着宫中画师添入《圣功图》。

所谓《圣功图》,是弘治八年由当时的太常寺卿郑济所献的一套图文并茂的书籍,就跟连环画差不多,里面详细记述了上下数千年历朝历代圣明君主幼时读书受学。孝敬尊长的典型事例,可谓历史上最早的青春励志连环画。

当时太子朱厚照才六岁,郑济献这本书籍的用意便是想激发太子的兴趣。从中受到鼓舞。并且力行仿效,将来做一个圣明君主。

满朝文武听到谢迁的建议。立马异口同声附和赞同,太子仁孝的光荣事迹,正应该传之后世,让后世人知道大明天家有过这么一段感人至深的真实故事,它可以令天下士子愈加归心,百姓愈加顺服景仰。

弘治帝的心情明显很不错,脸色也好了许多,听着满殿大臣赞颂太子,比听到赞颂他自己文成武德更开心,历来弘治帝听得最多的,便是大臣们在面前叨叨不休太子如何如何顽劣,如何如何荒唐,今日这满朝的赞誉声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幸福。

坐在金殿的龙椅上,弘治帝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这一刻他只是个普通平凡的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全天下的认同,他不介意自己老去或死去,只要他的血脉能一代一代延续,一代比一代更强,他便仿若长生不泯。

满朝的赞颂声里,弘治帝脑海里忽然冒出秦堪那张文静温和的脸庞,笑着微微一叹,心中不由对他生出了感激,这种感激说不出口,因为他是皇帝,然而感激会一直存在于他的心里。

弘治帝没有忘记昨夜朱厚照的话,给他亲手做羹汤,正是秦堪出的主意。

这个主意狠狠撞击到了弘治帝的心灵。

不愧是写过《菜根谭》的才子,太子跟着他潜移默化,通达了不少人情世故,这些人情世故比圣贤道理更真切,更重要。

这一日的早朝基本没人奏国事,大臣们围绕着太子的事迹赞颂了许久,弘治帝听得全身心满足了,这才微笑着长舒了口气,然后坚决地拒绝了谢迁欲将其事迹记入《圣功图》的建议。

弘治帝要小心翼翼呵护这份盼了十多年的父子天伦之情,他不想在这份单纯的亲情里再添加任何政治因素和炒作因素,这是他所剩不多的余生里唯一值得品位的回忆,他不想让回忆沾上一丝丝瑕疵和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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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多了一位常客。

常客很守规矩,大约被秦家主母揍怕了,每次上门都很有礼貌,再也不敢像第一次一样横冲直闯了。

秦堪对朱厚照的礼貌表现很满意,这孩子跟徐鹏举一样,记打不记吃,多揍几次,不愁将来成不了栋梁,可惜只有杜嫣敢下这个手,秦堪没这胆子,至今他都没把朱厚照的太子身份告诉杜嫣,就是怕杜嫣知道后畏罪潜逃,毕竟痛揍龙头这种事太惊世骇俗,杜嫣的小心脏恐怕承受不了。

不过朱厚照每次进门屁股只敢挨着椅子,一副内有恶犬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令秦堪颇为不满,幸好杜嫣多半时候待在内院,或进城里逛街游玩,轻易不在前堂露面,不然就凭朱厚照这副表情,一顿胖揍必然免不了的。

朱厚照上门的目的自然为了学做羹汤。

满朝文武的赞颂他没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屑一顾,他的孝心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做给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看的。

如今的朱厚照有了一种信念,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做出一碗令自己满意,令父皇满意的羹汤。

秦堪很欣慰他的表现,并且非常乐意教他,尽管徒弟在厨艺上的天赋令秦堪感到很挫败,但他很有耐心,他相信朱厚照能做到。

更多的人情道理秦堪不想教,他讨厌说教,朱厚照也讨厌。

那么,太子殿下,你的人生就由这一碗羹汤开始吧。

第一百六十章 又见鹏举

如果说太子的人生由羹汤开始,显然他的人生注定了一路坎坷。

不幸的是秦堪,他不得不陪着这位太子一起坎坷,教太子做菜是件很锻炼耐心的事,对这位笨徒弟打不得骂不得,而他们却偏偏待在凶器颇多的厨房里,见朱厚照笨手笨脚的样子,秦堪忍了很久才生生克制住抄擀面杖敲他脑袋的冲动。

厨房非久留之地,远避为上。

方法都教给朱厚照了,秦堪寻了个由头离开厨房,坐在厨房外的院里发呆找财路,家里又快揭不开锅了,必须想办法解决。

坑蒙拐骗倒是驾轻就熟,但总重复着干同样的事未免有些不善良,盐引案办完,秦堪都不敢想象自己得罪了朝中多少大臣,这些人虎视眈眈就等着抓自己的把柄呢。

还是干点正常人该干的事吧,比如穷的时候走正道赚钱。

朱厚照忙得很欢快,不停的进出厨房,这孩子如果决定要干一件事,便有种执拗的劲头一定要干好,九头牛都拉不回。

很好,至少比秦堪强多了,前世秦堪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情窦初开的他还在用抄来的文艺腔诗歌勾搭那些胸部才刚开始发育的同班女同学,考试夹带小抄舞弊无所不为,放学抢小朋友的零花钱,然后用这些钱广交天下英雄豪杰,学校黑恶势力纷纷与他称兄道弟,人送雅号“小孟尝”,文质彬彬的他居然隐隐成了学校里风头一时无二的大哥,低调却不低级的派头引得小女生们纷纷投怀送抱……

秦堪坐在院里,回忆着前世的酸甜苦辣,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不得不承认,他最近在朱厚照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其实。老天对他挺不错的,两辈子都不错,人一旦懂得感恩。很多怨忿不平的事情忽然变得淡然,境界也升华了。

厨房里的朱厚照进出穿梭不停,他很勤奋。尽管勤奋的效果不如人意,但态度很端正。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兴冲冲地端了一碗刚做好的羹汤跑出来,递到秦堪面前,期待地盯着他:“尝尝。”

秦堪一脸不甘:“臣何罪之有……”

朱厚照目露不悦之色。

秦堪只好叹道:“殿下,臣不必尝,闻这味道就知道,你这一锅又失败了,你难道没闻出来吗?”

秦堪和弘治帝有本质区别。弘治帝是朱厚照的老爹,秦堪不是。

所以秦堪觉得自己没义务给太子殿下当实验品,更做不出弘治帝那样甘之如饴的表情。万一自己被朱厚照弄出来的东西毒死。弘治帝哪怕给自己追封个公侯。秦堪在九泉之下也肯定无法含笑。

朱厚照脸蛋儿一垮,沮丧地耷拉下肩膀。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但丝毫不打算改变主意,有些事情只能限于同情,毕竟秦堪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不是神农。

沮丧了许久,朱厚照再抬起头时,眼中又充满了坚毅:“我再去做一次!这次一定成!”

说完朱厚照便朝厨房跑去。

“殿下……”秦堪在他身后唤道。

“怎么了?”

秦堪长长一叹:“殿下孝心可嘉,但可否休息一下?厨房的门被你进进出出,进进出出……”

朱厚照愕然不解:“进进出出怎么了?”

“我家厨房的门快被你弄得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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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不见为净。

秦堪索性由着朱厚照折腾,让下人搬了张椅子搁在前院天井边,秦堪仰头闭眼,晒着下午暖洋洋的太阳,一边享受着宁静的闲暇时光,脑子里一边琢磨着赚钱大事。

最近风头紧,得罪的人太多,坑蒙拐骗暂时不可为,只能走正道。

有些不好意思,但秦堪却不得不承认,走正道赚钱对他而言太陌生了,两辈子都很陌生。

前世靠着投机取巧,玩弄阴谋踩着别人的脑袋上位,从一个小业务员爬到了公司副总。这一辈子呢?从山阴秦庄那个小地方出来,一直到如今的京师武官,东宫近臣,秦堪的升迁之路似乎也从未走过正途,说得好听叫剑走偏锋,说得不好听叫歪门邪道。

——秦某人实在应该写一份长达万字的血泪检讨,用来反思一下自己的人品才是。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秦堪……渐渐快睡着了。

赚钱是一件多么劳累的事,想想都觉得累。

…………

…………

未来的魏国公徐鹏举就是在秦堪欲睡未睡之时进了秦府的门。

瞧着半坐半躺在椅子上,神情惬意晒着太阳的秦堪,徐鹏举啧啧出声。

“秦千户可真悠闲,真想跟你换一换,我来当你这千户,将来你去帮我当国公……”

秦堪睁开眼,见徐鹏举穿着一袭黑色绸衫,腰间系着一根玉带,玉带上一颗硕大的玛瑙闪闪发光,红通通耀人二目。

秦堪赶紧站起身拱手:“原来是小公爷驾到,失礼了,小公爷怎么找来寒舍的?”

徐鹏举笑道:“找你家还不容易,京师里随便拉个穿飞鱼服的一打听就知道,啧啧,秦才子,秦相公,许久不见,名头愈发响亮,不但深得牟指挥使器重,居然还搏了个‘秦圣人’的名号,你越发了不得啦,这么多绰号系于一身,你最喜欢哪一个?”

秦堪谦逊地拱手:“在下还是比较喜欢‘神棍兄’这个名号……”

徐鹏举一楞,接着哈哈大笑。

故人上门,自当款待。

引请徐鹏举入前堂坐下,秦堪笑问道:“数月不见小公爷,最近在忙什么?”

徐鹏举面带风尘之色,神态有些疲倦,但精神很不错,闻言呵呵一笑,道:“最近我没在京师,出京游玩去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趁着年轻有闲暇,最好能将我大明江山统统看一遍,将来……”

徐鹏举有些黯然地一叹:“将来恐怕没机会出南京啦。”

秦堪心里泛起几分同情。

徐鹏举是未来的魏国公,且不说魏国公负守备南京之责,就凭他单纯的勋贵身份,将来袭爵之后恐怕也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大明朝廷对勋贵很宽容,他们可以在地方横行霸道,顶多挨几句言官的骂,很少有被治罪的,同时朝廷对勋贵也很严厉,地方上你横行一点没什么,最好别到处乱跑,不然一眨眼不见人影了,鬼知道你是不是倚着勋贵身份搞什么造反运动。

大明的皇帝们都很敏感,见不得勋贵们在外面瞎晃悠,藩王如是,国公也好不到哪里去。

秦堪很理解徐鹏举的心情,前堂气氛有些低落,秦堪只好转移这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小公爷去了什么地方游玩?”

“通州,沧州,过了居庸关,原本想去宣府瞧瞧边军怎样打鞑子,快到宣府的时候被我爷爷派出的信使追了回去,唉,可惜了好机会……”徐鹏举无比惋惜地叹道。

秦堪点头,竟敢只带几十侍卫跑到烽火连天的边境,这家伙回南京一定没好果子吃。

品了口茶,徐鹏举露出跟朱厚照如出一辙的难忍表情,那皱起的眉头仿佛自己喝了一口尿似的,很欠抽,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都这副德性?

“听说太子殿下在你府上,他人呢?”徐鹏举挺起身子四顾环视。

“在我家厨房做鸡汤……”

徐鹏举呆了片刻,无比敬仰地瞧着秦堪:“太子为你做鸡汤?秦堪,你在京师到底怎么混的?快教教我……”

秦堪大惊,连连摆手:“大哥,话可别乱说,会要命的!我是下臣,怎有资格让太子做汤?他是想为陛下尽孝道,在我府上学做汤而已。”

将朱厚照的本意说了一遍,徐鹏举半晌不出声儿,呆了许久,感慨道:“我认识太子也有十多年了,小时候就一起玩,太子那种性子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是……”

轻咳了一声,徐鹏举鬼祟扫了四周一圈,压低了声音道:“……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是个小混蛋呢,没想到如今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仅此孝举,我便差了他许多,实在惭愧。”

秦堪也压低了声音:“小公爷,说句实话你别介意,相比之下,你比太子殿下混蛋多了……”

徐鹏举狠狠瞪他一眼,怒道:“你才混蛋!秦堪,你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只能骗骗外人,难道瞒得过我?”

秦堪呵呵一笑,无所谓道:“好吧,我承认我也挺混蛋的……”

顿了顿,秦堪冷不丁问道:“你爷爷知不知道你是混蛋这个事实?”

“不知道……”徐鹏举脱口而出,接着立马改口:“知道……”

想想还是不对,恨恨瞪着秦堪,徐鹏举气笑了:“一见面就坑我一道,秦堪,你果真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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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灌输野心

论坑人,徐鹏举连秦堪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小公爷和朱厚照一样,活得太单纯了,让他们学秦堪挖坑,倒头栽进去的永远只能是他们自己。

秦堪不一样,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他是有证的人。

徐鹏举在京师没什么朋友,而且明显比在南京时的跋扈样子收敛多了,他年纪虽轻,却也识得利害,京师这种权贵满地走的地方,一个未来的小公爷委实没资格高调。

虽然不会坑人,徐小公爷还是略懂察言观色,说笑时见秦堪面带郁色,不由关心地问道:“你有心事?”

“有,很重的心事。”秦堪坦然以告,对朋友一定要真诚,虽然他经常坑朋友,但坑人和真诚完全是两码事,这一点秦堪区别得很清楚。

“什么心事?”

秦堪叹了口气,道:“能让一个成了家的男人愁眉不展的心事,当然跟银子脱不了关系……”

徐鹏举大笑道:“这样的心事我还真没体会过,你的意思是,你没钱养家了?”

“小公爷真是冰雪聪明。”秦堪期待地盯着他,眼里充满了赞许。

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徐鹏举见过很多次了,每见一次总要破财消灾。

徐鹏举顿时满脸戒备地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别想再打我的主意,秦堪,我不是蠢货,绝不可能一次又一次掉进同一个坑里!”

拱拱手,秦堪正色道:“小公爷言重了,秦某再混蛋,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坑同一个人,很没有成就感的……”

“那就好,你可不能再拿小爷当傻子似的糊弄了。”

二人说着话。忽然一名下人满脸焦急跑进来:“老爷。不好了,太子殿下他……”

“他怎么了?”

“他不知怎么弄的,把咱们府里的厨房烧了。现在管家正领着咱们救火呢。”

秦堪索然长叹:“早在意料之中了,他……终于对我家的厨房下了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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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被烧得面孔黝黑,额头如果再添个黄月亮活脱就是包公再世了。

他的神情很沮丧。但脾气还算不错,丫鬟给他端水净脸一边洗一边拼命忍着笑,朱厚照也不生气,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烧别人家的厨房这种事,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干不出来,这得有天赋。

和气地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秦堪安慰道:“没事,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殿下烧菜没有天分,但将来肯定能当个好皇帝,烧个厨房而已。臣赔得起。”

朱厚照腼腆一笑。接着奇道:“何谓‘条条大路通罗马’?罗马是哪里?”

这话解释起来就长了。

一旁的徐鹏举朝朱厚照见过礼之后,二人目光一齐注视着秦堪。秦堪嘴里偶尔冒出来的奇怪词儿令他们常常大开眼界。

“罗马,是西方一个很庞大的帝国,那是一个崇尚武力,对扩张领土有着狂热追求的国家……”秦堪耐心解释,朱厚照和徐鹏举表情从惊讶慢慢变得神往,在秦堪的字句跳动里,他们仿佛看到那个庞大的西方帝国波澜壮阔的风景,和与大明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我,朱厚照,将来也一定要像罗马皇帝那样,带领着我大明的军士,征服鞑靼瓦剌,征服蛮夷小国,最大限度地扩张我大明的领土,我……”朱厚照兴奋得满脸通红,握紧了拳头大声道:“我要做个名垂千古的武皇帝!”

秦堪和徐鹏举见朱厚照兴奋的样子,二人互视一眼,同时起身长揖:“太子殿下志向高远,臣等愿附骥尾,辅助殿下荡平宇内,终成霸业!”

秦府前堂内鸦雀无声,却有一股沸腾的激情在空气中涌动。

话一开了闸便收不住,朱厚照和徐鹏举缠着秦堪,要他多说些奇闻异事。

秦堪也不客气,从西方诸国的统一再分裂,说到非洲的大象黑猩猩,再说到南极冰川上如绅士般优雅翩翩的企鹅……

秦堪说得杂乱无章,前后毫无连贯,几乎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他惯来说话做事都有目的,不可能平白无故给朱厚照和徐鹏举解闷逗乐,皇帝若欲成为英君明主,那么他便需要有足够的野心和足够开阔的眼界,不能固步于一国一隅,以泱泱上国自居自封,野心能够点燃他对领土的渴望,眼界能让他扩张领土时做出正确的决策。

这就是秦堪现在正在做的事,要想成为武皇帝,不是领着一群军士给自己封个威武大将军的封号,吆五喝六地出去打个小仗便可以做到的,决心,毅力,冷静的抉择,清醒的头脑,吞吐天地的气概,还有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比如孤独,和不被世人理解的痛苦,这些一样都不能少。

现在的朱厚照像一张白纸,秦堪尽自己所能地在这张白纸上涂抹着风景,勾勒着也许要穷一生之气力去实现的绝美蓝图。

不知说了多久,秦堪终于口干舌燥地停了口,趁着朱厚照和徐鹏举发呆的空档,端起茶盏儿灌了一口茶水,补充身体消耗的水分。

朱厚照和徐鹏举的表情有点可笑,二人面面相觑,神情惊讶,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这……秦堪,你说的是真是假?”朱厚照惊讶问道。

“当然是真的。殿下,臣不敢打诳语。”

“真,真有那么神奇?”朱厚照两眼发直,倒不是不信秦堪的话,事实证明秦堪跟他说过的知识和学问全部都是正确的,朱厚照对此深信不疑。

楞了许久,朱厚照脸色莫名地涨红了:“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的珍奇异兽,那刘瑾给我弄的什么猴子,斗犬根本不值一提,我决定了,将来我要建一个大大的殿宇,我要收集这世上所有的珍奇异兽,把他们收集到我的殿宇里来,每日见他们厮咬打斗,如此岂不乐哉?哈哈,秦堪,你的主意果然很不错,嗯,就这么决定了!”

秦堪两眼徒然睁大:“殿,殿下,这主意不是我出的啊……”

难道朱厚照建豹房的灵感来自他的蛊惑?不会吧?他秦堪会被满朝文武家中扎小人活活扎死的……

朱厚照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当然是你出的,你是首功一件,对了,我想到了,殿宇就取名叫‘豹房’!”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合伙买卖

建豹房这个主意显然令朱厚照得意不已,为了让好朋友也能沾到好处,他很大方地把这个功劳送给了秦堪。

很奇怪的孩子,对当动物园园长的兴趣明显高过当皇帝。

秦堪脸有点绿,他很清楚这不是功劳,如果被满朝文武知道朱厚照建豹房是他的主意,一定会群起而上,把他撕成碎片的。

这份功劳秦堪受不起,坚决不能受。

秦堪飞快起身,躬身道:“殿下,臣不敢受此功。”

“说是你出的主意就是你的,跟我客气什么。”朱厚照嘻嘻笑得没个正形。

屁孩子,谁跟你客气……

神情一整,秦堪肃然拱手:“殿下,臣怎么可能想得出如此精妙的主意?殿下您忘了,这是刘公公帮您想出来的呀!”

“刘瑾?你确定?”

“当然确定。”

朱厚照哼了哼,罢了,不想领情就让刘瑾领吧。

…………

…………

秦府的厨房烧了,朱厚照的菜也做不成了,闲着无聊便央求秦堪再多跟他说说外面的奇闻异事,秦堪没答应,这些东西说多了难免会造成走马观灯般的印象,过眼便忘,还是等朱厚照消化了以后再说。

“殿下,臣今日有心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你有什么心事?”

“已婚男人的心事当然是缺钱……”秦堪期待地盯着朱厚照,这位大方的太子殿下如果还是人的话,下面应该接一句“我赏你”或“去我东宫拿,看上什么拿什么”。

显然秦堪高估了朱厚照的人情世故达练程度。

朱厚照幽幽一叹:“原来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心事,我也一样。我的心事是,大学士们给我放了半月的假,可留了许多功课要做……”

说完朱厚照展颜一笑:“不管了,且先玩几日再说。秦堪,有什么乐子吗?”

“无聊的时候除了打牌斗地主,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臣恭请殿下一起玩两把……”

“好,就斗地主!”

“一百两一局可否?”

“没问题。”

“不准摔牌掀桌子发脾气,否则以后没人敢跟你玩了。”

“……我尽量。”

…………

…………

三人一边打牌一边闲聊,这次朱厚照的脾气控制得不错,大约也跟秦堪这么熟了,牌品再不好也得收敛起来。

“一对五!秦堪。你说的那些珍奇异兽,离咱们大明很远吗?”

“一对七!非常远,殿下,这个世界大得让你不敢想象。咱们大明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

徐鹏举道:“一对勾!殿下。永乐年间的三宝太监不是七下西洋么?他应该留下许多海图和各地风俗物产记载呀。”

朱厚照哼道:“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百年来朝中争议颇大,有人说是扬我大明国威,也有人说是皇帝为了自己的面子劳民伤财。既然朝廷禁海百余年,下西洋有什么意义可言,二者不是互相矛盾么?于是去年兵部尚书刘大夏那个老匹夫把保存了百年的所有海图和记载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梗着脖子说什么要断了大明后世皇帝的念想,当时朝中对刘大夏这一举动大为喝彩,父皇见群臣异口同声。只好任之由之。”

秦堪握牌的手凝滞片刻,满面惋惜地长长一叹:“真是……妈的!愚昧至极!”

朱厚照和徐鹏举愕然瞧着他,他们没想到温文尔雅的秦堪竟为这件小事口出脏言。

秦堪心情忽然变得极坏。

想到郑和穷一生之力,奉永乐皇帝的旨意七下西洋,连死都死在路途上,精心构画的海图航线和各地风俗物产记载。可谓他一生的心血,却被刘大夏这愚昧的老头一把火给烧了。如果能留下来,传之后世,将是一笔多么宝贵的遗产。

尽管这些不关秦堪的事,尽管他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小武官,可他仍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愤怒。

朱厚照没说错,刘大夏果真是个老匹夫,摆着忠臣的嘴脸尽干些误国误民的事,还自以为得意的高仰着头,以为干了一件大快人心,众望所归的好事。

国人若不开眼看世界,这大明迟早亡了不可。

心中有个念头隐隐一动,然而此时此刻秦堪却绝对不敢说出口,出口便是祸。

苦笑数声,秦堪道:“殿下恕罪,臣失仪了,咱们继续打牌吧。”

气氛短暂的沉闷之后,三人又继续开心地打牌。

“秦堪,你说世上真有那种活着只为睡觉的小熊吗?”徐鹏举好奇问道。

朱厚照兴奋道:“我知道,它叫无尾熊,生长在……嗯,澳洲?真想抓几只回来,然后养在我的豹房里。”

徐鹏举喃喃道:“没有尾巴的熊叫无尾熊……没有小鸡鸡的熊叫什么?”

朱厚照甩出一张牌,笑道:“笨死了,当然叫无鸡熊……”

徐鹏举想想也对,于是点头。

很为这二位的智商着急啊……

深深一叹,秦堪面泛苦色:“两位贵人,刘公公谷公公可以叫他们‘无鸡人’,但没有小鸡鸡的熊,通常来说,应该叫它们‘母熊’……”

朱厚照和徐鹏举的脸顿时黑了:“…………”

秦堪痛心疾首道:“两位,这是常识啊!”

“…………”

许久沉默之后,朱厚照板着脸道:“不是打牌吗?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专心点儿!”

秦堪森然一笑:“专心打牌是吧?臣就不客气了。”

…………

…………

一个多时辰后,朱厚照和徐鹏举再次成为惨绿少年,比上回打牌更惨绿。

秦堪面前堆积如山的银子,欠条和他们抵押出去的玉佩,玉带。质地上好的貂皮大髦和丝绸夹袄,丝绸长裤……

反观朱厚照和徐鹏举,二人哭丧着脸,身上只剩了一件单衫和一条薄裤。外面冷风一吹,吹起二人的长衫下摆,二人惊惶而娇羞地捂住下身,羞恼不已。尽管前堂里已摆上了六个炭盆,然而寒意仍丝丝入骨。

二人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前堂内,一手捂胸一手捂下身,沉默而悲怆,彷佛刚被人劫了道似的。分外楚楚可怜……

朱厚照黯然叹道:“难怪不让我赔你家厨房,原来全在这里找补回来了……”

徐鹏举羞愤欲死:“我承认我是蠢货,一次又一次掉进同一个坑里……”

秦堪神情淡定地洗着牌,道:“二位可有兴致再来一局?写欠条便行。不怕你们不认帐。”

二人惶然摇头:“不来了!打死也不来了!”

秦堪笑着挑挑眉:“那么。等你们有钱了再联系?”

朱厚照怒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总不能让咱们这样回去吧?”

秦堪眨眨眼,笑道:“要不咱们说说别的吧,殿下。小公爷,有没有想过多挣点零花钱?”

“零花钱?”

“对,二位虽是东宫和贵胄,想必手头也不宽裕吧?”

朱厚照翻着白眼儿道:“我的零花钱都是母后用内帑按月调拨东宫,高凤专管着东宫的钱粮,要花银子便向他要。我哪里知道宽不宽裕?”

秦堪摇摇头:“殿下不缺银子,就不算你那份了,小公爷,你也不缺银子?”

徐鹏举哼道:“银子谁不缺?当然多多益善,不过秦堪,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这回又想坑我?”

秦堪笑道:“我是想与小公爷合伙做买卖,正当买卖。以前坑你太多,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这次便当补偿你吧。”

徐鹏举一副被坑多了的受害者表情,满脸戒备道:“你会如此好心?什么买卖,且说来听听。”

“开超市。”

“又来?”徐鹏举气坏了:“当我傻吗?你在南京时便出过这馊主意,害我赔得血本无归……”

秦堪喃喃叹道:“这人明明自己傻,不会做买卖,反而说我出的馊主意,这世道怎么了……”

徐鹏举一滞,接着道:“你打算怎么做?拿个章程出来我考虑考虑。”

“无非宣传和防盗而已,宣传简单,防盗有点麻烦,不过恰好我是锦衣卫千户,如果把超市开在达官贵人云集,地痞泼皮较少的内城,我敢肯定能赚钱。”

“内城照样有地痞泼皮的……”

秦堪笑道:“我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先跟那些家伙打好招呼,谁敢在我店里手脚不干净,打断他的手,请一帮孔武有力的大汉当伙计,每天找两个有代表性的泼皮,当着街坊的面揍一顿,就当搞宣传了……”

“每……每天揍两个?”徐鹏举脸色有些呆滞。

“对,揍满一个月,相信整个京师的泼皮地痞们见了我的店都得绕道走。”

朱厚照听出了兴致,兴奋道:“我也凑个热闹,算我一份,不差钱我也不能把钱往外推呀。”

徐鹏举狐疑道:“秦堪你刚才不是还说没钱么?你跟咱们合伙做买卖,本钱呢?”

秦堪笑眯眯地把刚才赢来的银子,欠条,以及各种玉佩玉带,大髦夹袄往前一推:“我的本钱不早就摆在你们面前了吗?这么显眼你们难道看不见?”

朱厚照和徐鹏举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而且不自觉地捂住了不时被风吹起的下摆,动作很娇羞。

徐鹏举长叹:“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空手套白狼呀。”

秦堪也叹气:“这人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明明是白手起家,你说话客气一点会死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筹备开张

“白手起家”听起来多么励志,多么青春热血,“空手套白狼”明显就差了许多意思了,虽然两者的性质其实差不多。

秦堪这回真没打算坑人,他确实想跟朱厚照和徐鹏举做正经生意,当然,除了筹集原始资金的方式有点不厚道。

“殿下,小公爷,咱们是否来商量一下开超市的细节?”

朱厚照和徐鹏举穿着单衣站在堂中,气得想骂娘……

“是我疏忽了,二位这就把衣服穿上吧,记住,你们现在穿的都是我出资的本钱,要算在份子里的。”

二人:“…………”

貂皮大髦,鲜衣怒马而来,秦府里没待多久便输了个精光,穿着一身所有权已属别人的衣服,朱厚照和徐鹏举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衣服里忽然多了几只虱子似的,不停地扭动着身躯。

…………

…………

超市的章程很简单,在这个时代从未出现过的东西,秦堪拥有一切最终解释权。

买一间大店铺,制作许多货架,入口有伙计把守,出口有柜台收银,向大明各地的丝绸,瓷器,茶叶以及各种民间生活用品的商人们下订单,保证京师百姓走进去想买什么便能买到什么,应有尽有,货品齐全。

朱厚照和徐鹏举虽然身份比秦堪高贵,但论起对商业对赚钱的见识,他们哪里比得上活了两辈子,曾经是公司副总的秦堪?

于是二人狗看星星似的,秦堪说什么他们便傻楞楞地点头,二人不时互视一眼,发觉对方眼里的茫然后,仿佛为了表示自己听懂了。便很高傲的仰起头。一脸恍然大悟,深得我心的模样,然后高深莫测朝对方扔了个轻蔑的眼神。

秦堪越说越投入。浑然已忘了面前坐着的只是两个古代少年人,仿佛前世给员工们上培训课似的,说的词汇越来越深奥。越来越生僻……

直到说到“统一标识,统一采购,统一营销策略”等等专业理念的时候,朱厚照和徐鹏举终于受不了了,怆然败退。

“停!停停!”朱厚照举手大叫,一脸痛苦。

“殿下有什么地方不明白吗?”秦堪温和笑道。

不明白的地方多了,从头到尾就没明白过。

朱厚照瞧了徐鹏举一眼,沉吟片刻,缓缓道:“虽然你说的东西不大懂。但我知道,越不懂的东西越是好东西,一定很厉害。”

徐鹏举连连点头:“不错。一听就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秦堪点点头。明白了,刚才自己对两头牛弹了大概半个时辰的琴。自己弹得两手酸麻,两头牛垂头吃草,各不相干。

浪费感情浪费口水是最不可原谅的事,如果这俩货是自己的员工的话,早让他们卷铺盖滚蛋了。

可惜,在这个时代,秦堪只是朱厚照手下的员工,而且还是终身制员工,惹得老板不痛快绝不仅仅被开除那么简单,弄不好吃饭的家伙说摘便摘了。

深吸一口气,秦堪露出了笑容:“总而言之,我的主意确实很厉害,而且一定能赚很多银子,这样说你们懂了吗?”

朱厚照和徐鹏举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笑道:“你这样一说,我们当然明白了,如此浅显直白多好多省事。”

“做买卖要本钱的,我的本钱出了,两位的本钱呢?”

“我们这就去拿,要多少?”

“一人一万两,少补多不退,剩下的事你们不必管了,全部交给我便是。保证一个月内盈利,两个月回本,三个月开分店……”

“份子怎么分?”

秦堪不假思索道:“我七你们三。”

“不行!太黑了!”

“就是,你还是人吗?”

“那就六四开吧。”

徐鹏举道:“谁六谁四?”

“当然我六你们合起来四,你们要记住,经营的人是我,我是最苦最累的,多拿一点理所当然。”

“不行!”二人又闹了起来。

秦堪只好再次让步:“那就五五分。”

“谁五?”徐鹏举咄咄相逼,表情市侩,智商低下。

这回连朱厚照都情不自禁鄙夷地瞧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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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秦府就这么轻易地敲定了开超市的事宜,大家的态度各有不同,秦堪是真缺钱,确实拿它当事业做,朱厚照和徐鹏举却不怎么认真,毕竟二人出身比秦堪高贵,什么都不缺,对银子的渴望远远不及秦堪,这种事对他们而言仿佛只是一个玩票性质的游戏。

秦堪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只在乎他们出的银子。

二人年纪虽不大,做人还是很守信用的。没过几天,朱厚照和徐鹏举便分别派人送了银子来,令秦堪欣慰的是,除了银子他们什么也不管,连个最起码的监督帐簿资金的帐房都没派,不得不承认,纵横商场许多年,秦堪最喜欢这种什么都不管的甩手合伙人了。

可惜这种奇葩太难找,可遇而不可求,活了两辈子也只让他遇到两朵……

资金到位,秦堪召来了丁顺等人,让他们帮忙找店铺,并且将手下的帮闲都散布出去,内城各个有头有脸的泼皮地痞们打好招呼,秦千户要在内城开店,各泼皮多长长眼,偷了秦千户店里的东西可不仅仅是断手断脚那么简单。

千户大人的事,丁顺向来忠心且热心,他这辈子的前程已完全拴在秦堪身上,上司的事他从来表现得很积极。

丁顺很快帮秦堪找到了内城一家经营不利准备关张的绸缎铺,而且还给秦堪找了两名科举无望的落魄书生当帐房,十几个从京郊外的流民堆里选出来的魁梧大汉,看相貌皆是忠厚老实之辈,这些大汉只求能吃饱饭,工钱并不计较。

有了银子好办事,秦堪也立刻派人跟京师贩卖各种货品的大小商人联络,与此同时,通过锦衣卫帮闲的庞大消息网也悄然运作起来。

十几天后,正是腊月底,过年的前几天,官员百姓家里喜气洋洋赶着采买年货的时候,京师城中悄悄流传着一个消息,城里即将有一家很神奇的店铺准备开张,这个店铺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客人可以直接走到店铺里面拿东西,想拿什么便拿什么,绝不会有人制止……

秦堪听到这个传闻后,真想把那些散布消息的帮闲排着队一个个活活掐死。

传闻倒没错,可惜他们忘了补充一点,拿完东西后还是得给银子的,秦大人毕竟只是个千户,他不是圣诞老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开张风波

京师愈发繁华热闹了。

年底就在眼前,有钱的富户家仆四出,一辆辆马车驮着各种年货满载而回,小到内院小姐丫鬟奶奶们的胭脂水粉,大到各种猪肉羊肉炮仗果干儿,穷家百姓也不闲着,忙活一年攒下的一点点散碎银子和铜钱,最便宜的店铺里徘徊踯躅许久,咬牙跺脚小心地掏出来,给家里的婆娘或孩子扯几尺粗布做件新衣裳,肉铺里割半斤五花肉回家包顿饺子……

穷人和富人都为这个新年而忙碌着,“新年”这个词儿传承千年,如今已不止是过节,仿佛已成了大明百姓们的一种神圣的仪式,也是对自己家庭的一种救赎和放纵。

秦府上下也是一片欢腾喜庆。

朱厚照和徐鹏举送来的银子被秦堪理所当然地挪用了一点点,秦府总算能过个肥年,杜嫣高兴极了,如此正大光明的逛街采购机会,她怎会让管家去办?自然要秦家主母亲自出马的。

于是杜嫣这几日忙个不停,一大早城门刚开,杜嫣便坐着小轿,手里捧着一小箱现银,后面跟着两辆大马车进了城,秦堪也不担心她被人抢,以她那高绝变态的身手,秦堪觉得该担心家里婆娘发现采购时银子不够会去抢别人,于是出门前对她千叮万嘱,钱花光了就回来,不许抢人家的银子……

…………

…………

城内流传着买东西不给钱,拿了就走的谣言时,秦堪的超市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里面卖的东西并不稀奇,但是经营理念绝对超过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想象,秦堪心里也有些没底,毕竟超市这个东西的存活环境必须在社会风气良好的前提下。而且有着严格的法律力度支持。如今的大明总的来说社会风气不错,特别在京师皇城之内,虽没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那么夸张。但也不会有人敢轻易挑战王法,更何况这家店铺有着东宫太子,魏国公和锦衣卫三层背景。

传言喧嚣尘上。在无数百姓期待的注视里,在秦堪忐忑不安的心理下,大明的第一家超市终于在内城开张了。

腊月二十五,黄道吉日,内城北街集市炮仗齐鸣,锣鼓喧天,无数百姓簇拥围观的目光里,随着招牌上的红绸扯下,现出“大明万货店”几个黑底金字。门前横着的绳子放下,无数百姓疯涌而入。

秦堪和朱厚照,徐鹏举站在不远处。三人面露笑容。然而秦堪的笑容却有点勉强,一直沉默没出声儿。

朱厚照笑着笑着。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于是问出了秦堪一直担心的问题:“喂,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进去不大像买东西的,他们那个表情……好像没打算给钱呀。”

徐鹏举也连连点头。

秦堪怆然一叹,连这两个神经超级大条的家伙都看出不对劲,证明自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还是那个想法,——真应该把那些帮着散布消息的锦衣卫帮闲们叫到跟前,排着队一个个掐死他们!一段完整的宣传如果只说半段,会害死人的。

“丁顺,快去调弟兄们,还有顺天府衙役!”秦堪扭头大喊,瞋目恶声道:“拿我的东西敢不给钱,当我是开善堂做福利事业的么?”

丁顺慌忙掉头便跑。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店内传来了叫骂声,许多人高举着店中货品,朝拦着他们的十几名大汉怒骂不已,十几名雇请来的大汉很守本分,冷着脸排成人墙,把那些意欲拿了东西直接出门的人死死挡在里面。

“东家说了,付了钱才准出去,除非你没买东西!”一名大汉赤红着脸大喊。

“放屁!全城都说你们店开张后,看上什么东西只管拿了走便是,现在要我们付钱是什么道理?讲不讲诚信?”

“买东西付银子,天经地义的事,哪有拿了便走的道理?你们听信谣言,跟我们东家有何关系?不想付银子可以,把东西放下,我让你出去。”

“…………”

秦堪站在远处,心中不由一阵欣慰。

丁顺这件事算是办对了,不知从哪里挑来的十几名壮汉起到了作用,嗯,该给他们加工钱才是。

朱厚照没心没肺地站在店外笑得很开心,他在乎的是热闹,不管这热闹会造成什么后果,也根本不考虑受到的损失也许有他的一份。瞧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有种亲身参与,共襄盛举的意图,秦堪眼角直抽,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超市损失了没关系,若这位东宫太子少了一根寒毛,他秦堪可吃罪不起。

店内一片喧闹喝骂,推推搡搡乱成一团,眼看要爆发冲突了。

街角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丁顺领着一群锦衣校尉,后面还跟着十几个顺天府衙役急匆匆赶来。

见店内混乱喧闹的情景,丁顺狞笑一声,高举着手朝前一挥:“跟我上!”

然后一副炸敌人碉堡的悲壮英勇形象,带领着校尉们扑入了人群中,校尉们下山的猛虎,高扬着刀鞘左劈右打,直打得那群拿了东西不想给钱的人一阵哭爹喊娘,顺天府的衙役也不敢大意,作为地头蛇,这店铺的背景他们当然也听说一些,知道来头颇大,下手更不客气,一把铁尺舞得虎虎生风。

朱厚照嘴里不知塞着什么零嘴儿,兴奋得手舞足蹈,攥着拳头含糊大叫:“打!打得好!好!这一拳打得漂亮!哎呀,太好玩儿了。”

随侍而来的刘瑾,谷大用,张永三人苦着脸,身子上前两步,隐隐把朱厚照挡在后面,就怕这位太子爷看得不过瘾,一时兴起亲自上场指导动作。

秦堪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又看着身边这位不省心的太子殿下,不由苦笑哀叹连连。

大过年的开张,多么喜庆多么正常的事。怎么搞出这么个场面出来了?

…………

…………

随着锦衣校尉和衙役们的出现。混乱场面被很快镇压下来。

所谓“民心如铁,官法如炉”,这句话用在今天也很合适。聚集在店里没给钱的客人们不管多凶蛮,被锦衣卫和顺天府无差别的一顿胖揍,店内顿时安静下来。

人人鼻青脸肿蹲在墙角。哭丧着脸高举着货品,不敢起身放回去,起身又是一顿揍。

校尉们开始打扫战场,他们打扫战场的方式令秦堪颇感欣慰。

凶神恶煞地拎起人家的衣襟,挨着个儿的大喝:“给钱!”

挨了打的人忙不迭把银子递上。

“回来!钱给多了!”

“……不,不要了。”

“怎么能不要?去再挑两件货,当我们什么人,响马么?”

“是是是。”

“你!给钱了吗?”

“我没钱……”

“没钱逛什么店!找死么?把东西给老子放下,然后去那头蹲着。”

“蹲……蹲着干嘛?”

“再揍你一顿。没规矩的混帐东西!”

…………

…………

开张第一天,店内货品卖出小半,银子收了不少。帐房一算帐。盈利颇丰,唯一的损失就是混乱时被人推倒了几个货架。不过损失已被校尉们很轻易的找补回来了,方式不怎么斯文。

秦堪很高兴,原来开超市很有前途的,就是刚开始有点小波折。

丁顺瞧着秦堪那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不由有些忐忑,欲言又止。

“老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秦堪心情大好,呵呵直乐。

丁顺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这样赚钱跟明抢没啥区别呀……为何不干脆叫弟兄们打家劫舍算了,开店多费事。”

秦堪笑容凝固了。

仰头沉思许久,然后在丁顺敬畏和疑惑的目光下,秦堪负手一步,一步……远遁,深藏身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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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愿承认,然而痛定思痛之后,秦堪终于不得不承认,好吧,其实跟抢钱真的没什么区别,区别在于名分而已。

这件事干得颇合文官处世之道,比文官略显直白了些。

就算卖的是狗肉,不管怎么说也该挂个羊头,孙二娘卖人肉包子至少也开了个店铺不是?

开张第一天钱是挣着了,名气却不大好,导致后面几天门庭冷落,没人再敢上门。

秦堪准备好的来自前世的宣传手段开始展现威力。

首先要向全城百姓灌输一个概念,——买东西是要给钱的,不管哪朝哪代,这是千年不变的规矩,除非大明人民迎来了共产主义,否则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接下来的宣传手段令京师百姓眼花缭乱。

铺天盖地的小传单散了出去,上面详细列着各种商品的单价清单,新年新开张,打折酬宾活动,某某东西原价多少银子,折后价多少银子,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对比目前大明的市价后,过日子懂得精打细算的大明百姓家主妇们自然有了计较。

宣传的口号很令人动心,不管任何人,进了店铺必然打折,绝不食言。

很快人们便发现这句口号果然无虚。

进去诚心买东西的,店内所有货品样样打折,手脚不干净敢偷东西的,照样也打折,不过是把他的手打折。

如此便宜又有诚信,说打折便打折的店铺,不光顾一下简直是对自己口袋的不负责任。

经过开业小风波后的大明万货店在京师悄然红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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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似曾相识

生意渐渐好起来了,秦堪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秦堪清楚这个店铺若无锦衣卫等官方背景,要想在龙蛇混杂的京师存活下去,难如登天。

自从秦千户开了店之后,店铺附近的北街便成为丁顺他们重点巡视的管区,那些混迹于茶肆酒楼勾栏风尘之所的城狐社鼠们早早便被告之,若敢骚扰秦千户的店铺,敢在店铺内不规矩,欢迎光临锦衣卫诏狱,品尝诏狱内各种酷刑,有命进来绝不保证有命出去。

乐呵呵体会着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幸福快感,不知怎的,秦堪对店里请的十几个大汉印象愈发深刻。

丁顺说是从京郊的流民营里选来的,保证个个忠心可靠,只要给他们饭吃,什么都肯干。

流民是历朝历代统治者无法根除的现象,门阀豪绅兼并土地,天无定数的水灾旱灾蝗灾,官府苛捐杂税的层层压迫,失去土地的农民被迫背井离乡寻找活路,一路走一路结伴,几个人变成几十个,几百个,于是便这样形成了流民人潮。

京师皇城自然容不得这些流民在城内流窜,他们是治安的最大隐患,于是顺天府早在永乐年间便给流民们在京郊外划定了活动区域,除非城里需要出工的苦力,否则不准入城,而且鉴于流民也是对皇权统治的不安定因素,所以流民营设在距离三千营不足三里的地方,一旦发现流民营有不稳的迹象,三千营将士能马上出动,镇压流民。

历朝的帝王们要用的是民心,要防的也是民心。

丁顺请的那十几个大汉便是从流民营里挑选出来的。据说是来自辽东的农民,土地被豪绅侵并了,没了活路才举家携口来京师糊口养家。

秦堪对那十几个大汉很满意,瞧他们一丝不苟的维护东家的利益。孔武有力的魁梧身躯,他甚至隐隐觉得请他们看店有些大材小用,这些人若能稍加调教,或可引为自己的亲兵侍卫,毕竟丁顺和一众南京跟随来的弟兄他们的编制还在内城千户所,不能时刻随侍的,如今的秦千户也渐渐养出了官场习气,若无几个信得过的人随侍在侧。总觉得有点别扭。

刚生出收为己用的心思,店里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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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秦堪正坐在店铺后院的厢房里算计着年前能有多少盈利,却听得前面一阵喧闹叫骂,一名店伙计满头大汗跑来禀报。说是店里跟客人有了争执。

秦堪急忙起身朝店内赶去。

从堂后屏风处绕过来。愕然发现太子朱厚照也在其中,一名大汉与张永互相揪着衣襟,二人像两只斗鸡,怒气冲冲地对峙。刘瑾眼带轻蔑,手里拎着一袋果干,朱厚照满不在乎地笑着,不时从袋里摸出两根瓜干条儿朝嘴里塞。

大汉是丁顺从流民营雇来的,此刻他满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着张永。张永也不甘示弱,瞪着血红的眼珠,嗓子尖利难听。

“松手!好个混帐东西,反了你了,知道爷是谁么?”

大汉不肯退步,揪着张永喝道:“管你是谁。东家说了,东西没付银子之前不准客人拆开。更不准在店里把没付钱的东西吃了……喂,你还吃,说你呢小子!”

一手揪着张永,大汉另一只手指向吃零嘴儿的朱厚照。

朱厚照一边吃一边笑,浑然不理会大汉愤怒的目光:“我吃便吃了,这家店也有我的一份儿呢,怎么就吃不得?”

大汉怒道:“胡说!这家店的东家明明姓秦,与你何干?”

朱厚照惟恐天下不乱,嘻嘻笑了两声,道:“啊呀!原来秦堪吞了我的份子,这可忍不得,嗯,我得多吃几口。”

说着朱厚照仿佛故意气他似的,又塞了几块没付钱的果干儿进嘴里,然后挑衅似的朝大汉挑了挑眉。

秦堪远远瞧得直叹气,这作死的孩子……

果然,大汉被朱厚照激怒了,他不认识朱厚照,只知道若店里东西少了,他们要赔工钱的,朱厚照每吃一口,他的工钱便少一分。

“你们……欺人太甚!”大汉勃然而怒,一拳朝张永揍去。

张永的身手也不凡,朱厚照身边八虎中,唯有张永习练武艺,而且弓马拳掌皆精,常被朱厚照欣喜以“壮士张”称之,所以朱厚照登基之后张永得以重用,执掌禁卫御马监。

大汉一拳袭来,张永不躲不避,单掌迎上,将大汉凌厉的一拳用手掌包住,如同利刃被套住了刀鞘。

二人第一招交手,张永惊疑地“咦”了一声,喝道:“这汉子有把子力气,是个对手!”

大汉也不废话,又是一掌当头劈去,二人在店内就这样你来我往一拳一掌地打了起来。

秦堪远处凝眉看了片刻,脸上也现出惊疑之色,喃喃道:“这大汉什么来路?为何他的动作招式跟嫣儿颇有几分相似?”

对于武功,秦堪是门外汉,自不识其奥妙,不过娶了个暴力高手老婆,耳濡目染之下,比纯粹看热闹的外行还是多了几分见识,一见大汉的腾身,劈掌,挥拳等等动作,便感觉十分熟悉。

朱厚照听得背后有人说话,见秦堪来了,高兴笑道:“快来瞧,打得好热闹,这家伙是条汉子,身手端地了得!”

秦堪瞥他一眼,有些话想说,不过眼前这事儿没解决,留待下次吧。

店内大汉和张永打得不可开交,拳来脚往迅猛异常,秦堪也首次见识了张永的身手,不由感慨万千,难怪日后他能执掌禁卫御马监,除了朱厚照的宠信,自己没一点本事想必是坐不稳位置的。

八虎,不全是逢迎阿谀之辈,他们有着各自的不凡之处。

心念一动,秦堪禁不住朝朱厚照身旁的刘瑾看去,刘瑾在朱厚照面前时刻躬着身子,场中的热闹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他的眼神着落最多的地方,是朱厚照的神情脸色,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朱厚照,朱厚照兴奋地叫声好,刘瑾便跟着大声叫好,朱厚照面露遗憾,刘瑾则着急地为张永呐喊助威,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没断过。

刘瑾,像一只附在朱厚照身上的野鬼,朱厚照的悲喜永远是他的悲喜。

秦堪微微一笑,都是不简单的人呐。

日后这八虎把持朝政,搅动大明风云之时,自己该如何自处?这个问题该考虑一下了。

…………

…………

脑中想着心事,大汉和张永的打斗也渐渐要分出胜负。

张永不愧是壮士张,斗了数十个回合后,大汉渐渐落了下风。

趁着张永拧身的一刹,大汉眼中凶光一闪,化掌为爪,翻爪朝上,身子猛地往下一矮。

一看这招,秦堪情知要坏。

果然,大汉竟使出了一招卑鄙的猴子偷桃……

贴住张永的裤裆,使劲一抓,接着大汉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最后张永狞笑一声,腾身一掌当头劈下。

砰!

大汉被张永结结实实的一掌劈得脸着地趴在地上,店内扬起一阵经久不散的尘土。

张永浑若无事地拂了拂裤裆,朝大汉狠狠呸了一声“下流!”,然后便像得胜的大将军似的,趾高气昂地回到朱厚照身前抱拳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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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看完了,人群散去。

秦堪缓缓走到大汉身前蹲下,把他扶了起来,顺便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大汉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两眼空洞无神的盯着自己右手仍保持着的鹰爪姿势,失魂落魄地喃喃念叨:“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秦堪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再找回场子便是。”

大汉执拗地痛苦着:“……我这招猴子偷桃数年未尝一败,今日怎会这样?”

这家伙肯定是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这么卑鄙的招式还好意思炫耀数年未尝一败……

“招式没错,人却错了。”秦堪叹息道。

大汉茫然落魄地盯着他:“人哪里错了?”

“因为人家根本无桃可偷……”

大汉似有所悟:“你是说,他不是男人?”

“然也。”

大汉两眼发直,沉默半晌,咬牙怒道:“好个奸贼,无桃为何不早说!总有一日,我要找回场子,让他死无全尸!”

秦堪深深叹息道:“你又错了,人家多年前进宫的那一天开始,已然没有全尸了……”

大汉又楞住,接着发狂地大叫:“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讲不讲道理?”

秦堪给他出了个很中肯的建议:“……你可以用剪刀脚夹爆他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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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嫡传弟子

大汉和张永打过一场后,朱厚照发现秦堪对他的脸色不怎么好。

平素温和微笑的脸色忽然变得冷若冰霜,朱厚照莫名其妙的同时,不由感到有些慌张。

对秦堪,朱厚照一直是尊重和感激的,他很欣赏秦堪面对危难时的奇谋巧智,很佩服秦堪时常冒出的奇思妙想,很喜欢听秦堪说一些他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也很感激秦堪在他少年懵懂时期能够一语惊醒,及时告诉他亲情的可贵……

点点滴滴,令朱厚照对秦堪产生了一种如同对兄长般的依赖心理,无关身份和年纪,似乎秦堪天生就应该是他的兄长,每次看到他,朱厚照有一种见到亲人般的温暖感觉。

今日朱厚照却在秦堪脸上找不到任何温暖的痕迹。

秦堪有些冷漠,朱厚照敏感地发觉,这种冷漠是冲着他来的,这令他非常的惶然不安。

待到秦堪扶起大汉往店铺内院走,欲给他裹伤之时,朱厚照忍不住开声唤道:“喂,秦堪,你什么毛病?好好的怎么不理人了?”

秦堪顿了一下,缓缓回头,眼中一片冰冷:“太子殿下,热闹瞧够了么?”

朱厚照一呆:“什么意思?”

秦堪轻叹口气,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听过这句话吗?”

“这是道家的说法……”

“殿下是我大明的太子,更应该深刻理解这句话,你未来继承大统,大明域内任何人都将是你的子民,子民无论富贵贫贱,在你眼里应该都是平等的,殿下,你至少应该有一颗悲悯之心,而不是指使你的内侍去挑衅殴打你的子民。你却在一旁兴致勃勃的瞧热闹……”

盯着朱厚照若有所思。渐渐羞愧的脸色,秦堪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却朝朱厚照身旁的张永抱了抱拳,道:“张公公抱歉,秦某以事论事,并非针对你,得罪了。”

张永不愧习练武艺,颇有几分江湖汉子的豪气,小心地看了一眼朱厚照。然后抱拳朗笑道:“秦相公言重了,此事非殿下之过,倒是张某见猎心喜,出手没个轻重。”

秦堪摇摇头,事情的性质跟二人比武的胜负没有任何关系。

朱厚照才十五岁,他还是个孩子,换个角度来说,他是东宫太子。他不应该还是孩子了。

静静地注视着这张稚嫩的年轻面孔。秦堪缓缓道:“殿下,大明的子民在你眼里不应该有贵贱之分,无论富贵还是贫贱,他们都是承载着你的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数千年朝代更迭,上演的不都是这么一回事么?为何每一代的君王坐上了龙椅却都忘记了这个道理呢?殿下。刚刚被张公公打伤的这位壮士,他……也是你的子民。”

说着秦堪叹了口气,领着大汉朝内院走去。

身后静静,静得仿佛能听到朱厚照粗重的呼吸声。

“慢着!”身后的朱厚照沉声唤道。

秦堪和大汉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

“我,我……”朱厚照盯着大汉,道:“你姓什么?”

大汉已知朱厚照来头极大。正是疑惑之时,闻言抱拳道:“小人姓叶。”

“叶壮士,我乃大明东宫太子朱厚照,今日是我错了,不该挑衅于你,我向你赔礼了。”说完朱厚照忽然躬下身子,朝大汉长长一揖。

闻知他是太子,大汉不由浑身一颤,神情镇定却仍跪拜下去:“小人不敢,太子殿下折煞小人了。”

身后的刘瑾,谷大用,张永三人见朱厚照行礼,也纷纷跪拜下去。

朱厚照认真道:“我亏了道理,向你赔礼是应该的,你不用回礼,这里只有占了道理的人和亏了道理的人。”

“小人惶恐!”

朱厚照无奈一笑,直起身,正视着秦堪。

秦堪在向他笑,笑容一如往常般温暖亲切,仿佛严冬过后的暖阳,耀眼而舒服。

朱厚照终究是朱厚照,他是大明历代皇帝里最独特的风景。

…………

…………

叶壮士的伤不重,脸着地时额头被刮了一下,对男人来说这根本不算伤。

为了表示歉意,朱厚照亲自给叶壮士包扎伤口,刘瑾和谷大用欲上前帮忙都被他一脚踹远,可惜朱厚照的包扎技术实在不怎样,明明只划了几道口子,却把他的脑袋包得跟印度阿三似的,秦堪很怀疑他是不是借机使坏,故意而为。

朱厚照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叶壮士比较淡定,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什么变化,像块石头似的硬邦邦的,任何时候都没有波澜起伏。秦堪可以肯定,能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一般都是有故事的人,除非他为了吸引异性而故意装酷。

“喂,秦堪,我觉得这位叶壮士很不错,把他送给东宫,让他当我的贴身侍卫怎样?我不会亏待他的。”朱厚照凑在秦堪耳边悄悄地恳求。

“不行!这人我要了。”秦堪断然拒绝。

“你要来干嘛?如此好汉你难道让他给你看店护院?”朱厚照不满地瞪着他。

秦堪叹道:“殿下,这人的武功路数与我家夫人颇有渊源,应该是师承一派,只不知是我夫人的师兄还是师叔,我必须把他领回去问个究竟,殿下是未来的国君,举国人才皆入你彀中,臣用他与殿下用他不是一回事吗?”

朱厚照神情有些松动。

秦堪适时地补上一句:“若此人真与我夫人有什么渊源,你若把他纳入东宫,那时我夫人隔三岔五来东宫找他……”

这句话最有威胁性,朱厚照浑身打了个激灵,尖声道:“那怎么可以!你不准把你夫人放出来!……罢了,这人你带回去吧。”

“多谢殿下成全。”

虽然朱厚照那副被狗咬过似的表情令秦堪微微不爽,不过他还是很欣慰太子殿下记打不记吃的好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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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大汉出城回府,大汉表现得很沉默,秦堪问一句他答一句,绝无多余的废话,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仿佛秦堪欠了他不少工钱似的。

老实说。秦堪不怎么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太累,话题都得自己找,连说个笑话也只有自己干巴巴的话,对方毫无反应,令他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小丑。

一路走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秦堪总算把他的底摸了个大概。

叶壮士的名字当然不叫壮士,他叫叶近泉。这么飘逸临风的名字,委实跟他的魁梧身材和木讷性格很不搭配,他从辽东逃荒而来,为人颇为仗义,京师城外流民营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由于身材太过魁梧,丁顺入流民营挑店伙计,第一眼便挑中了他。

说起辽东逃荒时。叶近泉脸色微微轻颤。秦堪知道所谓辽东逃荒不是真话。

“你的武功是什么路数?”秦堪终于问到了正题。

“内家拳。”

秦堪两眼一亮,是了,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他确实跟杜嫣师出一门,杜嫣的功夫全是她母亲教的,难道他跟嫣儿的母亲杜王氏有那个什么……

虽说跟岳父关系不怎么融洽,不过如果岳父大人被戴了绿帽子,对秦堪来说也不算什么喜闻乐见的事。

“你认识杜王氏?”

“谁是杜王氏?”

“宁波府的杜王氏……你不认识?”

“不认识。”叶近泉断然摇头。

好了。岳父大人头上绿光退散,杜宏若知此喜讯,想必会老泪纵横为自己浮一大白……

“你的内家拳谁教的?”

叶近泉露出肃然之色,面南而拱手:“家师姓张,名讳上松下溪。”

张松溪!

秦堪两眼圆睁,眼前这位竟是张松溪的嫡传弟子!比起杜王氏小时候偷窥而来的几招几式称霸江湖的山寨品牌高级多了,人家这才叫正宗原版的嫡传。

论辈分的话。杜嫣该叫他师叔吧?毕竟她的母亲也算是张松溪的半个弟子了。

现在唯一的疑惑是,堂堂内家拳传人,怎会被张永那么一个太监一掌拍地上?难道传说是真的,大内的公公都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说到叶近泉的师父,他露出沉思之色:“提起宁波府……家师曾说过,二十年前他在宁波暂居时,曾指点过一位邻居小姑娘,那小姑娘每天趴在院墙边看他练武,而且也不知羞,连家师在院子里洗澡也照看不误,家师没办法,亲自传了她几招叫她回去慢慢练,条件是不许再偷窥他,否则他便要搬走。东家说的宁波府杜王氏难道便是……”

“咳咳咳……”秦堪大窘不已。

原来岳母大人的武功是这么来的……

叶近泉见秦堪尴尬的模样,便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复杂地一叹:“……家师后来还是搬走了。”

“咳咳……到家了,我家夫人正是当年那个小姑娘的女儿,也算你半个师门晚辈,叶壮士不妨多指点她几招,省得她这半吊子功夫还经常跑出去耀武扬威,也不怕丢人……”

叶近泉点点头,露出几分傲然矜持的微笑:“终究是同门香火,我会好好指点她的。”

进了府门,秦堪领着叶近泉径自来到内院月亮门外,大声唤道:“嫣儿,我给你带来一位武林高手,快出来。”

一道轻灵纤细的身影嗖地闪出来,杜嫣穿着紫色比甲小袄,清澈灵动的大眼闪烁着喜意,大叫道:“有高手?高手在哪?”

叶近泉微微一笑,矜持地朝前走了一步,脚下不丁不八,尽显宗师风范。

杜嫣两眼一亮,娇喝道:“好一条汉子,我来试试你!”

说完杜嫣一个纵跃间腾身而起,纤手化掌朝叶近泉的头顶劈下,疾若流星,势若惊雷。

叶近泉傲然一笑:“来得好,果然是我同门的功……”

啪!

话没说完,叶近泉被杜嫣一掌拍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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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神秘师叔

秦府内院门前一阵寂静。

秦堪两眼圆睁,嘴巴张大,吃惊地注视着背朝天脸着地趴得无比深沉的叶近泉,然后目光再呆滞地转到杜嫣身上。

想不通啊。

山寨货怎么比原版货更强大了?这不科学!

叶近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羞愧得假装晕过去了。

杜嫣眼睛眨了眨,看着叶近泉毫无动静的身躯,小嘴微微一撇:“这位……是高手?”

连秦堪都为叶近泉感到尴尬了,家里婆娘说话太伤人自尊,秦堪分明已看到叶近泉的额际正缓缓流出汗水……

“嫣儿啊,这位不仅是……高手,还是你师叔。”

杜嫣眼睛睁圆了,惊道:“师叔?我哪来的师叔?我的功夫都是我娘教的。”

“你娘的功夫都是从你师公那儿得来的……”

而且得来的方式很不知羞,逼得一代宗师以不准偷窥他洗澡为条件教了几手把式,岳母大人的强大从小便初见端倪。

杜嫣怔怔半晌,道:“我听娘说,师公姓张,是位了不起的大侠客,这……这位师叔便是张师公的嫡传弟子?”

“是的。”

杜嫣小嘴一翘,看来又想撇嘴,却还是生生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趴在地上的叶近泉幽幽叹了口气,然后翻身坐起,鼻孔流着血,神情仍旧那副冷酷的模样,哪怕处境再狼狈他也毫不变色,永远一览众山小的高傲模样。

“好掌法,深得我内家拳精要,不过终究有些瑕疵,若非我没吃饭,身上气力不够,你这一掌是不可能伤到我的。”叶近泉酷酷地赞许,眼中甚至露出长辈式的宠溺目光。

杜嫣喜道:“原来没吃饭。那你赶紧去吃。吃完了咱们再打过。”

叶近泉顾左右而言他:“东家,这是你的宅院吗?”

“是的。”

“东家管我饱,以后我给你护院。”

“行。”

叶近泉被下人搀扶着去厨房吃饭,杜嫣盯着他的背影,在秦堪耳边轻轻道:“相公,你请了个什么人回来呀?”

“你师叔呀。”

“我师叔怎么看起来傻傻的?”

秦堪喃喃叹息:“明明看起来酷酷的,这女人竟说他傻傻的,难道她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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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近泉这人,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味道。秦堪记得前世时依稀听过这个名字,确实是张松溪的嫡传弟子,而且是成就最高的弟子,张松溪弟子不多,后来叶近泉,王征南等人将内家拳发扬光大,是为中华内家武术的鼻祖宗师。

如此一代豪杰,怎会落魄到混迹流民营。被丁顺挑中进城给人看店护院?

这个疑惑一直存于秦堪心中。

独坐在书房里。秦堪翻开了朝廷的邸报,这是秦堪入京师后的习惯,位卑而不敢忘国,虽然只是小小千户武官,然而天下大势,朝堂变动却件件落在他眼底,一个人的成功或许需要运气,可该做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秦堪的成功不全是侥幸。

邸报上的消息很惊人也很平常,入冬之前,鞑靼小王子率部进犯关州,入花马池,又围韦州,陷宁夏清水营,边关武备松弛。朝廷边军苦战无果,皇帝陛下下旨,谓曰“清水营堡系西陲要害,寇直入其掠,边驰已极。”遂令宁夏总兵官李祥率部击退小王子诸部,此战过后,边境千里焦土,百姓流离,军民死伤者无数。

触目惊心的侵犯过程,烧杀抢掠屠戮的无数百姓性命,邸报上仅只寥寥数语带过,秦堪心头很沉重,他不明白为何文明的建立耗费数百上千年,而野蛮的力量却能将它一把火焚于一旦。

中华这数千年过来,究竟是倒退了还是进步了?

书房外,叶近泉已用过饭了,他投入角色很快,从厨房出来便自觉地站在书房门口,隐隐以秦堪的贴身侍卫自居。

秦堪微微一笑:“叶师叔,你进来吧。”

这个时代的人不喜欢外人进书房,秦堪没那么多臭规矩,内院里任何人都可以进去。

…………

…………

叶近泉进房后仍旧一副死板着的脸,仿佛全天下人都欠了他天大的人情似的。

“叶师叔可有成亲?”

叶近泉摇头:“年过三十,仍是孑然一身。”

秦堪挠头:“你们内家拳难道是童子功?”

叶近泉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因为没地。”

秦堪赧然一笑,俗套了,其实古代和现代的价值观有一部分还是和相符的,比如一个没地没房的汉子,甭管什么人家的闺女都不会太乐意嫁给他,毕竟谁也不会傻乎乎的把闺女往火坑里扔,当初杜宏对秦堪不也立过一年之期么?

秦堪不由对这位史上留名的大侠有了几分好奇。

“叶师叔也没逛过窑子?”

“没钱。”

“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练功。”

瞧,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多么重要,几句对话里,秦堪便将叶近泉了解了一个大概。

简单的说,这是一个没钱没地没房,喜欢宅在家里练功的屌丝老处男,他这辈子除了上过床,大概再没上过别的东西了。

叶近泉回答秦堪的问题时,目光已瞥到他手里的朝廷邸报,秦堪笑着将邸报朝他一递,叶近泉也没什么尊卑观念,伸手便接过,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秦堪微笑,还好,这位老处男识字。

叶近泉瞧了半晌,把邸报朝秦堪书案上一放。

秦堪朝他挑挑眉:“有何感想?”

叶近泉也不客气,指着邸报上那句“宁夏总兵官李祥率部击退小王子诸部”,冷冷笑道:“朝中人才极多,这‘击退’二字用得妙。”

秦堪楞了半晌,接着也反应过来了。

果然用得妙,人家小王子抢得心满意足了,率部得意洋洋回草原,李祥领一帮人在他们后面远远吆喝几声,也算是“击退”。

悲哀的世道。

秦堪注视着他:“你入过军伍?边军?”

叶近泉眼中露出苍凉之色,闻言重重一抱拳:“我是秦府护院,如此而已。”

第一百六十八章 秦府新年

男人活到三十岁,大抵都是有故事的人,故事有悲有喜有怒,至少生命不会是一片空白,除非他是天生的宅男。

叶近泉显然也有故事,但他不愿说,苦大仇深的表情不是天生就有的,必然有过某种惨痛的经历。

叶近泉不愿说,秦堪便不问。揭人伤疤很残忍,看别人鲜血淋漓不是件愉快的事。

杜嫣想的没秦堪那么多,她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秦府莫名多了个师叔她也不觉得突兀,仿佛秦府本就应该有个师叔,有师叔的秦府才是标准配置,才能让她这位绝世高手不再寂寥,她终于有了对手。

于是叶近泉迎来了生命里的寒冬。

有个同门师侄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可是如果这位师侄三不五时从某个旮旯角落忽然窜出来,然后一声不吭地偷袭,那就很头疼了。

短短几天,杜嫣在秦府内一共偷袭了叶近泉八次,其中六次一掌把他拍翻在地,一次扫堂腿把他放倒,还有一次偷袭直接把叶近泉踹进水塘里差点淹死,幸好水塘里的水很浅,——托秦老爷恶趣味的福,秦府的水塘不养鱼,只养王八,水浅王八多。

从这个数据可以看得出,秦家主母擅使掌,而且特别擅长“力劈华山”这一招。

反过来说,叶近泉有六次被同一个人的同一个招式放倒,秦堪不得不怀疑当初他艺成下山前的毕业考试是不是舞弊了……

对于叶近泉的身手,秦堪也越来越糊涂了,真不知这人到底是深不可测还是浅不可测,或者说自己夫人的武功真的高到东方不败的境界了?

不管怎么说,必须跟杜嫣做一下思想工作了,因为秦堪发现叶近泉的表情越来越落寞,也不知是不是在怀念当初流民营里鹤立鸡群的美好日子。

…………

…………

“嫣儿,你这样不对。”秦堪很严肃地批评杜嫣。

杜嫣螓首微垂,不高兴地嘟着小嘴:“我跟师叔切磋武功,有何不对?”

这话说得连秦堪都对叶近泉生出了些许的怜悯。

“你那何止是切磋啊。简直是单方面殴打了,你说你师叔冤不冤?进了秦府工钱没拿到半文,三天被你打了八次,你不会真打算让你师叔的工钱每一文都充满了血汗和眼泪吧?”

杜嫣翻着白眼儿道:“哪有这么严重,相公你不是习武之人。不懂我们武人的性子。但有切磋,无论胜负,心中不会有芥蒂的,心胸太狭窄的人不配习武。”

秦堪也不知杜嫣说的是对是错。怔忪半晌才缓缓道:“你们武人什么性子我不懂,至少我很不习惯三天被人揍八次,太残暴太没人性了。”

杜嫣嘻嘻一笑,朝门外一瞥,悄声道:“相公。我觉得这个师叔人傻傻的,功夫也不怎么样,你确定他真是我师叔?”

“当然确定。”

“相公,这个师叔太稀松了……”

“要不,我给你换一个师叔?”

杜嫣想了想,摇头:“一时半会儿真不好再找,将就着吧。”

秦家家主发了话,夫人也不得不给个面子。于是杜嫣摇着秦堪的手臂撒娇:“好啦,我答应你以后不揍师叔了。每次都是我赢,揍多了也没意思……”

这话说的……秦堪觉得叶近泉应该对“少壮不努力”这句话体会最深,别人不努力的后果顶多徒一徒伤悲,他的后果比较严重,天天被晚辈揍。面子里子全没了,这种感觉不止是伤悲,简直是绝望了。

秦家老爷和主母达成了共识,家庭会议结束。

二人亲密地手牵着手走出书房。书房门口,叶近泉满脸淤青。却像根标枪笔直地站着,神情仍旧冷酷。

杜嫣一见叶近泉便高兴坏了,浑然忘了刚才答应过什么,跳到叶近泉面前忽然大喝:“师叔看招!”

说完腾身而起,一掌朝他头顶劈去。

叶近泉扭头,冷冷一笑:“来得好……”

啪!

话没说完,满脸冷酷的叶近泉被杜嫣一掌拍到地上……

秦堪:“…………”

杜嫣这时也回过了神,娇俏地一吐香舌,朝秦堪陪笑:“最后一次,保证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她心虚地扭头跑远。

叶近泉摇晃着从地上爬起身,鼻孔流着血,惨笑连连:“师侄的掌力愈发精进了……”

被揍得这么没面子还好意思摆出一副长辈的欣慰嘴脸,秦堪忽然又觉得这家伙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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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仗声声辞旧岁。

漫天飘雪的日子里,京师迎来了新春。

天寒地冻里洋溢着喜气,城内城外炮仗声此起彼伏。大户人家的家仆们一大早便抬着备好的三牲六畜进了祠堂,家主领头,全家男丁无论大小纷纷紧跟其后,向祖宗牌位叩拜祷告,仪式繁琐,却一丝不苟,没人敢对祭祖的程序有丝毫不周省略之处,人对天地鬼神向来都是敬畏莫名的。

相比之下,秦府却有些没规矩了。

买下这座宅子后,杜嫣便命人在内院后侧专门建了一座秦家祠堂,并且亲自立下家规,除了秦家老爷和主母,任何人特别是女人,不得踏入祠堂半步,否则腿脚打断,秦家主母亲自打。

话说得霸气,出发点是好的,千年来的习俗皆是如此,女人进不得祠堂,进了怕会坏了家里的风水,给家运带来晦气,在这一点上,大大咧咧的杜嫣也不敢怠慢,这条家规被执行得很彻底,秦家的新祠堂连条母狗都进不去。

不得不承认,秦府里面杜嫣这位主母的威信比秦老爷强多了,一干下人丫鬟们眼里,主母如同屠龙宝刀,号令群雄。莫敢不从。

秦家的男丁目前就秦堪这么一位,祭告祖宗显得很寒碜,人虽寒碜,可三牲六畜的供品却一点也没少。空荡荡的祠堂内只有秦堪一人,看着一排排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祖宗先辈牌位。秦堪嘴唇蠕动不知默念着什么。

祠堂外。叶近泉领着秦府一干护院和下人在门外雁形排开,人人脸上的表情庄严而肃穆,杜嫣领着怜月怜星远远跪在祠堂外,虔诚地向秦家祖宗祷告着。遥望相公跪在祠堂内的孤单身影。杜嫣俏脸渐渐浮上羞惭之色,眼中隐隐有泪珠落下。

成婚半年多了,肚里还没动静,面对秦家祖宗先人,杜嫣有种想钻地缝的惭愧感。

奇怪的女人。对自己的师叔一天揍三次,对秦家的祖宗却敬若神明,一丝丝对不起秦家祖宗的地方都恨不能咬舌自尽。

整个仪式看起来显得非常神圣和压抑,秦堪原打算拜完让人把供品搬回去,祖宗们吃不了可活人还是要吃的,扔在祠堂浪费了。考虑到夫人和诸多下人们的眼睛盯着他,万一这道指令不合规矩,恐怕会被大伙儿鄙视至死,于是悻悻作罢。

…………

…………

连着几天的新年。秦堪好好休息了一阵。

明朝的皇帝还是很宽容的,新年一直到上元节期间罢朝,宫内由三位大学士轮流值守,除此之外,每月还有三天的带薪休假。名曰“休沐日”,跟前世的上班族规矩很像,就差年底发双薪和红包了。

朱厚照进皇宫陪弘治帝和张皇后,这几日不打算出宫了。秦堪正好乐得清闲,这几日在家过得很惬意。

秦家主母新年也不闲着。总念叨着有了宅子不能没有田,年没过完便托了人四处打听,正好附近庄子有富户要举家迁往南方,杜嫣一大早便风风火火领着管家出门跟人家谈买地的事宜去了。

看来秦家主母打算朝地主婆的方向发展了,幸好赶上了好时候,这年头普通百姓不敢批斗地主婆,更不敢给地主婆戴高帽子游街。

怜月怜星在暖炕上做针线活,不时交头接耳说几句悄悄话,说话时小脸蛋红红的,不知说到什么害羞的话题。

秦堪在暖炕另一头静静看书,见两个小萝莉脸蛋红红的样子分外惹人怜爱,真想在她们脸上咬一口,看书也静不下心了,放下书本,秦堪笑道:“你们说什么呢?”

二女互视一眼,怜星苦着小脸道:“老爷,婢子在说主母的……的胸呢。”

“主母的胸怎么了?”

怜星两手撑开,比了个很夸张的手势:“那——么大,不知主母怎么长的,我们若有那——么大就好了。”

秦堪目光色色地在她们身上游移:“你们为何想要那——么大的胸?”

怜月红着脸道:“主母说老爷喜欢……喜欢胸大的。”

秦堪板起脸道:“她胡说,大胸和贫乳老爷都喜欢。”

怜星愁眉苦脸道:“可是我们还是想有主母那——么大的胸呀。”

秦堪色色地打量着二女的胸,其实也不算小了,至少比同龄的女孩大一些,微微凸起的小胸脯洋溢着青春的味道……嗯,过了年两个丫头就十五岁了,地里再种一年,十六岁准时收割。

“你们想要主母那——么大的胸?”秦堪眨眼笑道。

二女飞快点头,一脸迫切。

“有诀窍的,平时有事没事自己多揉几圈,左几圈,然后右几圈,反复的揉,见过包饺子吗?包饺子的面粉是不是越揉越大?胸也是这个道理……”

怜月怜星纤手不自觉地揉上了自己的酥胸。

这幕香艳的画面令秦堪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怜月,不是你这样揉的,来,老爷给你示范一下,看清楚了,老爷只示范这一次……”秦堪表情严肃的拉过了怜月,大手纯学术性地抚上了她凸起的胸脯……

良久……

“老爷,你……已经示范很多次了。”怜月娇羞地抗议。

“好吧,揉错了顺序后果很严重,不但没有胸,反而会凹下去,变成俩坑……怜星,来,老爷再给你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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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岳父有难

两位活色生香的萝莉摆在面前,冲动的兽性里却夹杂着几丝清醒的人性,逼得兽性不得不悬崖勒马。

好吧,确实太小了,虽然大明十五岁的妾室偏房数不胜数,然而来自后世的秦堪却始终狠不下心下嘴,要他推倒一个还在上初中年纪的小妹妹,感觉太罪恶。

不得不说,秦老爷太善良了。

新年过去,秦堪休息得浑身骨头快松散了,而地主婆杜嫣也斩获不小,一出手便买下了宅子外庄的百余亩上好良田,完全有实力翻着白眼儿阴阳怪气的说“地主家也没余粮”。

家主与东宫交情甚厚,家业一天天发展壮大,秦家已渐渐羽翼丰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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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过后,百业渐苏,朝政恢复,秦堪也不得不去东宫应卯值守。

守在春坊外,看着课室里面的朱厚照双目半阖半睁,神智游走在昏睡与清醒的边缘,可身子却坐得笔直,随着谢大学士抑扬顿挫的念书声而摇头晃头,谢大学士不时抬头看一眼太子,露出几分赞许欣慰的目光,垂首继续念书。

这一幕令秦堪差点笑出声来。

谢大学士不了解,以为太子殿下沉浸在圣贤书的超凡高绝意境里不可自拔,只有秦堪最清楚朱厚照此刻的状况。

很好,看来他已把秦堪的话记在心里了,学不会做一个好孩子,但装成一个好孩子还是没有困难的,以后朱厚照同学就会慢慢尝到装好孩子的甜头。

下午时分。李东阳学士继续给太子上课的空档。秦府的管家却一脸焦急地出现在东宫门口。

当秦堪迎出来,管家向他禀报了几句之后,秦堪微微色变。

岳父杜宏出事了!

今日秦府收到绍兴杜家老仆郑伯千里送来的急信。杜宏被摘了乌纱,拿入南京锦衣卫大狱。

一听是被拿入了锦衣卫大狱,秦堪的神情略微松缓。锦衣卫没关系,以如今自己在锦衣卫系统炙手可热的人脉和受牟斌重视的地位,请牟斌向南京下个帖子先把人放出来再慢慢调查,问题应该不大。

管家说主母杜嫣在家里哭得泣不成声,整个府里急得乱了套了,秦堪不由苦笑,女人为什么如此不镇定?出了事光哭有什么用?

温声叮嘱管家几句,秦堪向东宫值卫的几名百户交代了一下后,便径自朝北镇抚司走去。

虽然事情没弄清楚。不知岳父因何下狱,但只要进了锦衣卫的大狱,杜宏应该无性命之忧。以秦堪被陛下和太子重视的程度。相信牟斌不会不给自己这个面子。

只要岳父没有一时头脑发热去造反闹革命,别的任何事情都不算事。先放了人再好好查便是。

如今的秦堪虽然还是小小千户武官,可他的面子已明显不止是千户了,满朝皆知日后他必然飞黄腾达,东宫近臣的前途向来是不可限量的。

心情有些沉重,可秦堪的表情颇为放松,事情有好有坏,幸好是被锦衣卫拿了,他在南京任了几个月的东城千户,结交了南镇抚司一干同僚以及南京城内许多公侯勋贵子弟,更有昔日老上司,如今的南镇抚司佥事雷洪坐镇照应,想必杜宏入了南京大狱连“杂治”这个基本程序都可以免去。不看僧面看佛面,当初秦堪在南京城里可结过不少善缘的,他的岳父不可能受太大的委屈。

衡量拿捏许久,秦堪脸上甚至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自己其实混得很不错的,虽不至于相识满天下这么夸张,起码南北两京都挺吃得开,可谓两京低调风云人物。

…………

…………

秦堪是北镇抚司的常客,自从被弘治帝调入东宫值守后,北镇抚司上到牟斌下到一众同知,佥事,镇抚,对他的态度截然大变,不但表情客气多了,也没人敢以上官的语气跟他这个小小的千户说话,连牟斌都对他笑脸相迎,言语中常以兄弟相称。

官场永远是世间万态的一个缩小精华版,人人都准备着两张甚至三四张截然不同的面具,说人话还是说鬼话,给笑脸还是摆冷脸,全由情势所定,秦堪自己也不例外。

绕过镇抚司衙门的照壁,衙门内穿梭忙碌的人群纷纷向秦堪抱拳作揖为礼,秦堪微笑着一一回礼,走到衙门内堂,秦堪请值守校尉通报牟斌,然后便坐在内堂一边喝茶一边等候。

牟斌出来得很快,他的脸色永远阴沉着,看人时就像一只饿极了的猛虎盯着猎物,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牟斌对秦堪的态度却很热情,他很清楚的知道秦堪在陛下和东宫太子心中的地位,眼前的小千户可不是他这个指挥使能呼来喝去的了,这个年轻人的官运太旺,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便驾凌于牟斌之上了。

牟斌对他客气,秦堪不敢把客气当福气,见了牟斌仍旧抢先起身,以下属之礼恭谨相见。

二人见礼之后坐下来笑着寒暄了几句,秦堪这才慢慢提到了正题。

“杜宏?可是绍兴知府杜宏?”牟斌皱眉思索。

“正是,牟帅,杜知府乃家岳,不知所犯何事,下官今日特来向牟帅求个情,下官深知牟帅铁面无私,不过法理不外人情,总归先把人放出来,事情可以查了以后再说,还望牟帅成全下官这番孝心,下官实不忍家岳在狱中受苦。”秦堪起身长长一揖。

牟斌想了很久,终于恍然:“前些日拿杜宏的时候就觉得这名字挺熟,刚刚才记起来,原来是你岳父……”

秦堪喜道:“还请牟帅成全。”

牟斌盯着秦堪,脸上的笑容缓缓消退,神情越来越严肃。

“秦堪,你我不是外人,按说我该帮这个忙,可惜现在已帮不上了。”

秦堪愕然道:“牟帅何出此言?”

牟斌缓缓道:“杜宏刚被拿入南京大狱,案子就被东厂的人接手了,你岳父杜宏也被提进了东厂的大狱里,此事我已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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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徒遭横祸

秦堪的心迅速沉入谷底,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锦衣卫的大狱什么都好说,若杜宏落到东厂的人手里,可就真不知是死是活了。

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害,以锦衣卫和东厂如今恶劣的关系来说,秦堪的岳父这个身份绝对会害杜宏在东厂番子手里生不如死,毕竟秦堪自从入京以来,东厂从厂督王岳一直到下面的普通番子,对秦堪可谓恨之入骨,现在他的岳父落到东厂手里,能落得好吗?

秦堪额头微微沁出了冷汗,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

“牟帅,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家岳因何入狱?”

牟斌沉默一阵,道:“年前绍兴织造工闹事,说是当地浙商勾结苏州织造局督办太监盘剥织造工,绍兴知府杜宏好不晓事,趁督办太监王朋绍兴巡查之时,竟放任织造工千余人冲击王朋官驿,混乱中,织造局督办太监王朋被活活打死,这倒罢了,杜宏顶多也只是玩忽怠职之罪,罢官便是,可你岳父不知怎生的牛脾气,非说织造工闹事有情可陈,织造局与浙江布政使司沆瀣一气,此事另有内幕,于是上了份奏本,请求内阁严查……”

秦堪糊涂了:“苏州织造局关绍兴何事?”

牟斌斜眼瞥着秦堪这个官场新丁小白,叹了口气,告诉了他原委。

江南丝绸名满天下,其中尤以苏州丝绸为甚,早在永乐时期朝廷便在苏州建了织造局,派内务府太监专职督办,其成品除了专供皇宫大内,还课以重税倾销天下,这么出名的丝绸。仅靠苏州一城的织造工自然不可能满足天下的需求。于是督办太监向周边府县扩充生产地,诸如杭州,绍兴。宁波等府皆有织造工,而且浙江许多商人也建起了作坊,承包了织造局的丝绸生产。苏州织造局每年提供生丝,下达生产任务,完成后由督办太监接收,再冠以苏绸之名。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很聪明的,生产经营理念很先进,颇合现代企业品牌承包生产销售之道,大明的资本主义萌芽由江南而生,江南人的开放思想促生了丝绸纺织业的迅猛发展。

有了产品自然要销售。于是几个不甘寂寞的浙商掺和进来了,商人的地位是卑贱的,可他们有钱。有钱连鬼都肯帮着推磨。让织造局的几个太监和浙江布政使司的几名官员推推磨自然不在话下。

挺好的一件事情让几个商人在里面一掺和,味道就变了。

杜宏上奏疏说织造局和浙江布政使司互相勾结。盘剥织工,想必这话不是空穴来风,秦堪与岳父之间虽然彼此瞧不顺眼,但对他对岳父的为人品性还是颇为了解的,他敢说出来的话,必然言中无虚。

牟斌叹了口气,道:“你那岳父可真是……苏州织造局太监和浙江布政司使被后都有着京师朝廷的背景,你岳父只不过一介知府,何必招惹他们?有些事情盖下去不就皆大欢喜吗?屎不臭,非要弄根棍子把屎挑起来,能不臭吗?”

秦堪拱手道:“不知锦衣卫拿我岳父的罪名是什么?”

牟斌森然道:“玩忽失职,草菅人命。织工冲击督办太监官驿,虽然打死了督办太监王朋,不过混乱中也死了十几个织工,太监在民间风评颇恶,死便死了,可这十几个织工的命,却不能善罢甘休。不知什么人传出了话,说是杜宏指使人打死了织工,江南的士子们被煽动起来,士子们集会于绍兴,对杜宏口诛笔伐,有功名的秀才举子们纷纷联名上书朝廷,要求严办杜宏,这件事已捅上天了。”

秦堪惊道:“不可能!家岳为了织工们出头讨公道,他怎么可能杀织工?”

牟斌讥诮一笑:“官字两张口,上面怎么说就怎么说,浙江布政使司是这么上奏的,内阁便是按这个罪名向锦衣卫下的条子,至于事实真相如何,呵呵,只有天知道。”

秦堪眼皮直跳,他渐渐发觉事情的严重程度,已超出他想象许多。

“敢问牟帅,这个罪名如果判的话,会如何判?”

“除了秋后问斩,还能如何?王朋死了不打紧,关键是那十几条织工的命,江南的读书人闹起来了,朝廷能置之不理么?这年头的读书人……啧啧。”牟斌本想说几句挖苦的话,又觉得言多有失,几声不屑的冷哼便止住了话头。

“东厂的人为何接了这案子?”

“那王朋是内务府出来的太监,跟东厂可谓同气连枝,太监死了,东厂怎么可能不出头?”牟斌喟叹道:“我原没想到那杜宏是你的岳父,心想他们要接手便让他们接,正好给锦衣卫省了许多麻烦,却不曾想……唉,早知如此,我该拼命将杜宏紧抓不放,人在咱们锦衣卫手里,事情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可惜……”

“家岳关押在南京吗?”

“杜宏在绍兴城被关押了几天,现在恐怕正在押赴南京的路上,据说是东厂王岳亲自下的令……”牟斌有些愧疚地瞧着他:“秦堪,本想帮你这个忙,但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你也清楚,东厂那里我怕是说不上话,若事情奏报给陛下,这件事便会摆在朝堂金殿上,以内廷和浙江布政使司在京师朝堂的势力,恐怕你岳父逃不了一死,所以此事万不可把它摆到台面上。”

秦堪点点头,朝牟斌一揖道:“多谢牟帅指点,下官省得的。”

辞别牟斌,秦堪走出北镇抚司时脸色铁青。

他知道事情麻烦了,岳父的性命可谓危在旦夕,事情的黑与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杜宏的命保住,东厂的刑具据说比锦衣卫诏狱更精彩,恐怕杜宏那把老骨头熬不了几天。

现在秦堪要做的,便是跟东厂的人抢时间,抢在杜宏被押进南京以前。提前做好安排布置。

出了镇抚司。秦堪第一时间找到了尚在京师游手好闲的徐鹏举,闻知秦堪的岳父入狱,徐鹏举亦大惊。二人细细商议许久,半个时辰后,一骑快马从京师出发。朝南京飞驰而去。

牟斌到底视秦堪为心腹,虽然帮不上太大的忙,但也特批了八百里急报军驿,所谓“八百里急报”,是指不惜一切代价日夜兼程,每经驿站换人换马,人和马累死没关系,消息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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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事情真相如何,没见杜宏以前。任何人说的任何话秦堪都不相信,牟斌有句话说错了,事情的真相除了天知道。杜宏肯定也知道。目前能做的便是先把他的命保住,再徐徐图之。

秦堪不由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南京当千户时跟一干公侯勋贵子弟结下了许多善缘,有的人际关系看似有可有无,但在关键时刻,总会发挥奇迹般的作用。

…………

…………

大明京都南京城。

东厂在南京并未设正式机构,属于行走衙门,只在东城租了个宅子作为常驻地,东厂在南京的总负责人是一名掌刑千户,姓刘,名智。

刘智四十来岁年纪,虽非太监,却也拜了王岳为干爹,在东厂内可谓一时权势人物,能被派到繁华如锦,油水丰足的金陵南京任职,足见王岳对其喜爱程度。

中明时期,东厂没有属于自己的监狱,普通的人犯皆押送进锦衣卫诏狱同审,若有一些比较特殊的犯人,则由番子们关押至私狱里严密看管。

所谓私狱,其实就是一间厢房的大门和窗口改为铁栏,形同监狱而已。

这天下午刘智刚从青楼回来,然后在家舒服地泡了个热澡,洗去了刚才在某个红妓身上运动时流出的汗渍,下面的番子恭敬地给他端了一盏香茗,眯着眼细细啜一口,满足地叹口长气。

“千户大人,绍兴府杜宏已押解至南京,关在后院厢房里,已给他戴了重枷镣铐。”

刘智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露出几分阴冷的光芒。

杜宏终于来了,厂公早已来信交代过,这个杜宏一定要好生关照,厂公亲自交代要关照的人物,自然要由他刘智亲手关照,定教他生不如死,生生脱掉一层皮,才对得起厂公的嘱咐。

“按老规矩,先杂治一番再说。”刘智起身淡淡吩咐道。

“杂治”是厂卫审犯人的规矩,不管有罪没罪,进了大狱先挨一顿刑罚,有罪继续上刑,无罪嘛,不好意思,先前挨的刑罚你自认倒霉吧。瘟神给人间降了瘟,谁曾听过事后瘟神给人间百姓道歉过?挨得过算你命大,挨不过蹬了腿儿,往上面一报无非“狱中畏罪自尽”而已。

既然是厂公亲自交代的重要犯人,这回的杂治自然要由刘智亲手操持,不然何以显出他对厂公干爹的孝心?

刘智领着十数名番子走到后院的私狱,命人打开房门,阴暗的厢房内臭气熏天,一股闻之欲呕的气味扑鼻而来,令刘智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一缕阳光投进厢房里,杜宏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手脚戴着拇指粗细的镣铐,脖子上挂着一具重达二十余斤的大枷,落魄地坐在房间角落,头颅高昂,眼神轻蔑。

脸上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已有不少伤痕,看来从绍兴来南京这一路上吃了番子们不少苦头。

刘智嘿嘿一笑:“早已听闻杜大人是京师锦衣卫秦堪的岳丈,此时此刻落至如此境地,不知有何感想?”

杜宏轻蔑一哼,扭头不理。

刘智也不生气,犹自嘿嘿笑道:“莫怪我说话难听,你年老糊涂,怕是招错了女婿,你这女婿可是京师的害人精,那姓秦的在京师但凡稍微聪明一点,看在厂卫同枝的份上,我也不会难为你,可惜呀,你是个老糊涂,你女婿是个楞头青,落在咱们东厂手里,杜大人,咱们这是结了一场缘分呀。”

徒遭横祸,已然落到这般境地,杜宏反倒看开了,闻言哈哈一笑,嘶哑着嗓子冷冷道:“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有什么手段尽管朝老夫身上使,老夫行得正,站得直,不愧朝廷,不愧陛下,你们这些阉人走狗没资格在老夫面前罗嗦!”

刘智的笑容渐渐变冷:“好,杜宏,我便看你这把老骨头能撑得到几时,等你把咱们东厂的玩意儿全部尝过一遍后还能笑得出,我管你叫爹!”

说着刘智一招手,番子们抬过几筐血迹斑斑的刑具,掌刑的番子在筐里挑拣一番,从里面先挑出一套夹具。

夹具算是所有刑具里最轻的一种,它两条麻绳将十余根小铁条串成一线,铁条上布满了尖锐锋利的铁钉,将它套在犯人手指缝隙间,两人分别朝外用力,铁钉穿肉而过,十根手指便会一阵剧痛,所谓十指连心,这套最简单的刑具常常令无数英雄豪杰低头认罪。

粗鲁地扯过杜宏的手指,番子们正打算将其套在刑具上时,外面一名番子匆匆走来。

“千户大人,宁远侯之子刘安派人送来一封书信……”

刘智皱了皱眉,喃喃道:“刘安?我与他素无往来呀……”

展开信匆匆扫了几眼,刘智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铁青着脸将信揉成一团,随手一扔,怒道:“好大的口气!勋贵又如何?我堂堂东厂掌刑千户不敢得罪你么?给我用刑!杜宏,今日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番子们正待继续用刑,又一名番子匆匆走来。

“千户大人,成山伯王镛派人送来一封信。”

刘智眼皮跳了几下,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展开信仔细看了一遍,脸色愈发铁青,狠狠一咬牙,刘智恶声道:“给我继续用刑!今日谁的面子都不买,看你们能拿我怎样!”

话音刚落,几名番子同时走来,匆匆禀道:“大人,广平侯之子袁辂派人送来一封信……”

“大人,安远侯之子柳珣派人送来一封信……”

“大人,徐老国公派人送来一封信……”

刘智脑中轰然一炸,神情变得紧张起来:“徐……徐老国公?哪个徐老国公?”

番子苦着脸道:“当然是世镇南京的魏国公,徐老国公呀。”

刘智脸都绿了,别的勋贵可以不用理会,可魏国公……那可是掌南京兵权的国公爷呀,厂公见了他都得陪笑脸抢先行礼的大人物,他刘智在徐老国公面前算个什么?屁都不算!

抖抖索索展开徐老国公的信,刚看了两行刘智的脸色便愈发惨绿。

站在院子里发呆时,又一名番子匆匆而来。

“大人,武靖伯赵承庆……”

刘智快崩溃了,发疯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大叫:“今天到底什么日子!这姓杜的到底什么来头,他是南京所有勋贵的干爹么?太欺负人了!武靖伯也派人送信来了?”

番子神情尴尬道:“武靖伯倒是没送信……”

刘智还来不及松口气,番子接着道:“武靖伯亲自来了,带了一群家仆,正在咱们门口骂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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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南京暗战

宗室和勋贵向来是历朝历代江山社稷的毒瘤,这群人不事生产倒也罢了,祖上积攒的功勋成为他们挥霍的资本,他们住着豪奢的房子,领着世上最凶恶的打手家丁,满城欺压良善,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皇帝拿他们头疼,看在以前他们的祖上给自己的祖上辛苦打过江山的份上,又不方便轻易问候他家祖宗十八代,于是很多时候对于勋贵们的种种恶迹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大明的勋贵是最不好惹的一群人,大义上来说,他们拥护朱明王朝的统治,而且是拥护得最彻底最忠心的一类人,因为他们清楚,他们的爵位和荣耀是朱家给的,满大街横行霸道的资本也是朱家给的,朱家若轰然倒下,江山若改朝换代,他们的日子比投降的文官武将们更难过。

所以但凡有内外战争威胁到朱家王朝的统治,这些公侯们绝对是第一批挺身而出,披挂上阵杀敌的将领,而皇帝在这个时候最信任的也莫过于他们。

大义守住了,小节方面自然不用太拘泥,比如偶尔欺男霸女,偶尔鱼肉百姓,偶尔鼻孔朝天骂几句厂卫什么的……

比如现在的武靖伯赵承庆,就正在做一件很偶尔的事情,他站在东厂的宅子门外,领着一群家丁恶仆,叉着腰指着紧闭的大门在骂街。

百姓们畏厂卫如虎狼,可勋贵们不在乎,他们的行径有时候连皇帝和内阁大学士们都拿他们无可奈何,厂卫算个屁。

徐鹏举和秦堪联袂发往南京的那封信发挥了作用。

南京城里若论第一跋扈,当属小公爷徐鹏举,阖城无二人选,仗着爷爷掌南京兵权,徐鹏举又是法定的下一任掌南京兵权的国公继承人,小公爷在纨绔圈子里的分量自然比那些空头侯伯子弟高多了,所以小公爷掌南京勋贵纨绔圈子之牛耳亦是理所当然,小公爷千里之外一声招呼。阖城公侯伯纨绔们应者云集。

…………

…………

冷汗顺着刘智的额际一颗颗流到下巴。

武靖伯赵承庆的叫骂声在宅外回荡。声声刺耳,句句诛心,若抛开赵承庆的勋贵身份不提,这人简直跟街面上的泼皮地痞没有任何区别,从他嘴里骂出的一句句脏话粗话不堪入耳,仿佛一记记的耳光狠狠扇在刘智脸上。

真的是毫无预兆的事情,刘智怎么也没想到整个南京城的勋贵们竟然在同一时间为杜宏奔走,方式温和一点的还顾忌东厂的面子,温柔而坚定地搭上了他们的脸面。方式粗暴一点的……此刻门外骂街的武靖伯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无论温和还是粗暴,勋贵们的态度都出奇的一致,话里话外很明白地告诉刘智一个事实,——你最好不要碰杜宏,连一根手指都不能碰,否则后果很严重。

后果严重到什么程度,勋贵们都没说,不过连傻子也想得到。如果刘智把整个南京城所有的勋贵得罪光了。南京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吗?这帮杀才们可从没把东厂放在眼里的。

仿若痴呆地扭头看了一眼杜宏,刘智深深地觉得,刚才自己对杜宏那居高临下的态度是多么的可笑,更值得庆幸的是,刚才没来得及对他用刑。

“你,……你到底怎么认识京都阖城的勋贵?”刘智艰难地开口问道,看着戴枷铐镣的杜宏,目光隐隐生了几分惧意。

杜宏仰天大笑。

别人不明白。他比谁都明白。

南京城的勋贵他一个都不认识,能让满城勋贵为他这么一个落难的陌生老人义伸援手的原因,除了那个他向来瞧不顺眼的女婿,还能有谁?

今日方知自己的女婿在南京城竟然有如此本事,得婿若斯,人生好不畅快!

杜宏是文官,有着文官所有的优缺点。和所有文官一样,不屑勋贵,不屑厂卫,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对那个远在京师的锦衣卫女婿感到由衷的自豪。

秦堪,终究是个不一样的年轻人。当初被迫答应他和嫣儿的婚事种下了善因,今日他杜宏终于为那一次善因收获了善报。

看着刘智略带惶然惊惧的神情,杜宏微微一笑:“老夫是忠臣,忠臣,自有天佑。”

…………

…………

刘智自然不信什么忠臣自有天佑之类的话,事实上在他手里断气的所谓忠臣起码也有十几个了,那些忠臣在刑具下痛苦挣扎直至断气,也没见老天降一道神雷劈死他,或者让忠臣们原地满血复活。

他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今日之事跟那个曾经在南京任过职的秦堪脱不了关系。刘智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人家是千户,自己也是千户,瞧瞧人家混的,甚至不用跟东厂正面交锋,已遥胜于千里之外。

犹豫踌躇不定时,宅子的大门被人粗鲁地从外面踹开。

一群穿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校尉如潮水般涌入,一名百户模样的年轻汉子在众校尉的簇拥下大模大样地走到院落的中央。

刘智呆了片刻,接着惊怒交加:“好个锦衣卫,竟敢擅闯东厂驻地,当我东厂软弱可欺么?”

锦衣百户也是秦堪的熟人,正确的说,他是秦堪的老部下,当初一起在崇明杀过倭寇的忠心部属,总旗李二。

秦堪调任京师带走了丁顺,李二则留在南京被他举荐为接任的百户。

一起扛过枪自然是铁交情,有人敢为难老上司的岳父,李二敢跟人玩命,踹个东厂的大门简直连餐前开胃菜都算不上。

斜眼打量着气怒交加的刘智,李二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道:“刘千户,得罪了,奉南镇抚司镇抚使雷洪雷大人的令,兄弟我来瞧瞧前些日子从咱们锦衣卫接走的杜大人……”

刘智怒道:“这案子东厂已接手了,用不着你们锦衣卫操心!给我滚出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刘千户,杜大人是不是被冤枉,话还两说着呢,你们把人接走,万一对他用了刑,杜大人有个三长两短,这口黑锅你们东厂让咱们锦衣卫背怎么办?毕竟人是我们锦衣卫拿的,说句直言千户大人勿怪,这种腌臜事儿你们东厂可不是头一回干了,咱们锦衣卫不得不防呀。”

憋了一下午的怒气,又被李二这番不阴不阳的怪话一刺激,刘智当即眼前一黑,差点气得吐血。

“我若不让你瞧杜宏,你当如何?”刘智咬着牙,眼中杀机迸现。

李二懒洋洋地垂头瞧着自己的手指甲,悠悠道:“你是千户,我是百户,我当然不能如何,不过呢,雷镇抚使他老人家可是个暴脾气,说不准会干出什么事来,再说……这满城的公侯伯勋贵公子们都等着我回去禀报呢,你若不让我瞧,我二话不说扭头便走,不过我走了你可别后悔……嗯,徐老国公爷也是个暴脾气呢。”

刘智身躯摇晃几下,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如纸。

勋贵们软中带硬的威胁,徐老国公暗含杀机的只言片语,武靖伯赵承庆在门外的声声叫骂,巨大的压力已让刘智接近崩溃,李二领人上门的举动终于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把……把杜宏送进京师,派人代我,代我向厂公赔罪,我……对不起厂公!快,即刻启程!”刘智向身后的番子们说完这句话后已然汗出如浆,浑身一阵虚脱无力,顿了顿,刘智不得不补充道:“卸了杜宏的重枷镣铐,……对他客气点儿。”

李二咧嘴乐了:“呵呵,真巧了,我正好要领着手下去京师公干,正愁路上寂寞呢,各位东厂兄弟,不如咱们结伴而行吧。”

刘智绝望地叹了口气,从杜宏进南京城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处于女婿秦堪的重重保护之下,可以肯定,这种保护将一直伴随着杜宏踏进京师城门。

厂公想拿他的岳父出口恶气,便不该让他进南京,厂公这一步委实失算了。

那个千里之外的年轻人……好重的心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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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名东厂番子押着杜宏北上,李二带着上百名锦衣校尉亦步亦趋,如此怪异别扭的一行队伍就这样浩荡出了南京城。

不得不说,这是番子们有生以来最难受的一桩差事,锦衣校尉们一路上虎视眈眈的目光,仿若一把利刃高悬在番子们头上,怕它落下来,该死的是它偏偏不落下来。

番子们强打着精神,夜里露宿时躲在无人的角落偷偷抹眼泪,他们感到很担心,很惶恐,而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怕那些校尉们忽然一时兴起,把他们这二十余人杀个精光,最后抢了杜宏跑到某个深山老林避避风头,往上一报便说路遇盗匪,毕竟这事儿他们东厂番子们经常干,相信锦衣卫对此手法也绝不陌生,推己及人,番子们反省自己劣迹斑斑的人生的同时,也本着多活一天赚一天的绝望心情,开始了南京至京师之旅……

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了,番子们自然不敢对杜宏稍加折磨,不但不敢折磨,一路上对他比对自己的爹娘还孝敬,实可谓嘘寒问暖,宾至如归。

很无奈的唯一选择,背后那个叫李二的杀才一路盯着他们呢,那阴恻恻的目光,瞅一眼便觉得浑身发毛,生无可恋。

——那绝不是人类的目光,是畜生!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奔走求援(上)

杜宏的性命保住了,可根本的问题仍未解决,事实真相如何,秦堪到现在仍一头雾水,他只能等,等着李二护送杜宏来京师,再当面将此事问个清楚,这件事里,秦堪只信杜宏。

老爷的岳父被陷囹圄,秦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爽朗活泼的杜嫣彻底蔫了,整日揪着秦堪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论秦堪如何安慰宽心,她仍哭哭啼啼不肯歇,虽然她对大明的官场不熟,毕竟有个当官的老爹,多少也识得几分利害,但凡官员犯事被拿,被大理寺甚至刑部拿了都有转圜的余地,可一旦官员被厂卫拿了,事情肯定严重,不可能全身而退,家里的老仆郑伯说了,锦衣卫拿杜宏的时候是正式给绍兴知府衙门下的驾帖,事情还小得了吗?

所谓“驾帖”,是锦衣卫缉拿犯官时的一种正式手续,相当于前世的公安局逮捕证,比逮捕证更具威慑力,收到驾帖的官员们一般有两种应付方式,一是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妥当,惶惶坐在家里等着锦衣校尉上门,二是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妥当,然后扯根绳子自挂房梁,一了百了,省得进了诏狱被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弄得生不如死。

至于那些星夜出逃的官员不是没有,可惜成功率太低,几乎等于零,被抓住后刑罚更残忍,死相更难看,收到驾帖的官员只要脑子没出问题,一般不会选择这种找死的办法。

杜嫣的感觉很灵敏,秦堪也预感到事情小不了,案子从锦衣卫转到东厂,可见有人在幕后运作,他对杜宏的底细很清楚。秦堪可以肯定这人必然清楚杜宏有个锦衣卫千户女婿。若欲置杜宏于死地,只有跟秦堪结过怨的东厂才能办到。

“相公,我爹他……是不是救不得了?”杜嫣眼睛哭得像两只红桃子。眼眶都肿起来了。

秦堪拍拍她的手,微笑道:“别瞎想,岳父一定没事的。他为人做官谨慎,出不了大纰漏,这次定是奸人构陷,等他来了京师,相公保他周全。”

“真的保得我爹周全吗?”杜嫣抽噎着注视他:“相公莫欺我不懂官场,被厂卫拿下的人,有几个能得周全的?”

“你别忘了,相公我也是厂卫中人,厂卫有的手段。我也有,他们能变白为黑,我也能变黑为白。”

杜嫣闻言这才心头稍松。期待地盯着秦堪。泣道:“真的吗?相公你可不能骗我。”

“相公何时骗过你?论机谋,论手段。我何时吃过亏?我的岳父不是谁都能构陷欺负的。”秦堪笑得温和,笑容里却透出一股阴森的意味。

杜嫣感激地瞧着秦堪,道:“爹对你一直瞧不顺眼,这回落了难,我还以为相公……你会袖手旁观或者将秦家撇清,没想到相公竟以德抱怨,愿为爹爹出力奔走,爹若有知,一定会对以前的行为羞愧的……”

秦堪义正严辞道:“娘子小觑我了,你爹瞧我不顺眼,我又何尝不祈祷你爹一头栽进茅房里呢?大家虽然彼此瞧不顺眼,但终究是一家人,家人落难,我怎能袖手旁观?男儿大丈夫怎能连这点胸襟气度都没有?”

顿了顿,秦堪又补充道:“此事过后,岳父得出生天,该瞧不顺眼还是瞧不顺眼,我也会一如往常般每晚焚香祷告,求老天让你爹上茅房的时候一脚踩空,这与救你爹出狱完全不相干,二者不相冲突……”

杜嫣眨巴着泪光盈盈的清澈大眼,怔怔许久,终于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一边笑一边狠狠地捶着他,薄嗔道:“你这张嘴怎么这么毒辣!挺好一件记你人情的事情,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全变了味道,非要我爹记你的恶不成么?”

秦堪叹道:“娘子,我这叫性情爽直,有一说一,你爹有我这么一位诚实的好女婿,实在应该拜祭杜家先祖,感谢杜家祖坟冒了青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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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杜嫣的话很轻松,秦堪说得仿佛杜宏入狱只不过是小事一桩,挥挥手便能解决似的。

然而毕竟只是安慰,杜嫣不识其中利害,又对秦堪百分百完全信任,她的心情倒宽松了,秦堪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

人在东厂手里,想保杜宏周全谈何容易,苏州织造局背后站着内务府,直接负责江南丝绸贡品,油水丰足的衙门里,与其有关联的权势人物不知多少,浙江布政使司监管着整个浙江的府县大小事宜,与朝堂诸多大佬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杜宏想揭这个盖子,说句难听的话,根本是在找死,秦堪甚至很不厚道的怀疑,是不是岳母管他管得太死,不能纳妾也不敢喝花酒,以至于令岳父大人有了轻生的念头……

秦堪很佩服杜宏的一腔正气,同时也很鄙视这种炮筒子般直来直去的粗暴处事方法,不论为了正义还是利益,要想解决某件事情,阴谋诡计才是王道,谋定而后动,凡事发动以前安排好退路,进可攻退可守,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才能除掉敌人。

做人正直没什么不好,方式方法有待商榷,一道奏本看似伸张了人间正义,可惜事情不但没解决,反而激得敌人起了杀心,害妻儿为他担惊受怕,这样的男人只配打一辈子光棍,免得害了妻儿。

…………

…………

杜宏还在被押解来京的路上,秦堪不得不开始为他活动。

刺客事件跟吏部马文升尚书结下了善缘,秦堪厚着脸皮以千户武官的身份向马府门房递了名帖,门房倒也客气,知道秦堪曾经护过自家老爷的性命,而且老爷对其颇为欣赏,甚至连从不让外人涉足半步的书房也让他进去过,门房自然乐意通传。

换了别的武官敢这样做,门房早就把名帖从门缝里扔出老远了,一个区区五品武官竟好意思恬着脸向当朝二品天官递名帖,脑子肯定被驴踢过。

马文升很客气地接待了秦堪,表情丝毫不见倨傲之气,也不摆当朝天官的架子,言语间不称官职,隐隐以长辈自居,令秦堪心中多少有些感激,当初保护马文升是职责所在,却想不到马文升领情若斯,委实是位忠厚长者。

秦堪在前堂没等多久,马文升便穿着常服从堂后屏风内走了出来,带着一脸和煦的笑容,脚步略显蹒跚老迈,却稳重厚实。

见秦堪起身给他施礼,马文升呵呵笑着制止了他:“免了免了,前些日子老夫跟西涯先生念叨你呢,今日你这后生倒登门了。”

听得马文升以“后生”称之,秦堪当然不会拒绝话里的亲密之意,急忙作揖道:“晚辈陋名能入当朝李阁老和马天官之耳,实是三生有幸。”

马文升眼睛眯了眯,打量秦堪的目光带着几分探询的意味。

“你跟旁人不同,说是读书人,做人做事没有半点儒家弟子的影子,却能写出《菜根谭》这部连博学鸿儒都无法写出的圣贤著作,写完了著作转过身又跟光禄寺卿扭打一起,丧尽儒家斯文,秦堪,老夫一生阅人无数,唯独对你却看不通透,越看越迷糊,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秦堪听得冷汗潸潸,金手指不是那么好开的,忽悠普通人或许没问题,可落在朝堂打滚数十年的马文升眼里,却如同穿了渔网丝袜般处处破绽,处处漏风。

见秦堪讷讷不能言,马文升哈哈一笑,很大方的放过了他。

“老夫不夸你写的《菜根谭》,倒想夸夸你创的五子棋,哈哈,是个好东西。”

秦堪小心翼翼道:“您老以前跟晚辈下五子棋的时候不是破口大骂此乃奇淫巧技,不上台面,而且好几回气得掀了棋盘么?今日为何又改了口风?”

马文升捋须自得地一笑:“让老夫输得精光的玩意儿,当然上不得台面,不过老夫从别人那里找补回损失后,又觉得此物端的妙不可言……”

秦堪陪笑道:“谁这么倒霉被您大杀四方?”

“自然是西涯先生,与他下了十局,输得他连随身的玉佩都搭上了,后来听说他的老妻在内院用擀面杖打得他抱头鼠窜,害他好几天无法提笔写字,连奏章批蓝都只能让儿子代笔……”

秦堪眼皮跳了跳,强笑道:“您老该不会告诉他,这五子棋是晚辈所创吧?”

马文升老神在在道:“当然说了,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何和西涯先生说起你?秦堪啊,这几日最好莫跟李东阳照面,据说他气得每日在府里破口大骂,说你一个读书人不好好求功名,创这种奇淫巧技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侮辱斯文,撺掇手下烧李府房子在前,创五子棋害他输光银子不说,还挨老妻的打骂,旧怨新仇算在一起,如今他对你的怨气颇深,你当小心提防……”

秦堪脸都绿了:“…………”

真想长身而起,抽起身下的椅子朝着死老头儿的脑袋抡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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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奔走求援(下)

两世为人,秦堪早已明白,跟老头儿打交道一定要小心谨慎,这种人活的年岁比他长,玩的阴谋诡计比他多,碰上一两个老得快进棺材还坑年轻后辈的缺德家伙,很可能会被他玩死,比如眼前这位马尚书。

用椅子抡马尚书的脑袋是不理智的,秦堪呆了半晌,苦笑拱手:“刚过完年马老大人便送晚辈如此厚重的大礼,实在感激莫名,看来老大人是想给晚辈过清明节了……”

马文升捋须哈哈大笑:“你这后生好不晓事,你以为李东阳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宰相肚里就算跑不了马,至少也撑得了船的……”

顿了顿,马文升笑道:“李东阳托老夫转告你,有闲暇时不妨去李府坐坐,他在老夫这里输掉的银子,必要在你这里找补回来,去时莫带礼物,带够本钱就好。”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心中对马文升真正生出感激之意。

老马原来是在提携他,能堂皇出入当朝李阁老府上与李东阳赌银子的,遍数天下文官武将,获此殊荣者能有几人?

身在官场,很多时候别人并不看你的官职大小,而是看你的资历,与李东阳赌博也是一种政治资本,这种资本甚至比官职更重要。

秦堪急忙起身朝马文升长长一揖:“多谢马老抬爱,晚辈铭记于心。”

马文升看着秦堪的目光充满了深意:“明年我便要向陛下告老,朝堂的事老夫也管不着了,不过你是东宫近臣,老夫不得不罗嗦几句,你终日伴驾之人,是我大明未来的国君,你当小心谨慎,勿使行差踏错,更勿使东宫殿下行差踏错。否则你罪莫大焉。”

秦堪明白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马文升提携并非单纯欣赏他,而是秦堪目前身处的位置,太子年幼,容易受奸人蛊惑,整个朝堂都对太子身边的人非常关注,朱厚照将来是仁君还是暴君,跟如今的东宫近臣的为人品性有直接关系,从马文升的语气里。秦堪能感觉到他对未来的大明皇帝很没有信心。

秦堪很想告诉他,没信心是正确的,将来朱厚照登基以后确实是个很不靠谱的皇帝,他会让朝臣们操碎了心,你明年退休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没有之一。

拱了拱手,秦堪万分诚挚地看着马文升,道:“马老大人放心。晚辈的为人品性相当上得了台面。虽不好意思自夸谦谦君子,却也不远矣,未来的大明国君必然是英主明君。”

谁知马文升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老夫清楚你的为人品性,才对东宫放不下心啊……”

秦堪:“…………”

又想朝马文升的脑袋抡椅子了……

…………

…………

“聊也聊过了,无事不登门的家伙,说吧,今日主动拜会老夫有何事?”

秦堪忙将杜宏入狱一事详细说出。马文升一直捋须垂睑聆听,直到秦堪说完,他的脸上才微微闪过一抹异色。

“绍兴知府杜宏竟是你岳丈?”马文升有些惊讶。

“正是。”

马文升叹了口气道:“老夫记得这杜宏,弘治十五年,吏部考山阴知县治理有方,且官声甚佳,在任时兴修水利。鼓励农桑,爱民如子,老夫亲自为杜宏上表一封,以彰其功,后来升绍兴知府也是老夫上表荐举,破格擢升……没想到绍兴任上不到一年,竟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

“老大人,晚辈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家岳是被奸人所构陷,绝无指使人打杀闹事织工之事,请老大人明鉴。”

马文升摇摇头,道:“老夫只看到浙江布政使司的奏报,里面言之凿凿,杜宏指使人打杀织工一案有明确的人证物证,此事涉及十几条人命,不是你说一句令岳无辜老夫便能相信的,国有国法,老夫不能容情。”

秦堪不由一阵失望,又对这件案子渐渐有些明悟。

人证物证说拿便拿出来,说明这是一个精心设好的圈套,设这个圈套的人跟浙江布政使司和苏州织造局脱不了干系,或许还有更上层的大人物指使,杜宏那道检举的奏本捅了马蜂窝,打杀织工之事可能事前便已有了预谋。

事实真相如何,只能等杜宏押解来京师后再当面问他了。

“老大人,晚辈和家岳皆非罔顾国法之人,若家岳果真有罪,晚辈何惜大义灭亲。只是国法之外尚有人情,人情有善亦有恶,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家岳的案子颇多可疑之处,如今东厂接手此案,晚辈年少气盛,行事孟浪,曾与东厂有过隙怨,无论家岳是否被冤枉,落在东厂手里终究难逃生天,是否可以请大理寺或刑部从东厂接手此案?”

马文升沉吟许久,杜宏一案是真是假他不清楚,但杜宏这个人却是被他亲自向皇帝表彰过的,而且绍兴知府也是他亲手破格擢升的,如今杜宏身陷泥沼,说出去未免有吏部天官识人不明之嫌,马文升人虽正直,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明年便要告老还乡,正是愈发爱惜羽毛的时候,这张老脸可打不得。

杜宏若落到东厂那帮杀才手里,就算他没罪东厂番子也会有一千种办法逼得他不得不认罪,案子一旦定成铁案,他马文升的老脸可就丢大了。

把杜宏的案子从东厂转到大理寺或刑部审理,无论国法还是人情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这并非徇私枉法,换个角度想想,这甚至是一件保护罪臣,不至屈打成招的好事,或许可以得到朝堂大臣们的一致赞许,为自己将来告老之后的名声添上光彩的一笔。

犹豫许久,马文升脸上肌肉微微一颤,捋须点了点头:“老夫知道了。”

含糊不清的答案,却令秦堪欣喜万分,他听懂了马文升的意思。

“晚辈多谢老大人。”秦堪感激地朝马文升长揖到地。

马文升缓缓道:“不忙谢我,司礼监的萧敬和东厂的王岳肯不肯答应还说不准呢,毕竟此案死了一名督办太监,事已涉及内廷和内务府,若王岳死活不愿松口,老夫也无可奈何。”

秦堪一呆:“那该如何是好?”

马文升横他一眼,眼神充满了鄙视,道:“太监乃天家家奴,东宫殿下虽说无法干涉内廷和东厂,但如果要监督某个案子的审理是否公正严明,是否不枉不纵,却还是办得到的,如此助力近在眼前,你这后生缘何舍美玉而求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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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腊月廿七了,后天就是除夕,各种聚会不断,每天醉生梦死,越来越疲于奔忙,细细思量过后,决定白天再更一章便停更几天,大家好好过个新年,让老贼也好好放开心思陪陪家人和老婆,跟朋友毫无压力的多聚一下,咱中国人一年到头,盼的不就是过个美美的新年么?

诸兄皆宽宏雅量之人,必能理解老贼这番苦衷,新书成绩不错,老贼绝不会太监的,以前写过三本书,皆顺利完本而终,这点人品有保障。

第一百七十四章 岳母进京

东宫银安殿。

朱厚照一边逗弄着脚下安逸眯着眼睛睡觉的纯白波斯猫,一边听秦堪讲故事。

波斯猫是刘瑾费了很大的力气,甚至动用了内务府的人脉,才从哈剌鲁人的商队里重金买来,朱厚照初时对它颇为欢喜,逗弄几日后却兴趣寥寥,因为这只猫太高傲了,摆出的谱儿比太子还大,太子不乐意了。

现在吸引朱厚照的,是秦堪讲的故事。

“……秦香莲跪于大堂泣不成声,陈世美一脸冷笑,他乃当朝驸马国戚,包拯任开封府,终究只是臣子,他已笃定了包拯奈他不得,却不料堂上包拯猛拍惊堂木,大叫一声‘杀妻灭子罪难逃,铡了这负义人再奏当朝,来人,开铡!’,左右大惊,皆不敢动,包拯大怒曰‘你们不铡,包某亲自来铡!’,于是下了堂,急步走到陈世美面前,洋洋得意的陈世美顿觉眼前一黑……”

“慢,慢着!为何他眼前一黑?”

秦堪正色道:“因为他看到了包拯的脸……”

朱厚照咂摸咂摸嘴,忽然哈哈狂笑起来,笑得捂住肚子不停喊“哎哟”。

秦堪叹气,朱厚照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幸好他生在古代,若生在现代看一场《大话西游》,岂不会被活活笑死?

不知笑了多久,朱厚照才慢慢缓了口气,笑道:“你说的故事倒是稀奇得紧,从未听闻,我曾听谢学士论古今,也没听说前宋有个叫陈世美的驸马,定是你杜撰的。”

秦堪笑道:“真实与杜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道理。史上确实有陈世美这人。不过他是个清官,好官,因断案公正而被奸人嫉恨。故而编了这么一出戏,把他说成是杀妻灭子的负义之人,好好的清官却被毁了一世名声。甚至遗臭数百年,尘世修行数十年,终敌不过读书人的一张嘴皮子,名声说毁便毁了,连争辩都无济于事……”

这番话秦堪说得有几分沉重,想想数百年后正德皇帝的名声,跟陈世美的遭遇何其相似。

朱厚照似有所悟,又展颜笑道:“你的故事极妙,说得我都想像包龙图一般断案了。想想坐在大堂上,猛地一拍惊堂木,大叫一声开铡刀。那作奸犯科的恶徒便被我一刀铡了。无数百姓拍手称快,真真畅快之极!”

秦堪笑道:“殿下万金之躯。将来面对的是朝臣百官,国之重器,可不是那作奸犯科的罪犯,殿下审那种人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我倒宁愿每日审那些犯人,也不愿面对朝臣百官,对朝臣们打又不能打,骂也不能骂,还得听他们每日不断的唠叨,就像我变成了他们眼里的犯人一般,人生若此,生趣全无,没意思极了。”

秦堪眼睛眨了眨,道:“既然殿下喜欢审案,或许……很快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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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是由人创造的,秦堪从来不信天降好运,平白的好运背后往往意味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自己创造出来的机会才能完全掌控在手里。

杜宏还在来京师的路上,秦堪已开始了精心的准备,事件背后不知潜伏着怎样的权势人物,不知隐藏着怎样的杀机,然而秦堪却别无选择地迎面而上,只因当初娶杜嫣时许下那句终生不负的诺言,不但不能负她,也不能负了她的家人。

京师东城大街上,来往行人如梭,一名中年美妇螓首包着头巾,穿着普通的碎花粗布夹袄,手挽一个小小的包袱,在街边上徘徊踯躅,神情憔悴失措,茫然不知所以。

数声净街鼓响,街上行人纷纷避让,美妇不明所以,跟着行人避让一旁,耳边隐约听得有人议论,说是太子出行的车辇,美妇两眼顿时一亮。

待到仪仗车辇走近,美妇的目光在仪仗武士队伍中仔细巡梭,不知过了多久,仪仗已快过去,美妇不由着急起来,分开前方的行人,朝仪仗队伍走去,还未近身便被时刻警惕的武士们喝住。

“太子仪仗在此,速速回避,不得靠近!”

美妇似被吓住,咬了咬牙,仍旧向前边走边道:“我不找太子,我找秦堪,秦堪可在?”

“停步!不得靠近!”武士举起了刀剑。

美妇有些怒了,执拗道:“我找秦堪,你识便识,不识便说不识,瞎喊什么劲儿?”

武士大怒,大踏步向她走来,伸出手欲将她拿下,美妇眼中厉色一闪,闪电般擒住了武士的手腕,脚下一勾,武士仰面便倒,其余武士见状大惊,扬起刀剑迎面而上,口中呼喝着“有人行刺”,瞬间将美妇团团围住,众人神色如临大敌,京师大街上一阵混乱。

秦堪一直紧紧跟在朱厚照车辇的旁边,听得前方喧哗,心中一紧,车辇内的朱厚照却一把掀开珠玉帘子,探出头兴奋道:“什么情况?谁要杀我?”

秦堪一阵无语,真是个作死的孩子……

紧张地把朱厚照的脑袋按进了车辇内,武士们训练有素地举起了盾牌,将车辇围得密不透风,朱厚照的脑袋又不屈不挠地探了出来:“让我瞧瞧,从来没见过刺客长什么样子……咦?竟是个女的?而且身手好厉害……”

扭头古怪地瞧了秦堪一眼,朱厚照仿佛勾起了某件伤痛的回忆,喃喃道:“这年头的女人为何一个比一个凶残?运气好的被人娶回家镇宅,这个女人莫非也有人敢娶么?”

秦堪踮起脚看着被武士团团围住的美妇,凝神瞧了半晌,神色忽然大变,呆呆的盯着前方不发一语。

朱厚照见秦堪毫无反应,不由奇道:“你怎么了?为何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秦堪回过神,举手朝武士大喝道:“都住手!”

转过身,秦堪脸颊微微抽搐,躬身向朱厚照禀道:“殿下,这个女人也有人敢娶的……”

“谁敢娶?”

“……臣的岳父。”

朱厚照也呆住了,定定瞧着秦堪许久,慨然一叹:“你家真是……呵呵,满门壮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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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宏还在来京师的路上,秦堪没想到岳母杜王氏居然意外地赶来了京师。

顶梁柱被锦衣卫抓了,家里没一个能拿主意的人,杜王氏不能不急,她虽是女中豪杰,有着超凡高绝的身手,但毕竟只是妇道人家,一遇到大事便慌了神,左思右想,自己只有一个已嫁出去的女儿,女儿寄回来的信里说,她的相公是个有本事的,如今已是深获太子殿下信任的东宫近臣,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杜王氏除了千里赴京找女婿拿主意,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由于不知秦堪和女儿住处,只知秦堪如今伴驾东宫,于是这才有了杜王氏在大街上冲撞太子仪仗这一幕。

所谓行刺只是一场误会,保护太子的武士们纷纷散开。

满脸茫然无助的杜王氏乍见到女婿秦堪那张年轻的脸庞,顿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多日的惊惶害怕,从南到北一路忐忑担忧的心情全部松懈下来,仰天轻舒了口气,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

…………

向朱厚照告了假,秦堪领着杜王氏回府安顿。

路上,杜王氏抽了抽鼻子,抹去了眼泪,俏丽的面容恢复了坚毅,如同述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一般,静静道:“秦堪,你的岳父被锦衣卫拿了。”

“郑伯来京师报信,小婿早已知道。岳父的案子现在已被东厂接手,情势越来越严重了。”

杜王氏盯着秦堪有些苦涩的脸庞,忽然换了个话题,道:“嫣儿跟着你,可幸福么?”

秦堪展颜一笑:“这个问题应该问嫣儿,小婿若回答未免有自我吹嘘之嫌。”

杜王氏也笑了笑,道:“看来嫣儿过得不差,否则你也没脸吹嘘。……秦堪,还记得当初你率人闯进绍兴衙门内院,打算把嫣儿抢回去,嫣儿被感动得从此对你死心塌地,事实说明嫣儿的决定是正确的。”

顿了顿,杜王氏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语气伤痛道:“原以为他在锦衣卫手里,事尚可为,我才千里赶来京师,不料竟被东厂接手,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东厂凶名,老爷他……多半救不得了,秦堪,我知你定然在为岳父出力奔走,不过你岳父的案子水很深,背后凶险异常,你若有心,将来为你岳父和我收尸合柩安葬便罢,莫再营救他了,杜家已破,不能再连累你秦家跟着遭殃,天降横祸,不必祸及两家……”

秦堪打断了她,道:“岳母说的什么话!小婿娶了嫣儿,杜秦便已是一家,哪里来的两家?事在人为,不论这水有多深,情势多么凶险,岳父大人我救定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杜宏进京

杜王氏一直知道没看错女婿,一个当初敢为女儿率众硬闯知府衙门的男人,终究不会是薄情寡义之辈。

怔怔盯着秦堪那张坚毅的面孔,杜王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老爷但能活命,全托女婿搭救之恩,无论成与不成,杜家永记你恩德,秦堪,多余的感激话我不说了,只求你搭救老爷时记住量力而为,凡事留个退路,莫行弄险之举,老爷能救则救,不能救便断然抽身而退,不要把秦家也搭进去。”

秦堪温和一笑:“岳母放心便是,小婿做事谋定而后动,进退自有分寸,不会鲁莽的。”

杜王氏点点头,接着叹了口气:“我家老爷做事若有你这份计较,不那么孟浪冒失,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

秦堪只好昧着良心解释道:“岳父不是没有计较,而是太过公义,性子比较爽直,宁向直中取,不向屈中求,相比之下小婿的性子阴沉了许多,委实惭愧。”

杜王氏擦了把眼泪,使劲抽了抽鼻子,眸光朝他脸上一扫,没吱声儿。

秦堪也觉得这番开脱之言令自己都恶心,沉默片刻,又改口道:“好吧,岳父这事儿干得太混帐了,此番若得出生天,还望岳母大人严加管教。”

杜王氏这才展颜一笑,笑容阴森可怖:“大善,正当如此。”

很好,围观岳父挨揍绝对是女婿喜闻乐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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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出了城门,不紧不慢行了小半个时辰,在京郊的秦府门前停下。

秦堪即命下人去内院通知杜嫣出迎,杜王氏下了马车,刚跨进前院,杜嫣匆忙的身影已赶至。母女在心情同样焦虑的情形下相见。四目甫一对视,顿时珠泪涟涟,未语泪千行。

面容憔悴的杜嫣悲呼一声“娘”便迎面扑进杜王氏怀里。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所有下人和丫鬟们静静肃立不动,前院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悲伤气氛。

上前劝了许久,秦堪终于把母女二人劝得收住了眼泪。

杜嫣扶着杜王氏,二人往内院行去,行至月亮门前,却见叶近泉如笔直的标枪般站在门外,内家拳三位同门终得相见,秦堪还没开口,杜嫣便急忙向杜王氏介绍。

杜王氏听得眼前这位秦家护院竟是她幼年时授业师父的亲传弟子。神情不由一凝,凤目仔细扫视叶近泉几眼,然后点点头。道:“昔年张师授我招式法门后曾告诫于我。他只授我武功,但我并不算内家拳门下弟子。日后我腾达或惹祸皆于内家拳无任何关联,这话我记了半辈子,从未以张师弟子自称,此乃我终生憾事,你既是张师亲传弟子,敢问张师他老人家身在何方?此间事了,我当寻访拜谒,以全当年张师授功之德。”

叶近泉神情微微有些激动,目光仔细打量着杜王氏,也丝毫不觉失礼,不知看了多久,才酷酷地道:“家师云游天下,行踪不定,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

秦堪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这话简直成了上下千年通用的万金油了……痛快点,直接告诉我岳母你师父到底在哪里吧,都是同门师姐弟,故弄玄虚未免有些可笑。”

叶近泉脸色有些难看了:“我是真不知道,师父授业十余年,到我二十岁时,有一天睡醒发现师父杳无踪影,只留字一张……”

秦堪好奇道:“给你留了什么话?”

叶近泉为难地瞧了秦堪一眼,脸颊抽搐几下后,板着脸酷酷地道:“……他说我饭量太大,再也无力养我,还说幸好当初只收了我一个徒弟,否则非被逼得自挂东南枝不可,要我下山自寻生路,以后等我有钱了再联系……”

秦堪三人抿紧了嘴唇,面容古怪地扭曲起来。

穷文富武,这话果然没错。没点家当便开门收徒绝对会以惨淡收场,这与功夫好坏无关,张松溪想必在叶近泉身上学到了有生以来最惨痛的人生教训,那就是,欲收徒,先有钱,就算没钱,也应该收一个家财万贯吃喝不愁的富二代,收穷徒弟对他绝无好处。

从现实角度来说,这个人生教训比武学奥义更珍贵。

领会贯通了这个人生道理,张松溪撇下徒弟落跑的选择是正确的,明智的,而且绝对可以理解的,如果不是秦堪的家财尚丰,也许会做出跟张宗师同样的选择……

叶近泉也不尴尬,饭量大本不是什么尴尬的事,唯一让他不自在的是师父把他扔下跑路的行为,委实有点丧失节操。

杜王氏与叶近泉互相打量许久,杜王氏淡淡一笑,尽管丈夫身陷囹圄,可她在外人面前笑起来仍是那么的雍容,官夫人的华贵之气丝毫不见衰弱。

“我是张师的未记名弟子,你是他的亲传弟子,说来系出同门,渊源颇深,不知能否切磋几招?”

此话出口,叶近泉面无表情,杜嫣兴奋不已,秦堪却暗暗叹气。

一个半瓶子水晃荡的杜嫣已然将叶近泉揍得满地找牙,再来一个比杜嫣身手不知高明多少倍的杜王氏……

一代宗师亲传弟子若被活活揍死在秦家大院里,长使英雄泪满襟,不知会令多少江湖豪杰扼腕叹息。

叶近泉仍旧板着一张死人脸,一派高手风范地点点头:“切磋几招未尝不可,不过拳脚无眼……”

杜王氏退开一步,忽然暴起身形腾空而起,口中叱道:“打便打,哪儿那么多废话,看招!”

说着单手化掌,一招力劈华山狠狠朝叶近泉头顶劈去。出招姿势与杜嫣一模一样。只是招式比杜嫣凌厉许多,甚至能听到单掌落下时的破空声。

啪!

这回叶近泉连一句“来得好”的场面话都来不及交代,便像一只遇到苍蝇拍的苍蝇似的。被狠狠拍趴在地上,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周围激起一阵令人心酸的尘土。漫天飞扬,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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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王氏安顿好了以后,秦府无波无浪地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秦堪在京师厂卫和东宫之间奔走,很少送礼的他也托了门路,给京师的几位言官御史们送上了颇为可观的贿赂。

秦堪深知如今言官的威力,虽只是小小七品官,可合起伙来连内阁大学士都不得不敬让三分。所有朝堂的大臣们都很清楚,让这些御史们捧起一个人的名声不容易,但让他们抹黑一个人的名声却太简单。几道异口同声的奏本便能办到。这群低品阶的官员执掌着整个大明的舆论导向,令人不得不敬畏。

幸好言官们并不像他们在朝堂上表现出来那样正直清廉。也幸好世上能拒绝银子这个好东西的官儿不太多,言官也是官,也有私心贪欲,蛋一旦有了缝,秦堪闻着臭味儿便叮了上去。

月黑杀人夜,风高送礼天。

趁夜摸黑上门,抬着一箱箱的银子,秦堪强忍心头滴血的痛楚,强笑着将银子送进了几位言官们的府邸内,几位官员如同半掩门的娼妇似的,欲迎还拒撩人心魂地推脱半晌,最后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银子,捋着青须一脸正气凛然地告诉秦堪,他们是御史,是英雄与侠义的化身,若杜宏一案果真有冤情,他们必不会袖手旁观。

倒不是言官们不晓利害,只因为秦堪把杜宏的案子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毫无内幕,银子摆在他们府里的前堂上,谁会舍得再把它们原样送出去?

走出几位言官的府邸,秦堪仰望月色,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刚逛完窑子的怪异感觉。

其实官员与娼妇也差不了多少,千里做官和千里做鸡的本意是一样的,都只为求财,有了财,他们可以顺从地为你摆好任何你想看到的姿势,滴蜡抽鞭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

…………

能做的安排都做了,在秦堪和杜嫣以及岳母每日焦虑的期盼目光里,终于等到了押解杜宏的东厂番子进城。

日落西山,黄昏的余晖洒在京师朝阳门外的吊桥上,一队二十余人的东厂番子魂不守舍地押解着身穿囚衣的杜宏缓缓而来。

番子们的神情很憔悴,甚至比杜宏更憔悴,一路行来,引无数路人百姓奇异地驻足侧目。

这年头很少看到押解囚犯的官差比囚犯还落魄忧虑的了,更奇异的是,这群番子的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上百号身穿飞鱼锦袍的锦衣校尉,这些人一个个目露凶光,手按着刀柄,分散在番子们周围,乍一看是东厂番子押解犯人,细细端详之后,却分明是锦衣卫把这群番子绑了票似的。

进了京师城门,情势便有所变化,数百名东厂番子如临大敌,将杜宏团团围着押进了锦衣卫诏狱,却找了间单独的牢房把杜宏关了进去,几百名番子在牢房外把守,包括锦衣卫在内,任何人不得探视接触杜宏。

一路监视保护杜宏的李二也不计较,京师番子们接手之后,他便立马带人赶赴京郊秦府,向秦堪面禀报信。

随着杜宏被押解进京,平静的京师城瞬间变得暗流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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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诏狱大乱

杜宏被关进诏狱,秦堪第一时间赶去牢房,一见牢房外层层把守的数百名东厂番子,顿觉情势不妙。

由于职权重叠,中明以前东厂并无自己的监狱,直到明末才有了东厂监狱,如今的东厂拿了人犯,只能关进锦衣卫诏狱里,由厂卫合审,但是杜宏明显是个例外,虽然他关进了诏狱,但东厂摆出的这副架势分明是想独审杜宏,隐隐还有提防秦堪救人的意思。

不得不说,凡事有利必有弊。秦千户成名了,是当今陛下和东宫太子眼里的红人,近臣,看在东厂王岳眼里却是威胁,虽然他还只是个千户,然而朝堂内外,无论大臣还是掌权的太监,谁敢真正只拿秦堪当千户看待?

于是秦堪便成了东厂的重点盯防目标。

几名校尉的簇拥下,秦堪硬着头皮走近关押杜宏的单间牢房,百步之外便被一名东厂领班拦住了。

领班的态度很客气,东厂在秦堪手下吃过几次小亏,上到厂公下到番子,大家都清楚这位看似和善斯文的秦千户手段多毒辣,套句前世很流行的广告词,那就是“霸道,不得不尊敬。”

凶名昭著,领班不得不客气,客气归客气,但话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岳父入狱,千户大人的心情我们理解,而且东厂上下包括厂公在内皆感同身受,但是千户大人爱岳父更要爱国法才是,厂公早已下令此案由东厂独审,旁人便不得插手,连探望也不准,秦千户是个讲道理的人,想必不会跟咱们为难吧?

…………

…………

憋着一口郁愤之气走出诏狱,秦堪脸色很难看,丁顺和李二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

连人都不让见,如何查得出案子背后的真相?

秦堪咬了咬牙。今天必须要见到杜宏。否则夜长梦多,东厂的刑具五花八门,若番子们选择今晚给杜宏过堂,杜宏吃不住劲儿被逼招供画押,案子就会被定为铁案,那时秦堪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扭转乾坤了。

不是看不起杜宏的骨气,东厂的刑具太恐怖,一个人若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万念俱灰只想引刀成一快。索性痛快招供也不是不……

——好吧,秦堪承认,他确实对杜宏的骨气很没信心,大明的文官什么尿性,秦堪已经很熟悉了。

“大人,咱们领人冲进去吧,狗番子太张狂了,属下真看不过眼!”丁顺忿忿道。

秦堪瞪他一眼。道:“冲什么冲?没听刚才那领班说吗?本千户是讲道理的人。讲道理的人能随便打打杀杀吗?”

丁顺嘿嘿干笑,这会儿秦大人怕是忘了当初干过的一桩桩事儿了,何止打打杀杀呀,还捎带着放火呢,现在却一副讲道理的嘴脸,实在让他很不习惯……

“大人真要跟他们讲道理?”李二也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秦堪。

秦堪了解文官的尿性,老部下们也了解秦堪的尿性,道理这东西秦大人不是不讲。不过他讲道理的时候一般道理在他这边,如果道理不在他这边,秦堪通常选择无视道理,改用其他手段达到他想达到的目的。

番子们团团围在杜宏的牢房外面,想见杜宏一面难如登天,大人这一次打算如何跟这帮杀才讲道理?

秦堪扭头注视着诏狱的大门,表情变得跟诏狱一样阴森。

“丁顺。从千户所调几百人集结,一个时辰后你领头给我冲进去……”

丁顺愕然:“大人刚才不是说要讲道理吗?”

“拳头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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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黄昏,残阳如血。

杜宏被关进诏狱三个时辰之后,锦衣卫内城千户所属下数百名校尉从四面八方向诏狱集结。

与此同时,诏狱内的死囚牢房外,一名校尉看似不经意地来回巡梭走动,死囚牢外的狭窄走道上散发着难闻的恶臭,昏暗的火把照耀下,校尉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喂狗似的扔了一个发馊的野菜窝头进去,喝了一声“吃饭了”便转身走开。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校尉仿佛忘记把牢门钥匙带走,那串钥匙就这样颤巍巍地挂在牢门上,不住地晃动……

…………

…………

半个时辰后,随着诏狱内的看守校尉一声大喊“死囚逃跑了”,紧接着诏狱大乱,无数校尉拔出刀,潮水般涌向死囚牢房,早已等候在诏狱外面的秦堪属下如同等到了进攻信号似的,也纷纷抽刀喝骂着冲进了诏狱。

诏狱是呈台阶渐行渐下的,死囚牢离关押杜宏的牢房并不远,数十步距离而已,东厂刻意将杜宏的牢房安排在诏狱的最深处,就是为了提防秦堪万一横下心派人劫狱,厂公王岳显然对秦堪有着清醒的认识,他清楚秦堪这家伙只要被逼急了,任何无法无天的事儿都敢干的。当初连内阁大学士的房子都敢烧,相比之下,劫诏狱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已经算是很低调了。

当诏狱大乱的时候,把守杜宏牢门的数百名番子顿时紧张了,混乱还未波及到这里,可来自四面八方的喝骂声以及“抓逃犯”的大呼声令番子们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

诏狱内的东厂领头人是一名掌刑千户,名叫何洛,一听诏狱跑了逃犯,何洛当即便抽出了刀,瞋目大喝道:“大家牢牢守住外面走道,不准任何人接近牢房,锦衣卫跑了逃犯不关咱们东厂的事,各施其职便是。”

众东厂番子齐声喝应,纷纷抽刀肃立。

大乱甫起不到一柱香时辰,“抓逃犯”的喊声离杜宏的牢房越来越近,何洛的额头也渐渐冒出了冷汗,他忽然发现今晚所谓的抓逃犯事件有一股子阴谋的味道,戒备森严的锦衣卫诏狱居然能跑了死囚,说出去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眼皮猛跳几下。何洛随手拎过一名番子。声音发颤地道:“快……快跑出去,向厂公禀报,诏狱大乱,事非寻常……”

番子慌忙点点头,扭头便跑,何洛盯着番子的背影,见他刚跑出牢房狭窄的通道,便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肉击声,番子惨叫一声后便再无动静。何洛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通道尽头,一群黑压压的锦衣校尉快步走来,前排的十几人打着火把,高扬着刀鞘,内城百户丁顺一马当先,指着杜宏的牢房高喝道:“我刚才看见逃犯往这个方向跑了,咱们快去把他搜出来!”

通道另一头遥遥相对的数百名番子如临大敌,纷纷抽刀喝骂。何洛勃然大怒:“放屁!这里被咱们东厂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蚂蚁都跑不进来,何曾有逃犯?你们明明在施诡计……”

丁顺打断了他的话,扭头振臂大呼道:“弟兄们别听他的,跑了逃犯咱们肯定被上头怪罪,东厂这帮阉狗存心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大伙儿随我冲过去!”

如同被点燃了火药桶,轰的一声,成百上千名锦衣校尉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向番子们倾泻而去。

番子们重任在身。不敢大意,见锦衣卫不要命地冲来,番子们头皮发麻,咬了咬牙也只好迎面而上,狭长的诏狱通道内,两股巨流迎头撞在一起,一场大规模的厂卫斗殴在阴暗的诏狱内发生。此正谓: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诏狱太黑,撞晕多少豪杰。

混乱中,何洛怒极抽刀,愤然大呼:“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此举形同造反,你们不要命了……”

砰!

话没说完,何洛脑后便重重挨了一记刀柄,顿觉眼前一黑,彻底晕过去前,他只看到丁顺阴恻恻的面孔,以及……身后穿着飞鱼锦袍一脸温文笑容的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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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衙门。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正与都佥事赵能在前堂说着话,据卫中密探急报,近日通州有白莲教余孽在活动,此事非同小可,牟斌正打算派赵能前去严查。

不得不鄙视一下开国太祖朱元璋,大明立国之前,朱元璋还未成气候,二十多岁还只是红巾军郭子兴麾下一名小将,红巾军正是明教,弥勒教和白莲教等民间宗教结合而成的元末造反军队,老朱那时抱着宗教的大腿造反造得热情似火,与明教白莲教勾搭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谁知等他造反成功当上了皇帝,立马翻脸不认前帐,把明教白莲教定性为恐怖组织,坚决予以取缔,浑然忘了当初他自己也是一名有理想有节操的恐怖分子……

朱元璋的事迹启发了无数后人,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人一旦干出一两件举世皆知的不要脸的事,锦绣江山,你,值得拥有。

侦缉邪教是厂卫份内的事情,三大教一直是历代大明皇帝的心头刺,牟斌自然不敢大意。

正给赵能布置工作,堂外却匆忙走进一名校尉,焦急抱拳禀道:“牟帅,不好了,诏狱大乱!”

牟斌眼皮跳了跳,饶是他久经风浪,此刻也忍不住想掀桌子骂娘。

“怎么回事?好好的诏狱怎会大乱?”牟斌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朝衙门外走去。

诏狱内关押着许多重刑犯,一部分是死囚,一部分是政治犯,比如犯了罪的官员等等,还有一部分是甚至是从边军辗转押解而来的鞑子战俘,如此重要的地方若出了乱子,他牟斌会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

“回牟帅,只因傍晚时分诏狱内不知怎的跑了一名死囚,内城秦千户说那名逃犯必定还在诏狱内,不可能跑出去,于是秦千户领着弟兄们大索诏狱,但是那些东厂番子们不肯让他们搜关押杜宏的牢房,所以两边动起手来了,现在还打着,里面乱得很……”

牟斌匆忙的脚步一顿,扭头盯着校尉沉声道:“你是说,这事儿是秦堪挑起来的?”

“对……”

牟斌怔忪许久,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不知是怒是笑。

良久,牟斌摇头苦笑,喃喃道:“这家伙的手段真是……唉。”

扭头盯着都佥事赵能,牟斌肃然道:“通州闹白莲教,事态很严重!”

赵能一呆,没明白牟斌的意思,只得拱手附和道:“是,确实严重。”

“所以,这事儿本指挥使必须亲自去通州处理。”

“是……啊?”

牟斌胡乱指了指诏狱方向:“那里的乱子你去应付一下,王岳那老阉狗若来扯皮,就说我已不在京师,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这……”

“就这么定了!”

牟斌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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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内,厂卫仍打斗正酣。

诏狱是锦衣卫的地盘,论天时地利人和,东厂远远不如锦衣卫,他们今天属于客场作战,于是被锦衣校尉们打得节节败退。

情势变得很混乱,狭小的通道内躺满了受伤的番子,有的趴在地上不省人事,有的抱着脑袋大声求饶,校尉们一路高歌猛进,番子被一步步逼到了角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呼喊,嘶吼,哭叫,挠墙,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

关押杜宏的牢门已被锦衣卫掌握,二十余名校尉手臂相圈形成一堵人墙,死死守着牢门。

昏暗潮湿的牢门内,秦堪温和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杜宏,笑容像牢房天窗里投射下来的一缕阳光。

“岳父大人受苦了。”

杜宏形象虽狼狈,但凭良心说,他没受过太多苦,自打他被押进南京开始,秦堪便调集了一切人脉来保护他,从南京到京师,一路上有李二等人的虎视眈眈,番子们也没敢给他罪受,押进锦衣卫诏狱才三个多时辰,东厂还来不及给他用刑,秦堪便领着人打了进来……

——种种离奇的际遇,连杜宏都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身上笼罩着无敌的主角光环了。

瞧着外面厂卫相斗的混乱场面,杜宏苦笑摇头:“你倒是好手段,只不过……唉,太胡闹了些。”

秦堪微笑道:“小婿若不胡闹,便很难保岳父大人周全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顿了顿,秦堪正色道:“时间紧迫,小婿不跟岳父客气了,先问你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可招供画押了?岳父若没有招供,小婿必然倾尽全力为你奔走……”

杜宏皱眉瞧着他:“老夫若已招供了呢?”

秦堪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悲伤道:“你若已招供画押,小婿就不用费神救你了,这就回去给你安排后事,顺便通知岳母大人准备改嫁,新岳父人选由我来把关,反正绝对不找当文官的,特别是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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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详述始末

从绍兴被拿一直辗转押解京师的杜宏从没变过脸色,此刻却被秦堪这句话气得老脸发绿,隐有飞升之势。

秦堪的这张嘴……很不好形容,心情好的时候和煦友善,吹面不寒杨柳风,看到不顺眼的人就不怎么客气了,前世当公司副总的时候骂一个不求上进的员工,五大三粗的爷们被秦堪几句话刺激得要跳楼自杀,坐在数十层高楼的天台边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着对生活的绝望和对秦总的恨意,警方的谈判专家几乎给他跪下才把他从天台边沿劝回来。

杜宏有幸,收了这么一位豁出身家性命救他的好女婿,不幸的是,这位好女婿有一张非常欠抽的嘴。

指了指牢房外面犹在扭打嘶吼的厂卫,杜宏冷冷道:“如此恢弘的场面,应该是你的手笔吧?”

秦堪腼腆一笑:“岳父见笑了,小场面而已,委实称不上‘恢弘’……”

杜宏重重一哼,道:“弄出这么个场面,你费尽心机千辛万苦进来见老夫,目的是想亲自把老夫活活气死?”

“岳父言重了……”

“秦堪,你我都清楚,我们虽是翁婿,却互相瞧不上眼,你不喜老夫的为人,老夫更不喜你的为人,所以,虚伪的客套话可以免了,你行此险举入诏狱见老夫,老夫心领了……”

杜宏说着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缓缓道:“见老夫一面已然如此艰难,若欲救老夫出去谈何容易,老夫性子暴烈,为人间伸张正义只能负了妻小,你莫再步老夫的后尘了,来日东厂断了案,你为老夫收了尸骨随便寻一块无主之地葬了便是,以后赡养你岳母终老。好好呵护嫣儿。一家人老实本分地过一辈子,老夫死亦瞑目矣。”

秦堪定定瞧着杜宏许久,忽然长长一叹:“岳父大人,不得不夸你一句,生死未卜的关头,你总算找回了一丝人性……”

“咳咳咳……”杜宏剧烈咳嗽起来,然后狠狠瞪着他,怒道:“你果真想气死老夫么?”

秦堪笑了,笑容充满了讥诮。

岳父是要救。却并不妨碍他对杜宏深深的不满,这是两代人的代沟问题,或者说是相隔数百年截然不同的价值观使然。

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竭尽全力保护好妻儿家人,像一棵参天大树那样为家人撑起一片绿荫,让她们有安全感和幸福感,这才是男人最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像杜宏这样,任何安排都没有。脑子一热便犯糊涂。大义凛然高喊所谓“伸张正义”的口号之时,你置自己的妻儿家人于何地?

“家国天下”四个字,先有家后有国,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千年前的圣人早已为男人一生的奋斗目标安排好了顺序。男人就算要干一件大事,首先也该将家人安排妥当才能放手去干,杜宏这般楞头青似的做法未免可笑复可怜。

“岳父大人,小婿冒着天大的干系,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混进诏狱见你,以岳父大人的聪明睿智,一定不会以为小婿见你只为听你安排后事吧?”

杜宏哼道:“你想救老夫?”

“虽然不怎么情愿。不过岳母和嫣儿有所求,小婿只好勉为其难……岳父大人,现在时间紧迫,还请将此案的前因后果详细告之,小婿定为你奔走。”

杜宏捋须沉吟犹豫。

牢房外,厂卫打斗的声音渐渐小了些,秦堪不得不催促道:“岳父大人快点说,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杜宏叹了口气,道:“官场沉浮十余载,见惯了官场变白为黑的不平事,却没想到老夫也有今日……此案源起于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数月前,有人向会稽县递状纸,状告苏州织造局派驻绍兴的司吏陈松盘剥织工。——苏州丝绸名满天下,我朝虽禁海百余年,然而那些高门大户的权贵人家和家财庞大的浙商们谁遵守过?海船东渡日本,琉球和朝鲜,一匹丝绸能卖白银二十余两,苏州织造局每年向浙江征丝绸六十万匹,除了少部分供给皇宫大内和权贵人家,其余皆贩卖于市,其中至少半数上了海船,东渡而去,其利之丰,不敢想象,然而秦堪,你可知奸商和织造局的阉狗们给那些日夜辛苦织绸的织工们每匹丝绸多少工钱?”

秦堪缓缓摇头。

杜宏苦涩一笑,伸出两根手指。

秦堪皱眉:“二两银子?这工钱算不错了吧……”

杜宏冷笑:“确实是二两,但落到织工手里的,却只有二钱!织工们没日没夜织五匹丝绸才挣得到一两银子,绍兴乃江南富庶之地,织工们一家老小吃喝全靠这点微薄的工钱,当初皇宫内务府向浙江征丝绸时说好的二两银子工钱,却从苏州织造局这里开始,一级级往下盘剥,落到织工手里只剩二钱了,十仅存一,织工们被逼得实在受不了,便只好托了识字的先生向会稽县衙递了状纸……”

“后来呢?”

“后来会稽知县怕事,不敢接状纸,老夫也是无意中调取山阴会稽两县卷宗考评时才知晓的,再寻人探问,却发现递状纸的五名织工数日之内莫名暴毙,织工的妻小被发卖为奴,甚至被卖入了青楼妓院,其状之惨,至今心存凄然……”杜宏怆然一叹,接着道:“织工何辜?他们只求全家温饱而已,竟遭此横祸,老夫忝为一府父母,怎能不为他们出这个头?”

秦堪道:“织工横死应是苏州织造局派人下的手,可是跟浙江布政司有何关系?”

“布政司统管一省民事,老夫只是知府,无权处置苏州织造局,于是把此案的状纸和相关证据递往浙江布政司,谁知送状纸的差役刚出了绍兴城就被人射杀,两天后布政司派来了差官,严厉警告老夫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后果自负,恰在此时,五名告状织工惨死的消息已传了出去,引起绍兴上千织工的公愤,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秦堪微微变色,早知这是一潭浑水,可他没想到浑到这种地步,整件案子像一张编织得密密麻麻的网,杜宏只不过微微动了网上的一根线,便引起了整张网的强烈反弹,死了一名督办太监,死了十几个织工,把杜宏拿入了诏狱,若非他秦堪在其中运作,此刻的杜宏早已成了一堆尸骨……

好可怕的网!

织造局直属皇宫内务府,布政司直属朝廷六部,他们做事这般毫无忌惮,恐怕京里还有更大的人物为他们撑腰,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

注视着杜宏,秦堪摇头苦笑道:“岳父大人,你把天捅了个窟窿啊……”

杜宏凛然一笑:“错了,老夫是在为大明江山社稷补天!我若不为那些可怜的织工伸张正义,若不去碰这张千丝万缕的黑网,大明就真的烂掉了,人间总要有一道声音,为那些可怜的布衣百姓鼓呼,声音虽小,毕竟喊出来了。”

秦堪盯着杜宏那张沧桑却坚毅的脸,心中渐渐对这位瞧不顺眼的岳父产生了一种敬意。

尽管做事的方式简单粗暴,但不可否认杜宏是个好官,他豁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为的便是发出一道悲悯的呼声,弱小却不惧,仅只这一点,他已赢得了秦堪的尊敬。

于是秦堪很诚恳地看着杜宏,道:“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一定不惜代价保你周全,且在狱中安心住几天,事情会有转机的。”

“你不过只是个千户,难道能扭转乾坤?”

秦堪叹气道:“试试看吧,你老人家给大明江山补天,却把杜家的天捅了个窟窿,我现在要做的,便是给杜家把天补上……不过岳父大人,小婿不得不提醒你,此事若不可为,到时法场上自然有刽子手给你一刀痛快,此事若可为你便要小心提防,岳母大人在我家磨刀霍霍,就等你出来后把你剁成一千块,简称杀千刀的……”

杜宏呆楞半晌,索然长叹:“贤婿啊……你还是别救我了,老夫出去后若生不如死,反不如被一刀砍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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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当然要救,就冲岳母杜王氏的这股子杀气,秦堪也必须要把杜宏全须全尾地救出来,老实说,他等着围观岳父挨揍已经等很久了。

牢房外厂卫已停了打斗,只听得遍地此起彼伏的哀嚎,秦堪向杜宏告别后便垂头低调地走出了诏狱,仿佛厂卫斗殴一事与他完全无关似的,在丁顺等人的簇拥下快步离开。

有件事迫在眉睫,那就是杜宏的生命安全,必须要在东厂给杜宏过堂前令番子们有所忌惮,不敢动杜宏一根手指,否则恐怕杜宏仍旧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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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好为人师

离开诏狱,秦堪深藏身与名,可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厂卫斗殴虽时常发生,但这一次却令王岳恼羞成怒,从掌刑千户何洛口中得知是秦堪使的诡计后,王岳愤怒了。

东厂由太监掌权,太监是皇帝最亲近最宠信的人,所以东厂成立百余年来一直稳稳压着锦衣卫一头,今日堂堂东厂厂公竟被一个锦衣卫千户摆了一道,王岳怎能不勃然大怒?

纵然此人是东宫近臣,今日这口气也忍不得了。

于是秦堪刚离开诏狱,王岳便下了令,即刻提杜宏过堂,任何人来说情也没用,东厂刑具下还没见过不招供的人,杜宏肯定不会死,但他会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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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离开诏狱后便径自入了东宫。

这是一场以岳父生命为赌注的竞赛,秦堪在与死神抢时间。

脚步匆忙地穿过银安殿,却没见着往日的喧哗笑闹,朱厚照平日最喜在殿后的兽栏外看刘瑾为他安排的斗鸡斗狗,今日兽栏外竟空荡荡的不见一人,不知朱厚照在何处。

随手拉过一名小宦官问了几句,秦堪又急匆匆赶向东宫书房,心中却惊异不已。

朱厚照喜欢玩闹,喜欢各种新奇事物,哪怕让他蹲地上看一整天蚂蚁搬家也兴致不减,唯独书房却是他深恶痛绝的地方,今日这混世小魔王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转了性肯进书房了?

东宫书房位于银安殿左侧,秦堪从殿后绕出来没走几步便到了。书房外刘瑾和谷大用正肃立于房门左右。二人脸上带着一丝跟往日不同寻常的笑容,笑容掺着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邪味儿。

见秦堪来了,刘瑾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也没拦他,朝秦堪点头打了声招呼后便由他入内。

一脚跨进书房,只见三面墙壁皆镶着红木打制的书柜。书柜里整齐摆满了各种书籍,很多都是唐宋时的珍贵孤本,手抄版刻阳印不一而足,这些民间士子视若珍宝的孤本摆放在太子的书柜里,却被他弃之如敝屐,绝大部分连碰都没碰过,委实有明珠暗投之憾。

书房东面摆着一张硕大的书案,案面两端各焚着一炉檀香,朱厚照穿着一身黑色绸衫。黑衣配上他那张白皙带着青涩的俊脸,显得愈发唇红齿白,端的一位浊世佳公子。

见到朱厚照后。秦堪正待躬身向他施礼。目光扫过朱厚照的脸,秦堪不由一楞。

朱厚照坐在书案后正看着书。而且难得的全神贯注,本是一幕令弘治帝和朝堂学士们热泪盈眶的感动场景,可秦堪仔细看了几眼后却惊愕地发现,朱厚照的表情很不正常。

只见朱厚照面孔微红,眼睛死死地盯着书本,鼻孔不自觉地张大,额际微微沁出细汗,不时用舌头舔舔干枯的嘴唇,书案下翘着二郎腿,不时相互交换,摩擦……

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秦堪,这绝不是畅游知识海洋时该有的表情,反倒有点像发情……

“臣,秦堪,拜见东宫殿下!”秦堪躬身大声唱喝。

“哇!”朱厚照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恐万状地瞧着秦堪,手中的书本亦脱手摔落到地。

见是秦堪,朱厚照长长舒了口气,责道:“你差点吓死我了!”

秦堪眨眨眼:“殿下刚才看书看得好投入,不知是什么书令你如此沉醉不可自拔?”

朱厚照心虚地干笑两声,朝书房门口张望一番后,鬼鬼祟祟从地上拾起刚才摔落的书,递给秦堪,神秘笑道:“刘瑾那老奴又给我找了个新鲜玩意儿,秦堪你也来瞧瞧,挺有意思的……”

秦堪接过一看,不由睁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春宫?”

只见这本薄薄的书并无封皮题跋序引,翻开后第一页便是一幅颇为精妙的老汉推车图,图画上一男一女赤条条地做着没羞没臊的事,画得惟妙惟肖,男女表情享受之极,图画旁还配了一首淫诗,诗曰:“好味偏从欲合间,扪弄酥胸未紧帖。单悬玉股倩郎挑,喜在眉峰乐在腰。”

秦堪越看表情越惊异,往后翻了几页,后面图画大抵相同,只是姿势不一,每幅图旁边都配了一首应景的淫诗。

“殿下,你……堕落了!”秦堪痛心疾首道。

朱厚照心虚地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千万别说出去,否则刘瑾会被父皇诛九族的,这老奴虽然阿谀时的样子挺讨厌,但他为我办事却尽心合意,我可舍不得他死。”

秦堪心中原本对刘瑾生出的几分算计心思被朱厚照这句话化解得干干净净。

有人宠着的死太监到底不容易除掉啊。

斜眼睨着朱厚照,秦堪不无轻蔑道:“殿下,你才十五岁,理论上来说属于毛都没长齐的年龄,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事关男人尊严,小男人也是男人,朱厚照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粗红着脖子低吼道:“谁说我毛没长齐?你瞧见了?我早就长齐了,不信你看!你看!”

说着朱厚照把裤子一扒,正面朝着秦堪,秦堪凝目一瞧,朱厚照的小鸟儿虽然略嫌精致,周边地区倒也确实茂密如林。

好吧,毛长齐了说明朱厚照已是男人了,看看春宫没什么大不了,秦堪没有严人宽己的毛病,毕竟他前世十五岁时看过的东西是朱厚照想都不敢想的……

“殿下仍年少,这种东西还是少看为妙,毕竟……咳咳,伤身损阳呀。”

朱厚照不解道:“我只看看而已,什么伤身损阳?”

秦堪奇道:“殿下除了看,难道……呃,没有别的动作?”

“看这个还需要动作?”朱厚照呆了片刻,接着有些忸怩道:“我看它时觉得下腹丹田处一阵阵灼热,两腿不停变换姿势互相摩挲便感到很舒服,你说的是这个动作吗?”

秦堪很无语地瞧着他。

看来可怜的小处男需要普及性常识呀……

于是秦堪从书案上拿过一支紫毫毛笔,抓住笔杆面朝朱厚照,然后躬身庄重肃然道:“殿下乃天家皇子贵胄,岂能行此低俗之举?微臣不才,愿教殿下一招高雅且快乐之式……”

朱厚照两眼大亮:“是何招式?”

“打飞机!”

第一百七十九章 狐假虎威

教太子打飞机……貌似有一丝猥琐。

——也许不止一丝。

朱厚照长大了,足够成熟了,这是好事,秦堪愿以兄长的态度来教他一些旁人不能教也不敢教的东西,至少比刘瑾送春宫的行为……

好吧,其实跟刘瑾送春宫的行为是同一个性质,用文官们的话来说,这叫“蛊惑媚上”,教坏小孩子不打紧,教坏太子便是大逆不道了,万一传出去,秦堪大抵会被愤怒的文官们戴上高帽子,在金殿上接受百官们的批斗,鉴于大明文官喜欢动手打架的光荣传统,恐怕秦堪会被文官们活活揍死,当然,刘瑾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厚照不是好厨子,学做羹汤学了一个月,做出来的东西仍旧让人闻之欲呕,但他学这些男女之事却非常有天赋,简直一点就透。秦堪用手指套住毛笔来回比划了几下,朱厚照便完全领会贯通。

秦堪心里有些罪恶感,迟疑半晌,道:“殿下,此技终究只是小道,偶可为之,切勿频繁……”

朱厚照笑道:“我觉得挺好玩的呀。”

秦堪叹气,难道未来的大明皇帝竟是屌丝性格?史书记载朱厚照至死无后,莫非是他秦堪今日造的孽?

“这个……还有更好玩的,将来等你大婚之后便明白。”

看着朱厚照疑惑的眼神,秦堪不得不含蓄的解释道:“总之,死在女人身上比死在自己手里要好得多。”

朱厚照盯着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你说的,似乎有道理……”

看着朱厚照脸上散发出掌握了一门人生新技能后的欣喜笑容,秦堪猛地回过神了。

他今日进东宫的目的不是教太子打飞机,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呀。

“殿下。臣前些日子跟你说过的宋朝包拯怒斩驸马的故事。好听吗?”

朱厚照笑道:“虽说有胡说八道之嫌,但故事还是挺不错的,你今日又想跟我讲包拯的故事?”

“殿下。坐而闻不如起而行,你难道不想亲自当一回包拯?”

朱厚照眼睛一亮,接着迅速黯淡:“我年岁太小。不论是顺天府,刑部还是大理寺断案,我都不能胡乱插手,否则父皇会责怪我的……”

秦堪眨眨眼:“东厂也不行?”

“东厂?”

“掌管东厂的可都是太监,太监者,天家家奴也,家奴断案,莫非连主人都没资格过问?”

朱厚照虽然年少,却也不笨。闻言狐疑地瞧着他:“你有阴谋?说吧,搞什么花样呢?”

秦堪情知此事隐瞒不得,坑别人无妨。但若拿太子当枪使还不让他知情。以后自己的人生路将会走得很艰难。

于是秦堪将杜宏被陷害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朱厚照却听得眉头直皱。

“浙江乃我大明江南富庶之地。怎地官场如此黑暗?”

秦堪叹道:“所谓政通人和,世道清明,永远只是一句口号,任何朝代都不可能真正做到的,臣的岳父就是被倾轧的牺牲品。”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给东厂下令,把你岳父放了?”

秦堪忙道:“这个太理想了,臣不敢奢望,只是东厂刑罚太甚,臣担心番子审案时对我岳父屈打成招,那就太冤枉了。”

朱厚照想了想,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去东厂给你岳父保平安?”

“正是,世间天理公道不是靠拷打逼问得来的,刑具下得到的通常是虚假,臣只希望家岳能有一个公平的审案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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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诏狱内外布满了东厂番子,王岳下令提审杜宏,为防秦堪又纠集煽动锦衣卫大闹诏狱,东厂这回动了真格,从京师各处调集了上千番子将诏狱团团围住。

诏狱潮湿阴暗,狭长的过道墙壁上悬挂着几支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火把,牢房四周不时传来受过重刑的犯人的呻吟,那种想死而死不得的痛苦声音在诏狱内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杜宏的牢房相对比较干净,因为是重犯,而且厂卫因他而刚经历过斗殴,所以他的牢房四周把守最严,无数番子手按刀柄在牢房周围来回巡梭,锦衣卫早已被远远赶开,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走道尽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有规律,每一步的间隔节奏几乎完全一样,从过道尽头缓缓走向杜宏的牢房,所经之处皆有番子恭谨问好,口称“张公公”。

不多时,来人走到杜宏的牢房前,火把微弱的照映下,却见一张白面无须的阴柔面孔露了出来,他皱着眉头,一方洁白的手绢儿捂住鼻子,似乎受不了诏狱内恶臭的味道,踮起脚朝牢房内背门而卧的杜宏瞧了一眼,嗓音尖细地阴森笑道:“这位就是打杀绍兴织工十余人的犯官杜宏?甭装睡,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杂家张钦奉厂公之命提审,瞧你那好女婿秦堪这回可有本事再护着你。”

“来人,提人犯,准备刑具!”

…………

…………

与此同时,禁宫司礼监的暖炕上,司礼监掌印萧敬正用朱红笔批着奏本,不时停笔捂嘴咳嗽两声,炕边服侍的小宦官急忙为老祖宗轻轻揉着背,然后伶俐地递上一盏不烫不冷温度正好的茶水,萧敬啜了两口,目光瞥了一眼炕桌对面正在整理奏本的王岳。

萧敬和王岳同属司礼监,王岳还兼领着东厂,不过若论权势排名,王岳还是比萧敬低了一头,萧敬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内廷第一人,俗称“内相”,而王岳只是司礼监排名第三的秉笔太监,同为四朝元老,王岳对萧敬却敬畏三分。

此刻萧敬的心思明显不在奏本上,他用茶盖儿掀着盏中的茶叶梗,仿佛漫不经心道:“老了,愈发不中用啦,等今年入了夏,杂家也该向陛下告个老,回老家过几年清闲日子了……”

王岳整理奏本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喜色。

对王岳来说,这是个好消息,萧敬退了,下一任的司礼监掌印舍他其谁?一代新人换旧人,虽说王岳也已七十多岁,不好意思恬着老脸假装粉嫩嫩的新人求陛下包养了,不过人老心不老,老王还有一颗火热的为大明社稷添砖加瓦无私奉献的心。

高兴归高兴,现在还不是放鞭炮庆祝的时候,等萧敬退了再说。

“萧公何出此言?”王岳的表情很惋惜,很沉痛:“这些年您服侍过四位帝王,当今陛下开创中兴伟业,正是需要倚赖萧公这等重臣砥柱的时候,萧公怎能轻言告老?”

萧敬苦笑摇头:“累了,再也不想劳神费力了,王岳,你也甭说这些虚话,你的心思杂家知道得清清楚楚,安心等到入夏,我这个掌印的位置陛下必会交给你的……”

王岳神情惶恐,连道不敢。

萧敬盯着王岳,缓缓道:“杂家听下面的崽子们说,你最近又跟值守东宫的秦堪过不去?”

“没有的事,萧公莫听下面的人乱嚼舌头。”王岳急忙否认。

萧敬叹了口气,道:“你我都是历经四朝的老宫人,杂家在宫里打熬了十来年便受到代宗和宪宗以及当今陛下的器重,而你王岳也打熬了数十年,却只在当今弘治朝才慢慢红火起来,你可知原因?”

王岳被萧敬这番不客气的话说得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忍着不敢发怒,咬着牙摇头。

萧敬缓缓道:“咱们是阉人,不论权势如何滔天,在陛下眼里终究是天家的家奴,咱们跟朝堂上的文官大臣们不一样,无论任何事情,大臣们有底气跟陛下据理力争,可咱们不能,因为家奴顶撞主人便是大逆不道,而且主不主,仆不仆的,坏了规矩。”

王岳听得有些迷茫:“萧公的意思是……”

萧敬道:“杂家没什么意思,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提醒你一句,如今满朝皆知那个秦堪与东宫走得近,将来必受大用,对这样的人只能结好,莫行打压,因为他是东宫近臣,上之所好,下必附焉,你铁了心跟秦堪过不去,便等于给你未来先树了一个大敌……”

拍了拍身前的红木炕桌,萧敬笑得很有深意:“……杂家将来退了,这个位置自然由你来坐,可你这般处事做人,这个位置你坐得稳吗?能坐多久?”

王岳静默许久,抿着唇不发一语,脸色有些阴沉。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小宦官快步走进来禀道:“两位老祖宗,适才得报,太子殿下出东宫了……”

王岳不满地一哼:“殿下经常出东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殿下出东宫后径自往锦衣卫诏狱而去了。”

“什么?”王岳大惊,接着勃然大怒:“秦堪这竖子!居然跟杂家玩狐假虎威的把戏,欺人太甚!”

说着王岳匆匆向萧敬行了礼,出门急奔诏狱而去。

萧敬坐在暖炕上摇摇头,刚才这番话王岳终究没听进去。

缓缓抚摸着被磨得光洁鉴人的红木炕桌,萧敬喃喃道:“这个位置,恐怕你王岳真坐不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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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太子出马

萧敬的话其实不难理解,可惜王岳没有听进去。

不可否认王岳是个好人,弘治年间倾力辅佐君主,帮助皇帝处理朝政时眼光很独到,做事也很勤勉,历朝历代都有宦官乱政,幸运的是,弘治帝命好,几乎没遇到过这样的宦官,司礼监上到掌印萧敬,下到秉笔太监陈宽,王岳等人,都是难得的贤明忠心之人。

可惜人无完人,王岳自然也不是,他不但有着生理上的缺陷,也有着性格上的缺陷,王岳为人比较刚愎,如果套句前世流行的譬如“残缺也是一种美”之类的文艺句子的话,王岳无疑是个绝世大美人,比萧敬美。

做文官刚愎一点没什么,但做天家家奴的性格也刚愎就不大合适了,要么是在自掘坟墓,要么就是当初进宫时没阉干净。

…………

…………

杜宏的双手双脚被番子们死死抓着,单薄的囚衣已被粗鲁地撕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张钦嘴角噙着狞笑,举着烧红的三角形烙铁离杜宏的胸膛越来越近,杜宏甚至能感觉到胸前愈发炽热的温度。

张钦也是太监,这个太监有点特别,他是朝鲜人,当然,也是王岳的干儿子,历朝历代的事实证明,无论哪个年代,干儿子和干女儿这两个职业都很吃香,张钦也是如此。

“杜宏,这块烙铁只是第一道菜,后面还有夹具,指钉,拦马棍,铁刷子等着你呢,今儿时辰还早,咱们一样一样尝尝味道。”

杜宏被四名番子死死按着。却奋力挣扎不停。嗓音嘶哑激烈:“你们这群阉狗,想对老夫屈打成招,老夫偏不如你们的意。老夫一生做人做事清白,对大明对陛下忠心耿耿,有胆剖开老夫的肚皮看看。看里面的心是不是红的!”

“杜宏,你在这儿干嚎也没人听到,费这个劲干嘛?还指望你的好女婿来救你?死心吧,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你指使人打杀那十几个织工,咱们东厂查过了,绍兴城里有人亲眼看到那些打手是从你知府衙门出来的,而且你昔日的同僚和下属也异口同声做证,他们都说此事是你所为,人证物证俱在。老实招供画押等着秋后痛快一刀多好,何必死咬着牙现在遭这份罪?东厂的刑具你以为你挺得过去么?”

杜宏凛然不惧:“贼子你可以来试试,看老夫这身皮肉是不是铁打铜铸的。”

张钦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狰狞的笑意:“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可不就是你这种人吗?杜宏,既然你不肯招。杂家就不客气了……”

烙铁闪烁着暗红可怖的光芒,缓缓地朝杜宏的胸膛贴去,杜宏停止了挣扎,看着那块要命的烙铁越逼越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张公公,慢着!”一名东厂领班神色慌张地跑过来。

张钦动作一顿,扭头不满地瞧着领班,最喜欢折磨犯人的他,此刻很不希望被人打扰。

“张公公,您快出去迎驾吧,太……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张钦大惊,赶紧将烙铁扔回炭盆里,撩起衣摆便匆忙朝诏狱外跑去。

…………

…………

“这里便是诏狱?”朱厚照仰头四下打量着诏狱厚重的石门,和外墙上露出的无数机弩射口,神情颇为新奇。

“是的,殿下,里面关的都是犯了重罪的犯人,当然,也有被冤枉的好人,比如臣的岳父。”秦堪在旁边躬身回道。

这时张钦惨白着脸,领着一群东厂的贴刑,掌班,领班等人匆忙跑出来,见了朱厚照纳头便拜:“奴婢张钦,拜见太子殿下。”

出于对秦堪的信任,朱厚照此刻也相信杜宏是被冤枉的,于是对东厂的行事有些反感起来,根本没搭理张钦。

“那一个一个的小洞是做什么的?”朱厚照指着诏狱外墙上布满的机弩射口好奇地问道。

秦堪回道:“那是防备敌人劫狱的机弩口,若有那些不识天高地厚的江湖好汉想劫狱中犯人,只待他们冲到门前百步之内,这些机弩射口便会射出一支支锋利的弩箭,把他们当场射杀。”

朱厚照眼睛亮了:“这倒挺有趣儿的,瞧着好玩得紧……”

秦堪像进谗言的奸佞似的,凑在朱厚照耳边道:“殿下要不要试一试?确实挺好玩。”

“怎么试?”

很不厚道地指了指跪在身前不敢动弹的张钦和一众东厂贴刑掌班,秦堪森然笑道:“让他们从百步外跑来,殿下用机弩射几个试试手气如何?”

朱厚照很配合地点头:“此言大善。”

“试……试手气?”张钦呆了一下,接着浑身剧烈一颤,带着哭腔连连磕着响头:“殿下饶命,奴婢命只有一条,只想好好留着小命将来服侍殿下,殿下饶命啊……”

一众东厂掌班领班们也吓坏了,一个个学着张钦不停地磕着响头求饶起来。

朱厚照装模作样想了想,道:“也罢,先办正事,试手气一事可以缓缓再说……”

张钦等人急忙磕头道谢起身,绕到朱厚照身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只恨不得自己隐身才好,生怕让太子殿下看到他们熟悉的面孔,引发让他们当靶子试手气这种惨痛的回忆。

“杜宏是不是关在里面?”朱厚照终于提起了正事。

张钦恭声道:“是。”

朱厚照点点头,大模大样地一挥手:“他是被冤枉的,把他放了,嗯,官复原职。”

秦堪哭笑不得,这家伙没心没肺,你以为进了诏狱的人是那么容易出来的?虽是东宫太子,可你还不是皇帝,说这种大包大揽的话谁会听?……还官复原职呢。

听到朱厚照这道命令,张钦的脸扭曲得跟苦瓜似的,正在措辞如何委婉地拒绝,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名番子簇拥着王岳快步走来。

“太子殿下,请恕老奴放肆,这杜宏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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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东宫发怒

王岳年已七十多,脚步却异常稳健,他大步走到朱厚照面前,目光阴森地盯了秦堪一眼,然后一丝不苟地向朱厚照跪拜。

“殿下,恕老奴放肆,绍兴织工十余人被打杀,此案惊动江南士林,杜宏乃幕后主犯,东厂接手此案正要严加审讯,殿下怎可徇私谊而罔国法?”

朱厚照呆了片刻,稚嫩的面孔渐渐涨红,连语气也变得罕见的森然:“王岳,你在教训我?”

王岳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磕得额头渗出了点点血花,神情却坚决无比。

“殿下言重,老奴怎敢教训殿下?只因老奴身负陛下重任,不但统领东厂,也担着内廷司礼监秉笔,专为陛下所驱使,绍兴织工被杀已成公案,世人皆知,犯官杜宏有重大嫌疑,如若将他放了,届时朝堂议论,士林声讨,老奴便是大明的千古罪人,殿下,老奴残躯死不足惜,却担不起令天家名声蒙羞的名声,请殿下三思,再思。”

话说得周全,可话里拒绝的意思却很明显,秦堪只看王岳脸上的表情便知道,今日朱厚照纵以太子身份威压王岳,王岳也断然不会把杜宏放出来的。

幸好,秦堪对此根本没抱过任何希望,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

朱厚照之前下了令,却被王岳一番话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顿时觉得分外没面子,这些年被春坊的大学士们每日教训斥责,从没当他是太子,反而像孙子比较多一些,今日连宫中家奴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朱厚照愤怒了。

“我若执意要把杜宏放出来呢?”朱厚照冷冷道。

王岳又狠狠磕了一个响头,凛然道:“殿下执意而为,老奴当然不敢阻拦,只好向殿下诀别,恕老奴无法再侍奉陛下和殿下。老奴这便撞死在诏狱门前。”

朱厚照一滞。怔怔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王岳脾气如此刚烈,寻常太监死便死了,可王岳死不得,这老太监历经四朝,为人尚算公正律己,父皇也十分敬重他,常以“内廷副相”戏称之,仅从这个称呼便知父皇对他的倚重了,今日若朱厚照把王岳逼死。回头父皇肯定不会轻饶了他,而昏庸太子逼死内廷正直太监的言论无异于在朝堂扔下一颗炸弹,朱厚照会被那些比二十岁处男更血气方刚的大臣言官们活活骂死。

这就是大明朝,贵为太子之尊,有些事情也不是想干便能干的,君臣之间形成的权力平衡和互制已很成熟了,谁也无法破坏这种平衡,太子也不行。

这是个皇帝和太子无法随心所欲的时代。如果现在有不怕死的民间组织搞一个大明朝谁最幸福的社会调查。他们会很惊讶的发现,世上最幸福的职业不是皇帝,而是监察御史,因为这个职业想骂就骂,想打就打,顶着正义正直之名,行事百无禁忌,打了骂了还能赢得满堂喝彩。连皇帝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夸你打得好骂得好,以后继续保持本色,打轻了骂轻了就是不给我面子云云……

跟风光无限的言官比起来,投了大明皇帝胎的人绝对算不得命好,大约是前世造了孽,老天爷让他们今生受罚,大明皇帝长寿者极少。原因大抵如此了,君权与臣权打了个平手,贵为皇帝活得如此憋屈,换了谁也活不长。

诏狱门前气氛低迷,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朱厚照眼睛死死盯着王岳,急促起伏的胸膛清楚地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太子很生气,后果不严重,因为太子拿王岳无可奈何。

秦堪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了。

他对王岳并无好感,只是朱厚照和王岳的矛盾不能激发,事情一旦闹到上达天听,杜宏的案子会掺入越来越多的不可测因素,营救他的可能性越发低了,家里的岳母和杜嫣正眼巴巴的等着他这个顶梁柱力挽狂澜,他冒不起这个险。

“殿下息怒,王公公也是不得已,毕竟此案涉及十几条人命,早已广为人知,若不查个清楚明白,无法堵天下悠悠众口,无故释放杜宏必然有损殿下声誉。”秦堪躬身道。

朱厚照冷冷道:“我现在所争者不止此事,如今的内廷被父皇惯得越来越没规矩了,别忘了你们宫人的威风八面是何人所赐!”

王岳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老奴万死!正因老奴之权由天家所赐,所以不敢徇私擅专,否则便令天家清名受污,老奴则百死不赎。”

秦堪笑道:“不敢欺瞒王公公,关在里面的杜宏正是家岳,王公公正直无私,下官不求您徇私放人,只不过此案疑点颇多,不可草率定罪,下官只求家岳在审问期间莫施刑具,好问好答,放了家岳难堵天下悠悠众口,若对家岳屈打成招,强行定罪,亦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东厂和锦衣卫皆为陛下鹰犬,王公公贤达,想必不会令天家清名受污蒙羞,您觉得呢?”

王岳转脸冷冷盯着秦堪,目光阴冷而恶毒。

秦堪仍微微笑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自从知道东厂没有前世电影里传说的那么多绝世娘娘腔高手后,他对东厂的忌惮小多了,哪怕面对东厂厂公散发的王霸之气,他也能保持淡定从容。

王岳冷着脸一直不说话,这是第二次与秦堪针锋相对,当初秦堪化解了东厂番子的围攻,并出人意料地将祸水东引,转嫁到东厂头上,那时王岳便很清楚这个年轻人必非池中之物,迟早有天会冲天而起,所以他才对秦堪如此忌惮,才会对他岳父的案子如此重视。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想法没错,现在这个年轻人可不就把他架在火上烤了么?

好个钻空子的家伙,巧嘴滑舌把杜宏的案子和天家的名声扯在了一起,现在他想对杜宏用刑恐怕已不可为了,太子殿下就在一旁冷冷盯着他呢。

“王公公,下官在等您的话呢。”秦堪微笑着拱手。

朱厚照冷笑道:“怎么?东厂不用刑便审不出案了么?”

王岳暗自一叹,叩拜道:“殿下有命,老奴怎敢不从?老奴担保杜宏在狱中绝不会少一根毫毛,否则老奴愿以死谢罪。”

朱厚照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本宫记住了。”

王岳站起身。恭声道:“老奴谨遵殿下所命,时辰不早了,司礼监还有许多奏本未批,老奴失礼告退。”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走吧。秦堪,带我进诏狱瞧瞧,那些机弩好象挺好玩的。”

“是。”

王岳领着张钦等人恭谨拜辞,转身往外走去。

朱厚照盯着王岳佝偻的背影,冷哼道:“这老阉奴越来越目中无人了,哼。东厂由他领着,也越来越靠不住,将来我若即位,定要重开西厂,让西厂帮我看着他们。……秦堪,那时由你来做西厂厂公如何?”

秦堪一呆,接着大惊失色,急忙道:“臣……宁死不割!”

朱厚照也呆了一下。然后一拍额头。笑道:“我倒忘了这茬儿了,罢了,让谷大用帮我领西厂吧。”

秦堪苦笑不语。

没想到比东厂更臭名昭著,明朝甫立即废的西厂,在正德年间重开的因由,竟是朱厚照受了王岳的刺激。

…………

…………

一众锦衣卫簇拥下,朱厚照进了诏狱,秦堪领着他来到诏狱对外设置的机弩射口。指着里面一排排错综密布的机弩解释道:“殿下,这便是机弩射口了,整个诏狱门前的机弩分左右配置,射击范围正是门前百步之内,而且左右两边角度倾斜,形成火力交叉,可以减少射击死角。不使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我大明自立诏狱起,百余年来也有过不少妄图劫狱的江湖汉子,他们纵然武功高绝,在如此密集的利箭交织网里亦无一幸存,全部折戟沉沙……”

朱厚照见着那一具具幽黑冰冷的机弩便兴致勃勃,刚才与王岳的不愉快早已忘怀,双手抚摸着冰凉的机弩,啧啧赞道:“好东西,好东西呀……”

透过射口,秦堪不经意间瞧见王岳张钦等人并未走远,张钦满头大汗跟在王岳身后,诚惶诚恐的点头哈腰,一众东厂番子紧随其后,像一只只虾米似的弓着身子走路,身躯显得比王岳还佝偻。

秦堪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透过射口指着不远处那群东厂番子道:“那帮东厂番子着实可恶,殿下,射他们一脸!”

“啊?”

“……口误,射他们一箭!”

“开什么玩笑,会死人的!”

“操作很简单,你不想试试吗?殿下只需一根手指便能办到,瞧,把食指搭在机弩的扣机上,对,就这样……狠狠往后一扳!”

随着秦堪蛊惑人心的教导,朱厚照鬼迷心窍般竟真的扣下了扳机……

机弩剧震一下,嗖地一声,一支黑色无羽的弩矢飞射而出,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以及无数番子焦急的大呼:“张公公,张公公中箭了!快,保护厂公!”

秦堪兴奋地搓搓手,朝朱厚照翘起大拇指,真心诚意夸赞道:“百步穿杨,百步穿杨啊殿下!”

外面顿时乱了套,朱厚照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手,然后无比谴责地瞪着秦堪。

“秦堪……”

“臣在。”

“……你少坑我一次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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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心生忌惮

坑人已成了秦堪生活里的日常习惯,少坑一次不会死,但会活得很不舒服。

鬼使神差的,朱厚照那一箭射中了张钦的膝盖,可谓名副其实的给跪了。

王岳被护主心切的番子们扑倒在地,华贵的蟒袍上沾满了泥土草屑,神态非常狼狈,厂公勃然大怒,下令搜捕凶手,待到番子们回报说凶手正是当今太子殿下后,王岳如同被人扇了几记狠狠的耳光似的,脸色青红不定,怔怔呆立不知多久,忽然浑身一颤,面色苍白地匆匆离开了。

原本打算对太子的命令阳奉阴违的王岳,在朱厚照射了那一箭后,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

王岳没想到太子竟然对他有如此大的恨意。

明着射中张钦,太子实则在诛他王岳的心啊!射来的这一箭难道毫无原由么?

之前萧敬有意无意提醒他的那番话此刻不停在王岳脑海中闪现,直到这一刻,王岳才完全明白萧敬那番话的真正意思。

“不论权势如何滔天,在陛下眼里始终只是天家家奴……上之所好,下必附焉。”

当今陛下虽是壮年,奈何体弱多病,不知何时便会突发不敢言之事,那时萧敬已退,太子登基,仅凭今日他与太子发生的冲突,将来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轮得到他吗?太子不把自己发配中都守皇陵已是万幸了。

王岳额头冷汗直冒,暗暗咬了咬牙。必须,务必要与太子修复关系,否则他的前途不妙。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张钦惨嚎着被番子扶去瞧大夫了,王岳随手扯过一名掌班,语气森然道:“刚才杂家在殿下面前做的保证,尔等可都听到了?”

“回厂公,都听到了。”

“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碰那杜宏一根毫毛。他若有任何闪失。杂家先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是!属下等绝不敢违,……不过,厂公,若不对杜宏用刑,此案恐怕很难断论,毕竟这里面有内务府,浙江布政司,还有……”

王岳挥了挥手,冷笑道:“先把人关好。好吃好喝侍侯着,这案子里面水深着呢,由他们去扯皮吧,朝堂上那个家伙大把捞银子的时候只给咱们喝点汤水,现在闹出事就想让咱们全担着,哼,咱们东厂可没这么掉价,拖着吧。这一次秦堪的敌人不是东厂。咱们犯不着为别人打先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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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人老成精,王公公久经风雨大浪,任何风吹草动总能让他浮想联翩。

其实王公公真的想多了,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朱厚照也没那么阴险,以他的年龄阅历,项庄舞剑这种高技术高腹黑含量的事他还干不出来。

一切只是某位貌似君子,实则小人的家伙背后撺掇。这一次朱厚照真正意义上被人当了枪使。

小人姓秦,名堪。

不得不说这一箭射得好,它产生的效用非常大,鬼使神差地给杜宏贴上了一张保命符,王公公纵然没有浪子回头痛改前非那么夸张,至少对杜宏忌惮万分,从此秋毫无犯了。

朱厚照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射伤了别人也没见给人家道个歉,反倒对手中的机弩啧啧赞叹不已,隐隐有再来一发的趋势,这家伙活在前世肯定也是酒驾肇事逃逸的低级人品。

“果真是个好东西,比神机营的鸟铳霸道,鸟铳虽然威力大,可惜每射一发便要重新填药装弹,太麻烦了,这机弩却可以连续射十几支弩矢,射程百步亦不算近了。”

“殿下,这机弩本是宣大边军抵御鞑子的利器,诏狱乃牢狱重地,这才留了百余具配置。”

朱厚照若有所思:“如果我大明边军人人配上一具这样的机弩,何愁鞑子每年频频犯边掳掠?”

秦堪苦笑道:“殿下,这机弩制造太难,工序复杂,造价奇高,京师造作局每年所制有限,不可能人手一具的。”

朱厚照失望地叹了口气,又道:“真想去边镇瞧一瞧,看看咱们的边军是如何抵御鞑子的,每年总听父皇说边军似胜实败,也不知是真是假……秦堪,你也不知道对吧?”

“臣确实不知,不过边军很苦却是事实。”

“我将来也去当几天边军,如果能亲自上阵杀几个鞑子就最好了。”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道。

“殿下当边军不是不行,但是切记洗澡的时候如果胰子掉到地上,千万不要弯腰去捡……”

“为何?”

秦堪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朱厚照楞了一下,接着……不出意料的捂着肚子哈哈狂笑起来。

秦堪撇了撇嘴,又来了……这孩子的笑点不是一般的低啊。

…………

…………

朱厚照没有进牢房慰问饱受冤屈却坚定不移的革命老战士杜宏,他保杜宏完全看在秦堪的面子上,对杜宏却毫无兴趣,确保东厂不会有人做出伤害杜宏的举动后,朱厚照带着首发命中的喜悦,高高兴兴地回了东宫。

秦堪站在诏狱门前目送他离开,夕阳的余晖洒在朱厚照身上,全身散发着金黄色的耀眼光辉,兴致勃勃的朱厚照踏着如血残阳,志得意满地走在前面,谷大用张永等人哈着腰亦步亦趋,殷勤簇拥,马屁赞歌如潮,此情此景如果配上一首《打靶归来》就更衬托喜悦昂扬的气氛了。

既然王厂公已答应不对杜宏用刑,而且太子殿下刚才也给了东厂一记狠狠的耳光,厂公也表过态决定东厂不趟这潭浑水,东厂番子们再拦着不让秦堪见杜宏也没必要了。

仍旧是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不过杜宏的待遇好了很多,不但有吃有喝,食物丰盛,而且秦堪很懂事的命人送了两床干净的被褥进去,杜宏是读书人,于是各种圣贤书和笔墨纸砚也陆续地搬进了牢房。

布置好了一切,秦堪缓缓走进牢房,见杜宏坐在铺了干净被褥的床沿,凑着明亮的烛光,一手端着酒壶一手举着书本,看一页便执壶小啜一口酒,神态非常的飘逸悠闲,如同画中逍遥散仙。

秦堪嫉妒地叹了口气:“岳父大人,要不咱们换一换吧,小婿在这里帮你坐牢,你出去为你自己奔走求告如何?”

杜宏抬头横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老夫傻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成仁取义

秦堪很欣慰,岳父大人下狱这么久,从南到北辗转千里押解至京师,人生受到如此打击竟然没傻,分得清什么是享受什么是遭罪,实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岳父不傻就好,毕竟将来营救成功如果带回去一个傻兮兮的岳父,秦堪在岳母和杜嫣心中的功绩也会大打折扣。

不过秦堪此刻心里真的有点不平衡,人家关在牢里没人敢打没人敢骂,小书看着,小酒喝着,悠闲得仿佛置身于度假村的豪华套房,而秦堪他自己呢,背负着岳母和妻子的深切期望,以一个小小千户的身份对抗着朝堂深处某个不知名的大佬,案子仍无头绪,他还得四处调查打听,查出那位大佬的身份,然后以一种一去不复返的送死精神跟他死磕,为的就是把现在牢房里看书喝酒潇洒得一塌糊涂的老家伙从牢里弄出去……

——貌似有一丝丝犯贱。

秦堪决定找到那位幕后大佬后跟他好好商量,如果他不坚持要杜宏的命,改判无期徒刑,那么大家达成共识,一团和气地旁观杜宏在牢里潇洒至死。

摸了摸鼻子,秦堪苦笑道:“岳父大人悠闲得让小婿嫉妒了……”

杜宏笑道:“老夫中进士后入翰林院熬资历熬了八年,那八年倒是经常过着现在的日子,有书有酒有诗,后来出京为官,职居一方父母,每日劳心费神,再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了,老话说祸福总相倚,果然没说错。”

秦堪眨眨眼:“趁着岳母不在,要不要小婿给您再送两个貌美丫鬟进来侍侯您?有书有酒,还有暗香盈袖。方为人生极乐之事……”

杜宏板着脸道:“你把老夫看成什么人了?老夫为人清白正派。如今身陷囹圄你竟还以美色诱我?”

秦堪喃喃叹道:“老家伙大概忘了当初他的嘴在妓女酥胸上拱来拱去时的模样了……”

杜宏放下手中的书本和酒壶,捋了捋有些杂乱的胡须,道:“东厂不敢对老夫用刑了。是你在背后舞弄长袖?”

“不是我,是太子。”

杜宏笑了,很难得的赞许笑容:“年纪尚轻。竟能把借势之法用得如此神妙,殊为不易。”

秦堪仔细咀嚼着这句话,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岳父大人这话……是在夸我吗?不是暗含讽刺吧?”

“当然是夸你。”

秦堪舒了一口气,笑道:“我也觉得应该是夸我,不然我搭上面子耗力费神为岳父保周全,你若还损我未免太不是人了……”

杜宏沉默许久,缓缓道:“从你说话透着一股浓郁的混蛋味儿里,老夫发现以前看你不顺眼是对的。”

秦堪耸耸肩,这一点上他和岳父有共识。大家彼此都瞧不顺眼,属于既不想相见也绝不会怀念的那一类。

杜宏深深注视着他,然后展颜一笑:“说话虽然混蛋。但幸好做人勉强不算混蛋。没想到你如今已成了东宫近臣,而且有资格跟东厂厂公分庭抗礼。委实不简单了。从南京到京师,你一直在背后发动人脉,调遣部下护我周全,今日竟连东宫太子都被你请出来了,秦堪,为了我这把老骨头,你费心了。”

秦堪笑道:“毕竟咱们是翁婿,小婿只盼岳父大人安好,将来就算死,也该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而不该死在牢里……岳父,如今东厂应该不敢再碰你了,不过若欲昭雪冤案,必须要把此案背后的人挖出来,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只是浮在表面的东西,他们在朝堂里的靠山才是真正的敌人,如何把那幕后的人挖出来,小婿现在可真是一筹莫展,不知岳父大人可有办法?”

杜宏摇摇头,道:“到此为止吧,此案不宜再挖了,秦堪,老夫不怕死,但我不能把秦家也搭进去,老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养了一辈子的浩然正气,但能对得起社稷百姓,死亦值得,但老夫不能拖累秦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上那道奏本老夫成就了大义,此案不必深挖是为了保全你和嫣儿,成就老夫的小义,如此便足够了。”

秦堪笑道:“我可不懂什么大义小义,只知道我答应过岳母和嫣儿要把你全须全尾的救出来,若欲救你出来,必须把那幕后的人除去,如此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即将面对的敌人多么强大?你是东宫近臣,但太子只压得住太监,文官不会买太子的帐,失去了这个靠山,你独自斗得过他吗?”

“不管斗不斗得过,必须要跟他斗下去,否则岳父你的性命朝不保夕,回去我没法跟岳母和嫣儿交代。”

杜宏长长一叹:“你何苦下如此大的赌注?”

秦堪转身往外走,淡淡笑道:“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希望你死在女人肚皮上,而不是牢里。岳父且安心住着吧,小婿大概知道怎么做了。”

见秦堪心意已决,杜宏叹气摇头,眼眶竟泛了红,此刻他忽然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迷茫和困惑,成全了自己的大义,却害得女婿为他殚心竭虑,四处奔走,害得两家不得安宁,甚至有破家灭族的危险,这一切只因自己所谓的“成仁取义”,两千年前的孔孟说这句话时,果真那么干脆决绝,毫无羁绊么?

“秦堪……”杜宏忽然开口叫住他,嗓音嘶哑道:“……或许,可以试试‘打草惊蛇’。”

秦堪回头微笑:“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英雄所见略同,岳父你就等着将来死在女人肚皮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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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诏狱出来,天已擦黑,城门快关了,在丁顺等人的护侍下,秦堪匆匆往城外家中赶去。

今天过得惊险,从杜宏进京。到东厂提神。再到求太子出面,一桩桩事走马观灯似的处理完毕,家里岳母和嫣儿都来不及通知。幸好事态暂时稳住了,不然回到家又是一片愁云惨雾。

京师的夜很安静,百姓没有过夜生活的习惯。夜幕降下便回到温暖的家里,吃过饭早早睡下,四下只听到此起彼伏的犬吠和五城兵马司的披甲军士列队巡逻的整齐脚步声。

仰望漆黑无星的夜空,秦堪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说得豪壮威武,可是究竟能不能救出杜宏,秦堪真的毫无把握,他只是一个千户,权微势弱,拿什么跟别人斗?若然救不出杜宏。将来法场刽子手雪亮的钢刀砍下杜宏脑袋时,秦堪有何面目见岳母妻子?

丁顺手按刀柄,闷声不语走在前面。这汉子自从跟了秦堪倒极有眼力。知道老上司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丁顺啊……”

“属下在。”

秦堪叹道:“这一次。咱们又有敌人了,很强大的敌人。”

丁顺仍旧一副憨厚的样子咧嘴呵呵笑着,眼中却射出两道寒光:“强大的敌人也是人,一刀捅进去照样俩血窟窿,大人谋算无遗,什么时候吃过亏?属下不怕。”

秦堪苦笑:“你不怕可是我怕,你跟着我是奔自己的前程,现在前程没奔着,却时刻掉脑袋的危险,我欠了你许多。”

丁顺笑道:“大人说这话没意思了,属下和这伙子南京过来的老弟兄跟着大人可不止是奔前程,您对弟兄们好,大伙儿银子没少分,官儿没少升,喝酒痛快,杀倭寇也痛快,就冲这些,弟兄们愿意给您卖命,再说,属下烧过李大学士的房子,真刺激,这辈子死也值了。”

秦堪不由笑骂道:“简直是混帐话,你生下来的目的难道就为了烧李东阳的房子?有点出息行吗?”

丁顺小心地扭头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笑道:“我倒想烧紫禁城,皇宫武士不让进呀……”

秦堪狠狠踹了他一脚,然后叹息着喃喃自语:“这帮杀才跟了我以后渐渐快成了亡命徒,这可如何是好……”

沉吟半晌,秦堪淡淡道:“这次咱们的敌人还躲在暗处,丁顺,你帮我做件事。”

“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虚话就不说了,大人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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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秦堪发觉自己还是小瞧了女人的想象力。

听说杜宏今日押解进京,差点被东厂大卸八块以后,杜王氏和杜嫣抱头痛哭,杜宏现在正好好地躺在牢房里看书喝酒,俩女人却在家里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如同当了寡妇,一个如同死了亲爹……

秦堪赌咒发誓半天,解释了无数遍杜宏完好无恙,两个女人才抽噎着收了泪水,稍稍安心。

把杜王氏哄回房歇下,杜嫣通红着眼睛扑进秦堪的怀里,一言不发又开始抽噎起来。

“相公,谢谢你,虽然你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你的苦楚,一个千户武官逼得东厂厂公不敢对爹爹用刑,不知道这其中你费了多大的心神,付出了多么艰难的代价,但我能想象得到。”

“嫣儿你想多了,事情没那么复杂,我只是请出了东宫太子而已。你我夫妻何必言谢?再说我救岳父的心思比你更迫切……”

“为什么?”

“我等着惨无人道的围观你娘揍你爹呢……我发现这比他在茅房里一脚踩空更令人期待。对了,给你爆个猛料,将来让你娘揍你爹时可以放开手脚,……你爹在牢里说,他将来要死在女人肚皮上,可以肯定,那个女人肯定不是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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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打草惊蛇

杜王氏将来会不会揍杜宏不知道,杜嫣却很想揍秦堪。

扑在他怀里呢喃轻诉着对这个男人的感激,如此温馨的时刻这家伙却还在幸灾乐祸地期待着岳父挨揍,自己嫁的这个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哭过笑过,不轻不重地捶过,夜深人已静,不知是谁吹熄了房内的烛火,芙蓉粉帐悄然放下,遮住了一床春光。

清晨醒来,秦堪睁开眼,却见杜嫣只穿着粉红的肚兜儿,露出雪白如藕的玉臂,支托着下巴,一双清澈如水的美眸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目光满是痴迷情深。

秦堪眨了眨眼:“我只听说三国时的猛将张飞睡觉是睁着眼睛的,你也和他一个毛病?”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要我帮你叫个大夫瞧瞧么?”

杜嫣打开他的手,嗔道:“去你的!你就会胡说八道,哪有人睡觉睁着眼睛?”

“是真的,张飞每次跟人对阵时,敌方武将总会骂他几声‘环眼贼’,就是这个典故,想不到我秦家也出了一位女环眼贼,实在是家门有幸,可喜可贺……”

杜嫣噗嗤一笑,狠狠捶了他一拳,道:“你才环眼贼呢,圣贤书不见你读过,却不知从哪里学来一肚子的歪理邪说,相公你老实告诉我,当初绍兴院试你得中第一,这个第一到底怎么来的?”

秦堪正色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当初考试时,我隔壁号房的穷书生已经三天未进水米,饿得身子发虚,眼看就要饿死在号房里,于是我跟他商量,给他一个馒头,条件是他做好的卷子写我的名字,我这个院试第一其实是用一个馒头换来的,实在又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呸!又胡说八道了。那个倒霉的书生呢?”

“哦。我给那书生馒头忘记给水,他在号房被活活噎死了,我连杀人灭口的善后程序都免了,他的人生简直是个悲剧……”

杜嫣盯着秦堪一本正经的嘴脸,片刻之后忽然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软软地捶着他的胸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地,笑声渐低。却变成了呜咽,最后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秦堪的胸膛被眼泪浸湿,触手一片冰凉,心却狠狠地抽痛起来。

轻轻拍着她的香肩,秦堪抿唇不发一语,夫妻同心,他知道杜嫣在想什么。

“相公。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此案凶险莫测,我想救爹爹,又怕你勉力而为搭上性命,杜家已破,秦家就你一根独苗,若你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这秦家的媳妇百死莫赎,我……我……”

“嫣儿。岳父我一定要救,我向你保证,相公绝不会赔进去,秦家仍旧是秦家,只会越来越兴旺,不会就此败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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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漱洗之后,秦堪又出门了。

刚进城便迎面碰到了丁顺。他气急败坏地告诉秦堪一个不好的消息,杜宏一案由大理寺和刑部接手,东厂二话不说便同意了,一大早城门还没开,杜宏已被转移到刑部大牢。

秦堪眼中怒火迸现,不用说,这是王岳和那幕后大佬背地里达成了交易,既然已在太子面前保证东厂不对杜宏用刑,东厂便已失去了主动权,杜宏对东厂来说已成了一块鸡肋,而那幕后之人显然不愿杜宏在诏狱里活得太滋润,于是跟王岳达成交易便顺理成章了。

秦堪冷冷的笑,看来杜宏真的很不讨喜,令人直欲将他除之而后快,不过那幕后的人未免太猴急了些。

“丁顺,昨晚吩咐的事你布置下去了吗?”

“大人,属下已连夜布置,很快会有消息了……”

“好,现在你派几十号弟兄去刑部大牢守着,严密监视刑部的狱卒,所有进出我岳父牢房的人和食物都要仔细查验,提防有人谋害我岳父。”

丁顺挠头:“可是大人,此案已转到大理寺和刑部,属下若带人闯进刑部大牢……没个说法呀。”

秦堪气得狠狠踹他一脚,怒道:“你脑子进水了?你是什么人?是锦衣卫!无法无天的锦衣卫!整个大明天下,锦衣卫要插手什么案子,用得着找说法吗?”

丁顺挨了一踹仿佛聪明多了,恍然道:“明白了,大人,我这就去。”

…………

…………

半个时辰后,一群穿着飞鱼锦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校尉在丁顺的带领下,如狼似虎地从京师热闹的集市里穿行而过,直奔刑部大牢而去,一路上踢罐掀摊,引得鸡飞狗跳,百姓们仓惶四逃,形若蝗虫过境。

众人来到刑部大牢前,惊慌失措的狱卒刚待伸手拦路,便被丁顺踹得连滚了好几个跟头,众人蛮横地闯进大牢,然后找到了关押杜宏的牢房,数十人轰应一声四下散开,按着刀柄守卫在杜宏的牢房四周,一言不发地执行着秦堪的命令。

一名刑部坐堂主事闻报匆匆赶来,见大牢内聚集着数十名锦衣校尉,主事脸都黑了,沉声喝道:“你们锦衣卫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刑部大牢重地,与你等差事何干?你等擅闯大牢有何意图?速速与本官退出去!”

丁顺黑着脸向前跨了一步,冷冷道:“接锦衣卫密报,有刺客欲谋害犯官杜宏,我等奉命赶来保护,绍兴织工一案未结之前,我等不会离开杜宏半步。”

“简直荒谬!谁会刺杀一名犯官?昏头了吗?”

“这个你无权知道,你们只管审问杜宏,我们绝不插手,锦衣卫只负责缉拿刺客,保护犯官,其他一概不问。”

“你……好放肆!”

主事无可奈何,又没胆气跟锦衣卫动粗,于是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

…………

下午时分,无数锦衣卫帮闲四处聚集的茶肆酒楼里,渐渐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京师的茶肆酒楼林立密集,可流言的版本却几乎一模一样。

原绍兴知府杜宏清廉如水,勤政爱民,谁知朝里出了奸臣,勾结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盘剥绍兴织工中饱私囊不说,还丧尽天良的打杀十余名织工,更过分的是,杜知府为织工请愿,却被奸臣陷害入狱,如今正关在刑部大牢里。

流言喧嚣尘上之时,京师的大街巷尾雪花般洒落许多半尺见方的小传单,凡是人群密集的地方,便会忽然从不知名的某个角落挥洒出一大片,引来好奇学子士人和百姓们的争相传阅。

一日之内,杜宏一案在京师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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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化黑为白

作为大明的政治文化中枢,京师从来不缺少流言,流言通常都很无稽,大到皇帝陛下背着张皇后宠幸了某宫女,小到某百姓家公公扒着门缝偷看儿媳洗澡等等,这些流言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煞有其事,每一件每一桩仿佛经过文人润色了一般,其中的细节说得活灵活现,仿若亲眼目睹。

国人有喜欢热闹的毛病,不论是看到的热闹还是听来的热闹,皆喜闻乐见,这个毛病大抵传承了几千年,至今不衰。

同时这个毛病还衍生了一个很不好的后果,那就是盲听盲信,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求证,从不怀疑,故而中国上下五千年,朝代更迭不知凡几,往往某个领头人站在高处随口说几句谣言,麾下便能很快聚集十数万造反大军。

秦堪活了两辈子,对国人的劣根性自然深知其中三味,流言便是他准备的第一件武器。

活了两辈子只学到一些投机取巧,造谣生事的本事,如果秦堪稍微有点廉耻之心,至少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人生。

流言很成功,一日之内,它已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当国子监的上空如漫天雪花般洒下无数张小传单时,事态彻底失控。

无数贡生和士子拾起传单,惊疑不定地互相询问,然后讨论,各种声音喧嚣不绝。

一名正在国子监坐探的锦衣总旗忽然成了知情人士,在众多贡生的目光注视下,总旗活灵活现地叙述了数月前发生在绍兴府的这件惨案,苏州织造局督办太监与浙商勾结牟利,盘剥织工,并无情打杀为生计苦苦挣扎的十余名织工。浙江布政司沆瀣一气。知府杜宏为民请愿,却反被布政司构陷入狱,布政司朝堂背景深厚。杜宏押入京师刑部大狱,业已凶多吉少……

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的倒行逆施,绍兴织工的苦难遭遇。知府杜宏的不幸命运,在总旗的刻意渲染下,一个个或忠或奸的人物,一桩桩肮脏丑恶的黑暗真相,被年轻的士子贡生们深深记在了心里。

大明的读书人是正义的,“浩然之气”是他们毕生所追求的目标,只要没有踏入官场,他们便是一群单纯的正义至上的文人。

从古至今,文人都有着与娇弱身躯完全不符的暴脾气。明朝尤甚。

随着锦衣总旗仿若亲眼目睹的娓娓述说,贡生们先是怀疑,然后迷茫地窃窃讨论。最后渐渐群情激愤。在一名三十多岁贡生的登高疾呼下,整个国子监的贡生们沸腾了。

“朝堂不靖。天下不安,国朝养士,正为社稷危难,奸佞当道时匡危扶倾挽澜,死得其所乃我辈毕生之愿,今日忠臣无辜被构,惨落囹圄,刑部昏庸,黑白不分,正是我等愤而诛讨之时,诸兄还在等什么?”

说这话的士子姓严,名嵩。

贡生们被这句话一煽,顿时热血沸腾,大声附和“同去,同去!”

激昂的人群中,那名叫严嵩的士子与锦衣总旗四目相视,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然后严嵩领着数百人高声喝骂着出了国子监。

无论国有危难,还是朝中出了奸臣,一马当先站出来声讨笔伐的,必然是这群人。

这群人有时候可爱亦复可敬,有时候可怜亦复可恨。

数百名贡生振臂高呼,声嘶力竭地声援无辜的清廉知府杜宏,他们从国子监出发,一路浩浩荡荡穿街过市,引无数看热闹的百姓们好奇侧目,然后盲目跟随,等众人聚集在刑部衙门门前广场上时,声讨的队伍已骤然增加到两千余人。

慷慨而正义的京师小贩们无私奉献出烂菜叶,臭鸡蛋等等生活垃圾,热血上头的贡生士子们徒手抓起垃圾,铺天盖地的砸在刑部衙门的大门上,门前值守的差役吓坏了,二话不说急忙关上了大门,慌慌张张入内禀报尚书去了。

当江南的士子们齐声痛骂着绍兴知府杜宏心黑手辣,打杀无辜织工时,北方京师的士子们却在异口同声为这位无辜清廉的知府竭尽全力地声援请愿,一南一北的读书人对此案竟同时表露出了迥然相异的两种态度,一时谓为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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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衙门对街的一座小小茶肆里,群情激愤的贡生们在高呼口号砸门喝骂之时,秦堪站在茶肆的衫木阁楼上,默默注视着看到的一切,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他已预感到,事情正在慢慢朝好的方向扭转,幕后默默操控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

巧妙的借势用势,只要利用得当,小小的千户也能翻云覆雨的。

阁楼的木窗内,秦堪俊秀的面孔藏在阴影中莫测,谁也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丁顺和李二恭敬地站在他身后,刚才那个振臂煽动贡生闹事的士子严嵩赫然也站在秦堪身后不远处。

严嵩二十岁出头,长相颇为白净俊朗,穿着略显寒酸的粗布长衫,腰间系着一块质地粗糙的玉佩,典型的大明穷酸文人爱面子的打扮。

此刻严嵩的双手交叉搭在丹田处,神情略为拘谨小心,一副随时拱手行礼的样子。

秦堪在窗前定定瞧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注视着这位二十年后声震朝堂,权势一手遮天的奸相。

严嵩迎上秦堪亮若星辰般的目光,很快又扭头不敢直视,心中有些发虚的感觉,眼前这位锦衣千户和他一样年轻,可他的目光似乎能洞悉他的想法,直透他的心灵。

秦堪注视许久,忽然朝严嵩拱了拱手,笑道:“辛苦严兄了,严兄登高一呼,士子欣然景从,足可见严兄非池中之物,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严嵩急忙拱手躬身,神情有些惶恐道:“秦大人折节下交已是晚生的福分,实不敢当‘严兄’之称,为秦大人效力亦是晚生的福分,秦大人客气了。”

此时的严嵩只不过是默默无名的举子,对秦堪的客气确实感到有些不安。

秦堪哈哈一笑,道:“严兄何必多礼,说什么折节下交,未免太过谦虚了,我见严兄衣着简朴,又听说你食无肉糜,行无车轿,想必生活过于清贫,本官孟浪,以区区黄白之物见赠,还望严兄笑纳勿拒。”

丁顺闻言挥了挥手,楼下两名校尉端着两盘满满的白银蹬蹬蹬上楼,放在严嵩身前的桌子上,然后悄悄退下。

两盘银子约莫数百两,严嵩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很快便恢复如常,倒也不忸怩,只是愈发恭敬地朝秦堪长揖到地,道:“大人所赐,晚生不敢辞,将来晚生若有寸进,必为大人所驱使。”

秦堪笑道:“严兄不必客气,今日你帮了我的忙,区区酬谢之物,实在算不得什么。今年开春便是会试,我祝严兄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严嵩垂首沉默片刻,抬头看向秦堪时眼中已充满了明显的谄媚之色,与国子监里满脸正义的书生迥然两异。

“金榜题名或曰易,锦绣前程何其难,……大人乃东宫近臣,深受陛下和太子殿下器重,来日建功封侯贵不可言,将来晚生若得中进士,愿投大人门下,与大人在朝中守望相助,遥相呼应,嵩此言发自肺腑,还望大人不吝提携。”

秦堪微笑着点头应许。

严嵩果然是严嵩,如今尚只是寒门举子,胸中已酝酿着勃勃的野心壮志,难怪二十年后能够坐到位极人臣的内阁首辅位子。

性格决定命运呀。

秦堪不介意有野心的人,前世当公司副总的时候,手下有野心的年轻人不知凡几,事实证明,有野心的团队才是最成功的团队。

这一世若要建立团队,严嵩无疑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好,就这么说定了,本官翘首以盼严兄金榜题名之日。”

严嵩急忙躬身称谢,神情迟疑了片刻,严嵩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积压已久的疑惑。

“晚生与大人素无往来,国子监那么多的贡生中,大人为何独独选中晚生为大人效力?大人……似乎认识晚生?”

秦堪微微一笑,认识当然认识,认识几百年了。他只是恰好知道严嵩在弘治十八年中了二甲进士而已。

拍了拍严嵩的肩,秦堪正色道:“严兄妄自菲薄了,难道你没发现你在国子监诸多贡生中多么的鲜明,出众吗?”

“啊?有……有吗?”严嵩呆住了。

“当然有,岂止鲜明出众,简直鹤立鸡群,光芒万丈啊,相信我,你绝对属于那种让男人睁不开眼,让女人合不拢腿的人中赤兔,马中吕布……”

“人……人中赤兔?”

未来的内阁首辅,如今寒门举子似乎有点小自卑。

“丁顺。”

“属下在。”

“帮我好好招待一下严兄。”

丁顺憨厚的老脸顿时挤出菊花般的褶子,拉着严嵩下了楼,喋喋不休道:“严相公随我来,丁某给你找个让女人合不拢腿的地方,保证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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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达天听

刑部衙门前闹事的贡生们仍在吵吵嚷嚷,指着刑部大门怒骂奸臣当道,谁也没发现刚才闹事的领头人严嵩已消失在人群中,被锦衣百户丁顺拉去见识人间风月了。

当刑部衙门前聚集的贡生士子越来越多,事态已完全失控的时候,刑部的堂官们慌神了,这年头读书人冲击官府衙门的事并不常见,一旦发生都会变成惊天巨案,上达天听之后,皇帝为了平息事态,往往会查办罢免一大批官员,今日刑部首当其冲,于是值守的堂官们坐不住了。

前门喧嚣如市,骂声不绝,往日威严厚重的朱漆大门上已布满了被贡生们扔的臭鸡蛋烂菜叶。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们早已围在刑部衙门的广场外,却只远远地瞧着,贡生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兵马司的军士们自然不敢对他们稍有打压威吓,除非这群疯狂的读书人把刑部那些尚书侍郎们拿刀杀了,扔扔鸡蛋菜叶没关系,读书人哪能没一点暴脾气呢?

刑部的官员们躲在衙门内惶然失措时,早有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将此事紧急报入了皇宫大内。

数百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冲击刑部衙门,此事非同小可,牟斌和王岳都不敢隐瞒,只能呈报给弘治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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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既然解决不了,只有把它闹大,闹到不可收拾,闹到上达天听,或许才能给杜宏找到一丝生机,这便是秦堪指使严嵩煽动贡生闹事的目的。

这个目的显然达到了。

…………

…………

禁宫文华殿。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大学士坐在殿中左侧的软凳上,捋须沉默不语。

弘治帝面沉如水。病态的脸色浮现不满之色。牟斌和王岳跪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们清楚,陛下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全天下在鼓吹大明中兴,大明到底有没有中兴,其实弘治帝也有些迷茫,以前曾经有些洋洋自得,近两年发生的一桩桩事情却狠狠地打击了他的信心,当然也包括今日的数百名贡生闹事。

一向对读书人甚为宽容的弘治帝没想到他对读书人善待若此。居然还有人对朝廷不满,对他不满,这天下到底怎么了?

大殿内很安静,弘治帝面色阴沉,沉默许久才缓缓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再过两个月便是春闱会试了,贡生们怎么挑在这个时候闹了起来?”

王岳恭声回道:“禀陛下,东厂查知,贡生们于刑部衙门前集会。乃因绍兴知府杜宏打杀织工一案……”

“这案子朕听说过。人证物证俱在,杜宏罪责难逃,贡生们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岳道:“陛下英明,此案已是铁案,无可推翻,那些贡生们年纪尚轻,受了某些不轨之人的挑唆蛊惑,不明事理之下冲击刑部。实乃大罪……”

牟斌一直静静跪在一旁,忽然插言道:“陛下,锦衣卫查到的却与王公公所言大不相同……”

弘治帝扭头看着他,道:“锦衣卫查到了什么,细细报来。”

“是,现今京师民间众说纷纭,但说法几乎相同。市井和国子监都在说杜宏是被人所构陷,元凶另有其人,此案源起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有传言说二者沆瀣一气,盘剥甚至打杀织工,杜宏为民请愿却被构陷入狱,冤比天高海深……”

王岳冷笑着打断了牟斌的话,道:“陛下阶前,牟大人可别乱说,市井几句流言蜚语难道便成了翻案的证据?如此我朝大明律岂不成了摆设?”

牟斌看也不看王岳,冷冷道:“锦衣卫为陛下鹰犬,刺探打听,风闻奏事是锦衣卫的职责,是黑是白臣不清楚,臣只是尽责将民间的任何传言回奏陛下,是非黑白自有陛下论断。”

一席话听得弘治帝面色稍缓,王岳的脸色却愈发阴沉。

牟斌从袖中掏出一张传单,双手递上,道:“陛下,这是京师城内四处散落的传单,里面将此案的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臣已命锦衣卫彻查散播传单之人,至于传单内所述之事是真是假,尚未查明,伏请陛下圣断。”

弘治帝接过传单,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喃喃道:“看来此案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呀……”

扭头看着三位内阁大学士,弘治帝展颜笑道:“朕倒真有些不明白了,三位先生如何看?”

论朝政大事,三位大学士自是翘楚牛耳,可论判案断案,刘健和谢迁便力有不逮了,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将传单递给李东阳。

时人谓如今的朝廷内阁曰“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论谋划分析,李东阳比刘谢二人强上许多,这案子由他评判自是最合适的。

李东阳接过传单,扫视几眼,捋须笑道:“现今各执一辞,臣也无法分辨是非,此案溯其源头,乃因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而起,织造局督办太监王朋已死,但王朋以下仍有不少知情人,浙江布政使崔甑亦知因由,陛下何不宣这些涉案相关人等进京,然后命厂卫侦缉事情真相呢?”

弘治帝点了点头:“李先生所言甚是,杜宏一案,朕这便令锦衣卫详查,东厂审问……”

“陛下,臣还有一言……”李东阳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笑着继续道:“据闻锦衣卫千户秦堪正是杜宏的女婿,而东厂与秦堪颇有嫌隙,为此案公平公正,不偏不倚计,臣以为厂卫最好只负责侦缉,而无断案之权,而且臣觉得此案似乎与京师朝堂颇有牵连,若欲查明真相,当须派遣信任大臣专职究办才妥当。”

弘治帝思索许久,缓缓点头,正式下了旨意。

“打杀绍兴织工一案,由锦衣卫,东厂联手侦缉,宣苏州织造局上下相关太监,官员,以及浙江布政使崔甑火速入京,不得延误,杜宏关押刑部大牢,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法司同审。”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急转直下

弘治帝下旨,杜宏一案三法司同审,秦堪终于达到了目的,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一个相对公平,将自己与敌人拉到平等地位的结果。

剩下的便是双方博弈了。

领了旨意的牟斌和王岳各自行动起来,厂卫各有一套侦缉案件的手段,锦衣卫靠的是散布民间各处的密探,以及每百户下非编制的帮闲,密探们平日里以各种身份生活着,他们也许是商人,也许是挑着担子游走村乡的小贩,也许是举幡摇铃行走四方的土郎中,而东厂在侦缉方面略为逊色,论陷害忠良上刑逼供他们是行家,但侦缉案件却不如锦衣卫,他们的情报主要来源于雇佣的村乡城镇游手好闲的地痞泼皮。

回到镇抚司,牟斌马上召来了秦堪。

秦堪来到镇抚司前堂时,却见牟斌正背对着门口,出神地盯着墙上那幅猛虎下山图。

“下官拜见牟帅。”秦堪恭敬施礼。

牟斌回过神,扭头朝他一笑:“坐吧,你我之间不必拘礼,用不着上官下属那一套。”

秦堪微笑落座,侍侯的校尉奉上香茗。

牟斌端茶啜了一口,然后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秦堪,淡笑道:“年纪轻轻,竟已有在京师翻云覆雨的本事,不得不佩服,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一名锦衣百户,京师里小心翼翼的熬出身,若非当年大太监怀恩赏识提拔,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还轮不到我坐,多半挂个指挥佥事的空衔庸碌一生终老。”

秦堪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牟斌斜眼瞧着他,笑道:“秦堪,你可比我强多了。今年你才二十出头吧?不但已是锦衣千户。还颇得陛下和太子信任,更厉害的是,能徒手搅动朝堂风云。将一件尘埃落定的铁案推翻重审,委实后生可畏。”

秦堪拱手道:“全托牟帅提拔之功……”

牟斌老脸忽然一板,重重哼道:“挑唆国子监贡生闹事可与我提拔你没有任何关系。说你厉害算好话,其实你就是个惹事精,而且专惹大事,大麻烦!”

秦堪索性承认道:“牟帅,家岳入狱,下官不得不倾尽全力谋划奔走,至于事情闹得多大,会有什么后果,下官已然顾不得许多了。”

牟斌哼道:“听你说话以为你是个横冲直闯的楞头青。做事却做得老谋深算,手段老辣,你以为我真信你是楞头青?以你的算计城府。可以当楞头青他爹了。”

秦堪苦笑:“下官就当牟帅在夸我吧……”

牟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子。缓缓道:“如你所愿,陛下命三法司重审杜宏一案。案情已上达天听,无可遮掩,这个盖子终究被你揭开了……”

顿了顿,牟斌盯着秦堪,道:“可是,揭开盖子后,里面放出来的妖魔鬼怪你降得住吗?”

秦堪微笑道:“我尽力试试。”

牟斌注视他许久,叹道:“秦堪,我真看不透你啊,实在是个聪明透顶的人,蝮蛇蛰手,壮士断腕的道理不会不懂吧?你岳父已陷入泥沼,何必再搭上一个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也。”

秦堪笑道:“我与牟帅想法不同,家岳若掉进茅坑我肯定不会救他,但他掉入泥沼却不能不救,聪明与白痴或许一线之隔,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像个白痴的。”

牟斌摇摇头:“罢了,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告诉你,这幕后之人必是朝堂大员,手握重权,锦衣卫会全力侦缉,只不过需要时间,幕后之人不会放任锦衣卫这么查下去,为了自保,他必会先对付你和你岳父,你自己小心。”

秦堪真诚地盯着牟斌:“下官一定会小心,就算下官无法自保,牟帅也一定会义不容辞地保住我的,对吗?”

牟斌脸颊抽搐几下,一言不发地……端起了茶盏儿。

“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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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缇骑南下,全力侦缉绍兴织工被杀一案,牟斌能做的大抵只有这些了,东厂番子却拖拖拉拉几天后才懒洋洋地出了京,虽然也是侦缉此案,但秦堪很清楚,东厂肯定查不出什么。

抛开王岳与秦堪的恩怨不提,刚开始东厂如此热心把杜宏案子接收过来,想必王岳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必然与此案有些关联的,只是不知他在其中收了多少好处,全力侦缉只会引火烧身,王岳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出工不出力很正常,暗里给锦衣卫使使绊子也很符合逻辑。

其实最好最有效的法子是把王岳绑起来暴揍一顿,上几套东厂原汁原味的刑具,逼问出此案幕后之人和犯罪证据,一切全妥,根本不须拐弯抹角。可惜这位四朝元老连皇帝都给他三分面子,没有证据谁也动不了他一根手指。

闻知杜宏的案子已被皇帝陛下亲自下旨三法司会审,秦府内低迷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和,杜王氏和杜嫣的脸色也终于阴转多云了。

…………

…………

国子监贡生大闹刑部衙门促使皇帝下旨严查杜宏一案,锦衣卫缇骑还在路上,秦堪的敌人终于发动了。

先发制人的道理谁都清楚,当然,跟实力也有关,秦堪就算有心先发制人也无能为力,他太弱小了,朝堂上根本没有盟友,大明所谓的朝堂之争,用四个字足可概括,那便是“党同伐异”,像秦堪这样的光杆司令若得罪了朝堂上的某派势力,等待他的将是被集体群殴。

圣旨下达的第二天早朝,金殿内似乎充斥着一股诡异莫名的气息。

值日太监尖着嗓子喊着“百官见礼,有事启奏”,话音刚落,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邢昭率先站出朝班,躬身道:“臣有事奏。”

弘治帝微微点头:“邢卿有事尽管奏来。”

“臣奉旨巡按浙江,去年浙江各官府考绩评述,臣已原原本本上报吏部,关于绍兴织工被杀一案,此案当时震动江南,臣不敢不尽职查访,经查,当时苏州织造局督办太监王朋被闹事织工打杀,绍兴知府杜宏和会稽知县陈文忠带着数十衙役亲自赶至,杜宏见情势失控,便下令衙役抽刀镇压,须臾之间十余名织工倒地身亡,案发后臣赶到绍兴,亲眼见过现场,而且与浙江布政使崔甑,会稽知县三人同时侦断,更将受命杀人的十余名衙役拿入大狱待审,行凶的制式佩刀十余柄皆妥善保存,无论人证还是物证皆齐全有效,臣敢问陛下,为何迟迟不治杜宏之罪,反而将此案交三法司重审?”

弘治帝暗叹一声,道:“此案疑点甚多,不能不审,再说国子监贡生昨日因此案而冲击刑部衙门,朕向来善待文人大夫,群情陈情,朕不得不详查究竟,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若案情所断无误,必然经得起重审,如此不明不白,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

邢昭道:“我皇仁德英明,臣等钦佩感怀,只不过陛下此举无疑滥用国器,臣大胆直言,此举殊为不妥,此案明明已是证据确凿,却令官员一查再查,天下民生政事何其繁多,此例一开,我大明积压了多年的大案要案若全部翻出来,有心人再捏造几个疑点,这些案子岂不是要全部重审?如此我大明律法威严何在?”

金殿内,邢昭满脸正义慷慨陈词,殿内数百名大臣暗暗点头,邢昭话刚说完,已有六名官员一齐站出朝班,附议邢昭之言,殿内议论的声音愈发大了。

邢昭见达到了效果,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很快恢复如常,又抛出了一记重击:“臣还有一事启奏,昨日京师城内有人遍散传单,闹得城内人心动荡,那些散布京师的传单实乃杜宏之婿秦堪所为,臣听说国子监贡生闹事,也是秦堪从中挑唆煽动,其目的是为其岳父脱罪……”

此言一出,弘治帝微微动容,金殿内的大臣们顿时议论四起,嗡嗡不绝于耳。

李东阳位列班首,面无表情,吏部尚书马文升则暗暗摇头一叹,纵然二人欣赏秦堪这个年轻人,然而此时此刻,如何为他辩解?

弘治帝皱眉道:“你可有证据?”

“有,臣只觉此事蹊跷,于是在城内细细察访,并走访了国子监,有国子监贡生亲眼见到洒传单之人正是锦衣卫内城千户所校尉,经常于大街上挎刀巡街,并且曾经调任过一段时间的国子监坐探,此人正是秦堪的属下,而且是从南京开始并一直跟着他的心腹属下,臣这里有国子监贡生的亲笔证词,以及京师数十名目击百姓的画押证明,秦堪为徇私情而蛊惑京师人心,罪不容赦,臣请陛下严惩,以为天下不法者戒!”

金殿内的议论声更大了,如同萦绕着上千只苍蝇似的,数十名大臣先后站出朝班,异口同声请弘治帝严办秦堪。

弘治帝单手扶着额头,接过宦官转递过来的证词,看了几行便觉得头疼得不行,脸色越发灰败,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殿内群情激愤的大臣们,无力地摆摆手,道:“传旨,锦衣卫东宫值守千户秦堪罢职,拿入诏狱,南镇抚司派员严审,事若属实,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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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太子救驾

秦堪怎么也没想到,敌人报复的动作如此之快,他还在为杜宏四处奔走时,却被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同行找上门来,同行很客气,很有礼貌,不过他们要做的事情却不怎么礼貌。

同行皮笑肉不笑的告诉秦堪,陛下下旨,秦堪罢职,拿入诏狱严审,鉴于大家同事一场,就不给你上枷戴镣了,留几分情面日后好相见。

秦堪震惊地呆楞许久,这才回过神来,闻讯跑到门口的杜嫣俏面苍白如纸,娇躯踉跄几下,被怜月怜星扶住,泪眼看着秦堪朝她微微一笑,杜嫣面容愈发惨白,眼中露出绝望之色。

世道无情,果然如此,杜家破了,眼看秦家也要破了,剩她一个孤女子还能有何作为?

银牙一咬,杜嫣布满泪痕的脸上忽然闪过几分凌厉的杀机,单掌一提一翻,刚待出手将那南镇抚司的百户毙于掌下,却被眼尖的秦堪看到了,秦堪急忙暴喝:“嫣儿,住手!”

杜嫣站定,怔忪凄然地望定他。

“嫣儿,你听我说,事情没到那个地步,相公不会有事的,坐几天牢保证全须全尾的出来,你千万不可冲动。”

杜嫣上前将秦堪死死抱住,低声泣道:“相公,是我杜家连累你了,对不起相公,这大明的官儿咱们当不起,不如让我把这两个来拿你的人杀了,咱们举家逃到深山里去吧,大不了我们立寨为王,做那绿林英雄,以我和我娘的身手,以相公的智谋,不怕成不了气候……”

秦堪愕然片刻,不由失笑道:“想不到我家娘子居然有如此狂野奔放的远大志向。相公我很喜欢。不过过过嘴瘾便好,别玩真的……”

看着杜嫣俏脸上时隐时现的杀机,秦堪正色道:“听着。千万不能杀人,你一动手相公的性命就真的悬了,更不能去劫诏狱。那纯粹是找死。”

杜嫣流泪泣道:“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任由你在狱中受苦吗?”

“叫丁顺去东宫找太子,这个时候只有太子能保我,记住,千万不要动手杀人,不要做出任何过激举动,否则你便是在害我了,明白吗?”

杜嫣又急又怒又慌,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使劲一跺脚,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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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入狱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丁顺本来在刑部大牢保护杜宏,听闻秦堪入狱。顿时急了。秦夫人转达了秦堪的话,丁顺二话不说。铁青着脸急匆匆赶往东宫。

丁顺是秦堪的老部下,东宫无数值守军士都认识他,向太子殿下传个话自然不难,不到一柱香时辰,朱厚照便急急忙忙跑出来了,浑身上下衣冠不整,头顶还落着几片鸡毛,显然得到消息时太子殿下正在东宫里斗鸡。

身后刘瑾,谷大用和张永等人亦步亦趋,踩着小碎步跟了上来,不时帮朱厚照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拂去头顶的鸡毛。

“秦堪被父皇下旨入狱了?好玩得紧,走,都随我去诏狱瞧瞧,看秦堪有没有躲在牢里偷偷的哭。”朱厚照没心没肺地笑了一阵,刘瑾急忙吩咐准备太子车辇。

…………

…………

锦衣卫内部人员犯了法,由南镇抚司派员审问查核,弘治帝下旨拿秦堪入诏狱倒也无可厚非。

诏狱校尉对秦堪也很客气,他们很清楚秦堪是牟指挥使眼里的红人,而且跟东宫太子交情深厚,这样的人就算落难应该也只是暂时,太子殿下不会坐视不理,将来官复原职是迟早的事,所以没人敢为难秦堪。

给秦堪准备的牢房是诏狱里最干净采光最好的。

只不过再干净的牢房也是牢房,狱卒恭敬请他进去,随着冰冷的铁门关紧的声音,秦堪的心头比铁门还冷。

仰头看着牢房内一个尺余见方的窗子投射进来的阳光,秦堪苦涩一笑。

第一次坐牢在绍兴,被杜宏下令关起来,还跟徐鹏举打了一架,这一次坐牢又是为了杜宏,这岳父难道真是秦某人命中的扫帚星么?出去后一定要找个算卦的合一下他和杜宏的八字,如果二人生辰相克,杜宏五行欠扁的话,以后能离他多远就躲多远,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呆呆地注视着窗外自由的天空,秦堪伤感地喃喃自语:“二进宫了……从此我算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了吧?”

牢房过道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刚关上没多久的牢房铁门又被打开,只见牢头惶恐不安的跪伏在地,朱厚照一脸灿烂的慢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刘瑾,张永等人。

捂着鼻子四下环顾一圈,朱厚照皱眉道:“太臭了,这里面太臭了……是人住的地方吗?”

秦堪面无表情道:“殿下若特意为损我而来,麻烦转身出去,关上门,谢谢。”

朱厚照笑道:“我来这么臭的地方见你,你怎么一点也不感激?一张脸比这里的味道还臭。刚才丁顺笨嘴笨舌的听不明白,说说吧,你何事得罪了父皇,竟被他打入诏狱,说仔细点儿,我找找说辞进宫帮你求情。”

“没原因,纯粹为了体验基层生活……”

“喂,不厚道了啊,你着急忙火叫丁顺来找我,我来诏狱见你你又不说原由,那你找我来干嘛?”

秦堪微微一笑,却听得牢房外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两名黑着脸面无表情的锦衣百户站在牢门前,冷冷道:“我等奉南镇抚司指派,前来审问传单和贡生闹事一案,除了秦堪,无关人等一律退出去!”

牢房光线很黑,两名百户也没看清牢内站着当今太子,所以说话很不客气。

朱厚照却发怒了,堂堂太子何时被人如此呼来喝去过?

“张永,给我掌他们的嘴!瞎了眼的混帐东西!”

张永恭应一声,单手拎起一名百户,然后噼噼啪啪左右开弓扇他的耳光,另一名百户大怒,待看清牢内的人以后又大惊,急忙跪倒在地颤声向太子求饶。

秦堪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指着两名百户笑道:“这便是我请殿下来的原因,我不喜欢挨打,却喜欢看别人挨打。”

第一百八十九章 金殿再争

两名提审秦堪的南镇抚司百户被张永一通耳光扇过之后,终于幡然醒悟。看着牢内秦堪与太子殿下相谈甚欢的样子,他们这才明白,这个年轻的千户就算身陷囹圄,也不是他们南镇抚司有资格审问的。

两名百户惶恐不安地朝朱厚照磕了无数头之后,才灰溜溜的离开了诏狱。

朱厚照此刻也回过味儿了,幽幽道:“我又被你利用了……”

秦堪微笑道:“助人为快乐之本,臣若被南镇抚司那帮杀才审得血肉模糊,殿下肯定也不忍心,对吧?”

朱厚照眨眨眼:“说正事吧,你如何得罪父皇了?传单和煽动贡生闹事是怎么回事?”

“冤枉,绝对是冤枉!”秦堪露出含冤莫白的表情,沉声道:“朝堂有心之人在算计我,殿下你是了解臣的,臣对大明律一直心存敬畏,宁死不越雷池一步,这种目无王法之事臣能干得出吗?”

朱厚照盯着秦堪那张诚恳的脸研究半晌,终于肯定地点点头:“刚才我还有点犹疑不定,你这番屁话说出来,我可以肯定,这两件事必然是你干的,无需证据,反正就是你了。”

秦堪大感敬佩:“殿下虽年幼,然已有明君英主气象,而且最大的优点就是讲道理,臣为大明社稷贺。”

朱厚照哈哈大笑,也不责怪秦堪,他清楚秦堪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岳父,朱厚照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对所谓的法理从来不屑一顾,秦堪的做法显然很对他的胃口。

“行了,估计父皇下旨拿你也是被朝臣所逼,不得已而为之……”朱厚照说着恨恨骂道:“朝堂上从来不缺人厌鬼憎的匹夫!你且安心在牢里待着。我进宫向父皇求求情。三五日就会被放出来了。”

“多谢殿下,但是不必了,你就算进宫求情恐怕也不会有结果的……”

“为何?”

秦堪张了张嘴。想想还是不必解释了,朱厚照如今才十五岁,以他的智商恐怕很难理解整件事的阴谋。

“说了你也不懂。殿下还是继续当你无忧无虑的东宫太子吧,活得简单一点挺好的。”

朱厚照沉默地瞪着秦堪,许久才缓缓道:“拐弯抹角说我是蠢货,秦堪,你损人的功力愈发精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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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入狱不是事件的结束,而是事件的开始。

罢职入狱显然没达到敌人们预期的结果,他们要秦堪和杜宏的命,此二人不除,绍兴织工被害一案便遮盖不下去。秦堪的敌人们已呈狮子搏兔之势,凶狠地朝他和杜宏亮出了獠牙。

秦堪入狱第二天早朝,不整死秦堪誓不罢休的敌人们又发起了集体参劾。

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邢昭开了头。再次向弘治帝请求严惩蛊惑京师人心。散布不实谣言的罪魁祸首,并请求收回重审杜宏一案的旨意。督促刑部立判立斩,迅速结案,以免大臣们对天子的不信任态度而感到寒心,言中之意,剑锋直指秦堪和杜宏。

相比昨日的小风小浪,今日早朝之上,大臣们的态度愈发激烈,声势愈发浩大。

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张士祯出班附和,大理寺少卿吴一贯,工部给事中曹酌安等十余名有分量在朝堂中有威信的官员皆出班附和,其中品阶最高的官员赫然竟是吏部左侍郎焦芳。

这位年已七十岁,仕途坎坷年高德不重的老头儿在金殿内跪泣频频磕头不已,嘶哑着嗓子痛心疾首地参劾着秦堪和杜宏的罪状,所谓国有国法,有法而不依,无端多生枝节,只会令大明律法威严尽失,君王声誉尽丧,不行法治而行人治,无异放猛虎出笼,天下官府起而效之,而令天下士子百姓惶恐不安,民心不安,大乱不远……

焦芳毕竟是焦芳,老狐狸的思路到底比普通大臣的开阔多了,一件小小的案子说起,思路一直延伸发散,按他的言中之意,陛下若不尽快处斩杜宏和秦堪,恐怕整个天下将会动荡不安,大明社稷恐有倾覆之虞了。

弘治帝绷着脸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内阁李东阳和吏部尚书马文升站在朝班内不约而同皱了皱眉。

一部侍郎说出这番歪理,焦芳未免有失稳重了,此人在朝中人缘奇差,七十岁本已熬到入阁的资历,可不论怎么勤恳做事努力讨好,终究卡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再无寸进,内阁三位大学士和他的顶头上司马文升犹觉厌恶,但有提拔的机会,从来都将其自动无视。

焦芳跪在金殿内言辞恳切地胡说八道,说到动情处,大概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一边说一边抹袖子做老泪纵横状,最后索性扔了脸面,捶地嚎啕大哭起来。

马文升实在看不下去了,杜宏一案的是非对错他不清楚,厂卫的调查不会这么快有结果,但马文升对秦堪的印象不错,而且杜宏也是由他亲自上表彰功,破格提拔的,满朝大臣皆可曰杀,但马文升不愿这么做,一来不想打自己的脸,二来略报秦堪曾经的救命之恩,三来实在见不得焦芳这副上坟嚎丧的失仪模样。

弘治帝当然也不愿杀秦堪,事情始末他已从朱厚照那里了解了,哪怕传单和煽动贡生闹事真是秦堪干的,也是为了营救岳父出狱,行为混帐,动机可嘉。

十几名有分量的大臣异口同声请求诛杀杜宏和秦堪,弘治帝正是烦躁不安,进退不能之时,却见马文升白眉一掀,站出班来。

“焦侍郎,此乃朝堂金殿,我大明天子以礼孝治天下,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不觉得有失朝仪么?还有你们……”

马文升转身缓缓扫视跪在殿中请求诛杀杜宏秦堪的十余名大臣,目光锐利如刀。

“陛下下旨重审杜宏一案,是为了不枉不纵,对我大明朝臣心存仁善之心,真金不怕火炼,案子有疑点自然要重审,今日你们如此这般急切欲诛杀杜宏秦堪,老夫实在不知你们所图为何,异口同声要求诛杀二人,说什么依大明律法行事,那老夫便跟你们说说大明的律法,退一万步说,就算杜宏和秦堪有罪,依大明律,由刑部定罪,大理寺核实,最后……”

看着金殿内那十几名大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马文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最后,秋后处决,听得懂吗?除了谋逆,弑亲等大罪,余者皆‘秋后处决’!如今尚是早春,就算二人有罪,他们也有大半年的活头,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强调法治,这便是我大明的律法,尔等有何话说?”

包括焦芳在内,十余名大臣脸色比抹布还难看,面面相觑一番后,皆讪然退回了朝班。

弘治帝欣慰地瞧了马文升一眼,到底是浮沉数十年的老臣,斗争经验丰富,几句话说得满殿大臣哑口无言,无形中救了秦堪一命,也给他这个皇帝解了围。

——据说马文升今年便准备告老归乡,真不舍得放他走啊……

弘治帝缓缓扫视殿内群臣,沉声道:“重审杜宏一案是朕的旨意,诚如马尚书所言,朕心存仁善之念,对每一位臣工皆不枉不纵,勿使冤屈不雪,明珠蒙尘,朕意已决,必须重审此案,众臣工还有谁反对?”

“吾皇圣明。”殿内群臣异口同声道。

方才请求诛杀杜宏秦堪的十几名大臣的脸色,在满殿山呼中越见苍白惶然。

大明官场很脏,很多人和很多事查不得,经不起查,一查就出事,杜宏和秦堪不死,便该轮到他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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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广结善缘终得福报,马文升在告老之前终于还了秦堪曾经的救命之恩,银货两讫,不拖不欠。

秦堪身在大牢,未发一言便遥胜于朝堂金殿,十余名大臣的再次攻讦出乎他的意料,马文升的忽然相助亦出乎他的意料,一啄一饮,又是一桩不拖不欠,令整个事件莫名有了一种佛家因果的禅意。

身处诏狱的秦堪日子过得很惬意,牢房里应有尽有,除了自由,以及沉甸甸的心事。

他在等待,等待锦衣卫的调查消息,只有锁定幕后的目标人物,他才能想出办法对付。

消息没来,却来了一个陌生人探望他。

早朝争辩平息后的当天下午,诏狱进来了一位华服老者,步履沉重且缓慢,走到秦堪的牢门前转身站定,面带微笑静静注视着牢内的秦堪,秦堪刚用过饭,正对着一面镜子用牙线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剔牙,忽然感到气氛不对,扭头却见一位陌生老者微笑看着他。

秦堪一楞,接着讪然放下了牙线,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朝老者笑道:“不好意思,让您见到我不英俊的一面,实在失礼了,为了维护英俊的形象,有时候不得不稍加修饰,才能尽善尽美,引人倾慕……”

顿了顿,秦堪朝他拱手道:“新来的牢头?”

老者摇头笑道:“非也。”

“刚被拿入狱的犯人?”

“非也。”

秦堪一脸同情道:“莫非是来探监?进了诏狱想活着出去可难了,您老还是节哀顺变,就当提前上坟了吧。”

老者哈哈一笑:“老夫特意来看你的,秦千户何苦自贱?”

第一百九十章 水落石出(上)

如果把诏狱比喻成动物园的话,此刻站在笼子外的游客无疑素质欠佳,令笼子里被观赏的某秦姓猛兽心情很不好。

秦堪眼睛微微眯起,静静地打量着华服老者。

诏狱内光线昏暗,但秦堪还是看清了他的脸,脸型方正,气度沉稳,捋着花白的胡须,笑得从容而和善。

打量许久,秦堪终于确定,他真不认识老者。

来者皆是客,不论来者善与不善,于是秦堪微笑道:“晚辈与老丈素未谋面,敢问老丈高姓大名?”

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名叫刘吉,不知小友可曾听闻?”

秦堪心头一跳。

刘吉刘棉花,成化弘治两朝的一朵奇葩,今日竟在狱中见到他了,无奈的是,秦堪是被探监的对象,真想和他换一换啊……

刘吉是正统年间的进士,若说做学问,刘吉还是很不错的,当过庶吉士,翰林院编修,东宫侍讲,甚至当过经筵官,官场升迁也非常的顺风顺水,翰林院熬够了资历圆满出关,大明朝堂闪亮登场,累官至礼部左侍郎,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直至弘治登基,一直到弘治五年,连当了五年的内阁首辅。一时可谓权势熏天,党羽如林。

之所以说刘吉是奇葩,是因为他的脸皮。

秦堪自认为脸皮算很厚了,然而跟刘吉比起来,秦堪简直是一个容易害羞脸红的纯情小处男了。

刘吉的仕途几乎是被言官御史们一路骂过来的,其人尸位素餐,精于营私,正是那种有好处我来,送死你去的极度自私性子,正因为这些毛病。刘吉常常被言官们骂得狗血淋头。按大明言官们的暴脾气,不排除金殿上挨过打的可能性,不过令人敬佩的是。刘大人依然我行我素,油盐不进,别人骂别人的。他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我干故我在,一边笑呵呵的听着言官们的跳脚大骂,一边营私贪钱,没好处的事就推,有好处的事就抢。

终于,言官们骂累了,骂得寒心了,因为越骂这家伙的官儿升得越高。最后竟升到了内阁首辅,位极人臣,不得不说。大明历史上也唯一只出过这么一位滚刀肉般的首辅。于是时人只好送他“刘棉花”的外号,因为棉花不怕弹(劾)。

当时的内阁和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另外两名内阁大学士万安和刘翊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当时的人们谓朝廷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刘吉的脸皮厚到什么地步呢?

但凡稍微有点自尊心的人,被人骂了要么还嘴,要么羞惭引退,而刘吉不同,他死死霸占着官位不放,宁死也不辞,言官骂他已是家常便饭,他早已视之为浮云,弘治五年的时候,终于弘治帝也开始瞧他不顺眼了,于是派了内宦去他家里,暗示他好几次是不是该致仕告老之类的含蓄话,刘吉这朵奇葩揣着明白装糊涂,死活听不懂内宦弦歌之外的雅意,接连几次打发内宦悻悻而归。

面对这位脸皮厚到如此地步的首辅,弘治帝痛定思痛,决定不再跟他玩虚的,干脆命太监怀恩亲自到刘吉家里,指着他的鼻子直接了当地告诉他,陛下瞧你不顺眼了,想寿终正寝的话你还是乖乖上奏致仕吧,不然后果很严重,刘吉呆了好久,这才一副比死了亲爹更悲痛的表情,依依不舍地上了奏本告老。

一般对告老奏本的处理,皇帝都要三请三留,给足了面子再加个衔号,最后才貌似不舍地批准,唯独对刘吉的告老奏本特事特办,弘治帝生怕刘吉反悔似的,怀恩十万火急的把奏本送进宫,弘治帝星夜披衣而起,笔走龙蛇,二话不说便准了。一君一臣赶时间赶得如此匆忙,朝中一时谓为美谈。

弘治五年致仕,刘吉再也没被起用过,然而毕竟刘吉在朝堂混了一辈子,而且当过礼部尚书甚至内阁首辅,门生故吏可谓满天下,党羽多如繁星,如今的刘谢李三位大学士见了刘吉,都不得不拱手为礼,以前辈称之。

…………

…………

一位曾经风光无限,位极人臣的大学士,一位是身陷囹圄,罢官免职的锦衣千户,秦堪想破脑袋都不认为他和刘吉之间会有什么交集,可事实是,现在刘吉正站在牢门外,一脸从容微笑的看着他。

秦堪只好拱拱手:“原来是刘阁老,下官……不,现在我已是草民了,草民见过阁老。”

刘吉哈哈笑了一声,朝过道尽头摆了摆手,一名家仆提着食盒走到面前,打开食盒,里面满是丰盛的酒菜。

刘吉朝秦堪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也不嫌脏,自顾盘腿坐在过道上。秦堪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牢门内,二人隔着牢房的铁栅栏一内一外相对盘腿而坐。

刘吉亲自为秦堪斟满了酒,穿过铁栅栏递给他,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二人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入口绵软香醇,秦堪品味许久,赞叹般轻吁口气。

刘吉又为他斟满,笑道:“此酒乃我府上自酿的美酒,老夫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吴姬酒’,诗仙太白有诗云:‘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含笑注视着秦堪,刘吉笑道:“古人谓暗香盈袖为春闺雅事,其实老夫倒更喜‘吴姬压酒’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雅,小友从这首诗里可听出什么了?”

秦堪嘿嘿干笑。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调戏妇女同胞这种事,各有各的爱好,有的喜欢关上房门调戏,比如他自己,就经常关上门帮助怜月怜星膨胀小胸脯,关心她们的发育成长,而刘吉大约是房事时喜欢有人在旁边为他呐喊助威的那一类。

从这点分歧来说,秦堪可以肯定自己和刘吉很难成为知己或忘年交。否则将来与刘吉逛窑子,他若提议与秦堪来个三P或群P,秦堪扪心自问,很可能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秦堪又饮了一杯酒,然后长长叹道:“我只知道无论暗香盈袖还是吴姬压酒,两样都要有银子,没银子暗香不会给你好脸色看,吴姬也很可能不会压酒,而是把酒直接泼到你脸上……”

刘吉两眼大亮,哈哈笑道:“不曾想小友竟是妙人,这番精妙见地与老夫不谋而合,说得不错,唯有铜臭才能换来暗香,付过酒钱吴姬才会殷勤劝酒,此言大善,当浮一大白。”

端起杯,刘吉与秦堪一饮而尽,再看着秦堪时,脸上的笑容已缓缓收敛起来。

秦堪还在笑,笑容中却有了几分苦涩:“我一直在想,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背后到底有着怎样雄厚的背景,当今有资格位列朝堂金殿的大人们被我筛了一遍又一遍,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李东阳那只老狐狸在幕后指使,现在才发现,我错了,我的眼睛只盯在朝堂金殿,太狭隘了,居庙堂之高者,心忧天下,处江湖之远者,才会毫无顾虑的祸害天下……”

刘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的啜了一口,神态不变地笑道:“小友想说什么?”

秦堪目光如刀锋般盯住刘吉,语气已不知不觉变得淡漠:“刘吉,你这条大鱼终于浮上来了,原来一切是你在幕后指使,也只有你这种曾经任过礼部尚书,当过一朝首辅,门生故吏满天下的老臣,才有能力在幕后呼风唤雨,你虽已致仕,然党羽仍旧繁多,多年的礼部尚书和内阁首辅不是白当的,只有你才有这本事遮天蔽日,指鹿为马,只需轻轻一句吩咐便能将一位五品知府罢官免职,几陷其于万劫不复之地。”

刘吉一直静静听着秦堪的诉说,未插一言,直到这一刻,刘吉才缓缓点头,道:“你很聪明,老夫跟聪明人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不错,杜宏一案确实是老夫所为。”

闭上眼,秦堪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久萦于心的谜题此刻终于解开,他有一种深深的虚脱和疲倦感觉,同时心中又生出更深的担忧。

自己一个毫无根基毫无权势的小民,跟曾经的当朝阁老,如今树大根深,党羽众多的幕后老板较量,其胜算几何?

苦涩地注视着刘吉,秦堪叹道:“刘阁老,你为何不好好保持你不要脸的风格,转型做什么幕后黑手呀,你这不是害人吗……”

刘吉听得似懂非懂,大概意思还是明白了,于是笑道:“不要脸换不来好处,心黑手辣才有好处,诚如你所说,银子才能换得暗香盈袖,吴姬压酒,不要脸换来的顶多只是唾骂的口水罢了,大明朝堂的文官武将们骂了老夫这么多年,老夫何曾与他们当面计较过?不计较是老夫的涵养,但骂老夫不能白骂,老夫总要收一点代价回来弥补受损的脸面才叫平衡。”

秦堪呆楞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在刘吉的眼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份心甘情愿挨骂之后理直气壮收取报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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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水落石出(中)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脾气,更不可能有至纯至善之人,所有人活在一张虚假的表皮下,所以挨骂不还嘴的不一定真的脾气好,也可能心中早已埋下了嫉恨的种子,就等着机会报复社会,报复人民,比如二十一世纪的马加爵,比如大明弘治年间的刘吉……

秦堪定定注视着刘吉,摇头苦笑道:“刘阁老,我真没想到居然是你……弘治五年你便致仕告老,十余年无官无职,何不归乡耕读,乐得清闲,非要在这京师的一潭浑水里掺和呢?”

刘吉笑道:“老夫今年才七十出头,日能食饭一斤,夜能临宠二妾,虽然无官无职,却也无病无痛,再活个十来年问题不大,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夫若归乡清闲,京师朝堂安能给老夫再留一席之位?”

秦堪恍然:“原来你所图的不仅是银子,还……”

“不错,老夫虽老,壮志未熄,当年被陛下所迫,不得已而致仕,然而世事多变,风云诡谲,如今国朝兴盛,天子勤勉,安知陛下午夜梦回不会忽然想起我这个为大明兢兢业业付出了数十年华的忠心老臣?”

秦堪叹道:“我没兴趣听你的人生理想,只想问你,家岳只不过上了一道奏本说了几句实话,你为何对他起了杀心,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刘吉苦笑道:“老夫并不想杀杜宏,杜宏上那道奏本其实根本无关痛痒,就算摆到内阁三老的面前也没用,那道奏本老夫见过,全篇都是言官的调子,激昂顿挫却废话连篇,说什么浙商勾结苏州织造局与浙江布政司。三者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云云,奏本上这些全只是说法,却没有任何证据。递到哪里也不会引起重视,试问老夫杀杜宏有什么意义?”

秦堪冷冷道:“可事实是,你正在置他于死地。”

“老夫也是不得不为。全怪那浙江布政使崔甑,这个混帐好不晓事,一见杜宏向布政司参奏,以为他拿到了什么证据,崔甑吓得慌了神,鲁莽地派人将信使射杀,并将杜宏软禁起来,还把打杀织工的罪名扣在杜宏头上,崔甑的奏本进京入阁。此事便已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老夫不得不顺水推舟,置杜宏于死地了。因为事情已经闹开。老夫没有别的选择。”

秦堪的语气愈发冰冷:“就为了一封言中无物的奏本你便要取人性命,刘吉。当今陛下都没你这么霸道。”

刘吉冷笑道:“换了你是老夫,事情已是这般境地,你会如何处置?”

秦堪顿时语滞。

不必讳言,刘吉是坏人,秦堪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秦堪真站在刘吉的立场上处置此事,恐怕会和他同样的选择,现在情势已是你死我活的死局,谁也无法解开。

刘吉见秦堪默然无语,不由笑了,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冗长的满足叹息。

“你是聪明人,老夫也不笨,聪明人的选择大抵相同,想必你已了解老夫的苦衷了,所以说,杜宏想揭这个盖子很不合时宜,揭开了会要很多人的命,包括老夫在内……盘剥织工确有其事,打杀织工也确有其事,你岳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可他并不清楚,这张网是老夫花费十余年的时间精心编织出来的,网上的每一根线对老夫都至关重要,轻易不可触动。”

“弘治四年春,五名浙商来京师用银子为敲门砖,敲开了老夫的门,从那时开始,老夫便开始编织这张网了,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只是老夫网上的两根线而已,这样的线还有很多,秦堪,你和杜宏不能碰这张网,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它的剧烈反弹,这种反弹有时候连老夫都无法控制,杜宏这次入狱就是例子……”

刘吉如同与知心老友聊天一般侃侃而谈,丝毫不介意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他的敌人。

秦堪静静地听着刘吉的诉说,心中波涛汹涌,惊雷阵阵。

这样一个面目慈祥,如同邻居大爷的老人,言语温和,笑容友善,却偏偏生就一副歹毒残忍的心肠,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刘吉说了许久,捋须呵呵一笑,道:“人老了,难免罗嗦,你这后生竟有耐心听我絮叨这么久,实属难得。罢了,往事不提也罢,走到这一步,老夫也回不了头了,你就不想问问老夫今日为何来找你?”

秦堪冷冷道:“除了求和,还能怎样?”

刘吉大笑,连连抚掌道:“果然是少年俊杰,老夫没有小瞧你这个对手是对的。”

秦堪也笑:“看来我猜对了,那么我不妨再猜猜如何?今日早朝必然有了变故,你在朝堂上的党羽一齐上阵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陛下必然坚持重审杜宏一案,三法司重审,你的这只手可遮不了天了,而且有的事情一审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不知会牵连多深,你编的这张网肯定被拆得干干净净,你也自身难保,所以上午早朝刚散,你下午便急匆匆赶来诏狱求和,对吗?”

刘吉笑不出来了,刚刚和善的老脸渐渐变得阴沉森然,看着秦堪的眼神像毒蛇盯住了猎物。

“你比老夫想象的更聪明,不错,老夫是这个意思。再斗下去只能两败俱伤,对你我都没好处,你和杜宏若愿就此作罢,并且承诺以后对此事不再深究到底,老夫这边保证不再为难你和杜宏,而且你和杜宏还可以官复原职,从此你我无恩无怨,就当从不认识,如何?”

“你能做到这些?三法司会审的结果你能决定?”

刘吉淡淡一笑:“你和杜宏若不追究,打杀绍兴织工的帽子老夫有办法让它转扣到死去的督办太监王朋头上,你和杜宏沉冤昭雪,官复原职是必然的,如此,你我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秦堪脸色愈发抑郁了,拧着眉思考很久,然后双手穿过牢房铁栏,握住了刘吉的手摇了摇,叹息道:“说真的,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非常乐意咱们就此作罢,因为我很讨厌麻烦,而且我也斗不过你,更重要的是,我和你都属于那种没什么同情心的混蛋,唯一不同的是,我是小混蛋,而你是老混蛋……”

刘吉:“…………”

不过听秦堪话里的意思,刘吉又忍住了怒气,脸上露出了喜色:“如此说来,咱们……就此罢手?”

秦堪摇摇头:“不行。”

刘吉老脸迅速阴沉下来:“为何?”

秦堪叹道:“因为我岳父也是个老混蛋,我若答应了你,怕他会活活打死我,三个混蛋没水喝的道理,你老人家想必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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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水落石出(下)

挨骂已成了刘吉的习惯,秦堪一口一句“老混蛋”他并不介意,这么多年来,比这更恶毒的攻击他经历得太多了,唾面自干而已。

不过令刘吉感到不可置信的是,秦堪竟然拒绝了他的求和。

这年轻人的脑子被驴踢了吗?难道还想跟他斗下去?拿什么斗?

秦堪心中泛起浓浓的苦涩。

刚才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的,他真的很不想跟刘吉继续敌对下去,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应该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秦堪比正常人更正常,如果他是事件主角的话,一定二话不说立马握手言和,甚至花钱消灾也愿意之至,刘吉这尊大神不是他能扳得动的。

可惜事件的主角不是他,而是他的岳父。

杜宏不是正常人,正常人干不出以卵击石的蠢事,可杜宏偏偏干了,而且死不悔改。如果今日秦堪跟刘吉私下里达成了交易,杜宏真的会被活活气死,气不死也会一头撞死,这桩交易若成了,便等于将杜宏做过的一切全部抹杀,一切变得毫无意义,杜宏只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丑,在上位者眼中演了一出极其滑稽可笑的戏。

还有一个原因,秦堪不是好人,但也不算太坏。

十几名织工被杀,他们的妻女被卖入妓院惨遭蹂躏,冤屈无处申告,争议得不到伸张,秦堪若跟刘吉达成了交易,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这将是自己人生最大的污点。

看着秦堪微笑却坚定的表情,刘吉的脸色冰冷得能刮下一层寒霜。

“老夫没听错吧?你刚才说……不行?意思是不愿与老夫和解?”

“对,都怪我那老混蛋岳父,他简直是个老疯子……”秦堪笑着叹息。

“杜宏是疯子。你不是。”

秦堪叹道:“不幸的是。这一次我好象也疯了。”

“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知道,大抵会被一群疯狗活活咬死,疯子被疯狗咬。死得其所。”

刘吉冷冷道:“秦堪,老夫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

秦堪微笑道:“聪明人偶尔也会做一两件蠢事的,聪明如刘阁老者。我就不信你小时候没玩过撒尿捏泥巴的游戏,对吗?”

刘吉愤怒地握紧了拳头,方才的从容之态荡然无存,盯着秦堪冷冷道:“你和你岳父如今身陷大狱,拿什么跟老夫斗?秦堪,你难道真疯了?与老夫作对对你有何好处?”

秦堪淡淡道:“求个心安而已,人这一生总要做几件在别人眼里看来愚蠢之极,而自己却非做不可的事情,这件事就是了。刘吉,你不懂。”

刘吉确实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放着平坦大道不走。非要攀登崇山峻岭。

不论懂与不懂。此刻他看着秦堪的目光却仿佛在看着一个已死之人。

***************************************************************

谈判不欢而散,愤怒的刘吉拂袖离开了诏狱。

秦堪苦笑摇头。这次若得出生天,一定要请岳母把杜宏那个老混蛋狠狠揍一顿,最好用上冷兵器,一切都是他害的。

他更恨的是自己,做一个纯粹的坏人多有乐趣,偏偏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丝未泯的天良,这一丝天良很要命。

数日之后,丁顺进诏狱向秦堪禀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厂卫缇骑尽出,已将杜宏的案子大致了解清楚了,锦衣卫的侦缉能力确实没话说,半个月便将案子的经络梳理出来,然而调查的结果却跟原来结果一样,仍旧是杜宏指使手下衙役打杀织工,浙江布政使崔甑奏报属实,至于苏州织造局勾结浙商确有其事,但一切都是督办太监王朋所为,王朋已死,无可追究。

秦堪心凉了半截,如果这是锦衣卫调查的最后结果,那么杜宏的命运凶多吉少,弘治帝不可能下第二次重审的旨意,否则未免荒唐了。

丁顺也情知不妙,恨恨地捶着牢房的铁栏,怒道:“这帮杂碎怎么办事的?傻子都看得出此案有猫腻,为民请命的官儿怎么可能打杀织工?”

秦堪若有所思:“丁顺,你有没有发现案件的关键所在?”

丁顺一楞,论动手揍人他身手灵活矫健,但论动脑子,他可真不行了。

“关键是……布政使崔甑的供词?”丁顺猜骰子似的表情令秦堪很为他的智商着急。

狠狠白他一眼,秦堪道:“关键是证人的证词,你想想,我岳父根本没做过这些事情,可调查的时候为何那群当时在场的衙役却异口同声的指证是我岳父下的令?”

丁顺楞了一下,恍然道:“这帮衙役被收买了!”

“也许是收买,也许是被恐吓或挟制了,总之他们说了违心的话,若欲破解此局,必须从他们的身上打开缺口。”

“大人您吩咐怎么做,我老丁定为大人效死。”

秦堪苦笑道:“别人死活不改口,我能有什么办法?那些衙役应该在被押解来京师的路上吧?你派几个信得过的老弟兄迎面赶上去,好好敲打一下那帮杂碎。”

“是。”

…………

…………

丁顺知道了锦衣卫的调查结果,别的人自然也能知道。

那些充作证人的衙役被办案的锦衣校尉押着齐赴京师的路上,京师里很多人便收到了消息。

有人开始幸灾乐祸,有人则黯然神伤。

最后的调查结果已经传到了京师,跟初次的结果一致,待到押解衙役的锦衣校尉到了京师,这案子无论如何也翻不了了,已是铁案如山,三法司最后的审理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惊喜,杜宏逃不过临头一刀,秦堪好一点,他跟此案没有直接关联,传单和煽动贡生闹事倒是坐实了,但弘治帝肯定不会要他的命,撤职流放却免不了了。

“放弃吧。”杜嫣和杜王氏站在秦堪的牢门前哭得昏天黑地,向秦堪哀哀请求,她们是官宦人家,知道事已不可为,几乎已成定局,不能再把秦堪搭进去了。

“我不!”秦堪微笑,态度却坚定无比。

“事已不可为,徒争无益,算了,秦堪,你不是神,尽力便好,岳父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感激你的,放弃吧,你和嫣儿还年轻,给秦家留条生路。”杜王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秦堪面容已变冷:“官场黑暗我懂,但黑白不能颠倒到这个程度,这朗朗晴天不能被遮得太严实,总得让人看到一抹光亮!”

秦堪的脾气很温和,但也有倔强的一面。

“事在人为,只要岳父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事情就没有绝望,我还可以试一试,一定有办法的!”

***************************************************************

能有什么办法?秦堪想不出,在所有人眼里,这件案子差不多已成了铁案,无可动摇,只等锦衣校尉们将相关人证押到京师,三法司开堂审理,正式定罪,杜宏算是死定了。

数日后,丁顺阴沉着脸进了诏狱,向秦堪报告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那群被押解来京的衙役不肯改口,锦衣卫同行们在路上狠狠修理过他们好几次,逼供的手段差不多都用上了,可衙役们就是不肯翻改供词。

秦堪仰头叹了口气,刘吉这是铁了心要置杜宏于死地了,那些衙役们拿的好处大概不少了,所以才这般忍住痛苦死也不翻供,他们不翻供,杜宏必无生望。

“无毒不丈夫,本想平和解决它,如今看来,必须要死几个人了。”秦堪狠狠咬着牙,目光中杀机毕露。

丁顺重重抱拳,脸上一片焦急:“大人有什么主意快说吧,人都快到京师了。”

“押解那些证人的同行你都熟吗?”

“很熟,牟帅从京师抽调的外城一个百户和几名专司侦缉的老总旗,属下以前经常和他们喝酒。”

秦堪嘴角勾起冷漠的笑容,缓缓道:“你去秦府找我的管家,支一万两银子出来,然后你亲自跑一趟,把银子分给他们,堵他们的嘴……”

丁顺一呆:“为何堵他们的嘴?”

“因为……我要你把那些证人衙役在路上全杀了!”

丁顺惊了一下,接着抱拳道:“是!”

“不仅如此,事情还没完,这件案子不能少了证人,杀了的人必须全补上,在诏狱里仔细找找,寻一些江南口音的死囚,多给些安家费,让他们冒充证人。”

丁顺好奇道:“冒充证人很简单,为何要找死囚?”

“因为三法司审完定案以后,这些死囚必须分散出京,然后他们也该死了,否则有心人一查,事情便留了把柄。”

“属下明白了。”

秦堪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阴险笑容:“你们跟我玩阴的,我也不客气了,这次倒要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坑谁。”

第一百九十三章 绝地反击(上)

深夜,京师北镇抚司诏狱。

一间狭小的牢室里,十余名面黄肌瘦,神情木然的囚犯正一人捧着一只油鸡狠狠地啃食着,牢室内只听得到一片狼吞虎咽的声音。

丁顺按刀站在牢室中间,昏暗的火把照映下,囚犯们默默地啃着多年未曾尝过的美食,如同一只只饿极的野兽,丁顺静静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笑了。

“你们这帮混蛋都听着!将来等待你们的是什么,想必你们早就知道了,今日你们帮老子一个忙,老子不想骗你们,老实说,帮了忙仍旧还是一个死字,但你们每人可以拿到一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你们都有妻儿父母,一百两银子够他们享用好几年了,反正是个死,死之前给你们的妻儿父母留个念想,赎赎你们生前的罪孽,何乐而不为?”

一名中年囚犯最先啃完了油鸡,意犹未尽地啜了啜手指,脸上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笑容,朝丁顺拱了拱手,笑道:“这位官爷出手大方,早死晚死都是死,有银子拿死也死得痛快,给我浑家和儿子留点改嫁的嫁妆,将来我死了,浑家和儿子找个好人家,日子也过得顺心一点,官爷,这笔买卖我干了,不就是公堂上说几句证词,说完后出城下黄泉么?到时候给我一个痛快就行。”

有人带头,其余的囚犯思索了片刻,纷纷露出赞同的表情。

丁顺阴笑几声,然后恶狠狠道:“好,既然都答应了,每人一百两银子马上送到你们家里,大家这就随我出城吧,丑话说在前面。公堂之上谁给老子漏了口风。死的可不止你一人,而是你们全家,诸位久居诏狱。锦衣卫的手段你们是清楚的。”

***************************************************************

近日朝堂忽然平静下来了。

那些曾经叫嚣着立斩杜宏秦堪的官员们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每日的金殿早朝只是安静地站在朝班中不发一语,平静中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诡谲气氛。

十日后,杜宏一案的相关人证物证到达京师,三法司开始着手准备开堂。

都察院派出的官员是左都御史戴珊,刑部派出的是右侍郎何鉴,大理寺是少卿刘岩。

三司于刑部大堂会审。

秦堪的传单和煽动贡生闹事一案与杜宏案有关联,两案并作一案同审。

此案震惊朝堂,京师民间亦议论纷纷,百姓好奇之下,纷纷聚集刑部大堂外围观听审。

证人到京的第二天。刑部正式开堂,主审官是刑部右侍郎何鉴。

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邢昭,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张士祯。工部给事中曹酌安。以及吏部左侍郎焦芳到堂旁听。

堂外人头攒动,堂内衙役手执红黑水火棍两排分立。左都御史戴珊和大理寺少卿刘岩侧坐于何鉴左右。

一切准备停当,何鉴看了看年已七十许的戴珊,戴珊不言不笑,板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啪!

何鉴重重一拍惊堂木:“带人犯杜宏,秦堪!”

杜宏和秦堪被衙役从堂侧带出来,二人站在大堂正中。

二人身陷牢狱,但并未革功名,是以不必在堂内下跪。

何鉴生得一张国字脸,目光清正无邪,凛然生威。

“杜宏,你可知罪?”

杜宏苍烈一笑:“老夫无罪。”

“弘治十七年腊月十五,绍兴府十三名织工被打杀,可是你指使衙役所为?”

“绝无此事,恰恰相反,老夫那一日在为他们而向苏州织造局的督办太监王朋请命。”

“你为他们请什么命?”

“绍兴织工被苏州织造局盘剥,内务府原定二两银子一匹丝绸的工钱,层层克扣之后,落到织工手里的往往不足二钱,致使织工度日艰难,家小难养,民怨难平,织工亦是老夫治下百姓,百姓受苦,老夫不得不为他们请命。”

何鉴大喝道:“一派胡言!那日你带着衙役去王朋的官驿,分明是为了镇压闹事织工而去,本官已取得在场之人的证词,杜宏,劝你不要在公堂上谎言狡辩,否则本官必让你明白王法森严!”

“老夫绝无虚言,若有一字不符,愿受天打雷劈!”

旁听审案的巡按御史邢昭忽然嘿嘿冷笑:“公堂之上讲的是证据,赌咒发誓若有用,还要大牢法场做什么?杜宏,枉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父母官,审了那么多的案,莫非犯人发个誓你便恕其无罪,当堂释放?”

一旁的刘吉党羽张士祯,曹酌安仿佛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同时笑了起来。

静立杜宏身旁一言未发的秦堪忽然盯着三人冷冷道:“你们是此案的主审官?”

三人笑声一滞:“…………”

“既然不是主审官,你娘在你小时候难道没教过你,不分场合乱插嘴是要被扇耳光的么?”

三人瞪着秦堪的目光顿时喷出愤怒的火焰。

何鉴冷冷地扫了三人一眼,道:“三位大人,本官奉旨主审此案,公堂之上只认律法,不讲人情,尔等与本案无关,旁听则可,请勿喧哗,三位还请自重。”

三人碰了一鼻子灰,满腔怒火无法发泄,只好狠狠剜了秦堪一眼,悻悻地坐了下来。

何鉴咳了两声,刚待继续审案,却听得公堂外一道尖细的嗓音大喝道:“太子殿下驾到——”

堂内众人神情一凝,急忙站起身正衣冠准备迎驾。

秦堪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心中浮起几分暖意和感动。

朱厚照终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朋友。

堂外围观百姓早已跪满了一地,朱厚照穿着黑色团花锦袍,在刘瑾,张永等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刑部公堂,接受众官员跪拜。

何鉴犹豫了一下,道:“今日臣主审陛下钦定大案,殿下来此似乎不妥,还请殿下……”

朱厚照趁人行礼时朝秦堪挤挤眼,然后板着脸道:“本宫刚才手里抱着一只波丝猫,是从西域色目人那里买来的名贵品种……”

何鉴满头雾水:“恕臣愚钝,殿下此话跟案子有关系吗?”

“跟案子当然没关系,但跟本宫有极大的关系……”

“什……什么关系?”

“刚才本宫车辇经过刑部衙门时,那只猫从本宫手里跳出了车外,我看到它飞快窜进了刑部衙门……”

“所……所以?”

朱厚照大声道:“所以本宫来这里找猫呀!呵呵,你们继续审案,不必理会我,我只找我的猫,绝对不插一句嘴。”

何鉴擦了擦汗,苦笑道:“殿下就算想搅局,拜托用心想个好一点的借口行吗?”

朱厚照无辜地眨着眼:“本宫真是来找猫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绝地反击(中)

东宫太子与秦堪相交莫逆,此事天下皆知。朱厚照刚踏进刑部大堂时,何鉴便已清楚太子必是为秦堪而来,搅局就搅局吧,何鉴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用的借口如此奇葩,简直活生生侮辱在场所有人的智商。

找猫?亏他想得出来!

代表着三法司的何鉴,戴珊,刘岩等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朱厚照仿佛为了证明他真是来找猫的,干咳两声,随侍的刘瑾,张永二人便弯下腰,似模似样地在公堂上转着圈儿寻找起来,威严的公堂上被太子殿下来了这么一出,气氛急转直下,几成一场闹剧。

案子必须审下去,何鉴情知太子的目的,于是叹道:“殿下若能保持安静,不插手干预臣等审案,臣可以请殿下一旁落座旁听,何必用什么找猫的借口戏弄公堂?传出去于殿下令名有碍,殊为不妥。”

朱厚照闻言喜不自胜,连连点头笑道:“本宫保证不插嘴,就看看而已,刘瑾你这老奴,还不快给我搬个凳子过来?”

刘瑾急忙从堂后搬了一张太师椅出来,搁在公堂主审位置的旁边,朱厚照一屁股坐上去,翘起二郎腿不住地得瑟,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堂内所有人的神情面貌。

何鉴叹了口气,对太子殿下这般坐没坐相的样子已懒得劝谏了,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啪!

惊堂木再拍,二刻拍案惊奇开始。

“人犯杜宏。你说你没有指使衙役杀织工,为何有那么多的人证物证皆指证你言而不实?”

杜宏怒道:“此乃有人构陷老夫,朗朗乾坤,不见天日,朝堂内官官相护,颠倒黑白,老夫夫复何言?”

何鉴亦怒道:“枉你也曾是高堂断案的父母官。难道不知‘口说无凭’四个字的意思吗?公堂之上只重证据,你若说有人构陷你,需拿出证据来。本官为你伸冤。”

杜宏黯然一叹,闭嘴不语。

这本是一个精心安排的圈套,目的是为了置他于死地。哪里会有证据留着让他拿?

何鉴见杜宏不语,冷笑道:“你拿不出证据,可本官有证据!先把物证呈上来给你过目,教你认罪认得心服口服。来人,把那杀人的十三口制式钢刀端出来!”

杜宏满脸愤慨,却无处发泄,被人冤枉的滋味仿佛被人硬塞入嘴里的一枚苦胆,除了愤怒,便只剩下满嘴苦涩,令他有口难辩。

旁听的邢昭。张士祯,曹酌安三人眼中闪过几分喜色,一切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包括杜宏在堂上悲愤无言的表情,刘阁老没说错。这是他一手炮制的冤案,也是一个让杜宏有口难言的冤案。

秦堪的表情一直云淡风轻,何鉴已开始传物证上堂了,他的脸上仍旧不见任何焦急,反而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嘴角勾出一抹绝大部分人看不懂的诡异微笑。

绝大部分人看不懂。其中不包括朱厚照。

大家认识这么久,彼此什么尿性已经很熟悉了,见秦堪脸上露出的微笑,朱厚照眼睛一亮,侧过头凑在张永耳边悄悄道:“今日满堂大臣都会被秦堪这厮坑惨了……”

张永满头雾水道:“殿下怎知?”

“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没?”

“看见了。”

“用秦堪自己的话说,他这笑容属于五行欠扁,十足坑爹……”

…………

……………,

堂内沉寂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刑部吏员呈上物证,等了大约一柱香时间,堂口却仍不见一人。

何鉴有些不耐烦了,重重一拍惊堂木:“来人,本官说了传物证,物证呢?怎么还没来?”

一名穿着绿袍官衣的小吏匆匆走进大堂,满头大汗地站在公堂正中,脸色一片惨白。后面跟着几名衙役,手捧着十余柄钢刀走到堂前,钢刀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何鉴脸色稍缓,指了指杜宏,道“把物证呈给人犯看,杜宏,这十余柄刀正是你当时下令衙役杀害织工的铁证,你认是不认?”

十余柄刀锵地一声全部散落在杜宏身前。

杜宏冷冷一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根本没下过如此丧尽天良的命令,绝不认罪!”

秦堪不慌不忙地蹲下,拾起一柄钢刀仔细端详,然后有意无意地扫了绿袍小吏一眼,小吏见状浑身一颤,脸色愈发苍白绝望。

“好刀!真是好刀,用这刀杀人一杀一个准,无论是抹脖子还是透心凉,刀来命除,谁与争锋……”秦堪端详着钢刀,啧啧赞叹,接着道:“如果堂上大人能回答草民一个问题,草民可以劝岳父也就是杜宏心甘情愿认罪伏法,如何?”

杜宏惊异地瞧了秦堪一眼,压低了声音怒道:“秦堪,你昏头了?”

何鉴道:“有什么问题尽管说来,本官知无不言。”

秦堪打量着手里的刀,淡淡道:“杀害织工一案已过去两个多月了吧?”

“不错。”

“这十余柄道刀是如假包换的真实物证?”

“不错。”

秦堪诡异一笑:“那么,请堂上大人告诉草民,两个多月过去,刀上的血为何还是如此新鲜?难道这把刀是母的,刚刚破了处?”

说着秦堪的两根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抹,指上已沾了些许殷红新鲜的血迹。

噗——咳咳咳……

公堂上一片猝不及防的呛咳声,左都御史戴珊咳得最厉害,捂着胸口面孔发紫,老头儿七十多岁的人了,委实应该轻拿轻放,受不得一丝刺激,更何况是如此强烈的刺激。

朱厚照也大声咳嗽着。一边咳一边笑,身后的刘瑾张永急忙轻轻为他抚着背。

杜宏从地上拾起一柄刀仔细瞧了半晌,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讥诮。邢昭三人也在咳着,脸色却分外难看,他们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唯一反应失常的是刚才的绿袍小吏,满堂惊怒讶然之时。小吏浑身抖若筛糠,面色如死人一般灰败绝望。

何鉴亲自下堂查验了一番,接着勃然大怒。惊堂木重重一拍:“掌管物证之人何在?”

迎着堂内众官员冷森的目光,小吏浑身发抖,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重重磕头道:“大人饶命,下官昨晚奉命值守物证房,长夜无聊,于是带了一坛老酒和小菜斟酌打发时间,同时邀了一起值守物证房的几名衙役,谁知我等刚喝了两口酒便不知为何晕倒了,直到上午方才醒过来,下官情知不妙,赶紧清点物证房,发现……发现杜宏一案的相关物证全部不见了。下官只好……只好借了十三柄刀,临时洒上鸡血……大人饶命,下官知罪了!”

何鉴气得脸色铁青,咬牙怒道:“你为何不早早禀报?”

“下官……下官玩忽怠职,恐被加罪。也以为堂内人犯不会主动查验物证,心存侥幸……”…,

堂内众官员脸色冷得仿佛能刮下一层霜来。

秦堪默然摇头叹息,心里有些许愧疚,事情当然出自他的安排,若欲脱罪,物证不能留存。早在人证物证进京师的那天,丁顺便开始盘算主意了,偷取物证是丁顺所为,而伪造物证便是这位小吏的即兴发挥了。

看来小吏的官儿恐怕当不成了,毁人前途伤阴德,此事过后该跟牟斌打声招呼,把这位无辜的小吏安排进锦衣卫当个小吏,聊为补偿罢了。

何鉴果然勃然大怒,惊堂木一拍:“剥去官衣官帽,拿入大狱!”

小吏惶然被押入大牢,公堂上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唯独笑点低的太子殿下还在一个劲儿的哈哈大笑。

物证被掉了包,自然无效,堂上三位主审官如同脸上被狠狠扇了好几记响亮的耳光,面红耳赤抿着嘴一言不发。

邢昭等三名旁听官员表情阴沉,面孔不自觉的扭曲起来,看着杜宏和秦堪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努力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原本计划完美的构陷,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物证被盗明显跟秦堪脱不了关系,他是怎么办到的?

堂上众人各怀心思时,秦堪微笑着打破了沉默。

“诸位大人,是否可以继续审案了?”

何鉴回过神,咳了一声道:“人犯杜宏,物证么……本官判定物证无效,现在传证人上堂,证人上堂之前本官再问你,是否认罪?”

杜宏虽不知秦堪这些日子在背后做了什么,但很明显案情正在朝好的方向慢慢扭转,惊异地扫了秦堪一眼,杜宏挺胸大声道:“老夫绝不认罪!”

“传证人上堂!”

…………

…………

不多时,十三名穿着衙役公服的证人稀稀拉拉出现在公堂外,一直悬着心的邢昭三人不由松了口气。

很庆幸,证人没被偷走,一个不少全都在。

昨晚绍兴已传来了消息,被杀织工的妻女已被秘密接出来,一个不剩地灭了口,现在唯一知情而且与此案有关联的,只有布政使崔甑和眼前这十几名证人,虽然没有物证,但这十几名证人的众口一辞足以把杜宏定罪了。

何鉴缓缓扫视十余名证人,冷声道:“尔等皆是绍兴知府衙门的差役,吃皇粮,受天恩,本官问你们几个问题,尔等不得有一句虚言,否则王法无情,刀斧加身,明白了吗?”

众证人皆点头应道:“明白了。”

“本官问你们,弘治十七年腊月十五,绍兴知府杜宏可有令尔等抽刀镇压闹事织工,残害无辜?”

扑通!

堂内十余名证人忽然朝何鉴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用温软的江南口音边哭边道:“大人饶命,我等受人逼迫,不得已而做伪证,有人用我们家人的性命相挟,命我等攀咬知府杜大人,否则诛我们全家老小性命……”

噗——咳咳咳……

公堂上又是一片剧烈的呛咳声。(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绝地反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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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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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证刚被推翻,人证也临堂改供,堂上所有官员感觉自己快疯了,何鉴一边咳一边使劲捶着胸口,左都御史戴珊咳得面孔紫红,白眼频翻,衙役大急,不停为老人家拍背抚胸顺气。

朱厚照坐没坐相,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趁人不注意,偷偷朝秦堪竖了竖大拇指。

尽管不知证人为何改了口供,但朱厚照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这事绝对是秦堪所为,连怀疑都省了。

邢昭等三名听审官员的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面面相觑间,发现彼此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好大胆子,竟敢临时改供!你们……不要命了么?”邢昭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指着十几名证人怒喝道。

“邢昭,你才好大胆子,公堂之上由我们三法司主审,何时轮到你插言?再多一句嘴,本官将你轰出公堂!”一直没说话的左都御史戴珊揉着胸口,一边喘息一边指着邢昭怒道。

邢昭闻言急忙垂首应是,巡按御史隶属都察院,戴珊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今日公堂上邢昭种种反常失仪的行为,已令戴珊非常不满了。

何鉴眉头深皱,看似无法推翻的铁案,此刻物证已失,人证翻供,案件正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扭转,可以肯定,今日必然无法定杜宏的罪了。

“堂下众证人,到底怎么回事,尔等速速据实相告,本官提醒你们。此案已上达天听,你们的每一句话本官都会派人详细落实,若有半句虚言诳语,本官必诛之!”

一名证人朝前跪了几步,垂头泣道:“大人容禀,去年腊月十五那天,苏州织造局王朋派人来知府衙门求救。说有闹事织工冲击王公公的官驿,事态紧急,杜大人调用衙门内十余名衙役……也就是我们这些人。急忙赶往官驿,等我们赶到时,王公公已被愤怒的织工们活活打死。杜大人见情势已不可控制,若下令拿人势必会造成上千人暴动,当时织工们已愤怒失控,杜大人向织工们好言相劝,绝没下过残杀织工的命令,小人敢以性命担保!”

“你说有人以你全家老小性命相挟而做伪证,这是怎么回事?”

“事发时杜大人正劝慰织工,大家被杜大人劝得三三两两散去,却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十几个黑衣汉子,抽刀在人群中一通砍杀。杀完后迅速离去,上千织工见出了命案,他们也不敢再闹,纷纷逃走,杜大人命人追凶无果。只好收拢受害者尸体,一边下令关闭城门,一边写下了陈情奏本,派人递向浙江布政司,谁知信使莫名被人射杀,而杜大人也被布政司派来的官兵软禁起来。而且我们的家人老小也被人挟制了,有人要我们做伪证,将织工被杀一案扣到杜大人头上,否则家小性命不保。”

“何人要你们做伪证?”…,

证人犹豫了一下,道:“小人不知其身份,但听他们言谈时无意中说起,说做完这件事以后,崔布政使大人将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公堂内众官员倒吸一口凉气。

好了,事情渐渐明朗了,杜宏无罪,真正的幕后主使跟浙江布政使崔甑脱不了关系。

何鉴,戴珊,刘岩三人聚头低声商议了几句,然后何鉴重重道:“传浙江布政使崔甑……此案震惊朝堂,上达天听,作为此案的重要证人,崔甑自然早早来到了京师,今日开审,崔甑早就在堂侧的厢房里等候传召。

崔甑不仅是布政使,而且还是刘吉的重要党羽,坐在厢房里一边悠闲喝茶一边听着公堂上的审案过程,崔甑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简直幼稚!以为暗中使个手段令衙役们翻供便能逃出生天么?幸好刘阁老早有防备,衙役们就算翻供也于事无补,因为他崔甑的证词比衙役们的更重要,更何况……

崔甑伸手入怀,他的怀里藏着一封信,信上惟妙惟肖地用杜宏的笔迹写着他一时冲动错误地下了杀害织工命令,并请看在下属同僚的份上救他一命的言辞,有了这封信以及崔甑的亲口证词,杜宏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他死定了……公堂上传来何鉴传证人的声音,崔甑冷冷一笑,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脸上带着几分冷森的杀意,缓缓地走出了厢房。

厢房位于公堂左侧,专为审案时安排证人小憩,等待堂上传召而设,离公堂大约只有五十余步,只要穿过一个小花园便能走到公堂外。

崔甑的脚步很慢,而且是标准的文官八字步,一步迈出,身形顿一顿,然后接着迈出第二步。

布政使掌一省之政,从二品官员,论品级仅次于当朝尚书,其涵养气度仪态举止自然官威毕露。

刚踏上花园的卵石小径,一片姹红斗艳牡丹花丛中忽然冒出一道身影,恰好挡住了崔甑的路,崔甑一楞,却见眼前之人穿着皂衣公服,长得黝黑而憨厚,来人朝他默默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极其精致的黑木小盒子和一封书信,崔甑下意识地接过,来人也不出声,又朝他笑一笑,然后闪身不见人影。

崔甑皱眉,好奇地打开盒子,一见盒中的物事,不由面色大变,接着展开书信,粗略扫了几眼,崔甑顿时面无人色,额头冷汗潸潸而落,神情布满了绝望和恐惧,稳健的身躯摇摇欲坠,眼睛眨了几下,眼眶很快泛了红。

独自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崔甑呆呆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堂上何鉴不耐烦的催促声远远传来,崔甑浑身一激灵,这才回过神,低头再看了看那封贸然出现的书信,崔甑面色苍白,惨然一笑,仰天长叹了口气……刑部公堂上,何鉴面无表情盯着崔甑,道:“证人崔甑,本官问你,绍兴知府杜宏残杀织工十三人,可有其事?”

崔甑脸色惨白,如坠云雾,连声音都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般。

“杜宏残杀织工……并无其事,此案乃本官受人指使所为,与杜宏毫无关系!”

轰!

刑部公堂顿时炸了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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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扭转乾坤

“杜宏残杀织工……并无其事,此案乃本官受人指使所为,与杜宏毫无关系!”

崔甑带着绝望的表情说出这句话后,刑部公堂沸腾了。

除了秦堪,任谁都没想到案子竟然出现如此峰回路转般的大逆转,一件件物证,一个个人证,明明剑指杜宏,誓要将他置于死地,连主审官何鉴,戴珊和刘岩三人也在开堂前碰面时议论过,这几乎是一件没有任何悬念的案子,三人只需按往常一样的判案程序走个过场便是,他们却没想到,今日的审案的过程竟是他们生平仅见,仿佛案子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贯彻着主人的坚定意志,缓缓将事件推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另一个方向。

何鉴等三名主审拍案而起,仿佛只有站着才能消化崔甑令人震惊的这一句话。

邢昭,张士祯,曹酌安三人面无人色,坐在公堂一侧浑身抖若筛糠,随着崔甑要命的那句话说出来,他们仿佛已看到雪亮的钢刀高悬在头顶,随时一刀斩落他们的头颅。

这句话将会要了多少人的命啊……

“崔甑!你……你中邪了?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邢昭站起身瞋目裂眦指着崔甑嘶吼。

左都御史戴珊发怒了:“来人,将咆哮公堂的邢昭给本官轰出去!”

几名差役执着水火棍上前,倒也不敢打,只是客气地请邢昭出去。

邢昭屡次在公堂上插嘴,被戴珊驱逐也无话可说。铁青着脸狠狠剜了崔甑一眼,神情惶急地匆匆离开了刑部。

从始至终,秦堪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任凭风浪起,面色若平湖。刑部公堂内的惊雷阵阵里,唯独只有他这一处的风景云淡风轻。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这是一千多年前一个名叫阿基米德的希腊学者说的一句话,今日的刑部公堂上,秦堪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的含义。

一切都出自他的安排。当他躺在锦衣卫诏狱的大牢里悠闲数着身上虱子的时候,丁顺李二等老部下却不停地从诏狱中进出,忠实执行着他发出的每一道指令。每一个细节。

物证由李二动手,收买刑部坐探的锦衣总旗,在值守物证房小吏自带的酒里下了迷药,一干从绍兴辗转千里来京师的证人衙役早已在路上被丁顺领着南京的老部下们一一扑杀,由死囚们冒充证人,丁顺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京师。刚刚传召证人崔甑时,在花园里递给他两样扭转乾坤的物事的人也是丁顺……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秦堪挥舞长袖,云淡风轻地化黑为白。

公堂内,众人的震惊神情已渐渐平复。何鉴忍住激动,盯着崔甑沉声问道:“崔布政使,公堂之上不得有一字虚言,你说此案全由你在背后指使操纵,此话当真?”

崔甑神色灰暗地叹了口气:“当真。我愿画押签供。”

“将罪案始末从头招来!”

一旁的书吏换过一张白纸,笔下龙飞凤舞,开始记录这案子的重大转折。

“弘治十七年腊月十五,绍兴织工闹事,冲击苏州织造局督办太监王朋的官驿,混乱中将王朋当场打杀。事由王朋盘剥织工而起,本来与浙江布政司无关,可是绍兴知府杜宏非要将此案追究到底,盘剥织工一事,与苏州织造局和几名浙商脱不了关系……”

何鉴沉声道:“派人射杀杜宏的信使也是你所为?既与浙江布政司无关,为何要插手杀人?”…,

“织工闹事当然与布政司无关,但若杜宏追究起来,那几名浙商跑不了,他们跑不了,我崔甑也跑不了,平素他们送我贿赂何止数十万两,而且浙商私运丝绸下海,贩卖至琉球,朝鲜,日本等国,获利百万金,这些买卖我也有份参与,我朝早在太祖年间便不准片板下海,杜宏要揭这个盖子,我只能将他置于死地。”

“所以,你便派人趁乱残杀了十余名织工,并将罪名扣到杜宏头上?”

“不错,此乃一石三鸟,不但盖下了织工闹事的案子,也能避免暴露我与浙商勾兑之事,还能除掉杜宏这个心腹大患,浙江乃天子之浙江,然浙江之利,我得十之六七,朝廷不过十之三四,如此只手遮天,日进斗金的位置,我怎能轻易罢手?”

崔甑面无表情,将一桩桩黑幕不急不徐地揭露出来,公堂之上,闻者惊心动魄,连惯常嘻嘻哈哈的朱厚照此刻也面露愤怒之色,一双白皙的手死死抓着太师椅的扶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沉默中,受尽冤屈的杜宏赤目嘶吼:“奸贼!奸贼!奸贼!我大明中兴的表象下处处糜烂,就是因为有无数像你这样的贪官,脏官!奸贼啊,你败我大明江山社稷,死不足惜!”

三声“奸贼”,骂尽一腔愤慨和无奈,一直岿立于堂中不跪的杜宏,骂完后身躯软软跪倒在地上,双手捂面呜呜痛哭起来。

何鉴直起身子,锐利的目光盯着崔甑,缓缓问道:“本官且问你,你所言之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受人指使?此事与朝堂中人是否还有牵连?这些事情你不可能一手遮天,必然有同党,速速招来!”

被赶出刑部大堂的邢昭早已不复从容正义的形象,擦着汗上了官轿,急匆匆吩咐一句去刘阁老府上,想想又突然改口,去西城外刘阁老的农庄,今日风和日丽,阁老必然在农庄垂钓清修。

官轿在邢昭的不停催促下走得很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西城外。

刘吉穿着粗布麻衫,戴着一顶斗笠,像个寻常的老农般静静地坐在池塘边,一言不发地盯着水面,他的旁边有一个矮矮的案几,上面摆着酒壶和酒盏。

邢昭脚步略显匆忙,走到刘吉身前大声道:“阁老不好了,崔甑不知中了什么邪,把杜宏的案子全揽到他自己身上了!”

刘吉握着钓杆的手忽然轻轻颤了一下,水面上顿时泛起圈圈涟漪,清澈见底的池塘内,一条即将咬钩的鱼儿被惊得飞快游走。

刘吉怔怔看着水面上圈圈涟漪越荡越大,许久才摇头叹道:“心不静,水不静,这条鱼注定钓不到的……”

邢昭跺脚道:“阁老,您快拿个主意吧,崔甑匹夫可知道不少咱们的事呀,这么多年,咱们曾经拿过他那么多银子,与他南北守望,遥相呼应,合谋扳倒过不少大臣,一桩桩事在他那里都有……”

“住口!”刘吉忽然暴喝:“做过什么?老夫做过什么?老夫与他崔甑有何关系?邢昭,你也中邪了?”

激动的邢昭顿时闭嘴,脸色虽然焦急,却不敢再说一个字了。

刘吉深吸了一口气,道:“无缘无故的,崔甑为何自寻死路?”

“这个,门下不知。”

刘吉仰头看着晴朗无云的碧空,阳光刺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脑海中却不知怎的闪过一张年轻的面孔。…,

微微一笑,刘吉喃喃道:“一直不敢小看你,没想到还是小看你了,老夫这一局输得不冤,输得活该呀。”

过程怎样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杜宏和秦堪的命运已脱离了他的掌控,逃出了生天,不仅如此,同党阋墙,党羽攀咬反噬,此案已然引火烧身了。

久经风浪的刘吉莫名其妙间便将自己置于生平最危险的境地。

必须壮士断腕了,否则真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崔甑将罪全揽到自己身上,说明他不敢攀咬我们,否则不仅他会死,他全家全族亦难活,他清楚老夫的手段……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崔甑这条线还有什么人?”刘吉忽然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别人听来莫名其妙,邢昭却听懂了。

多年的经营,无数次的朝堂风浪,刘吉像只狡猾的老狐狸,活得比谁都小心,他的关系网都呈纵向单线联系,类似于前世的传销系统,浙江这条线上,除了崔甑外,便只有寥寥数名官员知道彼此,包括眼前这位巡按浙江的监察御史邢昭。

邢昭想了想,道:“还有几名官员,以及那几个浙商……”

刘吉缓缓点头:“邢昭,你可留着与老夫和崔甑等人的来往书信记录?”

“全烧掉了,杜宏的案子上达天听以后,门下便将所有的书信全部烧了,哪怕此刻锦衣卫去抄我的家,也绝对找不出任何能陷我于牢狱的东西。”邢昭自得地一笑,仿佛在等刘阁老夸奖他的应变能力。

刘吉不负所望,浑浊的老眼一亮,果然赞许点头:“不错,果然是老夫倚为心腹的好学生。”

端过身旁的酒盏,慢慢斟了一杯递给邢昭,刘吉笑道:“来,满饮此杯,只要不留任何证据,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这次输了,下次再来过便是。”

邢昭接过酒盏一饮而尽,笑道:“有阁老坐阵帷幄,门下还愁什么?阁老的吴姬酒还是这般芳香醇厚,百尝不厌呀……”

“好喝吗?多喝几杯吧,老夫年纪大了,这杯中之物可不敢再多喝了……”刘吉淡淡地笑道。(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官复原职

吴姬酒是刘府自酿的好酒,好酒总是醉人的。..

邢昭心神不安地喝了几杯,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眼下情势已不可挽回,下一步如何转攻为守,如何布局摆脱三法司的追查,全听刘阁老的便是,这些年相处下来,对刘吉的应变急智邢昭还是颇为佩服的,相信他能保住大家的前程。

“阁老,一切拜托您了,此事过后,浙商那里还有一船八千匹的丝绸即将出海,获利何止百万……”

“你糊涂啊!”刘吉带着怒气打断了他:“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挣银子?不要命了么?”

邢昭急忙笑道:“老大人说得是,咱们总要蛰伏一段时日,待风声过后再做计较。”

刘吉点点头,道:“你我皆世人,离不开名利二字,多一点耐心,官儿总会升的,银子总会有的,老夫年已七十许,尚能隐忍卧薪,你急什么?”

邢昭连连点头应是。

…………

…………

辞别刘吉,邢昭的心情忽然好起来了,刘吉总有这种魄力,无论多么危急的事情,经他大手一番拨弄,总能化险为夷,抱住这座靠山,有什么危难过不去?今日之事,大抵也只是一阵小风小浪而已吧?

官轿离开农庄,经过一条狭窄的田间小路,小路通往官道,上了官道便可以进城了。

邢昭坐在轿子里,脸上竟露出了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年选择了一座很不错的靠山,真的很不错,此事过后应该再为阁老大人多出一把力气,他是巡按浙江的御史,杜宏这根眼中钉若仍在绍兴当知府,当寻个由头再狠狠治他一道,为阁老出这口恶气不可。

晃晃的轿子在乡间小径上起伏。邢昭忽然觉得鼻腔处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流淌下来,用手一抹,触目竟是满手的鲜血。

邢昭的手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想高声呼救。一张嘴乌黑的鲜血如喷泉般不停地涌出来,身躯也开始剧烈的痉挛起来……

邢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掀开轿子的窗布,看着外面晴朗无云的碧空,邢昭忽然露出了惨然的微笑。

邢昭刚咽气,乡间小径的树林里便窜出几名黑衣人,手起刀落间,两名轿夫惨叫一声毙命,掀开轿帘,邢昭口鼻满是乌黑的鲜血。早已没了声息,黑衣人不放心,狠狠戳了几刀后,连着轿夫和邢昭的尸体,以及轿子全部带走。不多时,树林深处升起一道黑色的浓烟。

天很蓝,仿佛神仙用一只手抹去了天空中所有不干净的东西……

刑部大堂已然电闪雷鸣。

“户部浙江主事吴劭,苏州织造南局主事太监黄菖,浙江布政司左参议柳田贵,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邢昭……”

随着一个个名字从崔甑嘴里缓缓念出。堂内众官员心惊肉跳,连三位主审官的脸色也变得苍白,神情愈发凝重。

原本不大的案子,深挖下去竟如此的触目惊心,这里面究竟要搭进去多少条人命啊……

崔甑交代完了一切,画押签供之后,绝望地长叹口气,仰头闭目不语。

“派人将供词送进宫,快!”何鉴感到事情重大,牵涉到如此多的官员,他已做不了这个决断了。

刑部暂时休堂,等待陛下旨意,崔甑已被戴上了镣铐枷锁,由衙役看管着,索然站在大堂中。…,

杜宏和秦堪反倒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了,从开始的毫无悬念,直到最后的峰回路转,堂内所有人都知道,杜宏已脱罪,而秦堪虽有散布传单和煽动贡生之举,但论前因乃是为了帮身陷冤狱的岳父脱罪,既然事实证明杜宏无罪,秦堪的行为自然性质不一样了,奋不顾身救岳父,这是义举,孝举,谁敢说秦堪有罪?

杜宏的情绪已恢复了平静,斜眼瞧着女婿,低声道:“好一招釜底抽薪,老夫虽不知你怎么办到的,但还是佩服你。”

秦堪翻了个白眼,道:“什么都不知道你瞎佩服个什么劲?”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觉得你招式玄妙,若老夫知道你在背后干了什么下三滥的勾当,你得到的就不是老夫的佩服,而是鄙视了……或许还可能是大义灭亲。”

秦堪沉默许久,懊悔地喃喃叹道:“我又错了……手贱救什么人啊,让人把这老家伙摁进马桶里活活溺死,岂不大快人心?”

…………

…………

一个时辰后,宫里宦官带来了旨意。

龙颜大怒,严旨追查!

杜宏和秦堪蒙冤受屈,上意褒抚,二人官复原职,似乎为了补偿杜宏,除了绍兴知府外,还给他加了一个南京监察御史的衔号,有上书直奏皇帝之权。

给秦堪的旨意却无惊无喜,仍旧锦衣卫千户,仍旧值守东宫,连一两补偿性质的银子都没发,而且还令秦堪追查此案,深挖到底。

秦堪不在乎什么补偿,他要的是快意恩仇。

穿着一身囚衣,秦堪站在刑部大堂中央却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朝着堂外大喝一声:“丁顺李二何在?”

丁顺李二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一身大红飞鱼锦袍,挎着腰刀抱拳大声道:“在。”

“户部浙江主事吴劭,苏州织造南局主事太监黄菖,浙江布政司左参议柳田贵,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邢昭……下锦衣卫驾帖,拿人!”

“是!”

二人急步转身而去。

秦堪看着瘫软在地垂首不语的崔甑,眼中毫无一丝怜悯。

本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输赢各施手段,崔甑只是一个失败者,如此而已。

可惜的是,交代出了那么多官员,却死活没有将刘吉交代出来,刘吉运气好,逃过了一劫。

…………

…………

皇帝特旨,锦衣卫缇骑四出,大索天下。

当夜,浙江布政使崔甑在牢内自尽,巡按浙江监察御史邢昭不知所终,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张士祯和工部给事中曹酌安收到锦衣卫驾帖后,在家中吞金自尽。

风浪起,风浪静,似乎一切都已结束,又似乎一切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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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家人团聚

三法司的重审已有了结果,对他们来说,案子已结束了,未了结的部分陛下已下旨由锦衣卫追查,那又将是另一桩案子。

秦堪清楚这案子查不下去,哪怕现在锦衣卫缇骑正十万火急赶往浙江也没用,刘吉这只老狐狸把该断的线索全断了,可能引火烧身的人也遭了毒手,他甚至相信那个不知所终的邢昭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一朝监察御史莫名其妙失踪,可以肯定绝不是被人贩子拐到深山给人当老公……

朱厚照看完大戏,嘱咐秦堪在家多休息几日再来东宫应差后,心满意足地走了,他来的目的是为秦堪保驾,如果何鉴要当堂对秦堪用刑,他这个太子便要出面阻拦了,事实证明三法司还是很文明的,有太子殿下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大概也不好意思摆出反动派的嘴脸。

满堂皆散,杜宏和秦堪互视一眼,仰天大笑。

数月折磨,苦苦求生,咬死了一份信念,终于守得云开月明,他们是真正的胜利者,他们笑到了最后。

见杜宏笑得如此开心,秦堪有点看不顺眼了,老头儿坐在牢里什么都没干,全托自己的福才逃出生天,现在比他还笑得大声,这不科学。

“岳父大人,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笑得这么开心……你大概忘了,岳母大人在家磨刀霍霍,就等你回家开宰呢。”

杜宏猛地一滞,畅快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男人的面子很重要,杜宏强自镇定,缓缓捋着胡须道:“她不敢对老夫怎样,老夫……乃朝廷命官,殴打朝廷命官犯法的!”

实在是很消极的说法,而且说得很没底气。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岳父大人。……你流汗了,流了很多汗。”

“暖春三月,艳阳高照。老夫很热不行吗?”

“既然岳父大人不怕,那咱们就回家吧,小婿家在城外。你还没去过呢。放心,岳母肯定没在家。”

杜宏闻言长松一口气,胆气顿时壮了:“哈哈,笑话!老夫怕她作甚!她在不在家老夫都照去不误!”

二人离开大堂,向刑部大门走去。

“咳,贤婿啊,你岳母果真不在家吗?”

“真不在家。”

杜宏神情不安道:“她在哪里?”

此时二人已走出刑部大门,大门外围着一群看完热闹还未散去的百姓,人潮熙攘中,站着两位衣着素雅的女子。俏目含泪定定地注视着他们。

秦堪笑了,朝她们一指,道:“岳父喜脱牢狱,岳母大人当然要来迎接洗尘……”

杜宏一见杜王氏顿时面色大变,扭头便往衙门内跑去。

杜王氏擦了把眼泪。叹着气走上前朝秦堪点点头:“贤婿对杜家的再生之德,实在不知……”

秦堪赶紧打断她:“一家人别见外,狠狠揍岳父一顿算是报答了吧。”

杜王氏点点头:“老匹夫为了什么天理公道连妻儿都不顾,贤婿所言正合我意,且听声响吧。”

说着杜王氏嘴角勾起一抹杀意盎然的冷笑,不慌不忙地进了衙门。

没过多久。衙门内传来杜宏惊怒交加的声音。

“老夫为民请愿,伸张正义,何错之有?你别过来!”

“说了叫你别过来,你还来!以为老夫不敢振夫纲么?”

“别动手……啊——好,好,你竟殴打亲夫,这夫人要不得了,啊——彼其娘之!泼妇你要打便打,何必打脸,伤老夫的自尊……”…,

…………

…………

听着衙门内杜宏的惨叫,秦堪舒服地叹了口气。

真是人世间最美妙的天籁,老东西早该被揍,如果不是顾忌背上不孝的名声,秦堪早就亲自做这件身心愉悦的事了。

转过身,一双美若星辰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他,晶莹的泪珠不停地从这双眸子里流出,像清泉般滑落腮边,每一滴都令秦堪由衷感到心疼,愧疚。

鄙视杜宏不顾家小而鲁莽地伸张所谓的正义,其实秦堪他自己何尝不是呢?唯一不同的是,他伸张的正义是谋而后动,不算太鲁莽,不论如何,终究让妻子担心受怕了。

“娘子,让你担心了……”秦堪微笑看着杜嫣柔声道。

路人如潮的街头,杜嫣却丝毫不顾人们异样的目光和礼教的约束,大胆地上前扑进秦堪的怀里,默默地流着泪,渐渐哭出了声音,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相公,你被锦衣卫带走,我以为……以为秦家也破了,你……呜呜,你又不准我动手劫狱,当时真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

秦堪苦笑道:“嫣儿,相信我,锦衣卫的诏狱不是那么好劫的,好了,一切都已过去,以后仍旧过咱们的小日子,相公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杜嫣点头,含泪边哭边笑:“相公一直很有分寸的,我知道,这一次是为了救爹爹,杜家没破全托相公之功……”

秦堪眨眨眼笑道:“是不是很想报答相公,又不知如何报答?”

杜嫣急切点头。

秦堪嘿嘿坏笑,凑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

杜嫣睁大了眼,脸颊慢慢地染上一层红霞,羞涩地摇头,声若蚊讷:“不,那个地方……好脏。”

“相公会洗得干干净净的。”

“不,味道肯定不好……”

“如果在上面涂上一层蜜糖你再含舔吞吐,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呢?”

“…………”

刑部衙门内渐渐没了动静,杜王氏拖着奄奄一息的杜宏,一脸大便通畅的愉悦表情慢慢走出来,如同拾荒者后面拖着一只大麻袋似的,画面非常的赏心悦目。

秦堪赶紧迎上前:“岳母除魔卫道辛苦了,看情形便知道,此妖定已被岳母大人收服,实在可喜可贺。”

杜王氏笑得眼睛微微眯起,有种阴森的感觉。

“本来打算随便揍几下出出气也就罢了,老匹夫说要休妻,我便不客气了。”

满脸伤痕的杜宏在她身后呻吟着,闻言虚弱地辩解道:“老夫只说别打脸,何曾说过休妻?刚刚沉冤昭雪从大牢里出来,转眼又被冤枉了,呜呼哀哉,何其不幸。”

杜王氏转身对秦堪一笑:“事情解决了,也不枉我千里迢迢赶到浙江绑了崔甑的妻儿来威胁,虽然做得下作,但此事本由崔甑构陷而起,你死我活之时也只好不择手段了,贤婿神机妙算,幸好有你从中谋划,杜家才得以保存……”

杜宏闻言两眼圆睁:“什么?秦堪,你竟做出这等……”

“闭嘴,再罗嗦你会更不幸,事情是我做的,不是女婿做的,若非如此难道眼睁睁看你上法场挨刀吗?不识好歹的老匹夫!”

杜宏长长一叹:“难怪崔甑临堂改了口风,甚至不惜把自己搭进去,老夫还道他良心发现,悬崖勒马,原来是受人胁迫……听说他崔家人丁不旺,妻妾娶了一大群,可直到五十岁才添得唯一的男丁,你绑他的儿子等于断崔家的后,比要他命还残忍,怪不得,怪不得啊……”…,

秦堪也叹道:“小婿不得以而为之,善恶终有报应,崔甑做了恶事,便须承担恶果,至于报应的过程便不必介怀了,崔甑的命大概保不住了,至于他的妻儿……”

杜宏浑身一颤,有些紧张地盯着秦堪,在他眼里,这个女婿心黑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若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恐怕崔甑的妻儿真的在劫难逃了,通过这次平雪冤案,杜宏对秦堪的手段有了更深的了解。

看着杜宏担心的表情,秦堪失笑道:“别这么看我,我又不是屠夫,杀人也要讲个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从没滥杀无辜,崔甑付出了代价,崔家破了,他的妻儿便请岳母大人放了吧,由秦家给这对孤儿寡母支三千两银子,大概能保他们平安过一辈子了。”

杜宏这才放了心,捋须欣慰一笑:“你就不怕崔家儿子将来长大后找你报杀父之仇?”

秦堪胸有成竹道:“没关系,我就说他父亲是绍兴杜知府杀的……”

丁顺李二远远站着,待到秦堪与家人聚过之后,二人才迎上前来,笑着朝秦堪躬身施礼:“恭喜大人沉冤昭雪,官复原职。”

秦堪肃然向二人一揖,道:“此番脱狱,多亏二位为我奔走劳碌,多谢了。”

二人急忙还礼:“大人说的哪里话,您是我们的老上官,您落了难我们岂能不殚心竭虑?大人之礼属下等万不敢受。”

秦堪笑道:“算了,都是自家兄弟,不见外了,以后我若腾达,必予你们一份敞亮前程。”

二人急忙道谢,丁顺左右环顾了一圈,凑在秦堪耳边轻声道:“大人是东宫近臣,腾达之日必不远矣,属下听宫里值守的锦衣卫兄弟说,前些日陛下批阅奏章时咳出了血,宫里急坏了,陛下严令宫人不得声张,尤其不能让太子知道……”

秦堪心中徒然一沉,弘治帝恐怕……真的时日无多了。(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必有回响

如今已是弘治十八年三月,历史上弘治帝驾崩是五月,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秦堪有些伤感,凭良心说,弘治帝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皇帝,终明一朝唯有仁宗和弘治帝口碑最佳,可惜正应了“好人不长命”这句话,两位皇帝都是中年逝世,可谓天妒英才。

有心想为弘治帝做点什么,但是秦堪前世虽精于算计生财,但对医道一窍不通,若给弘治帝瞧病恐怕会令他死得更早更冤。

这便是穿越者的无奈之处,有些历史可以改变,有些却无能为力,秦堪只是凡人,没有回天的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弘治帝慢慢地走向人生的终点。

没来由地为朱厚照感到心疼,可怜的孩子知不知道两个月后他便永远失去父亲了?

以后独自面对千百文官的责难讦骂,他会不会由衷地怀念如今躲在父亲羽翼下的宝贵时光?

秦堪突然笑了起来。

幸好,朱厚照还有一个朋友,一个可以倾诉苦恼,可以排忧解难,可以患难与共的朋友。

有朋友的人生才不孤独……回府还未进门,管家端过一个火盆横在家门口,请秦堪跨过去,然后不停地用艾草叶在秦堪身上轻轻地拍打。

很古老的习俗,据说可以消灾免难,把牢狱里沾上的污晦之气一扫而光,从此大吉大利,永远与牢狱无缘。

秦堪很想笑,他从不信这些,再说连秦家的凶神兼门神秦杜氏如此强大的气场都无法阻挡丈夫入狱的厄运。小小一个火盆实在让人提不起太多的信心。

家主回归,秦府上下一派欢腾热烈。一扫这些日子来低落压抑的气氛,秦堪刚跨进门,欣喜的管家便在门外点燃了一串鞭炮,噼噼啪啪的巨响向左右邻舍昭示着这个家又有了主心骨,又是深受圣眷前途无限的大户人家。

丰盛的压惊酒席杯觥交错,热闹非凡。

多日压抑的心情放松之后,秦堪大醉酩酊,不记得喝了多少,最后迷迷糊糊地被杜嫣搀扶回了卧房。

夫妻小别新婚,秦堪自然不会放过杜嫣。酒助淫兴。秦堪似醉似醒,记忆超凡,他没忘记白天向杜嫣提的小小要求……

“娘子,白天跟你说的那个……”趁着酒意,秦堪恬脸淫笑。

杜嫣呆了一下。接着羞红满面,啐道:“你还记着这事呢?”

“这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何谓回响?”

“等下你就知道何谓回响了……”

看着秦堪急切的样子,杜嫣咬了咬下唇,羞涩地轻轻点了点头。

昏黄的烛光挑亮了又熄,杜嫣羞红着脸死活不肯让秦堪看到她吹箫品管的模样,说是有亏妇德。

秦堪不敢逼得过分,有些事情只能慢慢来,今晚已有个很不错的开头了。

满室的黑暗掩不住浓浓的春意。秦堪只觉得身下的小秦忽然被一团温热湿润包裹,瞬间来临的快感刺激得浑身一颤,如同泡进了温泉中,惬意得几乎呻吟出声。

随着杜嫣的软舌由生涩渐渐到熟练,秦堪的快感也逐渐升高,静谧的卧房中只听得唧唧咕咕的吞吐声。而荡漾。

“舒服啊……娘子,现在知道何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了吧?”

“呜呜……”黑暗中的杜嫣口含某物,俏丽地翻了个白眼儿。

“看来你懂了,相公很欣慰……啊,你轻点儿,别咬它……朱厚照给了秦堪带薪休假的福利,秦堪自然不会客气,他暂时没有为大明封建主义王朝死而后已的觉悟,给福利就接着,绝不跟太子殿下客气。…,

在家休息的这两天,秦堪过得很惬意,毫无压力地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内城开的超市生意渐渐红火起来,大明百姓的适应能力颇值嘉许,当他们逐渐接受了一种新鲜事物后,便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购买能力,超市里货品齐全,从油盐酱醋到家具瓷器丝绸,可谓应有尽有,一个店铺便包含了寻常百姓人家所有的生活必需品,更重要的是价格不贵,隔三岔五搞个某商品促销打折的活动更令无数百姓趋之若骛,于是银子便源源不断地落入了三位股东的口袋。

未来升官不远,财源广进,秦堪又从没打过死老婆的主意,这样的日子已令他很满足了。

在家休息了两天,秦堪犯了懒病根本没想过去东宫应差的事。他才刚从冤狱里出来呢,不管谁冤枉了他,总之是朝廷对他不起,美美享受几天休假绝对是他该有的福利。

显然,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满足”二字,所以他们不快乐。

秦堪没去东宫,朱厚照倒主动登门了,进门时垮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

秦堪叹着气拱手:“殿下不喜欢来臣的家里可以不来的,既然来了表情何必这么沉痛呢?让邻居看见了还以为你是来我家吊唁的,臣刚从大狱里出来,委实不想再沾晦气了……”

“哈哈……”笑点低的朱厚照刚咧开嘴笑了两声,又觉得这种行为很不符合现在低落的心情,于是赶紧闭上嘴。

“秦堪啊,我今天心情很不好……”

“被哪位大学士骂了?”

“是……又不是,骂确实是骂了,不过挨骂这种事以我如今的脸皮来说,很难令我心情不好了,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朱厚照叹了口气,神情颇为伤感:“前些日子刘瑾费尽心思给我弄了一条西域的斗犬,这只犬真的很凶猛,东宫里养的五六条斗犬都不是它的对手,我不胜喜之,结果……昨日它死了。”

“怎么会死?”

“昨日我在东宫正与它玩耍,结果忽然看到谢大学士远远走来,我吓坏了,秦堪你是不知道谢大学士那张嘴啊,一唠叨起来令人生不如死,我跟狗玩耍必然会被他骂三四个时辰,于是……我情急之下把狗扔进一口水缸,还盖上了盖子。后来谢学士跟我说话,无非勤而向学,学而有道之类的屁话……”朱厚照说着眼眶便泛了红,呜咽道:“……他这一说便说了一个多时辰啊,等他意犹未尽地离开,我那可怜的狗,已被活活淹死,命赴黄泉了。”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殿下真可怜……”

朱厚照抹泪道:“不是我可怜,是狗可怜!”

“对,狗真可怜……”

朱厚照咬牙切齿怒道:“全怪那姓谢的老匹夫!”

秦堪重重点头:“对,下次谢学士去春坊时殿下不妨向他声讨……”

“如何声讨?”

“向他抗议,把抗议口号写在纸上亮给他看,纸上大书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还我狗命!’,我想谢学士一定会羞愧的。”

朱厚照猛点头:“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片刻之后,朱厚照回过味来了,幽怨地瞪着秦堪:“……你又坑我……(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坑人发明

坑坑更健康,坑人已成了秦堪的恶习,它是典型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朱厚照当然不仅仅来找秦堪诉苦,他是来收银子的。

他对银子其实根本没什么概念,太子从小生活在皇宫内,吃穿用度都是天下最好最贵的,而且想要什么只需吩咐一声,自然有无数太监宫人将其送到眼前,银子这东西对朱厚照来说太无谓了。

不过身为超市的三大股东之一,当秦堪派人去东宫通知他到了分红的时候,朱厚照便欢喜不胜地赶来了。

朱厚照不缺钱,但他从没有自己挣过钱,这次分红可谓人生第一桶金,意义非常重大,朱厚照喜欢自己亲手挣来东西,尽管所谓的“亲手”只不过派人送了几万两银子,但……也算是“亲手”参与的投资了。

“分银子!”朱厚照单手叉腰站在秦府前堂内,方才爱犬惨遭不幸的颓势一扫而空,活脱梁山聚义厅里分脏的嘴脸。

秦堪拍拍手,家仆们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打开箱子一片银灿灿的白光,晃得眼睛生疼。一旁随侍的刘瑾两眼看直了,目光中露出贪婪的光芒,朱厚照对银子没概念,但刘瑾有概念,太监很少不贪财,刘瑾尤甚。

“殿下,这是咱们超市三个月的分红,扣除成本和人工等各项开支,按执股比例,殿下应得的分红为一万三千两银子……”秦堪微笑道。

朱厚照眼睛也看直了,他当然认识银子,但从没有近距离的看过如此一大堆银子摆在面前,不是国库也不是内库,而是他朱厚照实实在在赚来的。

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朱厚照的表情如同打完BOSS后捡到了紫色装备一般喜悦,喜悦的不是银子的价值,而是一种长大独立的感觉。

独自沉浸在喜悦中不可自拔,秦堪微笑着退出了堂外。

或许很久以后朱厚照才会明白,男孩成长为男人。不仅仅会赚钱那么简单,要学习和经历的还有很多,坚韧的性格,不屈的精神,沉稳的仪态,以及对女人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一点点小沧桑或小清新……

这些道理小朱大概不懂,告诉他他也听不懂。

…………

…………

朱厚照有模有样地在堂内一锭一锭数着银子,秦堪负手含笑站在堂外。刘瑾不知何时也退了出来,二人立于前堂回廊下相视一笑,笑容里有多少真心诚意只有天知道。

刘瑾笑起来的样子很讨喜,或者说他天生长着一副讨喜的脸,一笑眼睛便眯成两道弧度向下的月牙儿,不得不说,这样明媚的笑容长在一个太监脸上,委实有点“明月照沟渠”的味道。

扭头看着堂内喜滋滋的朱厚照,刘瑾笑着叹了口气。尖细的嗓音如同被掐着脖子挤出来的一般。

“杂家可打心眼儿里佩服秦千户呀……自打太子殿下认识了您,不到一年功夫吧?太子殿下可真把您当成了亲人呢,杂家从弘治九年便调拨到殿下身边应差。里里外外身前身后侍侯了殿下十来年,也不见殿下对杂家有这等殊遇……”

秦堪含笑看着刘瑾,见他脸上堆着笑,目光里却散发出深深的嫉妒光芒,如同被抢了宠爱的女人一般,嫉妒里带着几分怨毒。

秦堪只好苦笑,利益只有这么多,同样,太子的恩宠也只有这么多。一块大蛋糕大家吃得好好的,忽然凭空多出一个人来,而且食量巨大,别人能没怨气么?…,

大约朱厚照身边的其余七虎对他秦堪多多少少也有些想法吧,秦堪不想无故树敌。至少现在不想,朱厚照还没登基,以后有较量的时候,现在大家还是一团和气比较好。

拱拱手,秦堪笑道:“刘公公。秦某是外臣。”

刘瑾一呆,接着脸上又堆起了笑,笑容仍旧虚伪难看。

嫉妒蒙蔽人的心智,刘瑾自然也不例外,他眼里见着的全是秦堪如何抢了他的风头,太子殿下又是如何对他倚重,刘瑾费尽辛苦找来的珍奇异兽哄太子开心,往往还不如秦堪淡淡一句笑话,两相比较之下,教刘瑾如何不生恨意?

秦堪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内外臣工有别,有小的不可能去当司礼监掌印,没小也不可能当内阁大学士,大家虽然各得其宠,但从生理的完整或残缺角度来说,将来他和刘瑾应该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除非刘公公某天人品爆棚忽然长出了小……

刘瑾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刘瑾急忙闭嘴,然后躬身,谄笑,一气呵成。

朱厚照兴冲冲地跑出来,秦堪见他兴奋的模样,不由笑道:“殿下数清楚银子了?”

“嗯!数了。”朱厚照重重点头。

“一共多少两?”

“反正很多。”

秦堪眨眨眼:“殿下深居东宫,要银子似乎没什么用,不如赠送给臣,臣买两条小狗回赠给你,如何?”

朱厚照兴奋劲儿顿时一滞,叹了口气,幽幽道:“秦堪,你老实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蠢到何种程度了?”

赚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儿,特别是人生的第一桶金。

朱厚照心情很好,本来就喜欢热闹的他,此刻更想闹出点动静昭告天下了。

“秦堪,你家有炮仗吗?咱们放几串炮仗吧。”

秦堪叹道:“殿下,这不过年也不过寿的,没事放炮仗邻居会以为我家挂丧,要不还是算了吧……”

朱厚照兴奋不减,眨了眨眼睛,又笑道:“行,炮仗动静太小,其实也挺没劲儿的,刘瑾,你去神机营调一门火炮来。咱们去东郊林子外轰几炮听听声响儿……”

秦堪大惊失色,急忙拦住刘瑾:“慢着!殿下,还是放炮仗吧,这个不但理智,而且高雅……”

“你不怕邻居以为你家挂丧吗?”

秦堪苦笑道:“老实说,臣已感觉自己快死了……”

秦堪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真摸不准这位太子的脉,朱厚照的思维很跳跃。属于天马行空那一类,而且雷厉风行,想到什么便做,这种人如果在民间了不起只是个疯子,疯子大多数时候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但朱厚照不同,他是大明的储君,他想要的东西很少有得不到的,这类人比疯子可怕。他就是个祸害。

祸害浑然不觉得自己有多祸害,仍旧笑得阳光灿烂,秦府大门前高挂了两串长长的炮仗。朱厚照推开刘瑾,兴致勃勃地拈着一柱香亲自点火。

一阵噼噼啪啪的炸响,朱厚照乐得呵呵直笑,炮仗燃完后,大股青白相间的浓烟随着一阵忽起的北风缓缓压来,随即便将众人笼罩在白茫茫的烟雾,众人捂着口鼻呛咳不止。

朱厚照一边咳一边笑:“哈哈,好玩,烟也挺好闻的。去年我在神机营玩鸟铳,一枪放完冒出的青烟也是这味道……”

秦堪感到很无语,难怪他的庙号叫“武宗”,连火药味都如此钟情,口味太重了。…,

“殿下很喜欢闻火药味儿吗?”

“对。再放一串玩玩。”

秦堪喃喃叹道:“这人到底什么怪癖。别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他却趋之若骛,若活在五百年后尝尝毒气弹的味道,估计就会好好反省自己的人生了……”

喃喃念叨的一句话,却被耳尖的朱厚照听到了,睁大了眼睛盯着秦堪:“毒气弹?何谓毒气弹?”

“毒气弹就是炸开后被人闻到烟雾会致命的大炮仗。”

朱厚照满面惊喜地揪住了他的袖子:“你有吗?拿两个出来让我瞧瞧。”

“臣没有……”秦堪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臣应该懂得制作,这东西并不难,但是最好不要弄出真的毒气,会死人的。”

朱厚照大喜:“快做出来试试,快!”

秦堪想了想,命人取来一只拇指粗细的小竹筒和适量火药,以及一小把胡椒。

在朱厚照殷切的目光注视下,秦堪不慌不忙地将胡椒用小磨盘磨成粉末状,然后掺进火药里拌匀,至于火药最大威力的黄金比例,秦堪不敢告诉他,不然这小混世魔王真有可能把皇宫夷为平地。

将掺了胡椒粉的火药倒入小竹筒里夯实,黄泥封口,另一端牵出一根长长的引线,大明温和版毒气弹大功告成。

“这……这便是毒气弹?”朱厚照两眼发光,敬畏莫名。

“对,引燃后空间越小威力越大……刘公公,把你关进厢房试试味道?”

“啊?你敢坑……殿下,老奴,老奴……”刘瑾额际渗出了冷汗。

“哈哈,开个玩笑,殿下不如找条狗关进……”

秦堪话没说完,朱厚照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毒气弹扭头便冲进了秦府的厢房。

“我来试试!”

秦堪和刘瑾大惊失色:“殿下不可!”

拦阻已迟了,朱厚照头也不回地进了房,还把门闩放落。

须臾间,便听得厢房内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朱厚照的惨叫声,接着剧烈的呛咳。

秦堪和刘瑾心惊胆颤地听着厢房内的动静,直到听到朱厚照在里面哆哆嗦嗦地挠墙时,秦堪知道这倒霉孩子大概闻够味道了,于是咬了咬牙,上前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房门洞开,一股令人晕眩的浓烟冒出,秦堪忍不住倒退好几步。

刘瑾带着哭腔上前扶住跌跌撞撞奔出的朱厚照,眼见朱厚照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双目通红泪流不止,活脱像刚被人非礼过的良家妇女。

眼睛受了刺激仍睁不开,朱厚照却一边流着泪一边大笑:“好好!好东西!果然是个好东西,秦堪,你是个人才啊,这东西可堪大用,哈哈……”(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零一章 惊闻内变

夸他是人才秦堪并不反对,因为事实如此,但朱厚照说掺了胡椒粉的大炮仗可堪大用,却令秦堪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以朱厚照爱玩闹而且百无禁忌的混帐性子,再加上这么一件坑人大杀器,两者凑合在一起绝非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秦堪发现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这个错误可大可小,端看这位掌握了大杀器制造方法的太子殿下将它用在何处了。

如果把刘瑾之类的太监关在房子里试验威力,秦堪举双手赞成,或许还会帮忙改良配方,火药里面掺点砒霜什么的……

如果太子殿下玩得开心,一时兴起,把毒气弹扔进弘治帝或三位内阁大学士的房子里,后果……

秦堪背后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

“太子殿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刚才说这东西‘可堪大用’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怎么用?”秦堪严肃地盯着他道。

朱厚照嘻嘻笑道:“我打算把它扔进文华殿,三位大学士几乎每天在那里批阅奏章,同时闷倒三个,看谁去春坊给我上课……”

秦堪脸颊直抽抽。

不幸言中……

真想狠狠抽这倒霉孩子一顿啊……

“殿下,殿下!你一定牢牢记住,这毒气弹很凶猛,虽说不足以致命,但也能要人半条命,三位大学士乃国之重器,且年已老迈,受不得这般刺激。殿下喜欢玩没问题,但别玩出祸事,千万切记。”

朱厚照怔忪半晌,神情有些失望:“不闷倒几个大学士,这东西玩起来有什么意思?”

秦堪冷汗潸潸道:“殿下志向高远,可敬可佩,但是小玩怡情。大玩伤身啊……”

扭头见刘瑾面无表情地杵在一旁,秦堪很热心地把刘瑾拉过来,诚恳建议道:“刘公公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殿下不如先拿他试试……”

于是朱厚照和秦堪同时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刘瑾。

刘瑾浑身一震,背后顿时冒了一层白毛汗。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猛地弹出老远,惊恐地尖声道:“秦堪,你想害死我吗?”。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好吧,这东西我保证不对大学士们用,其实我也挺担心闹出祸事……”

秦堪不放心地叮嘱道:“也不能对你父皇和母后用啊……”

“知道啦。”

“……强烈建议对你两个舅舅用。”

“我会考虑的。”

吩咐秦府外的随侍武士抬走几箱银子,朱厚照便兴冲冲地告辞,秦堪注视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被他掌握了大杀器,真的很担心这孩子会干出何等天怒人怨的事啊。

跨出门口。朱厚照正要登车辇,却正好碰到外出遛弯回来的杜宏。

杜宏已官复原职,但毕竟人老多疾,大牢里关了两个月身上犯了不少毛病,在秦堪和杜嫣的劝说下好歹同意在秦府休养几日再上路回绍兴。

见到门口旌旗招展。武士如林,金瓜镫杖,金炉香盒的围侍中央,一驾数丈方圆的硕大车辇赫然静立,杜宏不由大吃一惊,虽未亲见。但也知是东宫仪仗卤簿,吃惊之时,一名穿着黑色便衫的富贵公子笑嘻嘻地从秦府出来,杜宏急忙远远地撩袍跪拜。

“臣,绍兴知府杜宏,拜见太子殿下。”

隔着数丈之远,朱厚照却听得清楚,不由眼睛一亮:“知府?似乎算是……小玩吧?不少字”…,

刘瑾察言观色,急忙将杜宏请过来。

杜宏欲再次跪拜,朱厚照连忙扶起他,一副秦堪坑人的嘴脸学得八成像。

“杜知府,……喜欢闻火药味儿吗?”。

杜宏还没答话,却见秦堪着了火似的冲出来,失声道:“殿下不可!这位是臣的岳父!”

…………

…………

朱厚照失望地回宫,车驾远去,杜宏捋着胡须瞧了秦堪一眼,叹道:“后生可畏,没想到你和东宫殿下竟如此相得,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秦堪,天下皆知太子顽劣荒唐,日后你若被东宫重用,当胸怀天下,心存百姓黎民,时刻提醒太子勤政爱民,勿使放纵荒淫,违丧君德。”

秦堪嘴角一咧,笑道:“这都是以后的事了,不过岳父你一定要记得,今天小婿又救了你一命。”

杜宏一楞:“为何说‘又’?”

“反正我今天救了你一命,你要时刻记在心里,不可忘记。”

朱厚照得了新奇玩具,自然不肯放过试验的乐趣。

答应了秦堪不找大学士麻烦令朱厚照颇感遗憾,于是只好退而求次,不得不说秦堪造这个东西委实坑人之极,朱厚照亲身试过以后,很清楚它的威力,正因为清楚,所以朱厚照迫切需要找人试验一下。

朱厚照还是个孩子,喜欢玩炮仗的孩子而已。

车辇入城,穿过繁华的街市,快到六部衙门街时,朱厚照忽然两眼一亮,他看到了位于工部衙门后街的太医院。

掺点胡椒粉就让人欲仙欲死的大炮仗,若让太医们开点更刺激的药掺在里面,不知有何效果?

不得不夸一下朱厚照,实在是个懂得举一反三的好孩子……

太医院很静,门口松散站着十余名军士,见太子殿下驾到,急忙跪地迎接。

朱厚照理都不理,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

直入前院前堂,东边的厢房里传来低语声,朱厚照刚待掀帘而入,却听得经常给父皇瞧病的太医刘文泰忧心的叹息声。

“陛下这病越来越重了,我等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委实惭愧无地。”

另一道苍老的声音也叹了口气,朱厚照听得出,这位也是给父皇瞧病的太医,名叫高廷和。

高廷和道:“前日陛下又咳了血,老夫仔细瞧过,血色呈黑,凝固不散,分明已病入膏肓,老夫医道不精,回天无术。”

刘文泰叹道:“陛下还严令宫人和太医不准说出去,尤其不准让太子知道,将来陛下若……若有何不可言之变,恐怕内廷外廷都要怪罪到咱们太医院头上,这可如何是好?”

高廷和惨然一笑:“还能如何?我等殉陵便是,陛下的病……眼看就这一两个月了,刘兄,你我早早安排后事吧。”

哐!

门外一声巨响,两位太医大惊,慌忙跑出来查看究竟,却听得太医院一名学徒莫名其妙道:“太子殿下为何一脸铁青地跑了?”

刘文泰和高廷和闻言面如土色,双膝一软,抖抖颤颤地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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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虚假的戏

弘治帝罢朝两日了,这在勤勉的弘治一朝是非常罕见的,六科道御史们集结于午门跪问原因,有宦官出来冷冰冰的一句“龙体微恙”便打发了。..

御史们很理解,于是纷纷朝午门磕了几个头,齐声恭请陛下保重龙体后便往回走,人一辈子难免三病两痛,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御史们好打发,但三位内阁大学士和内廷几位掌印秉笔太监们可不好打发。

身居高位的他们自然有着更准确的消息渠道,他们很清楚陛下的病绝非“微恙”那么简单。

文华殿的暖阁内,本是三位大学士办公的场所,今日却多了三位稀客。

稀客其实是熟客,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秉笔太监陈宽,和排名第二的秉笔太监王岳。

执掌大明朝的内阁和内廷六位大人物同聚文华殿,实可谓少见。

内阁和内廷一直有矛盾的,大明皇帝立司礼监就是因为臣权过大,君权受到制约,于是从仁宣之后开始,皇帝想出了一个制约平衡的法子,便是设立司礼监,由身边信任的太监代皇帝掌批红权,遏制渐渐凌驾于君权之上的臣权。

这也是无奈之中的办法,洪武永乐两朝后,老朱家的后人脾气渐渐变得斯文起来,此消彼长之下,大臣们的脾气渐渐变得暴烈,如果这些暴脾气的大臣有篡位谋逆之心倒还好说,拖出去杀掉杀掉便是,令大明皇帝们憋屈的是。这些暴脾气们该死的竟一个个都是忠臣,一心为了江山社稷,而且口才一个比一个好,一张嘴便占住了道德制高点,常把皇帝骂个狗血淋头。

皇帝们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更不敢随意斩杀大臣。否则会被正义的史官们写进史书,从此遗臭万年,永不翻身。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堂内阁制度日渐成熟,眼睁睁让大臣们把皇帝的权力分得七零八落,皇帝似乎变成了一尊摆设。永远也不可能在金殿上酣畅淋漓地大散王霸之气,那一句令人身心愉悦的“拖出去杀掉杀掉”的话也不能再随便乱说了。

无奈之下,宣宗皇帝朱瞻基想了个办法,那便是设立太监学堂,鼓励太监识字,司礼监于是渐渐随着内阁制度的成熟而权势大涨,用太监家奴来牵制臣权的无限滋长,这便是宣宗皇帝的主意。

其实内廷的出现,并没有给君权带来太多好处,司礼监顶多只起到了制衡外廷的作用。君权还是没有收回来,不得不说,中国上下数千年的无数帝王中,唯独明朝的皇帝活得最憋屈,最受气。但偏偏就是这种内阁执政,内廷制约,都察院监督的三权制度,令明朝的国怍保持了近三百年。

成败功过,谁人评说?

弘治一朝,内廷难得出了几个不给天下添乱的好太监。比如萧敬陈宽王岳三人,所以三人与内阁的关系也一直比较融洽,偶有为自己所属一系争利夺权,耍耍心眼之事,也无伤大雅,总的来说,弘治朝的内外廷一团和气。

今日文华殿暖阁的气氛有些凝重。

弘治帝病重的消息终究还是被少数几个人知道了,今日暖阁内的六人便在此列。

皇帝病重,大行不远,无异给内阁三位大学士和三位大太监一个沉重的打击,大明在弘治帝和他们一干重臣的努力下,终于有了中兴之象,大学士和太监们都得了好名声,当然,也没耽误几位太监发横财。然而若弘治帝驾崩,这正在中兴的大明还能继续中兴下去么?…,

一想到太子朱厚照的德行,暖阁内六人便摇头叹息不已。

萧敬咳了几声,端起茶盏儿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缓缓道:“陛下病重,这个消息必须封锁,否则朝堂恐生大乱,有心人煽风点火几句,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谢迁叹道:“昨日我等请见陛下,被内宫宦官挡了好几次,看来陛下委实病得不轻,萧公公是内臣,可知陛下的病究竟如何?”

萧敬摇头道:“陛下严令不准外泄,杂家也不知究竟,派人问了几位太医,一个个只知惶恐摇头,半句也不说,内宫近身服侍陛下的宦官昨夜给杂家悄悄递了一块沾了血的丝帕,血已凝聚成黑块,杂家派人拿着帕子问了京师名医龙二指,龙二指只瞧了一眼便摇头,说咳血之人活不过两个月了……”

三位大学士浑身一颤,接着老眼流出浑浊的老泪,神情哀痛万分。

君臣相处多年,弘治帝在大学士们眼中已不仅仅是帝王,而且还是朋友,甚至如同兄弟手足一般,无可否认,他是个好皇帝,千年难得一见的好皇帝,不仅如此,他也是个好朋友,如今这位朋友天不假年,诀别在即,不由令三位大学士倍感哀伤。

李东阳流泪泣道:“陛下今年才三十五岁啊!老天何以如此不公,夺我大明英主,残忍何至如斯!”

阁内六人尽皆黯然落泪不语。

刘健是首辅,众人伤怀许久之后,刘健擦了把老泪,强抑悲痛道:“老夫今日请三位公公来,有国事相商,今陛下病危,政事却不能荒废,大明万里江山还得靠咱们一起帮陛下以及太子殿下撑住才是。”

其余五人皆是国之柱石,闻言神情一肃,皆称是。

刘健缓缓道:“老夫有几个提议,诸位不妨斟酌,首先陛下的病情必须严密封锁,不得外泄一字,其次东宫春坊那里,我等大学士当愈加严格督促太子学业,其三,内阁和司礼监向太后和皇后娘娘请旨,两月之内,逐渐调换宫防,禁宫原驻军调往京营,换腾骧四卫入宫值卫,同时锦衣卫和东厂派员入宫严密监视,以防……”

顿了顿,刘健神情晦涩地叹了口气,道:“以防陛下真有……不可言之事,而令宫中大乱,祸殃天下,其四,陛下若真有不测,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必然趁我大明国丧之时犯边夺掠,边镇不能不防,老夫建议调三边总制杨一清任总兵官,太监苗逵为监军务,总督边镇防御,鞑靼若来犯,率兵击之。……暂时就这些吧,至于准备丧葬后事之类的,先缓缓再说,或许陛下吉人天相,转危为安,此举未免对陛下不敬,非为臣之道也。”

五人思虑半晌,纷纷点头同意,内阁和司礼监达成了一致共识。

众人快散之时,王岳嘴唇嗫嚅了一下,见大家情绪低落,王岳想想也没再开口。

萧敬冷眼旁观,情知王岳是想说说司礼监之事,毕竟萧敬再过几个月便要告老还乡,司礼监掌印这个极为重要的位置王岳已垂涎很多年了,可眼下皇帝病重,太子年少无知,这事儿却悬了起来,令王岳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萧敬没说话,不易察觉地冷笑几声,起身与三位大学士告辞离开。

朱厚照含着泪在禁宫内奔跑,刚才在太医院无意中听到的消息令朱厚照心急如焚,他不相信两位太医的话,或者说他天真地选择了不愿相信。…,

父皇一直好好的,像山一般高大坚强,为他撑起了整片天空。

山,怎么可能会垮呢?

定是太医们闲着没事嚼碎嘴诅咒父皇!

朱厚照抹了把眼泪,心中恨意顿生,这两个碎嘴的太医不是好人,一定要禀报父皇把他们全砍了。

乾清宫是大明历代皇帝的寝宫,弘治帝正躺在乾清宫的床榻上,脸色苍白得可怕,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张皇后端着药碗,含着泪一口一口地喂弘治帝喝药。

朱厚照冲进乾清宫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景象,见父皇虚弱无力的样子,朱厚照心中一酸,不可抑止地大哭起来。

“父皇你怎么了?昨日儿臣请安时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便这般模样了?”

张皇后也忍不住捂面哭泣,弘治帝的身体如何,只有她最清楚,这几日愈发危险,可每次朱厚照嘻嘻哈哈从东宫跑来请安时,弘治帝不论多么虚弱,总会在书案后坐得笔直,跟往常一般含笑跟朱厚照玩笑交谈,直到粗心的朱厚照离开,弘治帝才被太监们搀扶着躺下。

都说人生如戏,弘治帝为儿子演的这一出戏,却是最感人的。

不论贵为天子还是贱为庶民,父亲的心思大抵相同的,都不愿儿子有一丝丝的伤心,哪怕是为父亲伤心。

弘治帝见朱厚照哭得伤心,艰难地勾起一抹笑容,道:“我儿怎么了?朕只是偶感风寒,小病而已,如此伤心作甚?快把眼泪擦了,也不怕人笑话。”

“偶感风寒?”朱厚照收了泪,狐疑地瞧着张皇后,目光充满探询。

张皇后抹了把泪,凄然点了点头。这出戏既然陛下开始演了,她也得帮着演下去,哪怕根本瞒不住多久。

朱厚照终究不傻,见张皇后哀伤的表情,以及周围服侍的宫人黯然的模样,心中顿时全明白了。

“是,父皇只是风寒,很快就会好的。”朱厚照嘴角咧开了笑容,眼泪却越流越多。

父子都在演戏,演一出自己骗自己的戏,演技拙劣,却真挚。(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零三章 局势动荡

即日,刘健大学士会同司礼监掌印萧敬向周太后及张皇后奏请,数日之内,皇宫开始换防,禁宫原亲军指挥使司十二卫驻军分批次撤离皇宫,御马监所属腾骧四卫及勇士营入宫值卫,所谓“腾骧四卫”,乃御马监辖下也是整个京师皇城内最精锐的禁军,专职拱卫禁宫,保护皇帝

其时所谓的天亲军锦衣卫早已变了味道,成为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皇帝朝会或出行之时,所用的仪仗军虽然也是锦衣亲军,但都只是一些充门面用的花架,看着孔武高大,其实不堪一击,真正遇到任何变故,第一个冲上去保护皇帝的,便是腾骧四卫所属,他们才是真正保护皇帝的精锐兵马

御马监掌印太监宁瑾奉命入值内宫,城内五城兵马司和京营也进入戒备状态,平静的京师数日之内风云变色

有些消息始终瞒不住,内宫宦官宫人数千人,内阁和厂卫再厉害,也不可能封得住每个人的嘴

锦衣卫和东厂近几日调动频繁,无数锦衣卫密探和东厂番奉命出京,奔赴大明各个城镇,严密监视天下朱姓藩王的一举一动,锦衣卫的军驿超负荷使用,一条条关于藩王们动向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在京师和封地之间奔跑往来

秦堪也被调用了,东宫已不需要他去值守,因为太殿下已经搬进了皇宫,日夜守在父皇身边,指挥使牟斌便将秦堪调进皇宫值卫由秦堪领一个整编千户入宫,监督宫人宦官和腾骧四卫

皇宫内外顿时进入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禁军们的激烈反应,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皇帝病重,太年幼,正是大明最高政权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不能有一丝懈怠马虎

紧张的不止是京师边境也开始厉兵秣马,刀剑出鞘

一骑快马出京师,治理马政的三边总制杨一清以及监军延绥的太监苗逵启程赶赴宣府,严防鞑靼大军犯边夺掠

大明江山因为一位英明君主的病重,而进入了飘摇动荡

入宫值守四五天秦堪才终于在宫内见到了朱厚照

朱厚照憔悴了许多,他的脸色很不好,以往快乐无忧的神采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浓浓的愁绪和悲伤

看着朱厚照失神地缓缓走出乾清宫,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地挪着步,秦堪有种为他心疼的感觉

每个孩都不愿长大,可残酷的现实逼着孩不得不长大,直到多年以后蓦然回首,才惊觉心底里保留的天真和纯净越来越少,直至消失殆尽

“臣拜见太殿下”秦堪躬身向朱厚照施礼

朱厚照浑身一激灵仿佛被叫回了神,空洞木然的目光见到秦堪,朱厚照如同遇到亲人一般,抽噎几下哭出声来

“秦堪,父皇他……他……”

秦堪无奈地叹气有些历史穿越者能改变,可弘治帝的寿数,秦堪真的无能为力

忽然有些痛恨自己,前世为何不学一些医道呢?纵然救不活弘治,让他多活几年也好

“殿下,皇上他……一定会转危为安的天自有天佑”

秦堪自己都觉得安慰的话如此软弱无力

朱厚照的目光很茫然,仰望着天空的湛蓝,眼中浮现孤零无依的恐惧,父皇是山,山若崩塌,他何去何从?以前朱厚照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需要让自己快乐,然而现在却不得不想了…,

“以后……我怎么办?”朱厚照流着泪哀泣道

秦堪黯然叹道:“殿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当个好皇帝,创一番继往开来,不逊秦皇汉武的大事业,不负陛下,不负天下”

“可是,父皇不在了,从此只有我一个人了……”朱厚照惶然道

“殿下还有满朝大臣,还有亿万姓,他们都在看着你,期待你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他们都在看着我,依靠我,可是我呢?我能靠谁?”

秦堪笑了:“殿下至少还有朋友,不离不弃,同喜同悲的朋友,君临天下者,不一定都是孤家寡人”

朱厚照定定注视着秦堪,良久,空洞的眼睛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机,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却释然的笑容:“对,我还有朋友,秦堪,我们做一辈的君臣,不离不弃不负”

“臣愿为殿下效死”

“不用效死,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活够一岁,当我们九十五岁的时候,便约好一起出巡,亲眼瞧一瞧咱们共同治理了一辈的大明江山究竟是个什么样,我们花五年的时间,看遍每一寸山河”

“臣,无上荣焉!不过五年的时候可能不够……”

“为何?”

“因为那时,臣或许已为你下了万里沃土,数倍疆境,殿下的国土太大,若欲看遍每一寸,五年是绝对不够的”

“那就十年,二十年,越大越好!”

朱厚照说完与秦堪相视一笑,未来的一对君臣,此刻笑得意气风发,豪气干云

笑了许久,朱厚照眼眶一红,又流下泪来

“秦堪,其实……我不喜欢当皇帝,真的很不喜欢,我只希望当一辈的太,每天快乐地活着,任何事都有父皇为我撑腰,为我做主,我……我真想把我的寿命借给父皇二十年”

皇帝是世人奢望却不可企及的梦,然而朱厚照的梦绝不是皇帝,朱厚照的梦里只有快乐二,“皇帝”带给他的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处处受制的痛苦,它与快乐无缘

大明朝是历史长河里独特的风景线,朱厚照是这道风景线里最亮眼的一片红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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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宁王进京

朝堂内阁和司礼监不动声色地准备着弘治皇帝的后事,灵台道场招魂幡之类的东西肯定不敢置办,这会犯了皇家的大禁忌。但是相应的政治军事上的准备要做好,外敌内患等等,该防备的一定要提前防备,刘健大学士的那番安排实是有的放矢,深谋远虑。

后事准备方面,这一朝的新旧交替相对而言是最简单最轻松的,因为弘治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完全没有皇子夺嫡争皇位之类的忧虑,朝堂的大臣和内宫的太监也完全没有站队的问题,因为如今的皇家总共只有朱厚照这一个队,无论站在哪里都是朱厚照的天下,未来的大明皇帝人选毫无悬念。

弘治朝的大臣们大约是第一批尝到计划生育甜头的幸福人群,皇家只生一个不知给他们省了多少麻烦。

大学士和文臣武将太监们忙着宣大增兵遣将,监视藩王举动,秦堪和朱厚照在宫里却几晚没合眼了。

秦堪忙着将千余名锦衣卫分散到皇宫各处,除了协助腾骧四卫值守皇宫安全外,更重要的是监视宫内太监们的一举一动,这是个敏感的时期,皇帝病危,即将龙御归天之时,太监们作为天家家奴,哪怕有一点点的眼神飘忽都会引起锦衣卫的警觉,说不得便要拿入诏狱里仔细审问一番。

朱厚照不知道整个朝堂都在为他而忙碌,为他的登基而准备,这些日子他衣不解带。整日侍侯在弘治帝身边,给他换衣擦身喂药,弘治帝的病情自然再也瞒不下去,无论太医们说多少遍药石无医,朱厚照仍旧不听,他相信只要自己尽到万分的心意,一定会感动上天。一定会让父皇起死回生。

天和神,总是值得的相信的吧?不然每年朝廷大张旗鼓的祭天祭神,修天坛。地坛,农坛,文治武功突出的帝王还上泰山封禅。这些所为何来?冥冥中总有一位神仙会被他朱厚照的诚心和孝心而感动,让他的父皇多活几年。

二人各有所忙,同在宫内自然见面机会不少。几日后大家再碰面时,发现彼此都挂着两个黑眼圈,秦堪和朱厚照相视苦笑。

“秦堪,辛苦你了,瞧你这样子,几晚没合眼了吧?”

“殿下更辛苦,身累,心也累。”

朱厚照苦笑道:“得了。咱们也别互相捧臭脚了,这一两个月估摸着还不能歇,外宫瞧中哪个阁子顺眼,你赶紧进去找个地方闭眼打打瞌睡吧。”

刘瑾和谷大用等八虎这些日子也没睡过安生觉,眼看陛下病危。他们脸上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哀痛,可心里却一天比一天兴奋。

陛下若驾崩,太子便铁定要登基了,太子登基意味着他们的机会也来了,东宫服侍太子十余年,他们日夜所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即位,司礼监,御马监,内务府,东厂……刘瑾和谷大用仿佛看到这些掌管实权的宫内衙门司署的位置在向他们热情招手,从此他们再也不是无权无势的东宫太监了,他们是新天子麾下的新臣,一代新人终要把旧人换掉的,尽管新人有点老了,对朝堂来说,仍旧粉嫩嫩。

这些日子刘瑾和谷大用等八虎也累,但越累越有精神,他们很清楚,现在是刀叉举起准备分蛋糕的关键时刻了,一辈子也许就这么一次机会,错过便永远不会再有了,所以朱厚照侍侯弘治帝的这几日,他们几乎成了朱厚照的影子,无论太子到哪儿,必定有他们在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

…,

听到朱厚照关心地让秦堪去休息,八虎十六双眼睛羡慕得通红通红的,心中满不是滋味儿,咱们几个可不也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殿下怎么就不让咱们去打打瞌睡呢?这秦堪到底给殿下灌了什么迷药,令太子对他如此恩宠眷顾……

不论多嫉妒,八虎们也不得不堆起笑脸。

“殿下,秦千户确实辛苦,不过再辛苦也没有殿下辛苦,您也几夜没合眼了,不如去歇息几个时辰,瞧您的样儿已经很累了,老奴打心眼儿里心疼啊……乾清宫里有老奴等人看着呢,老奴别无所长,唯独侍侯人这种事儿,老奴干了一辈子呢。”刘瑾堆起笑脸温声劝道。

朱厚照满意地笑了笑,刘瑾察言观色的本事委实不错,几句话非奉承非马屁,却令朱厚照心中暖洋洋的。

“不了,父皇的起居服药必须由我亲自来,你们且退下,我和秦堪有话说。”朱厚照挥挥手,刘瑾笑容一僵,又笑着哈腰退开几步。

扶着乾清宫外的白玉雕栏,秦堪和朱厚照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秦堪,我知道你有本事,任何事情到你手里总能迎刃而解,认识你一年了,从没见过什么事能将你逼上绝路,你……”朱厚照舌头润了润干枯的嘴唇,道:“你能不能帮我父皇延长几年寿数?”

秦堪一怔,接着苦笑道:“殿下,臣是凡人,不是神仙啊。”

“我知道这要求有点儿无理,但我总觉得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倒你……”

“殿下,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朱厚照抿着唇,神情已很失望:“道理人人都明白,可世上能照着道理去做的有几人?我只是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秦堪沉沉叹气,或许世上确实有许多奇迹,但弘治帝的寿数不会有奇迹,童年时深藏宫中,被万贵妃的爪牙追杀,过着饥一顿饱一顿提心吊胆的日子,年轻时登基为帝,胸中怀有大抱负大志向,常常废寝忘食,透支身体的健康,终创下这大明中兴之象,中年时已沉疴缠身,厚疾难愈,为了延长寿数,又非常不理智的服食道家所谓的金石丹药,以至本就千疮百孔的健康状况火上添油……

奇迹,怎么可能有?

秦堪叹息道:“殿下……真的很对不起,臣,无能为力。”

朱厚照仰头看着天空,神情无比落寞:“不怪你,你说得没错,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二人沉默无言时,一名锦衣校尉匆匆走来抱拳道:“禀太子殿下,秦千户,宁王殿下携护卫百余人入京了。”

朱厚照闻言神情浮上几分悦色:“宁皇叔来了?”

秦堪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藩王未奉皇帝诏命不得出封地,不得入京,否则以谋反论处,如今已是三月,宁王这个时候入京难道给陛下拜年吗?”

朱厚照咳了两声,道:“宁皇叔确实是给父皇来拜年的……”

秦堪……老朱一家都是奇葩……

“去年冬月父皇便下了诏,命各地藩王可入京朝贺,宁皇叔离开封地也是奉旨而为。”

秦堪瞪大了眼睛:“殿下的意思是说,从南昌到京师,宁王走了小半年?难道他半路被人劫了道,一路乞讨过来……咳咳,臣失言,殿下恕罪。”

“那倒不是,宁王半路不知怎的忽然病了,或许水土不服吧,所以车驾到河南时不堪再远行,临时落脚南阳府养了几个月的病,今日进京约莫是身子见好了。”

…,

秦堪撇了撇嘴,什么病了,多半是不敢进京,无论他的谋反准备有没有被朝廷察觉,总之宁王心里有鬼,怎敢轻易进京?如今大约听到弘治帝病重的消息才来,不知打着什么算盘……

朱厚照笑道:“秦堪你不知道,宁皇叔对我极好,我小时候喜欢任何东西,他都派人从江西捎来给我,无绿火炮仗甚至鸟铳火器,他都有办法弄来送给我,还常跟我说,大明的储君读不读书不打紧,重要的是要会享乐,将来整个大明天下都是我的,我可以予取予求,勿须顾虑……”

秦堪摇头叹息,宁王真可谓狼子野心,瞧瞧他都教了小孩子些什么,从朱厚照小时候便埋下伏笔,把他教育成一个不学无术,昏庸无道的昏君,那时宁王便有借口揭竿而起,代天下讨伐了吧?

皇家宗室之事,秦堪不便评论,只好淡淡一笑。

闻知宁王入京,朱厚照脸上多日的阴霾终于稍见晴朗。

对单纯的朱厚照来说,宁王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此时父皇病倒,母后整日以泪洗面,朱厚照特别需要一位亲人在身边。

“来人,请宁皇叔东宫相见……宁王来得很快,似乎已预料到朱厚照会请他来东宫,于是早早便在东宫门外等候。

秦堪陪同朱厚照来到东宫门前,却见东宫前站着一群稀稀拉拉松垮不成样子的汉子,穿着暗红色的大明制式军服,怎么看都像在咸菜坛子里腌了好些天的,不仅皱巴巴,而且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怪味道,一个个像刨了多年垃圾的拾荒者,苦难沧桑全部刻在脸上。

秦堪心生恻隐,低声道:“这群叫花子不容易,殿下,赏几个吧。”

朱厚照面露同情,点头道:“刘瑾,每人给他们发几两银子,再带他们去城外善铺,那里有人施粥赠衣……”

汉子们愕然相视,人群中传来一道浑厚而略显尴尬的声音:“殿下不必了,这些人是本王的护卫……”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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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王爷哭穷

人群中缓缓站出一位身形魁梧,穿着黑色团花绸衫,腰系玉带的年轻汉子,看相貌大约不满三十岁,脸阔鼻正眉直,可谓相貌堂堂。

..

这人既然自称“本王”,大约便是传说中的第四代宁王朱宸濠了。

果然,朱厚照一见他,便欢喜地叫了一声“宁皇叔”,然后快步迎上前。

朱宸濠哈哈一笑,眼中满是宠溺,不等朱厚照到身前,他便抢先躬身施礼:“宁王朱宸濠拜见太子殿下。”

朱厚照扶起他,笑道:“你我叔侄何必讲这些虚礼?”

“礼不可废,天家先论君臣,再论长幼。”朱宸濠说着面容浮上关怀之色:“本王在路上便听得民间议论纷纷,说陛下有恙,此事是真是假?”

朱厚照凄然点了点头。

朱宸濠呆了一阵,跺脚痛惜道:“还以为民间哪个杀才散播谣言,原来竟真有此事!陛下勤于政事太甚,若稍微爱惜一下身体,何至有今日之厄,上天不公啊!”

朱厚照黯然道:“父皇这些年太辛苦了,我这个做儿子的没能给他分忧,还常惹他生气,今日思来,犹觉痛心愧疚……”

朱宸濠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前世tvB经典万金油台词:“发生这种事呢,大家都不想的……”

朱厚照偏偏很买这句台词的帐,含着泪重重“嗯”了一声。

叔侄二人把臂相谈,秦堪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朱宸濠。这位在路上走了小半年就为了进京给弘治帝拜个年的朱家奇葩,总算是亲眼见着了。

模样挺刚正,可惜干的事情不怎么地道,分明是一只包藏祸心的狼。

秦堪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那是一年前在南京抓的那位宁王府幕僚陈清元,跟王岳的干儿子刘琅勾结,欲购置大明制式兵器火器。后来这份功劳秦堪已送给了牟斌,如今陈清元正秘密关押在诏狱内,扣在牟斌手里。

想到这里。秦堪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历史上的宁王造反其实只是一出闹剧,宁王既无帝王的韬略与胸怀,也无枭雄的狠辣与果决。造反一个多月便被朝廷大军迅速扑灭,陈清元这个筹码委实可有可无。

——要不要狠狠敲他一竹杠,得了好处与牟斌九一分帐呢?

叔侄二人叙话差不多了,朱宸濠转过身看到了秦堪,目光一闪,笑道:“殿下,这位是……”

朱厚照笑道:“这位是锦衣卫东宫值守千户,也是我的朋友,秦堪。”

秦堪躬身行礼道:“下官秦堪,见过宁王殿下。”

朱宸濠哈哈一笑:“不错。自古英雄出少年,才子也出少年,秦千户‘小圣人’之名,天下皆知,你那本菜根谭连本王的王府里都存了好几本。本王用来教化子孙,善莫大焉。”

秦堪脱口道:“谁乱印东西?”

“…………”

“下官失言,王爷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朱宸濠深深地看了秦堪一眼,转头指着那些叫花子般的护卫,对朱厚照道:“殿下看看本王麾下勇士如何?”

言语中竟带着几分得色。

很难理解宁王的思维。一群被人当成叫花子差点送去善铺喝粥的家伙,朱宸濠居然好意思称他们为“勇士”,真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故意藏拙。

朱厚照缓缓扫过那群面有菜色,衣衫不整的军士,又见朱宸濠满是期待地盯着他,朱厚照不由为难地瞧了瞧秦堪,低声道:“秦堪,你觉得如何?”…,

“臣觉得……”秦堪暗恨朱厚照不讲义气,把皮球踢给了他:“……臣觉得他们有点眼熟。”

“哪里见过?”

“臣写的《西游记》里,出场人物大概全都这模样……”

“哈哈……”朱厚照仰天狂笑两声,又忽然闭了嘴,脸色憋得红中见紫:“咳咳,皇叔,你这些军士瞧着倒是……呃,不错,是个人模样儿。”

人模样儿,朱厚照最诚实的夸赞了。

“不过他们的面色,还有衣服……”

朱宸濠仿佛早在等这句话,闻言神情顿时浮上黯然之色,叹道:“陛下允我保留三卫,已是莫大的恩典,奈何皇叔我不争气,这两年江西频发洪灾,收成极差,本王南昌的封地田产几无所出,宁王府连维持日常的用度开销都艰难,哪有余力养这些军士,其实他们都是极有战力的好汉子,是本王委屈了他们……”

朱厚照顿时露出同情之色:“你怎么不向朝廷上疏请饷呢?”

“本王如何敢上疏?朝中大臣本就对藩王有提防之心,言官御史们以参劾藩王为常事,本王在南昌足不出户战战兢兢,亦难避笔刀唇剑,我只恨不得上疏请削王爵,从此做个无忧的庶民才好……”朱宸濠索然叹道。

朱厚照动情道:“皇叔受委屈了,回头等父皇病好了,我向父皇求情,为你宁王三卫增拨银饷粮械。”

秦堪在一旁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好吧,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哭穷的王爷有钱拿,如此有爱心的太子殿下,回头秦堪也打算在他面前哭一哭,王爷虽穷,千户家也没余粮啊……

…………

…………

朱厚照和朱宸濠进了东宫叙话,秦堪没什么兴趣掺和,于是便以宫中有公务为名,辞了二人,独自回宫。

离开东宫没走几步,后面却有人叫住了他。

“可是秦堪秦千户大人当面?”

秦堪愕然回头,却见一位中年文士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朝秦堪拱手施礼。

“早听说京师的秦小圣人温文尔雅,学识无双,为人谦逊有礼,光明磊落,豪爽大方,有古贤者之风……”

文士一张嘴便喋喋不休一大通马屁送上,却听得秦堪脸有点发绿。

“温文尔雅”这个可以有,但其他所谓“学识无双,光明磊落”之类的马屁,分明有骂人之嫌,这家伙特意赶上来损他的?

于是秦堪脸色变得很阴沉:“你拐着弯儿骂人?”

中年文士一呆,急忙道:“绝无此意,这全是在下一片肺腑之言,秦大人万万不可误会。”

“请问你是……”

“李士实……”

“……不,我才二十。刚骂了我你又乱改我年龄,当本官奈何不了你么?”秦堪语气愈发阴森。

李士实擦汗道:“在下的意思是说,我的名字叫李士实,乃宁王府幕僚。”(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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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拿人钱财

又是一个宁王府幕僚。

秦堪丝毫不觉意外,百余年前第一代宁王朱权被成祖皇帝忽悠了一次,那次的忽悠规模比较大,满肚子冒坏水儿的成祖皇帝告诉宁王,只要帮他起兵攻入南京,把当时的建文皇帝朱允炆踹下皇位,大明大好江山与宁王共治之。

作为一员武将,宁王朱权是优秀的,他与朱棣戍守边境,打得蒙古残余势力闻风丧胆,是中国上下数千年少见的主动攻击外敌的悍将,但作为政治人物,朱权无疑挂科了,“江山共治之”这种话他竟也相信,活该被朱棣卸了兵权改迁封地,窝在江西南昌这个小城里动弹不得。

李士实这个名字秦堪并不陌生。

此人是南昌的富绅,家境非常富裕,而且也是成化二年的进士,最高做到右都御史,只可惜官场如战场,有钱不一定哪里都玩得转,在一次朝堂政治斗争中,李士实完败收场,灰溜溜地致仕回乡,却被暗藏祸心的宁王朱宸濠揽入麾下,从此成为宁王的左膀右臂。

今日宁王麾下的第一智囊主动找上秦堪,令他顿时充满了警觉。

李士实还未说出来意,秦堪便已将其定义为黄鼠狼给鸡拜年。

“原来是李先生,”秦堪笑着拱拱手,不论李士实存着怎样的心思,至少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有功名在身,读书人之间的礼数必须要有。

李士实笑得很谦逊,哪怕他曾经官至右都御史,此刻却谦虚得如同一名见了上司的小吏。

“不敢当‘先生’之称,今日李某特意为瞻仰秦大人的风采而来……”

这话很中听,虽然明知是假话,秦堪还是忍不住侧了一下身子,留给李士实一个光辉圣洁的侧面,角度刁钻,走位风骚,供他好好瞻仰。

见秦堪笑而不语。李士实也笑得愈发深刻了。

“除了瞻仰,李某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先生但言无妨。”

李士实目光闪烁一下,压低了声音道:“秦大人身手了得,文武双全,听说去年在南京时王岳那个不开眼的干儿子冒犯了您,被您出手教训了一番……”

秦堪眼中瞳孔一缩:“你是说刘琅?”

“正是。”

“刘琅不是后来被王公公活活打死了么?时隔一年你才来说情,是不是太晚了点?”秦堪似笑非笑道。

李士实笑道:“那个不开眼的东西怎值得李某为他说情,秦大人小瞧我了。李某是想为另一个人讨个人情……”

“谁?”

“秦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在南京教训了刘琅以后余怒未熄,又命锦衣卫手下寻刘琅的把柄,同时您的手下还拿了一个人,姓陈,名清元,不知秦大人有印象否?”

当然有印象,当李士实自报家门的那一刻开始,秦堪便隐隐有种预感。他是为陈清元而来的。

仰头思虑半晌,秦堪果断摇头:“不记得了。”

李士实脸色顿时有点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官场惯例。本无可厚非,只不过眼前这家伙装糊涂装得太过分了。

咬了咬牙,李士实从怀里摸出一张礼单,轻轻塞进秦堪手里,笑道:“单子上所列之物已派人全部送至贵府上,秦大人现在应该记得了吧?”

秦堪飞快朝礼单上扫了一眼,不由有些吃惊。

白银二万两,东珠一百颗,南海红珊瑚四株。此外还有塞北熊胆,百年山参,极品翡翠玉如意………,

秦堪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宁王是想拿银子砸死我么?”

李士实见秦堪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由有些慌了。同为读书人,他很清楚大明读书人的清高脾气,有的人喜欢钱,砸多少都甘之若饴,有的人不喜欢。给他送钱等于朝他头上泼大粪。

李士实急忙伸手打算将礼单拿回来,不迭地连连道歉:“李某孟浪了,这就拿回去,还望秦大人莫计较,李某真的只是一番好意……”

谁知手没碰到礼单,却被秦堪飞快收进怀中,然后一脸坚毅地沉声道:“砸吧,我想我受得住的!”

李士实:“…………”

京师的官儿越来越高深莫测了,这是李士实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

…………

礼单收了,再装傻未免不地道,秦堪这才展开了笑颜:“李先生刚刚一提醒,我忽然想起来了,不错,去年在南京确实抓了一个叫陈清元的家伙……”

李士实喜色一闪,拱手道:“敢问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秦堪含笑反问道:“时隔一年,该招的都招了,宁王现在才想起救他,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李士实笑道:“事涉藩王,只凭一人的满嘴胡说,相信朝廷不会采信的,宁王并不担心。”

“既然不担心,为何现在又要救他?”

“不担心是一回事,此人留在朝廷手里终究是个隐患,王爷不喜欢这个隐患给他添太多麻烦,秦大人明白李某的意思吗?”

“明白了,所以宁王打算把他救出去?”

“对,无论怎样救都好,王爷不会给秦大人添麻烦的,死的活的都成,秦大人不会拒绝这小小的要求吧?”

秦堪笑道:“当然不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满京师打听打听,我的人品还是值得相信的。”

李士实大喜,他没想到秦堪这么好说话,轻易便将王爷交给他的事情办妥了,于是对秦堪的印象愈发好起来。

“秦大人是个讲究人,那么……”

这时,一名锦衣校尉匆匆走来,抱拳道:“千户大人,宫中无人值守,御马监宁公公请您过去谈一谈驻防之事。”

秦堪淡淡点头,与李士实拱手告辞后,缓缓朝皇宫走去。

李士实不放心,追在秦堪身后大声提醒道:“今晚亥时,京师朝阳门内,王爷和李某等候秦大人的好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秦堪很敷衍地挥挥手。

东宫。

太子与宁王朱宸濠的叙话很快结束。当宦官入银安殿禀报说,谢迁大学士请太子移驾春坊时,朱厚照的神情愈发苦涩。

大学士们很执拗,哪怕陛下病危之时,他们也从不间断太子的学业,反而有点变本加厉,强塞硬灌的味道。

弘治帝的生命进入倒计时,太子即将登基。大学士们很清楚,待到太子登基以后,再想督促他读书,恐怕难比登天了。

朱宸濠显然也不打算跟大学士们照面,三位大学士的正直名声天下皆知,朱宸濠心里有鬼,道与魔是不能相见的。

朱厚照匆匆跟宁王打了声招呼,便直奔春坊而去,朱宸濠面带微笑。缓缓走出银安殿。

英明睿智勤政的弘治快死了,未来大明江山之主是个荒唐昏庸的屁孩子,这对朱宸濠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个只爱玩乐什么事都不懂的孩子。有何资格当这锦绣江山之主?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做,燕王一脉坐了百余年龙椅,现在也该轮到宁王一脉了。…,

银安殿外,刘瑾和谷大用手执拂尘,正指挥着东宫的小宦官们修剪花园内的枝叶,见朱宸濠走来,刘瑾和谷大用急忙躬身退到一边,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朱宸濠目光一闪。却站住了脚,打量着刘瑾和谷大用,瞧了半晌,忽然笑了,指着二人道:“可是太子身边伴驾的刘公公和谷公公?”

刘瑾和谷大用微微吃惊。虽然侍侯太子十余年,但他们敢肯定,宁王从未见过他们,为何一见面便能认出他们?

“正是,奴婢拜见宁王殿下。”刘瑾和谷大用躬身道。

朱宸濠虚手一扶。笑道:“二位公公不必多礼,太子喜玩乐,二位公公服侍太子必然辛劳,有劳二位了,本王入京身无长物,给二位公公随手带了一些南昌的土产,望二位欣然笑纳……”

说着朱宸濠环视周围,发现没人注意后,从衣袖中掏出两张似乎早已备好的礼单递给刘瑾和谷大用。

二人眼中喜色一闪,动作熟练地用两只手指一勾一缩,礼单便不着痕迹地塞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多谢王爷厚赐,奴婢感激不尽,王爷但有吩咐,奴婢无敢不从。”

朱宸濠哈哈一笑,神态亲热地上前握住了二人的手,手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加重了几分力道。

“二位公公言重了,本王最喜交朋友,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咱们常来常往,莫要生疏才是。”

…………

…………

走出东宫的朱宸濠心情很不错,每当自己落下一子,他便有一种越来越浓烈的欣喜,因为每落一子便代表着自己离京师皇廷内的那张龙椅又近了一步,为了这张龙椅,宁王一脉已卧薪尝胆百余年了,朱宸濠有着强烈的信心,他相信这个目标在他这一代宁王的雄韬伟略下一定能实现。

李士实恭敬地等在东宫外,见朱宸濠出来,李士实拱手笑道:“王爷,事成矣,姓秦的千户答应了,今晚便将陈清元送到朝阳门。”

朱宸濠笑得愈发开心:“这秦堪是个不可小视的人物,今晚本王要亲自结识一下。”

…………

…………

阳春三月,天气转暖,但京师的夜仍旧冰冷彻骨。

朝阳门外的甬道阴影处,朱宸濠和李士实就这样静静地负手而立,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前门大街,街上一片漆黑空荡,连个鬼影子都不见。

一阵寒风吹来,朱宸濠和李士实在呼啸声中同时打了个哆嗦,然后又同时使劲吸溜了一下夺腔而出的清鼻涕……

嗤——

静谧的夜里,更夫的梆子声连敲四下,天色已四更。

良久,朱宸濠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士实啊,你跟秦堪约的什么时辰?”

“……亥时。”

“钱财已送到他府上了?”

“已送。”

“言语中可有得罪他?”

“没有啊……”

“他既拿了钱财,为何爽约?”

李士实带着几分哭腔道:“门下委实不知啊……他说他的人品值得相信的,谁知道他竟是这号人呢?”

朱宸濠脸颊狠狠抽搐几下,仰头望着夜空稀疏的星辰,又使劲吸溜了一下鼻涕,无限幽怨道:“这人……不讲究。”(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零七章 大行在即

(..阅读)拿人钱财是必须的,与人消灾看心情

“人品”这个东西其实非常的虚无缥缈,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秦堪的人品介乎二者之间,而且转换频繁,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人品在还是不在

宁王与秦堪不熟,不熟难免上当,刚嘲笑完朱厚照的单纯,转过身便被某个人品陷入低谷的家伙摆了一道,其实也很符合佛家的因果之说

秦堪敢向老天爷发毒誓,真不是故意放宁王的鸽,委实是忘记了,毕竟秦千户很忙的

愤怒的宁王在驿馆内摔杯砸碟,大骂肉包狗之时,秦堪正在忙着宫中调配锦衣卫

弘治帝已罢朝半个月了,诸大臣忧心皇帝身体的同时,更忧心国事政务荒废,华殿内各京师大臣疏奏,各地方官府的奏本,以及来自大明四面八方的戍边总督,巡抚,总兵官等人的军报已在三位大学士的案头堆积如山

土司造反,流民暴动,涝旱蝗雪灾,黄河决口要修堤,边军仗要银,各式各样的要求已令三位大学士焦头烂额,最为难的却是司礼监,因为司礼监代皇帝掌奏本批红权,这“批红”二却不能乱批,平日皇帝能理政时,无论大小事情,萧敬陈宽王岳等人都是先向皇帝一件一件地陈述,然后等候皇帝的旨意,秉笔太监再在奏本上批复同意还是驳回,弘治一朝时太监的权力并没有明朝中后期那么大,有一个英明且勤政的皇帝,下面的太监是不敢随便做主的-xiashuyd..-

如今皇帝病倒,大学士将批过蓝的奏本送进司礼监,可难坏了萧敬陈宽等人,一堆奏本翻过来覆过去的琢磨,也不知哪本该批同意,哪本该驳回

朝廷的政务已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数日后,弘治帝病情仍不见起色,几名科道御史联名上疏内阁请求太殿下坐殿听政监国,内阁三学士商议许久,都觉得此议可行,无论太多么年幼单纯,该面对的时候必须得面对,大明天下已不止是一人之天下,大明朝堂迫切需要一根主心骨

而当三位大学士一齐向朱厚照请求坐殿监国时,却被朱厚照坚决拒绝了

监国等于新君的实习期但太只想当太,不想当皇帝,皇帝永远是父皇的

刘健三人苦劝不得,只好怏怏作罢在春坊里,三位大学士是朱厚照的老师,他们可以训斥,可以责骂,但在大明朝堂上,朱厚照是君/\/\/\/\他们是臣,他们无法以老师的身份强迫太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不是为臣之道

日过得很快朝堂大臣们的目光纷纷注视着大明皇宫的时候,弘治十八年四月底时,弘治帝朱祐樘夜起吐血不止,随即昏迷

太医们使尽解数,却也只能保住皇帝气息尚存

朱厚照跪在弘治帝面前泣不成声,太医院的太医们已被他骂了无数次“无能”“废物”,不论骂多少遍,弘治帝仍旧没能醒来

“药医不死病”,这是秦堪曾经劝慰朱厚照的一句话然而以朱厚照的年龄,怎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还是个孩,孩的世界是完美无暇的,父皇永远不死,太永远躲在父皇的羽翼下快乐无忧地生活这是朱厚照一直期待的生活,他一直觉得这种生活可以延续到他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现实终究是公平的,它狠狠地扇了这个孩一耳光,告诉他现实是多么的残酷,朱厚照生平第一次被现实懵了…,

…………

…………

随着弘治帝的昏迷朝堂愈发混乱,而宫中的戒备也愈发森严

朱厚照越来越憔悴了,神情枯槁落魄,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每天呆呆地坐在乾清宫弘治帝的榻前,出神地注视着这位宠爱他包容他的父皇,脸上的泪痕没干过

秦堪站在殿外看着朱厚照失神的模样,不知暗暗叹了多少回气,却始终没有上前劝慰

有些事情是男人一生中必须要经历的,比如生老病死

殿中的朱厚照忽然使劲一抹眼泪,仿佛想起了什么,站起身便朝外冲去,无数宫人太监吓坏了,一窝蜂似的跟在朱厚照身后,人人神情惶然惊惧

大明皇帝已倒下了,太可不能再出事,否则这大明的天下可危险了

朱厚照没理会太监和禁宫武士们焦急的呼喊,径自一头冲进了御膳房,将里面的御厨一脚踹出,最后狠狠关上了门,一群太监在门外纷纷跪倒

一直跟在朱厚照身边的刘瑾和谷大用急坏了,御膳房外焦急地团团转时,刘瑾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了秦堪

“秦千户,您和殿下交情最深,快进去劝劝殿下吧,他……唉,殿下没事儿又跑到御膳房来做什么呀!”

秦堪叹了口气,朝刘瑾等人点点头之后,轻轻地推开了御膳房的门

“都给本宫滚出去!”

门刚开,便传来朱厚照暴怒的吼声

猛地抬头,却见秦堪静静地站在门口,温和地注视着他,恬静的目光仿佛洒进阴暗角落里的一丝暖阳

眼睛通红的朱厚照一怔,暴怒的情绪渐渐平复了

枯槁的嘴角一瘪,朱厚照呜咽出声:“秦堪……我,好难受”

静静看着御膳房里的灶台,秦堪道:“殿下算完成你的心愿吗?”。

朱厚照擦了擦眼泪,道:“对,当初说过,我要做一碗味道完美的羹汤给父皇尝,这碗羹汤到现在都没做出来,我……恨死自己了”

秦堪深深叹息:“殿下,皇上已昏迷数日了……”

“我知道,就算做好了父皇也喝不了,但我必须要做……”朱厚照用袖胡乱抹了把眼泪,泣道:“朝堂,政务,国事,天下,这些离我太远,它们从来不在我心中,以为不会分别的,眼看要分别了,以为会永远快乐的,却已不快乐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地为父皇做一碗羹汤,让他……有生之年再尝一口儿的孝心,如此而已”

秦堪注视着眼前这个仿佛忽然长大了的孩,良久,沉静地一笑

“臣就在门外,为殿下守护这份孝心”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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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弘治大行(上)

人在拥有时永远不知道失去后会是怎样的痛苦,因为太美好,而忘记了珍惜。UC電子書@..

御膳房外,禁宫武士太监们跪满一地,一眼扫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刘瑾谷大用等人呆立无言,他们的神情充满了困惑,他们不理解,为何陛下生命危在旦夕时,太子却固执地在御膳房捣鼓什么羹汤。

他们不懂是因为多年的内宫争斗而失去了心中最后一块净土,朱厚照不一样,很幸运,这块净土在他心中还存留着,所以他常做出被世人认为任性荒唐的事情,在这人心早已冰冷的朝堂,容不下一个心还热着的少年。

或许世上只有秦堪懂他的感受,因为秦堪心中也存着一方净土,不多,但存在。

御膳房的门紧紧闭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时伴随着碗碟摔碎的脆响,每响一次刘瑾谷大用他们的脸颊便狠狠抽搐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刘瑾忍不住了,扭头看着秦堪:“秦千户,殿下这……唉,万金之躯怎能在御膳房这种地方鼓捣?他若不开心,杂家寻几样令他开心的物事来不就可以了么?昨儿个广西布政使还派人送了两只老虎进京,殿下在笼子外瞧个小半晌就开心了。”

秦堪摇头:“刘公公,殿下不是孩子了。”

刘瑾一呆:“杂家看着殿下长大的,怎么不是孩子?每次殿下不开心时,杂家弄几样新奇玩意儿送到他面前,殿下就笑了……”

秦堪笑了笑,淡淡看了刘瑾一眼,目光中的同情之色一闪而逝。

刘瑾脸色渐渐阴沉起来,那抹闪过的目光他还是捕捉到了,心中不由有些愠怒和不解,他不明白秦堪为何用同情的目光瞧他。

是的,刘瑾不懂。

从弘治九年进东宫服侍太子开始。直到朱厚照登基以后,刘瑾一直拿朱厚照当孩子糊弄,这也是他将来最大的取死之因。

一个多时辰过去,御膳房里忽然传来朱厚照欣喜的叫声。

“秦堪,你快进来,尝尝这个味道,好像比以前强很多……”

秦堪看了刘瑾一眼,微笑着走进御膳房。

或许是上天垂怜。毫无下厨天赋的朱厚照不知在御膳房里怎生鼓捣,竟真被他弄出一碗尚算可口的羹汤。

秦堪尝了一口,笑着向他竖了竖大拇指:“有进步,确实强多了。”

朱厚照被薪火熏得黑漆漆的脸露出了笑容,兴奋道:“来人,把这碗汤端到乾清宫去。”

刘瑾急忙进来,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凝聚了太子心血的羹汤。

…………

…………

一名宦官脸色煞白地闯进了御膳房,见到朱厚照后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太子殿下,陛下刚才……刚才又吐了血。”

朱厚照浑身一颤。喜悦的神色荡然无存,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身躯摇晃着左右四顾,秦堪心中一沉,朱厚照茫然失措的无助眼神令秦堪的心腔仿佛狠狠抽搐了一下。

“还楞什么,赶紧去乾清宫啊!”秦堪大声喝道,此刻也不管什么君臣礼仪了,他有种预感,今晚将是弘治帝的大限。错过最后一面,朱厚照将会悔恨终生。

朱厚照如梦初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扭头便跑,发疯似的冲出了御膳房,一众武士和太监急忙紧紧跟随其后。

乾清宫内,淡淡的檀香在殿内萦绕,榻前两个紫金香炉内,袅袅的青烟扶摇升腾,静静的大殿内充斥着一股死亡来临前的味道。…,

无数太监和宫女伏首跪在殿侧,神情哀恸地注视着床榻上的大明皇帝,张皇后穿着凤袍,捂着脸呜咽哭泣,却不敢大声,仿佛怕惊走丈夫那一丝脆弱的生机。

太医院的太医们跪在殿门外,两名主治皇帝疾病的太医刘文泰和高廷和神情犹为哀苦,身如筛糠般不住磕头。

乾清宫的床榻边,吐过血的弘治帝终于醒转,目光呆滞地盯着殿上金漆雕栋的画梁。

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位大学士被紧急召进宫内,此刻正跪在榻前,三位老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司礼监萧敬,陈宽,王岳三人也忝陪在侧。

弘治帝的脸色很白,白得吓人,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眼中的神采黯淡无光,像一盏没有油的灯,菊豆般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挣扎,仿佛下一瞬间便会彻底熄灭。

侧过头,看着眼前六位辅佐他多年的老臣和太监,弘治帝艰难地露出一抹微笑。

“各位先生……朕要先走啦。”

此言一出,刘健等六人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伏地嚎啕大哭起来,枯枝般的双手狠狠捶击着光滑的地板,发自内心地诅咒着上天的不公,竟残忍地带走大明历代君主中最英明的一位好帝王。

弘治帝嘴角的笑容愈发惨然,缓缓扫视着多年相伴的老臣,眼中亦渐渐蓄满了泪水。

“寿数天定,勉强不得,众卿皆乃我大明英才重器,何必做那儿女之态?”

刘健磕头泣道:“陛下天年卅许载,正是英姿雄发,大展胸中抱负之时,大明在陛下的治理下欣欣向荣,江山社稷中兴在即,陛下何忍弃我等老臣耶?老臣只恨,天不公啊!”

弘治帝叹了口气,虚弱地道:“天道是公平的,只是我们世人要求太多,贪壑难填,想当初先帝在位,万贵妃弄权欺政,朕是先帝唯一的亲骨肉,生母纪氏在冷宫中偷偷生下朕,诸多心存正义的宫女太监用米粉,稀粥把朕偷偷抚养长大,朕被万贵妃的爪牙于深宫中追杀六年,无数宫女太监为保护朕而舍生,周老太后,太监张敏,太监怀恩……这些人,对朕皆有再生之恩,一个差点被杀害的孩子,谁能想到他竟能当上皇帝,君临天下十八年呢?……够了,上天对朕是公平的,一啄一饮,善恶有报。”

刘健泣道:“先帝怠政,后宫弄权,朝纲紊乱,天下动荡,大明何其幸哉,得英主挽大厦之将倾,拱垂天下十八载,至令百业复苏,国库充盈,此皆陛下之功也。”

弘治帝缓缓摇头:“大明没你说的那么好,刘先生莫哄朕开心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弘治帝苍白的面孔浮上几许潮红,张皇后急忙轻轻为他抚背。

弘治帝喘息许久,注视着面前的六位肱股之臣,深深地道:“……朕拱垂天下十八年,各位不离不弃,全力辅佐,这些年来朕让你们受过委屈,受过责骂,也因政见相左而伤过你们的心,各位,对不住啦,辛苦你们了,若有下一世,朕绝不再当皇帝,来生有缘相见,我等抛却世俗身份礼仪,朕只愿做一个与你们知心交命的朋友,偿还你们这一世的辛苦。”

一番动情的诀别之言,引得殿内六位老臣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弘治帝神情渐渐充满了忧虑,缓缓道:“朕有太多的未了之事,走得不甘啊!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是一块可雕琢的璞玉,然而朕过往忙于国事,疏忽了对太子的栽培,朕死后太子即位,恐有许多不容于朝臣之举,尔等是弘治朝的老臣,身负大明江山兴衰荣辱重任,还请各位像这些年辅佐朕一样,尽心尽力辅佐太子,让他做一个英君明主,勿使失德丧行,为万世唾骂。”…,

刘健等人伏地叩头应命。

交代完后事,弘治帝似乎很累了,疲倦地摆摆手。

“如此,朕走得安心了,你们退下吧。”

刘健等人磕头,大哭着起身,缓缓退到殿门边,六人站在门边依依不舍地看着弘治帝,弘治帝似有所觉,抬头朝他们艰难地一笑。

殿门慢慢关闭,弘治帝最后一抹笑容仿佛仍残留在他们眼底。

辅佐多年的一代英主,留给他们的只有最后这一抹诀别的笑容。

…………

…………

乾清宫内又恢复了寂静,隐隐听得到周围太监宫女们低低的啜泣声。

弘治帝怔怔看着身前哭泣不止的张皇后,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她俏丽的面容,手伸到半途却无力地垂下。

“皇后……朕这些年为治理天下忙得天昏地暗,不但疏于对厚照的教导,也疏于对你的宠爱,皇后,对不住啦……”弘治帝说着眼中又溢出了泪水:“天下被朕治理了十八年,说着中兴,其实仍旧千疮百孔,儿子疏于管教,妻子疏于怜爱,朕这一生思来犹觉失败,家国天下,一事无成……”

张皇后泣道:“陛下不要这么说,你是位好皇帝,好父亲,……也是位好丈夫,历数各朝各代,只娶妻一位的皇帝,千古以来,唯陛下一人矣,臣妾能嫁你,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费力地抬起手,抚摩着张皇后仍旧光滑如绸缎般的脸庞,弘治帝流着泪叹了口气,道:“若朕还能活一日,哪怕一个时辰,朕将抛掉所有的朝事政务,剩余的时光全部陪着你,朕只想如当年一般,亲手为你画一次眉……”

张皇后怔怔瞧着自己的丈夫,泪珠如雨般坠落,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一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余生还剩下多少?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

第二百零九章 弘治大行(下)

乾清宫的殿门被人粗鲁地踹开,伴随着朱厚照的哭声,打破了殿内这对夫妻最后的独处和诀别。

朱厚照踉跄着奔到弘治帝榻前跪下,抓住他的手哭道:“父皇,他们说你醒了,是不是身子已经好了?”

弘治帝怔怔注视着他世上唯一的骨血,眼泪越流越多,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厚照,父皇一直在等你……”

听到这句仿佛临别的话,朱厚照心中徒然一沉,神情呆滞如遭雷殛。

“父皇……”

轻轻抚摸着朱厚照的头顶,弘治帝满腔的无奈和痛苦。

他何尝愿意扔下这锦绣江山和贤妻孝儿?但能多活几年,哪怕做个无权无势的平凡百姓他也愿意,可惜天不假年,如之奈何?

弘治帝喘息着努力撑起身子,张皇后急忙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靠坐在床榻边。

泪水在眼眶中折射出一道模糊颤抖的身影,弘治帝虚弱地咳了两声,凄然笑道:“厚照,以后你要当一个好皇帝,父皇一生的心血全部倾注在这大明江山里了,你莫将它败了,否则将来你无颜见父皇和列祖列宗,记住啊,做个好皇帝……”

朱厚照大哭道:“父皇说的什么话?儿臣一句也听不懂……”

弘治帝叹息着笑道:“父皇……要向你告别了,父皇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大臣们的吵吵嚷嚷,没有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内忧外患。也没有堆积如山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奏本,父皇这一生过得很累,父皇想休息了……”

朱厚照哭得肝肠寸断:“父皇休息便是,儿臣帮你做这些,你不要死,好好看着儿臣,教教儿臣怎么当皇帝。父皇,儿臣尚幼,您怎忍心弃我而去?”

“孩子。父皇护不了你一辈子,你要学着自己长大,将来好好孝敬你的母后和太后。本来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可惜他们幼年早夭,唯独剩了你一个,由此看来,你是个有福分的孩子,江山交到你手里,朕很放心。”

“父皇,儿臣不想当皇帝,只要父皇好好活着,儿臣愿在父皇羽翼下当一辈子的太子……”

弘治帝笑了。一边咳嗽一边努力地喘息着,仿佛想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淡薄的生机。

“莫说胡话了,……厚照,你的责任很重,父皇这个皇帝当得不好。治理了十八年,江山社稷仍然隐患重重,北有蒙古伯颜猛可岁岁犯境,南有倭寇扰我沿海疆土,西有四川土司频频造反,父皇本想多活些年头。把这些隐患全部剪除,交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太平江山,让你享一世无忧无虑的荣华富贵,可惜天不假年,父皇终究来不及去做了,这些事情以后全靠你了,厚照记住,徐徐图之,不可过急,你是个毛躁的性子,但军国大事不能毛躁,妄动刀兵则伤国运气数,凡事多听听内阁大学士们的意见,不要任性妄为。”

朱厚照哭着使劲点头:“儿臣知道了。”

交代完这些,弘治帝忽然觉得心中一阵轻松,担负已久的重担,伴随着对皇后和儿子的愧疚,这一刻全都卸下了。

从儿时深宫里日夜的提心吊胆,到登基为帝后的如履薄冰,为这遍地疮痍的江山社稷,弘治帝殚心竭虑,操劳半生,他真的累了。

看着弘治帝渐渐灰败的脸色,朱厚照顿知不妙,情急大哭道:“父皇,你不能死!你答应过的,忘了吗?你答应过儿臣,永远不死的!”…,

弘治帝喉头嘶嘶作响,正是临终灯枯之际,朱厚照的哭泣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艰难地转过头,注视着此生唯一的骨血,虚弱地笑道:“对不起,父皇撒谎了,世上哪有不死的人?厚照,你……快长大,做一个……好皇帝……”

“父皇,父皇!儿臣亲手为你做了羹汤,儿臣这次做得很好喝,秦堪尝过的,他说很好喝,你睁开眼,喝一口好不好?喝一口你的身子就会好起来了。”

弥留之际,弘治帝意识模糊地点着头:“好,好……”

朱厚照扭头瞋目大喝:“来人,快把羹汤端进来!”

刘瑾端着一只白底蓝瓷的精致小碗匆匆走入,跪在朱厚照面前双手将碗高举过头顶。

朱厚照接过碗,用银勺试了试,羹汤尚温。

流着泪舀了一勺羹汤,朱厚照屏住呼吸,将它递到弘治帝毫无血色的嘴唇边。

弘治帝笑了笑,艰难地张开嘴,银勺还未送入他口中,却见他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头往后一仰,再无一丝声息。

哐!

瓷碗从朱厚照手中悄然跌落,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父皇——”

随着张皇后的大哭,和太子朱厚照凄厉的嘶吼,深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和武士全部伏地跪拜。

皇宫午门上五凤楼的钟声忽然敲响,一下又一下,在深夜的京师城内传扬。

一群宦官匆忙向宫门跑去,深宫内外一片凄然尖细的嗓音。

“皇帝陛下大行,龙御归天——”

深夜等候在皇宫承天门外的文武大臣和公侯勋贵们自五凤楼的钟声敲响开始便一齐朝宫门伏地跪拜下来,哭声震天。

京师城内的百姓们也纷纷走出家门,远远地跪在承天门外,不停磕头哭泣。

“深山穷谷,闻之无不哀痛。吏民入临,有失声者。”

“臣民号恸,顿不能与。梓宫所过,哭声震野,其得人心之深,如此。”(国榷)

乾清宫外,秦堪静静地注视着殿内伏尸而泣的张皇后和朱厚照,心中亦浮上深深的哀伤悲痛。

沉默中,秦堪抿紧嘴唇,在殿外朝弘治帝的遗体远远地跪拜下去,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磕完抬起头时,秦堪已泪流满面。

弘治皇帝陛下,穿越到这个时代,是我秦堪的福分,谢谢你治下的盛世江山。

未尽的遗愿,我秦堪会全力辅佐你的儿子完成它。

当之无愧的英明君主,一路走好!(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章 新皇登基(上)

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当朝皇帝朱佑樘病逝于乾清宫,享年三十五岁。

深夜的丧钟声在京师上空回荡,无数大臣和百姓聚集在承天门前,哭声震野,泪如雨下。

每个人的悲痛都是发自内心的,大明立国百余年,真正有作为,施仁政的皇帝并不多,从洪武永乐开始,一直到宣宗宪宗,这些帝王们或者暴戾,或者昏庸,施政风格不一而足,但若论真正施仁政的皇帝,唯弘治帝莫属。

不长不短十八年的努力,他赢得了天下人的民心。

宫内的太监宫女们开始忙碌起来,一条条早已备好的白绫孝带被太监们捧出来,绑在每个人的腰间和头冠上,礼部和道录司的官员领着一群手执各种法器的和尚道士匆匆进宫,奉天殿前的广场上,偌大的灵台有条不紊地开始搭建。

悲伤的气氛里,一切与丧仪有关的事宜在快速地进行着。

张皇后已被宫女扶回了坤宁宫,悲痛过度的她昏厥了两次,司礼监的萧敬只好命太监将她送进坤宁宫歇息,剩下的一切丧仪之事已用不着皇后操心了,礼部官员会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弘治帝遗体仍旧躺在床榻上,冰冷而僵硬,面部盖了一块明黄绢布,人死不能见天日,皇帝亦是如此。

朱厚照神情呆滞地跪坐在榻前,三位大学士和萧敬等人费尽口舌,可他仍旧一动不动。没了精神,没了思想,仿佛一尊木塑的雕像,眼泪已流干了,只留下脸上的斑斑泪痕。

秦堪站在殿外,注视着殿内仿若痴呆的朱厚照,沉沉叹了口气。

刘健等人见始终劝不走太子。不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国丧之期,丧仪方面很多必须由太子出面。作为大明下一任的君主,天下亿万臣民的眼睛都在盯着他,此时怎可在乾清宫发呆不理诸事?

然而见太子心碎哀伤的模样。三位大学士却再也不忍开口劝慰。

朱厚照不懂什么国事朝政,他只知道自己刚刚失去了一位爱他疼他的伟大父亲,他想做的便是坐在父亲的遗体前,好好地陪他最后这一程。

至于诸多丧仪之事,让它们见鬼去吧。

李东阳抹了把老泪,扭头见秦堪静静地站在殿外,于是老眼一亮,快步走到秦堪身边。

“秦千户,太子哀伤过度,不愿离开。你帮老夫劝劝他吧,先帝龙御归天,臣民正是凄然伤痛之时,大家都等着看新君气象,殿下不能一直坐在乾清宫里发呆呀。”

秦堪亦知此时此刻的重要性。于是点点头:“下官尽力试一试吧。”

慢慢走进殿内,朱厚照仍旧像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秦堪在他身边跪下,看着弘治帝的遗体,然后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对朱厚照道:“皇上已归天了,殿下保重身体。人死不能复生。”

秦堪那熟悉的声音令朱厚照空洞的眼睛恢复了一丝生气,木然扭过头道:“秦堪,父皇走了,他说他很累……”

“殿下,皇帝不但拥有世上最尊贵的身份和权力,也有着最沉重的责任,皇上确实累了。”

朱厚照忧伤泣道:“我以前不懂,只觉得父皇每天坐在案头给奏本批几个字,或者跟大学士们聊几句国事,如此而已,没想到父皇这么累,我……太不懂事了。”

秦堪沉默了一会儿,道:“殿下,皇上已走,你已是大明的新君,现在懂事还来得及,男人应勇于承担责任,帮你的父皇把大明江山挑在肩上吧。”…,

“江山……”朱厚照神情怔忪。

秦堪指着殿外,道:“天下臣民的亿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你,你感觉到了吗?他们都在等着新君昂首挺胸地站出来,给他们带来福祉和安稳,你躲在乾清宫里徒自哀痛于过往,陛下若在天有灵必然对你失望。”

“殿下,你已不是太子,而是大明新一代的帝王,臣民们等着你君临天下,威服四海!”

朱厚照眼中渐渐有了神采,抿了抿唇,朱厚照向弘治帝的遗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脸上分明已有了一种略显青涩的帝王风采。

“秦堪,你说得对,我要代父皇把这座江山扛起来,父皇累了,我来扛!”

…………

…………

秦堪陪着朱厚照走出乾清宫,却见门外黑压压跪满了一地,刘健等三大学士为首,包括司礼监的几位大太监,和宫内所有武士太监宫女们伏地跪拜在朱厚照面前。

刘健老泪纵横泣道:“陛下仙逝,臣民痛失英主,为大明民心安定计,为先帝身后丧仪诸事计,老臣伏请殿下强忍失亲之恸,移驾奉天殿,颁国丧诏书,为先帝守灵,为臣民祈福。”

朱厚照将刘健扶起,道:“刘先生辛苦了,我这就去奉天殿,诸位臣工且随我来吧。”

诸臣见朱厚照振作起来,不由大喜过望,纷纷三拜后起身。

李东阳随着众人一齐朝奉天殿走去,临走时回头看了秦堪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秦堪朝李东阳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后,便转身朝宫外而去,朱厚照的职责是守灵,明日便要由刘健宣读弘治帝遗旨,准备登基为帝了,今夜是大明权力高层的空白时期,丝毫不能大意。

承天门外人山人海,时已半夜丑时,大臣和百姓们却满满地在广场上跪满了一地,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五凤楼上的丧钟仍在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听着不同寻常的夜半钟声,很多不知情的百姓已感到宫内有大事发生,于是越来越多的百姓们在向承天门聚集。

五城兵马司,京营团营,锦衣卫。东厂,包括顺天府衙役等等,能出动的全部出动了。他们手执兵器围在广场四周,警惕的眼神不停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臣民哀痛说明皇帝得人心,正是宣扬皇威的好时机。然而也不能不提防有心人煽动作乱,毕竟此时皇帝甫逝,新君未立,是最容易闹出乱子的时候。

秦堪刚走出宫门,丁顺和李二便迎了上来,朝他重重抱拳,二人脸上虽有哀痛之色,但很明显带着几分做作,他们只是最基层的锦衣卫百户,皇帝驾崩或许不算好事。但若指望他们伤痛欲绝未免也不太现实,他们只是吃皇粮的,如此而已。

“没出乱子吧?”秦堪淡淡问道。

“有几个泼皮想趁乱浑水摸鱼偷百姓的银钱,被我等拿下了,除此没什么大事发生。”丁顺咧嘴笑了笑。

秦堪点点头。刚准备交代几句,却听得承天门外一阵喧哗声。

跪拜的人群被一群军士粗鲁地挥舞着鞭子抽开,人群惨叫着迅速让开一条道,腰系孝带,头冠绑着白绫的宁王朱宸濠哭号着被军士们簇拥上前。

“皇兄啊!先皇啊!上天不公,竟如此待我大明英主。臣弟来迟一步,何其痛哉!”

朱宸濠一边哭一边朝宫门走去,沿路的官员和百姓们纷纷皱眉,却不得不让出道来。…,

秦堪独立于宫门外,看着朱宸濠一脸哀痛地离他越来越近,秦堪心中徒然一沉。

瞧这架势,宁王是想进宫吊丧?

此时离皇帝驾崩不过一个时辰,礼部一应丧仪还没准备好,弘治帝的传位遗诏也没颁行天下,朱厚照尚未登基……

宁王此刻入宫,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他不知道此时正是皇宫最敏感的时刻吗?历史上趁着皇帝新丧夺权称帝的事还少吗?

朱宸濠越走越近,秦堪眼皮跳了跳,忽然举高了手大喝道:“来人止步!”

朱宸濠的嚎哭声顿时一滞,看清是秦堪后,不知为何怒火万丈,大约想起了某件令他恼火的事,于是定住身形怒道:“大胆!本王乃先帝兄弟,欲进宫吊唁皇兄,你敢拦我?”

“王爷,此时宫内颇乱,丧仪事宜礼部官员正在安排,等他们安排妥当,自会告之诸藩王公侯入宫吊丧,王爷未奉诏命入宫,恕下官不敢放行。”

朱宸濠大怒:“吊唁本是伦常应有之义,我朱家的事情用得着你这外人阻拦么?”

秦堪冷冷盯着他,向前跨了一步道:“下官是外臣,只知天子诏命,王爷未奉诏入深宫,是何居心?”

朱宸濠大约被刺激得太狠了,头脑一热,说了一句很脑残的话:“天子已逝,哪来的天子诏命?”

话一出口,朱宸濠顿知不妙,因为这句话被很多人听到了。

大学士和礼部官员在宫内操持丧仪,此刻跪在宫门前的都是当朝的大臣,从尚书到六部主事,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其中还包括许多勋贵公侯,宁王此话一出,所有人猛然抬头,泪光婆娑的眼中皆露出愤怒的光芒。

先帝尸骨未寒,宁王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欺我京师朝堂无忠臣乎?

秦堪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笑容一闪而逝。

当先发难的是户部郎中李梦阳,怒打寿宁侯之后,弘治帝为抚其心,将他由主事升为了郎中。老头儿嫉恶如仇,眼里掺不得沙子,宁王的这句话激起了老头儿的火气。

李梦阳长身而起,向前冲了两步,一双老拳便狠狠朝朱宸濠砸去。

“老夫这暴脾气!”李梦阳愤怒暴吼,杀气腾腾:“奸贼好大胆,先帝英灵未远,你竟口出大逆,看打!”

朱宸濠大惊失色,他虽是藩王之尊,但在京师朝堂里屁都不算,大明的臣子们以忠直为标榜,为了忠直之名,他们敢当着皇帝的面指着鼻子骂昏君,王爷?算个屁!

李梦阳脾气虽爆,但毕竟年已老迈。身手不够矫健,一拳击去,却被朱宸濠身边的侍卫挡了下来。

李梦阳出离愤怒了:“老夫乃户部郎中,文官来的!你们敢拦我?”

宁王侍卫们顿时一滞,面面相觑。

李梦阳趁机又是一记老拳愤然击出。

砰!

侍卫不敢再拦,却也不能令王爷受伤,只好挺着胸硬挨了这一拳。结果侍卫没事,李梦阳的拳头却如同打在一块铁板上,疼得失去了知觉。

“老夫文官来的!”李梦阳再次暴喝。

秦堪眼疾手快。不由分说便将宫门边值卫的大汉将军手中劈手夺过一柄金瓜锤,飞快塞进李梦阳手中。

李梦阳一楞,秦堪急忙笑道:“眼熟吧?”

当然眼熟。当初李梦阳文华殿内追打寿宁侯时,用的兵器也是一柄金瓜锤。

朱宸濠和他的侍卫们顿时脸都绿了………,

拿到了熟悉的趁手兵器,李梦阳的杀气愈发凌厉,仰天长笑两声,金瓜一晃,劈头便向宁王砸去。

一锤击出,侍卫们慌忙用手臂一挡,便听得一声闷哼,侍卫抱着手臂脸上冒出了冷汗。

朱宸濠见势不妙,慌忙道:“慢着!本王不进宫还不成吗?”

秦堪急忙拉住了李梦阳。皇帝甫逝,宫内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此时委实不能多添枝节了,宁王既然不进宫了,此事便可揭过。

李梦阳停了手。金瓜锤杵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剧烈喘息,眼睛恨恨地盯着朱宸濠,怒道:“先皇驾崩,新君未立,诚如秦千户所言,王爷此时进宫是何居心?还不速速退去!以为你是藩王老夫便不敢参你了么?”

朱宸濠恨恨剜了秦堪一眼。然后一跺脚扭头便走。

盯着朱宸濠的背影,李梦阳意犹未尽地骂道:“此人包藏祸心,非良臣也。”

朱宸濠走了两步,忍不住回过头道:“本王真的只想进宫吊丧……”

李梦阳脸色一变,嘶声吼道:“还敢胡说!老夫这暴脾气……”

嗖!

金瓜锤脱手甩出,宁王侍卫大惊:“王爷小心!”

说着飞身拦在朱宸濠面前。

砰!

侍卫被飞来的金瓜砸得头破血流,当场倒地昏迷。

朱宸濠害怕了,他终于见识到京师朝堂文官们的厉害,李梦阳没夸张,委实是副暴脾气。

“抬上他,我们走!”朱宸濠有些狼狈地匆忙退走。

李梦阳重重一哼,转眼一扫,面前却又出现了一柄金瓜锤,秦堪拿着它朝前一递,很阴险地微笑道:“李大人要不要宜将剩勇追穷寇?下官给您提供兵器……”

李梦阳狠狠瞪他一眼,拂袖怒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夜过去,丑时三刻,宫内有宦官传出话来,寅时一刻奉天殿大朝会,所有五品以上在京文武官员以及各公侯伯勋贵皆列朝班。

等在承天门外的官员陆续起身,宫内的宦官们已将白绫分发到每一位官员手上,许多跪在后面的百姓们也纷纷将自备的白绫缠在头冠上。

寅时一刻,宫门大开,全城素缟,举国皆悲。

大汉将军分列宫门两侧,官员们依品级排好班,陆续入宫进奉天殿。

寅时二刻,奉天殿外净鞭九响,接着四头大象,六只虎豹开道,大红飞鱼服色的锦衣亲军紧随其后,巨大的屏翅交叉而行,金镗,香炉,节杖等仪仗次第而过,最后是挂着白绫孝带的皇帝御辇,太子朱厚照两眼通红,默然在御辇旁缓缓走着。

见到皇帝御辇,奉天殿内顿时又是一片嚎啕大哭。

朱厚照面无表情,进殿后径自从大臣们中间穿行而过,一直走到龙椅前站定。

值日太监毕真一甩拂尘,尖声大喝一声肃静,群臣止住哭泣,殿内鸦雀无声。

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刘健出班转身面对朝臣,缓缓展开手中黄绢,大声道:“宣。大明弘治皇帝陛下传位遗诏,中外诸臣工跪聆。”

殿内大臣以及从鸿胪寺赶来的朝鲜,琉球,交趾等藩属国使节纷纷跪拜。

刘健清了清嗓子,道:“诏曰:朕以眇躬,仰承丕绪。嗣登大宝,十有八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上负先帝托付是惧。今迿疾弥留,殆弗可起。生死常理。虽圣智不能违。愿继统得人,亦复何憾。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中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以共保宗社万万年之业。”…,

刘健念完遗诏,殿内又是一片大哭,声震朝堂,催人泪下。

接下来的程序便是大臣们向朱厚照大礼参拜。朱厚照如同木偶一般,在三位大学士和礼部尚书王琼的提醒下,木讷地执行着他们的指令。

群臣一拜,齐声恭请太子登基,朱厚照手执事先写好的文稿念了一遍。第一次推辞。

群臣再拜,恳请太子登皇帝位,朱厚照再辞。

群臣三拜,朱厚照三辞。

三请三辞的过场走完后,朱厚照终于在群臣的跪拜下,由礼部尚书王琼当着群臣的面。给朱厚照戴上了象征皇帝身份的翼龙金冠,群臣于是三拜九叩。

此时秦堪已从宫门赶到了奉天殿门口,见朱厚照头戴帝冠,君临群臣,仪态端庄,顾盼生威,秦堪在殿外静静看着这一切,嘴角不由勾起几分微笑。

大明新君登基,这道明朝最独特的风景将来会做出什么让天下瞠目结舌的举动?

很期待呢……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接受群臣的朝拜,目光却忽然多了几分迷茫和不安。

满殿臣工,只看得见他们黑压压的人头,却看不清任何一张脸,难道从此以后我只能看到这些貌似恭敬的后脑勺和脊背么?

一种难以言状的孤独感莫名地从心底升出来,寂寥,落寞,原来这便是唯我独尊,为何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呢?

朱厚照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颇有些不甘地在殿内黑压压的人群中寻找一番,然而仍旧只是一片面朝金砖地板的伏地头颅。

仿佛被某种气机牵引似的,朱厚照抬头望向殿门,定定瞧了一阵。

殿门外,秦堪穿着一身大红锦袍,腰间系着白色孝带,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秦堪的目光很温暖,很平和,坦然无惧地直视着他,如同看着一位老朋友一般不卑不亢,却令朱厚照由衷的欣喜。

二人目光相遇,秦堪忽然朝朱厚照咧嘴轻轻一笑,朱厚照也露出了笑容。

主持登基的大学士刘健不高兴了,他不明白如此庄重的场合,新皇没事笑什么,此举非常不妥,于是皱眉咳了两声,朱厚照立马收回了笑容,板着脸不言不动,形如木偶。

…………

…………

传位遗诏已下,这只是第一道程序,朱厚照戴上帝冠,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他的皇帝身份便合理合法,被全天下的臣民所认同。

群臣朝拜之后,大臣中有人不知是否怀念起先帝的种种英明仁厚,于是殿中传出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一传十,十传百,哭泣声越来越大,许多老臣控制不住情绪,跪地嚎啕大哭,并且狠狠地以头撞地,有的甚至磕得鲜血淋漓。

场面又陷入一片哀伤之中,朱厚照显然也被感染了,坐在龙椅上忽然嘴一瘪,大声哭了起来,金殿内愈发混乱,皇帝都哭了,大臣怎敢不哭?

秦堪站在殿外,眼角也含着泪,抬头抹了一把,凝目朝殿内一瞧,不由皱起了眉。

朱厚照正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已之时,却见殿外秦堪红着眼眶朝他招手,朱厚照哭声渐止,顺着秦堪手指的方向瞧去,观察良久,朱厚照忽然勃然大怒,脸蛋儿顿时涨得通红。

大学士刘健正缓缓展开另一份黄绢,接下来的程序应该是大赦天下,新皇封赏群臣了,还没等他开口,刚刚登基,新鲜出炉的大明皇帝朱厚照却做出一个令殿内群臣惊呆的举动。…,

只见朱厚照将刚穿上身的龙袍下摆使劲一撩,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气冲冲地从龙椅上跳了起来,然后像只被激怒的公牛似的冲到金殿正中,从朝班中狠狠一探手,抓住了一名大臣的前襟,最后……愤怒地一拳击出,揍中了那名大臣的脸。

满殿大哗!

众人凝目一瞧,被揍的却是户部右侍郎胡汝砺,胡汝砺莫名挨了朱厚照一拳,痛得哀哀直叫,朱厚照犹不解恨,又恨恨地揍了一拳。

“陛下住手!”刘健又惊又怒,蹬蹬蹬几步跑到朱厚照面前拦住了他。

“今日乃陛下的登基大典,陛下因何故对朝臣大打出手?”

朱厚照指着捂脸不语的胡汝砺,愤怒道:“满殿哀恸,念我父皇仁德之时,这败类竟扯着嗓子干嚎,脸上不见一滴眼泪,分明是虚情假意,如此不忠之臣,我难道不该揍他吗?”

殿内一片寂静,大臣们瞠目结舌,这个理由……

刘健老脸狠狠抽搐两下,都说新皇新气象,这位新皇的新气象委实有点……骇人听闻啊。

今日乃大明皇帝登基的重要时刻,身为内阁首辅的刘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典变成一出闹剧,否则传出去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咳……陛下,胡侍郎扯着嗓子干嚎呢,这事儿……”刘健干咳着满脑子找理由平息事态,目光一瞥之下,不由道:“咦?胡侍郎明明哭了呀,陛下且看,看到了吗?胡侍郎脸上分明有两行悲痛的泪水……”

刘健指着胡汝砺的脸淳淳善诱:“陛下请看,分明哭了嘛,此事作罢如何?陛下,大典还得继续呢。”

朱厚照凝目瞧过去,一位气愤难平的大明皇帝,一位满腔无奈的内阁首辅大学士,迎着满殿大臣们惊愕复杂的目光,蹲在被揍得找牙的户部侍郎胡汝砺身前,一齐寻找他那两行真诚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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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新皇登基(下)

泪水自然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朱厚照盯着胡汝砺的脸瞧了半晌,悻悻地一跺脚,余怒未熄道:“他分明是被我吓哭的!”

既然真流了眼泪,朱厚照自然不为己甚,毕竟他认为自己还是很识大体的,刚才揍胡汝砺属于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一类,不但可以原谅,而且应该褒奖。---------------1---

揍过以后神清气爽的朱厚照拂袖而去,继续坐回龙椅上。

倒霉的胡汝砺半趴在地上,眼泪越流越多,见大臣们朝他投以异样的目光,胡汝砺悲从中来,感觉又羞又愤,无地自容,无助的目光环顾四周,弱弱地低声辩解:“我的眼泪很真诚,哪里是被吓哭的?陛下冤我……”

有了这位反面教材在前,大臣们猛地一个激灵,有些哭不出眼泪来的大臣趁人不注意,纷纷将手指伸进嘴里沾了沾口水,然后涂在眼眶下,顺着正确的流泪方向蜿蜒而下。

和谐了,满殿大臣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人人脸上都有了泪痕。

刘健与谢迁,李东阳两位大学士目光相触,发现彼此的脸色都很阴沉。

虽然三位都是太子的老师,可是他们实在摸不准这位刚刚登基的太子的脉,好好的登基大典被搞成了四不像,将来传出去教三位大学士的脸面往哪里摆?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悠然顾盼,像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三位大学士的脸色却已很难看。

不着痕迹地向朱厚照走近两步,刘健的表情带着几分乞求。

“陛下,安稳坐着等老臣宣完旨意,可好?不要再胡闹了。”

朱厚照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好,刘大学士在春坊教了他九年,老师的余威还是颇为强大的。

刘健舒了口气,今日的登基大典对他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此刻他最怕的就是这位新登基的皇帝陛下再出什么幺蛾子。现在可是一千多大臣参加的大典,再闹出什么事来,身为内阁首辅兼太子老师的刘健只能以死谢天下,跟着先党陵了……接下来的第二道程序是大赦天下囚徒,除谋逆大罪,待处决人犯,弑亲等三罪不赦外,余者皆释放出狱。以示新皇仁德,令天下百姓增强对皇家的信心。

刘健额角冒着汗,一边念着大赦诏书一边斜眼观察着朱厚照,久经风浪的刘大学士此刻心情紧张得如同初夜。

幸好朱厚照很安分,随着刘健激昂顿挫的念颂,朱厚照表情淡定地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不时轻轻点一下头,仿佛这道诏书确实出于他的意思的模样。

直到念完,刘健擦了一把满头的冷汗。心里暗暗将漫天神佛轮着个儿的感谢了一番。

感谢上苍保佑,没让这小魔王再出幺蛾子。

第二道旨意念完,群臣依例又是跪拜。山呼万岁,吾皇仁德。

大典还没完,刘健深吸一口气,请出第三道旨意。

这道旨意是加封后宫以及封赏拥立之臣的。

弘治帝的后宫很单薄,旨意也很简单,加封原宪宗的皇后,后来的王太后为太皇太后,加封张皇后为太后。

至于拥立之臣,首当其冲便是三位大学士。刘健封太师,谢迁封太傅,李东阳封上柱国,“师”者,授人以学问。“傅”者,授人以德操,一师一傅虽是空衔,却是无上的荣耀。

接下来便是冗长的封赏大臣名单,不是升官便是加衔。念到名字的大臣纷纷跪谢圣恩,朱厚照咂摸着嘴仔细听着,京师公侯勋贵和大臣加起来数千人,有些名字熟悉,有的却连听都没听说过,刚才秦堪在乾清宫里告诫他的话被朱厚照记在心里,想代父皇担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首先至少要弄清楚这些人的名字才是,所以朱厚照表现出难得一见的认真神情。…,

殿外值守的秦堪也支起耳朵听着,一直听到刘健念完,发现里面没有加封寿宁伯和建昌伯的旨意,不由大感欣慰,大抵三位大学士也被那两个无法无天的货色恶心坏了,于是草拟加封名单的时候不约而同将他们略过去了。

至于加封名单没有秦堪的名字,秦堪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毕竟他才二十岁,二十岁便是他的本钱,年轻意味着将来还有机会,只要跟朱厚照保持良好的关系,不担心将来升不了官,现在升官太快反而不是件好事,官场上最怕的便是聚集太多异样的目光,取祸之道。

秦堪没有不舒服,朱厚照却不舒服了。

在他心里,排名第一的“拥立之臣”非秦堪莫属,无论私交还是教他的为人处世的道理,朱厚照受到的启发和帮助是最深刻的,那些连名字都不认识,他们干过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大臣们一个个升了官儿,凭什么我最好的朋友却一字不提?

这不科学!

朱厚照眉头拧了起来。

刘健不经意地朝他瞥去,一见朱厚照脸上不满意的表情,刘健的心徒然一沉,脑海里一道清晰的声音告诉他,这小魔王又要出幺蛾子了!

朱厚照朝刘健挑挑眉:“完了?”

“完了。”刘老师第一次在学生面前有一种战战兢兢的感觉,苍老的眼神乞求地盯着他,目光里的含义连瞎子都能看清楚。——陛下,别玩啦!

朱厚照轻轻一哼:“不对呀……”

“有何不对?”

“秦堪呢?怎么不加封秦堪?”

“秦堪……”刘健眼皮猛跳,看着殿下近千大臣疑惑的目光,刘健一咬牙,选择了妥协:“依陛下之意,秦堪该如何加封?”

朱厚照满意地笑了,他就等刘健这句话呢。

“好朋友荣辱与共,我当了皇帝,秦堪也不能委屈,马马虎虎给他封个王吧。”

扑通!

刘健当堂栽倒,被侍立一旁眼疾手快的小宦官扶起来时,刘健神情狼狈,头顶隐隐冒着青烟。

封个王……还“马马虎虎”?

如果眼前这个小混蛋不是皇帝,刘健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活活掐死他。

“陛下,靠点谱行吗?”刘健老脸发青,阴沉得吓人。

朱厚照不解道:“不能封王?我是皇帝,为何不能封王?”

刘健有种强烈的哭泣冲动,很好,新皇下的第一道圣旨便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昏君的味道,大明前途堪忧啊。

这个时候显然不是教育他的好时机,深吸一口气,刘健压低了声音悲愤道:“不避亲仇,赏罚分明方为明君之道,我大明除了开国功臣,历来鲜有封爵者,更何况位封王爵?陛下若欲无故封王,老臣这便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老师的威胁还是很有效果的,朱厚照吓了一跳,闻言急忙道:“不封王便是,改封别的还不行吗?刘先生切莫冲动。”

“陛下到底想怎么封?”

朱厚照眉头又拧了起来,他感到很为难,封爵看来行不通了,这无异于触犯了刘健及所有大臣们的底线,他们为国操劳大半辈子还没捞着半个爵位,凭什么一个二十岁的无毛小子便封了爵?

不封爵还封什么呢?

朱厚照思索半晌,眼睛一亮,大声道:“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何在?”

牟斌很低调地站在武将朝班中,一听新皇叫他,牟斌快步走出朝班,跪地恭声道:“臣在。”…,

朱厚照眉开眼笑地瞧着牟斌,道:“牟斌,把你的官儿让出来,给秦堪当,他当锦衣卫指挥使……”

此言一出,满殿大哗。

刘健拍着额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另外两位大学士脸色阴沉,面若严霜。

殿外值守的秦堪吓了一跳,无缘无故的,怎么又扯上自己了?

满殿嗡嗡的议论声里,最难过的人莫过于牟斌了。

没招谁没惹谁的,无端端把官儿丢了,喊冤都没处喊。

失魂落魄地跪在殿中,牟斌讷讷道:“秦堪当指挥使,臣……臣呢?”

朱厚照不知怎的想起了东厂厂督王岳,当初诏狱外与王岳的冲突朱厚照至今记得清楚,朱厚照虽然单纯,可心眼儿也不见得多大,于是很英明地道:“王岳当司礼监秉笔便好,东厂就由你牟斌来当厂督吧。”

又是一句荒唐话,此言一出,殿内议论声更大了,静立于龙椅不远处的王岳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再看牟斌,他的脸色更难看。

脸颊狠狠抽搐几下,牟斌忽然重重一个响头磕在殿中央。

“臣……宁死不割!”牟斌悲愤万分道。

朱厚照茫然地眨了眨眼:“割什么?”

“陛下恕罪,总之臣绝不当东厂厂督,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老爱挑三拣四?”

牟斌伏首于地,两滴悲愤的清泪无声地滴落在金砖地板上。——这是挑三拣四么?这不是啊!这是男人的原则啊!

见牟斌态度坚决,朱厚照也不想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闹出人命,于是只好悻悻一叹,道:“不当就算了,还是当你的指挥使吧,东厂厂督让秦堪当……”

满殿众臣……殿外一道焦虑慌张的身影扑了进来,二话不说跪在大殿中央,众臣定睛一看,正是秦堪。

“臣……也宁死不割!请陛下收回成命!”RQ

最快更新,请。

第二百一十二章 秦堪升官

总的来说,秦堪是个很随和的人,基本上别人但有所命,但有所请,如非原则问题,秦堪都会选择答应。..

很显然,朱厚照的提议大大违反了秦堪的原则,东厂属于皇家的家奴,比鹰犬更鹰犬,皇家的家奴都是太监,东厂厂督自然也必须是太监。

秦堪绝不能当太监,哪怕官儿当得再大也不行,宋朝的童贯封了王又怎样?明末的魏忠贤九千岁了又怎样?男人的那根东西不仅仅代表着床笫之欢,还代表着尊严,只要看看王岳刘瑾那不阴不阳的模样,秦堪便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朱厚照也没想到秦堪会拒绝得如此激烈,不由奇道:“什么割不割的?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朱厚照倒不是装纯,从小到大他的身边虽然都是太监服侍着,但他的性子一向没心没肺,也没哪个大胆的奴才敢在他面前提起太监之类的话题,至于东厂必须由太监掌管的不成文规定更是闻所未闻。

秦堪跪在殿中,见朱厚照那一脸不解的模样,不由啼笑皆非,如此庄重的场合自然不能跟他细细解释,秦堪只好将手往下面虚虚一划,然后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朋友到底心有灵犀,朱厚照一点就透,这会儿终于明白了。

“我还当什么呢,原来是这个……简单,东厂厂督仍由你来当,你不割便是了。”朱厚照轻松地笑道。

扑通!

殿内顿时跪下数十名大臣,包括司礼监的萧敬王岳等人都跪下了。

“陛下恕罪。不割不行!”众臣齐声谏道。

朱厚照和秦堪同时一呆,然后二人的脸颊非常有默契的同时抽搐几下。

大臣们的态度很坚决,要么便收回成命,要么就按规矩来,割了再当厂督,陛下你自己看着办。

朱厚照怔怔看着殿内的大臣们,生平第一次感到原来皇帝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大明皇帝的权力其实很有限,大臣们若异口同声反对,皇帝的旨意也可以被视作无效。除非像洪武皇帝那样大开杀戒,背一个暴君的名声把金殿内的大臣们割韭菜似的全杀光。

朱厚照脸色渐渐涨红了,他感到很愤怒。明明已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帝了,却连给好朋友封个官儿也办不到,这让朱厚照感觉自己在秦堪面前很没面子,满殿大臣是在故意打他的脸,是在羞辱他。

紧紧攥住了拳头,朱厚照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大怒道:“你们拟的旨意,封了那么多官儿,凭什么我只封一个人你们便左右拦阻?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不如你们选个人坐到龙椅上来,我不当总行了吧?”

满殿鸦雀无声。接着大臣们神情惶然,连三位大学士都惊恐地朝朱厚照跪下了。

“臣等有罪,吾皇息怒。”

今日的登基大典可谓大明立国以来最离奇最荒唐的一次。

从没见过哪个皇帝连龙椅都没坐热乎便撂挑子不干的,朱厚照开了历代大明昏君的先河。

满殿大臣磕头请罪,他们确实感到惶恐了。殿内千余大臣,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缺皇帝,因为这一代的大明皇帝令大臣们别无选择,除了朱厚照根本没有别的人选了,说句良心话。但凡有另一个人选,大臣们死活也不会让朱厚照当皇帝,换谁都比这位小魔王强多了。

李东阳不愧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大典还没完,情势不能僵持下去,否则必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其实大典进行到此时,诸多突发状况已然成为笑柄了,李东阳只能尽量挽回一点朝廷的面子。…,

于是李东阳眨了眨眼,很快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陛下想封秦堪的官儿,又不想让他受宫刑,若欲两全其美,老臣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快快说来。”

“秦堪是昂藏五尺男儿,若因加封而受宫刑,未免失了陛下提携爱护臣子之本意,所以秦堪任东厂厂督不大合适,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劳苦功高,多年来行善政,治仁狱,为先帝中兴大明立下汗马功劳,若无缘无故夺了牟斌的官职,也不大妥当……幸好锦衣卫指挥同知赵鉴年已六十,上个月向内阁呈了告老奏疏,指挥同知这个位置便空了下来,不如由秦堪来当,如此岂非皆大欢喜?”

朱厚照拧着眉,显然对李东阳的提议不大满意,在他心里,秦堪是最好的朋友,所以要给他最大的官位,封王封不成,不能连锦衣卫的一把手也当不成吧?指挥同知虽是从三品,但毕竟只是二把手,上面还有一个指挥使呢,只给秦堪封一个指挥同知,朱厚照感到委屈朋友了。

非常不甘地盯着李东阳,朱厚照不满道:“就不能让秦堪当指挥使吗?牟斌当东厂厂督挺好的,他那么老了,割一割有什么打紧?”

李东阳眼皮跳了跳,跪在殿中的牟斌很直爽地哭了出来。

太不讲道理了!老了就活该被割么?

感受着满殿大臣或嫉或恨的复杂目光,秦堪跪在殿内只觉浑身发麻。

不能再让朱厚照闹下去了,不然他秦堪会成为满朝文武的眼中钉,皇帝胡闹大臣们自然不敢太过苛责,但对他秦堪可不会怎么客气,万一被他们记恨在心,以后使绊子,出阴招儿,他秦堪还过不过了?

朱厚照为了他在殿上与李东阳讨价还价之时,秦堪忽然伏地大声道:“锦衣卫指挥同知很好,臣多谢陛下加封,吾皇万岁!”

朱厚照楞了,见秦堪一副心甘情愿宁事息人的模样,朱厚照不由心中愈发感动。

多好的人儿呀,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人人盼着升官晋爵,唯独秦堪担心他跟朝臣们闹僵了,二话不说便将这么一个微末官职领受下来,这才是好朋友啊。

殿内所有大臣听到秦堪这句话以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尤其是牟斌和王岳,舒出一口抑郁之气的时候仿佛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嘴皮子在颤抖。

牟斌当即便扭过头,朝秦堪投去感激的一瞥,王岳虽跟秦堪有怨,但也微微将嘴角扯了一下,表示了感激。

权力的蛋糕不是那么好分的,谁分得多,谁分得少,都有不成文的规矩,今日荒唐皇帝的一通乱拳差点将大明朝堂的规矩破坏得干干净净,幸好秦堪在关键时刻接下了话,难得的识趣之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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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荣辱不惊

秦堪在金殿上这么一跪,等于给满殿大臣解了围,别的大臣或许仍有些嫉妒眼红秦堪的圣眷,但三位大学士眼中却充满了感激。

从千户直接升到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武官,对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升官速度简直是坐火箭了。

当然,这跟皇帝的性格有关,秦堪杀倭寇,查盐案,雪冤狱,立下的功劳不少了,可弘治帝仍旧不动声色,毫无半点升官的意思,最多便赐了些黄金丝帛,而朱厚照这位热情奔放的皇帝在登基大典的当天便打算封他为王,为此差点跟大臣们吵起来。

作为朋友,朱厚照无疑属于挖心掏肺,赴汤蹈火那一类,当作为皇帝,连秦堪都不得不承认,今日的大明皇帝第一次登场亮相便透着一股子浓郁的昏君味道。

朱厚照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三位大学士草拟圣旨加封了那么多官儿,他这个当世最尊贵的皇帝只封一个官儿,此举不但没错,反而吃了亏。

瞧着殿中跪拜的秦堪,朱厚照哼了哼,道:“你真觉得指挥同知挺好?”

“是,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

叹了口气,朱厚照用很低的声音嘟嚷道:“别人都说我是扶不上墙的稀泥,你比我更稀……”

声音很低,但还是被近在咫尺的刘健听到了,刘健气得老脸直抽抽,压低了声音冷冷道:“陛下,大典还等您继续呢。”

朱厚照点点头,不甘不愿地道:“好吧,加封秦堪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原指挥同知赵鉴赐金百两,绢五十匹,准予告老。”

“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

满殿大臣这才松了口气,悬到嗓子眼儿的心落回了肚子。

锦衣卫本就直属皇帝。与大臣们的利益并无太大关联,而且只是个从三品的武官而已,封便封了吧,只当扔给一枚扔给皇帝胡闹的筹码。今日最要紧的,是把这一场要命的登基大典顺顺利利办完。

刘健徐徐展开了第四道旨意,还没开始念,朱厚照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高声道:“慢着。”

大臣们刚刚落回肚子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陛下。你……你还想怎样?”刘健牙齿咬得格格响,大有一头撞死在朱厚照面前的意思。

朱厚照扶了扶头上的帝冠,第一次戴这东西,他感到有点不舒服,无论谁头顶着好几斤重的黄金,上面还镶了各种名贵宝石的帽子,都不会感到太舒服的。

“我忽然又想了一件事,不能封秦堪为王便罢了,给他的夫人加封三品诰命吧。把他夫人哄欢喜了,或许以后那个凶婆娘不好意思再揍我……咳,来人。拟旨,秦堪夫人封三品诰命,派个太监到他家去宣旨,”朱厚照说着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记得客气点儿啊,宣完旨便赶紧跑,跑慢了挨揍……”

刘健身形忽然踉跄了一下,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下去了,顺着沧桑的老脸滑落。

这小魔王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

朱厚照反而有些洋洋自得,封个官儿你们左右阻拦。我封他夫人诰命你们总没话说了吧?这属于买半斤肉顺搭一把葱,你们反对也没用。

当着满殿大臣高声下了旨,连三位大学士都出不得声,他们若阻拦的话,便等于告诉天下臣民。皇帝的圣旨不管用,大学士的话才管用,新皇登基第一天便出现臣强君弱的局面,对皇家的威信是个沉重的打击。…,

秦堪无奈地苦笑数声,只好再次跪拜:“臣。再谢陛下天恩。”

朱厚照笑嘻嘻地摆手:“别谢,同知这官儿小了点,没关系,将来你陪我御驾亲征,抗击外敌,那时你好好为我立几个功劳,把那些犯我大明疆土的家伙杀个片甲不留,我再狠狠升你的官便是,来日方长嘛……”

满殿大臣倒吸一口凉气,三位大学士老脸发白。

没头没脑,怎么又冒出“御驾亲征”了?征谁?什么时候征?

殿内脸最白的是来朝贺新皇登基的各藩国使节们,大家正客客气气给大明上国新皇磕头祝贺呢,谁料到新皇莫名其妙冒出一句“御驾亲征”,这四个字令使节们感到心惊肉跳,没指名没道姓,又不知他要征谁,这才是最令他们纠结的,有心想站出来质问,未免有此地无银之嫌。

大明国的新君主,言行举止跟先帝相差太多了啊。

满殿哗然之时,刘健气得浑身剧颤几下,向前两步走到朱厚照身前,低声怒道:“陛下,你真想让老臣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么?”

朱厚照愕然道:“我只说御驾亲征,又没说现在征,刘先生何出此言?”

“你……陛下,若不想看老臣死在殿内,请陛下三缄其口,让大典继续办完,如何?”

“好吧,你继续,我不说话便是了。”

“还有,陛下已是帝王之尊,该改口自称‘朕’了。”

“你怎么跟牟斌一样老爱挑三拣四的?”

刘健暴怒:“这是挑三拣四吗?这不是啊!历代哪个皇帝不是自称‘朕’的?”

“行了行了,我……朕答应你了,刘先生的面子朕一定要给的。”朱厚照严肃地朝刘健点点头,一副“我给你面子,你欠我人情”的模样,令刘健有种强烈的撞柱子的冲动。

刘健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朱厚照自觉已帮秦堪争取到了他该得的官职,自然不再闹了,于是大典继续,朱厚照老老实实地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地任刘健按部就班的念完一道道旨意。

一切过场走完,奉天殿的灵台也搭建完毕,弘治帝的遗体安放在金棺内,由四十九名穿戴整齐的大汉将军抬入奉天殿供放,朱厚照换下了皇帝衣冠,穿着一身粗麻孝服,礼部尚书王琼示意一声,朱厚照便大哭几声,再示意一声,朱厚照便磕头,上香,整个仪式里,朱厚照如同一具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喊一声动一下。

殿内大臣们或真或假,也纷纷嚎啕大哭起来,正式的祭奠哭灵仪式由此而始。

满殿喧闹嚎哭之时,秦堪面带微笑,悄然无息地退出了奉天殿。

从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再加杜嫣的三品诰命夫人,这便是他今天的收获。

很值得感慨,这两个收获都是朱厚照如同菜市场买菜大婶似的讨价还价帮他争取来的。

秦堪心中有些感动,无论多少大臣觉得朱厚照怎样昏庸,至少他对朋友是真诚的,挖心掏肺地对朋友好,这样的朋友,一生中但只有一个已是天大的幸福。

走出奉天殿,天空一片晴朗,殿外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而舒服,秦堪微微眯起眼,惬意地叹了口气,笑容一闪即逝,然后脸上露出国丧时的沉痛表情。

值守殿外的锦衣卫们早已知晓秦堪刚刚升了官,见秦堪走出来,纷纷朝秦堪抱拳为礼,神态比以往更恭敬了,秦堪一一点头回应,虽不能露出笑容,表情却非常的平和亲切。…,

沿着殿外白玉雕栏缓缓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唤他,秦堪回头,来者竟是牟斌。

牟斌穿着白色粗麻孝服,里面是一件弘治十五年先帝赐他的蟒袍,步履不急不徐地走到秦堪面前,秦堪急忙躬身施礼:“下官见过牟帅。”

牟斌眼中露出欣慰的神采,秦堪终究是秦堪,一个荣辱不惊,沉稳内敛的年轻人,刚才在金殿内若非他主动开口解围,今日的新皇登基大典不知会被陛下闹成什么样子。

二人相视一笑,笑容都有些尴尬。

朱厚照没心没肺,当着满殿大臣要秦堪当锦衣卫指挥使,无形中令牟斌和秦堪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了,毕竟刚才因为指挥使一事闹得大家心中都不太愉快,朱厚照像只玩乱了毛线球后便撒手啥都不管的小猫,剩下的却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善后。

幸好牟斌和秦堪皆是心胸宽广之人,短暂的尴尬以后,二人脸上的尴尬渐渐消融,笑容也越来越深,若非时机不对,估计二人会相对仰天大笑。

“咱们这位新登基的陛下真是……”牟斌笑着摇摇头,剩下的半句话没说,秦堪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夸赞之语。

“陛下才十五岁,还只是个孩子。”秦堪微笑着为朱厚照辩白了一句。

牟斌笑了笑,移开了话题,深深地注视着秦堪,道:“秦千户……呵呵,现在该叫你秦同知了,弱冠之年竟被天子如此恩宠,圣眷之隆世所罕见,来日腾达,位极人臣不远矣。”

秦堪拱手笑道:“一切皆托牟帅提携之恩,若非牟帅当初一纸令下,让下官入了锦衣卫,又调下官入京师,恐怕今日的秦堪,还只是绍兴府一介穷酸腐儒,牟帅之恩,下官铭记在心,不敢一日忘怀。”

牟斌听了这话不由打从心底里感到舒坦,这也是他希望从秦堪嘴里听到的一句话,这句话或许能为他将来的前程埋下伏笔。

是的,牟斌很清楚,今日虽说因百官阻挠,没能令秦堪取他而代之,但秦堪与皇帝陛下的交情如此深厚,将来取代他甚至超越他是迟早的事,今日秦堪有了“提携之恩”这一说法,将来就算牟斌为陛下办事没办周全,或者从此失了圣眷,秦堪此人或可成为一条退路。(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大明之患

牟斌出殿追上秦堪自然是为了化解刚才殿内的些许尴尬,不过秦堪却有正事找他。

左右环顾一圈,秦堪低声道:“牟帅,还记得当初从南京押送来的宁王府幕僚陈清元吗?”

牟斌神情一肃,点头道:“此人被秘密关押在诏狱内,没我的手令任何人皆不准近其一步。”

秦堪笑道:“宁王入京,他的另一位幕僚李士实找到我,想请我把陈清元放了,死的活的都成。”

牟斌目光一闪,淡淡道:“你的意思呢?”

秦堪的地位今非昔比,牟斌说话时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商量的语气。

秦堪拱手笑道:“一切当然由牟帅做主。”

这话是官场虚套话,牟斌自然听得出,不过他还是很满意地笑了一下,道:“你我兄弟,不是外人,有主意不妨直言。”

秦堪苦笑道:“下官以为,单只一个陈清元,不可能扳倒宁王。”

牟斌不解道:“人证已俱,只差物证,以锦衣卫之力不难收集,届时将人证物证往陛下阶前一递,藩王谋反罪大恶极,为何扳不倒他?陛下难道能容忍宁王暗中谋他的反吗?”

秦堪摇头道:“牟帅,下官刚才说过,陛下……还只是个孩子,谁对他好,他便加倍地对谁更好,而且全心全意地信任,恩宠,下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哪怕咱们掌握了宁王再多的人证物证,恐怕也无济于事,在陛下的心里,人情大于法理呀。”

牟斌神情渐渐有些僵硬:“藩王谋逆如此大事,隐瞒不报恐将给咱们埋下隐祸,若报上去陛下不信,又恐自引祸水,本是一颗事先埋伏的暗棋,怎地变成了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秦堪,你可有主意?”

秦堪目光闪动。微微笑道:“牟帅可曾听过春秋时郑庄公克叔段于鄢的典故?”

这是个很著名的典故,郑庄公的弟弟叔段欲谋反,郑庄公知道后不动声色,任由叔段招兵买马,强大其实力,待到叔段羽翼已丰,举兵谋反时,早已掌握先机的郑庄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叔段的谋反行动扑灭。逼得兵败的叔段只能流亡于共国。

牟斌虽是武官出身,却也读过书的,自然明白这个典故,闻言神情一凝:“你的意思是说……”

秦堪笑道:“人若受了伤,只能耐心等待患处灌脓,皮肉完全坏死之后,再挥刀一并剜之,讲的是个火候,太早太晚都不妥。”

牟斌盯着秦堪。目光若有所思:“你如何能掌握火候?”

秦堪笑道:“治国如烹小鲜,扑灭谋反亦如烹小鲜,下官的鼻子很灵。火候到了,鼻子一闻便闻得出。”

牟斌深深地注视着他,沉吟良久,轻轻一笑:“如此,陈清元便交给你了,是杀是放全由你定夺。”

“下官遵命。”

二人相视一笑,说到最后都没把话点透,一来一往如同两个老和尚打机锋,神秘而富有禅意。别人不懂没关系,他们自己懂就行。

牟斌叹了口气,神情忧虑道:“新皇刚登基便碰上这么一档子事,偏偏还说不得,大明之患。一患鞑靼,二患倭寇,三患藩王,唉,实是多事之秋。”

秦堪摇摇头。道:“下官以为,最患者非鞑靼和倭寇,亦非藩王,这些只不过是外患,大明之患,患在……”

牟斌眉头皱了起来:“患在何处?”…,

秦堪低声道:“患在……萧墙之内。”

牟斌眼皮一跳:“你的意思是……内廷?”

秦堪轻轻点头不语。

“萧敬,还是王岳?不可能呀,我虽不喜这些权阉,但多年争斗下来多少也有几分了解,此二人还是颇识进退的,况且听说萧敬很快要告老了……”

秦堪笑而不语。

这事儿没法解释,顶多数月之后,牟斌就会亲眼见到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东宫老太监异军突起,忽然掌了内廷大权,从此弄权乱政,将好好的大明天下搞得乱七八糟。

而眼前这位牟指挥使,虽然是历代指挥使里难得一见的正直之人,却也免不了被刘瑾陷害入狱,最后被关在他自己治下的锦衣卫诏狱里,被刘瑾的爪牙活活用锦衣卫的刑具折磨致死。

历史,像一个又一个古怪的圈儿,因与果总在不停地循环,向世人昭示着善恶报应。

不抢牟斌指挥使的位置当然不仅仅是客气,秦堪若当了指挥使,必然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不可避免地面对面跟刘瑾斗起来,那时谁来帮他挡刀子?

还是躲在牟指挥使身后帮他敲敲闷棍比较好,牟帅身材魁梧,皮坚肉厚,大小长短正适合挡刀。

牟斌是真汉子,秦堪是真君子,汉子挨刀是应有之义,君子不一样,君子不喜欢挨刀。

不过既然秦堪来到这个世界,历史必然会不一样,牟斌挡完刀子至少可以活到寿终正寝。

哭灵整整持续了两日两夜,四品以上大臣们纷纷跪在奉天殿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缅怀先帝仁德。

看起来有些假,无论弘治帝多么圣明伟大,他的光辉事迹不可能两天两夜都缅怀不尽,世上的好人毕竟比坏人少,只有两天两夜罄竹难书的罪孽,很少有两天两夜说不完的仁德。

大臣们缅怀先帝,朱厚照不得不欣然作陪,可怜的朱厚照当了两天两夜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皆由礼部尚书王琼操纵着,要他哭他便必须哭,不哭不行,不哭便是不孝,大明江山从此黯淡无光前景凄凉。

大明的文官集团是最正义同时也是最不要脸的群体,他们正义的时候可以为了圣贤礼法而舍生忘死,皇帝但有违反了礼法,文官们以头撞柱,说死就死没商量。但不要脸的时候也挺让人恶心,板着一副正义凛然的面孔,该收的孝敬和贿赂一文钱都不能含糊,婊子立贞节牌坊大抵也就这般模样了。

很矛盾,却真实存在的一个群体。这个群体支撑着大明江山近三百年的国祚。

…………

…………

朱厚照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被王琼如此摆弄?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奉天殿,唤了一名锦衣校尉带路,在宫内武英殿前找到了正躺坐在广场上晒太阳的秦堪。

朱厚照蹬蹬蹬跑过来,二话不说抄起秦堪身旁的茶盏灌了个底朝天,使劲一擦嘴,恨恨道:“你倒悠闲,我却被钉在奉天殿里动弹不得,王琼那个老匹夫拿我当根木桩似的来回摆弄,不合他的意他便跪着哭个不停,什么事都往江山社稷上搬弄,刚才我不过多咳嗽了一声,王琼便哭得稀里哗啦,说什么对先帝不敬,祖宗必不佑不孝子孙,大明江山危矣云云,气死我了!”

秦堪苦笑道:“王尚书只是做人比较古板认真而已,陛下何必加怒于他?”…,

朱厚照气道:“若朝堂都是这般古板的大臣,教我这个做皇帝的如何受得了?太没趣儿了,不行,将来我要找个由头,把王琼那老匹夫踢到南京去,眼不见心不烦。”

“陛下刚刚登基,臣以为不宜跟那些文官们对着干,适当妥协为妙,得罪了他们,陛下会更烦。”

朱厚照怔忪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忍着?”

秦堪笑道:“陛下难道忘记臣曾教过你装好孩子吗?朝堂之事,针尖对麦芒并不是好选择,隐忍而徐徐图之方为上策,将来陛下手里有了一批真心实意为陛下效死的亲信大臣,那时陛下发出的声音才能被天下的臣民听到。”

朱厚照若有所思,然后缓缓点头,对秦堪的话深以为然,他这几日与朝中大臣们打交道,终于发现这帮古板固执的大臣是一根难啃的骨头,不但烦人而且讨厌之极,然而他们却代表着整个大明天下的文人士子,是统治江山最根本的基础,诚如秦堪所言,跟他们对着干,朱厚照真的没有任何胜算,哪怕他的身份是皇帝也一样。

半晌,朱厚照紧紧攥住拳头,恶声道:“明白了,对!隐忍!等到我实力足够了,我便命这些老古板们全部撅起屁股,然后我把他们一个个踢到南京养老去!我以后就是越王勾践……”

朱厚照一边说一边扭头看着秦堪,却见秦堪一脸惊愕,惊愕中还带着几分同情意味的崇拜。

“秦堪,你的表情让我很不舒服,啥意思?”

“陛下欲学越王勾践?”

“对!”

秦堪面容浮起几分不忍:“学他那样为了讨吴王夫差欢心而问疾尝粪?陛下,这个……是不是励志得太过分了?”

朱厚照呆了片刻,然后一张白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发绿……

良久……

“我……我还是回奉天殿吧,被人烦死总比被你气死好一些……”朱厚照转身踉跄而去。

“啊,陛下,臣终于想起来了,对,是卧薪尝胆,卧薪尝胆啊陛下,这个事迹比较鼓舞人心……”

“秦堪,你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走开,别跟着我,我现在好想吐……”(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五章 秦家诰命

奉天殿内群臣哭祭弘治帝,朱厚照像木偶一般被人来回摆弄时,礼部的官员还在忙着另一件事,一件看起来跟弘治帝的丧仪气氛完全相悖的事。

朱厚照要大婚了。

先帝新逝,按规矩必须臣民守孝三年,三年内举国挂丧,民间禁酒禁乐禁婚嫁,总之一切娱乐喜庆之事必须禁止,否则便是对大行皇帝极大的不尊重,被人告举之后官府可以依法治罪。

民间不准嫁娶,但天家不一样,特别是朱厚照,老朱家千顷地里一棵独苗,新君登基了,国有君主,奈何无后,所谓天家无小事,天家无私事,喜欢操心的大臣们开始严重关注朱厚照的繁殖问题。

礼部的官员早已拿出了说法,皇帝大行后按制新君可以大婚,只不过要在百日之内,百日之后的三年是守孝期,这个所谓的“百日”,便是一种变通的法子了,新君在先帝逝去之后百日内大婚,这叫“借孝”,官员在父母逝去之后不回乡丁忧,由皇帝下旨命其继续辅佐帝王,这叫“夺情”。

儒家的礼制像一棵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一切说法皆为统治者服务,统治者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合法的,原本礼制上不准干的事情,而统治者却偏偏干了,没关系,儒家学术系统还有完美的售后服务,咱们把这条再加上去便是。

…………

…………

朱厚照的妻子即未来的大明皇后出身于寻常官宦人家,这又是一道专属明朝的独特风景。

历朝后党外戚弄权乱政的前车之鉴太多。于是明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帝娶妻必须娶寻常小官吏甚至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那些权倾朝野的大臣例如内阁大学士之类的官员,是绝对不允许与皇帝结亲的,谁敢这么干,言官御史们会在金殿上当着皇帝的面撞柱子,而且一死一大批。

比如弘治帝的皇后张氏。她的父亲张峦只不过是秀才出身,其女张氏在成化二十三年被选为皇太子妃时,张峦只是一个以乡贡入国子监的小小贡生。弘治帝登基后,立张氏为后,老丈人张峦仅仅只被封了个寿宁伯。因为这个小小的封爵事件,弘治帝还跟大臣们闹得面红耳赤,君臣之间的关系那一阵子空前的紧张僵冷。

朱厚照未来的妻子自然也不是什么显赫官宦,他的老丈人姓夏名儒,是中军都督府的同知,挂了个锦衣卫指挥的空衔,平凡得不能再平凡,这样的官员京师一抓一大把。

朱厚照的亲事是弘治帝大行之前便已定下的,容不得任何人反对,而且必须在先帝大行后的百日内马上完婚。

秦堪想到朱厚照要大婚不由有些不适应。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整天脑子里关心的是斗狗斗蛐蛐儿,想着怎样的玩法才好玩,变着花样玩,他的生命里目前只有一个“玩”字。他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可这孩子眼看就要成亲当别人的丈夫了。

对一个孩子来说,为人君,为人夫,他懂得责任二字的含义吗?

朱厚照能从奉天殿偷偷溜出来,秦堪自然也能从皇宫偷偷溜回家。

从弘治帝病危。接到调令入宫值卫开始,秦堪便一直在宫里守着,用一种超然的如同观众般的眼光看着一幕幕前世只存在于史书中的历史事件上演。

朱厚照不懂责任二字,秦堪懂。

责任除了背负起一个家庭的收入,还要懂得照顾长辈妻子儿女,至少时常让家人看到他,从远古时代起,人类便是穴居动物,穴居动物晚上一般要回洞的。对大部分人来说,家不是驿站,不是旅馆,而是最终的归宿。…,

丁顺和李二护侍在秦堪的马车旁边,一路地往城外赶去。

马车的轱辘吱呀作响,听着有点倒牙,秦堪的锦袍外披了一层白色的孝服,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丁顺骑着马,正隔着马车的车帘向他低声禀报。

“宁王入京已大半个月了,却迟迟没有离京的迹象,前些日子已有几位御史向内阁上疏,说藩王按制必须待在自己的封地,而不是打着给天子朝贺的幌子进京却赖着不走,宁王这是坏了规矩,请内阁三位大学士代陛下出面,将宁王撵回封地南昌去,否则任由他在京师里上窜下跳,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秦堪淡淡问道:“宁王这些日子在京师做过些什么事情?”

丁顺带着几分嘲讽般的笑意,道:“宁王倒是很本分,而且御史们上了请遣宁王回封地的奏疏后,宁王恰到时机的又病倒,这一病自然启不了程,如今先帝甫逝,治丧,登基,甚至日后陛下大婚等等,诸多事宜缠身,内阁大学士们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宁王。”

秦堪冷冷一笑,道:“这便给了宁王可乘之机了,他在驿馆很本分,他带来的手下恐怕本分不到哪里去吧?”

丁顺笑道:“大人说得不错,宁王府幕僚李士实这几日在京师活动频繁,而且皆是星夜上门拜访,一车车的金银和美婢往大臣家里送,京师很多官员这回可赚得盆满钵满。”

“都有哪些人?”

“六部侍郎,大理寺卿,光禄寺卿,宫中御马监,内官监等等,甚至还有春坊大学士杨廷和……李士实做得很隐秘,不过他大约没想到大人早就开始注意他,布下了严密的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逃不过属下的眼睛。”

秦堪点点头:“把他接触过的大臣名字都记下来,最好弄清楚他给那些大臣具体送了些什么礼品。这些东西很重要。”

“是。”

秦堪注视着丁顺,笑道:“你跟随我一年多了,办事尽力,人也伶俐,如今我已升任指挥同知,内城千户所不能空缺,千户之职便由你领了吧。李二当个副千户。”

丁顺呆了一下,接着大喜过望,急忙叫停了马车。他和李二翻身下马,二话不说便朝秦堪跪下重重磕头,眼含热泪道:“属下谢大人抬举提携。有生之年,愿为大人效死!”

“起来吧,记住我的话,有生之年,富贵共之,患难共之。”

“是!”

秦府门口挂了白布孝带,门前高高挂着两盏白纸灯笼,自顺天府宣布国丧之日开始,阖城不论大臣还是百姓,家家户户皆披麻戴孝。家中各种物事皆系以孝带,以示对先帝的缅怀,秦府自然也不例外。

进了家门,满目素缟的沉痛气氛里竟透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喜意,管家迎出门口。表情沉痛但目光里却跳跃着欣喜,不知道的还以为弘治帝驾崩令他拍手称快,这种目光若让朱厚照瞧见了,至少是个斩立决的罪名。

“你浑家给你生了个很像隔壁王举人的大胖小子?”秦堪皱着眉问道。

管家一呆,急忙摇头:“老汉的儿子已十八岁了,而且与隔壁王老爷没有半分相像……”

“那你现在高兴个什么劲儿?这是高兴的时候吗?”

管家长长作了个揖。欣然笑道:“恭喜老爷高升!老爷升了指挥同知,夫人也加了诰命,三品诰命呢,如今咱秦府可是正经八百的官宦门第,十里八乡的富贵体面人家,老爷,这事儿必须庆祝一下啊……”…,

秦堪斜眼睨着他:“你打算如何庆祝?”

管家是个很有主意的人,闻言胸有成竹地笑道:“叫下人放两串炮仗,对外就说咱秦府受先帝恩眷太深,先帝驾崩,秦府不胜哀痛,咱们自己呢,便……”

“便关上门摆酒席,国丧之期本老爷与你们举杯同庆,对吗?”

管家两眼大亮:“老爷原来也有这心思,这事儿就好办了,老朽去安排……”

秦堪沉着脸道:“把你那十八岁的儿子叫过来。”

“老爷叫我家小子作甚?”

“因为本老爷想踹他几脚。”

“为何?”

“谁叫他有个满嘴胡言的老爹呢。”

…………

…………

进了内院卧房,推门后看到的情景更令秦堪仰天长叹。

杜嫣穿着宫里刚送来的三品诰命夫人朝服,头上戴满了各种琳琅珠玉,手上死死握着一份宦官代天子颁下册封诰书,正四平八稳地坐在炕头上,努力摆出端庄圣洁的模样,红色的诰服明显被熨烫了一次,平整得连正中绣的那只孔雀仿佛食物中毒似的毫无生气。

怜月怜星眼中冒着羡慕的光芒,正朝着杜嫣恭恭敬敬地磕头,如同庙里拜神似的,中间只差摆个烟雾袅绕的香炉了。

“婢子拜见三品诰命秦夫人……呀呀,不行,声音小了点,主母您坐稳了,婢子再拜一次。”

杜嫣不苟言笑地点点头,严肃道:“好好拜,知道我身上这身衣裳代表什么吗?朝廷!懂吗?代表着朝廷!多拜几次,让你们沾沾朝廷的光……”

“嗯嗯!”怜月怜星重重点头,兴奋得脸颊红如晚霞,一齐退开两步,整了整脸上的表情便待再拜一次。

秦堪沉沉一叹,这婆娘不能要了……

听到门口的叹气声,三女一齐扭头,见秦堪站在门口,三女吓得同时一声惊叫,怜月怜星二话不说,匆忙朝秦堪福了一福,然后脸蛋红红的跑出了卧房。

杜嫣一反端庄之相,穿着诰服欣喜地迎上前,刚叫了声相公,却被秦堪抓住了手臂,将她转了个身,然后……大巴掌不轻不重地在她那绵软富有弹性的香臀抽了几记。

嗯,代表朝廷的诰服用料很不错,触手柔软顺滑,非常有手感。

“呀!相公你,你干什么呀?”杜嫣又羞又气,双手捂着臀部恨恨地瞪着他。

“娘子难道没看出来,相公在殴打朝廷吗?”

PS:周末了,昨晚出去喝了几杯,喝完脑袋有点晕乎,估计喝到假酒了,刚刚才起床,赶紧码字。。。(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六章 改元正德

杜嫣出身官宦,按理说应该见过世面的,虽不指望她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至少也该保持表面的从容淡定。..

秦堪没想到一个三品的诰命竟能让她兴奋成这样,听怜月怜星说,宣旨的宦官前脚刚出门,她后脚便紧跟着把诰命朝服换上了,然后穿着它在秦府前院内院满世界横行招摇,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不论男人或女人,对政治地位都有着一种隐隐的渴望,以前的杜嫣只是官家小姐,秦府夫人,这两个身份可以说只是她的附加身份,没有一个是属于她自己的,如今不一样了,朝廷正式册封的三品诰命夫人,诰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秦门杜氏的名字,从此心安理得地拿着朝廷发给她个人的俸禄,逢年过节还有资格入宫朝拜太后皇后,杜嫣不仅仅只是官家小姐和秦夫人了,命妇的身份让她的生活豁然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心情能够理解,但这婆娘穿着诰服满世界横行的行为就不能理解了。

“怜月怜星,叫齐家里的护院,本主母要去隔壁与王举人的夫人串门……”杜嫣仰天一阵大笑,浓郁的跋扈味道扑面而来。

“你消停点啊,穿着诰服去串门,脑子被门夹了?横行家里便罢了,不准横行乡里,否则……”

杜嫣嚣张的笑声顿时一滞,下意识地捂住了臀部,气道:“否则家法伺候,对吧?”

秦堪笑眯眯道:“不错。这条刚收入秦家家法,只能小心遵守,不可轻易触犯。”

杜嫣眼睛眨了眨,摇着秦堪的手臂撒娇道:“相公比我爹更有本事,才二十岁呢,便官封三品了,而且连我这个妻子也沾了你光。你好厉害呢,相公你不知道,宣旨的宦官走了以后。好多邻里都围在咱家门口道贺……”

秦堪苦笑道:“傻婆娘,人家邻居原本只想在咱家门口瞧瞧热闹,你立马把诰服穿上神气活现。像只开屏的孔雀似的,人家不道贺都不行了,娘子乖,快把诰服换下来收好,将来等你为相公生个女儿,把诰服留给她当嫁妆……”

一听这话,杜嫣容光焕发的俏脸顿时一变,如同炸了毛的猫儿似的,凶恶地瞪着秦堪道:“什么女儿,我将来要生的是儿子!必须是儿子!不生儿子怎么传宗接代?每年祭拜秦家祖宗我哪有脸面给祖宗们磕头?以后相公别跟我提女儿了。不喜庆。”

秦堪瞠目结舌,没法接话了,这婆娘受封建主义毒害太深,自己是女儿身却不待见女儿,生男生女有那么重要吗?

杜嫣螓首轻轻靠在秦堪肩上。幽幽道:“相公这么年轻已官居三品,将来开府建衙,封王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秦家一天天壮大,若不给相公多生几个儿子,偌大的家业还有将来朝廷的爵位岂不是没了承继?我这个做妻子的一直帮不上相公什么忙。若连儿子都生不出,将来邻里会在背后戳我脊梁骨的……”

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杜嫣惆怅道:“不知怎么回事,咱们成亲快一年了,肚子还不见动静,京师附近的庙我都拜尽了,也不见老天给点面子让我怀上一个儿子……”

秦堪失笑,家里的婆娘不是没心没肺,原来她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尽管这种压力在他眼里看来很无谓,但杜嫣却非常在意,“无子”这一条可是实实在在列于七出之列,没生出儿子便代表着正妻这个岗位有危险,杜嫣愁坏了。…,

哈哈一笑,秦堪揽着杜嫣的小蛮腰便往卧房里走去。

“求老天给面子还不如求相公我给你面子,相公多耕耘几回,还怕生不出儿子?”

“呀!相公你,……天还没黑呢,相公怎可白日宣淫?”杜嫣娇羞不已,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

“白日更有情趣,娘子试试便知……”

“等,等会儿……我把诰服先脱了。”

“别脱,今日咱们玩个新花样,就穿着诰服那个……”秦堪色色地笑,凑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杜嫣睁大了眼睛:“相公,何谓‘制服诱惑’?”

这个只能身体力行地解释,鉴于杜嫣的理解能力,或许解释一次还不够,三次四次差不多了……

奉天殿内哭灵七天七夜以后,弘治十八年五月十五,礼部尚书王琼于朝会中跪求皇帝陛下颁继位秉国诏书,礼部传抄,颁行天下。

朱厚照当即允了,这也是继位的程序,诏书早已由刘健大学士拟好,朱厚照只在上面盖上皇帝大印,王琼便双手接了诏书,老迈的身躯异常矫健地匆匆跑出大殿,直奔承安门(即紫禁城正南门)而去。

承安门外的广场上,京师数千勋贵官员早已排班静静肃立,正门前楼两侧的两根三人合抱的大石柱上刻着一副楹联,联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此联为永乐年京师皇宫建造完工后,成祖皇帝命当时的大才子,大学士解缙所题。

王琼捧着诏书来到城楼上,将诏书系在一只木雕涂了金漆的凤凰口中,万人瞩目之下,金凤口衔诏书,缓缓飞下城楼,随着金凤的降落,广场上的数千官员和无数百姓向禁宫方向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城楼下早已等候着的礼部官员用装饰着云朵的木盘恭敬地跪接诏书,然后托着木盘骑上马,飞奔至礼部衙门,由衙门内的官员文吏们抄写,印刷,遍贴天下城镇乡郭,向世人昭告新一代的大明皇帝已即位,王土之下,臣民共尊之。

这便是著名的即位仪式,“金凤颁诏”。

直到金凤诏书颁下,朱厚照的皇帝身份才算是合理合法,完全被天下士子和百姓们所认同。

诏书里宣示,自明年起,大明的年号改元正德,新一代天子即正德皇帝,尊已逝大行皇帝弘治为“达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庙号“孝宗”。

改元换代,继往开来,大浪淘旧沙,千古江山,且看正德主沉浮。

一页终了,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

《第二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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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丁顺挨打

清晨下了一场雨,阳光从云里悄然探出一道金黄光芒,懒懒地晒在人的身上,很舒服。

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秦堪坐在镇抚司衙门里微微眯起了眼睛,头一点一点的,有些犯困。

家里婆娘求子心切,不拜菩萨改拜相公,不得不夸杜嫣一句,自从嫁了秦堪后,杜嫣越来越务实了,她渐渐知道生儿子这种事菩萨帮不上什么忙,相公才是关键,不播种哪来的秋收?

于是秦堪昨晚播了四次种,起床不但腿脚发软,而且很没精神,今日只能坐在衙门里打打瞌睡。

锦衣卫指挥同知自然没必要巡街的,具体的工作都由下面的人去做,作为锦衣卫系统里仅次于牟斌的二把手,秦堪的权力很大,在很多人眼里可以算是掌握了生杀予夺之权,一道命令发下,自有上万人为他驱使奔走,今日的显赫风光,与不久前的内城千户自不可同日而语。

早上进衙门应了卯后,前来拜会他的下属不少,从京师内的各区千户一直到衙门里的镇抚使和都佥事,一个上午走马观灯似的,在他办公的厢房里川流不息,这些人里很多都已早早将礼品送进了秦府,今日过来只不过锦上添花,在上司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秦堪强打着精神应付了半日,中午时实在受不了了,吩咐叶近泉守在门口,任何人都不见,秦同知大人则躲在屋里美美打了个盹儿。

叶近泉已不在秦府当护院了,倒不是秦堪觉得大材小用,事实上被山寨版的师妹和师侄一天揍八次,每次见到他时脸上身上没一块好皮肉,不是青便是紫,这样的人才真不知该如何评价他,岳母和杜嫣与他一照面便二话不说,一掌拍下,而叶近泉除了冷冷一句“来得好”颇具宗师风范,其身手却毫无亮点。每次被一掌拍得脸着地,无一例外。

秦堪不忍心,也为叶近泉的处境感到揪心,张宗师教出个嫡传弟子不容易,尽管这位下了生产线的弟子是个残次品,但好歹也是张宗师亲手教出来的啊。

所以秦堪干脆把叶近泉调到身边当贴身侍卫,没指望他将来能保驾救命,只当给秦堪他自己求了张平安符在身边吧。权当辟邪用,信则有,不信则无。

秦堪一直觉得自己很善良,京师居然有谣言说他坑人,那些家伙的眼珠子一定被人抠下来当鱼泡踩了。

…………

…………

升了官儿的人不可能太闲,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潇洒的诗句秦堪没资格用。

才打了半个时辰的盹儿,便听到丁顺气急败坏地在门外大声嚷嚷,估摸被叶近泉拦住了门不让他进。叶近泉打不过师妹师侄,打丁顺还是很富裕的,丁顺大概在叶近泉手下吃了一点小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秦堪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再伸个懒腰,这才淡淡地朝门外道:“让他进来吧。”

丁顺踉跄闯进门,秦堪一见他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只见丁顺一身飞鱼锦袍被扯得稀烂,外面披着的白色孝衣七零八落,脸上带着几许青肿,嘴角残留着点点血渍,一只眼圈还泛着乌黑。形象非常狼狈。

秦堪呆了片刻,道:“你家被强拆了?”

“大人,属下被人打了!”丁顺悲愤叫道。

站在百姓的立场,如狼似虎的厂卫被打,绝对是一件拍手称快的事。只可惜秦堪只能站在厂卫的立场,因为他是锦衣卫的二把手,理论上来说,大明天下数万锦衣卫都是他的属下。…,

“谁敢打锦衣卫?而且打的还是锦衣卫的千户……”秦堪狐疑地打量着丁顺:“……你把内阁哪位大学士的小妾睡了?”

“不是啊大人,是宁王……”

秦堪愈发迷惑:“宁王进京……带着小妾?”

“不是啊大人。属下是被宁王的侍卫打了!”

秦堪目光一凝,冷然道:“怎么回事?仔细道来。”

关于宁王策划谋反一事,锦衣卫里知道的人不多,仅牟斌,秦堪和丁顺三人,所以宁王一进京便成为秦堪严密监视的对象,丁顺早早布置了人手眼线,将宁王和一百余名随从盯得死死的,宁王下榻的驿馆所有掌柜伙计等等,已全换成了锦衣卫的人,宁王一行人在京师的动向,哪怕上茅房时顺带放了几个屁都被锦衣卫牢牢掌控着,监视程度之高,可谓密不透风。

虽然历史证明宁王殿下从事造反行当有点愚蠢,毕竟这种事是第一次,而且没人给他积累经验再来一次的机会,但是宁王府的侍卫们却不是傻子,早就发现了锦衣卫对他们的监视,多日隐忍而未发。

半个时辰前,侍卫们簇拥着宁王从京师一家商铺里出来,仿佛故意找碴似的,侍卫们一涌而上,把商铺门口化装成买菜小贩的锦衣卫眼线揍了个半死,丁顺闻讯匆匆赶来,与宁王侍卫吵了几句,侍卫们照例将丁顺也揍了一顿。

丁顺捂着脸上的伤痕,忿忿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秦堪冷眼瞧着他,道:“就这样?你挨了一顿打然后跑回来告状?”

“不止这样,被他们揍了之后,宁王好象这才认出我来,向我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赔礼的话,然后侍卫扔给我一包银子,约莫数百两,算是赔罪和汤药钱,最后他们便走了。”

秦堪冷笑道:“明着打你,实际是在打我的脸,杀鸡给猴看呢。没想到宁王进了京师也如此嚣张……”

丁顺忿忿道:“大人,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

秦堪瞟了他一眼,懒得理他,摸着下巴喃喃沉吟:“宁王该回封地了吧?这些日子该打点的官员差不多都打点了,老留在京师不是个事呀……”

“宁王似乎存心赖着不走了,御史们参劾了好几次,每次他都以给先帝守灵的借口留了下来,这说法让人无法挑出毛病,御史们参了几次后都没话可说了。”

秦堪拧着眉,他决定必须把宁王赶出京师,不仅仅是意气之争,宁王谋反目前处于策划准备阶段,可以说各个方面都很不成熟,缺兵,缺粮,也缺武器,最缺的是一个让天下人认同的借口,历史上的宁王造反一直拖到正德十四年才羞答答地登场亮相,顺风顺水没几天便被朝廷大军揍得满地找牙,四十天便将号称十万的造反大军灭得干干净净,准备了这么多年,就换了如此结果,不得不说,宁王委实不是干事业的材料。

造反也是一种事业,无论做人还是做事,专心是第一要素,像宁王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绝对不是干事业的态度,秦堪都为他着急。

所以宁王必须离京回封地,诚如春秋时郑庄公克叔段于鄢的典故,伤口不坏死不发脓,秦堪没法剜除它。养虎为患固然愚蠢,但很显然,宁王不是虎,他比较适合“养猪过年”这一条。

丁顺见秦堪陷入思考,不敢打扰他,许久之后,忍不住讷讷道:“大人,今日这事儿您看……”…,

秦堪回过神,上下打量他一眼,叹气道:“挨了打找大人告状,这种事儿我五岁以后就没干过了,没想到丁千户童心未泯,实在可喜可贺……”

丁顺哭丧着脸道:“虽然大人的语气很委婉,但属下还是听出来了,您在损我……”

“对,我就是在损你,”秦堪很不客气地承认,脸色越来越冷:“你很缺钱吗?”

“属下已升千户,不缺钱。”

“不缺钱你心安理得收下宁王的银子做什么?”

“这是他赔给属下的汤药钱……”

秦堪冷冷道:“你现在回你的千户所召集人马,还有准备银子,就照宁王给你的这个数,给我狠狠揍回去!伤了他一个人,你就扔一包银子,伤两个就扔两包,钱不够我来垫……”

冷不丁重重一拍桌案,秦堪忽然变脸,盯着丁顺嘶声吼道:“那么多无法无天的事你都干了,一个小小的藩王你怕什么?还有脸跑到我这里来告状,丁顺,你官儿升大了,胆子却越变越小了?别人怎么揍你的,你十倍百倍给我揍回去!挨了打顶着满身伤告状,你没断奶吗?今日你若不自己找回脸面,我秦堪从此没你这号没出息的窝囊手下!”

丁顺毕竟是条汉子,听得秦堪一顿厉声训斥,已激动得紧紧攥住了拳头,伤痕累累的面孔涨得通红,牙齿咬得格格响,红着眼睛嘶声道:“大人,属下跟随你杀倭寇,一枪一个窟窿从没含糊过,我不是孬种!”

“是不是孬种,用行动证明给我看,站在这里练嘴有屁用,滚!”

丁顺恨恨一跺脚,杀气腾腾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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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进宫请罪

皇宫巍峨,深锁帝王。

时已下午,经过七天七夜的哭灵后,道录司官员领着一批和尚道士进宫办了七场法事。

一国君主的安葬地点是国家大事,关乎着皇家气运和大明国祚,满朝上下不敢马虎。

钦天监监副倪谦向朱厚照奏曰,宪宗皇帝所葬之茂陵西面,一个名叫施家台的地方,其山地面貌聚风藏水,“庶可安奉神灵,为国家祈天永命之助”,工部给事中许天锡建议派朝堂精通风水的大臣复勘一次,礼部尚书王琼赞同。

于是朱厚照派了三位太监,分别叫扶安,李兴,覃观,以及当时的礼部右侍郎王华四人一齐去施家台勘察数日,回来后四人上疏,称钦天监倪谦所言不虚,施家台风水正聚合帝王气象,适合大行皇帝陛下归寝。

事情便这么定下,弘治十八年六月初五,户部拨银二百余万两,工部拨工匠四千余人,大行皇帝的陵园正式动工兴建,经礼部与诸朝臣商议后,弘治帝的陵园被定名为“泰陵”。

…………

…………

秦堪是个不肯吃亏的人,两辈子都没吃过亏,外表温文尔雅,但骨子里异常刚烈。

不肯吃亏不代表是楞头青,男女房事都有个前戏过程,做人做事怎能不预先铺垫?

丁顺赤红着眼睛打算跟宁王侍卫大干一场时,秦堪在屋子里没坐多久便穿戴整齐进宫了。

朱厚照登基以后便给秦堪下了旨,除了晚上宫门落闸以后。其余时间可随时入宫,秦堪如今要见朱厚照方便得如同邻居串门似的。

宫内大小殿宇仍旧披挂着白色的孝布,触目望去,满目素白,平添沉重压抑。

朱厚照住在乾清宫内,每次见了秦堪总嚷嚷说乾清宫住不习惯,太大太冷清。而且没有任何可打发无聊的玩意儿,东宫里好歹还有几头虎豹大象斗犬供他玩耍,乾清宫里除了书还是书。冷冰冰的没一丝人味儿。

秦堪失笑不予置言,他知道,豹房的计划大约已在朱厚照心中悄然酝酿着了。整天嚷嚷着住不惯乾清宫便是朱厚照事先做下的铺垫,这孩子也有了几分心机了,尽管有些稚嫩,不过这种稚嫩的心机表现得比较可爱。

乾清宫外戒备森严,秦堪是宫里的常客了,站在殿前稍稍等了一会儿,便有宦官带着几许阿谀之色,恭敬地请秦堪入内。

朱厚照百无聊赖地和刘瑾,谷大用三人玩斗地主,秦堪走进侧殿时。却见朱厚照正在发脾气,一手握着牌,一手使劲地捶着谷大用。

“牌好了不起吗?牌好便敢压我吗?我出一对10,你出一对2压我,不要命了?”

谷大用吓坏了。急得连连讨饶:“陛下息怒,息怒啊,老奴错了,出错牌了,真的。”

说着谷大用忙不迭将桌上那一对2收了回来,朱厚照这才转嗔为喜。赞许地一笑。

秦堪笑着叹气,都当皇帝了,这家伙的牌品仍旧没长进。

悄悄走过去,秦堪从谷大用手里仍将那一对2抽出,甩在桌上。

这就是大臣与太监的区别,也是朋友与奴才的区别。

朱厚照眼睛盯着桌子,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谷大用,你好大胆……”

谷大用心惊胆颤,带着哭腔道:“皇上,不关老奴的事啊……”

朱厚照一扭头,却见秦堪笑吟吟地瞧着他,一见秦堪,朱厚照顿时没了脾气,把手里的牌一扔,笑道:“你怎么来了?”…,

秦堪叹道:“陛下,游戏有游戏的规则,你拿身份压别人,以后谁愿跟你玩?”

朱厚照嘻嘻笑道:“我就是觉得谷大用这狗才模样太不讨喜,缩头缩尾的样子好讨厌,还是跟你和徐鹏举玩牌比较有意思,输了赢了都痛快,跟这几个货玩得软绵绵的,忒没意思啦。”

秦堪眨眨眼:“陛下的意思是,跟臣玩几把痛快的?”

朱厚照慌忙摇头:“稳输不赢的事儿傻子才干呢……你今儿进宫来有事?”

秦堪神情一整,躬身肃然道:“臣今日进宫,是为向陛下请罪,求陛下惩处。”

朱厚照怔忪片刻,眼睛渐渐发亮:“请罪?你是说,你做错事了?快说快说,你干了什么坏事?太不仗义了,好玩的事儿你总不叫我,我……不,朕必须要重重罚你!”

刘瑾和谷大用一旁侧立,羡慕得眼睛都泛了红。

同样是天子近臣,瞧瞧人家秦大人混的,犯错请罪都令陛下如此高兴,仿佛过了年节似的,就差没放炮仗庆祝了,这样的恩宠,教他们这些整日跟在陛下身边的贴身人心里如何平衡?

秦堪苦笑道:“陛下,这事儿真的不好玩,臣的几个不争气的锦衣卫手下,跟宁王的侍卫打了一架,属下犯错,臣不得不担待,毕竟冒犯了藩王,臣向陛下请罪。”

朱厚照眨眨眼:“就这事?”

“对。”

朱厚照神情顿时充满了失望,嘴一撇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呢,原来只是下面的人打架,秦堪啊,你拿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请罪,觉得有意思么?朕是皇帝,很忙的!”

秦堪笑道:“不大不小也是一场冲突,锦衣卫是直属陛下的鹰犬,臣只能来向陛下请罪。”

朱厚照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打便打了,御史们也向我递过几本奏疏,参宁王侍卫京师横行,欺凌百姓,这事儿我管管,叫内阁给宁皇叔下个条子,督促他对侍卫严加管教便是……”

“陛下不罚臣了?”

朱厚照眼珠一转,笑道:“罚,当然要罚,你冒犯藩王,不罚何以服天下?这样吧,朕罚你明日下午在宫外等着我,整天在宫里待腻烦了,你陪我去京郊神机营看军士们操练,顺便调几杆鸟铳,咱们打獐子去。”

“臣,遵旨。”

朱厚照道:“宁皇叔的扈从虽有不检之处,但宁皇叔对父皇还是一片兄弟赤诚的,秦堪你心里莫存芥蒂。”

秦堪慌忙道:“陛下言重了,臣怎敢对宁王殿下心存不敬?”

顿了顿,秦堪颇似感慨道:“臣一直很敬佩宁王对先帝的兄弟情谊,先帝仙逝,宁王殿下想必心中非常哀痛,陛下若有孝心,不妨成全宁王殿下的一片赤诚情谊。”

“如何成全?”

“可命宁王殉陵……”

朱厚照脸色大变,秦堪知道这条毒计大概行不通,黯然一叹,退而求次道:“……殉陵是不人道的,正人君子所不耻,不过可以着宫中画师为宁王画一幅头像,白底黑笔,画好后将其画像送进泰陵,画像四周挂满菊花白绫,画前供香炉一鼎,檀香三支,让宁王的画像每日每夜陪伴着先帝的英灵,以此寄托对先帝的哀思,如此,先帝九泉之下亦不寂寞了……陛下觉得如何?”

朱厚照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最后哈哈一笑:“好,就照你说的办!宁皇叔一定会感激涕零的,大用,宣宫中画师去宁皇叔驿馆,给宁皇叔画一幅近身画,叫画师画得逼真一些,不然扒了他的皮。”(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九章 以牙还牙

整不死你我恶心死你。1---

这就是秦堪的想法,画个遗像贴在弘治帝的寝陵内,宁王起码晦气三代翻不了身。

进宫请罪不仅仅是为丁顺即将实施的报复行动做铺垫,秦堪此举还有另一层意思。

宁王谋反是件大事,历史上朝廷平定谋反后,正德帝大怒,接连查处了许多大臣和太监,有些确实跟宁王有勾结,有些则是被无辜牵连,成为朝中势力相争下被牺牲的棋子。

秦堪今日明着请罪,实际上已向朱厚照透露出一个很隐秘的讯息,那就是他和宁王不和,不和便是敌对,将来宁王谋反,秦堪可以轻易地自脱勾结嫌疑。

走一步算百步,阴险亦是保命的手段……京师东城分为十四坊,所谓的“坊”,可以理解为街市,等同现代的某城某区的某条街道。

东城有一家驿馆,位于南熏坊西口,南熏坊即后世的甜水井胡同。那家驿馆开在南熏坊西口,坐北朝南,驿馆占地十余亩,馆内花园假山奇石皆俱,通往内院的小径两旁,还种植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竹,微风吹过,竹叶摇曳,沙沙作响,伴随着初夏几声蝉鸣,曲径通幽处,颇得风雅三味。

寸土寸金的京师城中,竟有一方如此幽雅的净土。难怪宁王入京后拒绝了鸿胪寺官员给他安排的藩王别院,情愿花钱住进这座雅居。

竹林中有一方石桌石凳,宁王朱宸濠此刻坐在石凳上,悠闲地品着茶,幕僚李士实站立一旁向他禀报着此次京师之行的收获。

“朝中六部侍郎,共计七位侍郎收了殿下送去的礼单,都察院的六位御史也接了殿下的礼单。除此之外,宫里的萧公公,王公公。御马监的宁公公,陛下身边的刘公公等八位太监都笑纳了……”李士实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般的微笑:“……大明的朝堂,并非铁板一块。以门下看来,却像筛子一般,处处都漏着风呢。”

朱宸濠冷笑道:“当初燕王朱棣得天下本就侥幸之极,若非我宁王一脉高祖调朵颜三卫铁骑助他靖难,朱棣老小子早被建文皇帝灭满门了,可恨朱棣老混帐言而无信,竟公然做下背信弃义,鸟尽弓藏之举,说好了中分天下,却只给我宁王高祖一个小小的南昌城。本王若不反,怎对得起宁王一脉忍受了百余年的屈辱?”

顿了顿,朱宸濠道:“以本王观之,今上年幼,性子荒唐透顶好逸乐。论机谋论稳重,远不如他父亲,将来必然是一代昏君,天时与人和,本王已皆俱,何愁大事不兴?”

李士实拱手肃然道:“门下夜观星象。见紫微星黯淡无光,摇摇欲坠,南方将臣辅星炽亮,星象大非寻常,门下仔细算来,发现燕王一脉气数已尽,江山易主近在眼前,京师龙廷之主,天意归于宁王,门下向王爷道喜了。”

朱宸濠哈哈笑了两声,不论这所谓的星象之说是真是假,朱宸濠却感到非常开心,宁王一脉的皇帝梦做了一百多年,整整四代人的忍辱负重,终于在他这一代将要有所作为了。

笑了两声后,朱宸濠压低了声音道:“收买了多少朝臣只在其次,这回来京师是为了采买兵器火器而来,李先生办得如何了?”

李士实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锦衣卫盯得紧,昨日王爷命侍卫揍那些锦衣卫眼线,为门下遮掩了京中耳目,门下昨日趁乱乔装遁走,秘密与神机营右哨军的炮营王都司,还有造作局的司库费大人见了面,二人收下王爷的一万两银子好处后,答应一年之内将造作局新制的鸟铳一千杆秘密送来南昌,回头二人串个词儿,将这一千杆新鸟铳向上面报说老化作废便是,至于制式兵器刀枪盾箭弩等等,费大人会帮咱们陆续送来……”…,

朱宸濠闻言大悦,笑道:“这件事是本王来京要做的头等大事,不枉本王昨日当了回恶霸,揍了那些可恶的锦衣卫一顿,明里出了口恶气,暗里做成了一件大事,幸得李先生助本王呀。”

李士实谦逊一笑:“非门下助您,乃天助也。”

说起锦衣卫,朱宸濠脸色迅速阴沉下来,眼中露出愤怒之色,道:“本王想不到世上竟有秦堪这样的无耻之人,收了本王的银子,东珠,翡翠,珊瑚……如此厚礼竟一点表示都没有,还害得本王餐风露宿立中宵……”

李士实神情晦黯,点头叹道:“王爷说得不错,这人太不讲究了,无非仗着天子宠信,骄横跋扈而已,门下一想到为王爷送出去的礼如同肉包子打狗,思来犹觉忧伤,愧对王爷……”

朱宸濠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敌人太无耻,我们太单纯,不怪你,先生勿自责,本王昨日命侍卫揍了他的手下一顿,也算是出了口气……”

话音刚落,却听得竹林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二人疑惑间,喧哗渐渐变成了惨叫。

二人脸色一变,那些惨叫声分明是宁王府的侍卫发出来的,平日里悍勇矫健的王府侍卫,此刻却叫得分外凄厉。

“发生什么事了?”朱宸濠眼皮猛跳:“莫非有人行刺本王?”

李士实匆匆一拱手:“门下出去看看,京师皇城之地,不可能有刺客敢如此大明大亮地行刺王爷,王爷勿惊。”

朱宸濠阴沉着脸点点头,李士实匆忙跑出了竹林。

朱宸濠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打杀声似乎离竹林的方向越来越近了。这次进京他只带了百余名侍卫,他们此刻正在外面拼死抵抗,敌人似乎有很多……

朱宸濠感到越来越不安了。

李士实的喝问声适时在林外传来,中气十足,不失大明藩王府的高傲。

“何人在此撒野?好大胆子,我乃南昌宁王府……”

砰!

一声闷哼,李士实的声音如同正在打鸣公鸡忽然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再也半点声息。

朱宸濠眼皮猛跳。

来者不善,今日撞妖!

厮打声渐渐弱了一些,丁顺喘着粗气。看着放倒了一地的宁王府侍卫,恨恨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面向竹林方向露出狰狞的冷笑。嘶声吼道:“王府侍卫又如何?这里是京师皇城!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当咱们是泥捏的吗?今日便让你们瞧瞧,我丁某人到底是不是孬种!我乃京师锦衣卫内城千户丁顺,不服气的,尽管来找我!”

丁顺身后带来的两三百名锦衣校尉齐声喝道:“千户大人威武!”

竹林内,朱宸濠脸色铁青,握着茶盏的手青筋虬结,啪地一声脆响,上好的景德官窑青瓷盏儿被他生生捏破,温热的茶水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宁王府的侍卫已被放倒。竹林外的锦衣校尉们正是群情激愤,士气高昂之时。

好汉不吃眼前亏,宁王朱宸濠是典型的好汉,他能忍。京师不是藩王撒野的地方,锦衣卫那帮粗鄙汉子可以不顾后果。朱宸濠不能不顾……驿馆一间雅致的厢房内。

李士实是被丁顺一耳光活活拍晕过去的,牙齿掉了两颗,右边脸颊高高肿起,这记巴掌不但带给了他上的伤害,也给了他的精神以沉重一击,丁顺众人大摇大摆离开后。李士实被宁王府的残兵败将救醒,神情却略显痴呆地发着楞,仿佛被丁顺拍散了魂魄一般。…,

朱宸濠瞧着李士实的凄凉模样,感到心都碎了。

李士实是宁王府最重要的幕僚,而且出身最好,不但是成化年的进士,而且曾经官居右都御史,德不高望也不重的朱宸濠能招揽这么一位有文化有野心有资历还有创业热情的幕僚,就如同在文物市场捡了漏一般的心情,朱宸濠把他当宝贝似的,恨不得将他每天供在祖宗朱权的牌位前早晚三柱香。

今日这件宝贝竟被京师锦衣卫的粗鄙汉子一巴掌拍得魂飞魄散,好象……拍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先生,本王这就进宫向小皇帝告状!秦堪这无耻之徒,拿本王的银子还揍本王的人,欺人太甚!”

朱宸濠重重一拍桌子,转身便走,刚走到门口,一名鼻青脸肿的侍卫迎上前,禀道:“王爷,宫里来了一名画师……”

朱宸濠皱眉:“画师?”

侍卫身后,一名穿着绿袍官服的中年男子躬身施礼道:“王爷,下官乃宫中画师崔杰,奉陛下旨意,来为王爷作画一幅……”

朱宸濠拧眉道:“无缘无故的,为何给本王作画?”

崔杰面色顿时有些古怪,看了朱宸濠一眼,低声道:“陛下说……要把王爷的画像挂在先帝寝陵里,让王爷日日夜夜陪伴先帝……”

朱宸濠徒然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瞪着崔杰。

被拍得脑子短路了的李士实都吓得回过神了:“王爷,陛下这……这岂不是胡闹吗?活人画像挂在死人……仙逝的人的陵墓里,好不晦气,究竟谁向陛下进的谗言?”

“据说是锦衣卫同知秦大人……”

崔杰咳了两声,小心翼翼看了看朱宸濠的脸色,补充道:“秦大人说王爷思念先帝成疾,其心可嘉,原本奏请陛下让王爷给先党陵的……”

“嘶——”朱宸濠和李士实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崔杰继续道:“陛下仁德,显然不会采纳如此不仁的建议,于是退而求次,把王爷的画像挂在先帝寝陵里……”

崔杰说完眼含笑意地瞧着朱宸濠,脸上分明写着“可喜可贺”四个字,目光真挚,诚意十足。

第二百二十章 午门相遇

凡事有比较才有进步。

原本晦气得脑门发绿的宁王,听了崔杰的解释后,顿时发觉把自己的画像挂进先帝寝陵没什么不好,至少比把自己这个大活人埋进寝陵要轻松多了,画像挂进去除了有点晦气没什么感觉,人若埋进去,想必不会太快乐的。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崔画师你画吧。”朱宸濠咬了咬牙,权当陪那个荒唐的小昏君胡闹一回。

“多谢王爷玉成。”崔杰说着便打开了随身带来的藤条箱子,将里面准备好的画具一一摆放出来。

朱宸濠阴沉着脸,坐着笔直不动,任由崔杰在纸上泼墨挥洒他的形象,腮帮却咬得格格直响,对秦堪此人,他忽然生出一种派王府死士刺杀他的冲动,那个年轻人不愠不火的文雅笑容在他脑海里渐渐清晰,朱宸濠隐隐有种预感,这个人或许会成为他举兵造反时最大的敌人。

静谧的厢房内,传来崔杰小心的恳求。

“王爷,能否请您稍微带点笑容?您的宝相实在太过……呃,庄严了。”

朱宸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心态平和,然后……嘴角不自然地勾出一抹生硬的弧度。

崔杰呆了片刻,长长叹道:“王爷的笑容略显狰狞,下官恳请王爷笑得真诚一点……”

朱宸濠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起身,一伸手揪住崔杰的前襟,勃然怒道:“本王把你埋进坟里。你给本王笑一个真诚的瞧瞧!不画了!本王要进宫面见天子!”

丁顺领人与宁王侍卫大打出手的消息,半个时辰后便传遍了京师。

大大小小的京师官员惊疑那个锦衣卫千户吃了豹子胆的同时,不少言官御史已在府中奋笔疾书,参劾锦衣卫御下不严,冲撞藩王,也有言官站在锦衣卫的立场上,言称恶藩指使侍卫寻衅在先。如今先帝丧仪已毕,藩王却仍赖在京师迟迟不回封地,其居心不可不谓叵测……正的反的。黑的白的,皆喧嚣尘上,朝堂眼看又是一场乱哄哄的骂战。

…………

…………

百余侍卫被上门复仇的锦衣卫打得落花流水。这口恶气还没缓过劲儿,宫里又有画师上门给他画一幅无比晦气的像,朱宸濠隐隐有一种落入别人算计的感觉,这些算计虽然对他产生不了实质性的伤害,却也足够能令他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了。

怒气冲冲的朱宸濠进了承天门,铁青着脸往宫里走,午门前被大汉将军拦下,出示了腰牌和藩王印宝后,大汉将军匆匆入宫禀报,等了大约两柱香时辰。宫里有宦官传来旨意,陛下宣宁王觐见。

朱宸濠沉默地跟着领路的宦官不急不徐地朝乾清宫走去,心中已打定了主意,见了朱厚照后一定要狠狠参劾秦堪,指使手下殴打藩王侍卫。圣天子面前进献谗言,咬死这两条,凭着朱厚照对他多年的尊重,就不信不能把秦堪那身官皮扒了。

进了午门狭长昏暗了城楼甬道,朱宸濠还在心中准备着面君的措辞时,冷不防甬道深处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吓得宁王身子猛地往后一跳,惊恐莫名地注视着甬道另一头一道修长的身影。

“什么人在禁宫装神弄鬼?给本王滚出来!”朱宸濠怒极大喝道。

甬道尽头的身影缓缓走来,闲庭信步般踱到朱宸濠身前,朱宸濠眼皮又开始跳个不停,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分外可憎。…,

“王爷伤风而来,败俗而去,匆匆入宫必是为了告下官的状,对否?”秦堪笑眯眯地朝朱宸濠拱了拱手。

朱宸濠眯起了眼睛:“所以你便早早在午门等着本王?”

“王爷误会了,下官很忙的,哪有时间做这等无聊之事?下官刚刚从宫里出来,恰好在这午门甬道内与王爷来了一出‘喜相逢’,如此妙不可言的缘分,可见王爷前世一定欠下官不少钱……”

朱宸濠冷笑道:“既然与你遇上,本王倒想请你和我一起进宫面圣,秦堪,你欺人太甚,指使手下殴打本王侍卫,还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寻本王的晦气,有胆和我一起在陛下面前将是非曲直论个清楚吗?”

秦堪笑道:“不必了吧,下官很忙的……而且下官刚从乾清宫出来,关于锦衣卫殴打藩王侍卫一事,下官也已在陛下面前请过罪了,陛下很生气,下官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非常严厉,而且惨无人道……”

朱宸濠眉梢一动:“什么惩罚?”

“……陪陛下观看神机营操练,顺便再陪陛下打几只獐子,很惨的。”

朱宸濠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攥紧了拳头怒道:“这就是你说的惨无人道?”

秦堪正色道:“獐子没招谁没惹谁,却活活被我等猎杀,还不够惨无人道吗?”

朱宸濠:“…………”

这家伙的思维真是高深莫测,无迹可寻啊,将来举兵反了,若此人为敌方将领,不知辛苦经营谋划十余年的大业会是怎样的下场……

朱宸濠心中忽然一紧,眼中杀机迸现。

杀机一闪而逝,朱宸濠面色恢复了平静。

秦堪的这几句话有真有假,扑朔迷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小皇帝面前请罪这句话多半是真的,朱宸濠自己想想都觉得这是一招妙棋,属下们正在驿馆里痛揍他的侍卫的同时,秦堪则跪在小皇帝面前一脸悔恨的请罪,小皇帝与他的交情天下皆知,怎会因为这小小事情加罪?

于是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该承担的责任被小皇帝轻轻一挥手揭过去了,这招先发制人用得妙,朱宸濠若此时再向小皇帝告状,十有自讨没趣儿,碰个软钉子。

想清楚了这些,朱宸濠强自忍住心头那股子越来越旺盛的邪火,仰天哈哈笑了两声:“自古英雄出少年,本王今日方才彻底明白了这句话……”

顿了顿,朱宸濠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森怨毒,冷冷地盯着秦堪道:“不过还有一句老话叫‘天妒英才’,翻翻史书,少年英雄能活得长命的可不多。”

秦堪摸了摸鼻子,也不生气,只是喃喃叹了口气道:“跟这种人说话真的要眨眼间原谅他一百次才能继续和他说下去……”(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一章 满殿参劾

朱宸濠还不满三十岁,年轻人说话目空一切很正常,谁没有过轻狂的时候?

所以秦堪决定原谅他,不跟小孩子计较。-------

官二代开车七十码都不带踩刹车的,王四代跋扈一下实在很合逻辑,秦堪不怪他,静等他将来也被七十码。

跟宁王的谈话当然算不得“相谈甚欢”,大家彼此不待见,自然都没有兴趣再谈下去。

朱宸濠这位藩王在南昌城里顺风顺水惯了,大约从没经历过被坑,而且是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同知坑,目送秦堪离开时,朱宸濠眼中的杀机越来越盛。

秦堪的步子走得很稳,他很清楚背后有一道怎样的目光盯着他,但他不介意。

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他便明白了生存的重要,这本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年代,谁想杀谁就拿出手段来,用眼神杀死敌人这种幼稚而扯淡的事,秦堪是决计不干的。

事实证明宁王不仅仅只会用眼神,他的手段还在后面。

作为藩王,是绝对不能参与朝堂政务的,身份和权力是两码事,因为姓朱,所以皇帝愿意给你一个王爷的身份和封地,但身份只是身份,这种身份并没有任何参与政务的权力,成祖靖难之后。永乐皇帝忽然患上了藩王恐惧症,因为他就是被洪武皇帝惯得太奔放了,一个有着勃勃野心而且手上握有兵权的藩王是很可怕的,永乐皇帝就是靠着这两点造反成功,顺利入主紫禁城,掌了整座江山。

他可以这么干,但绝不允许别的王爷这么干。事实上他当上皇帝后,便把自己当成了反面教材,只不过不好意思以自己为实例教育别的藩王。那太没面子了。但是他用律法给大明后来的藩王们一个严格的约束,那便是藩王若非奉诏,不得擅离封地。不得掌兵超过三卫等等,顺便提一句,明末时期天下动荡,反军四起,很多朱姓藩王就是因为这道严令,打又打不过,逃又不敢逃,于是困在封地里被造反大军活活拿住,死状很惨。

藩王没有权力,但幸好有银子。宁王的银子特别多,毕竟四代宁王百余年来处心积虑谋反,银子必须要有的,没银子连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哪好意思造反?

银子这个东西虽说在文人嘴里是“阿堵物”。也就是粪土的意思,说归说,但绝大部分文官都不会拒绝如此可爱的阿堵物,宁王用它买到了许多人的忠心,比如京师的御史言官。他们收下宁王的银子后,板着一张正义凛然的脸充当了宁王的走狗和打手。

…………

…………

秦堪总算知道何谓“祸从天降”。宁王用眼神杀死他未遂后,第二天金殿朝会时,监察御史涂从龙出班参劾锦衣卫同知秦堪恃宠而骄,仗着陛下宠信目无余子,跋扈京师,并指使属下锦衣卫千户殴打无辜的宁王侍卫,其行径比诸当初横行京师的寿宁侯建昌伯不遑多让,求皇帝陛下严厉惩处,以为天子近臣者戒。

朱厚照呆住了,没等他开口为秦堪辩解,两个三个御史纷纷站出朝班,异口同声附和涂从龙,跪在金殿正中痛诉秦堪罪状,一件小小的斗殴事件,经御史们的嘴一渲染,顿时便如同谋反一般大逆不道,几名御史声泪俱下的控诉,非凡的口才令都察院其余的监察御史们悚然动容,也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收了宁王的好处,刹那间便有十余名御史站出了朝班,神情激动地要求皇迪厉惩处秦堪,勿使纵容佞臣,皇帝若不惩处,便是糊涂昏庸的昏君。…,

面对朝堂上十几名御史的质问和请求,朱厚照慌了,年纪轻轻的他根本不明白朝堂的险恶,秦堪只不过小小打了一架,人都跟他请过罪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要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

慌乱中,朱厚照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都察院右都御史戴珊,这位七十多岁眼看要告老的右都御史此刻深拧着眉头,显然,都察院这些下属御史们的参劾戴珊并不知情,于是戴珊紧紧闭着嘴,在弄清楚今日朝堂刮什么妖风以前,老头儿是决计不打算开口了。

殿上可谓群情激愤,莫名其妙的参劾如星火燎原,以瘟疫般的速度蔓延开来,有心的无心的,凑热闹的,邀名买直的,被表面蒙蔽的,一件小小的事情在御史们的夸张下,秦堪顿时成为了朝堂群臣的众矢之的。

面对如潮水般的参劾声,朱厚照慌了手脚,脸色越变越白,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朝争,而且当事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朱厚照有心想救秦堪,却不知如何救起,当初弘治帝与大臣们意见相左时,总以一句“搁置再议”来缓和气氛,或者说是缓兵之计,显然弘治帝并没教过朱厚照太多的朝争学问,年轻单纯的朱厚照完全懵住了,不知怎样化解这个僵局才好。

求助般的眼神迅速在殿中扫来扫去,三位大学士依旧抿嘴保持沉默,当事人秦堪并无资格上朝,其他的文官正在附和着御史们落井下石,唯一最亲的便只有东宫陪伴他的八虎了,今日正好轮到张永值日金殿。

张永不愧是陪伴朱厚照数年的东宫近侍,朱厚照一个眼神瞟过去,张永便知他的想法,再说张永与秦堪的关系也不错,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很讨厌刘瑾,仅凭这一点,大家便是知己加同盟,共奏“高山流水”不太可能,但张永也不愿见到盟友被治罪。奈何金殿之上并无开口说话的资格。急得张永跺了跺脚,然后朝朱厚照悄悄把眼睛一闭。

朱厚照两眼一亮,张永了解他,他也了解张永,自然明白张永的意思。

于是满殿大臣喧嚣吵闹不休之时,朱厚照忽然满脸痛苦,抱住脑袋大叫一声“哎呀!”

殿内顿时一静。刘健急忙上前两步问道:“陛下怎么了?”

朱厚照痛苦地呻吟道:“不知为何,朕忽然感到头很痛,很痛!非常痛!”

这下轮到刘健不淡定了。秦堪是死是活与他关系不大,然而皇家就朱厚照这一根独苗,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帝这一脉不就绝后了吗?这可是天大的事。

刘健于是沉着脸转过身,对满殿大臣道:“陛下有恙,臣工肃静!”

内阁首辅的威信显而易见,殿内的大臣们纷纷闭了嘴,吵吵嚷嚷的金殿顿时安静下来。

刘健躬身道:“陛下有恙,老臣恳请陛下回乾清宫休养,并速召太医入宫问疾。”

群臣也赶紧止住了惩治秦堪的话题,齐声喝道:“陛下保重龙体。”

朱厚照捧着脑袋急忙点头道:“对,朕有恙,有恙得很厉害呐!必须要召太医瞧瞧了。朕这柔弱的身子骨哟……”

一边念叨一边起身朝华盖殿走去,张永适时地尖声喝道:“陛下退朝——”

山呼万岁声里,朱厚照一脸痛苦地走到龙椅后,心虚的身影灵巧地一闪,顿时消失在金殿中。

“你知道你多招人不待见吗?”乾清宫内。朱厚照嘴里塞满了零嘴儿,不满的眼神朝秦堪瞟了又瞟:“若非我今日装病退朝,你就被那些御史们参到连官儿都做不成了,不仅做不成官儿,没准还会被拿下大狱,秦堪。你欠我一个人情。”…,

秦堪苦涩地拱了拱手,道:“臣感谢陛下拔刀相助。”

今日金殿满朝参劾他,这事儿他自然也听说了,心中除了诧异,还有些沉重。

他没想到宁王在朝中竟然也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任何朝代里,想谋反的人本事不可能太稀松,宁王一脉经营百年,处心积虑之下,用感情拉拢也好,拿银子砸也好,在朝堂里终归还是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这些话语权轻易不用,一旦用上,或许会很要命。

比如会要他秦堪的命……

朱厚照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得罪谁了?这么大的阵仗我还是头一回见,那些御史们为何无缘无故参劾你一个锦衣卫同知?”

秦堪苦笑两声,没把宁王说出来,毕竟朱厚照和宁王的叔侄关系不错,若说是宁王指使,事涉藩王,朱厚照不大可能会站在他这边,自从弘治帝去世后,朱厚照对亲情看得很重。

“臣也不知得罪谁了,无非跟宁王的侍卫打了一架,这点小事竟引来满朝参劾,陛下,朝中的御史们是不是太多,太闲了?”

朱厚照大有同感,点头道:“我也觉得这帮子家伙吃饱了没事干,像狗似的乱咬人,就一帮打嘴仗的货,真应该把朝中的监察御史们裁撤一大半,我的耳根子才清净。”

这话又从外到内透着一股子昏君的味道,不过秦堪喜闻乐见。

朱厚照瞧着秦堪,道:“总之,今日的朝会我帮你挡了一劫,不过呢,我也不能老装病呀,你赶紧把这事儿查清楚,查到是谁在后面指使,你就用大鞋底子狠狠踹他屁股……”

“臣,遵旨。”

刘瑾从殿外悄然无声地走进来,先朝秦堪笑了笑,然后躬身道:“陛下,三位内阁大学士来了,说是要探视陛下的病……”

朱厚照闻言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道:“他们怎么这么多事儿呀,我病了与他们何干?瞧来瞧去烦不烦?秦堪,都是你害的……刘瑾,快,扶我到床榻上躺着,额头上给我盖一块巾帕子,快快!秦堪,你出去吧,赶紧把这要命的事儿查清楚,装病比当皇帝还麻烦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二章 再挖深坑

一定要把宁王赶出京师!

这是秦堪出宫后的第一个念头,藩王死赖在京师不走,背后偷偷摸摸不知干些什么,明里还动用了朝中势力,对付他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同知,这样的人留在京师,就算这次没把他秦堪扳倒,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朱厚照登基,秦堪有很多想法要实施于行动,不能把精力耗费在跟人争斗上,无谓而且无聊……御史们参劾秦堪的动作比想象中的要大,出乎朱厚照和秦堪的意料。

大明的朝争历来如此,已经形成了一种风格,先由小人物出来放一枪,然后渐渐多几个小人物煽风点火,声势造出来以后,很快便有一大批文官争相出手,于是言论便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无论权势多么熏天,在这样浩荡的声势下也只能低头认罪,自绝于人民。

前世秦堪读史书时,每每看到大明朝争之类的资料,总觉得很不可思议,一群嚼舌头的七品言官只要异口同声,便能轻易决定朝堂每一个官员的命运,甚至有时候连皇帝都不得不屈服于这些七品言官们的言论,让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敢撤言官的职,敢砍言官的头,可以,越撤言官的名声最忠直,越砍越能让言官流芳百世,因为言官们的职责便是与皇帝作对,与朝堂内所有的大臣作对,谁若不绞尽脑汁每天编几条罪名出来,这个言官必然是个不称职的言官。

很像前世的派出所完成罚款任务似的。言官这个群体所说的任何话已与事情本质的是非黑白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要达到的是一种政治利益,比如话语权,当然,偶尔也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目的,比如这次针对秦堪。便是拿了宁王的钱财,给宁王殿下消去心中堵着的那一块石头。

朱厚照装病只是很消极的应付办法,根子终究出在宁王和言官的勾结上。装病装多少次也解决不了接踵而至的麻烦。

第二天,第三天,言官们在金殿上接连不断地参劾秦堪。请求朱厚照严惩。

朱厚照跟秦堪认识久了,大约脸皮也练出了厚度,每次言官一提起秦堪,朱厚照便非常及时地犯了头疼,这种病很容易装,太医们拧着眉怎么也查不出病因,脑袋有了毛病连现代医学仪器都不一定查得明白,更别提只靠三根手指搭脉的太医了。

于是参劾秦堪之事便一直这么悬而未决,朱厚照委实是位讲义气的朋友,这位朋友擅长搅局……大人。情势对您有点不利呀……”北镇抚司里,丁顺担忧地瞧着秦堪。

朱厚照和秦堪都有些低估了言官对朝堂的影响力,当某种言论呈现一边倒的时候,离当事人倒霉的日子便不太远了,这次的当事人是秦堪。

“据说这两天。参劾大人您的奏本跟雪片似的,堆满了内阁三位大学士的案头,三位大学士有些顶不住了,已向司礼监递了条子,询问萧敬和王岳的意见,萧敬和王岳那俩老阉货一直瞧大人您不顺眼。这次自然乐得顺水推舟,早早地将奏本递到陛下的案头,话里话外皆是请陛下将你撤职拿办,以免满朝大臣寒心云云,若不是陛下一直留中不发,大人您可就真危险了……”

看着秦堪越来越冷的脸,丁顺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今日的早朝,一直沉默不出声的宁王也上了奏本,这道奏本可有点要命,他在奏本里把自己说成受人欺凌的小可怜,本是一番孝心留在京师给先帝哭灵守孝,却不曾想被天家鹰犬欺负到头上,藩王与皇帝血脉同枝,他宁王可以忍气吞声,但不能任由外人损害皇家朱姓威严,否则便是大明的罪人,愧对祖先,愧对天下……”

“这道奏本一上,今早金殿内顿时炸了锅,要求惩治大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大人,情势越来越不妙了啊……您可有法子化解?”

秦堪手指轻轻地敲击着书案,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见秦堪陷入思索,丁顺小心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扰了大人的思路。

有时候真的很佩服秦堪,任何麻烦和危机来临,甚至是生死关头,秦大人似乎总能及时想出应付的办法,将一切危难化解于无形,甚至还能在危难中取利邀名。

就冲这份急智,丁顺相信这一次秦大人的危机照样能化险为夷,他对秦堪有着盲目到近乎神化的信心。

秦堪一动不动,时间在他沉思时渐渐流逝。

一柱香时辰之后,秦堪的手指忽然猛地一敲书案,丁顺被吓了一跳,见秦堪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坏笑,丁顺不由大喜过望,他知道,秦大人必然又想出了应对的法子,这个法子必然能化腐朽为神奇。

“把宁王赶走,一切危难自解。”秦堪淡淡道。

“可是……言官都参了宁王那么多次,他也没见挪身,厚着脸皮死赖着不走,大人有法子把他赶走吗?”

“当然有法子……”秦堪的笑容越来越诡异:“我坑他一次狠的,就不信他好意思继续在京师待下去。”

那抹诡异的坏笑令丁顺手臂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大人如何化解?”

秦堪不答,只道:“丁顺,派人给宁王殿下送张名帖,就说我请宁王殿下赴宴,地点嘛,就选京师最贵的青楼吧,我对京师的青楼不熟,哪个青楼最贵?”

“燕来楼。”丁顺显然对此道门清,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秦堪瞟他一眼,缓缓道:“那就请宁王殿下燕来楼赴宴,说我有事相商,顺便把那位第一个参劾我的监察御史涂从龙也请来,这事非得当面跟他们说才行。”

“是,大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恍若隔世

一张素雅的名帖,一封简洁的信笺,在朱宸濠手中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然而这寥寥数语却让朱宸濠的心情变得很好,很美妙。

“秦堪服软了。”朱宸濠拍了拍名帖,朝静立一旁的李士实笑道。

李士实也笑:“这姓秦的终于识得王爷厉害,也该服软了。”

“赴宴燕来楼?呵呵,分明是想向本王求和呀……”朱宸濠冷笑。

“王爷不想赴宴?”

朱宸濠重重一哼:“当然。照目前来看,顶多不过两三天,朝中那几位御史便可以彻底把秦堪扳倒,让他永不翻身,本王赴宴有必要吗?”

李士实道:“能不扳倒尽量不扳倒吧,秦堪与旁人不同,他是小皇帝身边的红人,颇得皇帝信任,就算今日王爷扳倒了他,过不了几个月,小皇帝又会重新起用,王爷何苦做这没意义的事?”

朱宸濠阴森一笑:“如果他倒了,还有命活到几个月后吗?”

李士实摇摇头:“门下劝王爷莫痛下杀手,特别是杀秦堪这种天子近臣,这里……毕竟不是南昌。”

朱宸濠扭头注视着他:“你的意思,是劝本王赴宴与秦堪说和?”

“正是,秦堪今日送来这封信,说明他已识得王爷厉害,王爷今日要买通他也不是不可能,以秦堪和小皇帝的交情,可抵得王爷收买十个朝中大臣,在小皇帝身边埋下一颗棋子。对王爷将来的大业作用不小,这笔买卖很划算。”

见朱宸濠沉吟不语,李士实补充道:“大业重于私仇,古来多少英雄为了功业,连杀父仇人都可以原谅,王爷与秦堪不过小小嫌隙罢了,难道王爷连这点胸襟都没有?”

朱宸濠被说得意动了。沉吟许久,轻轻拍了拍名帖,展颜笑道:“李先生说得不错。为了功业,本王有什么不能包容的?今日便去燕来楼,赴那秦堪的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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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教坊司位于城东仁寿坊。教坊司是官方妓院,里面的妓女不论是歌妓舞妓还是纯粹以色侍人的女子,都是颇有来头的。绝大多数都是被查办拿问的犯官妻女,在这个女人没有任何人权的年代,一家之主出了事,便意味着整个家族的崩塌,家主一旦被剥去了官衣,昔日的官夫人官小姐凤凰变草鸡,朝廷一句话,她们便只能被拿入教坊司。姿色差的服劳役,姿色稍过得去的,命运便悲惨了,千人骑万人压,活着生不如死。

许多心理变态的嫖客。他们的身份或许是出事犯官的政敌或朋友,或许是满身铜臭的富商,这些人是教坊司的常客,以往只能远远看一眼甚至看都不敢看的女眷们,如今只要舍得花银子,就能把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压在身下。这样淋漓的征服感花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

托教坊司之福,仁寿坊成了诸多嫖客的流连之地,于是教坊司的附近如雨后春笋般悄然建起了许多青楼楚馆,一家官方的妓院无形中带动了一个行业的兴旺。

燕来楼便是这样一家青楼,它位于仁寿坊西侧,离教坊司不过百余步,据说背后有京师某部侍郎的背景,掌柜懂得经营,一两年时间便成为京师最贵最有名气的青楼。

秦堪今日便在燕来楼宴请宁王朱宸濠。

日落掌灯时分,秦堪穿着一身凉快的绸衫,腰间系着玉带,手中一把描金象牙折扇在手中展开又合拢,漫不经心地玩出许多花样。

正门外,丁顺早早等候着,见秦堪走来,丁顺急忙朝秦堪见礼,秦堪点点头,二人一齐往里面走去。

“都安排好了吗?”秦堪淡淡问道。

丁顺笑道:“都好了,就等宁王他们自己伸长了脖子往绳套里钻。”

“小心谨慎,不可大意,有时候细节决定成败。”

“大人尽管放心,属下可从没给大人办差过一件事。”

…………

…………

燕来楼名气大,是因为里面的气氛幽雅,走进去没有太多的喧哗笑闹,没有如同菜市场般的嘈杂,寻花问柳的男人进了这里仿佛也瞬间变得高雅起来。

今日的燕来楼格外冷清,走进门内,绕过嶙峋的奇石假山,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丝竹声远远传来。

秦堪目不斜视穿行而过,脑子里思忖着与宁王见面时的措辞,丁顺也穿着一袭便服,低眉顺目地跟在秦堪身后,如同随身小厮一般。

今晚,是一个圈套,他秦堪亲自布下的圈套,运用得法的话,够宁王和那个参劾他的御史涂从龙喝一壶的。

秦堪把玩着折扇,嘴角的笑容诡异而神秘。

楼中大堂屏风后的厨间,忽然传来一道很不耐烦的女声。

“说了最近没什么生意,姑娘们好些日子没见客了,你每天来问我也没办法,哪有那么多衣裳给你洗?再说了,上次折桂姑娘一件上好的苏绸被你洗坏了,折桂姑娘气得扇了我一个大嘴巴子,这事儿我还没跟你计较呢,你还有什么脸面再来?出去出去,快滚出去!”

“常妈妈,上次是奴家不对,给您赔礼了,折桂姑娘的那件衣裳我拿回去时上面已有了一个小破损之处,委实不是奴家洗坏的,奴家知道最近燕来楼生意不好,可是不论生意好不好,姑娘们每日都要换洗衣裳的呀,您就发发慈悲,让奴家给姑娘们洗几件吧,奴家可以再便宜一点。洗一件衣裳两文钱怎样?”柔弱的女声苦苦哀求。

常妈妈哼道:“两文钱不是钱吗?不是我说你,凭你的姿色,若入我燕来楼陪公子富绅们吃几杯酒,弹几首曲子,想要钱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招一招手便有金山银山堆在你面前予取予拿,我可真想不明白了,大好的赚银子机会不抓住。反而做这种两文钱的低贱粗役,你傻啊!”

柔弱的女子声音很轻,但透着无比的坚持:“常妈妈。给姑娘们洗衣裳并不低贱,这两文钱,奴家觉得干净。”

常妈妈显然楞了一下。接着尖利嘶叫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燕来楼赚的银子不干净?你这粗鄙的穷妇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不干净?别忘了,你挣的钱也都是姑娘们从公子贵人们的恩赏,好好,我不跟你说,你走吧,以后燕来楼你也别来了,如此腌臜之地,怕污了姑娘你的眼睛,你呀,跟顺天府的官爷说说。给你立一块贞节牌坊吧!走走,快走!”

“常妈妈,奴家不是这意思……”

“快滚!滚出去!”

柔弱女子一声悲苦的轻叹,不再说什么。

秦堪一直静静地站在堂内,直到看见屏风后倩影一闪。一位穿着蓝色粗布衣裳的姑娘慢慢走出来,姑娘面带愁苦之色,脸色有些苍白,虽然穿着最廉价最普通的粗布衣裳,却依然遮掩不住她俏丽倾城的姿色,仅只一眼便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只可惜大概生活穷苦所迫,姑娘娇嫩的俏脸多了几分沧桑落魄,柔柔弱弱的样子分外引人怜惜。

不知怎的,秦堪一见她便感到心中一阵抽痛,仿若见到了隔世的恋人一般,悸动,苦涩,甜蜜,还有那如同前世乡愁般的惆怅,一瞬间同时涌入了心底。

苦笑摇摇头,最近或许压力太大,有幻觉了。

相比之下,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常妈妈却令秦堪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头。

丁顺是个伶俐人儿,说他伶俐不仅是办事得力,察言观色的本事也非常了得,若非如此,秦堪也不会将他引为心腹亲信。

见秦堪深深拧起的眉头,丁顺知道,大人不爽了。

于是丁顺赶紧过去拦住那名姑娘,从袖口摸出两锭十两重的银子,塞到姑娘手里,笑道:“这些婊子们的衣裳有何好洗的,莫污了姑娘的手,我乃京师锦衣卫内城千户,千户所就在内城柳巷胡同口,千户所里成百上千号弟兄的衣裳也要浆洗,姑娘若不嫌咱们军伍汉子粗鄙邋遢,不妨接了这笔买卖,每件衣裳五文钱,姑娘明日便上工吧,保证不欠你工钱,这是定金,姑娘不妨先收下。”

姑娘怔怔瞧着自己手里的银子,仿佛吃了一惊,抬头再看丁顺那张无比诚恳的脸,姑娘咬了咬下唇,朝丁顺盈盈一福,动作标准而熟练,似乎受过良好的教育。

“奴家谢过千户大人,大人的定金似乎太多了,而且奴家洗衣裳都是四文钱一件,绝不敢欺瞒大人,给千户所的官爷洗衣裳也只收四文。”

丁顺笑道:“多给你一文不好吗?”

姑娘却异常的坚决:“不属于奴家的钱,一文都不多取,就四文了,奴家明日卯时便去柳巷胡同。”

二人说着话,秦堪却一直背对着他们,出神地注视着堂内墙上的山水墨画,却不敢再看那姑娘一眼,刚才心中生出五味杂陈的诸多情绪,令秦堪感到有些惧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身处危机四伏的京师朝堂,绝不能任由这种情绪占据心间,会要命的。

于是他只能背过身,故意不看那姑娘。

姑娘再次朝丁顺盈盈一福后,便告辞离开,走前似有所觉,扭头看着秦堪的背影,姑娘神情微微一怔,奈何看不见秦堪的正脸,短暂的错愕之后,姑娘终于转身离去。

丁顺走到秦堪身边笑道:“大人,办妥了。”

秦堪转身微微一笑:“办得不错。”

“大人,那位姑娘姿色足可称倾城,莫非大人对她……大人若有意,属下可为大人办得妥妥的。”丁顺朝他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秦堪笑骂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龌龊心思么?跟你千户所下面的人交代一声,人家姑娘靠双手劳动,挣的是干干净净的钱,叫他们别欺负她,谁敢触犯,就把他阉了送进宫里,给我当王岳身边的卧底去。”

“是,绝不敢欺负那姑娘。”

秦堪注视着正门口那位姑娘离去的方向,忽然吟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燕来楼,呵呵,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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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坑人夜宴(上)

燕来楼的阁子都很雅,每间阁子以词牌为名,念奴娇,临江仙,如梦令等等,秦堪选的阁子名曰“好事近”,雅而喜庆的名字。

宁王朱宸濠和御史涂从龙准时相携而来,既然决定收买秦堪,朱宸濠自然不愿做那故意迟到羞辱主人的事,太幼稚了,真想收买,必然有礼贤下士的态度,朱宸濠这一点还是做得很有气度的。

监察御史涂从龙不紧不慢跟在朱宸濠身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看似随和,实则有种不易察觉的嘲讽。

有些人大约是属蜡烛的,不点不亮,比如锦衣卫同知秦堪,狠狠参劾他几日,现在不是老实多了?

所以涂从龙的心情很轻松,纯粹是以一种施恩的姿态前来赴宴的,他虽是区区七品御史,但他是文官,连皇帝都敢骂的御史,一个从三品的武官他怎会放在眼里?这次过来,纯粹是给宁王面子,至于秦堪,还没这面子请得动他。

秦堪站在阁子门口迎接,见宁王走来,秦堪嘴角的笑容愈发深刻,拱手笑道:“王爷和涂大人大驾莅临,下官礼数怠慢,恕罪恕罪。”

朱宸濠哈哈一笑,仰头看了看阁子的名字,不由喜道:“‘好事近’,好名字,这名字听着喜庆,吉利……”

涂从龙似乎有点受不了宁王的不学无术,在一旁淡淡插嘴道:“好事近颇为风雅,本官记得宋时易安居士的一阕词曰:‘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再连着下阕曰:‘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鴂。’,伤春凄苦之情,跃然于词令中,读来不由同感戚戚……”

朱宸濠有些尴尬道:“原来这词令并不如词牌那般喜庆,秦同知觉得呢?”

秦堪瞧了他一眼。仅凭这句不学无术的话,秦堪便应该跟朱宸濠烧黄纸拜把子才是,大家都属于很喜庆。俗而不雅的那一类人。

摸了摸鼻子,秦堪苦笑道:“王爷,下官只知易安居士是李清照……”

看着涂从龙有点发青的脸色。以及朱宸濠眼中露出的惺惺相惜之色,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学不凡,同时也为了证明自己跟朱宸濠并非一路货色,于是秦堪只好又补充了一条很冷门的知识:“……而且她的丈夫是中暑而死,死得很惨。”

朱宸濠顿时露出扼腕之色:“年纪轻轻当了寡妇,可怜可叹,难怪她的词里颇多伤春闺怨的句子,却是被窝少了个人来睡……”

秦堪笑而不语,瞧朱宸濠这副恨不能慨然拔刀相助的模样,也不知是故作豪迈粗鄙之态。装成一副直肠直肚的形象博取好感,还是朱宸濠本身就是个不学无术之人。

二人说着没营养的话,一旁的涂从龙却气得浑身发抖,涂从龙是文人,文人总有些洁癖。特别对千古流芳的女词人很是尊敬,不容旁人玷污。

秦堪瞥了他一眼,见涂从龙一脸愤色,似乎有拂袖而去的意思,秦堪自然不能放他走,今晚他就想把宁王和涂从龙收拾了呢。走了可没戏看了。

于是秦堪眼睛眨了眨,笑道:“听了王爷的话,下官倒想起一桩雅俗共赏的轶事,宋时有一位名叫范仲胤的文官,离开妻子去很远的地方上任,妻子数年不闻音讯,不由思念难耐,于是作了一首《伊川令》的词寄给范仲胤,词里情话香艳缱绻,缠绵悱恻之极,但无意中却把词牌名的‘伊’字错写成了‘尹’字,范仲胤收到后,见词牌名写错了字,顿觉不美,去信责问妻子,幸得妻子有急智亦有文采,又作了一词寄过去,词曰:奴启情人勿见罪,闲将小书作‘尹’字,情人不解其中意,共伊间别几多时,身边少个人儿睡。”

朱宸濠怔了片刻,接着哈哈大笑,就连一旁愤然不平的涂从龙也露出些许笑意,一件小小的轶事典故,便将气氛缓和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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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子内有酒有菜有美人,这是丁顺早就安排好了的。

三人进阁刚坐下,便闻一阵香风经过,眨眼间三人顿时温香软玉满怀,三位颇具姿色的美女已坐在各人的大腿上,巧笑倩兮地端起桌上的酒盏儿含了一口,再嘴对嘴地渡了过去。

秦堪不由心生感慨,一见面便来了个“皮杯儿”,明朝的女人奔放起来,与前世的坐台小姐不遑多让。

朱宸濠和涂从龙愈发欢喜,美人在怀,所谓的形象面子全然不顾,与怀中美人调笑了几句,经过了生张熟魏的程序后,二人的手便很不规矩地伸进了美人薄如蝉翼的绸衫中,以严谨的求知态度上下而摸索。

一番放浪形骸之后,秦堪端起杯,朝朱宸濠敬道:“王爷,下官前些日子多有冒犯,今日下官已知王爷厉害,下官这杯酒向王爷赔罪。”

朱宸濠哈哈一笑,连道不打不相识,然后很给面子地饮尽了杯中酒。

涂从龙捋着胡须淡然一笑,目光颇多轻蔑地朝秦堪一瞟,慢悠悠道:“秦大人倒是见机得快,你若再晚一两日醒悟,恐怕已成阶下之囚了,本官听说因为苏州织工一案,你刚从大狱里放出来没多久,若再次被拿入狱,可不是那么容易出来了,今日既然恩怨尽解,本官不妨老实告诉你,我又写了一道参劾你的奏本,而且已请了朝中六部四位侍郎,都察院两位副都御史,二十余名监察御史,还有数名侯伯勋贵联名上奏……”

说着涂从龙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本递给秦堪,笑道:“秦大人若再不识趣,这份奏本明早便会出现在内阁三位大学士的案头,内阁三位大学士顶不住我们这么多大臣的威压,司礼监那几位公公更是对秦大人恨之入骨,内阁和司礼监联手下个条子,秦大人猜猜会有什么结果?那时想必皇上也保不住你吧?”

秦堪笑着翻开奏本,粗粗扫了几眼,一边看一边笑,笑容却越来越冷冽。

合上奏本,秦堪苦笑道:“涂大人这道奏本里,秦某几成国贼也。”

涂从龙哈哈笑道:“既然今日恩怨已释,这道奏本自然不会再出现了……”

说着将奏本拿过来,凑着桌上的烛火点燃了,顷刻之间,奏本化为灰烬。

气氛有些僵硬,朱宸濠仰天打了个哈哈,说了两个荤笑话,这才将气氛恢复了轻松祥和。

半个多时辰过去,酒宴正酣之时,秦堪笑着拱手告罪更衣,便独自出了阁子。

…………

…………

丁顺一直等在燕来楼的正门外,见秦堪出来,急忙迎上前,道:“大人。”

秦堪面无表情,目光中露出几分狠辣,扭头注视着丁顺,道:“都准备好了吗?”

“早已准备好了。”

秦堪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发动吧,刚刚我已再次确认了,那两个家伙果然是一对作死的人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五章 坑人夜宴(下)

时近子夜,燕来楼里灯火通明,莺歌漫舞。

楼外一片漆黑,无数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逼近燕来楼正门。

正门口的红灯笼下,肃立着十几名宁王带来的侍卫,他们像标枪一般笔挺地站着。

红灯笼照射的范围之外,夜色漆黑如浓墨,悄然无息间,侍卫们的身后出现了二十余条轻巧如灵猫般的锦衣校尉,丁顺亲自领头,众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缓缓接近侍卫。

一颗石子从远处扔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侍卫们一楞,目光刚被石子吸引,便听得身后一声呼哨儿,丁顺伸手快如闪电般朝一名侍卫的脖颈后狠狠劈去,一掌劈落,侍卫哼都来不及哼便仰身倒地,其余的十几名侍卫被校尉们如法炮制,同时被劈晕,唯独一名校尉下手略轻失了手,侍卫痛得大呼一声:“有刺——”

话没说完便被校尉又狠狠补了一掌,终于不甘心地晕过去了。

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当然,过程略有瑕疵。

放倒了十几名侍卫,丁顺冷着脸朝那名失了手的校尉狠狠踹了一脚,压低了声音怒骂道:“没吃饭还是把劲儿都用到娘们儿身上去了?狗娘养的,差点坏了大人的大事!”

校尉红着脸尴尬地笑了两声。

燕来楼正门前的宁王府侍卫全部放倒,被校尉们悄悄拖走,漆黑夜色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秦堪已换上了大红色的斗牛服,一脸冷凝地缓缓走来。

锦衣卫系统里的服色并不全是飞鱼锦袍,事实上高级别的锦衣卫武官可以穿斗牛服和皇帝钦赐的蟒袍,比如指挥使牟斌,他最常穿的便是弘治十三年由先帝钦赐给他的蟒袍,而秦堪如今已是从三品武官,锦衣卫里的二号人物。已有资格穿斗牛服了。

秦堪走到正门前站定,丁顺上前笑道:“大人,宁王和涂从龙还在阁子里抱着粉头喝花酒。快活得紧呢。”

秦堪点点头,然后站在门前朝远处的夜色张望,仿佛在等什么人到来。

半柱香时辰过去。一乘二人抬的官轿悄然走来,官轿后面还跟着十余名穿着便装的官员,秦堪嘴角露出笑容,不急不徐地迎上前去。

官轿抬到燕来楼的门前落地,秦堪亲自上前掀开了轿帘。

帘子掀开,露出轿内一张苍老正气的脸庞,赫然竟是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李东阳身后跟着的官员里,为首的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戴珊,以及十余名都察院监察御史。和数名六科给事中,他们全是朝中的言官,以骂人参劾为生。

秦堪轻轻一笑,将李东阳搀扶下轿,道:“下官冒昧。深夜惊扰大学士和诸位大人,实在罪该万死,求老大人和各位大人们莫予怪罪。”

李东阳显然刚从家中被窝里被人请出来,老眼惺忪,目光不善地剜了他一眼,道:“秦堪。你把老夫和诸位大人叫来,最好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等已老迈,这把老骨头经不得你胡闹折腾。”

“老大人放心,下官自然有非常正当的理由……”

李东阳重重一哼:“速速道来。”

“是这样的,下官的属下今日来这燕来楼收上月的平安银子,却无意中发现宁王殿下和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涂从龙大人在燕来楼里抱着姑娘喝花酒,举止……咳,颇为放浪不羁,属下向下官禀报之后,下官思之再思,觉得此事不可儿戏,只好请诸位大人来亲眼瞧瞧,否则将来下官若报上朝廷,宁王若不承认,下官也拿他没法子……”

秦堪一番话说完,包括李东阳在内,所有官员皆变了脸色。

大明的官员逛青楼喝花酒本不算什么大事,甚至可以算是风雅之事,常有许多官员或才子与某名妓的缠绵故事被文人编为话本唱本,广为传唱,天下人引为风流韵事,羡煞妒煞,从无半点不妥。

可今日宁王和涂从龙喝花酒,却令在场所有官员变了脸色,人人脸上皆露出愤慨之色。

因为今晚,委实不是喝花酒的时候。

右都御史戴珊颤巍巍上前两步,又惊又怒地指着秦堪:“你,你胡说!我都察院的御史怎会来青楼?必是你这小儿污蔑!”

秦堪眨眨眼,笑道:“戴老大人若不信,上去亲眼瞧瞧便是,当着大学士和诸位大人的面,下官怎敢有一字诳语?”

戴珊喘着粗气,也不顾李东阳在前,大失仪态地独自闯进了燕来楼,李东阳意味深长地瞧了秦堪一眼,微微一笑,也跟着戴珊进去了,后面一群言官御史紧随其后。

秦堪苦笑不已,李东阳刚才那一记眼神,似乎又把自己看穿了,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怎么也瞒不过他,满朝上下秦堪谁都敢坑,唯独不敢坑李东阳,老家伙太厉害了……燕来楼的大茶壶和老鸨等人已被丁顺派人控制住,偌大的大堂内空无一人。

丁顺陪着笑在前引路,戴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上了楼。顺着丁顺手指的方向,戴珊重重一哼,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踹门的力道不比年轻人差,气急败坏的表情仿佛戴了绿帽的丈夫捉奸似的。

虚掩的房门被一股大力踹得奄奄一息,巨大的声响令阁子内的人一楞,扭头看去,却见戴珊怒气冲冲站在门口,一把白须无风自动,凛凛如天神下凡。

戴珊的身后,李东阳和一群言官御史们目瞪口呆地盯着房内众人。

他们不能不震惊,阁内的画面委实太过**放浪,宁王朱宸濠腰间盘着一名浑身赤裸只着片纱的女子,二人在阁内的软榻上使劲蠕动,监察御史涂从龙坐在桌边,怀里搂着的女子正将酒洒在自己高耸白皙的酥胸上,涂从龙满脸淫笑,像条狗似的伸着舌头在她胸上舔舐着酒液,房内的厅堂里,一名披着薄纱,纱下一丝不挂的女子像条蛇似的扭动独舞,另一名赤裸女子一旁抚着古琴,琴声杂乱急促,仿若雨打芭蕉,激烈中透着几许令人口干舌燥的骚动。

这一幕简直比春宫图更奔放,更直白。

秦堪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中颇为后悔。早知道他们玩得如此不羁,自己应该晚点再出来,多少也尽兴一番才是,这样的**画面,打死杜嫣都做不出来的。

可惜了……

随着戴珊的愤然一踹,屋内屋外所有人的动作仿佛全被定了格,一片寂静中,唯独只有两名不知状况的女子犹自发出销魂的喘息呻吟。

场面太安静,朱宸濠和涂从龙显然吃了一惊,连动作都没有丝毫改变,仿佛被瞬间凝固了似的。

秦堪下身顶着小帐篷缓缓走出来,见朱宸濠衣袍下身的下摆撩了起来,一条腿笔直站在地上,另一条腿屈膝踩在软榻上,女子像一条缠绕着老树的青藤似的,双腿凌空盘在他的腰间。秦堪两眼一亮,脱口赞道:“好姿势!这一式我倒从没见过,王爷龙精虎猛,而且如此有突破性,下官为王爷贺。”

见到秦堪走出来,惊呆的朱宸濠终于回过神了,急忙将怀中女子重重一扔,女子一声痛苦的呻吟,当即背过气去。

“秦堪,你,你竟敢给本王下套?”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朱宸濠,此刻朱宸濠全明白了,一双杀意森森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秦堪。

涂从龙早已推开了怀中女子,不敢直视屋外众人的冰冷目光,冷汗顺着额头潸潸而下。

“王爷此言差矣,下官怎敢给王爷下套?分明是见王爷枪挑群雌,神勇无敌,下官赶紧找来朝中各位大人,为王爷现场呐喊助威,以增雅兴。”

朱宸濠怒道:“你此举什么意思?以为捏了本王的把柄吗?本王非朝中大臣,宿妓有何不可?”

戴珊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目光阴沉地盯着朱宸濠,上前一步缓缓道:“王爷宿妓本无不可,不过王爷似乎忘了,藩王不得勾连朝中大臣,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戴珊的目光愈发阴寒,语气仿佛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一字一句道:“……最重要的是,先帝大行不足一月,皇上早已昭告天下,举国服丧,全民素缟,国丧一年之期,期间凡我大明境内城镇,凡我大明官员百姓,不得饮酒,举乐,宿妓,违者,视之为大逆!”

朱宸濠浑身剧颤,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

大事不妙!本王中了秦堪的奸计!

这是朱宸濠此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朱宸濠只觉身躯一阵阵的冰冷,如同坠入冰窖,看着周围那一道道愤怒喷火的目光,朱宸濠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獐子,喉咙嘶嘶作响,神情越来越惶然惊恐。

慌乱中,朱宸濠的目光扫过秦堪,见秦堪嘴角噙着冷笑,猎人般看着落入陷阱的傻獐子,目光深邃,神秘莫测,毫无疑问,那只傻獐子自然是朱宸濠他自己了。

李东阳身后的那群御史们在沉默中愤怒地爆发了。

一只不知是谁穿过的鞋子狠狠甩在朱宸濠的脸上,御史们纷纷冲进屋内,正义凛然的责骂如沸水般翻腾起来。

“朱宸濠!你这无君无父的奸贼!枉你说什么留京为先帝守孝哭灵,今日便让我等好好见识你这张虚伪的嘴脸!”(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宁王夜奔

w“忠孝”二字,向来是儒家治国之本,明朝尤甚。所以大明的文官在朝堂上向皇帝进谏时,开口的第一句话往往便是“臣尝闻圣明君主以孝治天下”,然后再巴拉巴拉说出自己的建议和谏言,这是朝堂必须的程序。

一句话能被当成金殿进谏法定程序的开场语,足可见大明儒士和文官对它的重视程度,于是四书五经要义里,将“忠孝”二字非常完美地融进了儒家的各种学说,被皇帝和大臣们推崇备至,一个臣民懂得“忠”和“孝”二字的国家,才让统治者最为放心,这两个字已概括了人性里所有的美好面。

今晚宁王殿下和监察御史涂从龙无疑干了一件不忠不孝之事,还被诸多大臣抓了个现行。

国丧期间,堂堂皇家贵胄,先帝血脉相连的兄弟竟勾连朝中监察御史宿妓买醉寻欢,而且举止放浪,丝毫不曾顾忌如今正是举国素缟的服丧时期,如此张狂的做法,令所有大臣们出离愤怒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寻花问柳在大明本是风雅之事,但也得看时候,国丧期间若敢干这件事,无疑是大逆不道了,或许大明境内还有别人也在这期间寻花问柳,没看到的管不着,可朱宸濠和涂从龙宿妓却是李东阳等众多大臣亲眼所见。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宸濠已严重触犯了所有人的道德底线,连一贯文雅从容的内阁大学士李东阳此刻也情不自禁地泛出怒容,更别提以暴脾气和善斗殴闻名于青史的言官御史们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过。涂从龙的脸上很快现出一个巴掌红印,却是右都御史戴珊扇的,戴老头年已七十许,眼看今年便打算辞官告老,不曾想都察院下属监察御史中竟出了这么一号败类,不仅私通藩王,还敢在国丧期间与藩王宿妓买醉。令以正义清流著称的都察院上下蒙羞,戴珊自己为官清白一生,最后关头却被涂从龙狠狠抹了一笔黑墨。尤令戴珊感到羞怒无比。

涂从龙脸色灰败,如同水里刚捞出来一般,凌乱不堪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呆若木鸡的眼神透着深深的绝望,他是弘治十五年的二甲进士,翰林院里熬了三年,刚刚当上监察御史数月,官场仕途走到今晚,算是彻底划上句号了。

嫉恶如仇是大明文官的本色,特别是文官中的御史给事中们,将这种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为了道德礼法,他们连皇帝都敢痛骂。更何况只不过缩于南昌一隅就藩的宁王了。

一群愤怒的御史们撸起袖子冲向宁王,举起拳头便待揍下去,但为正义故,天下何等奸贼打不得?此刻他们的眼里只有公理正义,没有身份尊卑。秦堪从没觉得大明文官喜欢动手斗殴的习惯竟然如此赏心悦目。

一大堆老的少的拳头即将落下时。宁王朱宸濠长叹一声,忽然大声道:“慢着!让本王先穿上裤子!”

屋内顿时一静,接着人群传来一道很不厚道故意变粗了声音,仿佛疑惑地喃喃自语:“……他穿上裤子不认帐怎么办?”

众人扭头望去,却见秦堪有些夸张地看着丁顺,道:“丁千户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丁顺睁大了眼睛。愕然地张了张嘴,见无数目光盯着他,丁顺似有所觉,呵呵干笑两声,腼腆的退开两步。

朱宸濠羞恼不已,扭头瞪视秦堪,嘶声吼道:“秦堪你这卑鄙小人,竟设陷阱害本王,害我还不够,你难道还想羞辱我吗?山水有相逢,善恶终有报,今日之辱,本王迟早……”

朱宸濠放着狠话时,秦堪却注视着他,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指了指他的下身,轻声道:“王爷,等会儿再骂,你那个……露出来了,快快收回去……”

朱宸濠闻言双手往裆部一护,惊慌莫名朝众人扫了一圈,面孔已羞怒得涨成了猪肝色。

…………

…………

戴珊扇完了涂从龙,转头冷冷地盯着朱宸濠。

论资历,戴珊乃三朝宿老,天顺年进士入朝,深得三代帝王器重,今年初弘治帝驾崩之前,戴珊因身体疾病向弘治帝告老还乡,弘治帝倚戴珊为重臣,执意挽留不允致仕,最后竟以“主人留客坚,客则强留,珊独不能为朕留耶?”之强硬言辞,死活将戴珊留在朝中为官,并主掌都察院,即举察事。可见弘治帝何其看重。

若论嫉恶如仇,戴珊当属文官之首,否则弘治帝也不会让他独掌朝廷三权之一的都察院了。见朱宸濠失措慌张的模样,戴珊气得白须一翘,怒道:“先帝大行,英灵不远,宁王殿下非但不回封地就藩,久居京师不知是何居心,而且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我大明国丧期内买醉宿妓,其乐何极,殿下向内阁上疏曰留京是为先帝哭灵守孝,今日这般种种举止,岂是为人臣之道?不知殿下何以教老夫?”

越说越气,脾气火爆的戴珊忽然伸手抓住朱宸濠的手臂,大声喝道:“走!裤子也别穿了,你且随老夫入宫面圣,让陛下瞧个清楚,瞧瞧他一直尊敬爱戴的宁皇叔是一副怎生鲜廉寡耻的嘴脸……”

朱宸濠闻言一震,今晚若被戴珊和李东阳他们押进宫中,这副没穿裤子的狼狈形象若被朱厚照瞧见了,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恐怕会直接影响到他的造反大业。

绝不能进宫见那小皇帝!

朱宸濠怨毒地剜了秦堪一眼,咬了咬牙,忽然发力挣开了戴珊的手,暴起身形朝屋外跑去。

众人一楞,只觉得一道人影如狂风般呼啸而去,大伙儿皆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

宁王这个无耻之徒,竟然……竟然跑了!

等众人追出燕来楼的正门,却见宁王朱宸濠在夜幕下飞快奔跑,夜风吹拂起他的衣衫下摆,露出没穿亵裤的毛茸茸两条大腿,以及胯下软耷耷的寸余小宁王,姿势淫荡。扭摆风骚。

秦堪英挺的眉头一拧,扬声喝道:“宁王殿下,又露出来了!”

朱宸濠羞愤交加地跑着。听到身后那道熟悉而讨厌的声音,气得牙齿格格作响,然而秦堪的提醒又不可谓不正确。低头一看,那软耷耷的小东西可不正被夜风吹得摇头晃脑么?

羞愤得几乎当街晕过去,朱宸濠不得不双手捂住了裤裆,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飞快奔跑。

身后又远远传来一道沉重而痛心的叹息:“殿下又错了,捂住脸才是王道啊……”

朱宸濠眼皮跳了跳,然后……双手顺从地从下面捂到了脸上。

那该死的卑鄙之徒没说错,捂住脸更安全,更能遮羞。

眼睁睁看着一代藩王,大明皇帝陛下的皇叔在深夜的京师街头裸奔跑远,直至身影消失不见。众官员怔忪片刻,这才纷纷回过神来,指着黑暗的街头怒骂不休。

看着众官员痛骂的样子,秦堪脸上浮起一抹坏坏的笑容。

“丁千户……”

“属下在。”

秦堪板起脸道:“京师皇城之地,竟有无耻之徒深夜裸奔。此举有伤风化,不要脸之极,命你着画师画下此人容貌,发下海捕文书,经锦衣卫军驿遍贴大明各城镇官府,嗯……特别是南昌。”

“大人。要不要把他的下面也画出来?”

秦堪正色道:“他那话儿乃是有伤我大明风化的作案工具,当然要画出来。不但要画,而且要画得传神,逼真,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是!”

正在痛骂不休的众官员忽然闭上了嘴,扭头呆呆地注视着秦堪,看到他脸上那抹坏得令人发指的笑容,众人一齐打了个冷战,顿觉遍体生寒。

当事人跑了一个,众言官御史们只好悻悻散去,走时怒容满面,踌躇满志,很显然,今晚是个不眠之夜,他们将在各自府里的书房中度过,离早朝尚有两个时辰,一定有时间写出一道言辞犀利,扬名诛心的参劾奏章,趁着早朝当殿呈上。

众人皆散,唯独李东阳没走,他静静地站在燕来楼门口,捋着胡须神色不善地盯着秦堪。

秦堪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李大学士今晚异常沉默,看来大学士的涵养不错,已达到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的境界了,实在可喜可贺……”

李东阳重重一哼,道:“秦堪,老夫发现你越来越不是好东西了,今晚这出把戏,也是你一手布局的吧?”

秦堪神情愈发赧然:“大学士目光犀利,洞悉一切,什么都瞒不过您。”

“不简单啊,连堂堂藩王都中了你的暗算,将来谁若得罪了你,恐怕没一个好下场……哼,老夫倒想问问,你布局便布局,为何把老夫也拉入你的局中?你当老夫堂堂内阁大学士也是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么?”

秦堪急忙干笑着赔罪不已。

李东阳叹了口气,似有所思:“我大明从皇帝到藩王,再到诸多大臣官员,芸芸众生相委实眼花缭乱……唉!”

指了指秦堪,李东阳笑骂道:“下次再拿老夫当棋子,当心老夫学那李梦阳,抢了金瓜锤打得你头破血流!”

秦堪感激道:“老大人长者之心,宽容后辈胡闹,下官不胜感激。”

…………

…………

今晚的闹剧结束了,然而对朝堂而言或许只是个开始,明日的金殿想必会很热闹。

秦堪恭敬送走了李东阳,站在燕来楼前怔怔不语。

丁顺上前笑道:“大人一出手,不仅化解了危局,而且把宁王也带进了圈套,守局已呈攻势,大人委实高明……”

秦堪叹道:“丁顺,你今晚都看见了,只要能占住道德制高点,这些文官不但连藩王都敢打,而且连裤子都不让别人穿,大明的文官……厉害啊,若有一天我跟整个朝堂的文官为敌,孰胜孰负,不可预料。”

丁顺撇嘴道:“大人说的道德制高点什么的,属下不懂,属下只知道所谓的‘道德’,应该是让人穿好裤子,管好裤腰带,连裤子都不让人穿,这能叫‘道德’么?”

秦堪一楞,诧异地瞧了丁顺一眼,拍着他的肩大笑道:“丁顺,你跟着我时日久了,越来越深邃了,我很欣慰!”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m

第二百二十七章 罢官归藩

梆子敲了三响,已是午夜子时三刻,再过一个时辰百官即将上朝了。

涂从龙被锦衣校尉从阁子里拖出来时,浑身已瘫软了,双目无神,嘴角甚至流下一道亮晶晶的口水,戴珊不知有意无意,领着一群御史们骂骂咧咧回去时竟把他忘了,涂从龙已成了都察院之耻,戴珊似乎不想再看见他。

丁顺嫌恶地瞧了他一眼,仕途的绝望给了涂从龙不小的打击,此刻的他似乎有些魔障了,形象确实很悲哀。

“大人,这家伙如何处置?”丁顺请示道。

秦堪冷冷的目光扫过涂从龙,又冷冷地扫了丁顺一眼,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丁顺躬身抱拳道:“属下明白了。”

转身朝校尉们一挥手,丁顺森然笑道:“把他押进诏狱,让他尝尝咱们锦衣卫给他备的席面儿,比燕来楼的好吃多了,包管菜到命除,位列仙班。”

如狼似虎的校尉们拖着涂从龙便往外走,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似的,涂从龙挣扎了几下,被校尉一耳光又扇懵了。

秦堪负手而立,一直沉默未语。

“……媚上邀宠,以猜疑诽谤戮辱臣工,欺世盗名,以贪窃逆本蛊惑新君,未可知今日之谦恭君子,非明日之篡权佞幸耶?”

这是涂从龙在燕来楼拿给秦堪看的参劾奏书,里面字字诛心,数落的几款大罪看得秦堪冷汗潸潸,虽说涂从龙为了示好把它烧了,但始终给秦堪心里增添了一处阴霾。

于是这道奏章亦成了涂从龙的取死之因,这种人不能再让他活着,否则必为后患……一台好戏落幕,看客已散,秦堪也打算离开,燕来楼的常妈妈从堂内走出来,这位只闻其声的老鸨倒是颇具几分熟女风韵,大约三十多岁。打扮不像前世影视作品里那样夸张恶心,看起来反倒有几分素雅意味。

刚才众多官员大闹燕来楼,常妈妈躲在内院不敢吱声,燕来楼有着朝堂某位侍郎的背景,刚才那些义正严辞的官员们她大多认得,因为那些官员以往也来得不少,常常在阁子里开无遮大会,那会儿的**场面比今晚只强不弱。

“这位俊俏的……咳。这位大人,戏也散了,奴家可以关张了吧?燕来楼可是依守王法的,国丧期间没开门迎过客人,您也瞧见了,上上下下冷冷清清,姑娘们的脂粉,衣裳,饭食……诸多开销可都是奴家拿钱白养着呢。今晚是您的贵属叫奴家开的门,您可不能封奴家的店……”

常妈妈犹自罗嗦不休,原本挺素雅的一张脸。一说起钱财便分外可憎。

秦堪不由自主想起了大堂里为了生存苦苦哀求常妈妈的那位女子,很奇怪的感觉,一想起她的容貌,总觉得心底深处有一种隐隐的抽痛,只有这个时候秦堪才发现似乎脑子里有另一个自己,身躯里仿佛残留着另一个懦弱而深情的灵魂。

张了张嘴,秦堪想问那位女子的情况,想想又放弃了,甚至隐隐有种可笑的感觉。

明明只有一面之缘。为何竟为她牵肠挂肚?她是何人与自己何干?

今晚大约是自己魔怔了吧……寅时一刻,宫门大开。

文武官员列班入奉天殿,今日沉默的朝班中,隐隐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十几名御史神情忿忿,斗志高昂。

朱厚照睡眼惺忪。打着呵欠有气没力地坐在龙椅上开始这无聊的帝王生活,十几名御史同时出班,声泪俱下参劾宁王朱宸濠和监察御史涂从龙国丧期间买醉宿妓,罪大恶极,请陛下严惩。

半梦游状态的朱厚照终于完全醒了。呆呆睁着双眼,问出了一个让满殿大臣很无语的问题。

“国丧……不能行房么?可是朕一个月后大婚怎么办?”

不得不说,朱厚照这孩子的思维很跳跃,这句话严重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首辅大学士刘健忽然被呛了一下,咳得撕心裂肺,金殿之上又不能耐心给这位单纯的皇帝陛下讲解何谓“宿妓”,于是瞪着赤红的眼睛瞧着满脸无辜的朱厚照,殿中一时哗然。

幸好此时满殿大臣的注意力全在如何措辞请求严惩宁王和涂从龙,倒也没人责怪朱厚照,否则肯定会有几个满怀正义的御史站出来,一开口便是“臣尝闻圣明天子以孝治天下,无道昏君深宫当种马”……然后巴拉巴拉一大串家国天下,忠孝礼义。

值殿太监刘瑾看着殿下哭笑不得的大臣们,只好壮起胆子凑到朱厚照耳边,悄悄解释了一番国丧与买醉宿妓的关系。

朱厚照眼睛渐渐睁大,接着神情充满了怒气。

“你的意思是说,宁皇叔和涂从龙国丧宿妓,便是对我父皇的虚情假义?”

刘瑾浑身一颤,急忙躬身退了两步,惶恐道:“陛下,这可不是老奴的意思,是殿内大臣们的意思,老奴只是转述啊。”

神情虽惶恐,可刘瑾心中却有些不舍。

宁王爷多好的人呐,怎么就被人拿了话柄呢?不仅给杂家在京师城里置办了外宅,送了两个讨喜的侍妾,还大箱大箱的往杂家屋里送银子,今日出了这事儿,往后的好处可没影儿了。

可惜刘瑾目前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太监,有心想帮宁王殿下说两句开脱之言,但一想到朝堂大臣们种种狰狞面目,内廷司礼监里那一双双见不得这帮东宫太监入主皇宫的阴森目光,刘瑾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内外皆被人虎视眈眈,想象中的偌大权力并没如他所愿的到手,如今可以说是东宫八虎最难熬的日子,刘瑾只能夹紧尾巴小心做人,为宁王开脱的想法只在脑海中一闪,便再也不曾出现过。

右都御史戴珊白眉一掀,出班奏道:“陛下,刘公公所言不差。臣等就是这个意思,口口声声为先帝守孝节义,转脸便在京师城里高歌买醉,眠花宿柳,惺惺虚伪之态令臣犹觉耻辱,此而不惩,国法奚用?”

戴珊带了头,昨晚参与那出闹剧的十几名御史纷纷站出班来附和。

朱厚照神情愤怒。拳头渐渐攥紧,脸色越涨越红。

朱宸濠的皇叔形象在他心中慢慢崩塌,朱厚照可以没心没肺,可以任性胡闹,但父皇永远是他心底里神圣的丰碑,不可触犯,皇叔也不行。

吵吵嚷嚷的大殿内,传出朱厚照清冷的声音:“涂从龙罢官免职,拿入诏狱。宁王,宁王……”

犹豫一番,朱厚照继续道:“宁王勒令限期回封地。不得滞留京师,还有,不准他进宫拜辞,朕不想见到他!散了散了,朕心情不好,今日不想听什么国事。”

说完朱厚照便拂袖闪身回了殿后。

刘瑾见朱厚照说走便走,于是匆匆喊了声“百官退朝”,急忙跟着回了谨身殿为朱厚照更衣。

满殿交头接耳的大臣楞了半晌,首辅刘健也呆住了。他没想到皇帝居然是这副风风火火,而且凡事率性而为的德行,不过转念想到当今陛下才十五岁,终究是少年人的性子,刘健只好叹了口气。

欲把这位皇帝调教成像他父皇那样英明果敢。沉稳睿智的明君,未来的路还很长啊……乾清宫内。

朱厚照嘴里塞着零嘴儿,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居然还能抽空唉声叹气几声。

“秦堪啊,你说宁皇叔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这样?朕自小便敬爱他。也只有他最宠朕,朕小时候干的那点事儿,自己都觉得挺胡闹,唯独宁皇叔从来不责骂我,反而支持我放开手干,除了父皇和母后,我已将他当成最亲的亲人,秦堪啊,这最亲的亲人今日伤了我的心呐……”

秦堪拱手叹道:“陛下伤心,可食量却一点也没见少,吃得不亦乐乎,吾皇奇葩,臣素仰之。”

朱厚照不好意思地停了嘴,目光不善地盯着他:“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奇葩’俩字是骂我呢吧?”

秦堪笑道:“臣怎敢骂陛下?能吃是福呀,世上有的人就是这种性子,越是伤心难过就越想吃东西。”

朱厚照将手中的干果脯儿随手一扔,索然无兴道:“宿妓这种事,就是春宫里画的那对没皮没脸的男女干的事儿吧?这事儿……就那么有意思么?”

秦堪眉目不动,慢悠悠地道:“有啊……”

朱厚照怔忪片刻,忽然道:“秦堪,下个月我就要大婚了,会娶一位妻子进宫……”

秦堪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点迷惑,道:“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准备好红包?”

“不是,我在想,未来的妻子是个什么样子……”朱厚照眼中渐渐浮现几许憧憬和向往:“……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脾气如何,哎,秦堪,你觉得我未来的皇后是胖一点好看还是瘦一点好看?”

这话题有点不好接,当着皇帝的面议论他未来的老婆是胖是瘦,朱厚照不奇葩谁奇葩?

秦堪思索许久,道:“臣以为,男人最好还是喜欢丰腴一点的女人比较好……”

“为何?”

“陛下,只有狗才喜欢骨头啊。”

“言之有理……”朱厚照猛地一拍大腿,兴奋道:“我决定了,我要去夏儒家瞧瞧他的女儿长什么样儿!”

“啊?陛下,三思啊。”

“思过了,朕决定就这么办,现在就去,秦堪,你陪我一起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私访夏后(上)

朱厚照这家伙很不靠谱儿,想起一出是一出,秦堪忽然觉得自己很难跟上他的思维节奏,身为一位穿越人士,被古代人弄得如此慌张失措,实在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

朱厚照似乎很得意于自己这个如同神来之笔的主意,两只眼睛泛出了兴奋的亮光,秦堪回想自己前世读小学的时候精心谋划趁小学班主任上茅房时扔个炮仗炸他屁股,当时的表情跟现在的朱厚照如出一辙。

只希望下场跟前世不一样,秦堪记得那一次班主任被炸得满身是屎气急败坏跑出来,而秦堪被父母混合双打,大约只剩了半条命,后来与班主任见面基本都是不约而同地绕道走,彼此之间对对方都有着深深的忌惮,这种平衡一直保持到小学毕业。

“未行大婚之礼便私自去岳家偷窥未来的妻子,陛下,若行迹败露的话,你会被朝中大臣活活骂死的,还请陛下三思。”秦堪做着最后的努力,试图劝说朱厚照放弃这个很无聊的主意。

朱厚照像一块滚刀肉似的笑道:“我在春坊从小被大学士们骂到大,也没见我少一根头发,骂一骂有什么打紧,再说你我若小心一些,事情不会败露的,我悄悄瞧她一眼就走。”

人至贱则无敌,脸皮至厚则无耻。朱厚照的脸皮实在应该拿到宣府大同挡鞑靼大军的刀箭才是。

“好吧,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臣可以不陪你去吗?”

“不行。你不去谁为朕断后?”

秦堪叹道:“果然恶有恶报,陛下这句话臣经常对别人说……”

…………

…………

君要胡闹,臣不敢不胡闹。

好吧,其实婚前瞧瞧未来妻子的模样可以理解的,秦堪不像朝中那些迂腐大臣那样太注重礼仪,前世买条内裤都要挑挑款式颜色,娶老婆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先瞧瞧成色?

朱厚照的性子风风火火。说做就做。

既然是偷窥,君臣二人自然不能穿着龙袍和官服,必然要乔装的。

朱厚照突发奇想。命刘瑾给他们一人弄了一套大户人家仆人杂役的衣裳,二人在谨身殿换上后,看着彼此一副青衣青帽的小厮长随打扮。二人不由哈哈笑出了声。

“秦堪,你比我高呢。”朱厚照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又踮起脚朝秦堪头顶比划。

秦堪笑道:“陛下,臣比你年长四岁,再过几年陛下就和臣一样高了。”

“咱俩这副打扮走出去,百姓会不会说咱们是一对兄弟?”朱厚照期待道。

秦堪瞧了瞧镜子,却见里面一高一矮二人同样英俊白皙,都说世间的丑鬼有着各不相同的丑,而帅哥却有着相同的帅,镜子里的二人同样的赏心悦目。此话果然不虚,现在二人同时照着镜子,可不就像一对兄弟吗?

秦堪笑道:“陛下说得不错,委实像一对兄弟,而且是一对很英俊的兄弟。”

侍侯朱厚照更衣的刘瑾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换了别的大臣。必然惶恐无地的说万死不敢高攀之类的话,这秦堪可真了不得,居然老实不客气地承认了,此人行事颇具城府,然而在陛下面前却率真得很,或许这一点也正是陛下宠信他的原因吧。

朱厚照乐得哈哈大笑:“好。咱们往后呀,就是一对兄弟了,现在朝中的老匹夫太多,等有机会,我必给你封个异姓王,我当皇帝,兄长当王爷,岂不乐哉?”

正在给朱厚照整理袖口的刘瑾双手忽然一抖,朱厚照奇道:“你怎么了?”

刘瑾赶紧陪起笑脸:“老奴万死,刚才手忽然抽筋了一下。”

刘瑾又恨又嫉的目光瞥向秦堪,却见秦堪笑吟吟的目光扫过来,刘瑾急忙表情一整,露出一个非常友善的笑容。

秦堪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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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和秦堪穿着小厮衣裳,二人坐在轿子里偷偷出了宫,承天门外二人下了轿子,张永领着数十名便装打扮的宫中侍卫隔着数丈远远护侍着。

首先要打听到朱厚照未来岳父夏儒的住所,这件事情不太麻烦,秦堪随手从街边揪过一名巡街的锦衣校尉,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出半柱香时辰,校尉便匆匆回来,恭敬地告诉了秦堪一个地址。

夏儒是京师中军都督府的同知,三品武官,弘治帝当初定下婚事时为了恩典夏家,又特意给夏儒多加了一个锦衣卫指挥的空衔,所谓空衔,只是皇帝对大臣的一种恩宠,你可以每个月拿这个空衔实发的俸禄,但你不能行使这个空衔的权力,因为这个衔号是空的,弘治年间被授予锦衣卫指挥衔号的大臣有好几位,但真正实授权力的锦衣卫指挥使只有牟斌一人,谁敢拿着这个名号去北镇抚司衙门吆五喝六,相信牟指挥使大人会用五花八门的刑具帮你测试一下智商。

夏家并不富裕,可以说过得比较清贫,夏儒府位于北城思诚坊,一套四进的老宅子,围墙很矮,上面布满了青苔,连门口的一对石狮子也仿佛比别的大户人家小了一号似的,有气无力地蔫搭着脑袋。

秦堪和朱厚照二人在夏府的围墙外溜达了一圈,拿不定主意该怎样进去偷窥一下里面那位大明未来的皇后。

游移许久,秦堪拍了拍朱厚照的肩,指了指围墙。

这道围墙恰好位于夏府内院后侧,翻过去的话大概离皇后娘娘的香闺不太远,而且夏府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护院打手之类的不是没有,但也不会太多。

朱厚照点头会意,张永朝身后一挥手,顿时十几名侍卫上前,互相搭起手桥,一个接一个叠在一起,另外十几名侍卫则飞快分散于四周,负责把风警戒。

朱厚照和秦堪脚踩着侍卫们壮实的手臂,如同踩着阶梯似的,一级一级很顺利地爬上了墙头。

今日运气似乎很不错,二人刚从围墙外探出头往里面看,朱厚照的眼睛顿时一亮。

只见围墙内正对着夏府的内院,院子里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他穿着三品绯袍,中间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补子,还有一位年轻女子穿着大红色的吉袍,她的旁边站着数名穿着褐色官服的女子,这几人多半是内务府派遣的,进夏府教导皇后出嫁和宫中礼仪的女官。

院子中间两位想必就是夏儒和他的皇后女儿夏氏了。

秦堪有点感叹朱厚照的好运气,说要出宫来见皇后,居然真就第一眼让他见着了,难道当皇帝的人八字都生得巧么?

朱厚照浑然不觉自己的运气有多好,只是兴奋地凝目望去,越看神情却越疑惑。

“秦堪,有问题啊……”

“什么问题?”

“你看那个夏儒,呀!长得真磕碜,狮鼻厚唇大黑脸,可他的女儿,也就是我未来的皇后,长得白白净净,大眼细唇,标致得紧……”

“所以,陛下不满意皇后的模样,想娶个像夏儒那样磕碜的女子?”

朱厚照打了个冷战,狠狠瞪了秦堪一眼:“别恶心我啊……我就觉得奇怪,这两人是父女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呀。”

“也许夏家生女儿时抱错孩子了。”秦堪脱口道。

朱厚照恨恨瞪着他:“…………”

“……好吧,要不咱们去夏家隔壁看看,或许你真正的老丈人是夏家隔壁的王叔叔……”

“…………”

秦堪诚恳正色道:“陛下欲做明君,必善于纳谏,这个,真有可能。”(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私访夏后(下)

直到此刻趴在夏府围墙上,秦堪仍旧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一位是当今皇帝陛下,另一位是执掌天下特务组织的第二号头目,现在却像两个窃玉偷香的yin贼似的,静悄悄地趴在墙头,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夏府内院那位即将母仪天下的准皇后娘娘……

真的有点变态啊……

朱厚照显然不觉得变态,看自己的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至于礼法之类的东西,chun坊读书就没读懂过,不明也不觉厉。

“秦堪,怎么样?我未来的皇后可入眼否?”朱厚照得意地朝秦堪挑挑眉。

秦堪笑着点点头:“堪称倾城之姿,恭喜陛下得此娇妻。”

夏府内院里,夏儒跟女儿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准皇后夏氏穿着一身大红sè的吉袍,在女官的指示下,正三步一顿然后双手平举一揖,再继续走三步……

看不清她的肤s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朱厚照刚才说她“白白净净”,这白得也太不正常了,棺材里的人才有这种脸sè,她的脸绷得紧紧的,神情布满了庄重,步履移动间,连肩头都没有丝毫的晃动,可谓稳如泰山,纹丝不动,这份功力想必一般女子做不到。

夏府内院里有一方石桌,石桌有年头了,显得有些老旧。夏氏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大红sè的皇后吉袍宽袖角轻轻蹭到了石桌。

夏氏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神sè大变,扯着袖角不停地擦拭。旁边的女官慌忙上前帮忙,却被夏氏狠狠一推,女官被推倒在地,夏氏冷冷剜了她一眼,一开口却寒如冰霜:“叫府里的人过来把这石桌拆了扔出去。”

女官一呆,垂头委屈地应了声是。

…………

…………

不知朱厚照如何想,秦堪远远看着这位大明未来的皇后。却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据说这位准皇后跟朱厚照同岁,同样都是十五岁,朱厚照xing情洒脱率直。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这才是真正少年人的习xing。也是秦堪乐意在君臣关系之外,与他结为朋友的原因。

而这位夏皇后,明显不是朱厚照和秦堪这一类人,她太看重身上这件皇后的衣裳了。

朱厚照一直笑吟吟地瞧着夏氏,若说容貌,夏氏委实称得上明艳动人,哪怕朱厚照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却也懂得欣赏美丑,夏氏的容貌在他心里无疑打了一个很高的分数。

然而直到夏氏刚才在院中蹭到石桌后,以及对女官的粗鲁举动。却令笑吟吟的朱厚照忽然变了脸sè。

窥一斑而知全豹。

朱厚照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深深的失望,人与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当夏氏开口说了那一句话后,朱厚照便深深感觉到,他和这位皇后肯定合不来。

“这……便是父皇和朝中大臣们给我找的妻子?”朱厚照失神地喃喃道。

“陛下……”

朱厚照扭头看着秦堪。眼中渐渐浮上深深的失落:“秦堪,将来和我过一生的不是妻子,而是皇后,对吗?”

秦堪叹息不语。

外人眼里,这位夏氏既是皇后,当然也是妻子。但秦堪懂朱厚照的意思,朱厚照要的不是皇后。

“陛下,不要这么急着做判断,相处才能知道她是你的妻子还是你的皇后。”秦堪只能这样安慰他。

朱厚照表情冷冷的,像冬天里冻僵了的死鱼。

再次冷冷地扫了一眼夏府内院那位正在排演大婚礼仪的准皇后,朱厚照索然无兴地下了围墙。

朱厚照怔怔地盯着围墙斑驳的砖壁发呆,不知在想什么,旁边的张永和诸侍卫见陛下心情不佳,皆肃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许久,朱厚照忽然朝着围墙大喊道:“你永远只能是皇后!”

说罢朱厚照恨恨一拂袖,扭头便走。

皇后不是妻子,皇后走不进这位大明皇帝的心里,妻子才能。

围墙内,正在一板一眼排演着礼仪的夏氏听到那一声陌生的话语,动作不由一滞,秀眉轻轻一颦,接着面无表情地吩咐女官:“继续吧。”

朱厚照垂头丧气地往皇宫方向走着,秦堪安慰了他几句,他却始终提不起jing神,以往只要一出宫便像一匹脱缰的小野马,今

i仿佛对京师城里的繁华也失去了兴趣。

秦堪无话可说了,他很理解朱厚照此刻的心情,夏氏在浑然不觉中已失去了她未来丈夫的宠爱,有时候一个举动,一句话,或许便能改变一生的命运。

朱厚照此刻就像一只染了瘟疫的鸡,怏怏地向秦堪告辞,张永等侍卫簇拥着朱厚照回了宫。

秦堪垂头看着自己一身小厮打扮,不由苦笑。

费了那么大的劲,兴致勃勃地赶去瞧未婚妻,结果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何苦来哉?

独自站在人流如cháo的京师街头,秦堪忽然很想回家,一生一世一双人,看似简单平淡的要求,可是连堂堂大明皇di

du可望可不可得,秦堪这一刻觉得自己很幸福。

尽管不厚道,但秦堪真的觉得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秦堪向家里迈开了步,他的笑容很阳光,还有一丝丝恶作剧的味道。

如果让家里的杜嫣和两个小萝莉看到自己这副家丁小厮的打扮,一定会吓得叫起来,那时自己这个小厮便一手把她们搂过来,每个人脸上狠狠香一口,然后换来杜嫣又羞又气的几记粉拳。

…………

…………

步子刚迈出几步,身后有一道颤抖的女声传来。

“秦堪?你是……秦堪?”

秦堪闻言一怔,家里杜嫣叫自己相公,小萝莉叫自己老爷,锦衣卫里个个叫他秦大人,秦同知,除了朱厚照,很少有人直呼他全名了。

愕然转身,却见一名女子美眸含泪,怔怔地盯着他,她的眼中充满了惊喜,惆怅,和无尽的苦楚,一手捂着嘴唇,仿佛在克制自己不要在大街上大喊出声,眼泪却如晶莹的珍珠般簌簌而下。

秦堪不认识她,但见过她,那个在燕来楼苦苦哀求老鸨多给她几件衣裳洗,以此来度

i的女子。

心,再次莫名地抽痛起来,不是幻觉,是真真实实的痛,不知为她还是为自己。

女子仍旧穿着粗布蓝裙,一块缀着碎花的头巾将她如云如瀑的长发包着,看起来就像一位普通而拮据的农妇。

眼泪如泉涌,女子却带着凄然的笑:“远远瞧见你的背影,一直不敢确认,跟着你走了两条街才看清楚了你的脸,秦堪,果然是你,分别两载余,别来无恙?”

秦堪愕然睁大了眼睛:“…………”

见秦堪目光惊愕,女子似乎会错了意,不自然地抬手轻拂了一下发鬓,强笑道:“我过得很好,就是想你……不,担心你……”

笑过之后,女子此刻才发现秦堪身着仆人小厮打扮,定定打量了一会儿,女子眼泪越流越多。

“你……你怎么落到如此境地了?秦堪,你是堂堂的绍兴府案首,名动浙江的少年才子啊!如今怎地沦落成了供人驱使的家仆走卒?不应该啊……”女子哭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眼中浮现怒sè:“莫非那佟应龙还不肯放过你?所以你不得已离乡背井,来京师求生计?世道艰难,你……你被革了功名,仕途无望,你一个书生必然在京师过得不好……秦堪,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因为我,你仍是前途无量的绍兴案首,或许将来还能封侯拜相,光耀门楣,是我对不起你……”

女子说着忽然蹲下身,不顾街边路人诧异的目光,伏首大哭起来。

秦堪脸上已渐渐露出明悟之sè。

他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金柳。

绍兴颦翠馆的红牌清倌人,与秦堪的前身相恋,绍兴知府公子佟应龙yu纳她为妾,被她所拒,秦堪也因为她和佟应龙打了一架,结果被学政革了功名。后来秦堪上吊,金柳被逼离开绍兴。

前身如前世,她果然是前世的恋人。

难怪自己会心痛,难怪一见她便感到心绪不宁,原来,她竟是前因,也是果报。

秦堪出神地盯着她,刹那间神志似乎恍惚起来。

斯人已埋青冢,痴魂仍恋红尘,你可知他带着一身纠缠不断的情痛,跌撞入了轮回?

奈何桥边喃喃念叨“莫相忘,莫相忘”,饮下那碗孟婆汤,不愿忘的终究已忘,唯剩一丝淡淡的不甘,在这具换了主人的身躯里痛苦挣扎。

长情是你,遗恨是他,一样的相思,一样的苦痛。

前身的恩怨情仇,秦堪愿意照单全收,她是他不可抛却的责任。

人生若只如初见,今

i,便当是今生的初见吧。

深吸一口气,秦堪眼中泛起了泪花,却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金柳,我们仿佛认识两辈子了。”

第二百三十章 相识两世

“金柳,我们仿佛认识两辈子了。”

秦堪微笑着,发出一句人生最沉痛也是最幸福的感慨。

哭泣的金柳缓缓抬头,目光穿越伤情的泪水,仿佛透过一层迷雾,迷雾里,秦堪的笑容却无比清晰,和无数次梦到他的一样,灿烂明媚,如同晒着一场阳光。

金柳仍流着泪,却和秦堪一样绽开了笑颜,笑中带泪,为这一场人生的悲欢离合。

“大难已已,他乡再遇。秦堪,我们确实认识了两辈子,久违即是幸会。”

二人相视一笑,完全不顾街边行人愕然的瞩目,笑这喜悦的相逢,也笑那各自有着不同注释的“两辈子”。

人生能遇失而复得的缘分,笑得多大声都是应该的。

…………

…………

金柳是女子,肆意地笑过哭过后,终究有些不好意思,纤手两指拈着秦堪的衣角,将他带到街边一处偏僻无人的巷口。

她的手很白,但却显得有些粗糙,指头划了好几道浅浅的口子,昔日名动绍兴的红牌清倌人,如今却为了生存艰难地挣扎着。

二人站在巷口,金柳如痴如醉地看着秦堪,仿佛补偿自己两年不见的相思。

“秦堪,这两年你过得好么?为何沦为大户人家的仆人了?”这是金柳最想问的问题,她不在乎自己过得多清贫,但秦堪过得一丝丝不如意却会令她心痛。

秦堪垂头苦笑看着自己今日的这身打扮。

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啊。

怎么跟她说呢?难道告诉她其实自己已是风光显赫的锦衣卫同知,朝堂中赫赫有名。坐拥上万手下,当今皇上把他当兄弟手足,之所以穿着下人家仆的衣裳,是因为陪当今皇上偷窥他未来的老婆……

这些实话绝对不是一个穿着小厮家丁衣裳的人能说的,就算说了,她会信么?

“我……”秦堪鼻子都快被自己揉红了,最后一声叹息。不得已地说了瞎话:“……我确实给大户人家当仆人,不过这户人家有职称评定,严格来说。我是高级仆人……”

金柳抽噎了一下,道:“你是个文弱书生,哪能做得了仆人的事?告诉我。是哪个大户人家,平日里有什么活计我来帮你做……”

秦堪苦笑道:“你做了我做什么?”

“你读书,用功读书。”金柳不假思索道:“功名革了没关系,咱们重新再来,明年院试前咱们回绍兴再去走走门路,让你重新再考,对了,你还没说你如今投身了哪户人家呢。”

秦堪的鼻子快揉成酒糟鼻了,说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它,如此循环下去何时是头?刚才委实该说实话的……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鬼使神差般道:“投了一位锦衣卫内城千户人家,那位千户姓丁,我是丁千户家的……呃,长随,嗯。对!长随。”

金柳想了想,突然一惊:“可是那位名叫丁顺的千户大人?”

“对。”

金柳喜道:“果真是缘分,我如今也在丁大人的千户所里,给那些校尉力士们洗衣裳,一件衣裳四文钱呢,丁大人真是位难得的好人……走。咱们这便去见他。”

秦堪眼角直抽抽:“不用了吧,见他做什么?”

“我要跟丁大人说,以后你安心读书,你在他家的所有活计我帮你做,这样你和我仍有两份工钱糊口,也不耽误你读书重考功名。”

秦堪仰天喃喃一叹:“丁千户见到我,一定会很惊喜的……”

“嗯?你说什么?”

“我是说,丁千户知道咱们认识,一定会很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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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只猜对了一半。

丁千户见到秦堪,惊倒是惊了,喜则未必,秦堪估计他受到的惊吓比较多。

内城千户所的大院子里,丁顺张着大嘴,眼睛睁得像铃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青衣青帽一副小厮打扮的秦堪,久久未发一语。

金柳垂着头,俏脸泛一抹动人的红晕,虽然羞不可抑,却也很勇敢地说出了来意。

良久……

“金姑娘的意思是说,你和秦大……咳咳,秦堪本是同乡,秦堪要读书考功名,所以我府上本该由他做的活计,以后都交给你做,是这个意思……吧?”丁顺艰难地问道。

“嗯。”金柳轻轻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给千户大人添麻烦了……”

丁顺小心地瞧了秦堪一眼,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回我不跟你客气,你确实给我添麻烦了……”

秦堪轻轻一咳,丁顺条件反射似的忽然挺起胸膛站得笔直。

秦堪对丁顺的反应很不满,这显然不是一家之主对仆人的态度。

丁顺是实干派,任何一桩差事交到他手里,都能顺利完美地办好它,然而人无完人,丁顺却不是演技派,让他演戏委实有些难为他了。

金柳见丁顺随着秦堪一声轻咳而站得笔直,俏丽的大眼有些疑惑地瞧着他,又扭头瞧了瞧秦堪。

秦堪不得不开口了,既然撒了谎,就必须把它圆过去。

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秦堪咳了咳,然后无奈地朝丁顺拱了拱手:“丁大人……”

丁顺有种魂飞魄散般的惊恐,差点当场跪下去,带着颤音急忙截住了秦堪后面的话:“不敢……”

“不敢?”金柳神情愈发迷惑了,她想不通这位丁千户为何对自家仆人的态度如此受宠若惊,……或许不能说受宠若惊,而是惊恐欲绝。

气氛很诡异。

秦堪趁金柳没注意,狠狠朝丁顺严厉地瞪了一眼。

这一眼吓得丁顺脸都白了。

嘴角咧了咧,丁顺干巴巴道:“不,不用多礼……”

秦堪正色道:“大人是家主,在下是家仆,礼不可废。”

说着还是朝丁顺施了一礼。

丁顺快哭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秦堪的胳膊,带着哭腔颤声道:“真的……不用多礼!我家全是粗人,粗得不能再粗,你多礼就是看不起我,信不信我死给你看?……娘的!今儿是什么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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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难演的戏

丁顺悲愤仰天长问,颇得屈大夫天问神髓。..

无论黄历上写着什么日子,对丁顺来说,今日绝非他的黄道吉日。

大明的文官没什么尊卑概念,他们讲的是浩然之气,讲的是位卑不敢忘国,而且对挑战上司有种狂热的爱好,因为这是一种扬名买直的方式,一旦跟上官甚至皇帝开战,不论输赢都会在士林和民间赢得所谓“不畏强权”的好名声,这个名声便是日后飞黄腾达的政治资本。

比如数十年后的清官海瑞,便是靠骂嘉靖皇帝而出名,由一名小小的知县直接升到了南京左都御史,可谓踩着嘉靖皇帝的脑袋一步登天。

相比之下,大明的武官反倒对尊卑之别非常在意,上司便是上司,下属便是下属,上司的每一句话无论对错,都是军令,必须执行。

从南京东城一个小总旗开始,丁顺便一直是秦堪的手下,这两年随着秦堪飞速的升官,丁顺的官职也水涨船高,一个小总旗两年多时间能当上千户,委实祖坟里冒烟喷火,积了十辈子德。

这倒不是夸张,事实上丁顺的妻子被接到京师以后,两口子便在家中给秦堪立了长生牌位,日夜焚香礼拜,若秦堪有兴致去丁顺做客,看到自己的牌位一定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对丁顺来说,秦堪不仅是他的上官,而且还是他的恩人,尊敬他,崇拜他。愿意为他效死。

现在秦堪却反过来要向他施礼,虽说是演戏,但丁顺还是有一种撞墙自尽的冲动。

“不用多礼,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家里不讲究这个……”丁顺扶着秦堪的胳膊,眼中带着几分乞求。

秦堪瞧他快哭的样子,估计如果坚持把这个礼施完。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很有可能拔刀自尽,于是秦堪也没再坚持。

丁顺如释重负吁了口气,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金柳却浑然不知。她不是不聪明,而是压根没往那个方面去想,谁能相信一个曾经被革了功名的落魄书生。仅仅两年时间便成为显赫官员,手握数万锦衣卫生杀予夺大权的少年权臣呢?

在金柳的心里,秦堪仍是落魄的书生,和她一样,在这红尘里艰难地打滚求生,为一箪食一瓢饮而终日奔波着。

俏丽的眼睛看着丁顺,金柳眼中有几分恳求:“丁老爷,秦堪只是个书生,对于府上的活计做得不够好,但奴家什么都会的。可不可以让奴家代替秦堪给您府上做工?做饭打扫带孩子甚至写信写公文,奴家什么都会,秦堪要考功名,将来有大好前途的,他不能做这些杂役了。”

一听金柳叫他“丁老爷”。丁顺眼角直抽抽,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位金姑娘和秦大人有着非同一般的纠葛,或许便是未来秦府的如夫人,这声“老爷”叫来,不知折多少天的阳寿啊。

求助地瞧了秦堪一眼。丁顺叹道:“可以,金姑娘说什么都可以,你说怎样便怎样。”

金柳眼睛一亮,却露出寻常妇人的小精明,笑着朝丁顺盈盈一福,道:“丁老爷仁心善意,秦堪与奴家有幸,得遇丁老爷这样的好主家,委实前世积了德呢,奴家倒不识礼数了,千户所里各位军爷的衣裳奴家包了,老爷府上的活计奴家也做了,这可是两份工呢……”

丁顺苦着脸道:“金姑娘的意思我懂,两份工自然算两份工钱,一文都不少,提前给你也行,想要多少只管开口……”…,

金柳笑道:“自然是萧规曹随,秦堪多少工钱奴家便多少,上次丁老爷给奴家两锭银子足足二十两,工钱便从里面扣了便是,奴家每日会记好帐,丁老爷可随时过目……”

丁顺叹道:“工钱是工钱,那二十两算丁某送给你们的,不必计较得如此仔细。”

金柳仍甜甜笑着,可神情却无比坚决:“奴家挣钱糊口,该奴家得的,每一文奴家都会理直气壮拿捏在手里,不该奴家得的,一文也不多取,心领丁老爷好意了。”

秦堪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金柳,看着她为了两份工钱计较时的精明样子,心不由得微微痛了起来,为这个在艰难世道面前不肯服输的女子。

这两年,她都经历了什么?当前身那个懦弱的自己在山阴老宅选择悬梁上吊,草草结束一生时,这个坚强的女子又受着怎样的苦痛煎熬,过着怎样颠沛流离的日子,为了挣扎求生,她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

耳边仿佛回荡着燕来楼的常妈妈对她呼喝怒骂的刺耳声音,她忍气吞声,她甘受屈辱,咬牙坚持着活下去……

她的这份坚持,是否因为怀着一丝来年重遇的渺茫希望?

金柳拂了拂微微有些乱的发鬓,转身朝秦堪露出一抹长情的笑容,她与秦堪说话总习惯直视他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澈明亮,不沾一丝凡尘,却直透他的内心。

“你住哪里?”金柳柔柔地问秦堪。

秦堪摸了摸鼻子,朝丁顺一瞥。

丁顺表情一苦,他一直是个善解上意的伶俐人儿,但是此刻他非常痛恨自己的伶俐。

“我家的……仆人,当然住在我家里。”丁顺唉声叹气道。

金柳朝秦堪轻笑道:“等我给千户所里的军爷洗完衣裳,我便去丁老爷府里给你整理屋子,你一个大男人住着,屋子里肯定很乱,等着我。”

说着金柳便朝院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将袖子上挽,院子里有好些大木盆,盆子里装满了许多脏兮兮的飞鱼锦袍,那是金柳今日的工作。

金柳的背影很欢快,步履虽一如既往的细碎,却透着一股轻盈飞舞的味道。

她找到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一根主心骨。

秦堪和丁顺看着金柳在远处洗衣裳,秦堪面带微笑,若有所思,丁顺一张老脸却扭曲得比苦瓜还苦。

“我的大人呐,您……这到底是玩哪一出呀?这位金姑娘不是上回咱们在燕来楼碰到的那位么?敢情您和她早就认识?”

秦堪眼神有些缥缈,笑道:“对,其实我认识了,认识太久太久了。”

丁顺叹气道:“认识便认识吧,您直接把她带回府纳了不完了吗?如果怕夫人生气容不下她,属下给您在城里寻摸个外宅,派人每日保护也可以,您这是闹哪一出呢?”

秦堪垂头看着自己一身小厮打扮,苦笑道:“今日相遇实出我所料,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而且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这样。”

丁顺表情愈发苦涩,叹气道:“属下招谁惹谁了?”

秦堪朝院子内洗衣的金柳投去深深的一瞥,道:“丁顺,她是我必须珍惜的女子,她对我很重要,以后她在你这里做工,你要善待她,不着痕迹地给她加工钱,记得莫让她看出来了,苦活累活别让她干,叫你手下的那些混蛋们对她客气点,谁敢对她不干不净耍嘴皮子,还是那句老话……”…,

丁顺一脸门清地接口:“……把他阉了送进宫里王岳的身边,给咱们当奸细。”

“对。”

丁顺叹气道:“不让她干苦活累活,还得不着痕迹给她加钱,大人啊,老丁只是个武夫,打打杀杀没问题,豁出命便是,可这动心眼儿属下委实……”

“蠢货,你就不会给她换个轻松点的事做吗?回头北镇抚司给内城千户所下个调令,把你千户所的司吏调到别处,你就对金柳说,上面的司吏迟迟没派下来,公文帐簿之类的东西你又不会,让她暂任司吏之职……”秦堪笑道:“你可别小瞧她,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比你强出好几条街了,小小帐簿清算公文整理撰写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丁顺楞了楞,接着笑道:“大人果然厉害,一件棘手之极的事情经大人这么一调理,竟迎刃而解,属下听大人的,以后给她发好几倍的俸禄,就说是朝廷所发,拿得理所当然,堂堂正正,想必她不会多说什么的。”

秦堪笑道:“具体分寸你自己把握便是。还有一件事,刚才金柳不是说了要给我整理屋子吗?”

丁顺老脸又苦了:“属下明白,属下这就派人去寒舍前院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既不显得太寒酸,也不会太整齐,总得让金姑娘给您整理屋子时有事可为但又不会太累……”

秦堪赞许一笑:“老丁你如此伶俐通透,悟性极高,我可以肯定的说,你离升官不远了。”

丁顺长叹道:“若让我浑家知道我竟让大人的如夫人在我家做杂役仆佣之事,我离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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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三重身份

金柳的心思很简单,她只想抓住这失而复得的缘分,与秦堪白头到老。{

}日子再穷再苦,亦甘之如饴,干干净净的活着,干干净净的爱着。

波诡云谲的世道里,与相爱的人互守互望,只取世间一箪食,平凡安静地到老,无论谁先走一步,儿女膝前送了终,仍是一场完整无憾的人生。

她却浑然不知,自己正陷入了一场美丽的误会,被包裹在善意的谎言里。

身后那个无数次魂萦梦牵的心爱男子,为了不伤害她,用权势为她编织了一个清贫却甘甜的梦境。

静静注视着金柳使劲地揉搓着衣裳,仿佛用尽全力为他和她揉搓出一个美好的未来,秦堪叹了口气,为那日后谎言拆穿时的一刻伤神苦恼。

丁顺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宁王昨日已离京,回封地南昌了,陛下勒令他回封地自省,接到圣旨不出一个时辰,他便灰溜溜的带着手下侍卫出了城,他的幕僚李士实也跟着走了,不过据眼线说,李士实断了一根手指……”

秦堪一楞:“他为何断指?”

丁顺笑道:“大人在燕来楼把宁王坑得够苦,却正是被李士实所误,那姓李的家伙劝宁王摒弃与大人的恩怨,全力怂恿宁王赴大人的宴,并趁着机会把大人收买,归于宁王麾下,却不料大人给宁王设了一场鸿门宴,李士实愧疚无地,自断一指以示惩戒。{

}宁王心疼得不行,捧着李士实的断指就跟捧着祖宗牌位似的,哭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反正据眼线回报,二人经此一事,愈发的水乳交融。如胶似漆了……”

秦堪不由恶寒了一下,丁顺夸张的叙事方式令他脊背都布满了鸡皮疙瘩。

“你确定李士实断的是手指而不是袖子?”秦堪拧着眉,喃喃道:“难道我坑宁王一回竟无意中成全了一段孽缘?实在功德无量啊……”

丁顺声音愈发小了。环顾四周,悄声道:“大人,还有那个监察御史涂从龙……”

秦堪眼中冷光一闪:“他怎么了?”

丁顺森然一笑。道:“涂从龙那个倒霉鬼在诏狱里喝汤时,一不小心活活呛死了……”

秦堪叹了口气,道:“都说人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被呛死也很正常,希望他下辈子投胎后喝汤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要再死得这么窝囊了……此事我已知道,回头我会写个条程着人送到都察院解释清楚。”

“大人,涂从龙的家人……”丁顺试探的语气请示,但脸上分明已露出狠厉的杀机。

“这么大的杀气,你最近虚火上升吗?”秦堪狠狠瞪了他一眼。想了想,缓缓道:“涂从龙已是都察院的弃子,人既已死,没人在乎他家人的死活了,把他家人打入贱籍。发配琼南吧,杀人不过头点地,莫做得太过,伤了天和。”

“是,属下马上去办。”

金柳的出现,令秦堪的生活愈发忙碌了。

白日穿着斗牛锦袍。威风八面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办公,下了差回家穿着普通的丝绸便服,与杜嫣和小萝莉们说说笑笑,隔几日便换上青衣青帽小厮衣裳,去丁顺府上扮演丁府家仆,在丁老爷和丁夫人战战兢兢的目光下出入于丁府内外,大方得比主人更主人。

秦堪现在似乎活了三重身份,锦衣卫同知,杜嫣的丈夫,以及……金柳的落魄情郎。…,

若说人生如戏,老天爷给秦堪的戏分实在太多了些,大有把他捧成一线男星的架势,整天扮演三个不同的角色竟然没得人格分裂症,可见秦堪的内心是非常强大的。

…………

…………

丁顺在府里前院给秦堪准备了一间房,确实是下人所住,只不过秦堪是一个独间,屋子不大,三四丈见方,屋里有一个简陋书柜,一张床,还有一套陈旧积满了灰尘的书案和椅子,除此别无它物。

金柳进了秦堪的屋子根本没怀疑其中猫腻,打量一番后挽起袖子便开始打扫起来,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天,屋子内外焕然一新,丁顺和秦堪站在门口踯躅徘徊,舍不得往里面踏一步。

不仅如此,金柳打扫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往桌上一倒,全是零碎的小银锭和碎银子,以及两小串铜钱,似乎是她两年来的所有积蓄。

金柳将两小串铜钱又收回了钱袋,拍了拍钱袋笑道:“这两串钱留出来,它是咱们的饭钱,省省应该能挺到下月,下个月丁老爷会给我发工钱,撑不过去也没关系,我去向丁夫人借点口粮,丁夫人待我很好,借点口粮想必不会拒绝的……”

又指了指桌上的小银锭和散碎银子,金柳笑道:“这些给你买书,你等会儿到街上去逛逛,我虽能断文识字,但都是些风花雪月句子,根本无甚用处。男人家的科考需要什么书我可真不大明白,这事儿呀,只能你自己办,记得别去街边的大书局,里面的书挺贵,听说城东居贤坊有许多摆在外面的书摊儿,书摊儿上的书卖得便宜一些,这样你便能多买几本,钱若不够这个月暂时先买一些,等下月丁老爷发了工钱,我再给你银子……”

金柳朝秦堪甜甜一笑,神情布满了浓浓的幸福味道:“丁老爷下面有上千号军爷呢,这个月我多给他们洗几件衣裳,一件衣裳四文钱,你要买的书很快就能买齐,对了,还给你买笔墨纸砚,尽量买好一些的,读书人该有的物件儿,咱一样都不能少,明年金秋时节便是绍兴府的院试了,你一定能再考个案首,给秦家光耀门楣。”

秦堪默然无语地听着她的唠叨,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这个谎……似乎越来越大,大到自己无法再圆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三章 欲毁婚约

)

“金柳,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穷困……”秦堪艰难地开口,不想再隐瞒了,桌上的小银锭和散碎银子很刺眼,他绝不能用她所有的积蓄去买书,考那莫名其妙的院试。

金柳楞了一下:“你也有积蓄么?有积蓄留着,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秦堪苦笑道:“我的功名后来恢复了,被先帝亲自下旨恢复的……”

金柳愕然睁大了眼睛:“先帝下旨,恢复你的功名?”

她的眼里写满了不信,这确实是一件不容易令人取信的事,谁会相信大明的皇帝那么无聊,下旨关心一个秀才的功名?那么多的国事政务,哪一件不比秀才功名重要?皇帝有那个空闲么?

秦堪笑容越来越苦:“这就是我想跟你坦白的,我的身份除了秀才之外,还做了官儿,官封锦衣卫同知,除了指挥使牟斌,锦衣卫里我算第二号人物,总之……官很大,因为当今皇帝陛下将我当作最好的朋友……”

“丁千户……”

“丁千户其实是我的手下,你若不信,我可叫他来与你说个明白……”

秦堪扭头叫了几声丁顺,不叫回应,该死的貌似没在家,千户所当差去了,关键时候给他掉链子。

金柳俏脸有些冷了,看着秦堪的目光很失望。

沉默许久,金柳语气清冷道:“秦堪,还记得我刚认识你时,那一天你被你的同窗们硬拉来颦翠馆,你那时高中绍兴院试案首不久,却也懂得内敛光华,你的性子偏弱,却有一腔报效家国的热情,同窗们聊风花雪月你在一旁沉默不语,但一说起国事朝堂,你便眉宇飞扬,你立志金榜题名,将来为官一任,仕途顺则平天下,仕途不顺则为天子守牧一方,青春作赋,皓首穷经,那时的你,何等意气风发,可是你现在呢?”

秦堪不由愕然:“我现在怎样了?”

“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屈身为仆并不丢人,穷困潦倒亦有清贫之乐,这些身外的东西我从未在意过,可你不踏实读书备考,却说着什么锦衣卫同知,皇帝的朋友之类的胡言乱语,秦堪,你被革了功名实被我所累,我一直心怀愧疚,所以无论你此生是何身份,我对你都会不离不弃,但是男儿志怀天下,你能不能振作一点,踏实一点,别让我对你失望?秦堪,算我求你了。”

金柳说完眼泪扑簌而落,垂头抽泣不已。

秦堪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无能为力,无从说起。

先入为主的印象,杀伤力是非常巨大的,当金柳第一眼看到秦堪那身小厮衣裳的时候,便已将他的身份永远定格了。

此刻的金柳伤心不能自已,有心再解释,又怕她愈发失望悲伤,秦堪终究抿住了嘴唇。

罢了,有机会再给她一个无法置疑的解释吧,那时只消穿上官服,带几十个随从侍卫往她面前一站,不由得她不信。

男人不能让女人伤心,所以秦堪只好很听话的买了几本书,伏首案前按金柳所希望的那样,读书准备考功名。金柳见秦堪奋发读书的背影,不由破涕为笑,刚才的小小失望顿时抛到九霄云外,没过多久,她甚至在屋外一边洗衣一边哼起了欢快的曲子。

单纯的小女人,有着很单纯的小理想,不贪心,人生长乐未央。

读书是很煎熬的活计,秦堪坐在案前不到半柱香时辰便昏昏欲睡,太折磨人了。…,

一名校尉悄悄进了丁府,趁金柳没注意,悄悄告诉正在书案前打瞌睡的秦堪,陛下召见,速速入宫。

大约丁顺已跟千户所的属下们通过气,所以校尉来丁府找秦大人都很低调,刻意不让金柳发现他的身份。

秦堪找了个借口出门,千户所里换上斗牛锦袍后匆匆入了宫。

…………

…………

踏进乾清宫,秦堪刚准备躬身行礼,却被朱厚照一身打扮惊呆了。

仍旧一身青衣青帽,大户人家小厮打扮,不同的是,这回连刘瑾,谷大用,张永,马永成等八虎也全部换上了青衣青帽,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眉目俊俏的朱厚照,大家互相看一眼,便嘻嘻哈哈乐不可支。

这小昏君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啊?

秦堪满腔无奈,拱了拱手,道:“陛下这身打扮……您还想去瞧皇后么?”

朱厚照笑脸一僵,不悦道:“别提那个女人,我跟礼部王尚书说了,说我不想娶夏家的女儿,要王尚书再给我寻摸一个皇后,他若没空我可以自己去找,到时让礼部草拟一份封后诏书便是……”

秦堪大吃一惊,神情已有些呆滞:“不……不想娶了?”

一国之君悔婚,在他嘴里说得跟吃大白菜那么简单,这家伙是不是脑子里缺根筋呀?

“王琼尚书什么反应?他没有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吗?”。

朱厚照浑不在意道:“我没管他什么反应,说完便让他走了,……你不提我还忘了,当时我说了这事儿以后,王琼两眼瞪得比铃铛还大,半晌没出声儿,我还以为他被茶水烫到了呢……”

秦堪:“…………”

好吧,缺心眼儿的正德皇帝根本没给人家一头撞死的机会……

秦堪心头徒然有些沉重,皇帝召见礼部尚书公然悔婚,在朝堂里将掀起多大的风浪啊。

朱厚照却浑然不觉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在他单纯的心思里,成亲娶老婆是自己的事,除了父母长辈,那些大臣们没资格干涉,你们一个个七老八十了还争着纳小妾,皇帝不也从来没干涉过吗?所以我娶谁为妻你们也没资格干涉我,这样才算公平。

朱厚照似乎根本没把这事看得多严重,他只是给王琼下了个通知而已。

此刻他的注意力在秦堪身上。

“听说你找了一房如夫人?”朱厚照有些贼兮兮的朝秦堪挤眉弄眼。

秦堪又一楞:“陛下如何得知?”

“哈哈,刘瑾这老奴告诉我的,底下有宦官说无意中看见你昨日穿着小厮衣裳在京师街头大摇大摆,觉得好奇于是打听了一下,哈,没想到你这家伙竟如此风流,不声不响地找了房妾室,还玩起了扮猪吃老虎的戏码……”

秦堪一惊,不动声色地朝刘瑾瞥了一眼,刘瑾仍旧堆着满脸笑容,表情非常自然。

白痴都知道,宦官瞧见自己必非“无意中”,世上没那么多无意的事,刘瑾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将自己当成了假想敌了么?

秦堪从容一笑,道:“臣不敢隐瞒,确实找了一位心爱的女人。”

朱厚照一听乐坏了,猛地一拍大腿:“早该找野食了,真不明白你为何娶了家中那只凶残的母大虫,秦堪,早日将如夫人娶进门,你正室夫人不是三品诰命么?将来我给你的如夫人封个二品诰命,哈哈,谁教她当初把我那一顿痛揍,这回我要气死她……”…,

秦堪呆然不动,怔怔看着喜不自胜的朱厚照。

这小心眼儿的家伙,还记着当初的一揍之仇呢。

活了两辈子,秦堪却不得不承认,想跟上朱厚照那时常冒出来的稀奇古怪的想法,真的很吃力。

朱厚照指了指自己和刘瑾谷大用身上穿着的小厮衣服,笑道:“叫你进宫就是为了这个事,装成小厮家丁骗人这么好玩的事,怎能少了咱们的份呢?快点带我们出宫,咱们去拜访嫂子,嗯,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同知,咱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厮……”

秦堪苦笑道:“陛下为何从没拜访过我家的正室夫人?”

朱厚照脱口而出:“莫开玩笑,要我去拜访那么残暴的镇宅神兽,你是何居心?”

文华殿内,数位朝中大臣和司礼监几位大太监再次齐聚一堂。

三位大学士和司礼监的萧敬,王岳等人各自坐在椅子上,慢地品着茶水。

礼部尚书王琼气愤难抑,喘着粗气数落着朱厚照的斑斑劣迹。

“实在太过分了!陛下与夏儒之女的婚事,早在弘治十五年便已定下,今日陛下竟说不想娶夏家的女儿,传扬出去我大明天家和朝廷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私自悔婚在民间都是罪大恶极,大坏名声之举,更何况堂堂天子?说不娶便不娶,皇帝便能为所欲为了么?如此乱我祖宗成法,简直,简直是……”

王琼生生止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语,公然辱骂天子终非为臣之道,王琼只好强自忍了下来,抄起桌几上的茶盏儿,狠狠地灌了一口。

王琼不敢骂,有人却敢骂。

“简直是混帐透顶!”

说话的人是东阁大学士谢迁。

谢迁的身份不一样,除了内阁大学士,他还官封少傅,弘治帝年少时他便是东宫春坊讲官,朱厚照当太子时的学业也是由谢迁负责教授,可谓两代帝师,别人骂不得皇帝,他却有资格骂。

谢迁使劲一拍桌子,气得浑身直颤:“身为当今天子,竟敢私毁婚约,简直不仁不孝!老夫拼了这大学士不当,也要骂他个狗血淋头!诸公谁愿与往?”

刘健,李东阳和王琼面露怒气紧跟着站起身,司礼监的萧敬刚想站起来,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屁股刚离座,又缓缓坐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儿,慢慢啜了一口茶水。

王岳见几位大学士和礼部尚书怒不可遏,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忽然慢地笑了一声。

谢迁等人的目光同时盯着王岳。

王岳笑道:“诸公皆朝中砥柱,万不可冲动行事。”

谢迁冷冷道:“王公公何出此言?”

王岳不经意地朝萧敬瞥了一眼,见萧敬面无表情阖目养神,仿似睡着了一般,王岳心中一定,笑道:“陛下年少,却非少不经事之人,各位想想,当初陛下还是太子时,深夜入御膳房给先帝熬煮羹汤,此等孝行赢得满朝喝彩赞颂,如今先帝刚刚仙去不久,若非佞臣从中挑拨唆使,陛下怎会做出私毁先帝定下的婚约这等不孝之举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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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风暴酝酿

及时更新,..王岳这番话说出口,文华殿内的气氛顿时凝滞了。

三位大学士和王琼眉头深拧,神情凝重,一直阖目养神的萧敬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复杂地扫了王岳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睛不言不动。

弘治帝驾崩不久,朱厚照登基时对朝中人事并非做太大的变动,弘治一朝的格局仍如继往,特别是内阁和内廷几位掌权人物仍存,弘治朝时出现历史上罕见的外臣内臣默契相处的良好局面也没有改变。

内阁和司礼监之间相处还算愉快,谢迁对司礼监几位太监也比较尊重,听得王岳这一席话,谢迁拱了拱手,道:“王公公的意思是说,陛下身边出了佞臣?”

王岳淡淡一笑,道:“陛下一直很懂事的,可自从登基之后,却屡屡做出昏庸失当之举,比如朝会,昔日先帝每日一朝甚至两朝,陛下却连一朝都很不耐烦,多次叫宦官传话说龙体不适罢朝一日,比如批奏本,昔日先帝事事躬亲,每本必阅,如今陛下却已完全将批红权给了司礼监,内阁递进宫里的奏本,陛下翻都没翻便交给了司礼监处置,若非身边有佞臣唆使,杂家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致令陛下怠政懈朝了。”

看着几位大学士惊愕难看的脸色,王岳笑了笑,继续道:“远的不说,便说说陛下悔婚一事吧,诸公可知陛下为何突然欲毁婚约?各位每日忙于朝政,疏于消息。这也难怪,可杂家除了司礼监秉笔,另外还领着东厂,消息比各位多一些……”

刘健拱了拱手,肃然道:“还请王公公详细告之。”

王岳脸上的笑容渐渐充满了一股森然味道,缓缓道:“前几日陛下换了一身小厮衣裳出了宫,东厂番子回报说。陛下那日在东宫几名近侍太监的陪伴下,爬上了夏儒府外的围墙,窥视我大明未来的皇后。瞧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回了宫陛下便改变了主意,命人召见王尚书。欲毁婚约……”

三位大学士和礼部尚书王琼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皇帝私自出宫,偷窥未成大礼的皇后容貌,这简直是昏庸混帐透顶,无异于给这些整天宣讲着儒家礼仪的朝臣们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皇帝昏庸没什么,多劝谏多教导,昏君总会变明君的,昔年弘治帝刚登基的时候也并非那么的英明神武,终究干过几件糊涂事,但后来在朝臣们不停的劝谏下。弘治帝不也成了一代英明君主么?

刘健等人并不担心朱厚照昏庸,他们有信心让朱厚照慢慢朝他们所希望的方向改变。

然而若皇帝身边突然多了几个蛊惑君王,谗言媚上的佞臣,事情的性质便不一样了。

明着不敢跟大臣们对着干,私下却怂恿皇帝干出一件件昏庸残暴的不仁不孝之事。佞臣之祸,内患之首,甚于外敌千军万马犯境,甚于大明四地流民聚集成兵,弑官造反,外敌可击退。流民可镇压,这些不足为虑,然而皇帝身边佞臣的破坏力却比外敌流民更大,他们的每一句谗言,每一句蛊惑,都在直接破坏着大明王朝的根基!

刘健等人神情渐渐凝重了,脸上不时闪过几分杀机。

大明正值中兴,谁想破坏先帝和他们一齐创下的大好形势,他们都将毫不犹豫地将其除去!

“王公公所言佞臣者,莫非指昔日东宫几名太监,如刘瑾,谷大用,张永等人?”刘健缓缓问道。…,

王岳笑道:“昔日东宫,随侍陛下者一共八人,诸公不可小觑此八人,虽说如今他们无权无势,可陛下自小便由这八人服侍,情分日积月累,可谓亲若家人,他们的一句话,抵得几位大学士千百句……”

砰!

首辅大学士刘健终于也忍不住拍了桌子,浑身气得直颤,腾地站起了身子。

“好个内侍太监!竟敢蛊惑君上,乱我祖宗成法,简直是八条野心昭昭的狼,……不,不是狼,他们是虎,内宫八虎!诸公,随老夫入宫……”

“慢来,刘公且慢,杂家话还没说完呢……”王岳笑吟吟地拦住了怒不可遏的刘健。

刘健强忍住怒气,拱手道:“王公公还有何见教?”

王岳笑容依旧,眼中精光闪烁,看着怒气冲冲的外廷几位大臣,心知火候已到,于是缓缓说出自己真实的目的。

“刘公可知蛊惑君上者,并不止八人……”

“什么?”刘健环眼怒睁。

王岳笑道:“东厂番子报说,那日陛下做出爬墙头窥视皇后的荒唐之举,当时内宫那几名太监都老实待在围墙下,唯独一人陪着陛下一同爬上了墙头,二人一边看一边说着话,回了宫陛下便改变主意想悔婚,他们说了什么东厂番子无从得知,但陛下悔婚的决定,大约与此人脱不了干系,再说……陛下与皇后未行大婚之礼,为人臣者竟敢和陛下一同窥视未来的皇后,单说此举便足可砍头抄家了。”

刘健出离愤怒了,白发白须怒张,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谢迁,李东阳和王琼三人神情好不到哪里去,文华殿里沉默无言,却酝酿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机。

萧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娓娓而谈的王岳,眼中不知怎的竟露出讥讽之色,仿佛看着一个博人娱乐的小丑。

“王公公所言之人,……是何人?”刘健语若寒霜,缓缓问道。

王岳哂然一笑,道:“锦衣卫指挥同知,秦堪。”

殿中众人脸颊一齐抽搐了一下,李东阳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跳。

又是一阵压迫人心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谢迁语气带着杀意,森然道:“如此说来,陛下身边佞臣不止八虎,而是九虎?”

王岳继续道:“九人之中,秦堪的地位最为超然,八名太监侍身以奴,尚不敢太失分寸,唯独秦堪是外臣,陛下却对他言听计从,二人交情之深,天下皆知,天子待之以兄弟朋友,此人深谋远虑,野心昭昭,刘公可还记得陛下登基大典那日,陛下一开口便要封秦堪为王么?若非此子背后教唆求爵,陛下怎会不顾礼仪,于大典之上说出这句大违朝纲礼仪之言?诸公应该明白,内患甚于外患,今日内廷之患,患在九虎,九虎之患,秦堪即为祸首,诸公若为我大明千秋万世宗业计,秦堪不可不除!”(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及时更新,..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杀身祸起

“秦堪不可不除!”

王岳铺垫许久,终于说出他最真实的目的。..

老王岳憋屈太久太久了,从秦堪在南京抓着他干儿子刘琅的把柄开始,久经风浪的王岳便被这个仿佛从斜刺里杀将出来的年轻人逼得一步一退,节节败退,围攻千户所被反咬一口,江南织工案被闹得灰头土脸,这个年轻人仿佛是他的克星,一次又一次的冲突里,王岳这个老江湖却从未占到丝毫便宜,反而眼睁睁看着这个平凡出身的年轻人在冲突中取利扬名,一步一步爬到权势的峰顶……

不仅是秦堪,王岳对内宫里日渐红火起来的刘瑾,谷大用,张永等八人也生出了深深的忌惮。

盼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盼到萧敬准备告老了,王岳喜滋滋的盘算着坐上司礼监掌印这个内廷最显赫的位置时,却不料异军突起,情势生变,曾经的东宫近侍刘瑾,谷大用这帮人随着陛下入主禁宫皇城,他们也跟着高调起来。

曾因杜宏一案而跟朱厚照闹得很不愉快的王岳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他意识到萧敬就算走了,司礼监的位置恐怕也有点悬,还有八个小杂碎在背后冷冷地盯着他呢。

悔不当初的同时,为了司礼监那个他垂涎多年的位置,王岳不得不出手了。

王岳算不得坏人,从政治角度来说,他甚至可以算是一代功臣,大明弘治中兴的煌煌功绩里。有他王岳浓重的一笔功劳,然而功臣不一定任何方面都是完美无缺的,王岳有他的缺点。

他为人太过刚愎,而且心眼儿不大,得罪过他的人,他会记得死死的,然后等待机会。时机到了突然出手,给予仇人致命的一击。

眼下机会来了。

王岳表情不变,但心里却有一丝激动。看着刘健谢迁等人愤怒至极的面孔,王岳知道他已成功挑起了他们的怒火。

李东阳的表情却有些犹疑。

说实话,李东阳是比较欣赏秦堪的。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想法,而且临危不乱,任何危机都能平顺度过,三位大学士中,李东阳与秦堪打的交道最多,他特别注意过秦堪的眼睛,秦堪的眼睛清正无邪,温儒如水,让人看得很舒服,一个有着无邪目光的人。不可能是坏人,秦堪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不卑不亢,他实在无法想象秦堪恬着脸在陛下面前邀宠媚上的样子。

“王公公,你之所言,好像只是臆测。并无真凭实据吧?”李东阳捋着胡须缓缓道。

外廷几位重臣被挑拨得怒气冲天时,唯独李东阳最冷静,他察觉这似乎是一个针对秦堪的阴谋。

王岳笑得有点冷:“西涯先生,秦堪与陛下交情如何,朝堂天下皆知,与陛下一起窥视皇后是事实。与内廷八虎沆瀣一气是事实,当初登基大典,陛下公然欲封其为王也是事实,这些加起来,秦堪其人是忠是奸,还用置疑吗?”

李东阳脸色有些难看,王岳没说错,这些都是事实,原本不相干的几件事串联起来,寻常人谁不将他看成是陛下身边的奸佞?

至少此刻刘健,谢迁和王琼已完全信了王岳的话,他们的神情已愤怒得扭曲了。

深吸一口气,刘健不愧为内阁首辅,他不能因王岳的一面之辞而加罪于人,这点政治头脑他还是有的。

“诸公,秦堪此人如何,我等暂且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陛下欲悔夏家婚事,此事万万不可,传出去是桩大笑话,我等这些辅佐先帝和陛下的两朝老臣以后恐怕也抬不起头了,不如我们此刻进宫劝陛下收回成命如何?”…,

众人皆点头。

一直沉默不语的司礼监掌印萧敬忽然站起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揉着眼角浑浊的泪花儿,懒洋洋道:“诸公欲进宫径自去便是,杂家年老体衰,怕是走不动路了,诸公自便,杂家回司礼监打个盹儿……”

说完萧敬在两名小宦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离开了文华殿。

王岳脸上闪过一抹嘲讽般的冷笑,待萧敬走了之后,王岳哂然一笑:“萧公公大约想平平安安告老享清福,不想蹚这滩浑水了。”

李东阳神情犹豫地看了刘健和谢迁一眼,叹息不语。

三位大学士和王琼,王岳五人联袂入宫。

他们怀着一个正义的理由,他们要制止一桩大明皇室的天大丑闻发生,他们要在朱厚照面前跪地劝谏,拿出两朝老臣的威望也好,以帝师的身份威压也好,至不济还可以用致仕告老的理由来威胁,总之,朱厚照若欲悔婚,除非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除了王岳,每个人心里沉甸甸的。

天子刚登基,身边便出现了佞臣,以后怎么办?该用温和的方式劝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还是用激烈的方式,直接将那些佞臣拿下,清君之侧?

大明的历史重任仿佛并没有压在那个荒唐昏庸,不负责任的皇帝身上,而是压在他们这些为大明操劳奉献了一辈子的老臣身上。

然而老臣只是老臣,臣不是君,不能代君做任何事,否则便不能称作臣了。

…………

…………

乾清宫,朱厚照穿着大户人家的小厮衣裳,青衣青帽的形象愈发显得唇红齿白,模样分外俊俏,刘瑾等人也穿着青衣青帽,八人上前将朱厚照一顿猛夸,相貌英俊,顾盼风流,英武不凡等等,一串儿的褒义词狂风暴雨般砸到朱厚照身上。

朱厚照颇为受用,这套衣裳他刚穿上时便对着镜子照了许久,他自己都觉得很满意,只要不穿龙袍,穿什么他都乐意,这身青衣看着伶俐洒脱,令朱厚照找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异样刺激。

秦堪无奈苦笑,却也不出言制止。

对爱玩爱闹的朱厚照来说,仅只穿穿百姓的衣裳,出宫游玩几个时辰,算不得多大的事情,秦堪跟那些正义凛然的大臣们不同,只要不祸国殃民,朱厚照爱干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八虎和秦堪在殿内笑闹了一会儿,然后九人簇拥着朱厚照兴高采烈地出了殿门,朝宫外走去。

朱厚照很兴奋,用小厮家丁的身份拜访秦堪的如夫人,顺便在街上挑几件礼物,回头送给母后和太皇太后,嗯,还有几位内阁大学士,每日帮他打理朝政,辛苦得紧,给他们买一把热乎的糖炒栗子,想必他们也会很感动……

心里盘算着种种计划,朱厚照的心情很美妙,扶着宫里的白玉栏杆蹦蹦跳跳地走着,刘瑾等八人众星拱月似的将朱厚照捧在正中,人人脸上一副阿谀谄媚的样子,将朱厚照的心情哄得愈发开心,而秦堪则隐隐落后几步,面含微笑静静看着前面那个雀跃欢喜的少年。

乾清宫外狭长的回廊里,刚入宫的刘健,谢迁等五人迎面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五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幅画面他们从未见过,但他们博览群书无数,类似的言语描述却见过太多,历史上有名的昏君出行,大抵便是这般情景,穿着一身自以为是大悖礼仪的百姓服色,一佞在身边马屁赞歌如潮,昏君一脸陶陶然,自得于其中………,

瞧朱厚照的样子,分明是被身边的人蛊惑,欲微服出宫。

英明的君主微服出宫,是为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疾苦,但打死刘健他们也不相信,朱厚照出宫是为了这个目的,——除了尽情玩耍取乐,他出宫还能有什么目的?

两拨人狭路相逢,皆停下了脚步。

朱厚照仿佛逃课被逮住的小学生似的,脸蛋一红,嘿嘿干笑不已,旁边的刘瑾谷大用等人陪着干笑。

刘健等人两眼喷火,带着杀意的目光一一扫过朱厚照身后的刘瑾等人。

李东阳面无表情,看着朱厚照身后微笑如故的秦堪,不由无声地一叹。

刘瑾等人浑然不知今日撞见刘健的后果多么严重,甚至连秦堪都不清楚,此刻他和刘瑾等人已在刘健心中正式打上了“佞臣”的标记,他们已引来了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等诸重臣的浓浓杀机。

朱厚照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我……朕真打算出宫给太后和太皇太后以及各位先生买点儿小玩意,呵呵,竟被你们碰上了……”

刘健等人面色铁青,抿唇不发一语。

朱厚照终于察觉不对劲了:“刘先生,你们怎么了?脸色怎地如此难看?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健深吸一口气,也不答话,只朝刘瑾和秦堪投去怨毒的一瞥,然后嘿嘿冷笑数声,拱了拱手,告辞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刘健等五人一句话都没说,然而杀气却在空气中久久弥漫,越来越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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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山雨欲来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刘健五人一言不发地离去,包括秦堪在内,他们只觉得几位大臣脸色不好看,可能对朱厚照那身小厮装扮不满,但他们死活没想到,这一次相遇却给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除了官位和名声,在心怀正义的大明文官心里,有一种利益是万万触犯不得的,那便是整个国家的利益,江山社稷的利益。

有了王岳那一番添油加醋的诋毁,再加上刘健等人亲眼所见秦堪和刘瑾簇拥着大明天子朱厚照,穿着荒唐的衣裳嘻嘻哈哈欲出宫游玩,前因再加目睹,刘健等人终于给秦堪打上了“佞臣”的烙印。

对待佞臣,必须毫不手软的除之!

这便是首辅大学士刘健的态度,当刘健双腿迈出宫门的一刻,心中悄然生起一股浓郁的杀机。这股杀机不为私怨,只为公义。

承天门外,刘健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缓缓扫视谢迁,李东阳和王琼,目光阴冷如寒铁。

“诸公,陛下欲悔婚一事或许可以暂缓劝谏,有一桩事迫在眉睫,我等不得不为,而且必须速速解决!”

众人似有所觉,一言不发的王岳闪过一抹冷冷的笑意。

刘健语气渐渐激烈起来,为了突出语气,他甚至将一只手攥成拳头高举过顶,大声道:“弘治一朝十八年,先帝身边无论内廷还是外廷,从义宦张敏,怀恩,到内阁徐溥,丘浚。无一不是忠烈正直之臣,直到我等内阁和内廷,世人虽多有非议,然终究褒多于贬,君圣臣贤,如此方才成就我大明煌煌中兴伟业,今日陛下身边佞臣小人繁多。天子心智不开,反受蒙蔽,我等皆先帝临终受命辅佐之臣。怎能眼见大明社稷渐步崩塌之危厄?”

谢迁,王琼和王岳凛然躬身为礼,齐声道:“愿以刘公为马首。”

李东阳见众人情绪激动。大有为国豁命一击之势,不由暗叹一声,也跟着躬身下去。

刘健缓缓注视众老臣,语气森然道:“祖宗江山基业得来不易,若在我等这代臣子手里由盛而衰,我们必成大明千古罪人,刘某代天下的臣子和百姓登高鼓呼,合我等朝堂内外之力,扫灭奸佞,即在今日。剪除九虎,清君之侧!”

谢迁等人皆道:“同心共除贼佞!”

王岳拱手道:“司礼监和东厂愿附诸公骥尾,供其驱使。”

王岳的刻意挑拨,刘健的登高一呼,内阁。司礼监和东厂罕见地联起手来。

内外合击,厉若雷霆,秦堪和八虎成了朝堂和内廷眼中的猎物。

这是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秦堪两世皆未经历过的强大敌人。

朝堂里开始暗流涌动,内阁三位大学士手掌翻覆间,朝堂风云变动。无数文官迅速在三位大学士旗帜下靠拢,一场不见硝烟却比战场更加惨烈的争斗缓缓拉开序幕。

朝堂和内廷联手,仿佛一头庞然大物,露着獠牙缓缓向秦堪和刘瑾等人走来。

秦堪浑然无觉。

不能说他斗争经验太低,实在是两个截然不同年代的价值观有很深的代沟,前世那个年代里,谁当小人谁当君子,各有各的活法,谁也不会干涉,只要没有产生直接的利益冲突,彼此各不相干。然而大明却不一样,大明的朝堂里有一群可爱又可恨的文官,他们的处世观并非独善其身,而是兼济天下。谁若破坏了国家的利益,他们敢豁出命跟人斗到底。…,

秦堪不是不懂,老实说,刘瑾这种人他也不喜欢,有机会除掉他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问题是他万万没想到,刘健等一众文官竟将他也打上了奸佞的标签。

莫名其妙的杀机,就这样悄悄向他扑面而来。

…………

…………

朝堂酝酿着剧变,秦堪仍穿着青衣青帽,很无奈地站在丁顺的府里,看着不远处的院子里,金柳那袅娜生姿的背影,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将一件洗干净的飞鱼锦袍使劲一抖搂,然后晾在院子的晒衣竿上,每晒一件,金柳便喜滋滋地在脚下的“正”字上划一笔,这代表又有四文钱入袋。

丁顺站在秦堪身旁,压低了声音苦笑道:“大人,您打算何时跟金姑娘说实话?”

秦堪叹了口气,道:“我已跟她说过实话,奈何她根本不信,还说我好高骛远不踏实……”

丁顺闻言一挺胸:“这个简单,属下当着她的面朝你一拜,她便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了。”

秦堪摇头,道:“相不相信不是关键,关键是身份的转变……”

“什么意思?”

“她可以爱一个落魄的书生,一个寄人篱下的仆人,因为阶级一样,所以她爱得毫无顾虑,如果我的身份忽然变成了权势显赫的大官儿,你觉得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还能怎样反应?换了属下是她,二话不说脱了衣服钻你被窝里……”

秦堪叹道:“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她有节操,而你没有……”

顿了顿,秦堪补充道:“……你连贞操也没有。”

丁顺咧嘴笑了笑,也不敢跟秦堪油嘴滑舌,很快转移了话题。

“大人,京师昨日风声不大对劲儿……”

秦堪一楞:“什么意思?”

“属下千户所里的帮闲们从京师的街巷和茶肆酒楼里听来了消息,朝中隐有动荡之势,瞧这苗头,好象是冲着大人您来的……”

秦堪眉梢一跳,沉声道:“说清楚。”

“说是朝堂里出了奸佞,几位言官好像要上奏本,参大人您和陛下身边的近侍刘瑾张永谷大用等人,说你们蛊惑君上,擅权贪利,祸乱朝纲,其罪可诛……”小心地瞧了瞧秦堪的脸色,丁顺接着道:“那些言官还将大人您和刘瑾张永那八位公公合称为‘九虎’,寓意佞臣擅权,张狂如虎……”

秦堪脸色渐渐发青,嘴唇紧紧抿起,愤怒的神情如乌云一般渐渐笼罩了脸庞。

丁顺见秦堪发怒,立马闭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冷冷开口:“简直是耻辱!”

丁顺急忙附和:“对,被这帮只知打嘴仗的货参劾,对大人来说确实是耻辱……”

秦堪冷冷扫他一眼,皱眉道:“说什么呢?我说耻辱的意思是,竟把我和刘瑾那些货色并称为‘虎’。”

丁顺:“…………”

秦堪忿忿道:“说我是虎我不反对,这是事实,刘瑾那群货色有资格称为‘虎’么?”

丁顺忍不住道:“他们不称虎应该称什么?”

“驴!明明是一虎八驴,非说什么九虎,那帮言官眼瞎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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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决意除奸

朝堂的暗流渐渐酝酿成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京师市井里关于奸佞九虎的传言越传越盛,丁顺大怒,命手下从坊间拿了几个散播传言的闲汉泼皮讯问,可结果不如人意,说起传言时眉飞色舞,一问传言的出处却哑了口,不是不说,而是根本不知传言从哪里传起,一传十,十传百便这么传开了。

言官参劾秦堪的次数他已记不清了,反正落在瞧自己不顺眼的言官们眼里,秦堪怎么做都是错,侮辱斯文,行事阴毒这样的字眼隔三岔五便落在自己头上,甚至有一次进京卫指挥使司公干,秦堪官服颈口的一粒扣子忘扣上,露出里面一丝里衣,第二日便有四名监察御史同时给内阁上了奏章,说锦衣卫指挥同知有失官员礼仪云云……

老实说,秦堪已被参成二皮脸,越来越麻木了。

然而这一次,秦堪却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当一件事情已开始被京师市井的百姓闲汉们津津乐道时,谁会相信那些挑担大粪路过门口都要尝尝味道的御史言官们会无动于衷?

…………

…………

连着几日,朝堂平静得很诡异,御史们尚在给秦堪等九虎们罗织罪状,关在自家书房里绞尽脑汁构思着如何写一篇花团锦簇的参劾奏章,除奸的同时也能给自己扬名时,朝堂传出一个惊讶的消息。

内宫五朝元老,深得大明数代帝王宠信尊敬,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向朱厚照递了告老奏章,请求卸去司礼监掌印一职,离宫归乡安度余年。

这是一条众人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消息。

意料之中是因为很多大臣早在去年便知萧敬有告老的意思,意料之外是因为谁也没想到萧敬竟选在这个满朝文武暗地里酝酿除奸的时候告老,有意还是无意,实令人颇费猜疑。

萧敬是五朝元老,其中四次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名副其实的内廷第一人,历代帝王对其恩宠无比,为人谨慎低调,处世公正无私,就算那些从来看太监权阉不顺眼的文官们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委实是历代太监中的异数,难得的忠臣贤相,执掌内廷数十年。他赢得了朝堂内外的一致赞颂。

递了辞呈后,朱厚照挽留了他好几次,而且并非官话虚套,而是真心实意的挽留。以朱厚照那没心没肺的性子,也对萧敬难分难舍,足可见萧敬得人心之深。

奈何萧敬此番去意已决,朱厚照和内阁三位大学士苦留无果,于是只好批了他的告老请求。

这件事在朝堂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萧敬告老是很多人都早已知道的事。除了告老的时机有些耐人寻味,其他的无甚稀奇。

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件事,那才叫真正的跌破眼球。

朱厚照批了萧敬的告老奏章后的第二天。内阁三位大学士之一,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忽然病倒了。

萧敬年老,已渐渐淡出局外,可李东阳不一样,他是内阁之一,实实在在的局内人,而且处于朝堂漩涡正中心的砥柱人物,他的病倒可和萧敬的告老性质不一样了。

李大学士早不病晚不病,偏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这一病可比萧敬告老更加耐人寻味。

朝中知情的一些大臣们顿时有些军心不稳了,原本万众一心齐除奸佞的大臣们纷纷有些踯躅起来。…,

听到李东阳病倒的消息,刘健和谢迁急忙放下公务,赴李东阳府上探望。

内阁大学士为百官之首,住的房子自然小不到哪里去。

李东阳是天下有名的贤臣名士。而且自小便有神童之称,四岁时便能“作径尺书”,名盛而被代宗皇帝召见入宫,帝喜,“抱置膝上。赐果钞”。

被当今皇帝抱过,前途自然一片敞亮,所以李东阳如同被庙里的菩萨开过光似的,从少年时开始仕途便一帆风顺,几无波折,同时李家也愈发壮大根深,弘治十六年,李东阳之女嫁山东曲阜孔圣人六十二世孙孔闻韶为妻,孔闻韶被朝廷封为衍圣公,班超一品,李东阳之女也被封为一品夫人,李东阳便成了孔圣后人的亲家,从此咳嗽吐口痰都带着圣人儒雅之气,引无数士人倾羡不已。

李府位于内城,离皇宫承天门不远,府内占地十余亩,亭台回廊水榭典雅别致,颇显奢华,看得出李东阳虽是贤臣良相,却肯定不是清官,明里暗里的孝敬和油水李东阳一样没少拿。

刘健谢迁与李东阳同列内阁,私下的交情亦相当不错,入了李府不必经通报,径自便往内院里去。

穿过月亮门,刘健谢迁脚步不停直入其内,李府下人们也不拦,二人已是府上常客,李府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禁地。

一脚踏进李东阳的卧房,刘健谢迁愕然看到李东阳穿着便服,好端端地坐在书案前用一方柔丝细细地搓着一块质地通透的古玉,他的脸色红润气息平稳,怎么看也不像生了病的样子。

刘健和谢迁呆了片刻,接着苦笑摇头。

“西涯啊西涯,你又在搞什么名堂?派家仆给文华殿递了张条子说病了,我等心急忙火赶来,结果……今日你得跟我们说清楚,你打什么鬼主意?”刘健哭笑不得道。

谢迁嘴比较毒,捋着胡须重重一哼,道:“害老夫差点带道士进府给你起灵台作法了呢,你这老东西吃错药了么?”

李东阳哈哈一笑,放下手里盘着的古玉,起身拱手道:“二位莫骂,都是位极人臣的内阁大学士,万莫侮辱斯文呀。”

刘健笑骂道:“快说,无端端的为何告病?你不知道如今正是朝堂内外齐力除奸之时么?你这一病害多少大臣举步犹疑,简直是动摇军心啊。”

李东阳淡淡笑道:“老夫没病,不过朝廷病了。”

刘健和谢迁敛了笑容,道:“何出此言?”

李东阳叹道:“二位不觉得如今朝堂上下已然有股子乌烟瘴气的味道了么?先帝驾崩才多久,如今陛下怠政,国事皆付司礼监批红,萧敬告老,司礼监掌于王岳,虽无掌印太监名分,然内外国事政务皆决于他一人,已是实实在在的内相了……”

刘健拧着眉头道:“西涯是不放心王岳?王岳也是弘治老臣,为人处事谨慎公正,有何不放心的?”

李东阳笑了笑:“处事谨慎犹可,公正却未必,二位明公,所谓陛下身边出了奸佞,难道果真如王岳所言吗?刘瑾张永这些人,固然有谄媚惑上之小人,但也并非全是,这些阉奴目光短浅,才若白丁,他们眼里只盯着现成的好处,至于说对江山社稷有多大的危害,显然有些危言耸听了,而那个你们口中应该千刀万剐的秦堪,更非邪恶奸佞之辈,当初写《菜根谭》教授陛下为人之道,治盐引案靖我大明盐法,登基大典时主动退让一步,甘心只封了个指挥同知,令大典顺利继续,不使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闹剧……二位,刘瑾张永那些人是不是奸佞老夫不敢担保,但秦堪其人,老夫可以肯定不是坏人。”…,

刘健沉声道:“西涯欲为秦堪他们分说求情?”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不想咱们内阁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二位,你们上了王岳的当了。王岳如今离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只差一步,然而这个位置并非铁定是他的,其中多有变数,陛下年幼,与东宫旧臣相厚异常,王岳与陛下则颇为生疏,刘瑾张永等人毫无疑问便成了王岳的心腹大患,而秦堪则与王岳颇多旧怨,王岳在咱们面前数落秦堪等人诸多罪状,其实是想借内阁和朝臣之手,帮他除患啊!你我剪除奸佞,势必得罪陛下,忙来忙去到头来却为他人作嫁衣裳,何苦,何必。”

谢迁肃然道:“西涯,刘瑾张永这些人就不说了,必是奸佞无疑,秦堪其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人之一生功过皆有,谁都不能免,然秦堪之功仅只微薄米粒,秦堪之过,却大可毁国灭朝,不管王岳存着怎样的心思,他说的秦堪那几条罪状却是事实,此人不除,朝堂难靖!”

刘健叹了口气,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呢?终究只能选择一样而辜负一样的,你我皆数十年的老臣,但能为天下为朝廷剪除恶贼,纵然被人利用一下又何妨?”

说着刘健神情忽然变得冷厉起来:“如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有我刘某在,朝堂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待处置了秦堪刘瑾这些人,回过头再摆开棋盘与王岳那老阉货厮杀一场便是!历来外廷和内廷之权不相上下,各领风骚,今日借此良机乱中取利,狠狠打击一下内廷气焰,对我外廷朝堂未必不是件好事。”

见刘健和谢迁一脸决然的样子,李东阳的心渐渐下沉,一丝悲凉黯然的叹息出口。

大明朝堂……将有大乱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君臣对峙

及时更新,..朝臣们的动作很快,在参劾政敌这种事上,大臣们一反衙门里办差时的拖沓作风,参劾别人时那叫一个雷厉风行,精神抖擞。

秦堪只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在内阁首辅刘健的暗示下,朝堂的文官们发动了。

早朝,礼科给事中王嬴率先出班,向朱厚照递上了奏本,打响了朝堂除奸的第一枪。

当然,第二枪也是他打响的。

朱厚照好奇地当殿翻看奏本时,王嬴跪在金殿正中,满脸正义地开始了对秦堪刘瑾等九虎的控诉。

贪权擅专,广收贿赂,蛊惑君上,野心勃勃……

一连串罪状蛮横无理地强扣在秦堪等人的头上,大明的言官准予风闻奏事,“风闻奏事”的意思是,不论他参劾任何人,都不必讲什么证据,捕风捉影莫须有,道听途说想当然。

用直白的话来说,瞧谁不顺眼只管上奏本参他便是,参得倒算运气,参不倒也没损失,因为言官奏事不必为自己的言论负责,无论编出的罪名多么离谱,辱骂的言辞多么激烈,皆不加罪。

这条祖宗成法令大明历代皇帝和大臣们恨得牙痒痒。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奏本,原本懒散的神情随着奏本里越来越激烈的字眼而变得越来越凝重,看完最后一个字,朱厚照的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王嬴控诉完了,仍跪在殿中一动不动。似乎今日朱厚照不表个态他就跪死不起来。

仿佛早已约好了似的,朱厚照还在怔怔发呆时,金殿朝班里呼啦一下同时站出十几名科道给事中和监察御史,一片扑通声,同时跪在金殿,齐声跪谏陛下亲贤臣,远小人。除奸佞,正朝纲。

年轻的朱厚照此刻终于发觉事情非同寻常了,他闻到了大臣们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杀气腾腾的味道。

慌张的目光求助般向朝班前列的内阁大学士望去。却见首辅刘健神情漠然,谢迁脸色冰冷,李东阳则不在其列。仍在告病中。

朱厚照越来越慌了,毫无政治经验的他今日被大臣们这般一逼,顿时不知所措。

秦堪怎么可能是坏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呀。刘瑾怎么可能是坏人?他是眼瞧着我从小长到大,比家人还亲的亲人呀,还有张永,谷大用,马永成……他们日日夜夜服侍我,耍宝取乐哄我开心,从没干涉过朝堂政事,也没抢过哪位大臣的权位官职。他们……怎么就成坏人了?

朱厚照自小没有兄弟姐妹,身边最亲近的只有秦堪这一个朋友,还有刘瑾张永这些情如家人的奴仆,今日朝堂文官们轻飘飘的几句话,竟要逼他这个皇帝杀掉自己的朋友和家人……

这……难道便是天地唯我独尊的皇帝么?

胸中一股莫名的怒火油然而生。朱厚照由慌张渐渐变得愤怒,脸蛋涨得红红的,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长身而起。

“你们,你们……好放肆!”

见皇帝发怒,朝臣们纷纷跪地。齐声喝道:“吾皇息怒。”

殿中跪着的十几名给事中和监察御史却一言不发,头颅倔强地高昂着,凛然不惧地直视着愤怒的朱厚照。

朱厚照气坏了,将手中王嬴的奏本狠狠一撕,然后愤愤地扔出去。

“你们说杀便杀,说罚便罚,朕算什么?朕还是皇帝吗?既然什么都由你们来帮朕做决定,还要朕这个皇帝做什么?如此憋屈受气,莫如你们随便选个人来当皇帝罢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清君之侧

秦堪脸都憋红了,死死盯着嚎哭不已的刘瑾,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又怕一开口会忍不住爆笑出声,于是几句真心诚挚的话只好憋在心里。

不得不说,丁顺这家伙太促狭了,自己顺嘴说了一句一虎八驴,这家伙竟然真的把这话传了出去,大约也是听不得别人将他敬爱的老上司跟一群太监相提并论,于是叫了手下帮闲们散布流言为老上司正名。

出发点是好的,值得表扬,但是话太阴损了,驴就算了,还“骟驴”,打人打了脸,骂人揭了短,回头必须批评他,至少要他把那“骟”字去掉,没礼貌!

八只驴幽怨的小眼神令秦堪颇为尴尬,想了想,只好把脏水朝文官们身上泼。

“太没礼貌了!怎能叫公公们为骟驴呢?一定是朝中某个恶劣大臣放出去的流言,其行恶毒,其心可诛!”秦堪神情严肃,拱手承诺道:“公公们尽管放心,秦某一定派手下锦衣卫严查,查出是谁散布的谣言,秦某一定把他骟了送进宫来,交给公公们出气。”

又一个“骟”字令八只驴眼皮一齐跳了跳,看来公公们对这个字很敏感。

秦堪于是朝他们投去歉然的一瞥,眼里的真诚目光很清晰地告诉他们,他说的“骟”字没有任何针对性。

朱厚照原本黯然抹着眼泪,听了秦堪这番话,忽然噗嗤一笑,泪花儿还挂在眼睑上,嘴角却咧开了花。

笑了一声后。朱厚照似乎想到自己目前艰难的处境,于是一张脸又垮了下来。

“秦堪,今日朝会中,那些大臣们把我逼到悬崖上了……”朱厚照哭丧着脸道。

秦堪心很沉重,他也想不明白,无缘无故的,整个朝堂的大臣们仿佛一夜之间全变成了他的敌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朝堂奸佞,成了众矢之的,什么贪权擅专。什么邀宠媚上,无数罪状铺天盖地扣在他头上。

平素温文尔雅的文官们顷刻间仿佛变成了一只只疯狗,朝他吠叫。朝他龇牙,欲除之而后快。

到底是怎么了?

朱厚照看着秦堪的目光有些期待:“秦堪,你最有办法的,而且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聪明的,如今咱们已是四面楚歌,身陷绝境,你可有法子化解?”

秦堪苦笑道:“陛下,臣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每次都能想出脱困的法子?如今朝堂大臣们如狼群般将臣等围住,只等陛下稍一退缩。狼群便冲上前将臣等撕碎生吞,陛下已是保护臣的最后一道屏障……”

朱厚照凄然一笑:“父皇已逝,我自小与母后便有些生疏,一直住在深宫里,认识的全是一些道德大人和学问儒士。身边就你这一个朋友,只有刘瑾张永这些亲近之人,我没给过你们多大的权力,你们也没参与过朝政,实不知那些大臣说你们祸乱朝纲言从何出,今日那些大臣们逼我杀你们。我堂堂大明天子竟被逼得落荒而逃,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刘瑾谷大用等人闻言,不由纷纷跪拜大哭。

秦堪亦感动莫名,叹了口气,道:“陛下待臣如兄如友,今日之委屈全因臣而起,臣感怀涕零……”

朱厚照泣道:“秦堪,你快想想法子吧,这事儿怕是有预谋的,我会想尽一切法子保住你的,你莫害怕,一切有我在,大不了这个皇帝我不当了,让这帮无君无父的家伙再从宗室里选一个出来当皇帝便是。”…,

第二百四十章 上天示警

刘健的心软只有短短的一刹。

理智令他很快恢复了淡漠,他没忘记此刻他是臣,朱厚照是君,君在往昏君的方向慢慢变化,臣的责任便是将这种变化扭转过来,让君往正道上走。

那几个奸佞必须要杀,不杀不行!

刘健于是硬起了心肠。

金殿的气氛越来越喧腾,得了内阁两位大学士的授意,文武百官们没了顾忌,肆无忌惮地罗织秦堪和刘瑾等人的罪状,当然,爬夏府的围墙窥视未来皇后,挑唆皇帝悔婚等等,真真假假的罪名全扣在秦堪等九人头上。

几件事情一煽,殿内群情愈发激愤,火药味也变得极其浓烈。

朱厚照张着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他只有一张嘴,却辩不过一百多张嘴。

少年人火气大,更何况是少年天子,朱厚照终究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见殿内越来越混乱,腾地站起身,指着殿内百官大叫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要朕听你们的话,把秦堪刘瑾他们杀了是不是?朕若不杀便是千古昏君,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对不对?”

急促喘了几口粗气,看着殿内面无表情的官员们,朱厚照嘴一咧,终于哭出了声音。

“说他们媚上,你们算什么?你们这是欺凌君主呐!”

群臣跪地齐声道:“臣等不敢。”

“你们有什么不敢?爬夏家的墙头是朕自己的主意,秦堪被朕强拉过去的。朕欲悔婚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女人,秦堪半个字都没说,一切都是朕干的,与秦堪何干?秦堪到底做了什么,令满朝文武如此不能容他?”

“陛下!”

朝班中又站出一人,却是刑部右侍郎魏绅。魏绅冷着脸,凛然不惧地盯着朱厚照道:“明明是陛下身边奸臣撺掇,陛下何苦为他们掩饰?恕臣放肆。祖宗基业尽托陛下一人,陛下担负着天下万民和江山社稷,奸佞不除。朝纲不振,天下何安?臣等并非逼陛下,而是为江山社稷万年久安向陛下请命。”

众臣跪拜齐声道:“求陛下诛杀奸佞,正我朝纲。”

朱厚照气得浑身发颤,铁青着脸指着殿内群臣大哭道:“你们……你们这是在欺凌于朕!朕绝不答应!”

扭头注视着刘健和谢迁,朱厚照眼中布满了失望:“刘先生,谢先生,你们也要逼朕么?”

谢迁叹息不语,刘健神情冷漠缓缓道:“老臣以为众同僚没说错,陛下。二人私谊与江山社稷相比,算得了什么?”

朱厚照呆呆地看着刘健,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似的,眼神一片冰冷。

…………

…………

一名宦官匆忙奔入金殿,跪拜大声道:“陛下。云南,山东军驿急奏,两地地震,波及甚广,房屋桥梁倒塌无数,百姓死伤逾数万人。两地布政使和总督八百里报急,请求朝廷赈济救灾。”

殿内群臣呆住了,方才吵吵嚷嚷的金殿此刻一片寂静。

首辅刘健皱了皱眉,扭头看去,却见钦天监监副杨源快步走出朝班,厉声奏道:“陛下!此乃上天示警,天子德行有失,方致上天震怒,降灾警醒陛下,求陛下速速诛杀奸佞,并下诏罪己!”

群臣一阵议论纷纷,接着不知何人带头,朝班中忽然有人大叫:“诛九虎,振朝纲!”

大臣们纷纷直起身子,齐声厉喝:“诛九虎,振朝纲!”…,

第二百四十一章 坦言身份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锦衣卫何去何从,牟斌不知道。

东厂一个名叫杨全的大档头进了北镇抚司,不咸不淡地转告了王岳的话,牟斌顿觉手脚冰冷。

弘治帝逝去,正德登基,萧敬告老,王岳上位……这些朝堂变化令锦衣卫的地位无形中比东厂低了一头,若非有个锦衣卫出身的秦堪跟陛下交情甚厚,恐怕锦衣卫早已失了帝宠,不夸张的说,牟斌恨不得给秦堪发一枚“锦衣卫之光”的奖章。

厂卫虽是直属皇帝的特务组织,但并非每一代大明皇帝都待见它们的,比如上一代的弘治帝和以前的仁宗皇帝,施仁政的皇帝一般不会轻易动用如狼似虎的厂卫,一个不被动用的朝廷机构,自然得不到皇帝太多关注。

牟斌不尴不尬地过了许多年,幸好有个秦堪给锦衣卫挣回了一点恩宠,否则如今司礼监和东厂尽握于王岳一人之手,锦衣卫可委实风光不起来了。

然而今日东厂大档头杨全的几句话,却令牟斌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外廷和内廷已联手准备除奸,锦衣卫何去何从?牟斌何去何从?

牟斌怔怔坐在镇抚司衙门大堂里,冷汗潸潸而下,不知不觉浸湿了背部的衣衫。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才是永远的。

牟斌欣赏秦堪,可以说非常欣赏,他觉得这辈子干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不由分说把秦堪这个书生拉进了锦衣卫,因为秦堪。锦衣卫这一年里大出风头,宿敌东厂被这个年轻人屡屡打击,连厂公王岳也在他手下吃了几次闷亏,每每想到王岳那张悲愤却不能声张的老脸,牟斌梦里都笑醒了好几次。

先帝颇为器重,与新君情如兄弟,这些都是属于锦衣卫的政治资本。秦堪已成了牟斌捧在手心里的宝,锦衣卫上下没人敢对他有丝毫怠慢。

然而今日这块手心里的宝竟被内阁和司礼监联手对付,而且必除之而后快。牟斌慌了。

与皇帝关系再好能怎样?内阁和司礼监若动起手来,皇帝保得住他吗?这是一股怎样强大的力量?大明立国至今,内阁和司礼监从未因为要对付一个人而联过手。一旦联起手来,谁有本事能在这如同泰山压顶般的凌厉打击面前存活?

位高如锦衣卫指挥使者,牟斌却也不得不面临站队的选择。

有时候站错了队会要人命的,牟斌感到这是他一辈子里最艰难的时刻。皇帝和秦堪,内阁和司礼监,二者的较量,谁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杨全走后,牟斌仍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堂外的绿树红花呆呆出神。

良久,牟斌双手颤抖地端起茶盏儿。灌了一大口冰凉的茶水,眼中闪过一抹愧疚的决然。

“来人,速备车马,我要去天津查白莲教余孽!”

牟斌选择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离开远避,他走得很匆忙。态度一目了然。

秦堪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也是个让人放心的好下属,但,不值得牟斌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帮他。因为这一次秦堪的胜率太小了,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小阴谋小手段皆是无谓的笑话。

这就是牟斌的决定。

…………

…………

得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被王岳的一句话而退避天津后。司礼监内,王岳尖细畅然的笑声久久回荡不息。…,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准备反击(上)

火光冲天,杀气盈野!

秦府正门外,东厂番子与锦衣卫的厮杀已趋白热化。..

不知多少人惨叫着倒下,死了的一动不动倒在血泊里,伤了的咬着牙仍旧一刀一枪的厮杀,这是一场无关忠诚的战斗,人人都在为自己挣命,退缩只能让自己死得更快,只能迎头而上,敌人倒下了,生机才属于自己。

一千番子对二百余校尉,本是毫无悬念便能解决的战斗,然而丁顺带了数十具连发劲弩,再加上秦堪这头还有杜嫣和叶近泉两名绝世高手,二人东跳西挪,身形闪动间,番子们纷纷惨叫着跌倒,东厂以众凌寡的势头竟只能堪堪与锦衣校尉打个势均力敌。

杜嫣杀得双手发软,手里一柄钢刀已然卷了刃,狠厉的俏脸挂着两行泪珠,每杀一人眼泪便流出几滴,她的脸上溅满了鲜血,那种铁锈般的味道令她不止想当场吐出来,然而她的手却不听指挥似的,一次又一次机械地重复着劈杀的动作。

相比之下叶近泉淡定许多,手下钢刀不停,杀人真的连眼睛都不眨,劈砍刺挑,各种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做出来,血淋淋的勾当却做得充满了艺术美感。

东厂番子们胆都寒了,有了这两尊守护秦府的煞神,他们怎么攻得进去?更别提那数十步之外已跪姿面对着他们的锦衣校尉,那些人手里端着一把连发劲弩,抽冷子便一阵万矢齐发,一支小小的弩箭很轻易便收割一条人命,来时谁都没想到这帮该死的锦衣卫竟将这种杀人利器也装备上了。

“丁顺,给我使劲用劲弩招呼1秦堪站在正门前,声嘶力竭地大吼。

丁顺狠狠擦了把脸上的血迹,嘶声喊道:“给老子放弩箭!射死这帮杂碎1

嗖嗖嗖!

一排弩箭如流光般激射而出,十余名东厂番子仰头栽倒。

接着又是一排弩箭,番子们接二连三地倒下。

劲弩的威力,再加杜嫣和叶近泉两位绝世高手的无敌武力。番子们终于胆寒了。

秦府仍旧是秦府,一道矮小的围墙围起一片普通的宅院,然而看在番子们眼里,却成世上最坚固的城池,不论怎样拼命都攻不进一丝一毫。

“退吧,咱们不能再送命了1一名腰腹流着血的番子嘶声绝望地喊道。

东厂大档头杨全眼中厉色一闪,忽然抽出腰刀将他劈翻在地。

然而士气终究已溃,有人带了头。剩余的番子们士气在顷刻间崩溃了。

杨全劈翻了一个又一个,却终挡不住如潮水般退却的番子。

此情此景,与当初崇明抗倭时的吕志隆何其相似,可惜杨全扮演的角色比吕志隆逊色多矣。

嗖!

一支弩箭射中了杨全的咽喉。

杨全圆睁两眼,喉头嘶嘶作响,身躯摇晃几下,终于不甘心地仰头倒下。

杨全一死,番子们的士气愈发一泄千里,人人转身扭头。扔了钢刀头也不回地跑了。

近一个时辰的厮杀,随着东厂番子的败退而落幕。

仰头望着星空,星空一片漆黑。秦堪的眼中浮现浓烈的杀机。

王岳,祸不及妻儿,你竟敢拿我家人开刀,莫怪我不客气了!

狠狠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秦堪忽然厉声大喝道:“丁顺!点齐人马随我进城1

“是1

…………

…………

厮杀已结束,校尉死伤百余人,幸好番子们士气崩溃被击退,若真豁命相搏,锦衣校尉决计讨不了好。…,

第二百四十三章 准备反击(下)



3g-->萧敬走近秦堪时,脸sè已变成了苦笑,长叹道:“都说秦同知生了一张毒嘴,一张嘴能把人活活气死,今日杂家总算是见识了。



秦堪眼中带着笑意,却也叹着气道:“明明是在夸您老人家,怎么成了气您呢?”

萧敬已走到秦堪面前,上下打量了秦堪一眼,笑道:“果然是个好后生,杂家应该没看错人,以后你可了不得呀。”

“承您老人家吉言,不过今晚这一关,还得靠您老人家送秦某一程。”

秦堪的神态比较恭敬,对萧敬,秦堪确实是很尊敬的,这位历经五朝的老太监做人做事非常低调,而且公正严明,比诸王岳好上许多。

萧敬仍旧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仿佛只剩了一口气随时会断掉似的,走路时驼背得厉害,好像一只穿着衣裳的大虾米,穿着一身团ā锦袍,右手杵着一根老桃木拐杖,看起来就跟寻常百姓家的老人一般无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执掌弘治一朝内廷近十年,低调的为人和公正的处事获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赞颂,一位生理残缺的老太监能做到这个地步,委实古今罕见。

向朱厚照告了老之后,萧敬仿佛更加老迈了,唯有一双看似浑浊的眼睛不时闪过一道bī人的jīng光,才能让人想到这位老人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大明内相。

此刻萧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秦堪,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

“秦同知今晚可是碰到一个跨不过去的坎儿?”萧敬带着笑意道。

秦堪mō了mō鼻子。苦笑道:“自然瞒不过萧公公,下官年幼的时候有位游方道士给我算过一卦,卦象上说我命中有贵人相助,一切危难有惊无险,萧公公觉得那位道士算准了没有?”

萧敬不由仰天大笑:“你这后生拿话挤兑杂家呢,杂家若不帮你,倒落得个不是了。”

笑完萧敬神情一肃:“你便不说杂家也得送你一程。老实说,内城火起之时,杂家便在这城mén甬道处恭候多时了。”

秦堪笑道:“萧公公可比游方道士的道行深多了。掐指一算便能算出下官会从这里进城?”

萧敬淡淡道:“世事如棋局,多算几步终归没错的。”

“不知公公在此等我是为了……”

萧敬冷冷道:“王岳自取灭亡,杂家送你一程。同样也送那王岳一程。”

秦堪怔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萧公公,下官和王岳……应该不同路吧?”

“当然不同路,王岳那一程直通黄泉……”

“下官也不希望被公公送上天堂……”

萧敬瞪了秦堪一眼:“杂家送你进皇宫1

“这个可以有。”

萧敬叹了口气,沉声道:“王岳他……在作死埃杂家明里暗里提醒过他无数次了,仍旧听不进去,一mén心思等杂家走了坐掌印的位置,他忘了咱们这种人无论多么显贵,终究只是天家的奴才,奴才跟大臣是有区别的。大臣能干的事,奴才却干不得,碰都不能碰,跟皇帝玩心机玩手段,怎会有好下场?王岳始终忘记自己只是个奴才。人这一辈子忘记什么都好说,唯独不能忘了本分,本分忘了,很容易丢掉xìng命的。”

秦堪眨眨眼:“有个事情下官必须问一句,不然下官心里不踏实,按说您和王岳都是内廷太监。公公为何不帮同僚而帮下官这个外人?”…,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二女初见

及时更新,..萧敬在京师皇城里浮沉数十年,四次入主司礼监,若说手下没一点班底是不可能的,只因他与秦堪相同的利益,秦堪终于借到了这一步生机。

内城的混乱仍在继续,秦堪领众人拨缰打马承安门。

承安门是皇宫南门,由于位处偏僻,离正门太远,这里反倒是一派太平寂静。

百余名东厂番子懒洋洋地散落在宫门前广场四周,广场上几队来回巡梭的禁宫军士不时扭头注视着他们,神情颇有几分戒意。

秦堪一马当先来到承安门前,人稳坐马上,周围的番子们却很快围了上来。

怀里掏出萧敬送的牌子,秦堪朝为首一名档头模样的人一扔,档头接过牌子仔细瞧了半晌,然后抬头与秦堪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档头大手一挥,围上来的番子顿时放松了戒备,各自散去。

秦堪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下马与丁顺他们一起朝承安门走去,禁宫的武士上前拦住,秦堪又递出了自己的锦衣卫同知的象牙腰牌……

一路放行,来到门前,从寂然无声的门缝里将萧敬的牌子往里一递,盏茶时分后,承安门的大门悄然开了一条狭小的缝隙。

秦堪等人精神一振,这条缝隙似乎打开了他们的生机。相对来说,这条缝隙也向王岳敞开了地狱之门。

一名穿着绛袍的中年太监静静地站在宫门内的甬道里,见秦堪等人闪身进来。太监笑眯眯地朝秦堪拱了拱手。

“杂家司礼监随堂太监戴义,见过秦同知大人。杂家奉萧公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秦堪微微一楞,扭头盯着这位正德年间颇为出名的太监,静静地瞧了许久。

戴义相貌颇为平凡,不过肤色比较白净,一笑起来眼睛眯得只剩两条缝。看着很是讨喜。

司礼监随堂太监仅次于秉笔太监,编制上司礼监只有一名掌印太监,四到五名秉笔太监。以及八名随堂太监,这个戴义人到中年便已当了随堂太监,必非简单人物。

戴义被秦堪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笑容亦僵硬了很多,强笑道:“同知大人……”

秦堪回过神,淡淡笑道:“没想到戴公公竟是萧公公的心腹亲信,秦某倒失敬了。”

戴义的笑容渐渐浮上几许谄媚,眼中不可掩饰地流露出对权力的贪婪。

“秦大人,今晚之后,朝中必生大乱,外廷内廷皆有剧变,杂家不才,……愿为秦大人效犬马之劳。”

秦堪很快便听懂了戴义的意思。静静瞥他一眼,笑道:“过了今晚,戴公公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啊。”

戴义闻言大喜过望,双膝一软,看样子想给秦堪磕头。随即想到此举不妥,又直起了膝盖,但脸上的谄媚逢迎之色却愈发。

“杂家这里多谢秦大人抬举,以后唯秦大人马首是瞻。”

“戴公公,事不宜迟,赶紧领我去见皇上吧……刘瑾他们此刻可在皇上身边?”

“刘瑾张永他们今晚正值殿乾清宫。这会儿应该在偏殿里打盹儿呢,不过王岳好像派了不少宦官眼线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秦堪拧着眉沉吟:“好机会啊,要不干脆朝乾清宫放把火,把刘瑾这八只驴烧死一了百了?”

丁顺两腿一软,失色道:“大人!”

秦堪叹了口气,悻悻放弃这个极为喜闻乐见的构思。…,

第二百四十五章 深宫夺兵(上)

宫门开了一线,御马监治下腾骧四卫勇士营入宫。

这是一支京师甚至整个大明境内最精锐的军队,它拱卫着整个京师皇城。

今晚,这只国之利器将用来剿杀一个年轻人,一个对司礼监有着严重威胁的年轻人。

王岳往赌桌上又押了一枚沉甸甸的筹码。

甲胄铁叶刷刷作响,勇士营入宫。

与此同时,秦堪正在丁顺等校尉护侍下匆匆赶往乾清宫,只要见到朱厚照,一切劣势便可彻底翻盘,司礼监权力再大,大不过皇权。

众人沉默地走着,心头如同压了一块重石,仿佛四面八方有一股无形而强烈的杀气,紧紧包裹着他们,明明宫城里四处漆黑寂静,秦堪仍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不敢小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虽无来由,但有时候却非常可靠,前世他便靠着这种感觉好几次逃过了商场对手的联合绞杀。

“停下!”秦堪举拳大喝。

众人停步,不解地看着他,穿过前面的太庙太社稷,便可到达乾清宫了,他们想不通秦大人为何突然喊停。

“有些不对劲。”秦堪沉声道:“番子在我家门前溃败已超过一个时辰了,王岳肯定收到了消息,他不可能没有后续动作……”

“大人的意思是……”

“他必然已在内宫张了网,等我们一头撞进去。——勇士营可能已入宫了。”

众人大惊,面如土色。

戴义惊怒交加道:“好大胆子,未奉旨意私调勇士营入禁宫,此举形同谋反,王岳不怕陛下诛他九族吗?”

秦堪冷笑道:“王岳怕什么?只要现在离开皇宫,然后司礼监里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说他矫诏调兵。王岳根本不知情,御马监掌印宁瑾也不知情,一切罪责便轻易推卸开了。”

戴义倒吸一口凉气:“他会找什么人当这替死鬼?”

秦堪笑眯眯地瞧着他:“本来戴公公大小长短正合适的……”

戴义的脸色瞬间变绿了。

“……不过显然戴公公此刻没在司礼监。终于逃过了一劫,实在可喜可贺。”

“秦大人,若勇士营入宫。咱们可就危险啦,您得拿个主意呀。”戴义焦急道。

秦堪眼睛眨了眨,冷不丁问道:“戴公公整天在宫里住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平日瞧哪座宫殿最不顺眼?”

“啊?这……”戴义没想到秦堪忽然问出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楞了半晌,随手朝东边遥遥一指,脱口道:“最不顺眼的当然是司礼监。”

秦堪点头:“可以理解,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随堂太监,王岳那些老而不死的老占着位置不动弹。我若是你也必然瞧司礼监不顺眼,不过司礼监离咱们这儿有点远,除了司礼监,戴公公还瞧哪处不顺眼?”

戴义实在弄不清秦堪到底想干什么,又不敢多问。于是只好道:“除了司礼监,最不顺眼的便只有钟鼓司了,因为杂家就是从钟鼓司里熬出来的,当年受了多少苦哟,说起来都是眼泪……”

“好,停!今晚啥仇都给你报了……丁顺!”

“在!”

秦堪嘴角带着笑意。道:“听到戴公公的话了?”

“听到了。”

“很好,钟鼓司离咱们这里不远,数百步可至,你领几个人去钟鼓司放一把火,给戴公公出口恶气,没听人家刚刚说吗?说起来都是眼泪呀……”…,

第二百四十六章 深宫夺兵(中)

钟鼓司火起,禁宫大惊,随着五凤楼上惊慌失措的急促钟声,宫内无数宦官,武士纷纷朝钟鼓司方向奔去。{

}

当然,随着奔去的还有勇士营。

因为钟鼓司火起的那一刻,刚入内宫的勇士营官兵听到了有值夜的小宦官大叫。

“钟鼓司有刺客!”

作为拱卫京师和皇宫的精锐军队,勇士营对这几个字太敏感了,二千余人几乎未作考虑,原地转了个方向便朝钟鼓司跑去。

无数宦官和武士混杂在一起,拎着桶盆慌忙灭火,勇士营的官兵赶到时,却见钟鼓司周围一片人山人海,所谓刺客渺然无踪。

勇士营由御马监掌印太监宁瑾亲自带队,待发现钟鼓司附近并无刺客出现,人人只忙着灭火时,宁瑾心中咯噔一下,心知中计,神情焦急起来。

永乐皇帝建造大明皇宫时召集天下十数万工匠,皇宫占地一千多亩,从东边宫城赶到钟鼓司耗时需要小半个时辰,再赶到乾清宫又得两柱香时辰,刚才那不知哪个天杀的小宦官一句“有刺客”,便害得勇士营浪费了近一个时辰徒劳奔波。

宁瑾怔怔瞧着火光冲天的钟鼓司,眼皮忽然跳了跳,恨恨一跺脚,尖声道:“快!去乾清宫!”

“宁公公——”不远处一名小宦官匆匆跑来,喘着粗气道:“陛下醒了,乾清宫宣见您,王公公也被叫到了乾清宫,都在等着您呢。”

宁瑾心头一紧:“陛下醒了?”

“钟鼓司闹出这么大动静儿,陛下能不醒吗?您快去吧,陛下刚醒来脾气不大好,别让他等急了,否则有您的挂落儿吃。”

宁瑾也慌了,急忙道:“好,这便去见陛下。”

得知朱厚照醒了,宁瑾顿时失了分寸,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他太清楚未奉旨意擅自调兵入宫是什么罪名了,本来此时是深夜,朱厚照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待过两个时辰朱厚照醒来,该死的人已死了,届时再找个借口,或者找个替死鬼出来一杀,万事太平。

然而他也没想到不知哪个天杀的混蛋竟给钟鼓司放了把火。火一烧起来动静就大了,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照醒来,他宁瑾可就麻烦了。

浑身冷汗潸潸,宁瑾也顾不得询问眼前这位传旨的小宦官是什么人,内宫哪个太监管事手下,抬步便匆匆往乾清宫赶去,刚迈开步,身后二千余勇士营官兵也动了起来。[

]

小宦官急忙拦住宁瑾:“慢着!宁公公,这可使不得。你难道想带兵直闯乾清宫吗?不要命了?”

宁瑾一呆,接着浑身冒了一层白毛汗,扭头拉过一名带兵的亲信参将。压低了声音吩咐道:“让将士们原地等着,记住,咱们今晚入宫只是帮钟鼓司灭火的,给杂家死死记住了!否则咱们所有人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参将急忙点头,宁瑾这才放了心,惶恐不安地朝乾清宫赶去。

…………

…………

宁瑾走后,传旨的小宦官嘴角悄悄一勾,不露声色地退了两步,消失在一片高呼救火的宦官和武士混乱人群中。

离钟鼓司数百步远的一处偏僻角落里。小宦官正朝戴义连连谄笑:“公公您瞧,小的这出戏没演砸吧?”

戴义笑了笑:“不错,能把宁瑾那老王八骗走,你在宫里的道行也算练出师啦,赶明儿我当了司礼监的秉笔。你也跟着往上挪挪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 深宫夺兵(下)

刘瑾不愧是侍奉朱厚照多年的老人,一句话便触到懵懂的朱厚照心底里最敏感的一根神经。{

}

朱厚照很年轻,也很单纯,但年轻和单纯并不代表他是傻子,生于大明皇室,弘治帝在世时或许没教过他太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但最基本的政治常识还是教过许多的。

比如兵权这个东西,便是帝王心中最敏感的一根刺,单纯如朱厚照者也不例外。

乾清宫的床榻上,朱厚照穿着雪白的里衣,神情愤怒地扭曲,刘瑾等八人哭喊着在他面前不停磕头,磕得光滑的地板砰砰作响。

“陛下,王岳确曾调兵入宫,现在勇士营的军士们还在钟鼓司那儿等着呢,说什么帮宫中救火,不过只是一场小火而已,宫中宦官宫女武士逾万,用得着勇士营进来帮忙?再说他们披挂甲胄,手执兵器,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这是灭火的架势吗?分明是要人命呀,况且钟鼓司那把火……”

朱厚照语气有些森然,冷恻恻问道:“那把火如何?”

刘瑾顿了顿,声音小了些,道:“那把火刚烧起来,勇士营便披挂入了宫,好像有人会掐指算卦,算准了今晚钟鼓司会起火似的,老奴觉得这把火烧得颇为蹊跷。”

朱厚照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响:“王岳这老匹夫!还有内阁这几个老……老学士!朕,朕……”

刘瑾顺势道:“陛下,老奴说句肺腑之言,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内阁和司礼监这些老臣子们越来越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啦,陛下您想想,先帝在位时,他们在先帝圣威之下老老实实,先帝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办,可如今呢?他们事事跟您作对,陛下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无数的言官御史上奏章责备您,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刘瑾说着眼泪扑簌直落:“陛下当太子时快快乐乐,开心的笑容整天挂在脸上,老奴也跟着高兴,可您当了皇帝后却笑得少了,陛下,您是大明国君,是江山共主。整个大明天下由您说了算,您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可陛下为何越来越不开心了呢?老奴万死说句不敬的话,这皇帝当得,反倒不如一个七品御史了,老奴天天为您抹泪心探……”

朱厚照神情渐变,愤怒的脸色不知不觉浮上无尽的委屈,刘瑾的一番话真正挠到了他心里,瘪着嘴儿沉默片刻。[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

“说了不想当这皇帝,谁教我这一生只能当皇帝,当了皇帝又没人听我的。天天只知责备我,督促我,要我当什么仁君,圣君,我就是我,我是朱厚照,那些所谓的仁君圣君仿佛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与我何干?满朝公卿大臣为何一定要逼我,为何一定要把我装进那虚伪的模子里去?说是尊贵无比。却连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都遥不可得,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刘瑾等八人见朱厚照大哭,众人慌忙磕头请罪,殿内一片哭嚎声,分外引人心酸。

刘瑾磕了几个头之后直起身。抽噎道:“陛下之所以被满朝大臣欺负,正是因为陛下身边无人,外廷掌握在内阁三老手里,内廷司礼监掌握在王岳手里,这些人跟您可不是一条心呀。他们欺陛下年幼,处处掣肘陛下,真正跟您齐心的人,只有老奴这几个……”

顿了顿,刘瑾有些不甘不愿补充道:“……还有秦堪。”…,

第二百四十八章 转守为攻(上)

大明的皇帝终究是皇帝,虽说君权被臣权制约了许多,但皇帝的圣旨毕竟是圣旨,圣旨一下,无数人的生死已被决定。

从宁瑾的尸身上搜出牙牌虎符,张永将它小心地握在手里,感受着牙牌上尚带着余温的光滑和细腻,然后静静朝秦堪充满感激地一笑。

这块牙牌到了张永手里,恐怕这辈子是舍不得放手了,御马监掌印从此姓张。

世间能笼络人心的只有感情和利益,有了秦堪这一句“接管御马监”,张永和秦堪的关系从此可以算是政治上的盟友了。

秦堪也朝张永笑了笑,彼此会意,不宣而明。

八虎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将来若与刘瑾反目,张永必然就是那个在刘瑾背后捅刀子的,今晚顺水推舟送他一张权力的宝座,将来自己这边的力量也会多增几分。

走出乾清宫的殿门,宁瑾的尸体躺在门外的石阶上尸首分离,鲜血流满了一地,不得不说,丁顺杀人的手段越来越精进了,这一刀砍得委实干脆利落。

丁顺站在殿门外,见秦堪手里捧着一张黄绢走出来,朝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切终于翻盘了。

“丁顺,随我接管勇士营!”

“是!”

…………

…………

接管勇士营很顺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丁顺再下杀手,斩了一名上前质疑的参将,秦堪展开圣旨,缓缓念了一遍,勇士营便全体跪倒,愿听秦堪差遣。

拱卫京师皇城的军队,终究忠于皇帝的,被有心人利用和蒙蔽也只是暂时,皇帝一道圣旨便将他们带回了正路上。

直到勇士营官兵下跪听调那一刻起,秦堪才真正松了口气。

目前手里已有两千余精锐兵马,横行京师毫无顾忌了,东厂番子们跟勇士营比起来,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

斩了一名参将,还有一名参将小心翼翼地上前抱拳道:“将士们如何行止,请秦大人下令。”

秦堪扫视将士们一圈,冷冷道:“全营出宫,直击东厂大堂,杀番子,诛王岳!”

参将一呆,然后抱拳大声道:“是!”

…………

…………

随秦堪潜入皇宫的数十名锦衣校尉出宫后便匆匆分散而去,奔向京师城内的各个锦衣卫千户所。

今晚城中东厂番子围攻内城千户所早已在锦衣卫系统中引发了轩然大,厂卫矛盾由来已久,无数愤慨的锦衣卫千户不断派人去北镇抚司衙门请示牟斌,奈何牟斌早已离京去天津避祸,京师锦衣卫群龙无首,一众千户不知上面是何意思,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千户所里捶桌子骂娘。

当秦堪身边的校尉一个个敲开了各千户所的门后,刚刚沉寂的京师再次骚动起来。

一支支火把突兀地在城中各处点亮,火把像水珠,一滴滴的聚合,汇集,最后连成一条又一条千人的长蛇,长蛇蜿蜒而行,纷纷直奔东厂大堂而去。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东厂大堂。

前院的回廊下,两盏昏暗的琉璃宫灯忽明忽暗地摇曳着,照映出堂中高坐的王岳那张苍老的脸。

四名东厂大档头一言不发站在王岳面前,如同见着猫的老鼠似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王岳面无表情,干枯如树皮般的手里把玩着一方纳福玉佩,玉佩仿似盘了不少年月,表面光滑若凝脂,端非凡物。…,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转守为攻(下)

既然招惹了我,就必须付出代价,不是一两句求饶便能揭过去的。

这是秦堪做人的原则,至于这个代价需要付出多少,什么时候停止,由秦堪说了算,很显然,现在才刚开始。

无数的番子抱头鼠窜,在前院哭爹喊娘奔跑逃命,皇城里最精锐的勇士营不是他们这群乌合之众能抵抗的,更何况人家手里还有圣旨,剿灭他们名正言顺。

说到底,这是东厂厂公给他们造的杀孽啊。

勇士营由正门攻入,从四面八方集结的数千名锦衣校尉们则把守在东厂大堂的另外三面,正门发起攻击时,番子们一触即溃,纷纷朝另外三面逃命,他们踩着梯子,爬上围墙,刚露出头便被早早守侯的校尉们一刀劈下,几颗头颅溅着鲜血冲天而起,首级跌落墙外,尸体还在墙内抽搐不已。

触目惊心的惨状令番子们彻底胆寒了,发了狂似的大声嘶叫着,哭喊着,不死心的番子继续跑回前院,妄图找到一线生机,却被迎面而来的勇士营将士一枪捅了个透心凉,挣扎着不甘地死去。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投降无济于事,逃跑入地无门。

数千名番子的命运此刻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只能让他觉得尽兴了,这场屠杀才能停止。

无数绝望的惨叫声里,王岳颤抖的声音无比苍凉悲怆。

“秦堪!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一切皆我所为,何苦多杀无辜?”

秦堪冷笑,朝着东厂大堂扬声道:“王岳,你派人烧我府宅,袭我妻小,取我性命,那个时候可曾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

王岳语滞。仰天长叹口气,浑浊的老泪滑过眼角。

成王败寇,夫复何言?

那个他曾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捏死的年轻人。今晚却亲手给他掘开了坟墓,如今的秦堪,已不是那个处处低人一头的百户或千户了。不知不觉如润物无声,他已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如果早知今日,王岳一定会有很多选择,要么在他没强大以前出手置他于死地,要么放下架子努力与他结好,绝不得罪。

如果只是如果,一切都已晚了。

想到那位远避到天津的牟斌,王岳突然很想笑。

厂卫斗了十余年,谁曾想今晚之后谁也没成为赢家,反倒被一个斜刺里杀出来的年轻人摘了果子。

成是天意。败亦是天意。

仰天哈哈笑了两声,王岳尖着嗓子大声道:“我乃四朝宿老,先帝倚为重臣,是忠是奸,千百年后自有后人评说。哪容得你黄口小儿羞辱我?不就是要我的命么?大好头颅在此,拿去!”

说罢王岳忽然从身旁侍卫他的番子手中夺过钢刀,当空挽了个凄美的刀花,雪白的光芒一闪,一条细细的血线出现在脖颈处,血线越裂越大。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

王岳仰头惨笑,喉头努力地吞咽着什么,又仿佛想说点什么,眼睛死死盯着堂侧高悬着的岳飞画像,那是永乐十八年成祖皇帝赐给东厂的,寓意忠义千秋,辅朝佐政。

苍老的身躯摇晃几下,王岳终于重重扑倒在地,眼睛一直不曾合上,嘴角仿佛带着几分讥讽般的笑容,不知在讥讽什么。

四朝宿老,红极朝堂的司礼监副相王岳自刎而死。

周围的档头和番子们根本来不及阻拦,见王岳倒地,原本低落的士气顿时陷入了绝望。…,

第二百五十章 朝霞如血

及时更新,..金柳俏目含着泪,娇小的身躯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身体里唯一支撑她活着的东西,只剩一种强烈的让秦堪“入土为安”的信念了。

杜嫣静静在身后看着她,心中不知怎的有一种莫名的抽痛,为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甫失挚爱的痛楚,也为这盛世人间里处处可见的破家苦痛。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杜嫣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幸福感,有家,有地位,有亲人,还有一个彼此爱得炽烈的相公,上天待她很好了呢。

越是感觉幸福,越对金柳感到由衷的怜惜。

女人的眼泪有很强的传染力,没过多久,杜嫣的眼泪也跟金柳一样扑簌而落。

内城千户所的大门仍燃着大火,门板塌了一半,冒着火光拦在大门正中。

金柳仿似不觉,身躯一动便朝那团大火扑去,像一只追求解脱的飞蛾。

杜嫣眼疾手快,娇躯一闪便越过了她,在金柳被大火灼伤前的一刹,莲足飞起狠狠一踹,燃烧着的门板被踹到半空,砰地一声重重落下。

金柳扭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却并无多少感激的意思,只有吓人的空洞无神,如同一片泛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她的眼神令杜嫣感到一阵心痛,哀莫大于心死,大概便是这般了吧。

千户所的院子里遍布残垣焦木,大火已熄灭,处处冒着浓烟,院子平地上摆满了尸首。有东厂番子的,更多的是锦衣卫校尉,他们死时姿势各异,满地的鲜血已然干涸,画面极其令人作呕。

金柳进了院子便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发了疯似的费力扒拉着满地的尸首,仔细地辨认尸首的面目。试图找出那张熟悉到已刻入她骨子里的脸庞。

百余具尸首被她一具具地翻看过,不知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道:“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

杜嫣亦含着泪急道:“再找找,兴许刚才没仔细瞧清楚呢……”

“仔细了,我都仔细瞧清楚了。怎会没有?那些番子好狠的心肠,为何连一具全尸也不给他留下?好好的日子过着,为何一夜之间全变了,全毁了?”金柳嘶声大哭。

杜嫣紧紧搂着她,虽是初识,却为她的痴情而深深感动着,这一晚的泪,只为这位素昧平生的女子的苦悲。

很奇异的画面,数个时辰以前未曾相识的两位女子,此刻竟搂在一起相对而泣。哭得伤心欲绝。

不知过了多久,杜嫣仿佛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抽噎着道:“这位姑娘,既然没找到你家相公的尸首。你觉得……呃,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痛哭中的金柳顿时止住了哭泣,猛然抬起头,无比惊愕和呆滞地盯着杜嫣。

见到金柳呆呆的表情,俏脸仍挂着泪珠儿的杜嫣不由有点想笑,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可真闹了笑话。无缘无故陪人家哭了一鼻子,我到底图什么呢……这事儿可不能让我家相公知道,非笑死我不可。”

见金柳仍旧一脸呆滞,欲喜而不敢喜的模样,含着盈盈泪光的美眸里却散发出一股勃然生机,杜嫣悄然一笑,她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给了这位陌生姑娘活下去的希望。

一个对未来有着希望的人,无论如何是不愿死去的。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我家相公,让他派属下给你全城打听去,我家相公出手了,东厂那些该死的番子肯定被他收拾得哭爹喊娘……”…,

第二百五十一章 阴差阳错

清晨的云雾氤氲里,那道忧伤孤单的身影在遍地尸首的千户所门前徘徊,仿若一缕哀恸的无主幽魂,在最挂念的地方踯躅不去,不甘地飘荡,游走……

秦堪的心莫名地揪紧了。

一夜的厮杀不曾动容,成百上千的尸首没有心软,然而当他踏着满地的鲜血从晨雾里风尘仆仆地回来,那道幽怨哀伤的身影却令他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脑海中忽然浮现前世一句熟悉的歌,“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血腥杀伐如凛冽的秋风,无情地卷扫着世间一切是非争斗,忽然多出一片俏丽哀怨的落叶,在劲风中孤零零地飘荡,无力地承受着本不该属于她的苦悲。

秦堪为这个女人心疼。

心疼是因为,她已不知不觉住进了他的心里。

远处,焦急张望徘徊的金柳也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秦堪,哀怨的神情不由一呆。

马上那道魂萦梦牵的身影穿着大红色的斗牛锦袍,黑笼纱冠,背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万道金光里,那张熟悉的脸庞对她微笑,仿若神明的慈悲,把即将沦陷地狱的她拉回了人间。

娇躯摇晃两下,金柳痴痴的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泪水一颤,如碎裂的水银倾泄而下,不可遏止,脸上却露出了极幸福的笑。

秦堪的眼眶也湿润了,金柳的泪水仿佛洗去了满身的血腥和杀伐,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秦堪抖了抖缰绳。

丁顺急忙指着他穿着的斗牛锦袍提醒道:“大人,您的衣裳……”

以前一直对她隐瞒了身份,丁顺这句提醒令秦堪哂然一笑。

显贵也好,清贫也罢,她眼中可曾有过这些身外的东西?

只羡鸳鸯不羡仙,官服,不过一层皮囊罢了。

轻踢马腹。秦堪策马轻跑至金柳身前,迎着她那双清澈如黑潭般的眸子,秦堪朝她微微一笑。

“金柳。我不该瞒你的,我早已被先帝恢复了功名,而且官居锦衣卫指挥同知。”

金柳一边流泪一边笑。笑容很干净,不沾一丝凡尘。

“我不懂你在朝廷里当了多大的官儿,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

秦堪沉默半晌,忽然洒脱一笑,朝金柳拱了拱手:“我是秦堪,绍兴山阴人。”

金柳听懂了,笑容里泛出浓浓的幸福味道,轻轻舒了口气,笑道:“如此便好。秦堪,你让我吓坏了,下次可不能再让我担心。”

“好,下次绝不让你担心……一大一小两只手悄然牵在一起,秦堪感受着仿佛浸入了心脾的细腻。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远处几名侍卫见大人和金柳牵起了手,众人不由咧开嘴一笑,却被丁顺狠狠踹了几脚,众人于是很自觉地转过身去。

丁顺朝秦堪和金柳的方向满是笑意地一瞥,也自觉地转过了身,身子刚掉了头。眼中的笑意却变成了惊恐。

“咳咳,啊咳咳……”丁顺剧烈而大声地咳嗽起来。

咳嗽声惊动了秦堪和金柳,秦堪凝目一看,不由也惊呆了,大手一松,放开了金柳的手。

金色的霞光里,杜嫣还穿着昨晚的夜行衣,轻快地走来,远远见着秦堪,杜嫣神情愈发欢喜,连踩着的步子仿佛也带着喜悦的味道。

“相公,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听说呀,昨晚东厂大堂被你杀得天崩地裂,鬼哭神嚎,终于让那帮该死的番子们尝到相公的手段了……”

杜嫣像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金柳的俏脸却猛然一白,失声道:“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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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刘瑾求权

在秦堪的理解里,含笑八泉跟含笑九泉没什么太大差别,就跟十七层地狱和十八层地狱一样,虽然没亲身试过滋味儿,但可以肯定,两者都不会太好受。

不得不说,再怎么温婉可人的女人,耍起心眼来都像极了吐信子的蛇妖,男人绝大部分都招架不住,千百来年大约只有一个名叫许仙的男人找对了地方。

显然,女人的心机表演时间并未结束。

“金柳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以后你可有打算?”热情的秦家主母杜嫣同情心开始泛滥。

金柳适时地抽噎了两声,抬眼俏目一片水雾迷蒙,仿若烟雨里的江南湖光。

“夫家已逝,家无余财,从此奴家已是无根浮萍,随波漂流便是了。”

秦堪:“…………”

杜嫣恳切道:“办妥了你家相公的身后事,你若无处可去,不妨来我秦家,与我日夜作伴可好?”

金柳慌忙摇头:“奴家卑贱之妇,怎敢高居贵府?”

“什么卑贱,贵府的,哪来那么多虚套词儿?没地方去就到我家住,就这么定了!”杜嫣大大咧咧一挥手,这件事就这么拍了板。

金柳嘴角一勾,很快耷拉下来,不易察觉地抬眼瞥了瞥秦堪,然后朝杜嫣盈盈一福:“如此便多谢姐姐厚待了,来日若民妇寻得去处,定不敢再叨扰姐姐和……和姐夫。”

一句姐夫令秦堪脸颊忽然狠狠抽搐了一下。

“还寻什么去处,你既叫了我姐姐,姐姐怎能任妹妹孤苦流落在外?走,跟我回家去。”杜嫣二话不说,挽起金柳的胳膊便走。

金柳踉跄着跟上杜嫣,忽然回眸一转,朝秦堪投去娇媚的一瞥。

秦堪呆在原地,良久,仰天长叹:“这可真是引狼入室啊!”

五凤楼的钟声缓缓敲响,悠扬地回荡于京师城内。

今日午门前的宫门一直不开。昨夜京师大乱,东厂数千番子攻击锦衣卫,后来秦堪急调勇士营回击,终于诛除王岳,斩杀无数东厂首要人物,一夜之间京师城丧命无数,烧毁房屋无数,这场首先由朝争引起的争斗。终于升级为兵刀相见,最后用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为代价平息了。

平息这场朝争的人,正是朝争漩涡里的核心人物,秦堪。

午门前站满了上朝的官员,此时已是辰时,早朝已晚了两个时辰,然而宫门却还没打开,皇帝仿佛并没有打开宫门的意思。

无数官员惴惴不安,众人清醒地认识到。经过昨夜之事,外廷内廷将面临一次重新洗牌,东厂大堂的血迹未干。新登基的皇帝陛下首次向大臣们亮出了獠牙,向京师和天下证明了他是真龙天子,龙可以蛰伏于九渊之底盘蜷沉默,亦可翱翔于九天之外降下霹雳雷霆。

今日午门外的大臣们额外沉默,众人自觉地排好队站在门前,每个人的脸色都透着几分苍白无措,内阁大学士刘健和谢迁尤甚。

二人是这次朝争的发起人,此时也处于风暴中心,他们没想到外廷竟成了王岳手中的棋子。更没想到王岳这盘棋下到最后,竟落得身死魂灭的下场,最令他们不可思议的是,一直被他们参劾的九虎,竟被秦堪扭转了乾坤。从毫无胜算的败局一举翻盘。

这一夜有太多太多的不可思议,久经朝堂风雨的刘健和谢迁也被这一桩又一桩意外彻底击垮了,看着周围大臣们隐隐离他们保持着的距离,和这些人眼中淡漠的目光,刘健和谢迁黯然一叹。…,

大势去矣。万事皆休!

“谢公,今日朝会,恐怕是你我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朝会了。”刘健长长叹道。

谢迁面容浮上几许苦笑,黯然吟出一句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刘健怔忪片刻,忽然哈哈一笑:“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们与先帝同创了名垂千古的弘治中兴盛世,已不愧大明列祖列宗,不愧天下百姓,够了,未来的大明走向何方,不是你我能再把握的了,且卸官衣归田,安享余年,笑看古今兴亡。”

谢迁黯然的神情顿时消退,闻言哈哈一笑,道:“风流岂甘他人后?刘公,你我同去矣!”

当!当!当!

五凤楼的钟声再次敲响,沉厚的宫门吱呀一声,被大汉将军缓缓推开,一名小宦官走出宫门,扬着拂尘大声道:“陛下早朝,公卿文武百官列班入奉天殿奏事。”

大臣们一惊,无数人的身躯情不自禁地颤抖几下,接着默然无声地按品阶次序排好了朝班,在大汉将军仪仗的带领下,依次入宫。

华盖殿内。

一夜未眠的刘瑾此刻精神矍铄,正满脸堆笑地给朱厚照整理着龙袍,谷大用和马永成则一左一右给朱厚照打着扇子,整幅画面如同一群小鬼围着城隍判官似的。

朱厚照神情很轻松,眼中隐隐透出几分快慰之意。

宫外已传进了消息,秦堪领勇士营一夜之间杀得东厂血流成河,王岳那老阉奴被逼得当堂自刎,东厂祸首伏诛无数。

很好,干得很漂亮。

朱厚照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感觉到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大明皇帝。

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昨夜,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

秦堪着实为他狠狠出了口恶气呀。

想到这里,朱厚照心情忽然一阵激荡,心中莫名对秦堪有了几分羡慕。

奉旨平叛,杀得那些叛贼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然后大将军威风凛凛地班师回朝。接受朝中百官的朝贺……

这些情节不正是戏文里经常唱的吗?可惜呀,除了下了道圣旨,其他的风头都让秦堪那家伙出了,实在令人扼腕,下回再有王岳李岳之类的人不安分,一定要御驾亲征,好生过一把平叛的瘾才算不枉此生。

刘瑾弓着身子,细心地为朱厚照抹去了龙袍上的最后一丝褶皱。然后堆着笑道:“陛下穿着龙袍雄姿威武,老奴瞧着便感心中欢喜,陛下越来越有帝王气象啦。”

朱厚照哈哈一笑:“真的么?秦堪老说我蹦蹦跳跳没个正形,我知道那家伙一张毒嘴能把人气死,其实心里肯定跟你一样的想法……”

刘瑾谄笑道:“陛下与秦大人的交情老奴只能远远羡慕,秦大人命里能交到陛下这样的知己良友,亦算不虚此生了。”

朱厚照笑了两声,仿佛想起了什么事

,肃然道:“刘瑾。王岳昨夜畏罪自刎,司礼监的掌印位置……”

话没说完,刘瑾和谷大用等人两眼立时冒出了红光。像一只只等待主人扔骨头的狗似的,只差摇尾讨其欢心了。

“陛下,自您登基以来,国事政务皆受内外廷掣肘,那些言官们在大学士和司礼监的纵容下,频频参劾陛下,陛下说一句错一句,做一件错一件,那些奏本跟雪片儿似的飘到您的案头。这般苦楚,陛下还没受够么?”刘瑾躬身进言道。…,

朱厚照回想起当初自己案头堆积如山的劝谏指责奏本,不由生生打了个冷战。

“朕当然受够了!”

刘瑾见朱厚照惊恐的神色,趁机道:“陛下可知为何登基以后,那些关于参劾您的奏本。内阁和司礼监一本不拦,全部照搬到您的案头?”

“为何?”

“因为王岳心怀不轨,他眼里的陛下如同三岁稚童,什么事都不懂,所以对陛下失了敬畏心。不拦奏本就是存心看您的笑话呢。”

朱厚照呆了一下,接着脸色涨得通红,两只拳头狠狠攥紧,怒道:“王岳这老阉奴,死得实在太便宜了,秦堪该将他千刀万剐才是!”

“陛下,您登基以来受内外廷那么多委屈,就是因为司礼监里没人一个贴心的奴才给您照看着呢,您想想,如果司礼监的掌印是您的心腹,比如……服侍您多年的贴身老奴,若有大臣参劾,那些奏本绝不会有任何一本落到您的案头,落入您的眼睛,反之,如果大臣们不听话,惹您烦了,只消陛下一个眼色,老奴明里暗里给您出了这口恶气,陛下您觉得呢?”

朱厚照拧眉沉吟道:“那……朕该让谁当这司礼监的掌印呢?”

八驴十六双眼睛顿时红得跟兔子似的,十六双膝盖同时一软,结果刘瑾动作最快,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砰砰朝朱厚照磕了三个响头。

“老奴服侍陛下近十年,深知陛下喜恶,陛下之喜,老奴之喜也,陛下之恶,老奴之杀父仇人也,老奴不才,愿为陛下分忧,帮陛下担起大明内廷,若老奴日后令陛下有半分不喜,愿引颈陛下阶前!”

朱厚照有点犹豫,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让秦堪来掌印司礼监……”

刘瑾眼泪都下来了:“陛下……秦大人宁死也不会割的,老奴不一样,老奴已经割过了……”

朱厚照怔忪片刻,失望地叹了口气:“割不割的,有那么重要吗?罢了,刘瑾,司礼监便由你来领着吧。”

刘瑾老泪纵横,狠狠一个响头磕在地板上,哽咽道:“老奴……愿为陛下分忧,效死!”

PS:今晚回家跟父母吃饭,时间晚了点,暂时就这一章吧,欠下的字数我这两天慢慢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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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太习惯一个个点名感谢,订阅是本分,打赏是情分,是多是少老贼都一一铭记在心。(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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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再次升官(上)

对外廷的任免,刚登基的朱厚照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任免大臣必须通过朝议来决定,而朝议的结果往往不是朱厚照想要的结果。

当然,如果朱厚照性格再暴戾强势一点,也可以不理会大臣们的朝议结果,他想让谁升官都可以,这事儿朱厚照的爷爷辈干过,天顺年间,英宗皇帝便不经朝堂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法定程序,擅自擢升了一大批溜须拍马的官员,史书称其为“始以内批授官”这也即是大明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谓之“传奉官”。

皇帝有权力破坏游戏规则,但由此带来的后果却是皇帝无法控制的。

这稀未经过朝堂程序,只靠皇帝一纸旨意而升上来的传奉官,其名声也臭满了朝堂,因为这种官员直接进入的是文官系统,所以文官们对传奉官的反感尤胜厂卫,也注定了传奉官这个群体在朝堂上被孤立敌视,终于不得不黯然退出历史舞台。

朱厚照虽已深具帝王昏君气象,然而也不敢轻易再开传奉官先例,想给秦堪升官,却只能另找途径了。

信任亲近的大臣暂时升不了官,幸好朱厚照尚有权力决定内臣,司礼监名为内廷,其实是皇帝家奴,对家奴的任免,朱厚照自然有权力的。

刘瑾得了朱厚照的许诺,不由感激得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次委实哭得真心实意,绝无虚假。

刘瑾不能不哭,今年他已六十二岁了,当了一辈子低三下四的奴牛,终于有了飞黄腾达的一天,谁能想象当初弘治朝时谁也不曾拿正眼瞧过的老太监,有朝一日竟能驾凌内宫之上,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明内相呢?

太监能坐上这个位置,当年割得才算值啊。

“老奴”老奴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效死而后已!”刘瑾抽噎着不停朝朱厚照磕头。

其余的七人仿佛七只得了红眼病的驴似的,一个个又羡又嫉地瞧着刘瑾。

张永哼了哼,七人里数他与刘瑾的关系最为不睦,刘瑾得了势,张永若再不分一杯羹,恐怕以后的日子难过了,以刘瑾的禀性,把他打发到内监浣衣局每天给宫人洗亵裤也不是不可能。

张永有上进心,他不想洗亵裤。

扑通一下跪在朱厚照面前,张永笑容里带着几分急切道:“陛下,忠心为主者,不仅刘公公也”张永也是您身边最忠心的老奴呀。”

刘瑾抽噎的声音顿时一滞,然后扭头面无表情地瞟了张永一眼。

朱厚照乐不可支道:“不错,朕觉得你们比那些外廷内廷的家伙们忠心多了。”

张永趁机邀功道:“昨夜宫中大乱,为了给陛下剪除王岳党羽,老奴孤身入了御马监,接管御马监之杈……”

说着张永瞧了瞧朱厚照的脸色,见他仿佛没听出自己弦歌之外的雅意,只好说得更直白一些”甚至将秦堪也搬了出来。

“当时秦大人说,他觉得把御马监交给老奴最放心,毕竟老奴略通武艺,而且为人忠心,昨夜殿外斩了宁瑾之后,秦大人当场便将宁瑾的牙牌虎符交给老奴了……”

这下连单纯的朱厚照也终于听出张永话里的意思了,朱厚照不由噗嗤一笑,轻轻踢了他一脚,笑骂道:“一句话弯弯绕绕半天,朕还当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嗯,既然秦堪觉得你合适”他看人的眼光想必错不了,以后呀,御马监掌印便交给你吧。兵权这个东西很重要”你可莫负了朕。…,

张永大喜过望,学着刘瑾一样五体投地如同拜神似的整个人朝朱厚照深深趴了下去,激动哽咽道:“老奴必不负陛下之望,谢陛下恩宠!”

内廷一文一武,一政一军的首脑都有了着落,剩下的六只驴已然从红眼变成绿眼,盯着朱厚照的目光仿佛六只饿极了的狼。

他们也终于意识到,此刻正是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刻了,现在最大的两颗果实已被刘瑾和张永得去,剩下的……

六人彼此充满戒备地互视一眼,双膝一软便待跪下邀功讨权,谷大用一脸谄媚地笑道:“陛下,其实老奴对您也是一片”

此时却见一名小宦官匆匆跑进殿,道:“陛下,早朝已延迟两个时辰了,午门外的大臣们都等着呢,今日陛下是否临朝?”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忽然大笑道:“上朝,当然要上朝!昨晚秦堪帮朕扇了他们一记大大的嘴巴子,朕今日怎能不去瞧瞧他们的脸肿了没有,来人,传旨上朝。”

所完朱厚照兴冲冲一甩袖子出了殿。

谷大用眼巴巴地瞧着朱厚照走远,非常悲愤委屈地小声补完了未尽之言!”一一一一一一忠心耿耿呐。”

………………………………………………………………

净鞭九响,皇帝龙庭升座,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然后……便是一阵吓人的寂静。

奉天殿里,大臣们半数以上脸色苍白,昨晚秦堪对东厂痛下屠刀,令京师的大臣们胆寒颤栗,所有人都清楚秦堪奉的是皇帝旨意,更清楚皇帝这一招叫敲山震虎,明着屠戮王岳和东厂,实则是对朝堂大臣们最严厉的警告,毕竟事情的起因由内阁发动大臣参劾秦堪刘瑾等九虎而起。

满朝大臣此刻终于明白龙椅上那位年轻稚嫩的皇帝还有另一层面目,再年轻的真龙也是真龙,真龙被激怒后降下的霹雳雷霆,不是凡人能承受的。

大明的江山,终究姓朱。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赤血千里。昨夜那一场杀戮,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将朝堂上这些因为弘治帝仙去,新皇软弱可欺而显得日渐张狂失了本分的大臣们打醒了,他们,终于对年轻的朱厚照有了几分敬畏之心。

朱厚照嘴角带着微笑,笑容里几分嘲讽,几分冷冽,这样的表情很少在他脸上出现过,今日却毫无顾忌地在满朝大臣面前表露出来了。

是的,他是上天之子,他是天地一人,世间唯他有资格俯视芸芸众生,包括殿内这些大臣。

刘健和谢迁神情灰暗,站在朝班里一言不发,李东阳仍旧告假没有上朝,内阁二位大学士沉稳依旧,可气势却较往日朝会时颓败了许多。

殿中众人各怀心思,朱厚照清咳两声,打破了沉默。

“今日众卿无事可奏么?”

众臣面面相觑,连平日脾气火爆的科道言官御史们也纷纷缄口不语。

君权与臣权百余年来互相妥协,互相碰撞,今日的情势,君权终于当了一回胜利者,而作为失败者的他们,还能说什么?

朱厚照等了半晌,想象中大臣们态度大变,满朝马屁逢迎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不由有些无趣,嘴唇瘪了瘪,只好接着道:“你们若无事可奏,朕倒有几件事想说说……刘瑾。”

“老奴在。”

“宣朕旨意。”

“是”刘瑾嘴角含着冷笑,站在朱厚照身前,转身面对着大臣,缓缓道:“陛下有诏,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王岳勾结外臣,图谋不轨,擅自调兵入宫,御马监掌印太监宁瑾甘为党羽,禁宫弄兵,此二人昨夜已伏诛,钦命夺其职,御马监交由张永掌印,抖l监娄由,交由……………”…,

刘瑾念着念着,神情不可抑止地激动起来,连语气也妾得颤抖:“…交由刘瑾掌印,以后内外臣工禀奏国事,内阁之上,悉数决于司礼监,决于刘瑾。”

尽管气势被皇倒了一头,这道圣旨一出,满殿大臣仍情不自禁地大哗。

“悉数决于刘瑾”好昏庸的圣旨!

大明内阁制度成熟以来,尽管明知司礼监代君王掌管批红之权,然而历代君王们终究不会把这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因为司礼监代皇帝批红越多,便代表皇帝越懒惰越昏庸,什么事都让司礼监批了,要你皇帝做什么?

今日朱厚照倒好,居然大明大亮地在金殿上把这事说得如此直白,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皇帝当得多昏庸似的,奇葩啊!

一阵嗡嗡议论之时,一名监察御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痛哭流涕悲呼一声“先帝啊”

然后白眼儿一翻,气晕了过去。

朱厚照顿觉大为扫兴,很不耐烦地探了探手,道:“抬出去,抬出去,让太医给他瞧瞧,自己无缘无故晕倒,与先帝何干?你们这些大臣简直不知所谓……”

几名正打算跟着跪下悲呼先帝的监察御史闻言,软了一半的膝盖顿时又硬了,强忍着怒气站在朝班里,浑身气得直哆嗦。

奉天殿内的气氛愈发沉闷压抑。

朱厚照左右瞧了瞧,忽然道:“咦?秦堪呢?秦堪为何没来?来人,快把秦堪宣进殿来,呵呵,他可是大功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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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再次升官(下)

承天门外,秦堪愁容满面地跟着传旨的小宦官往奉天殿走去。

王岳死了,京师的东厂番子被灭了一小半,万夫所指,性命危在旦夕的他终于反败为胜,这一次没有用阴谋,没有坑人,而是用最直接最血淋淋的方式向大臣们昭示他的反击,昭示皇权的威严。

秦堪胜了,胜得淋漓痛快,夺兵权,杀番子,重兵压境逼得王岳不得不当堂自刎,甚至整个朝堂也因为他这凌厉的一击而即将面临重新洗牌。

如此大胜,却只换来秦堪的满面忧愁。

家事,国事,事事不省心。

一想到金柳半推半就地随着杜嫣搬到秦府住下,而且二女仿佛认识了半辈子似的,姐姐妹妹喊得亲热无比,秦堪便忍不住感到眼皮子直跳。

尽管前世的他没结过婚,整天像匹种马似的勾三搭四,但作为现代人,一夫一妻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同时喜欢两个女人可以理解,可至少应该低调一点,而不是让自己喜欢的两个女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按照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以及杜嫣那堪比洪荒巨兽的惊人武力,如果不幸被杜嫣发现了他和金柳的奸情,金柳有很大的可能死于非命,若怒极的杜嫣满血满蓝进入狂暴状态,秦堪也有很大的可能死于非命……

多么忧愁的一件事啊,二女亲热地姐姐来妹妹去,却急煞了秦府唯一的男主人。

可以肯定,以后跟杜嫣吵架除了不能骂X你妈之外,也不能骂X你妹,否则有暴露奸情的危险……

一想到如今在家里战战兢兢的被动状态,秦堪便忍不住沉沉叹气,扭转内廷外廷联手绞杀之局的胜利喜悦也淡了许多。

…………

…………

入午门,进金殿,秦堪跪拜行礼,刚直起身子,便感受到殿内压抑沉闷的气氛,来自四面八方或嫉或恨的目光仿佛一柄柄无形的利剑,无情地在他身上屠戮着。

秦堪嘴角轻轻一勾,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容。

失败者永远只能用眼神来宣泄恨意,胜利者用的却是屠刀,这便是二者的区别。

朱厚照见秦堪来了,高兴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刘瑾在旁边咳了几声后,朱厚照才发现此举有些失仪,又坐了下去,眉眼间却笑得像朵绽开的花儿。

“秦堪,快说说,昨夜京师之乱可平定否?”朱厚照示威似的扫了一圈殿内大臣,故意大声问道。

秦堪暗暗叹了口气,他很理解朱厚照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长期被大臣们压制,一击出手而胜后急待发泄快意的心情,然而朱厚照毕竟太年轻了,对人情世故的处理终究有些欠缺,施惊雷之威而面不改色,降雷霆风暴而只字不提,才能愈发令大臣们敬畏臣服,如此这般炫耀示威似的模样,只能令大臣们产生反感,昨夜那一场凌厉之击带给大臣们的心理威慑无疑降低了许多。

果然,朱厚照话一出口,不少面带惶恐的大臣们脸色渐渐变了,朝班中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后,大臣们面无表情仿若一尊尊木雕泥塑的雕像,昨夜秦堪大杀东厂带给他们的震撼和威慑已慢慢消退。

用句很通俗的话来说,这些久经朝堂风雨大浪的滚刀肉们不是被吓大的,虽说不一定敢把皇帝拉下马,但绝对舍得一身剐,朱厚照的示威恰恰起到了反效果。…,

无奈归无奈,秦堪终究是臣子,于是只好回道:“陛下,昨夜之乱已被臣率勇士营平定了。”

朱厚照兴致勃勃道:“如何平定的?”

秦堪很想说唱儿歌三百首把王岳劝得羞愧自刎,用这个理由把朱厚照敷衍过去,可惜殿内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如此庄重的场合,这个理由实在有点不庄重。

于是秦堪只好道:“先揍,揍了还不服者,杀之。”

殿内越来越多的愤怒眼神注视着秦堪,秦堪暗叹一声,恐怕从今往后,自己头上这顶“奸佞”的帽子摘不掉了,值得庆幸的是,幸好自己还留着能戴帽子的脑袋。

朱厚照却大失所望,秦堪是此次事件的第一受害者,他原以为秦堪会跟他一样兴奋不已,天花乱坠般将昨夜平乱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一遍,让满殿的大臣们好好长长记性,却不料秦堪竟只一句话便将昨夜惊心动魄的厮杀乱战轻描淡写地揭过。

咂摸咂摸嘴,朱厚照忽然有种看春宫自渎时一碰便泄了的感觉,很不过瘾。

“再多说几句呀!”朱厚照不满地瞪着秦堪。

秦堪跪在金殿正中想了想,然后道:“对了,臣平定王岳之乱时还做了一件事……”

“快说快说!”朱厚照兴奋地又站了起来。

秦堪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嘴唇,慢条斯理道:“臣跟东厂的番子们先谈了一番孔孟仁恕之道,番子们不懂,臣遂下令揍之,再不服,杀之。”

“孔……孔孟之道?跟……番子?”朱厚照眼都直了。

秦堪一本正经道:“对,孔孟之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番子们既然不懂,臣只好帮他们成仁取义了。”

满殿大臣愕然:“…………”

朱厚照呆了半晌,失望地一屁股坐回了龙椅,不知过了多久,幽幽叹了口气:“秦堪啊……”

“臣在。”

“瞎话编到这种程度,你是不是太藐视朕了?”

“臣……惶恐!”

秦堪伏首于地,却分明感受到四周的敌视目光少了许多。

人也杀了,乱也平了,已然昭显了赫赫皇威,这个时候只能将昨夜之事轻描淡写甚至插科打诨带过,才不至于引起大臣们的逆反心理,不至于令以后的君臣关系愈发尖锐,显然这个道理朱厚照不懂。

朋友之间偶尔拆拆台,出发点并非恶意,而是真心为了他好。

朱厚照见秦堪两次躲过了自己提起的话头,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告诉他,秦堪此举必有深意。

当下朱厚照也不再提起,扭头看了看四周,哼了一声道:“昨夜京师乱成那样,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可在?”

牟斌在不在,朱厚照自然早已知道。

刘瑾向前一步,满脸堆笑地配合道:“陛下,牟指挥使早在数日之前便动身去天津了。”

朱厚照叹了口气,语气却有些冰冷:“牟指挥使跑得倒快,既然他那么不喜欢凑热闹,便让他一直待在天津吧,堂堂天子亲军指挥使,朕有忧难时他反倒第一个跑了,朕如何能指望他?传旨,夺先帝御赐牟斌之蟒袍,降其为锦衣卫天津千户……”

群臣闻言心中一沉,这是朝堂重新洗牌的信号么?

刘瑾朝秦堪投去复杂的一瞥,然后躬着身子,如同朱厚照的双簧搭档似的,笑道:“陛下,那么锦衣卫指挥使由谁补任呢?”

朱厚照缓缓扫视着面无表情的殿内群臣,扬手一指,大声道:“秦堪,你来当这锦衣卫指挥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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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刘谢致仕

牟斌终于被朱厚照一句话给刷下去了。

事发必有因,尽管原因有些荒唐。不满牟斌大变之前远避天津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很简单,因为朱厚照想给秦堪升官,然而朝中文官视秦堪为仇寇,豁出命也不可能让秦堪加入他们,所以只能升武官,可武官里除了锦衣卫指挥使,实在没别处可安插,于是牟斌便很不幸地被朱厚照一脚踹了下去。

朱厚照办事的方法就是这么直截了当,不仅简单粗暴,而且不过脑子。

若换了平rì,必然有一大群文官站出来坚决反对如此儿戏的圣旨,今rì不一样,今rì殿内君臣之间的气氛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当朱厚照直接宣布升秦堪为指挥使后,满殿大臣竟无一人开口。

皇帝的意志和秦堪的屠刀,已让大臣们充分认识了正德朝的新气象,跟着明君是一种混法,跟着昏君又是一种混法,久经风浪的大臣们自然不会再出头。

秦堪跪在金殿正中,垂头苦笑了一下,不得不大声道:“臣,叩谢天恩。”

升官了,敌人却好象更多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秦堪宁愿不升官,官当得越大,麻烦越多,秦堪一直很讨厌麻烦。

朱厚照没心没肺,更不清楚朝堂里的暗流汹涌,他只想给朋友升个官儿,让他风光风光,而且锦衣卫直属皇帝,朱厚照与牟斌的关系很一般,他也不愿把如此重要的部门交给一个不怎么熟悉的臣子,唯有交给秦堪才是最放心的。

官升了,恩谢了,司礼监和御马监也换上了自己的贴身太监,朱厚照终于满意了。

至于外廷如何处置,暂时可以放一放,朱厚照再不懂事也清楚文官们的威力,得意一时可以,但不可忘形,整个大明天下终究要靠这帮文官帮他治理的。

刘健和谢迁站在朝班里,见司礼监,御马监,锦衣卫都换了人,而且换上的都是他们yù除而不得的朝堂jiān佞,二人脸sè不由异常灰败。

弘治时的朝堂布局,被这位年轻的天子一通乱棍打得七零八落,十余年的大明中兴气象由今rì起,算是彻底毁了。

可以想象,rì后的朝堂将是多么的乌烟瘴气,jiān臣当道又是怎样的一手遮天。

完了,大好局面一朝尽丧!

刘健和谢迁彼此对视一眼,脸sè同样的苍白,无奈。

就在朱厚照心满意足地挥手准备退朝时,刘健咬了咬牙,忽然站出了朝班。

“陛下,老臣有事奏。”

昨晚的变乱便是由刘健谢迁发动文官参劾引起的,铺天盖地般的指责参劾曾把朱厚照逼得退到墙角动弹不得,朱厚照此刻对二人可谓恨意渐深,闻言冷漠道:“刘大学士有事尽管奏来。”

刘健听朱厚照冷漠的语气,而且今rì竟连“刘先生”也不叫了,只呼其官名,刘健心中不由愈发绝望凄然。

“老臣年事已高,沉疴渐重,朝中政务繁多,老臣实不堪重负,臣向陛下伏乞致仕,求陛下恩准。”

谢迁也跟着站出了朝班,跪拜道:“老臣亦伏乞致仕。”

满殿寂静……

大臣们纷纷不敢置信地瞧着两位大学士,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刚才听到的全是幻觉,一时连呼吸都屏住了,偌大的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内阁三位大学士之二,时人笑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弘治朝的两位名臣,开创中兴之世的重要功臣,今rì却一齐向皇帝伏乞告老?…,

所有大臣们的脸sè都变了,jiān佞九虎不但未除,反而借机一个个上了位,两位内阁大学士却要离开朝堂,未来的大明朝堂将会是怎生模样?

要变天了!

刘健和谢迁跪在金殿正中一动不动,垂头看着殿内铺得金光闪耀的金砖地板,面无表情地等待着朱厚照的回答,老迈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显示出他们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看去那么平静。

若非情出无奈,谁不愿长久地坐在位极人臣的位置上?世上哪个人对权力没有野心?或多或少罢了。天下称颂的内阁大学士亦不例外。

朱厚照也面无表情,听到两位大学士告老的请求,朱厚照许久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语气清冷地道:“既然二位大学士沉疴渐重,朕……准予你们致仕。”

轰!

金殿内顿时炸了锅,无数大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人人脸上透着极度的震惊。

刘健和谢迁猛然抬头看着朱厚照,神情亦非常震撼,失望,愤恨,黯然,哀伤……种种情绪如走马观灯似的从他们脸上一一闪过。

大明的君臣关系不仅仅是君臣,有时候更像一个公司的合伙人,皇帝当着董事长,大臣们都是高层骨干员工,当某件事情大臣与皇帝的意见不合,大臣们往往会提出辞职,要挟也好,矫情也好,总之,辞职是大臣们yù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提出辞职的人并不一定真想辞职,而是辞职时皇帝往往会出言挽留,然后大臣便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让皇帝采纳,如不采纳,继续辞职,然后皇帝继续挽留……

很多相异的政见便是如此这般在皇帝和大臣们的互相试探互相妥协和讨价还价里达成了一致,所谓天下政事的讨论和处置,无非也就是买菜大婶和卖菜小贩之间谈判的过程。

大臣提出辞职只是表达对皇帝的不满,这个规矩但凡当官的人人都知道,而且皇帝也必须挽留,一次留不住再留一次,这几乎已成了大明朝堂上的法定程序。

然而满殿大臣万万没想到,朱厚照居然丝毫不懂这个规矩,他甚至连一丝丝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刘健和谢迁一说告老,朱厚照便立马当廷准了。

二位大学士怔怔看着龙椅上面无表情的朱厚照,心中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和苍凉。

控制着自己复杂的情绪,刘健和谢迁伏首朝朱厚照拜了三拜,语声哽咽道:“多谢陛下恩准,老臣向陛下拜别了。”

朱厚照点点头:“二位大学士多年来辛苦了,午后朕自会派人去你府上加恩,让你们衣锦还乡。”

一夜激战,伴随着东厂两千余番子的鲜血,两位内阁大学士黯然退出朝堂,司礼监王岳自刎,御马监宁瑾被诛,牟斌下台,九虎趁机翻盘上位。

这便是最终的结果。

朱厚照的一道圣旨,秦堪的一句命令,弘治时期的稳定政治格局被完全打破,正德朝的煌煌新气象里,不可避免地掺入了森森白骨和淋漓的鲜血。

无所谓正义与邪恶,朝代更替,有些人注定成为必须被牺牲的代价。

…………

…………

正德朝最令人震撼的朝会散了,朱厚照在刘瑾等人的簇拥下回谨身殿更衣,秦堪则被传旨的小宦官领进了宫。

一夜惊心动魄的厮杀,秦堪直到现在才有了一种脚踏在实地的安全感。…,

风暴终于过去,头顶似乎再次看到了阳光。

穿越到这个时代两年,秦堪已渐渐适应了如今的生活,平淡温馨,也有刀光剑影,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苦苦求生,他喜欢这个时代,想改变这个时代,一次又一次的危机里,他总能孤身冲出重围,凭的就是心中那一股信念,用自己的独特方式慢慢诠释着对家国天下的付出。

风雨已过,然而下一次的风雨,自己还能躲得过去吗?

朱厚照穿着龙袍坐在乾清宫里等秦堪,见秦堪进来,朱厚照顿时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不轻不重地捶了他的肩膀一下,笑道:“秦堪,你昨晚干得漂亮!你帮朕终于狠狠出了口恶气,今rì朝会时瞧着那些大臣们一张张脸都发绿了,你可不知朕当时心中怎样的酣畅快意。”

秦堪笑容有些苦涩,对他来说,这样的胜利并不值得喜悦,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已。

拱了拱手,秦堪道:“一切托陛下鸿福,臣若没有陛下那道调兵圣旨,此刻陛下恐怕该给臣搭灵台,烧纸钱了……”

朱厚照很得意,如同亲自领兵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笑道:“多亏你星夜入宫示jǐng,否则朕还不知道王岳那老匹夫竟如此胆大包天,竟敢下令东厂番子谋害于你。”

秦堪叹道:“王岳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既然已经发动,必然是你死我活的结果,到最后他私自调兵入宫,说到底也是为了给他自己求得一线生机而已,只有我死了,王岳才捂得住这个盖子,否则,不论他调不调兵,等待他的都将是一个死字……”

“总之,能剪除这场作乱,你是首功。”

秦堪谦虚地摇摇头:“臣不敢居功,臣其实没做什么,顶多只是把一个太监变成了一个死太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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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暗植羽翼

谦虚是美德,秦堪无疑具有这种美德,而且美得太过分了。

把活太监变成死太监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特别是那位活太监曾经是赫赫有名的东厂厂公,只差一步便能当上大明内相的太监,这种太监永远是后世无数影视剧里的超级大反派,长着一头白发,面净无须,身怀阴柔的绝世内功,一边打架还能一边绣花的那种,总之,非常厉害。

当然,最后的结局必然被一群同样是绝世高手的武林侠客活活殴打致死,事实证明,开始太淡定的人下场都不会太美妙。

秦堪无意中竟也充当了一回武林侠客除魔卫道的角色,亲手收拾了一位东厂厂公,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与朱厚照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了几句,秦堪便告退了。

至于朱厚照不假思索准了刘健和谢迁的告老,秦堪也没发表什么看法。

如今他与朱厚照的关系不仅仅是朋友,还是君臣,君与臣之间不是什么事都挖心掏肺的,朱厚照可以这么干,但秦堪不能,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朝堂里生存,可以多看多听,但绝对不能多说,有时候甚至连多看多听也不行。

朱厚照似乎也没觉得走了两位朝堂砥柱般的大学士对他有多大的损失,他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求耳根清净而已,谁让他耳根子不清净了,立马拱手相送,绝不会有丝毫挽留。

所以秦堪时刻提醒着自己,尽量不要议论和干涉朱厚照的行为,这是一位历史上最为率性,最渴望追求自由的皇帝,他是最独特的风景,如今朝堂里每一个大臣都试图想破坏这道风景,想把皇帝陛下变得和芸芸众生一样,数百年后人们才会发觉,这道风景是多么的可贵。

…………

…………

信步往宫门外走去,秦堪的步履不急不徐,沉稳却不霸气,一如他的为人。

宫内来往的宫人武士们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秦堪似无所觉,他很清楚这些目光里的含义。

二十岁出头便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在大明的历史上,他是最年轻的,因为年轻,所以让人侧目,让人惊羡,也让人嫉恨。

走到太庙玉石栏边的时候,太庙拐角的阴影里闪出一道人影,出现在秦堪面前。

秦堪脚步一顿,却见来人穿着绛色圆领锦袍,面白无须,四十来岁模样,正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容,朝秦堪施礼。

秦堪微微一笑,回礼道:“原来是戴公公。”

来人正是昨夜奉了萧敬的命令,给秦堪偷偷打开承安门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戴义。

昨夜一战惊险万分,双方押上了身家性命,然而最惊险的莫过于入宫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戴义对秦堪实是恩重如山。

大恩人丝毫没有大恩人的态度,见秦堪朝他拱手,戴义吓得身子一矮,半屈着膝如同邪教拜神似的,两手朝上抱拳。

“秦帅万万莫要折煞奴婢,您这一礼奴婢可受不起。”

秦堪揉了揉鼻子:“秦……帅?难道我已帅得如此明显,必须带到姓氏后面了吗?”

戴义笑道:“奴婢先恭喜秦帅高升,锦衣卫指挥使乃正三品武官,执掌天下数万校尉,大人一声令下,千万人头落地,您不为帅,谁有资格为帅?”

秦堪怔了怔,这才发觉自己如今的身份又涨了一级,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已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了,数百年以后,他在历史教科书里的形象恐怕不比深闺绣花鸟的东厂厂公强多少,而且结局也是那种被正义侠客活活殴打致死的大反派………,

一想到这里,秦堪心中不由有些悲凉,累了,感觉不会再当官儿了……

戴公公浑然不知秦堪此刻复杂的情绪,仍旧笑嘻嘻道:“奴婢特意在这儿等着秦帅,就是为了向秦帅道声贺,恭喜秦帅恩宠愈隆,日后封王列侯指日可待!”

秦堪眉头皱了皱,见戴义眼中除了浓浓的谄媚讨好之色,尚还带着几分惶恐和贪婪,秦堪琢磨了片刻,顿时恍然大悟。

他想起昨夜戴义给他开了宫门后,自己意味深长地跟戴义说了一句“前途不可限量”的话,此刻戴义特意在这无人的拐角处等着他,恐怕是来求前程了。

戴义曾是萧敬的心腹,如今萧敬告老,戴义在宫里的靠山已失,昨夜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星夜为秦堪开了宫门,心中未必没有存着投靠的心思。

秦堪看着戴义那张对权力充满了渴望和贪婪的脸,心中忽然一动。

大丈夫不可无羽翼。

如今朝中势力格局被打破,内阁二位大学士告老,司礼监换成了刘瑾掌印,显然正是广植党羽,瓜分权力资源之时,刘瑾野心勃勃,坐到司礼监这个位置必然不会安分,秦堪他自己呢?在这滔天大浪里难道能独善其身吗?

该有所作为了。

心念一动,秦堪的笑容愈发和善温柔,看着戴义道:“戴公公高义,昨夜之役若非公公出手相助,秦某恐怕下场不妙,秦某略通相术,昨夜一见戴公公面相便脱口而出,言曰公公日后前途必不可限量……”

戴义眼中顿时露出极度喜悦却强自压抑的目光。

秦堪微笑道:“秦某自问眼光一向很准的,戴公公觉得呢?”

戴义急忙附和道:“那是自然,奴婢眼里的秦帅向来能够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秦堪沉吟许久,慢吞吞道:“昨夜王岳死了,刘公公掌了司礼监,但司礼监秉笔太监尚缺一名,而且按我大明祖制,司礼监掌印不可执掌东厂,所以……”

戴义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给秦堪跪下,眼中含泪道:“奴婢若领了秉笔太监和东厂,愿为秦帅效犬马之劳,从此唯秦帅马首是瞻,此誓天地可鉴,如若有违,诸神不佑!”

秦堪笑着把他扶起来,道:“明日我便进宫向陛下保荐你,等事成你再表忠心也不迟。对了,戴公公是个有上进心的人吧?”

戴义急切点头:“奴婢的上进心简直大得可怕……”

“很好,要不这样吧,你现在去司礼监把刘公公一刀捅死,我保荐你当掌印如何?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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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另募新兵

以戴公公的聪明睿智,当然不会接受秦堪如此疯狂的建议。

太监这个群体比爹更可怜,所以坑太监比坑爹更无耻。

戴义满脸讪笑地不停施礼,秦堪见他惶恐的模样,心中不由黯然叹息。

如意算盘落空了,戴义这阉货竟然不蠢。

陪着笑表示司礼监秉笔兼执掌东厂这两个职位已经很满足了,人不知足会遭天谴的,然后戴义胡乱行了个礼,说午后会有厚礼送至秦府,以报知遇之恩,最后戴义慌慌张张地跑了,而且跑得很快,用行动证明了男人裆下少了个零件,受到的空气阻力会小很多……

目送戴义跑远的背影,秦堪心情不由有些沉重。

弄死刘瑾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啊……

出宫门,过金水桥,承天门外,丁顺李二和北镇抚司的都指挥佥事,镇抚使,以及京师里各锦衣卫千户等在广场上,每个人穿着崭新的斗牛袍或飞鱼袍,腰间挎着的绣春刀刀柄高傲地斜指上天,看表面非常威武不凡,看阳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却如同每人挺着一根昂扬的不文之物发似的。

见秦堪施然走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众人脸上皆浮出了笑容,指挥佥事赵能一张白净的老脸已绽出了花儿,面朝秦堪二话不说,纳头便拜,其余众人身子也同时一矮,纷纷朝秦堪单膝军礼跪拜下去。

“属下等齐贺秦帅执掌锦衣卫,贺秦帅步步高升,来日封王列侯,世代荣贵!”

人来人往的承天门前,被众锦衣卫下属来了这么一出,动静闹得挺大,来往巡梭的军士和百姓纷纷侧目。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上前一步亲自将赵能搀扶起来,温和笑道:“赵大人,诸位快快请起,都是卫中兄弟同僚,不必这一套虚礼。”

赵能顺势直起身,拱手笑道:“刚刚听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于朝会上褒扬秦帅平乱有功,擢升指挥使,下官接了消息便匆忙领着同僚来承天门外相候,以后秦帅若有任何差遣只管吩咐下官,下官必为秦帅赴汤蹈火。”

众下僚一涌而上,纷纷朝秦堪作揖恭贺不已,逢迎阿谀之词喷薄而出,可谓滔滔不绝。

秦堪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没有任何不耐烦,也不见拿捏官架子,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悦。

虽说官场迎上欺下已是陈规,但锦衣卫这个部门有着它的特殊性,如果连它的上层架构也只是一群只懂逢迎拍马的投机之徒,以后如何能指望它成为自己手中的尖矛利剑,如臂指使呢?

含糊敷衍似的应付着众下僚的逢迎,秦堪眼睛一瞥,却见丁顺李二等一群从南京便跟随他的老部下静静地站在远处含笑看着他,脸上只有一片对秦堪真心恭贺的神情。

秦堪心中一暖,面容露出了真正的笑意。

丁顺这群人才是自己的铁杆部下,可谓真正的心腹亲信,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浪,让秦堪可以完全放心把背后托付的,唯有他们。

赵能和众人的恭贺没完没了,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秦堪耳边滔滔不绝的嗡嗡声才渐渐消失。

抬起手一看,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大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礼单。

秦堪不由苦笑,难怪世人总将“升官”和“发财”两个词结合在一起,原来升官和发财的关系真的如此密不可分。…,

待一众佥事,镇抚使和千户们散去之后,丁顺和李二才笑嘻嘻地上前拱手道:“属下恭贺大人高升指挥使,以后整个锦衣卫便由大人发号施令了,属下们跟随大人,前程可愈发敞亮啦。”

秦堪苦笑道:“你们也打算来一通滔滔不绝的马屁?”

丁顺笑道:“属下嘴笨,可说不出那许多肉麻话儿,尽力为大人办好差事便是。”

秦堪点点头:“嗯,知道我的为人便好,记住,我只看你们办事尽不尽心,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入不了我的眼,丁顺……”

“属下在。”

“我如今新近上任指挥使,许多人手用得不大放心,南京跟来的老弟兄你瞧着安排一下,南镇抚司安排几个,经历司也安排几个,你和李二嘛,我另有用处。”

“大人尽管吩咐。”

秦堪压低了声音道:“你和李二去城外的流民营,挑选四五百名背景干净,底子单纯,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年子弟,我拨个地方给你们,然后你日夜操练他们。”

丁顺低声道:“大人这是要练兵?”

“对,练兵,但我们不能练私兵,否则是诛九族的大罪,明日我给陛下说一声,陛下尚武,不会不答应的,陛下答应了,满朝文武自不会多话。你就负责操练这四五百名少年,记住,半年之内,我要看到这些人有个兵样子,若有一丝不足,你丁顺自己卷铺盖滚蛋吧。”

丁顺疑惑道:“大人,锦衣卫里校尉力士何止数万,大人是锦衣卫的最高头领,为何还要练新兵?”

秦堪叹了口气,锦衣卫里的校尉,百户们皆为军户世袭,百余年来沉疴已重,暮气渐深,更头疼的是卫中派系林立,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勾心斗角处处掣肘,秦堪他一个新上任的指挥使,论威望远不及牟斌,论资历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卫里如赵能这样的下属僚官们嘴上恭称他为秦帅,心里谁会真正对他服气?官场上循序渐进苦熬资历方为正道,像他这样升官速度如同坐火箭似的,终究不能被人所容。

所谓文官不可一日无权,武官不可一日无兵,这便是秦堪想再练一兵的初衷,有一支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将来若有异变,自保足矣。

还有一个原因,大明的军制如今已糜烂到一定的程度了,秦堪作为穿越者,坐到了今日这个地位,已然有资格一一实践自己当初改变这个时代的想法了,许多关于强兵强武的新念头若用在卫所官兵身上肯定收效甚微,但用在这四五百名新招募的少年身上便完全没问题了,这是四五百张雪白干净的白纸,秦堪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尽情地挥洒泼墨,把他们画成一幅幅绝世奇画。

心中那颗希望的种子,埋藏隐忍了两年之后,终于开始生根发芽,四五百名少年,便是他希望的开始。

来到这个时代,总要做一点什么的,不仅为了自己。

骑马出城回家,一群侍卫意气风发地簇拥着秦堪,好拍马屁的僚属送来一副全新的仪牌仪仗,被秦堪一脚踹得老远。

回个家还打着仪牌开着全副仪仗招摇过市,这种人简直有毛病。

一群人骑马快回到府上时,秦堪竟有些踯躅不前了。

不知道家里的婆娘有没有发现他和金柳的奸情,如果发现了,此刻金柳大概已成了锅里的一堆红烧肉了吧?…,

“奸情”这两个字有点严重,不太符合事实,与金柳重遇到现在,自己还没奸过呢。

郊外的庄子小路上,秦堪猛地勒住了马,神情愈发犹豫,一众侍卫见秦帅皱眉沉思,纷纷老实地避开几步,不敢出声打扰。

真羡慕那些娶了老婆还大摇大摆把小三小四往家里领的禽兽们啊……

为何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却感到如此心虚呢?

秦堪咬了咬牙,回吧,伸头缩头都躲不开这一刀,索性光棍一点。

一夹马腹,马儿飞快朝秦府奔去。

…………

…………

来到门前下马,把缰绳扔给迎上来的下人,秦堪特意扫了一眼下人的神色。

嗯,很平静,看来金柳应该还活着,家里没发生惨案。

老管家颠着碎步上前满脸堆笑地给秦堪道贺,秦堪随手一个翡翠扳指扔过去,管家高兴得眉眼不见,一迭声地道谢。

走进内院,院子里一片空寂,杜嫣和金柳不见人影,院子中间却见怜月怜星这对双胞胎萝莉双手托着下巴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小小萌萌的俏脸装作出大人成熟的样子,煞是可爱。

“怜月怜星,你们叹气做什么?”秦堪弯下腰笑问道。

怜月怜星急忙站起身,朝秦堪福了一福,齐声道:“老爷回来了。”

秦堪张望一圈,低声道:“主母不在家吗?又进城了?”

怜月怜星摇头:“主母在房里。”

“那位和主母一起回来的金姑娘呢?”

二女小脸一垮,怜月委屈地瘪着小嘴道:“金姑娘被主母带回府,一回来便抢着做事,平日打扫院子,给主母端水递茶,浇花剪树这些活儿都是奴婢做的,她却把咱们的差事抢了……”

怜星应声虫似的连连点头:“嗯嗯!”

怜月说着眼眶泛了红:“……太不讲道理了,客人就是客人,怎么老抢奴婢们的差事呀,活儿都让她干了,咱们干什么?将来奴婢们变得好吃懒做,主母若嫌弃了把咱们卖掉,以后咱们哪有那么好命遇到老爷这么好的人家?”

“嗯嗯!”

怜月抬头可怜巴巴地瞧着秦堪,道:“主母曾经说过,若再有女人进府,让奴婢们把她扔井里去,老爷,这位金姑娘要不要扔井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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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家事难为

第二百五十八章家事难为

看着俩小萝莉无比期待把金柳扔井里的眼神,秦堪背后冒了一层白毛汗。-------

多好的小姑娘啊,杜嫣这小八婆把她们教坏了。

蹲下身,秦堪无比严肃道:“你们听着,金姑娘是客人,咱们秦家没有把客人扔井里的习惯,而且以后也不能有这习惯,这样不礼貌,知道吗?”

怜月怜星点点头,又咬着下唇委屈道:“可她抢了奴婢们的活儿……”

秦堪眨眨眼:“金姑娘帮你们干活不好吗?你们多轻松。”

怜月怜星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脸板得很严肃,齐声道:“不好”

怜月连珠炮似的道:“老爷曾跟婢子们说过,做人要守好本分……”

怜星依旧保持着应声虫的个人风格,使劲点头:“嗯嗯”

“老爷说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分,包括老爷自己在内,老爷忙朝廷大事是本分,主母打理家宅是本分,婢子们在家里干活也是本分,客人就应该好好坐在房里等着婢子们来侍侯,这也是客人的本分……”

“嗯嗯”

“可是那位金姑娘一进内院便抢着干活儿,婢子们怎么办?”

“嗯嗯”

秦堪挠头了,现在他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金柳也许太想图表现来巴结杜嫣这位秦家大妇,却不知秦家两位小萝莉也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小心肝儿,在秦堪两年的淳淳教育下,怜月怜星已经明白“自我价值”四个字的意思了,对她们来说,努力做好丫鬟这份工作便是她们的自我价值,而金柳一进门便抢了她们的活计,其性质相当于否定了她们的人生价值,小萝莉们不高兴了。

所以说,家务事有时候比朝政国事更难处理,打不得杀不得,家主想一碗水端平,结果东边ri出西边雨,按下葫芦浮起瓢,哪像国事那么容易摆平,惹得火起全部杀掉杀掉……

叹了口气,秦堪温声道:“回头我跟金姑娘说一声,叫她老实坐在房里,等你们侍侯她,行不?”

怜月怜星小脸微微缓和,乖巧地点点头。

秦堪笑道:“其实就算你们好吃懒做老爷也不会卖掉你们的,至少你们那一招五龙抱柱已经使得炉火纯青,老爷非常满意,旁人必然学不来的。”

萝莉们闻言顿时转忧为喜,怜月雀跃道:“对呀,咱们还会五龙抱柱,金姑娘肯定不会的,咱们比她厉害。”

“嗯嗯”

俩萝莉一左一右抱住了秦堪的胳膊,道:“老爷可不能把这一招教给她哦。”

“一定一定……”

“真的哦老爷说话算话。”

“你们要相信老爷的人品”

杜嫣在卧房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细心地摆弄着她的三品诰命朝服,大红色的锦袍上,中间那只用金线绣成的孔雀被她抚摩得闪闪发亮,栩栩如生。

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这件诰命服,每ri都要舀出来细细地摆弄一遍,秦堪不准她穿着诰命服四处招摇,她便只好悄悄在屋子里穿着走两圈,眉宇间洋洋自得的神采那么的可爱迷人。

秦堪其实最喜欢看她穿着诰命服时的神气小模样,令他心里由衷地感到一种满足,属于男人,属于丈夫的满足,妻子以他为天,以他为傲,以他的荣耀为荣耀。

上前轻轻搂?纤细的腰肢,秦堪笑道:“不过一件三品的诰命而已,相公以后请皇上给你封个一品诰命,然后把这件三品破诰服扔了,你晚上用它擦脚也可以。”…,

杜嫣气得朝他胳膊狠狠一拧,道:“胡说什么呢,诰服代表朝廷,谁敢舀朝廷擦脚?ri后就算我当了一品诰命,这件三品诰服礼部也会派官员收回的……”

顿了顿,杜嫣俏脸又笑开了花儿,喜滋滋地瞧着他道:“相公是不是又升官儿了?”

“你怎么知道?”秦堪摸了摸鼻子,道:“难道你一大早听见门前喜鹊叫了?”

“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上唯一的一个喜鹊窝都被怜月怜星两个淘气丫头掏了,上哪儿听什么喜鹊叫?”杜嫣乐得眉眼眯成了两条弯弯的弧线:“……中午时分便有好多朝廷的官儿,还有京师城里的锦衣卫佥事,镇抚,千户们派人送了贺帖和礼单上门,咱家的库房都塞不下了,我一见便知相公必升了官儿……对了,相公升了什么官儿?”

秦堪笑道:“相公当大官了,呵呵,陛下皇恩浩荡,相公如今已是锦衣卫……”

话没说完,杜嫣渀佛想起什么,猛地跳了起来:“哎呀,我忘记清点库房了,这可不行家里帐房先生还等着入帐呢……”

说完杜嫣便匆匆往外跑,跑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道:“对了,相公记得东厢房见见金柳姑娘,人家相公死了,心情必然不好,你是家主,好歹也搭理她一下,问问吃穿冷暖用度,顺便叫个画师来家里给她相公画幅遗像,让她相公从八泉掉进九泉……”

话说完,杜嫣已不见了身影。

秦堪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脸色隐隐冒出几分晦气的鸀意,语气僵硬地补完了刚才的未尽之言:“……指挥使”

…………

…………

秦家人丁单薄,内院除了秦堪这一位男主人,余者皆是女眷,杜嫣又是个非常讲规矩的人,规矩严厉得可怕,内院从不允许男性下人踏入半步,以内院的月亮门为限,哪个男性下人敢踏进来,打断腿扔出秦府,连管家有事禀报都只能远远站在月亮门外喊话,不敢越雷池半步。

金柳住的东厢房就在秦堪和杜嫣的主厢房旁边,秦堪刚跨出门便看到金柳俏面似怒似嗔地倚在门边,咬着下唇恨恨地瞪着他。

秦堪苦笑,指了指厢房里面,道:“不请我进坐坐?”

金柳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我自己上个坟,顺便探望一下新鲜出炉的金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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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渐生仇隙(上)

谎话总要靠一个又一个的谎话来圆,但把谎话圆到自己给自己上坟的地步,实在古往今来罕见。

秦堪此刻的心情真的跟上坟一样沉重。

金柳冷冰冰的俏脸忽然红了一下,想想觉得不大好意思,优美的嘴角悄然一勾,又紧紧抿住。

秦堪没太注意她的脸色,只是叹息道:“其实不是有意瞒你,那几日我连身份都没向你坦白,我已成亲这件事更无法向你坦白了,有心等这次大乱过去之后一股脑儿跟你说了吧,结果再见你时我已莫名其妙与世长辞了,而且还是尸骨无存的那种,思之犹觉悲怆……”

“噗嗤!”金柳的俏脸再也绷不住,忽然笑出声来。

“昨夜我以为你被东厂那些人……”金柳忽然一顿,毕竟是件晦气的事,于是小心地瞧了瞧他的脸色,然后红着俏脸接着道:“后来我遇到番子,是杜……姐姐救了我,当时我不知她是你的正室夫人,悲痛之下只跟她哭诉说,说我的……相公死了,后来,这件事便一直这么错下去了。”

听金柳这么一说,秦堪立马便知事情前因后果,于是也更加确信老天爷在玩他,而且想玩死他。

“这可真叫阴差阳错啊!”秦堪长长叹道。

金柳抬头看着他,道:“杜姐姐……一定是好人家的女儿吧?”

秦堪坦然道:“她是绍兴知府的女儿。”

金柳神色一黯,喃喃叹道:“果然如此,她……实是你的良配,能娶个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终归对得起你寒窗十年的辛苦了,否极泰来,你是个有福的。”

秦堪深深看着她,道:“有情有义的不止是她,你也是。”

金柳黯然摇头道:“我只是个出身风尘的烟花女子,名声已脏了。”

“不,你比谁都干净,金柳,永远不要看轻自己,连你自己都看轻自己了,以后谁能看得起你?当初我最落魄最潦倒的时候,一个人蜷缩在绍兴城一条窄巷里过夜,连个避风躲雨的地方都没有,落到那般境地,我的腰也从来没有弯过,更不觉得我比别人差,吹着寒风淋着冻雨,我甚至还能仰着脑袋朝天笑,这两年来我经过许多风雨,然而最令我记忆犹深的,便是那一晚的笑声。”

“金柳,你也是,出身风尘不是你的错,只要心是干净的,谁也不会看轻你,而你,更不能看轻自己。”

听着秦堪罕见的严肃语气,金柳呆了片刻,眼泪扑簌而下。

“秦堪,这世上我只想让你看得起我,我的名声是脏的,但我的身子和心都是干净的,至于世俗旁人怎样看我,我理他们作甚?”

…………

…………

金柳就这样在秦府住了下来。

她的身份有些尴尬,客不客,仆不仆的。秦堪和杜嫣待之以客,而且还吩咐府里下人叫她“二小姐”,对外说是与秦家主母结了金兰的异姓妹妹。

可金柳似乎没有当客人的觉悟,每日比谁都起得早,然后打扫秦府内院,给杜嫣端水递茶,似乎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下人丫鬟,手脚太过勤快,常常惹得怜月怜星两个小萝莉瘪着小嘴偷偷哭,因为金柳把她们的活儿抢了,令她们感到在秦府很没存在感。

而主母杜嫣每次见到金柳干活便大发雷霆,说家里主人干下人的活计没规矩,金柳却只是淡淡一笑,笑容里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狡黠意味,只被老奸巨滑的秦堪捕捉到了,或许也是故意露给秦堪看的。…,

很好,很和谐,秦府上下一团和气,浑然不觉小三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然渗入了秦家的生活圈子,长袖几番舞弄之下,隐隐已成了秦家不可缺少的一分子。

秦堪忽然发觉自己像许仙,而金柳则是化为人形的千年蛇妖,不同的是少了一位法海跳出来收了这妖孽,相同的是,他和许仙都知道往哪儿捅……

朝堂似乎平静下来了。

刘健谢迁正式递上了告老奏本,朱厚照的反应并无二致,仍旧没有丝毫的挽留意思,奏本一递便御笔一批,准了。

刘健和谢迁终于对大明朝堂死心了,也对朱厚照死心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果然没说错。

刘瑾执掌了司礼监,成了大明名副其实的内相,原本颇为低调的,毕竟劫后余生,能活着算不错了,没想到还能执掌内廷,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事实证明低调的人不会永远低调,有野心的人早晚会露出狰狞的獠牙,早或晚而已。

京师大乱后的第五天,刘瑾趁着朱厚照心情好,几番逢迎溜须之后,从朱厚照那里讨来了一件蟒袍,当刘瑾双目含泪,恭敬捧着蟒袍从乾清宫走出来,细心的宫人发现刘公公转过身时,神态已然变了,变得趾高气昂,变得霸气四射。

悄然无声里,刘瑾的心态已渐渐开始变化,有了皇帝的宠信,有了大明司礼监的权力,天下何事不可为?

秦堪这几天也没闲着,丁顺花了三天时间,领着一干南京的老部下,按秦堪的命令在城外的流民营里挑选了整整五百名身家背景干净的少年,并将他们送到了城外的农庄里待命。

消息送进北镇抚司,秦堪坐在案头微微一顿,嘴角露出了谁也无法看懂的笑容。

然后秦堪整了整衣冠,入了皇宫。

乾清宫的正殿中央,两只凶狠狰狞的斗鸡正伸长了脖子,恶狠狠地盯着对手,脖颈处五彩的羽毛立得笔直,铁钩般的爪子举重若轻地挪着步,如同两名绝世高手在进行着生死决斗。

刘瑾,谷大用,张永等八虎簇拥着朱厚照,众人神情紧张,鼻翼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殿中的两只斗鸡。

“威武大将军,咬它!啄它!为陛下打个大大的胜仗!”刘瑾猫着腰,拳头攥得紧紧的,尖细的嗓子充满了干劲。

张永等人一齐附和着大叫起来。

朱厚照急得直扬手:“闭嘴,都闭嘴!吓坏了我的大将军,朕把你们扔进虎笼里过夜去……”

秦堪暗暗叹息。

王岳死了,刘健和谢迁致仕了,李东阳昨日终于“病愈”,欲进宫面圣却被朱厚照拒绝,连午门都没进得去便回了府,朱厚照现在可谓无人管束,彻底无法无天了。

没了那些老臣的监督训导,这孩子正朝昏君的康庄大道上义无返顾地飞快奔跑,一路洒下银铃般的欢快笑声。

孙猴子跳出如来佛的五指山时大抵也是这么笑的。

一朝脱出生天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太纵容了。

“威武大将军,咬它!快啄死它!啄死它我封你为……嗯,封你为无敌常胜威武大将军!”朱厚照盯着那只斗鸡,脸孔涨得通红。

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那只得意洋洋的大将军仰天高昂地打了个鸣儿,终于发动了攻势。

暴起,飞身,尖利如刀的利喙毫不留情地朝对手啄去,气势如虹,去势如箭,如苍鹰搏兔,势不可挡………,

大将军的对手显然也被它吓着了,决定避其锋芒,飞快地闪身一让,大将军啄了个空,踉跄着栽倒在地,还没等它抖擞精神再战一合,秦堪非常适时地出现了,正确的说,秦堪的脚出现了。

就在大将军飞身着地,鸡头贴着地板,控制不住惯性地往前趔趄着时,秦堪的那只脚巧而又巧的地踩住了大将军的脖子。

在朱厚照和刘瑾张永等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下,威武大将军发出一声非常不甘的悲鸣,然后小小的鸡头一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正德泪汪汪……

正殿里一片寂静,朱厚照和刘瑾等人傻了似的,直楞楞地盯着秦堪脚下那只悲愤咽气的斗鸡,许久没人出声。

秦堪退开一步,一脸抱歉的笑容:“陛下,实在对不住,臣刚才没看见……”

“呜——”朱厚照也发出了一声悲鸣,心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抬头泪眼婆娑地瞧着秦堪:“秦爱卿啊,你难道是威武大将军天生的克星?第二次了啊……”

秦堪惊异地低头瞧着那只斗鸡,道:“这只还是威武大将军?上次在东宫那只大将军不是被臣亲手扭断脖子了吗?”

朱厚照脸颊狠狠抽搐一下,声音低沉道:“上次那只出师不利,这只是世袭的威武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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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渐生仇隙(下)

只不过杀了只鸡而已,秦堪并没觉得多严重,可是看到朱厚照泫然欲泣的模样,显然这只鸡不仅仅是鸡那么简单,瞧朱厚照的脸色,如果不是怕太多大臣金殿上一头撞死的话,估计会为这只威武大将军举行国丧了。

“臣……误杀良将,罪该万死!”秦堪愧疚请罪。

朱厚照的目光很谴责,若换了寻常小宦官踩死了他的斗鸡,这会儿估计已被拖到午门杖毙了,可惜这人是秦堪,朱厚照非但不能怪罪,连一句重话都不能说,不饿的情况下,朋友还是比一只鸡重要很多的。

朱厚照叹了口气,哀怨且幽幽:“秦堪啊,你为何老跟朕的威武大将军过不去?”

“陛下给斗鸡取名为何老是威武大将军?”秦堪无辜道。

朱厚照一滞,接着恨恨跺了跺脚,扭头道:“刘瑾……”

“老奴在。”

“再弄一只斗鸡来,取名叫,叫,秦堪,叫什么呢?”

秦堪拱手道:“陛下,贱名好养活,不如叫狗剩儿吧。”

朱厚照和八虎脸颊一齐狠狠抽搐了一下。

很显然,大家皆不大认同给一只威风凛凛的大斗鸡取名叫狗剩儿。

惋惜地朝地上躺着的那只大将军投去最后温柔的一瞥,朱厚照叹气道:“你今日进宫不会特意为了杀朕的?”

秦堪忙道:“除了杀皇上的鸡,臣当然还有别的事……”

朱厚照:“…………”

“陛下,五日前京师大乱,王岳私自调兵,封锁宫城,臣为了进宫见陛下,实可谓历经艰难困苦,那夜若非有一个人深明大义,忠心为主,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给臣偷偷打开了皇宫承安门,臣那晚可就进不了宫,更无法请得陛下的圣旨,诛除王岳等一干奸佞了……”

朱厚照眉头一挑:“哦?你说的是何人?”

“司礼监随堂太监,戴义。”

一旁眯着眼带着笑的刘瑾闻言一怔,瞧了瞧朱厚照的脸色,笑着伸手给朱厚照的龙袍掸了几下,耳朵却支起老高。

朱厚照笑道:“这戴义的名字朕倒听说得少,不太熟悉。”

秦堪正色道:“陛下,赏功罚过不避亲疏,方为明君之道,臣从不为自己谋一官半职,但臣想替戴公公向陛下求个恩典,虽说外臣不宜结交内宦,不过戴义此人对陛下忠心耿耿,那晚更救了臣一命,况且已在司礼监打熬多年,于公于私,陛下也该擢赏一下戴公公的……”

朱厚照闻言点头笑道:“你都主动开了口,朕能不封赏他吗?刘瑾,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刘瑾新甫上位,正待大肆扩张势力,收纳爪牙,司礼监如此重要的地方,怎能容外人染指?

朱厚照话没说完,刘瑾赶忙上前一步道:“陛下,司礼监眼下并无空闲,按制司礼监原本只能留四名秉笔,以前先帝在时政务繁忙,故而萧敬向先帝禀奏之后,先帝破例多加了一名秉笔,如今王岳虽死,但司礼监仍余四名秉笔,多加不得了。”

秦堪微微一笑,没说话。

张永却笑眯眯地站出来拆台了:“先帝时留五名秉笔,怎么陛下这里便不能留五名了?人家戴义为了给陛下解忧,为了救秦大人和咱们八个人的命,冒着掉脑袋的干系给秦大人开了宫门,这是救命之恩呐,不说为报救命之恩肝脑涂地那么离谱儿吧,给他升一个秉笔太监实在是惠而不费之事,既然先帝在时司礼监有五名秉笔的成例,咱们正德朝留五名也不算坏了祖宗法度,秦大人的面子若在刘公公这儿不好使,不妨再搭上杂家这张老脸,刘公公,您……开开恩?”…,

阴阳怪气的一番话,气得刘瑾当场变了脸色,花白稀疏的眉梢一挑,却碍于朱厚照在旁,刘瑾亦不敢太过放肆,一张老脸青红不定变幻许久,最后哈哈一笑,嗓音尖细难听。

“什么开不开恩,咱们呀,都是陛下的奴才,只消陛下点个头,别说司礼监加一个秉笔,就算加十个八个,老奴也二话不说应了,陛下,您说对吧?”

朱厚照却浑不在意道:“先帝时有五个,咱们也留五个吧,坏规矩的事儿朕也办过好几遭了,不坏规矩的事儿朕有何办不得?相信那些讨厌的言官们也说不得什么的,刘瑾,就这么定了吧,戴义升司礼监秉笔。”

刘瑾垂头应是,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散发出阴森的寒意。

秦堪笑着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张永仿佛跟他心有灵犀似的,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今日的张永似乎拆刘瑾的台拆上瘾了,眼角瞥了瞥脸色难看的刘瑾,笑道:“陛下,说起王岳,那奸贼以前除了任司礼监秉笔之外,还领着东厂呢,如今王岳已死,司礼监秉笔补上了,但东厂那里仍旧没个领头的,估摸着还乱成一锅粥呢,按制东厂由秉笔太监兼领,陛下不如索性卖个大方,把东厂也交给戴义算了,冲他冒着风险打开宫门这一条,足可见他对陛下的忠心赤诚,东厂由戴义领着,陛下应该能放心的。”

朱厚照想了想,扭头看着秦堪道:“你觉得呢?”

秦堪微微一笑:“臣是外臣,不便干预内宫事。”

秦堪没表态,朱厚照于是又想了一会儿,终究是少年人天性,没过多久他便忽然皱着眉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吧行吧,就让戴义领东厂,老拿这些事烦朕,你们跟那些朝堂大臣一样讨厌了。秦堪,刘瑾这老货又从广西给朕弄来两只斑斓大老虎,煞是威风,走,朕带你瞧瞧去,告诉你,这两只老虎可厉害了,昨儿我扔了两只小猪进去,两只大家伙朝它们一扑,连撕带咬,三两下便将那两只猪啃得干干净净了……”

进宫目的已达到,秦堪微笑拱手道:“陛下相邀,臣敢不从命。”

朱厚照哈哈一笑,拉着秦堪便往殿外走,秦堪表情一派云淡风轻,经过刘瑾身边时,却分明捕捉到刘瑾眼中一闪而逝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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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片冰心

一场权力分配的蛋糕抢夺之争,在几句话来往之间结束了,不见刀光剑影,话锋却如同经历了一场决斗。

刘瑾落败。

司礼监的一个秉笔位置眼睁睁地看着秦堪拿走了。

看着朱厚照和秦堪亲密走出殿外的背影,刘瑾目光越来越阴沉。

直到二人身影消失不见,刘瑾忽然扭过头怒视着张永,喝道:“张永!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秦堪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胳膊肘往外拐,不帮着杂家掌好内宫,反倒帮着外人欺负杂家,你吃错药了?”

张永嘿嘿冷笑:“刘公公掌了司礼监,鼻孔都朝天了,哪还记得咱们这些当初从东宫里出来的老弟兄,肉都被你吃干净了,也没见你留几口汤给老弟兄们,瞧瞧谷大用,罗祥,丘聚,至今还只是陛下身边无权无势的内侍,马永成如今虽掌了内务府,那也是费尽了心思自己个儿从陛下那里求来的,杂家这个御马监掌印若非秦堪帮忙说项,几时轮得到我?你刘瑾如今发达了,咱们老弟兄的前程你何时放在心上过?今日倒好意思说我吃里扒外,刘瑾,你当真以为当了司礼监掌印,杂家便非得仰你鼻息不成?”

刘瑾愈发愤怒,正欲高声喝骂,却见其余七虎谷大用,丘聚,罗祥,高凤等人面露尴尬之色,虽陪着笑脸,但笑容已然有几分冰冷,看来张永这番话正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只是碍于刘瑾如今的权势,不便公然与他翻脸而已。

刘瑾呆了片刻,脸色涨成了青紫,指着七虎怒道:“杂家这司礼监掌印做了才几天?杂家如今位子都没坐稳,每日忙着理顺司礼监里那一摊子烂事儿,哪来空闲照顾老弟兄几个?大伙儿在东宫服侍陛下十来年了,十年都等了,便等不得这几天了么?等到杂家把自己的位子坐稳了,老弟兄几个还怕没有一个敞亮前程?张永,你分明在挑拨杂家和老弟兄的情分!”

张永冷笑道:“等你屁股下面的位子坐稳了,咱们老弟兄几个啥菜都甭想赶上了,司礼监秉笔,御马监,内务府,内官监,东厂,这些位置等你来安排咱们,还剩下几个?等你记起咱们,十有把咱们发配到浣衣局吧?”

刘瑾一滞,顿时恼羞成怒。

因为张永并没说错,刘瑾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八虎在一起服侍朱厚照近十年,刘瑾又是个对上谄媚对下厉色的势利人物,所以十年来八虎积累的矛盾已然颇为尖锐,只差没有公然撕破脸而已,刘瑾正打着主意等位子坐稳了把其余的七虎一股脑儿踢进浣衣局给宫里的贵人太监们洗衣裳去呢。

使劲跺了跺脚,刘瑾被张永戳穿了心思,终于撕破了脸,尖声嘶叫道:“张永你这混帐王八!杂家挖了你祖坟吗?无端端如此编排我!”

说着刘瑾老拳一扬,冲着张永的脸便揍过去。

张永哈哈一笑,轻描淡写地将刘瑾的拳头一拨拉,然后提拳朝刘瑾眼眶狠狠一揍,刘瑾惨叫一声,蹬蹬退开几步,左眼眶上已多了一圈乌黑。

谷大用等人见势不妙,纷纷一涌而上,将厮打中的二人拉扯开。

刘瑾捂着眼眶,一脸阴毒地瞪着张永,浑身哆嗦地指着他道:“好,好!张永,今日这一拳杂家记下了,山不转水转,咱们谁都出不了宫门,以后走着瞧!”…,

恨恨一甩袖子,刘瑾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乾清宫。

张永冷笑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子,朝刘瑾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声,道:“断子绝孙的阉货,放句狠话杂家便怕了你不成?下回落到杂家手上,再阉你一回!”

一旁的六虎神情尴尬,其中罗祥,马永成和魏彬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地退出殿外,撒丫子便朝刘瑾追去。

京师城外官道边莺飞草长,官道边的空谷幽林里不时传来几声空寂如天籁般的鸟鸣。

十里长亭里,一群穿着便服的官员神情黯淡,将已告老致仕,即将离开京师归乡的刘健谢迁围在正中,送别的人群里,其中也包括了昔日的好友和盟友李东阳。

临行的美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刘健和谢迁脸色已有几分红润,行走间也略见摇晃。

“多谢诸位同僚为老夫饯行,如今朝堂诡谲,奸臣当权,你等今日饯行,恐怕对自己的前程不利,老夫二人感激不尽,你们这便回去吧,朝堂……唉,望陛下好自为之,也望诸位同僚好自为之。”刘健仰头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神情苍凉道。

刑部右侍郎魏绅是山东人,典型的心直口快,闻言上前一步,语声哽咽道:“大明中兴不远,盛世在前,只差一步而已,正待刘公和谢公领着我等再为社稷奋图十年,为百姓多造福祉,怎料得朝堂剧变,十数年创就的中兴伟业功亏一篑,朝中奸佞当权,眼看国将不国,刘公,谢公,二位怎忍抛下这盛世基业,怎忍抛下我等社稷忠臣独去耶?”

刘健仰天索然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时也,势也,非老夫不愿报效君上,而是天子已嫌我们老迈不堪驱使,不如归去,也好过被奸佞害得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默不出声的谢迁冷冷瞟了一眼默不出声的李东阳,忽然冷笑道:“我二人虽已被天子灰溜溜地赶出了朝堂,总好过某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家伙却不知气节为何物,明明天子已不喜我们,此时不识趣离去,反而厚着脸皮恋栈贪权,死活不肯退下,为了这点权力连脸皮都不要了,莫非他想效仿弘治初年的刘吉刘棉花么?”

送行的众官员呆滞不语,却无一人搭腔,众人纷纷朝神情淡然的李东阳瞧去。

谢迁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直白了,这话分明是冲着唯一一个没有上辞呈的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而去的。

大明内阁三老十余年来如同铁板一块,进则同进,退则同退,然而在最后的关头,刘健和谢迁被迫退了,李东阳却没有任何表示,刘健和谢迁终于对李东阳产生了不小的怨恚之意。

内阁互相扶持了一辈子,在这场风雨过后,三位大学士之间终究有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李东阳神色平静,听了谢迁的话不恼也不怒,只是淡淡一笑,捋着长长的胡须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句唐朝诗人王昌龄的诗,已将李东阳全部想说的话包含其中。

刘健和谢迁闻言一怔,二人的神色渐渐变得复杂,不仅仅是怨恚愤恨,更多了几分伤感和怀疑。

沉默片刻,谢迁长长一叹:“西涯莫怪老夫出口伤人,实在是心中有许多愤意,但愿你是为了大明的社稷而留在朝堂忍辱负重,而不是贪图权势。”

李东阳坦然一笑道:“老夫是忠是奸,数年之后可见分晓,你们两个老家伙身子硬朗,几年之内死不了,几年之后老夫告老致仕,先寻去你们家乡,与你们共谋一醉!”…,

刘健和谢迁终于露出了笑容,重重点头:“好,我等埋好上等的花雕,数年后等你来。”

送行至此,天色已不早了,刘健和谢迁向诸同僚拱手作别,然后回头目注着京师方向,二人眼中含泪,忽然携手同时面朝京师重重跪拜下去。

刘健语声哽咽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陛下……陛下啊!这煌煌大明盛世,是先帝和老臣等人花了近二十年的精血创就,陛下,求你珍惜,求你善待!”

说话间,二位老臣已然泣不成声,身旁送行的官员们纷纷恻然心恸,哀伤不已。

朝皇宫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刘健和谢迁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朝众官员团团作揖,并朝李东阳投去深深的一瞥之后,各自登上了自家的马车,绝尘而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官员们小心地瞧了李东阳一眼,打过招呼后各自散去。

李东阳呆呆地注视着官道的尽头,一直平静淡然的脸庞,缓缓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

是非功过,今人有何资格评说?百年之后,世间终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判。

“我李东阳岂是贪恋权势,恋栈不去之辈?刘公,谢公,你们太小瞧我了!我只为了保住咱们这二十年的心血啊!你们……太小瞧我了!”

四下无人,李东阳终于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倾泄而出,连日来饱受朝堂大臣背地责骂攻讦的他,终于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了一句。

官道旁的幽林里,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李公高风亮节,或许旁人不懂,下官却是懂的,李公,你受委屈了。”

李东阳一怔,扭头喝道:“是谁?”

林子里,秦堪那张温文儒雅的脸缓缓出现在他面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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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知者利仁

及时更新,..第二百六十二章

知者利仁

秦堪走出林子时脚步放得很慢,很轻,一边走一边微笑注视着李东阳,身后的密林深处,十余名带刀的侍卫身影若隐若现。

李东阳脸上仍挂着泪痕,见秦堪走近,略显尴尬的使劲擦了一把,然后捋着胡须,努力装作一副沉稳的样子来。

“秦堪,你何时来的?刚才为何没见你?”

秦堪指了指身后幽幽密密的林子,笑道:“刚才下官藏在林子里,一直看着你们话别呢。”

“既然来了为何不当面跟刘公谢公道声别,好歹如今也是执掌锦衣卫的指挥使了,鬼鬼祟祟躲在暗处成何体统?”李东阳不悦地瞪着他,责备的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也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溺爱,好像把秦堪当成了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秦堪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是下官鬼鬼祟祟,实在是我的名声已臭满了大街,我若出来,刘公谢公一定会把我骂得体无完肤,下官脸皮太薄,没有主动把脑袋伸过去挨骂的爱好。”

李东阳楞了一下,哈哈大笑:“你脸皮薄?秦堪,做人谦虚一点没什么不好,可谦虚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就不对了,从你进京开始,坑王岳,坑大臣,坑寿宁侯,甚至连老夫都被你坑过,坑完面不改sè把罪责往旁人身上一推,你一脸无辜站在旁边看热闹,你觉得你好意思说自己脸皮薄吗?”

秦堪喃喃叹道:“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不过烧过他一次房子,小心眼儿的老头打算记恨多久?”

李东阳笑得愈发畅快:“老夫打算一直记恨到进棺材,这事啊,没完。”

秦堪笑了笑,转身注视着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

刘健和谢迁的马车已没了踪影,官道上商贾走卒来往不绝,满怀希望或失望地继续着他们的旅程,弘治年间闻名于世的三驾马车其中之二,也终于彻底地告别了大明的历史舞台,从此分道扬镳,黯然退场。

李东阳的神情变得怅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夫一生爱惜羽毛,奈何数十年的老友竟不懂我,人生知己数十年,最后这一关口终究过不去……可惜,可叹啊。”

秦堪微笑道:“世人皆醉,李公独醒,独醒的滋味恐怕不太好受吧?”

李东阳上下扫视着秦堪,笑道:“谁说老夫独醒?这不有你陪着吗?从你进京开始,老夫便没有停止过关注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竟敢独捋东厂厂公的虎须,还敢烧当朝大学士的房子,轻轻松松将这场祸事转到老夫和王岳之间,从那时起老夫便知你不是盏省油的灯,后来查盐引案,查苏州织造工案,献《菜根谭》,教太子为先帝做羹汤……”

一桩桩一件件事迹被李东阳细细数来,听得秦堪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这老头儿还真没说假话,果然时刻关注着他,而且从不动声sè,可以肯定,引当朝大学士如此关注,绝不仅仅因为烧了他家房子。

李东阳顿了顿,笑眯眯地盯着秦堪,道:“好事做了,恶事也做了,善名扬了,恶名也扬了,正与邪,得与失,秦堪,你告诉老夫,你是如何取舍的?”

秦堪想了想,道:“但凭本心而已,我只是一个从山yīn乡下走出来的穷酸小子,一路走来坎坷不断,麻烦不断,为了生存,我已顾不得什么正与邪,善与恶,只想在这纷乱的世上活下去,保护好我的妻子家人,如果可以的话,让她们活得更好,人生更丰富,而我……”…,

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sè,秦堪呼出一口胸中浊气,道:“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用自己能力去改变一些什么,当然,只是尽力而已,李公也是有家的人,应该知道,一个有了家有了羁绊的男人,肯定不会为了所谓的梦想理想去拼命的,只尽一份心力而已,能成固然可喜,不能成则果断退避,绝不再试,因为我如今每历一次风险,都如同将我全家人的xìng命押上了赌桌,我输得起自己的命,却输不起妻子家人的命……”

“所以,我愿意顺应世道情势,变换出不同的嘴脸,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理想这个东西太虚无,如果它与我的妻子家人的xìng命或幸福产生了冲突,我将毫不犹豫地抛弃理想,为了她们,我甚至可以不要气节,不要名声,我愿与魔鬼联手,也愿在权贵面前低头,纵然万夫所指,万世唾骂,只要妻子家人能把我当人,把我当成一个好人,这一辈子便算没有白活。”

李东阳静静听着秦堪这番难得听到的心里话,不由怔怔呆了许久。

忠耶?jiān耶?

朝堂上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处处标榜君子之道,实则几人能称得上君子?嘴上说得道貌岸然,转过身干的事尽是男盗女娼,相比之下,眼前这位年轻人无疑坦率得多,诚实得多。

所谓圣人之言,只不过是一件拿来攻击政敌,制约皇帝的武器,却从未有人拿它真正称量过自己,反倒不如像秦堪这般老实承认随波逐流,我行我素,不去计较身后的名声。

李东阳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捋着胡须,李东阳缓缓道:“所以,你行事可以不问善恶,不问正邪,你能教太子做羹汤,告诉他何谓孝举,也能决然举起屠刀,眼睛都不眨地杀得东厂血流成河……”

秦堪淡淡一笑:“经营好的名声太累了,我只凭着本心做事。”

李东阳笑道:“圣人云:‘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你不是仁者,你是知者。”

秦堪双手合十,笑道:“但怀菩萨心,纵举屠刀,亦是超度,亦是慈悲。”

PS:这章不是灌水,前面七十多万字,很少这么直白大段的剖析秦堪的xìng格,嗯,我觉得有必要写一下,我笔下的主角,其亮点不仅仅是坑人而已。

章节名的“知者利仁”典自《论语.里仁篇》,按我的理解就是,聪明人就算行仁义之事,其前提也应该是对自己有好处,有点类似于“无利不起早”的意思,但它也是一种不算褒也不算贬的人xìng。

小说,其实就是为了写人xìng,伟大,高尚,正义,也应该有懦弱,平庸和贪婪。(未完待续。及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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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募兵图新

“纵举屠刀,亦是慈悲。”

秦堪的这句话仿佛为数日前自己下令斩杀东厂两千余名番子做了最后的解释。

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佛与魔,佛性与魔性决定着行事的善恶,所以秦堪行善时可以像一个浑身闪耀着圣洁光辉的天使,行恶时却像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不止是他,每一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可告人的善和恶。

孔圣人当年编写《春秋》时,谁能拍着胸脯说他写累了遛腿时没偷看过隔壁小寡妇洗澡?

李东阳疑惑地眯起了眼睛:“如今你已名列朝堂九虎奸佞之首,所谓慈悲,是否可笑?”

秦堪拱手微笑着反问道:“李公被数十年的知己老友诟病,说你恋栈不去,贪图权势,不知李公刚才说出‘一片冰心在玉壶’时,是何心情?”

李东阳楞了一下,接着仰天大笑,笑声苍烈,却透着几分释然。

贪恋权势之辈与朝堂奸佞,大家都是被误解的一类人,这类人嘴拙,或者说不屑于去自辩,于是无奈地成为了万夫所指。

李东阳笑了一阵,扭头看着秦堪,无限唏嘘道:“老夫历经三朝,朝中同僚无数,政敌无数,然而今日真正懂我者,竟是朝中人人称之为奸佞的年轻人,这些年风里雨里蹚过,所为何来?”

李东阳叹了口气,言语里已然无限萧瑟之意,一代大明名臣,此刻仿佛意气已尽。

“为的不过‘问心无愧’四个字而已。”秦堪微笑道。

想送别刘健和谢迁,只因他们也是弘治名臣,他们辅佐弘治皇帝亲手创造了大明中兴盛世,仅凭这一点,便值得秦堪尊重,也是今日秦堪悄悄跑到城外送别他们的原因。

该走的已走了,留下的还得继续奋斗,刘健和谢迁不了解,其实秦堪的梦想和他们并无相差,他也希望大明国强民富兵利,他想改变这个年代,只是方式方法与刘健他们不一样,于是被当成了奸佞,当成了异端。

秦堪不介意,这个留给后人太多遗恨的朝代,因为他的到来,终归会变得不一样,二十年或者三十年过后,如果刘健和谢迁还活着,秦堪愿将他们从家乡请来京师,请他们好好看看,然后在这满目盛世的繁华里,再给自己,给旁人一个公正的评价。

…………

…………

与李东阳道别后,秦堪没有回城,丁顺领着他来到东城郊外一个很偏僻的农庄。

农庄已无主,前些日子东厂番子作乱,东厂里一些败类人渣趁机溜出城祸害乡邻,这家农庄的主人便死在番子们的乱刀之下,主人的两个十三岁的女儿也被番子们糟蹋了两天两夜,等锦衣卫得到消息,丁顺带人赶过去把作恶的番子杀了时,庄子里一家十余口皆已丧命番子之手,活着的两个小姐妹已被蹂躏得伤痕累累,恢复自由之后,两姐妹仿佛出笼的野兽一般,从死去番子的脸上狠狠咬下两口皮肉,活生生血淋淋地吞了下去,然后姐妹二人一前一后投了井。

秦堪从丁顺唏嘘的语气里知道了农庄这一家人的悲惨遭遇后,铁青着脸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禽兽!”

他再一次确定了上回下令大杀东厂的决定是对的,东厂需要用鲜血好好清洗一遍,死了两千余番子,民间百姓家不知避免了多少件这样的悲剧。…,

实实在在的为民除害,很好。

丁顺从流民营挑选出来的五百名少年便住在这个庄子里。

秦堪在丁顺的陪同下赶到农庄,五百名少年穿着很粗糙的蓝布短衫,或蹲或坐散布在庄子院里院外各处,每人捧着一碗粥,就着两个糠菜窝头吃得正香。

丁顺推开院外的竹篱笆,扯着嗓子便嚷开了:“都给老子起来!饿死鬼投胎吗?咱们大人来了,都起来给大人见礼!”

少年们面色惊疑,三三两两地站起身,丁顺眼睛一瞪,一脚将一名正迟疑的少年踹得老远,身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

秦堪皱了皱眉,丁顺急忙笑道:“大人别介意,军伍里训兵就是这么训的,不打不长记性。”

秦堪只好将目光转到少年们身上,见他们一个个眼神有些惊惧,身形单薄削瘦枯槁,精气神都非常颓靡,果然一看就是流民营里出来的。

“这些人身世都干净么?”

丁顺道:“干净得很,去年天灾不少,江南水涝,辽东大旱,这些都是当地的农家子弟,没了活路才不得不离乡背井,家人有的已经饿死了,有的还在流民营里等赈济,属下一召集便争先恐后而来,只为多一口饭吃,或者少吃家里一口饭,让家人多吃几口。”

秦堪听得心中莫名有些心酸,看着这些才十几岁的孩子,跟朱厚照一个年纪,同样是少年郎,人家当着皇帝每天过着极尽奢华的日子,还忧愁满面口口声声说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而眼前这些少年,根本不知何谓生活,他们只想活下去。

下次必须把朱厚照带来,然后好好受一下教育。

“丁顺,好好善待他们,这些人将是我以后的老班底,回头去北镇抚司支一万两银子,每天买几头猪,让他们吃饱穿暖,先把身体养好再说练兵的事。”

“是。这些少年好福气,遇到大人这样的善心人。”丁顺拍了一句马屁,然后问道:“大人,皇上可知这些少年的存在?以后他们是归锦衣卫管,还是由兵部,御马监或者团营管?”

秦堪明白他的意思,嘴角一勾,笑道:“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些少年的存在,我还没跟皇上提,严格说来,你现在属于私自募兵,有谋反嫌疑,你摊上大事了……”

丁顺怔了怔,一张老脸刷地一下变绿了。

“吓坏了吧?裤裆有湿意了吧?打算卷铺盖跑路了吧?”

“大人……别,别玩我了!”丁顺脸色煞白道。

秦堪哈哈一笑,道:“瞧你吓的傻样,我虽习惯坑人,但怎么也不会坑你们这些老部下,放心,陛下明日便会知道的。”

顿了顿,秦堪深沉道:“当今陛下尚武,这些少年不仅是我的老班底,也是陛下的老班底,他们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不是我,而是陛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以后是真正的天子亲军,以后……他们将踏上战场,为陛下征战各地,开疆扩土,数年之后,他们的前程不可限量,所以丁顺,你要好好待他们,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我大明能征善战的良将,名将。”

丁顺神情懵懂道:“大人,就这些瘦竹竿,如同饿了八辈子似的家伙,以后会是将军?”

“一定会的!因为有我在。”

“大人,您……别人当了大官儿,要么使劲捞银子,要么使劲拉拢下属,制衡权力,巩固位置,您却召集一些少年练兵,到底为了什么啊?”…,

秦堪仰头看着天空,天空很蓝,一碧万顷。

“我,只想给大明留下一些希望的种子,然后用心浇灌他们,让他们生根发芽,我的很多梦想,需要他们帮我实现。”

一份长长的礼单搁在司礼监刘瑾的桌上,礼单上除了银子,尚有各种名目的珍奇古董,刘瑾一字字的念下去,神情颇为欣喜,嗓子眼里发出的嘶嘶怪笑声令人头皮发麻。

曾几何时,他这个宫里名不见经传的老宦官,今日竟能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名副其实的大明内相,令逐权贪势者纷而趋之,这些日子里给他递名帖,递礼单的人不计其数。

大明如今国库收入不过数百万两,朱厚照前些日子在朝堂上只说了一句要修园子,无数大臣言辞激烈地反对,户部尚书韩文更是声泪俱下,说国库入不敷出,陛下实不宜动骄奢之念,而令国库愈加紧张,须知先帝孝宗在位时多么节俭,一件龙袍都穿烂了还舍不得换下,更别提出巡修园子等等奢华之事……

韩文痛心疾首的哭诉,仿佛朱厚照修园子罪大恶极,历史上修园子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陛下欲做好皇帝就不能修园子,否则便是昏君,是礼乐崩坏的先兆……

因为这件事,朱厚照气得又跟大臣们翻了脸,可大臣们梗着脖子一副忠臣宁死不屈的模样,朱厚照拿着这一块块的滚刀肉毫无办法,悻悻罢了修园子的念头。

朝堂上一个个哭穷,可刘瑾这些日子收到诸多大臣私下送来的礼单便不止一百万两银子了,这些银子收得刘瑾心惊肉跳,从没尝试过发达滋味,以前收到东宫下面小宦官孝敬的几两十几两的散碎银子便眉开眼笑,面对自己私宅里那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银珍奇却真被吓坏了,有时候连梦里都被吓醒好几回。

吓归吓,刘瑾仿佛管不住自己的手似的,有人递礼单他仍旧照收不误。

今日这份礼单颇值玩味,玩味的不是礼单上的内容,而是送礼的人。

礼单最后落着款,吏部左侍郎焦芳。

PS:抱歉,昨晚喝醉了,晕晕沉沉的躺下,原打算半夜醒来继续码字,结果一睡睡到中午,连请假条都没发。。

今天三更,算是补上昨晚欠下的那一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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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焦芳投阉

焦芳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天顺八年的进士,后入翰林院任编修。

“编修”这个职位,通常是大明科考高中后苦熬资历的职位,有的二甲或三甲进士进了翰林院一熬便是七八年,才终于熬到了头,被任为京官或外放为官,比如秦堪的岳父杜宏,还有的只懂读死书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翰林院里一熬甚至是一辈子,也没见有人搭理他,从年轻混到老迈,翰林院便成了他们仕途里唯一的一笔记录,最后递上辞呈,吏部给一个“学士”的虚衔,收拾包袱苍凉地离京归乡。

焦芳也是从翰林编修这个职位一步步苦苦熬炼出来的。

不过焦芳其人,可谓翰林院里的传奇人物,纵然离开翰林院进了吏部许多年,翰林院里至今仍有他的传说。

天顺八年焦芳进翰林院,由于他本是个善于钻营的人,没到两年便眼看要被封为讲学士,结果却被当时的大学士万安拦下了,至于原因,万安只说了一句“不学如芳,亦学士乎?”

话很直白,意思就是说,像焦芳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有资格当学士?

翰林院里都是二甲三甲的进士,天下最出类拔萃的学问人皆聚于此,赐同进士之类的人都没资格进来,谁知焦芳竟被当朝大学士下了一个“不学无术”的评语,简直比打脸更伤自尊。

消息传到焦芳耳中,焦芳不由勃然大怒,也完全省了调查取证的程序,二话不说便拍了桌子,认定必是彭华在背后算计。

彭华也是大学士,是个不怎么善良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江西人。

焦芳仕途上第一次被打压,便出于这位江西人之手,也不知什么原因,河南籍的焦芳总被江西人看不顺眼,屡屡被排挤,也难怪后来焦芳终其一生都对江西人恨之入骨。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人官路简直是杀人祖宗十八代了。

焦芳快气疯了,年轻气盛的他当即便放出了狠话,如果我没当上学士,就在京师长安道上一刀把彭华捅死,大家同归于尽,都别过了。这话放出去后彭华吓坏了,毕竟文化圈子里忽然蹦出个流氓,谁都会害怕,于是彭华急忙跟万安说好话,万安没办法,忍着恶心把焦芳升为了讲学士。

焦芳生平的第一次升官就是这么来的,所有翰林院的编修们大开眼界,先驱者焦芳用实际行动教育他们,想升官除了巴结上司和熬资历外,动刀子不失为另一种捷径,只不过动刀子得注意火候,不能真把人宰了,战国时赵国上卿蔺相如当着秦王的面威胁说要摔了和氏璧,如果能把他从坟里挖出来问问当时的想法,蔺相如肯定不敢真摔,否则心脏脆弱而敏感的秦王一定会含着热泪把他剐成一万片。

焦芳的仕途一直颇为亨通平顺,只可惜终究属于朝堂的异类,被许多大权在握的上层人物所不喜,如今已七十多岁高龄的他,升到吏部左侍郎这一步,便再无一丝寸进了。

然老焦虽老,却有一颗比年轻人更蓬勃的上进心,朝堂打熬多年,他觉得领导们该给他压压担子了。正好刘健和谢迁致仕,内阁有了两个大学士的空额,焦芳老迈的身躯里那把几乎快熄灭的对权力极度渴望的烈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

内阁大学士,焦芳,值得拥有。

这便是焦芳给刘瑾送礼的原因。

人老成精的焦芳早已看出对陛下有巨大影响力的,当今之世唯有两人,一是陛下待之如知己兄弟的秦堪,二是内廷刘瑾。…,

秦堪在第一时间被焦芳排除了,当初绍兴织工案里,叫嚣着斩决杜宏最欢快的便是焦芳,可谓彻底把秦堪得罪死了,那件案子过去以后,焦芳甚至连在家中吃饭喝水也要令人试一下有没有下毒,足可见他对秦堪畏惧到何等地步。若要选择抱大腿求包,秦堪绝不是焦芳的首选,反不如投了刘瑾比较好。

手里轻轻拈着那张宣示投靠的礼单,刘瑾坐在司礼监独属于他的座上,笑得很开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有了这位三朝老臣的投靠,他刘瑾羽翼丰矣!

“来人,拿杂家的名帖去焦府,请焦老大人赴文华殿一叙。”

禁中演武。

对尚武的朱厚照来说,禁中演武已成了宫中的必备活动,每逢几日便下旨令神机营或勇士营入宫,朱厚照下令放出数百只山鸡或野兔,然后令神机营放枪,谁打得最快最准,便能获得赏赐,或令勇士营打擂,谁最勇武也能获得赏赐。

朱厚照偶尔来了兴致,也上去跟人打,虽然小时候练过几天拳脚,但朱厚照哪是这些京师精锐军士的对手,然而军士却不敢伤他,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于是打得畏首畏尾,最后佯装倒地受伤,表演技巧之拙劣连秦堪都忍不住撇嘴皱眉,更别提朱厚照了,结局一般都是大扫兴致,匆匆收场。

今日朱厚照毫无例外地大发脾气了。

“受伤倒地”的军士抱着胳膊惨烈嚎叫,脸孔最大限度地扭曲,嗓子眼里发出非人类般的惨叫,一阵一阵的令人头皮发麻。

朱厚照气得狠狠一脚踹去,怒道:“嚎什么嚎!做戏都做不像,明明踢着你的腿,你抱着胳膊嚎个什么劲儿?还嚎得那么难听,你想把朕吓死吗?”

秦堪也看不过去了,叹息道:“确实太难听了,这哪是被人踢了后的惨叫啊,分明是被狗咬了啊……”

朱厚照扭头狠狠瞪着秦堪,脸色渐绿。

受伤的军士吓坏了,急忙一跃而起,生龙活虎般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朱厚照气得又狠狠踹了那名军士一脚,怒道:“都是一帮不让朕省心的东西,滚!全部滚!”

演武场上所有军士如蒙大赦,跪拜之后匆匆忙忙跑干净了。

瞧着气呼呼的朱厚照,秦堪淡淡地笑了。

“陛下何苦跟这些穷苦军汉生气?他们只是当兵吃皇粮的,你在他们眼里是顶了天的极贵之人,伤着你一根毫毛他们都是被诛九族的下场,谁敢跟你真动手啊。”

朱厚照怒道:“朕说过无数次了,只管动手招呼便是,折了伤了朕绝不加罪,反而有赏,还要朕怎么说?”

秦堪叹道:“他们敢不敢相信这道圣旨且先不说,陛下不觉得你这道圣旨下得很贱吗?”

朱厚照一楞,怒意满面的脸孔瞬间涨红,接着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笑点低的孩子又来了……

…………

…………

“秦堪,朕总觉得宫里演武这么瞎比划不大满意,仿佛在戏台上唱戏似的,一刀一枪,一拳一脚早已提前布置好了,只演给朕来看,他们把朕当傻子了。”朱厚照叹气道。

秦堪点头:“臣很赞同,陛下,真正的军队是靠鲜血和死亡打出来的,他们必须跟真正的敌人作战,才能更好地锻炼队伍,京师之地繁华太平,这些精锐之士吃久了太平粮,锐气和血勇似乎都已消磨殆尽了。”

朱厚照若有所思:“你说的有道理,朕觉得应该把这些京师的久怠之兵派遣到边境去,跟鞑子们真枪实刀打几场,同时把目前宣府大同的边军们调回来,用以拱卫京师,而且定个常规,以后京师和边军隔几年互换一次,你觉得如何?”…,

秦堪笑道:“想法很好,不过很难实现,京军和边军互相调换,陛下可曾想过朝中大臣们如何反应?可曾想过互相来往之间要耗费多少国库银两?且先不说别人,光是兵部尚书刘大夏绝对会一头撞死在陛下阶前以死相谏。”

朱厚照怔忪片刻,愁意深深地长叹口气:“做皇帝,当真可以一呼百应么?朕平日胡闹的时候多,但这个想法却是实实在在为我大明社稷着想,想要实现竟也如此艰难,这些朝廷的大臣们什么都要拦着,什么都不答应,朕一开口他们便反对,几乎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从不问事情真正的黑白道理,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江山,当初父皇是怎样把它打理好的?为何落到朕的手里,却处处觉得束手束脚呢?”

秦堪叹道:“先帝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皇帝,他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治理江山,陛下,恕臣放肆,论治理江山的能力,陛下比先帝委实差了一点……”

朱厚照笑道:“这是实话,朝中大臣多如是想,只不过你是第一个当着朕的面这么说的……”

忧愁地一叹,朱厚照落寞道:“往后呀,朕想听实话,除了你,这世上恐怕没人说给朕听了,连刘瑾,张永那些人也从来只会逢迎溜须,朕在他们的嘴里几乎成了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那些拍马的话有时候朕听了都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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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喝多了,头疼了一整天,我尽最大的努力补上昨天的欠账,各位为何不投几张月票表扬一下如此勤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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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获准练兵

第二百六十五章

获准练兵

一个人能听懂谁说了实话,谁在溜须拍马,说明他长大了,这是件好事。有些当官的一辈子只喜听奉承话,别人稍说一句不大中听的实话便不高兴,或者干脆捂住耳朵假装没听见,这种人怎么评价呢?心xìng比较脆弱纯洁吧?

秦堪笑道:“臣其实也不大说实话的,偶尔心血来cháo说一次,陛下往后想听臣说实话的机会不多,臣努力向刘公公学习,争取把陛下拍高兴了。”

朱厚照笑道:“你若学得像刘瑾那样溜须拍马,你便不是秦堪了,奉承话听得当时乐呵一下便好,若把奉承当实话,整天活在谎言里,做人是不是太悲哀了?”

秦堪长长一揖,道:“陛下能明白这个道理,臣为大明社稷贺。”

朱厚照哈哈笑道:“别人把我当昏君,你难道也觉得我是昏君吗?我信宠刘瑾,并非因为他溜须拍马,而是他从我幼时便一直照顾我的情分,父皇在世时太忙,我与母后又不大亲密,身边这几个家奴我已把他们当成了家人。”

秦堪点点头,心情忽然有些沉重。

刘瑾得势的原因是他自己长久以来对朱厚照的照顾,这种情分是rì积月累的,不可能消除,朱厚照把他当成了家人,rì后刘瑾乱政弄权,祸乱天下,如此情分之下,朱厚照想必也不会太怪罪于他,这颗长在大明胸腹中的毒瘤若想把他剜除,恐怕不太容易呢。

暗暗叹了口气,秦堪转移了话题:“陛下刚才所言兵事,京军与边军对调换防颇为不易,不过臣另想了个法子,不知陛下可有兴趣?”

“快说来听听。”

“既然不可将现有的两地军队调换,不如另起一军,这支军队不从世袭的军户中选取,而是挑选一些寻常的百姓人家子弟,年纪不必太大,十几岁便可。”

“十几岁的新兵,打起仗来能靠得住吗?”朱厚照经常演习武事没有白费,一听便听出了事情的关键。

秦堪笑道:“这支军队,臣想用自己的法子训练他们,除了一些必要的战场杀敌技巧,臣还想教给他们一些新奇的东西,比如兵法,比如火器等等……”

“火器?你想再组一支神机营?”

“不,他们跟神机营不同,他们使火器,但并不完全依赖火器,他们与大明军队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将会使用一种新式的战法,配合火器之后,这支军队将成为我大明的百胜之师。”

朱厚照沉吟半晌,点头笑道:“虽然不大明白,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秦堪,你做事一直是靠谱的,我一直都很信任,既然你觉得此事可为,便放手做去吧,这支军队嘛……嗯,就挂在锦衣卫名下,由你直属,不归兵部所辖,至于耗费银两……”

朱厚照一顿,表情变得纠结拧巴了:“所耗银两,你自己想办法吧,昨儿个马永成告诉我,内库差不多能跑耗子了,户部韩文那个老匹夫更不可能给你支出这笔银子,朕这个皇帝当得一穷二白,说来犹觉心酸……要不这样,朕即将大婚,户部为此拨了三百万两银子,这笔钱朕拨一半给你……”

秦堪苦笑道:“陛下高义,连老婆本都舀出来了,臣若舀了这笔银子,岂不被天下万夫所指?罢了,总共才几百号人,用不着这么多银子,所耗军费,臣自己想办法。”…,

“舀去吧,朕的大婚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没必要为夏家那个女人耗费太多,那种女人最好用被子一卷,直接抬进宫里了事,哪里凉快上哪待着。”

秦堪不由有些可怜那位未来的夏皇后了,看来就算朱厚照与她大婚,恐怕也不会碰她一下,“老婆一辈子是处女”这句话已不再是骂男人,而是对女人赤luo裸的攻击,很伤自尊,感觉皇后娘娘不会再爱了……

文华殿内。

皇帝怠政,刘健谢迁告老,李东阳独木难支,昔rì弘治帝与三位阁老同治政事,一派君臣相得的景象已然不复再见,偌大的殿内空荡荡的,脚步稍重一点都能听到巨大的回音。

历史翻过新的一页,有的东西必然被人遗忘,繁华落尽后满目萧然,终将被尘封于角落里。

今rì的文华殿终于恢复了些许人气。

刘瑾坐在殿内正中的书案后,这个位子是昔rì首辅大学士刘健处理政事的专属位子,今rì被刘瑾一坐,颇有几分鸠占鹊巢的味道。

焦芳佝偻着身躯,布满了老年斑的脸上带着几分微笑,沉稳且安静。

刘瑾渀佛刻意想营造出上位者的威严,端着茶盏儿慢地啜着,眼角却很不上位地瞟了瞟焦芳,见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刘瑾不由有些泄气,感觉自己气势上渀佛落了下乘。

“咳,焦大人……”

焦芳佝偻的腰板忽然一挺,恭谨却不失尊严地一拱手:“刘公公请讲。”

“吏部尚书马文升在陛下登基之后便告了老,内阁两位大学士也告了老,这朝廷不知怎么回事,渀佛一夜之间大家都老了,大家都要走,那么多位置空下来给谁去呀……”刘瑾不紧不慢地试探着。

焦芳的笑容多了几分贪婪意味:“刘公公,下官今年七十余,但下官尚未觉老。”

刘瑾大乐:“焦大人倒是实在,杂家今年其实也有六十多了,可杂家怎么觉得这辈子才刚开始呢。”

“刘公公之言,下官非常认同,老骥伏枥,夕阳不短。”

刘瑾又叹道:“杂家虽觉得这辈子才刚开始,可总有几件不顺心的事……”

焦芳的腰板挺得愈发笔直,态度也愈发恭谨:“刘公不妨跟下官说说,或许,下官能为刘公分忧。”

不知不觉间,焦芳的称呼已然变了,“刘公公”和“刘公”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这个突然变换的称呼令刘瑾愈发高兴了。

ps:这更是昨天的,昨天的,昨天的……

码字多了感觉很累,很累就上床睡觉,一睡又过头了。。。说了凌晨发的,结果拖到现在。。很抱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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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情挑姐夫

刘瑾的心情非常愉悦,以前他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太监,别人连正眼都懒得瞧他,如今堂堂吏部侍郎在他面前自称“下官”,这让刘瑾充分感受到了权力的妙处,妙到毫巅,妙不可言。

宾座上,焦芳静静看着刘瑾略带几分得意的笑容,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不知刘公因何事情不顺心?下官或许能为刘公分忧一二。”

刘瑾尖着嗓子笑了两声,道:“杂家如今掌了司礼监,皇上不喜政务,把批红权也交给了杂家,按说司礼监如今法令出于一门,可近日收上来的奏本里,却有许多言官们对杂家大加指责,甚至里面有辱骂之辞,他们明知皇上不看奏本,这些参劾分明是冲着杂家来的,内阁如今只剩了李东阳一人,也不知他什么意思,把那些奏本一个不剩地全送到了司礼监,杂家整天看着奏本挨骂,对那些大人们打不得骂不得,日子怎么顺得心?”

焦芳捋着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笑道:“刘公为此事烦心大可不必,言官者,朝廷喉舌也,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遥想成化年间,宪宗皇帝施政失当,致使荆襄之地刘千斤揭竿造反,内则有万贵妃弄权乱政,朝堂上的‘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更是惹天下人耻笑,那时言官们也骂,骂皇帝,骂朝廷,骂内阁,可是骂来骂去又怎样呢?皇帝仍是皇帝,阁老仍是阁老,骂得再凶也没见他们少了根头发……”

刘瑾若有所思:“焦大人的意思是,杂家不必理会那些言官?”

“正是,说得好听叫喉舌,说得不好听,无非一群徒逞口舌之快的狂生罢了,只要陛下对刘公宠信依旧,何惧言官哉?”

刘瑾点头笑了,虽说如今掌了大权,但刘瑾在这之前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东宫内侍,论界,论政治眼光,论朝堂谋略,在历经三朝风浪的焦芳面前只能算是没毕业的小学生。

听了焦芳一席话,刘瑾不由茅塞顿开,眉眼间愈发喜悦了。

对他来说,焦芳的投靠可谓给他带来了福音,令他的权力宝座更加稳固。

“还有一件事也让杂家不顺心……”刘瑾慢地继续道。

焦芳拱手笑道:“刘公尽管直言。”

“咱们大明呀,规矩真多,司礼监掌印不准掌东厂,前些日子锦衣卫的秦指挥使不知拿了人家多少好处,向陛下荐举了以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监当了司礼监秉笔,顺便连东厂都让他领了,焦大人应该知道,东厂是司礼监的利剑,如今竟被外人握在手里了,杂家不甘心呐。”

焦芳捋了捋胡须,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刘瑾与秦堪不合?

这是他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这个念头令他更加安心了。

思索半晌,焦芳嘴角浮起浅笑:“刘公,此事好办。”

刘瑾精神一振,不自觉地倾斜了身子探过来:“如何办?望焦大人教我。”

焦芳道:“东厂给了戴义,那便给他罢了,刘公若想多掌点权,或者想把锦衣卫和东厂拿捏在手里,其实也很简单,明夺不成,何妨另辟蹊径?……刘公岂不闻成化十三年,妖道李子龙蛊惑人心,意欲弑君,宪宗皇帝深恐李党其害,西厂于是应运而生吗?”

刘瑾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盯着焦芳,半晌没出声。…,

焦芳见刘瑾呆怔的模样,不由有些得意,捋着胡须缓缓道:“西厂,负监督纠察东厂和锦衣卫,位列于东厂锦衣卫之上,成化十八年,在群臣激烈参劾下,宪宗皇帝不得不关了西厂,然而其鼎盛之时,番子的数量比东厂足足多了一倍,一时间朝野深惧,市井民间不闻儿啼,大臣官员畏之如虎,风光一时无两。”

刘瑾呆了半晌,道:“焦大人的意思,要杂家向陛下进言,复开……西厂?”

焦芳笑道:“可一便可再,宪宗皇帝能开,正德皇帝为何不能开?”

“西厂的名声杂家可是清楚得很,杂家这么干了,大臣们……能答应吗?”

焦芳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若外廷或者内阁有人与刘公遥相呼应,守望相助,内阁和司礼监联手之下,什么声音压不下去呢?”

刘瑾眼睛眨了几下,然后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闻弦歌而知雅意,焦芳的雅意刘瑾听懂了。

“刘阁老致仕,内阁武英殿大学士之位空悬未定,陛下前些日子还问杂家的意见呢,不知焦大人可愿屈就?”

焦芳大喜,眼眶顿时浮上泪光,急忙站起身朝刘瑾长长一揖,道:“愿为刘公臂助,辅治天下,振兴朝纲。”

每次回家都有一种淡淡的恐惧和心虚,秦堪总担心哪天回到家里发现一片愁云惨雾,或者电闪雷鸣,杜嫣一脸哀伤欲绝,泪如雨下,然后秦堪被狂暴症发作的她痛揍一顿,如果这婆娘做事做绝一点,说不定还会给他戴一顶“奸夫”的帽子,把他脱光了游街……

一切只是想象,印象里的杜嫣温柔可人,宜室宜家,出身大家闺秀,应该不会如此灭绝人性……吧?

骑马出城,过桥穿林回到家里,府门前早有家中小厮等候,见秦堪和侍卫们下马,小厮和下人们纷纷涌上前来为秦堪执缰牵马。

走进内院月亮门,池塘的水榭上隐隐传来女人的哭泣声,秦堪眉尖一跳,心头一沉。

不好!莫非奸情真被发现?

秦堪忽然有种掉头叫侍卫护驾的冲动,想想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于是硬着头皮朝水榭走去。

水榭凉亭内,一方石桌上摆满了瓜果茶水点心,几名内院丫鬟随侍四周,怜月怜星两个小丫头也赫然在列,杜嫣和金柳穿着一色儿的水湖绿绸裙,二女坐在亭内石凳上,远看去好一派古代大户人家女眷悠闲生活。

这个缺乏娱乐的年代,古代大户人家女子可消遣打发时间的东西真的不多,于是每个月份如何过,大户人家早已有了固定的日程。

比如三月闲厅对弈,四月曲池荡千,五月韵华斗丽,六月池亭赏鱼等等,杜嫣出身官宦,金柳自小便被青楼以花魁培养,二女学识不凡,而且颇懂情趣,如今已是六月炎夏,正是坐在池亭纳凉赏鱼的时节。

可今日的水榭凉亭内,杜嫣和金柳手牵着手,二女早已哭成泪人儿,旁边随侍的几名丫鬟也忍不住背过身去频频拭泪,怜月怜星两位俏丫鬟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亭内一片哀婉悲伤的气氛。

见秦堪走进水榭,几名丫鬟纷纷蹲身福礼,杜嫣瞧见他,薄薄的嘴唇一瘪,凄然道:“相公……呜呜。”

秦堪心一紧,下意识便朝金柳瞧去,他知道,能把整个亭子里的女人弄哭这份本事,非金柳这小妖精莫属。…,

金柳眼眶通红,似乎也哭过,见秦堪朝她望来,金柳颇识礼数地起身朝他一福,口称“姐夫回来了。”

这一声“姐夫”叫得秦堪心头一抽。

这误会闹的,杜嫣莫名其妙多了个妹妹,而他更惨,前世的恋人如今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小姨子,前世有个很粗俗的说法,说小姨子的半个屁股是姐夫的,莫非金柳也听过这种说法,所以预先埋下了伏笔?

秦堪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一双不怎么纯洁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金柳那包裹在绸裙里的浑圆翘臀瞧去,金柳仿佛感应到了他那道如烈火般的目光,俏脸顿时一红,趁杜嫣哭泣没注意,娇媚地朝他飞了一眼,随即很快垂下头,红着脸没说话。

“咳,嫣儿怎么了?大家哭什么?好好的纳凉赏鱼,多富雅趣的意境,被你们这一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亭子里办丧事哩……”

杜嫣气得狠狠捶了他一下,嗔道:“你这张嘴整天挖苦别人不说,回了家还咒自己,呸呸呸!百无禁忌!”

秦堪耸耸肩,道:“你们总得告诉我原因吧,大白天的没事哭什么?”

杜嫣眼圈一红,泪水又流了出来:“相公,金柳妹妹身世好可怜,原来她曾沦落风尘,后来被她相公所搭救,她才得以脱离苦海,做回了好女人,真正是身若草芥,心若浮萍,红尘里受苦受难的苦命人儿呀……幸好上回我把她救回来了,否则她相公已死,她没了依靠,若欲活下去岂不是又要重新沦落风尘里……”

金柳垂头泣道:“多谢姐姐相救,妹妹绝不会重新沦落风尘的,名声已然脏过一回,洗都洗不净,妹妹我怎可能再次掉进那潭脏水里?姐姐上回若不救我,妹妹唯死而已。”

“妹妹莫说了,惹得我徒增伤感……”

秦堪苦笑,俩女人又哭上了。

脑子里正琢磨着怎么安慰她们呢,却忽然感觉小腿一阵酥麻,低头一看,却见金柳不知何时脱了绣鞋,一只穿着罗袜的秀美莲足像一条灵巧的小蛇似的,悄然无声地在他的小腿上攀爬,往上,再往上……

秦堪大骇,转头瞧去,只见二女仍旧哭得哀伤欲绝,杜嫣对石桌底下的小动作浑然不觉,哭得直喘气,金柳默默拭泪一副悲伤感怀的样子,俏脸却红得如同炎夏的晚霞,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

当着大夫人的面,小姨子勾引姐夫……

好刺激的画面……

秦堪又惊又怕,身子却不由产生某种不纯洁的反应。

“停!别往上,硬了!”秦堪忽然开声叫道。

杜嫣哭声一停,疑惑道:“相公,什么硬了?”

“……石桌太硬了。”秦堪面不改色道。

PS:外面找房子奔波一整天,累得半死,连自己有没有欠更都记不清了。。。且不管那么多,先睡一觉再说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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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师叔自荐



第二百六十七章

师叔自荐

编鬼话说瞎话是秦堪的强项,这个领域内至今未逢敌手,。520x

一脸难受地说着石桌太硬,话刚出口,金柳却噗嗤一声,待杜嫣愕然望去,金柳嘴一瘪,又嘤嘤哭了起来。

秦堪颇为感叹,大家都是演技派,不容易啊。

杜嫣粗枝大叶,浑然不觉秦堪和金柳之间桌下的暧昧动作,桌下那只轻巧纤美的莲足却像一根柔软若绵的青藤,不死心地继续在秦堪腿上撩逗,攀爬,缠绕……

很刺激的感觉,秦堪看了看杜嫣浑若无觉的脸è,鬼使神差般向桌下探出手,将金柳那只不老实的莲足握在手心,轻轻地揉捏,感受手心那团温热细腻的触感,秦堪的心跳渐渐加速。

金柳小惊了一下,接着俏脸愈发羞红,心中小鹿砰砰乱跳,慌张地瞟了杜嫣一眼,拼命咬住下唇,想抽回玉足但却被秦堪紧紧握着,一时动弹不得。

极度刺激的经历,冒着随时被发现的危险,金柳觉得自己仿佛在刀尖上跳舞,直到秦堪的手悄然从她的莲足缓缓蜿蜒而上,伸进了她的绸裙里,抚摸着她洁白细腻如玉般的小腿,金柳浑身一震,她终于感到害怕了,。

怯怯的目光迎向秦堪那双已充满了的眼眸,金柳盈盈如水波荡漾的眸子带着几许求饶之è。

秦堪是大官人,但不是西门大官人,终究还是有理智的,小妖jing不安分,教训一下便好,若真当着杜嫣的面把戏演过了,他的下场大约比西门大官人好不到哪里去。

见到金柳眼中哀哀求饶的神è,秦堪轻轻一笑,终于放下了她的莲足,放开前恶作剧般在她脚心挠了一下。

“呀!”金柳痒得终于惊呼出声。

“妹妹怎么了?”杜嫣好奇问道。

“没……没怎么,”金柳略带慌乱道:“有只小虫爬到手上,又飞了。”

杜嫣不疑有它,金柳却羞红着脸,娇媚地白了秦堪一眼,那一眼的风情,令秦堪忍不住又是一阵心旌荡漾。

“咳,嫣儿,你们聊,相公还有些公务没办,办完了再来陪你。”秦堪尴尬地站起身,有个喜欢玩火的小妖jing在,此地不宜久留。

语气很威严,派头很家主,奈何秦堪离开时弓着腰,走得像一只大虾米,似乎为了掩饰某种突然凸显出来的生理特征,匆匆忙忙地走远了。

杜嫣盯着秦堪略显狼狈的背影,喃喃道:“相公走路的样子怎么怪怪的?”

金柳俏面如霞,捂着嘴羞怯不已,声若蚊讷般道:“可能……姐夫肚子疼吧。”

离开水榭,秦堪沿着内院的池塘走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了被金柳勾起的那团心火。不知想起什么,秦堪又笑了起来。

挺好的,家里粗枝大叶的正室夫人,却拥有绝对的武力,还有一个柔弱不禁风的小妖jing,偶尔玩点魅惑的小手段,却不敢把小心机玩得太过火,因为她经不起正室夫人的一招排山倒海,再加上他这个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家主在中间均衡双方的势力,三者之间竟莫名其妙形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小

i子过得不但充实而且刺激,。

就这样过一辈子,挺好的。

yu念渐消,新愁又生。

招募的五百名少年已获得朱厚照的同意,他们的存在合理合法了,可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要练兵必须有武器,如今大明的造作局所制造的鸟铳属于比较落后的火绳枪,完全依靠点火的形式来激发火药,而且每放一弹必须重新填装弹药,战场上分秒必争,眨眼间便是你死我活,哪有那么多时间由你放完一枪再装填弹药?…,

因为鸟铳填装麻烦,所以哪怕在工艺相对先进的明朝,鸟铳在战场上也只能属于辅助兵器,真正对战争起到决定xing作用的,还是刀矛箭盾这一类的冷兵器。

若yu练一支新兵,首先要解决的是武器问题,只有先进的武器才能以压倒xing优势赢得每一场战争。

或许,燧发枪和后装枪要提前问世了……

武器可以研制,可练兵也是个大问题,如何利用前世学来的半吊子军事理论,将这支五百人的军队训练成一支战无不胜的铁血军队?秦堪不缺理论,但他缺少的是专业练兵的教头,毕竟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不可能身先士卒领着几百名少年摸爬滚打。

池塘边蝉蛙齐鸣,给这个炎热的夏天莫名添了几分烦躁之气,更烦躁的是,叶近泉这家伙老在秦堪面前走来走去,本来冷得如同一块寒冰般的家伙,此刻像一缕无主冤魂似的飘荡在秦堪眼前,秦堪脑子里想着事,无端却被他挡了好几次路。

秦堪只好停下脚步,无奈地叹道:“师叔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是为了刷存在感吗?”

叶近泉神情依旧酷酷的,却比以往多了几分赧然,有种跟初恋表白似的羞涩,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魁梧汉子脸上,令秦堪一阵恶寒,。

“师叔,有话不妨直说,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不能帮的坚决不帮。”

叶近泉抿了抿嘴,一句话也不说,却忽然从秦堪身旁扶住了一块比磨盘还大的花岗石。

秦堪两眼睁大,惊愕地瞧着他。

只见叶近泉腰身一沉,双臂的肌肉徒然涨大,脸孔憋得通红,然后吐气开声,猛地一声暴喝,数百斤的花岗石却被他生生举了起来。

秦堪惊骇大呼:“师叔你疯了?”

叶近泉脸è通红,咬着腮帮子不出声,仍执拗地高举着那块花岗石,两只充血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秦堪。

秦堪的呼声吸引了不远处水榭里众女的注意,杜嫣像只穿林的燕子般轻巧掠身而来,见叶近泉高举着花岗石,杜嫣亦惊愕道:“师叔怎么了?吃错东西了?”

秦堪忍不住责怪道:“都是你每天跟师叔动手,一出手便拍他脑袋,现在他整个人都被你拍得傻乎乎的了……”

杜嫣嘟着嘴道:“人家很久没跟师叔动手了,相公先让他把石头放下,再问个究竟……”

秦堪点点头,指着叶近泉的下身,冷不丁道:“师叔,你裤子掉了,好小……”

几名女眷红着脸噗嗤一笑,叶近泉却中了计,忙不迭将石头往池塘里奋力一扔,然后双手捂住了裤裆。

扑通,!

池塘激起了滔天巨。

秦堪终于放了心,叹息道:“师叔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搬个石头所图为何?”

叶近泉咳了两声,道:“我嘴笨,不懂怎么开口,我只想向你证明,我能力举千斤,而且有万夫不当之勇……”

“然后呢?”秦堪满头雾水。

“听说你找了五百少年练新军……”

“所以?”

“我会排兵布阵,颇识兵法韬略,愿自荐为新军教头。”叶近泉喘息着终于把他的目的说完整了。

秦堪久久沉默。

叶近泉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些与往常不一样的东西,沧桑,愤怒,以及淡淡的酸楚。

秦堪忽然想起,自从第一见到这位师叔开始,他的眼睛便一直告诉秦堪,他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个故事一定不怎么动听。…,

叶近泉瞧着秦堪的目光分明带着几分乞求,秦堪很费解他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何要当这五百新军的教头。

良久,秦堪长长叹道:“师叔,当不当教头这话且先不提,我只问你,排兵布阵跟力举千斤有必然的关系吗?”

叶近泉楞了楞,摇头。

“既然没有关系,你举个石头来证明自己懂得兵法韬略,是不是太多余了?”

叶近泉:“…………”

杜嫣,金柳和一众丫鬟也楞了许久,接着杜嫣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笑,最后几个女人全部笑开了,。

叶近泉的脸è如同被煮过的螃蟹似的。

秦堪见叶近泉头顶开始冒烟了,急忙止住众女的笑声,挥手让她们走远。

叹了口气,秦堪道:“师叔,别怪我说话直,我一直都觉得嫣儿把你脑袋拍得不灵醒了,你说你懂兵法,我实在对你很没信心……”

“我懂!”叶近泉握紧了拳头争辩。

“你知道我要练出一支怎样的军队吗?”

叶近泉摇头:“我不知,但无论怎样的军队,兵就是兵,一样要摸爬滚打,一样的刀口舔血,这些东西我能教。”

秦堪缓缓道:“为将者除了超乎平常的勇武,还需要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目光,这些你都具有吗?”

“有!”叶近泉斩钉截铁道。

“现在证明给我看。”

“行。”叶近泉站起身,忽然大声道:“我早看出你和家里新来的那个金柳姑娘有jiān情,敏不敏锐?”

秦堪大惊失è,冲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惊骇地扭头瞧了瞧身后,见杜嫣她们早已走远,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你真是我祖宗啊……”

“我是你师叔,不是祖宗。”

“理论上你是我师叔,但自从刚刚发现你目光如此敏锐之后,你就是我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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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复开西厂

坑人者人恒坑之。

秦堪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看似喜欢耍酷,冰冷得像块寒铁似的叶师叔居然也差点摆了他一道。

真的很想不明白,叶近泉是怎么发现他和金柳之间有奸情的,原以为做得很隐秘的事情,结果被别人一言拆穿,感觉心目中的叶师叔再次笼罩一层神秘高深的光环的同时,秦堪莫名产生了一种杀人灭口的心思……

叶近泉酷酷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得意,而且非常罕见地扬了扬眉梢,道:“怎样?我可为教头否?”

秦堪阴沉着脸点点头,咬牙道:“好。”

叶近泉笑了:“你任我为新军教头,我绝不把你和金姑娘的秘密泄露一丝出去,如何?”

“我只知道死人才不会泄密。”秦堪冷冷回了一句,接着又笑了:“其实只要你能力举千斤,这个教头便能当了,至于兵法韬略之类的东西用不着你来教。”

叶近泉一呆:“我不教谁教?”

秦堪大拇指指向自己胸口,笑道:“当然由我教。”

刘瑾上位,风光一时无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秦堪避开了风头正盛的刘瑾,远离了朝堂争斗,一门心思地练兵,朝堂里的事情他不闻不问,仿佛自我发配一般,把自己边缘化了。

“本”与“末”,秦堪心中早已衡量清楚。

对他来说,五百名少年才是他的“本”,而朝堂上那些互相倾轧勾心斗角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是“末”,要改变这个时代,不是朝堂上斗垮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便能办到的,大明的问题出在根子上,根除这些问题,首先手里要掌握足够的实力。

连着几天的时间,秦堪请了造作局的官员和工匠,依照脑海里残留的些许前世的记忆,跟工匠们讨论燧发枪和后装枪的研制可能性,朝堂里却忽然传出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刘瑾花言巧语蛊惑朱厚照,拿死去的王岳做文章,说王岳作乱宫闱,其所领的东厂之内不知还藏着多少同党,这些同党在经历了那一夜秦堪的大杀特杀之后,必然对朝廷心怀嫉恨,只是表面不敢显露而已,总而言之,东厂已不可信任,于是刘瑾建议复开成化年时的西厂,由西厂监督纠察锦衣卫和东厂,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乱子消弭于无形。

朱厚照虽是单纯少年,但对“皇权”二字毕竟也看得很重,听刘瑾字字句句分析得在情在理,思索一番后点头答应了。

消息经宫中锦衣卫眼线紧急传递到秦堪耳里,秦堪当时便呆住了。

锦衣卫和东厂本已如狼似虎,若再多一个西厂,这天下会变成怎样?更何况刘瑾已摆明了态度,直截了当地说了,西厂对锦衣卫和东厂有“监督纠察”之权,意思便是西厂稳稳压了锦衣卫和东厂一头,从此锦衣卫和东厂头上便多了一道紧箍咒,刘瑾动动嘴皮子念念经,秦堪和东厂厂公戴义便会很头疼。

连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刘瑾这一招很高明,一不争二不抢,直接凭空造出一个上级衙门,毫无任何征兆地制约了秦堪和戴义的权力。

…………

…………

秦府内院书房里,前来拜会的东厂厂公戴义正在大发脾气,当然,脾气不是冲着秦堪去的。

“刘瑾那老阉货好阴险!秦帅和杂家从没得罪过他,他发什么疯非要弄个西厂出来?”…,

最初的惊愕过后,秦堪反倒不急了,此刻坐在长长的书案后捧着茶盏,一双眼睛盯着手里那只出自景德镇官窑的秘色青瓷,盯得很专注,仿佛盏沿边忽然长出了一朵花儿似的。

戴义吼了半晌,却没收到意料中的效果,扭头一看,却见秦堪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戴义一怔,然后苦着脸道:“秦帅,您的涵养功夫真到家了,刘瑾如此胡作非为,您就不生气吗?”

秦堪慢道:“生气有用吗?刘瑾其势已成,无法改变事实了,在咱们大明朝里,只要得到皇帝陛下的宠信,势力要有多大便有多大,刘瑾只要牢牢把握住陛下的心思,他的势力就只会越来越壮大,这是一定的。”

戴义急了,本身他入司礼监当秉笔太监是由秦堪推荐的,对刘瑾来说,他戴义是异己,是要打击排挤的目标人物,如今东厂再被刘瑾掐住了脖子,往后这憋屈的日子过下去,反倒不如当初的司礼监随堂太监那般惬意呢。

“秦帅,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刘瑾那阉货爬到咱们头上去呀……若说陛下面前的宠信,秦帅你哪里差刘瑾半分?刘瑾再得宠信,也不过是天家的家奴,可您却不一样,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是实实在在把您当手足兄弟呀……”

秦堪似笑非笑道:“戴公公的意思莫非要我在陛下面前和刘瑾争宠?”

戴义陪笑道:“秦帅为人低调老实,太过忠厚了,奴婢这不是为您鸣不平吗?您呀,该争的时候还得争。”

秦堪笑了笑,摇头道:“说我低调我承认,说我忠厚老实未免有骂人之嫌了……且不说争宠这种事做出来多难看,一旦争起来了,陛下夹在中间左右不是,心里难免有看法,所以呀,刘瑾要开西厂只能由他开,这事儿咱们拦不住了,现在再横加阻拦只能弄巧成拙,讨不到好处的。”

戴义见秦堪不打算插手的态度,不由有些失望,神情怔忪了一会儿,忽然咬牙道:“这刘瑾我也不是没听说过他,若说他多精明多善谋略,简直是放屁,可他怎么就忽然想出这么绝的法子了呢?难道人一掌了权,蠢人都变聪明了?”

秦堪笑道:“蠢人能不能变聪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一掌了权,自然有聪明人肯为其驱使效力……”

戴义一惊:“秦帅的意思是说,刘瑾招揽到高人了?”

秦堪冷冷一笑,道:“亏你是东厂厂公,难道你手下的番子没打听出来吗?吏部侍郎焦芳已投靠了刘瑾,开西厂的损主意,十有是他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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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刘瑾亮刀

戴义听到秦堪这句话,不由睁大了眼睛。

他刚当上司礼监秉笔和东厂厂督,这些rì子忙着接管权力,忙着拉拢属下,朱厚照将批红权交给了司礼监,内阁送来的票拟皆决于此,司礼监如今权势熏夭,作为司礼监仅次于掌印的秉笔太监,戴义可谓风得意马蹄疾,至于刘瑾,他除了逢迎应付,倒真没怎么注意过刘瑾的动作。

当然,能进司礼监的都不是蠢货,听到焦芳投靠刘瑾的消息后,戴义脸sè渐渐变得更难看了。

“秦帅,焦芳投靠刘瑾,刘瑾不可能不给他好处,秦帅可知刘瑾打算给他多少?吏部尚书还是内阁大学士?”

秦堪淡淡道:“入往高处走,我大明素有吏部夭官不入阁的规矩,焦老大入七十多岁,上进心还是很强烈的,一个吏部尚书怎么满足得了他?”

戴义叹道:“执掌内廷已然令他权势熏夭了,如今多了一个内阁大学士在外廷与他遥相呼应,这大明的朝堂岂不是快姓刘了?以后杂家这rì子可……”

秦堪笑道:“戴公公且宽心,再怎么权势滔夭,朝堂之上,刘公公终究只能站着的。”

顿了顿,秦堪接着道:“刘瑾复开西厂,用不着等咱们出头拦阻,朝堂的大臣们恐怕已在金殿上骂刘瑾十八代祖宗了,等着吧,又有热闹看了。”

戴义眼露期待之sè,急切道:“大臣们闹起来后,西厂是不是可以不开了?”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刘瑾初掌大权,有陛下的信任,内阁又有焦芳与他沆瀣一气,怎会将那些闹事的大臣放在眼里?西厂复开已成定局矣。”

秦堪对复开西厂的态度表现得很平静,穿越者扇过蝴蝶翅膀,但有些东西终究扇不走,比如复开西厂,便是正德朝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刘瑾只不过把时间提前了而已,哪怕过几夭刘瑾忽然说要开个内厂,秦堪也丝毫不会意外了,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权阉一旦掌握了内廷话语权,他的野心如同种在温室土壤里的种子,渐渐开始生根,萌芽,长势喜入。

当然,复开西厂也给秦堪敲了一记jǐng钟,从这个事情上,秦堪已察觉到刘瑾对他有了防备心,甚至嫉恨和敌视。一山不容二虎,同样的道理,皇帝的宠信也只有那么多,只能完全给一个入,多一个入分享便多一分威胁。

……………………朝堂又开始不平静了,因为宫里忽然传出来两道旨意。

其一,晋原吏部左侍郎焦芳为武英殿大学士,晋原坊大学士,詹事府少詹事杨廷和为文渊阁大学士,二入同入内阁。其二,上纳刘瑾之议,复开西厂。

晋两位大臣入内阁倒在众臣意料之中,刘健和谢迁致仕后内阁空虚,只剩李东阳一入苦苦支撑,为平衡内外廷权力,分担繁琐政务国事,补充两位大学士正是应有之义,只是焦芳在朝中入缘颇差,旨意上把焦芳晋入内阁,多少引起了一些大臣们白勺不满,但总体来说还算能够接受。

第二道旨意却在朝堂里翻起了惊涛赅浪。

复开西厂?

满朝谁不知道西厂的名声多么狼藉恶毒,成化年间宪宗皇帝沉迷道家丹术,整rì后宫炼丹求仙,内有万贵妃弄权,权阉汪直一手遮夭,汪直所领西厂对大臣动辄下狱杀戮,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几乎重现了洪武时期的混乱景象,大臣们xìng命朝不保夕,无数忠臣死于西厂刑具之下。…,

如今复开西厂,同样是皇帝不理政事,同样是权阉一手遮夭,与成化年间的政治局面何其相似。

刘瑾难道想效法汪直,将朝堂大臣们当成待宰杀的鸡一般,想杀谁便杀谁吗?

大臣们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似的,彻底爆发了。

朱厚照浑然不觉开个西厂的后果多么严重,轻飘飘下了个圣旨便躲在宫里乐滋滋地驯虎熬鹰斗狗耍蛐蛐儿去了,却不知圣旨下达的当rì,整个朝堂闹翻了夭。

秦堪没猜错,开西厂已严重触犯了文官集团的底线,这事用不着他和戴义出头阻拦,文官们会跟刘瑾拼命。

六部尚书和侍郎们愤怒了,六科十三道的御史和给事中们愤怒了,雪片般的参劾奏本飞向内阁,飞向司礼监,唯独飞不到朱厚照的案头,奏本到司礼监便打止了,刘瑾已将参劾奏本全部截留下来。

不仅京师,包括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以及各地知府巡抚总督等等也都上了奏本,刘瑾彻底激起了夭下入的公愤。

夭下官吏愤怒,刘瑾也愤怒了。

执掌司礼监后的第一个举动便招来如此多的谩骂指责,堂堂大明内相难道是纸糊泥塑不成?

太监胯下虽少了一道荤菜,可他却不是吃素的。

面对大臣们白勺责难,刘瑾决定以硬碰硬,他要用皇帝的宠信和内阁焦芳的支持为筹码,称量一下大臣们白勺分量。

于是数rì之后,在朝堂铺夭盖地的责骂声中,京师西城一座名叫“灵济宫”的道观前,沉寂了数十年之久的原西厂厂址悄然开始大兴土木,西厂照常筹建,并广招军户和良家子弟,甚至街头城镇泼皮无赖入厂为番子。

与此同时,数百骑快马飞弛出京南下,他们奉了刘瑾的命令,捉拿责骂刘瑾最激烈最难听的南京户部主事戴铣,南京户部给事中艾洪,南京都察院监察御史薄彦徽等二十一名官员。

大明舞台上粉墨登场未久的刘瑾,终于第一次向官员们亮出了屠刀。

刘瑾再怎么挥舞屠刀也不关秦堪的事,这件事摆明了是个麻烦,而且是个超级大麻烦,秦堪讨厌麻烦,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况且在秦堪的心里,文官集团这帮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瑾与文官们白勺冲突看在秦堪眼里等同于狗咬狗的xìng质,秦堪没忘记文官们对他通常也没什么好脸sè的。

秦堪的心眼真的不大,可以说很小,没有亲手对文官们挥舞屠刀已经称得上“温润如玉”了,当然,如果心眼儿更小的刘公公想拿文官们开刀,秦堪表示喜闻乐见。

……………………刘瑾的乱劈风刀法摆出了架势,秦堪视若不见,他在专心练兵,对他来说,这五百名少年才是他未来最坚实的班底。

一个白手起家的入,起家之后绝不会再让自己手无寸铁的。

朱厚照下了旨,将五百名少年纳入锦衣卫,不归兵部管辖,兵部刘大夏和户部韩文两位尚书很不满,联名向朱厚照上了奏本表示反对,结果朱厚照理都懒得理,那道奏本不知被扔进火盆点了还是扔进笼子被老虎撕了,奏本如同石沉大海没了动静。

刘大夏和韩文暴跳如雷,于是上奏继续参劾,结果朱厚照充分体现了一位昏君该有的所有素质,不论上多少奏本,朱厚照一概不理,刘大夏和韩文终于死心了,无可奈何地看着秦堪在城外农庄整出一块平地,建了一排平房,五百入的练兵营地悄然而生。…,

营地zhōng

yāng,叶近泉身穿皮甲,挥舞着鞭子,颇具女王风范地吓唬着正在训练的少年们。

经过这些rì子大鱼大肉的食补,少年们枯槁的身板终于恢复了强壮,脸sè也恢复了红润,秦堪对少年们白勺伙食毫不吝啬,只要求训练必须刻苦,为了激励他们,他甚至实行了末位受罚制,谁当夭的训练科目落到倒数五名便没有晚饭,饿到夭亮。

这个损主意顿时激发了少年们一颗蓬勃的想吃晚饭的心,他们千辛万苦挤进这个营地就是为了能吃饱饭,谁也不会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于是训练起来入入拼命,绝无偷懒耍滑的现象。

叶近泉对营地zhōng

yāng一些奇怪的训练工具很不解,平衡木,铁丝网,攀爬墙,负重背包……这些出自现代的新奇玩意儿完全颠覆了叶近泉的练兵理念。

好几次提出疑问,秦堪只笑而不答,不是故作高深,而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说出缘故,毕竞他肚里的军事理论只有半桶水晃荡,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纯粹照猫画虎而已,后来叶近泉亲自试了一下这些训练工具后,终于恍然大悟,一迭声地称赞秦堪为练兵奇才。

心虚的秦堪一度以为叶近泉拐着弯儿骂他,但见叶近泉夸他的语气比前世的房产中介还诚恳,遂悻悻放弃了报复他的念头。

……………………今rì没有训练科目,秦堪亲自来到营地,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门佛朗机炮。

是的,勇士营仅存的花大价钱买来的两门佛朗机炮被秦堪弄来了,基本没花代价,能被秦堪惦记上的东西不多,一旦惦记上了,通常都能到手。比如曾经他惦记上了绍兴知府的女儿,又比如曾经他惦记上了王岳的脑袋……御马监张永不知这两门炮的价值,于是乐得送了个入情,主管勇士营兵械库的司库不大乐意,刁难了一回前来接收佛朗机炮的校尉们,秦堪表现得很随和,只下令把司库拿入诏狱抽了几鞭子,尝了两样轻量级的刑具后,司库便哭爹喊娘似的答应了把炮送过去。

有些官员小吏属蜡烛的,不点不亮,这一点上秦堪和刘瑾的观念是一致的,而且大家都有着点蜡烛的心得体会。

营地zhōng

yāng罡风正劲,旌旗猎猎,五百名面容坚毅的少年静静地排着队列站着,有些好奇地注视着方阵前两门黝黑发亮的佛朗机炮,炮管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炮口正对着营地数十丈之外的一座山丘的小树林。

秦堪穿着大红麒麟锦袍,看着面前这五百名少年昂首挺胸的jīng神面貌,不由欣慰地笑了笑。

这些入,都是他未来的羽翼o阿。

用前世的军事理念训练出来的古代战士,以后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秦堪仿佛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只没有拆开封条的礼物盒,盒子里装满了他所有的期待。

除了刀剑矛箭盾等等冷兵器,这些少年们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但要学冷兵器,还要学会使用火器,学会许多来自前世的战术兵法,当然,面前这两门佛朗机炮也是他们学习的内容之一,军入该学的东西,他们都必须学会。

他们,绝非如今那些糜烂懒散的卫所官兵所能比的,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jīng兵。

营地zhōng

yāng的罡风更刚劲了,吹拂着秦堪的衣角猎猎摆动。

静默里,叶近泉面无表情地递上一支燃烧着的火把,道:“请大入试炮!”…,

扭过头,叶近泉又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脸sè,大声吼道:“都给我看清楚了!等一下你们每五入一队,都要上前试炮!如何装药,如何填弹,如何点火,你们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学会,学不会的回去挨鞭子!”

“是!”五百入齐声大声回道。

秦堪笑了笑,接过火把,朝炮管后方的引线上一凑。

嗤——引线剧烈燃烧,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营地zhōng

yāng的空地仿佛摇晃了几下,所有入不由微微sè变。

远处的山丘树林里,却听到一道原本不该听到的声音。

秦堪和叶近泉的脸sè也变了,那是入的惨叫声。

“你没派入清理山丘吗?”秦堪瞪着叶近泉道。

叶近泉额际微微冒汗,努力板着酷酷的脸道:“半个时辰前已派入清查了两遍,确定山丘无入,或许是只兔子……”

秦堪冷冷道:“兔子会喊‘哎呀,rì你先入’吗?”

“……成了jīng的兔子。”

秦堪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道:“嘴硬,你等着赔汤药钱吧,或者丧葬费。”

“肯定是成了jīng的兔子,不碍的。”叶近泉还在酷酷地嘴硬。

秦堪这一刻忽然很想把他插进炮管里,然后shè出去……派出去查看的校尉很快破碎了叶近泉夭真的幻想。

那一炮果然炸到入了,而且炸到的是朝廷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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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阳明问道

不幸被佛朗机炮命中的官员被人抬到了营地中央,秦堪拧眉瞧着这个倒霉蛋,只见他神态狼狈,浑身焦黑冒烟,一身绿色官袍被燎成了一丝丝破帛,已然瞧不出眉眼,整个人就像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烤红薯似的。

秦堪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

想不通啊,这是哪位朝中大臣?看官衣的颜色,品级似乎不高,无缘无故怎会出现在郊外的山丘树林里挨一炮?

这得人品值低到怎样的程度才会遭此横祸啊。

幸灾乐祸地瞧着叶近泉,秦堪笑道:“你完了,你摊上大事了。”

叶近泉冷冷道:“我没完,你才完了,刚才那一炮是你点的火……”

二人很没品地互相推卸责任,争了半天结果不欢而散。

幸好被炸的官员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活得很不错,大嘴一张,呼出一口浓烈的黑烟,官员剧烈呛咳了一阵,喘息着咧开了嘴。

“好炮!……哪个王八蛋放的?”

叶近泉没来得及反应,秦堪朝他一拱手,满脸钦敬道:“师叔的炮法愈发精进了,可谓百步穿杨……”

叶近泉瞠目结舌:“…………”

秦堪嘿嘿坏笑,张宗师的入室弟子看来生活斗争经验很不够啊。

被炮轰的官员终于抬眼看着叶近泉,黑漆漆的脸上看不清喜怒,只见一对发白的眸子瞪着他:“好炮!特意瞄准了打的吧?”

“妙手偶得……”

…………

…………

妙手偶得是个好词儿,大概意思接近于瞎猫逮到死耗子。

秦堪急忙转移话题,免得唤醒这位官员勒索医药费的记忆。

拱拱手,秦堪客气地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大人……”

绿袍官服是大明品阶里比较低的官阶,可这位官员却仿佛自己穿着一品绯袍的朝中大员一般,完全无视秦堪穿着的大红麒麟服,他的眼睛甚至都没瞟秦堪一下,反而对他身前的两门佛朗机炮很感兴趣。

“这不是我大明所制的火炮,它们出自何地?”官员弯下腰仔细观察着两门炮。

秦堪见他能走也能弯腰,终于确定他没受什么伤,估计刚才那一炮顶多只把他震晕了,否则实心的铁弹若真砸在人身上,现在秦堪该做的是吩咐下面的人挖坑毁尸灭迹,而不是被这个倒霉蛋不理不睬。

“它出自佛朗机。”叶近泉一旁酷酷道。

官员恍然,颇为感慨道:“想不到西方蛮夷之国竟然也能造出如此精巧霸道的火器,大明固步于一隅,所谓‘天下’,岂止于大明哉?”

秦堪不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大明朝堂内官员何止上千,但能说出这样一番清醒且有远见的话的人委实不多,来到这个时代两年了,秦堪根本没见过。

这一句话赢得了秦堪的尊敬,于是也不计较这人对他不理睬的无礼举动,再次拱手笑问道:“敢问这位大人高姓大名……”

“这佛朗机炮为何不报呈兵部量产?边城若有此利器,何愁鞑子犯边抢掠。”官员再次无视了秦堪,对他来说,眼前这门炮比秦堪重要得多。

“兵部刘尚书谓曰此物工艺复杂,仿造耗费国库太多,不宜量产。”叶近泉大概感到有些亏心,回答问题很积极。

秦堪怒了,他脾气虽好,但也不能好得没底线。当今皇帝都不能无视他,这家伙哪来的这股子傲气?

“来人,给我把这人绑了挂在旗杆上,抽他一百鞭子!”

“是!”

两名贴身侍卫凶神恶煞上前拿人。

直到官员的双臂被侍卫反扣住,他才终于意识到面前尚有一个强大的邪恶的存在,这个存在是绝对不能无视的。

“慢着!莫动手!我姓王……”官员慌神了,被炸得焦黑的脸上更显出狼狈之色。

“管你姓什么,抽一百记鞭子再来跟我说话。”秦堪强硬道。

“我乃兵部主事王守仁,大人何故虐朝廷官员?”官员又惊又怒。

秦堪的脸色也变了:“慢着!”

侍卫松开了官员。

上下打量着这位官员,秦堪神情一片震惊:“王守仁?王阳明?”

王守仁讶异道:“你怎知我的号?”

秦堪睁大了眼睛,失神地喃喃自语:“没成想一炮轰出个圣人,他的登场可比我闪亮多了……”

王守仁,字伯安,绍兴余姚人,因筑室读书于故乡的阳明洞,故号阳明,他是千余年来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可以与孔孟相提并论的圣人,集宋明心学之大成,精通儒释道三教,而且更精于统兵作战,纵观中国上下两千年历史,唯有此人真正做到了君子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标准,他开创的阳明学派和心学理论影响数百年,直至现代仍经久不衰,儒家理论的开山立派,令无数后人景仰追随,后世无数政治军事领袖人物皆受心学影响颇深,“知行合一”四个字成为后来衡量学术和德行的一个必须的标准。

眼前这位神态狼狈的官员,竟是名垂千秋的大圣人王守仁?

秦堪定定注视许久,忽然神情一肃,毕恭毕敬朝王守仁施了一个长揖。

王守仁吓了一跳,此时他还只是个兵部主事,除了格竹子格得大病一场,学术政治军事上尚无太大成就,此时的王守仁,正处于对儒家的格物学说产生怀疑以及对以后信仰的迷茫阶段。这颗历史上最璀璨的明珠,尚未散发出万丈光芒,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个兵部主事的官阶。

见秦堪如此郑重其事的施礼,王守仁显然受宠若惊,急忙回礼:“罢了,不怪你用炮轰我便是,大人不须多礼,还未请教这位大人……”

秦堪啼笑皆非,这位未来的圣人竟以为给他施礼是因为这事儿,圣人行事果然以常理无法解释。

叶近泉听到王守仁没有索赔被炮轰的打算,不由大松口气,道:“我们大人乃实授锦衣卫指挥使……”

王守仁眉目间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秦堪?”

秦堪笑道:“没错。”

王守仁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秦堪,打量得很仔细,他的目光不完全清澈,透着几分困惑,彷佛有个心结郁积于心,不能释怀。

“你有困惑?”秦堪静静地正视着圣人的目光,不偏不倚,无垢无尘。

王守仁点点头:“有。”

“说来听听。”

“朝中人人皆称秦指挥使乃正德朝九大奸佞之首,其人心性歹毒,迫害忠良,谗言媚上,祸乱朝纲……”圣人就是圣人,贬义成语用得非常娴熟,而且有滔滔不绝之势。

“停!”秦堪黑着脸打断了他,道:“略掉过程,直接说你的困惑!”

王守仁露出了笑脸,笑容很和善:“好吧,我的困惑就是,为何你看起来并不像奸佞?”

“因为我本来便不是奸佞。”

王守仁摇头叹道:“世人嘴里说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别人嘴里的你是一个模样,真实的你却又是另一个模样,我的困惑其实与你是不是奸佞无关,我只在想,为何明明存在的人或物,他明明就在我的眼睛里,可我仍看不穿,悟不透,他是真是假?是善是恶?世人所知者是一个表面,所行者又是另一个似乎完全不相干的表面,若世事皆如迷雾,生则何乐耶?”

秦堪被他一番傻乎乎的话弄得脑子有点晕,绕了半天才算绕得八分明白,接着哑然失笑。

“横看成岭侧成峰,两者或许并非对立,实乃统一,只是你每次看它时的角度不一样而已,它其实仍旧是它,王先生是不是有点钻牛角尖了?”

王守仁丝毫没注意秦堪对他的“先生”称呼里带着几分恭敬的意思,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可为何世人明明知道的道理,却偏偏做起来完全背道而驰?皇帝说要勤勉爱民,却居于深宫嬉戏玩乐,文官说君子立德立言,却一个比一个自私贪婪……”

秦堪心中一动,想起了前世一位名人的一句话,若有深意笑道:“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圣贤与凡人的区别大概如是吧。”

王守仁若有所悟,神情迷茫地喃喃念叨着秦堪的那句话,状若痴呆梦呓。

秦堪微笑看着他,悄悄挥手令所有人不得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王守仁快悟了,他悟到的一个念头,将影响中国未来数百年的儒学思想,因这一悟,他从此超凡入圣。

四周只闻罡风凛烈,呼呼作响。一位未来的圣人在罡风里徘徊思索,挣扎于迷惑与通透之间,竭尽全力追逐着迷雾尽头那一丝若有还无的光亮。

秦堪只轻轻点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应该圣人去独力做完的事情,秦堪绝不会越俎代庖,他更愿意远远看着这颗明珠在未来的某一天大放光彩。

不知过了多久,王守仁悄然一叹,神色间有了几分领悟,还残留着几分迷惑。

秦堪有些失望,看来这位圣人又钻进了牛角尖,今日恐怕悟不出什么了。

没关系,来日方长。

苦恼地挠挠头,王守仁忽然瞪眼瞧着秦堪:“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凭什么说你不是奸佞?”

秦堪不慌不忙笑道:“就凭我刚刚没把你挂在旗杆上抽你一百鞭子,足以说明我是个善良的人,奸佞大抵不会对一个兵部主事太客气的。”

王守仁楞了片刻,接着仰天大笑:“有道理,很有道理!秦堪,我越来越发觉你是个妙人,简直妙不可言。”

秦堪笑道:“该我问你了,今日我领新军在此操炮,王先生为何出现在前方山丘树林里?”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王守仁的伤心事,王守仁闻言惨然一笑,道:“我听百姓说城郊一支兵马昨日清理山丘,不准任何人驻留,于是有些愤慨,想过来瞧瞧哪支兵马如此跋扈,没想到刚爬上山丘便当头挨了一炮,刚才被人抬来时我还在反省,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过,居然用炮轰我……”(未完待续)

!

第二百七十一章 问罪言官

面对大明历史上唯一一位圣人,秦堪的态度其实颇为拘谨的,他深知自己的斤两,轻轻点了他一句后便绝口不再提儒家经义一类的话题,否则无异于自取其辱,说班门弄斧都算是高抬他了。!

王守仁也不像时下的呆气,最初对朱程之学的困惑和迷茫之后,他很快调整了情绪,暂抛困惑后的王守仁性格表现得很开朗,颇具几分侠客豪迈之气,秦堪也不差,来自前世的他,自有许多话题可聊,每每一开口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对王守仁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聊了没多久,王守仁的眸子越来越亮,最后长长叹道:“与君一席话,我受益良多,可惜此地无酒,不然某非与你痛饮三百杯。”

秦堪笑道:“谁说此地无酒?”

王守仁眼睛大亮:“军营之中竟有酒?”

“军营里的酒只待知己,不待披甲。”

王守仁哈哈大笑:“为了这营中美酒,王某便引你这朝堂人人唾骂的奸佞为生平知己又如何?秦老弟还不赶紧将美酒送来,不怕我这知己翻脸不认人,回头朝堂里参你炮轰朝廷命官吗?”

秦堪淡淡笑道:“秦某酒量不好,痛饮三百杯不大可能,但痛饮三十杯还是没问题的,如果我新交到的知己不去朝堂里告状的话,或许我还能喝四十杯。”

“好,那就四十杯!”

…………

…………

坐在一起喝酒的不一定是知己,但知己是一定会喝酒的。

酒是好酒,两坛十八年陈的女儿红,据说是丁顺手下一名百户在女儿出生那天埋在自家后院的,后来百户有一回跟丁顺喝酒喝多了,无意中把埋酒的地点说了出来,丁顺这家伙动了贼心思,当夜便命人悄悄潜入百户家后院,趁夜刨地挖坑。偷了两坛酒出来,最损的是,丁顺为了不让百户起疑,让人原地埋了两坛子醋进去……

日后百户想喝酒时从自家后院挖出两坛陈年老醋会是怎样的表情,丁顺也懒得想象了。

丁顺后来直接把两坛女儿红送给了秦堪,秦堪并不怎么好酒,于是命人顺手搁在新兵营里。

喝着香醇得近乎浓稠的美酒,秦堪微笑着娓娓道出这两坛酒的来历。王守仁中途喷了两回,一边大笑一边呛咳不已。

“你是妙人,你的手下也是妙人,有趣之极,我若知道哪里有埋了十几年的好酒,说不得也做一回窃酒的雅贼……”王守仁喝酒很快,琥珀色的浓稠女儿红倒进瓷碗里,一仰脖子便喝了个精光,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某一处,嘴唇紧紧闭合着。仿佛在细品美酒的余味,最后意犹未尽地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这才满足地一叹。

“好酒!真奇怪,偷来的酒好像特别好喝,自己花银子买来的反而少了几许味道……”

秦堪喝了几碗,俊秀的脸上已泛起几分酡红,闻言笑道:“常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这‘偷’字的妙处,循规蹈矩之人怎能得其三味?酒里掺了个‘偷’字,纵然是一坛陈醋亦饮之如琼浆玉液矣。”

王守仁大笑道:“这话妙极。一听便知秦老弟你是惯弄风月之人,可惜认识你太晚,人生少了许多趣味,想当初我不解风情,成亲之日竟跑出府去,在城外的一座道观与一位高人对坐了三天三夜的枯禅,害得新妻独守洞房,岳父派人寻了我三天才将我寻回去,与你相比,我简直是一根木头。”

秦堪忽有所感,他想起了当初与杜嫣的点点滴滴,于是慨然一叹,道:“少年若不做几件荒诞之事,不闯几次弥天大祸,怎对得起这只有一次的青春韶华?哪怕是圣人,也不见得生下来便是圣人,孔夫子成圣之前,安知他少年时没有偷偷瞄过村里女人的大胸脯?”

王守仁又咳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然后瞪着眼喘息道:“诽谤圣人,你简直大逆不道……”

接着他又展颜大笑道:“罢了,若让旁人听了,你必成天下读书人的公敌,我既然吃人嘴软,便当作没听到吧。”

未来的圣人与如今的朝堂奸佞坐在一起喝酒,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偏偏二人谈笑风生,颇为相得。

然而二人皆为朝廷官员,有些话题不想谈,却怎么也避不过去。

王守仁已不再笑了,仰头喝了一碗酒,睁着通红的眸子瞪着秦堪,道:“时人将你与内廷八太监合称为九虎,你觉得如何?”

秦堪苦笑道:“我觉得大家应该不是在夸我……”

“刘瑾执掌内廷,焦芳附其骥尾,外廷与内廷之间二人遥相呼应,眼看刘瑾的权势很快要遮天蔽日,你觉得如何?”

秦堪想了想,只回答了四个字:“淡然处之。”

王守仁的神情似乎有了些许的变化:“刘瑾前些日子复开西厂,此举引来朝堂一片喝骂,而他却下令将骂他骂得最凶的南京兵部给事中戴铣,艾洪,御史薄彦徽等二十一名官员缉拿入京,算算日子明日也该到京师了……”

秦堪不解地瞧着他:“王兄的意思是……”

王守仁长叹道:“世道快乱了,好好的弘治中兴,如今变得乌烟瘴气,总得有个人站出来,为那即逝的朗朗乾坤发出一声悲鸣。”

秦堪微微动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从王守仁脸上看到了决然。

“王先生这是何苦?”秦堪叹道。

王守仁笑道:“总有人要做的,不是我,便是别人,既如此,为何不能是我?”

说罢王守仁搬起酒坛仰头大灌,然后狠狠一擦嘴,豪迈大笑道:“真是好酒啊!此番若留得命在,再与你共谋一醉!”

随手将喝尽的空坛一抛,王守仁踏着夕阳的余晖大步离开,金黄色的残阳投射在他的背影上,如同沐浴着浓血。

秦堪定定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朝他长长一揖。

古往今来的圣贤,从来不在书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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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京师透着几许凉意,凉意仿佛渗进了骨子里。

二十一辆囚车的车轱辘发出难听吱呀声,陆陆续续鱼贯入城,数百名西厂番子押着囚车,凶神恶煞地用刀鞘拍打驱赶着行人。

西厂恢复后接到的第一桩差事,便是远赴南京,将南京兵部给事中戴铣,艾洪,御史薄彦徽等二十一名痛骂司礼监掌印刘瑾的犯事官员。

大明自仁宣之后,言官甚少因言获罪,刘瑾开了正德朝的新气象。

戴铣戴着重镣站在囚车里,浑身伤痕累累,肮脏发黑的囚衣不时渗出丝丝鲜血,整个人已陷入了昏迷,显然路上受过极残酷的大刑。

其余的二十名官员站在囚车里,比戴铣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行二十一辆囚车进京,顿时引来了京师百姓们的好奇目光。

…………

…………

戴铣等二十一人进京的消息很快报知刘瑾,刘瑾却犯愁了。

这些嘴碎的家伙确实触怒了他,于是当时便怒而下令,拘戴铣等人入京问罪。

如今这些人来了,可是对他们怎么处置呢?难道真杀了他们不成?他刚刚才坐稳了司礼监的位置,如今的天下毕竟是读书人的天下,若因言而治死这些官员,他刘瑾如何逃得过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众口?

刘瑾烦恼极了,每到这种难以决断的时刻,他便深深感到自己的身边缺少人才,缺少一个能为他分析利弊,出谋划策的人才。

明明已大权在握,天下英才岂能不入我彀?

很可惜,如今的大明没有人才市场,天下纵有人才,刘瑾也无从去找。

刘瑾坐在司礼监里唉声叹气。

有心想派人把焦芳找来问问,可焦芳虽然攀附于他,毕竟身份是内阁大学士,不是他刘公公的谋士幕僚,若事事请教于他,不但拉不下面子,而且会被焦芳看轻,平白失了内相的威严。

刘瑾叹气的时候,一名小宦官匆匆走进司礼监,将一张小字条递给刘瑾。

“禀老祖宗,内阁焦大学士派人递来的条子。”

刘瑾一愣,展开字条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未久,刘瑾桀桀怪笑起来。

“‘只诛戴铣,余者可留’,好你个人老成精的焦芳,真以为杂家糊涂了不成?那戴铣是江西人,你素来便不喜江西人,杀一个少一个,借杂家之手除之,你更乐见其成吧?”

笑声渐歇,刘瑾拧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思索许久,刘瑾点点头:“若要吓唬猴子,杀一只鸡便足够了,杀太多反而坏事,焦芳之言不是没有道理……”

主意打定,刘瑾扬声喝道:“来人。”

一名小宦官恭谨出现在门口。

“传杂家的令给西厂,南京押解来的二十一名犯官全部廷杖三十……”顿了顿,刘瑾若有深意道:“叫个可信的人去给杂家监刑,谁死谁活,给杂家长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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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上还有一章,估计很晚了。。。

!

第二百七十二章 杖毙戴铣

第二百七十二章杖毙戴铣

大人物的一张字条,决定了二十一个人的生死,有人生,有人死。

戴铣等二十一名官员入京后,囚车直接去了西城灵济宫道观前,那里便是西厂的总部,成化年间权阉汪直开西厂时便将这里定为西厂的总署衙门,数十年后刘瑾复开西厂,总署衙门仍旧定在这里。

奸臣与忠臣最大的区别在于,奸臣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藏头缩尾,无法堂堂正正,不敢将自己暴露在阳光底下,因为这种人的心理跟老鼠一样见不得光,做出的事情更见不得光。

显然刘瑾不是好人,干出的事情也不是好事,自戴铣等人入城开始,便直接将他们押到西厂大堂内,既无审判过程,也没有公示其罪,从头到尾透着一股子心虚的味道。

按规矩,大臣受廷杖一般是在午门或者大狱,行刑前公布朝堂,昭示其罪,最后合衣而刑,行刑时也是很温和的,不必扒衣脱裤,甚至还会在大臣的屁股上盖一块厚厚的棉布,即“厚绵底衣,重毰迭帊,示辱而已”。总之,廷杖的重点不是要把大臣打得多么惨,而是借这种刑罚向天下宣示大明皇帝对冒犯他的官员的态度,大概意思便是,你敢得罪我,我就当众打你屁股羞辱你。

多么天真纯洁如孩童闹气般的刑罚啊,然而或许刘公公实在太过急公好义,掌了司礼监之权后,传了百余年的廷杖规矩便别出心裁地稍微修改了一下。

修改得不多,一点点而已。

首先,打屁股就要打得专业点,穿着裤子如何称得上专业?必须扒掉,当然,垫在屁股上的厚棉布肯定取消了,打屁股嘛,不疼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其次,受廷杖大臣的生死不再只决于皇帝了,同样的两根水火棍,端看拿在什么人手里,一棍子下去,让你筋断骨折还是微微的皮肉之痛,决定权已落在监刑的太监手上,众所周知的太监脚尖八字内开还是外开,便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廷杖的规矩只改了这两条,可大明自刘瑾以后,死在廷杖下的大臣们却越来越多,它已不是一种带羞辱式的薄惩,而是一种真正能要人命,丝毫不逊于上法场的刑罚。

刘公公很有创新精神,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当然,也不排除刘瑾改廷杖规矩是为了堂而皇之观赏大臣们的屁股,毕竟……太监这个群体,总不乏极度变态者,比起某些食小孩脑髓妄图枯木再发新枝的变态太监,观赏大臣之菊的爱好简直称得上雅趣了。

西厂大堂内阴风阵阵,戴铣等二十一名官员已下了囚车,仍旧戴着重镣,被番子们强行按着跪在大堂中央。

戴铣等人不停地挣扎喝骂,脸颊已被番子们扇得高高肿起,他们仍旧没有屈服,口齿含糊不清地大声咒骂刘瑾。

大堂后的屏风人影一闪,一名穿着绛色内侍衣裳的太监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太监名叫陈安,原本是司礼监里一个不见名传的小宦官,刘瑾掌司礼监之后,陈安费尽心思巴结讨好,如刘备三顾茅庐般一次又一次跪在刘瑾面前求包*,求拜干爹,一句句奉承话说得连刘瑾都倒牙,于是顺水推舟收了这位干儿子,任他当了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见大堂内的戴铣,艾洪等人喝骂不休,陈安笑得愈发讨喜了,眼中却闪过一道冷酷的寒光。

“哟,大人们精神挺足呀,看来从南京到京师这一路上,番子们对你们照顾得挺不错。”

一旁的西厂番子们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地请罪磕头。

戴铣等人愈发愤怒,一边挣扎一边痛骂阉狗不休,骂得连陈安也禁不住变了脸色。

眼中凶光一闪,陈安忽然从身旁番子手里夺过一根水火棍,运足了劲儿朝戴铣头上抡去,棍子带着呼呼破空风声,只听得一声闷响,戴铣身躯一震,接着软软倒地,头部很快流出一滩红白之物。

陈安这一棍抡得太狠,竟将戴铣的脑浆都敲了出来,戴铣身躯毫无意识地抽搐着,眼见已不活了。

剩下的二十名官员怒眼圆睁,陈安却浑然不顾,嫌恶似的扔了手中沾了秽物的棍子,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巾一边擦着手一边冷笑道:“世人皆知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倒好,上赶着吃眼前亏,已然落到这般境地,犹逞口舌之快,你们读书人难道一个个都是贱骨头?”

艾洪等人见戴铣当场丧命,众人不由愈发愤怒,短暂的沉默过后,艾洪等人爆发了更加激烈的破口大骂。

陈安也不生气,冷冷一笑道:“杂家不跟你们吵,余下的二十人里,谁向朝廷参劾刘公公一道奏本,责廷杖三十记,参劾两本,责六十记,参劾三本嘛……”

陈安脸上笑意森然:“三本以上者就不必打啦,省点力气,像戴铣一样一棍子抡头上,直接送他见阎王吧。”

刘瑾杖毙南京户部给事中戴铣一事终于在朝中再次掀起了滔天巨*。

大明的文官是历朝历代里脾气最硬最倔强的,他们永远不会屈服,永远不会妥协,他们的头上顶着一道无形的光环,那便是“名”,因名而盛,为名而累,因为“名”,他们可以克服人性里的懦弱与恐惧。

百余名大臣跪在午门前痛哭流涕,请求面见朱厚照,无奈宫门紧闭,毫无动静。

朱厚照并不知情,他没有抛弃天下,他只是太信任刘瑾了,以为刘瑾能帮他把所有国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根本不用他来操心,国事嘛,批一批奏本,同意或者驳回,再听大臣们唠叨几句孔曰孟云,亲贤臣远小人之类的屁话,如此而已。

宫门不开,消息闭塞,大臣们跪哭求告无门。

凄风苦雨的气氛里,一道名曰《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的奏本呈到了司礼监刘瑾的案头。

写奏本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兵部主事,他的名字叫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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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舍身赴死

“臣闻君仁则臣直。大舜之所以圣,以能隐恶而扬善也。臣迩者窃见陛下以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等上言时事,司礼监掌印刘瑾差西厂官校拿解赴京。臣不知所言之当理与否,意其间必有触冒忌讳,上干雷霆之怒者。但铣等职居谏司,以言为责;其言而善,自宜嘉纳施行;如其未善,亦宜包容隐覆,以开忠谠之路。乃今赫然下令,远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过少示惩创,使其后日不敢轻率妄有论列,非果有意怒绝之也……”

《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这篇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痕迹的奏本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朝堂。

凭心而论,奏疏的措辞还是很温和的,对刘瑾也没有大加指责辱骂,里面劝谏朱厚照的语气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触犯龙颜,王守仁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请求皇帝陛下勤勉政事,勿沉迷于嬉戏玩乐,言官自大明立国从来都不曾因言获罪,司礼监刘瑾这件事情干得不对,戴铣既然已死,麻烦刘公公你把艾洪,薄彦徽等一干大臣放了。

态度很温和,语气不卑不亢,诚恳内敛的措辞几乎可以称得上“如沐春风”了,以朱厚照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如果看了这份奏疏只会龙颜大悦,朱厚照本就是随和的人,他跟普通的青春叛逆期的少年没什么两样,不逼他不骂他,凡事好言好语,没问题,什么都好商量。

很可惜,这份奏疏并没有递进乾清宫,它的旅程到了司礼监便打止了。

刘瑾仔细看了这份奏疏,接着勃然大怒。王守仁的名字第一次落入大明内相的眼中。

再怎么温和的语气,也改变不了暗喻刘瑾是权奸的实质内容,尤其是奏疏的开题便把意思说得很直白了,两个意思,其一,“宥言官”,其二,“去权奸”,不仅请求皇帝把那些言官放了,还要顺便把某个权奸办了,做了这两件事,才能“以章圣德”。

刚刚在西厂大堂内杖毙了戴铣,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尸骨未冷,又有人敢跳出来挑战大明内相的权威,这些文官难道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兵部主事王守仁?这家伙从哪个王八坑里冒出来的?

“拿……拿王守仁下狱,明日午门廷杖三十……不!四十记!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文官,冒出来多少,杂家便杀多少!”

司礼监里,王守仁的那份奏疏被撕成了碎片,往上一扬,碎纸片如雪花般飘落,刘瑾站在雪花中厉声咆哮。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便是王守仁的态度,名垂千古的圣人像一只扑向熊熊烈火的飞蛾,他选择用一种壮烈而凄美的方式诠释自己的一生。

消息传到秦堪耳中时,他正在北镇抚司衙门处理公务。

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力自然比以前小小的千户大多了,当然,要做的事情也多了。每日衙门里除了人来人往的京中勋贵和朝廷官员要应付,更多的是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公文和指示。

锦衣卫的职能不仅仅是监视官员,在民间散布眼线顺便鱼肉乡里,从大明立国到如今,锦衣卫作为直属皇帝的特务机关,管的事情丝毫不比前世的美国少,比如各个官府的地方官审案锦衣卫有权复查,民间哪个嘴碎的读书人情绪太激动顺嘴骂了几句皇帝,锦衣卫要把他逮进来用特殊的方法让他冷静一下。

此外朝廷户部的钱粮走向,工部的工程质量,兵部的兵册实饷有无吃空,吏部辖下的地方官员有没有贪墨等等,对外还有对鞑靼,瓦勒等蒙古部族的敌情刺探,对朵颜卫这些表面归顺大明的蒙古人的防范,对东南沿海日本倭寇的一举一动,对朝鲜琉球等铁杆附属国的国情民风调查等等……

大明数万锦衣卫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些,他们把所有的消息收集起来后,由上一级的百户或千户汇总,挑拣之后送呈更上一级的镇抚司镇抚使或都佥事,再由都佥事进行挑拣之后,放到秦堪这个指挥使案头上的,仍旧有厚厚的一大叠消息和情报,每天数万条情报层层筛选之后,秦堪每天要处置批复指示的,仍有数百条。

每日坐进独属于他的办公屋子便开始各种忧国忧民,各种临机决断,各种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便是秦堪现在的生活。

明日午门廷杖王守仁的消息传到北镇抚司衙门,秦堪呆楞了许久。

王守仁他……终究选择了这条路。

此刻秦堪方才明白,昨日城外与他痛饮,临走前他脸上为何有一种舍身赴死的决绝和从容。

选择的方式有点傻,说真的,换了是秦堪他自己,绝不会用如此笨的法子来对抗如日中天的刘瑾,秦堪只会用阴谋诡计,却绝做不到王守仁这般光明正大,生平第一次,秦堪忽然发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跟王守仁比起来,自己算什么?

一滴浓墨从笔尖坠落,滴在面前的公文上,墨迹渐渐晕染开来,在公文上浸出了一大团黑色的墨渍。

秦堪搁下笔,摇头苦笑,喃喃叹道:“四十记廷杖,他能受得住么?圣人的屁股……它也是屁股啊,都是肉做的……”

当过官的都清楚大明的廷杖有多黑,十记廷杖足够把人打得皮开肉绽,筋断骨折了,四十记……

刘瑾这是铁了心要用王守仁的命来立威啊。

“执掌司礼监不到两个月,刘瑾倒是越来越威风了,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他就不怕哪天摔下来死得很惨么?”秦堪继续喃喃自语。

活了两辈子的人肯定比只活一辈子的人更懂得收敛锋芒,两个月前对东厂大开杀戒以后,秦堪便非常明智地选择了韬光养晦,说话行事比以前愈发低调了,生怕成为众官员口诛笔伐的目标,相反的是,刘瑾选择了高调登场,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他已是大权在握的司礼监掌印似的,只差满世界敲锣打鼓吆喝了。

“盛极而衰”的道理其实谁都懂,然而一个人忽然坐到一个显赫的位置上以后,各种权力,钱财,美色近在眼前,伸手可取,这个时候他真的还懂这个道理么?

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王守仁”三个字,秦堪拧眉注视着这三个字许久,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将纸揉成一团然后撕成了碎片。

“来人!”

“在!”一名侍卫站在门口抱拳行礼。

“备马,回府。”

侍卫显然有些意外:“秦帅,现在才午时……”

“我旷工不行吗?谁管得着我?谁敢少发我一文钱俸禄?”秦堪怒气冲冲瞠目喝道。

锦衣卫指挥使想旷工,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的。

于是秦堪扔下北镇抚司满屋子的公文置之不理,在十余名侍卫的围侍下骑马回府了。

男人累了,伤了,厌了,烦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家,家像一瓶能治百病的药水,泡在里面什么毛病都能治好。

秦堪今日心里很烦,烦也是一种病。

有病就得治。

家里最近让他比较省心,金柳这小妖精忽然变得安分了,每日老老实实陪着杜嫣,当着杜嫣的面叫秦堪姐夫,叫得恭恭敬敬,带着一丝女儿家天生的羞涩,演技愈发成熟自然了,家里从杜嫣到管家到丫鬟,全部接受了这位主母的异姓妹妹,人人称她为秦府二小姐。

阖府上下只有叶近泉知道家主和二小姐有奸情,幸好秦堪把他发配到城郊新兵营里练兵去了。

走进内院,家里几名女眷全聚在东厢房里,金柳用笔在一张白纸上细细地描绘着图样,没过多久画出一幅惟妙惟肖的喜鹊闹春枝图,画完后用剪子将图样剪下来,粘贴在事先固定好的绣布上,只要按照画线一针一线绣出来,便是一幅上好的刺绣了。

秦堪一直在她们身后静静瞧着,暗暗赞叹不已。

大明的大户人家女眷几乎都会刺绣女红,但刺绣描画样底却不是每个女眷都能做的,一般要请府里的西席或者外面的画师事先画好,她们拿回来照着原画的画线绣好,金柳不愧是受过青楼专业训练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性格坚毅,时常由带着几分妩媚小风情,荡而不漾的小风骚……

这样的女子,就算与她发生一点点见不得人,特别是见不得夫人的小奸情,其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当然,这只是秦堪个人的想法,只希望秦家主母能与他的看法一致。

秦家主母最近非常的宜室宜家,大概金柳的仪态教养令她感到了一丝丝压力和自惭形秽,于是现在也变得文静许多了,此刻她正坐在金柳的身旁,在金柳的教导下,用一双可生裂虎豹的双手笨拙地穿针引线,笨拙地在那幅喜鹊闹春枝的图样上落下第一针……

秦堪欣慰地叹了口气,刚才的心烦意乱已消退了许多。

多么和谐的画面呀,身负绝世武功却情愿低调地在深闺里绣花鸟……

感动!

印象里,只有东方不败这么干过……(未完待续)

!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得不为

画面很美丽,家里四位女眷垂头恬静安逸地做着刺绣,窗外的阳光斜斜投射在她们俏丽的面容上,仿佛洒上一层圣洁无暇的光辉。.\\

秦堪一直含笑静静地注视着她们各具风韵的俏脸,他由衷地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外面忙碌辛劳,跟别人勾心斗角甚至杀戮连连,回到家里,他只想看到如此恬静安逸的画面,它能平息他一切的心烦和焦躁,让他愈发充满了斗志,用尽自己毕生的能力细心呵护好这幅画面。

垂头笨拙地绣着花的杜嫣心似有觉,猛然抬头,见到秦堪那张熟悉的微笑脸庞。

“呀!相公回来了……”

杜嫣高兴地站起身,手里刚绣了几针的喜鹊闹春枝也不绣了,扬手往空中一抛,然后一道雪白的寒光闪过,咻地一声,一根绣花针将喜鹊闹春死死钉在房内的朱红漆柱子上。

秦堪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很犀利的招式,颇具东方不败黑木崖上大战任我行之神韵……

“今日才过午时相公便下差了么?”杜嫣喜滋滋挽着秦堪的手问道。

“相公给自己放假了。”秦堪笑道。

杜嫣嘻嘻笑道:“相公当了这么大的官儿,有资格给你放假的除了当今陛下,恐怕就只有你自己了。”

“做人做事有时候不必太勉强自己,累了就休息,若想给自己找个心安,就随便编个理由,骗别人也好,骗自己也好,说得过去就行。”秦堪宠溺地揉了揉杜嫣的头发。

金柳看着二人亲密的样子,悄然抿了抿唇,起身盈盈一福:“姐夫回来了。”

秦堪尴尬地咧了咧嘴。

每次听到她叫自己姐夫,秦堪总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姐夫小姨子搞成一团,给秦堪一种自己是禽兽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啊。咳咳,回来了……”秦堪胡乱应了一声,心虚地瞟了一眼杜嫣,急忙换了话题:“你们在做女红啊?女红好啊,刚才我瞧着那幅喜鹊画得挺不错的,金柳姑娘以后不妨多教教嫣儿,不仅是喜鹊,别的东西也可以绣一绣。比如鸳鸯什么的,自古以来人们就把鸳鸯当成一对,寓意男女两情相悦,绣在枕面上不但好看,而且吉利讨喜……”

金柳忽然抿唇轻轻一笑,又赶紧恢复了面容。

秦堪奇道:“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金柳摇摇头:“姐夫自然没说错的……”

秦堪不解地望向杜嫣。

夫妻久了,杜嫣自然没那么多顾忌,于是娇俏的小白眼儿一翻,皱着玲珑小鼻子道:“鸳鸯确实寓意男女两情相悦,不过在汉代以前可不是这个意思。那时的鸳鸯却是形容兄弟之情的,比如苏武与李陵诗中便吟咏曰‘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这‘参’与‘商’是天上的两颗星宿,意思是说呀,以前两人是好兄弟,如今却如参星和商星,从此不能再见……相公,你当年的绍兴院试案首是怎么考来的?连我平日不怎么读书的都知道这个……”

“咳咳咳咳……”秦堪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咳得面庞发紫,咳得撕心裂肺。

最恨那些卖弄冷门知识的女人了,特别的面目可憎……有本事比比背圆周率呀。

屋子里的气氛很怪异。杜嫣一脸得色的轻扬秀眉,金柳垂着头俏脸憋得通红,想笑却不敢笑,怜月怜星四只大眼冒着星星,满脸崇敬地盯着杜嫣。

秦堪深吸了口气,罢了,不跟女人计较,我是大丈夫,大丈夫治国平天下,两只野鸭子寓意什么跟治国平天下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恨恨甩了甩袖子,秦堪扭头便走。

“相公哪里去?”

“去!都别吵我,相公我打算明年考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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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坐在书房里,秦堪靠在冷硬的太师椅背上,仰头看着描了蓝色祥云的房梁,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个极度讨厌麻烦的人,为何麻烦却一次又一次不依不饶地找上他?

王守仁,这位大圣人惹下的麻烦,本来不关秦堪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秦堪总觉得这件麻烦就是自己惹下的,自从知道刘瑾拿了王守仁下狱,明日午时廷杖后,秦堪便一直为王守仁揪着心。

说不清原因,或许想为后人留下一位千年难得出一个的圣人,也或许为了昨日与王守仁痛饮前,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声“知己”。

刘瑾此时正是如日中天,权倾朝野,气焰一日比一日张狂,秦堪的战略计划是韬光养晦,避开刘瑾的锋芒,暗中积蓄自己的实力,此时若为王守仁出头,真的不符合秦堪的战略利益。

可是……难道眼睁睁看着王守仁挨那四十廷杖?四十杖下来,王守仁还有命么?

一双纤细柔软的手不知何时悄然按揉上秦堪的太阳穴,轻轻的,静静的。

秦堪睁开眼,赫然见到杜嫣那双充满关怀和担忧的眸子。

“你怎么来了?”秦堪强笑道。

杜嫣笑道:“相公有心事,做妻子的怎能不来问一问?”

“你怎么看出来我有心事?”

杜嫣白他一眼,道:“不仅我看出来了,金柳也看出来了,连怜月怜星都觉着老爷今日不大爽利。”

秦堪苦笑着喃喃道:“女人的眼睛好矛盾,我一丝丝的不开心都能看得出,近在咫尺的奸情却……”

“嗯?相公说什么?”

“没什么,夸你招子犀利呢。”

杜嫣得意地皱了皱鼻子,接着敛了笑脸,盯着秦堪道:“相公,你究竟遇到什么难事了?是不是朝堂里又有人要对付你?”

秦堪苦笑道:“没人对付我,只是……”

转过头看着杜嫣,秦堪充满愧疚道:“嫣儿,如果有一桩麻烦,本来不关我的事,可因为某个不得不为的原因,我必须去主动招惹这桩麻烦,你会不会觉得相公有病?”

杜嫣眨眨眼:“此事必须去做吗?”

秦堪怔忪片刻,黯然叹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去做,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做,我这一辈子会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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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实在不忍心损自己了。。。

!

第二百七十五章 营救圣人(上)

一件事如果不做,必然会不快乐,会留下毕生的遗憾。?

秦堪只希望自己能够无憾地过完此生,到了儿孙绕膝的年纪,他能够捋着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说出他生平的每一件经历,略带几分得意的看着儿孙们或崇敬或惊异的表情,如果身体情况允许的话,他还可以轻轻啜一口小酒,用愈发得意的语气告诉他们,自己这一生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想做的,必须做的,而且都做得很完美。

这一辈子,秦堪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完美主义者,只因前一世他深知遗憾的滋味。

杜嫣在身后轻揉着秦堪的肩,练武之人的手劲控制得非常好,不轻不重推捏着秦堪肩上的穴道,让他渐渐放松。

“相公,你这次要对付谁?”杜嫣咬着下唇轻声问道。

秦堪叹道:“刘瑾,司礼监掌印,大明内相。”

杜嫣按揉肩膀的动作滞了一下,接着幽幽叹道:“相公的人缘越来越差,得罪的官儿也越来越大了……”

秦堪反手握住杜嫣那双纤细的手,柔声道:“嫣儿,如果你不希望我去犯险,那么这件事我便不做。”

杜嫣摇摇头:“我若不让你犯险,你难道真的会袖手旁观?相公,记得当初绍兴抢亲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杜嫣俏脸浮出甜蜜的表情:“有生之年,你有没有做过一件疯狂而不让自己抱憾的事?后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有生之年,单只这一桩回忆便足够让我甜蜜一生了……相公,如果一件事非做不可,那么,你便放开手做吧,有生之年的疯狂事,其实可以多做几件的。”

秦堪长长吁了口气,神情渐渐松缓下来。

杜嫣瞧着秦堪忽然放松的表情,嫣然一笑道:“其实……你一开始便已决定招惹麻烦了,对不对?跟我说只不过求个心安而已,你呀,在你妻子面前还不忘耍心眼儿。”

秦堪失笑道:“嫣儿越来越像个明白人了,以后相公就算想骗你,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杜嫣小鼻子一皱,得意道:“那当然,我一直明白着呢,就像你以前话本里写的那只孙猴子一般,被太上老君的丹炉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甭管什么妖魔鬼怪在我眼里都一目了然……”

秦堪笑而不语,任由杜嫣自吹自擂。

真不忍心告诉这号称火眼金睛的瞎婆娘,她的相公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跟她新认的妹妹眉来眼去,很多天了……

刘健谢迁号召外廷诛除九虎的举动被秦堪以血洗东厂的方式宣告失败,刘健谢迁告老,剩下李东阳有意无意地装聋作哑,新补入阁的焦芳攀附刘瑾,杨廷和低调沉默,外廷势力经过这一次打击后一直颓靡不振,刘瑾杖毙戴铣这么严重的事情,若换了弘治帝在世,早有无数大臣义愤填膺跟刘瑾拼命了,可在如今的正德朝里,大臣们连为戴铣喊冤似乎都带着几分有气无力的味道。

时也,势也,此一时彼一时。

王守仁的奏疏开篇第一句很有道理,“君仁则臣直”,很显然,江山换了朱厚照这样的昏君当皇帝,臣子们想直也直不起来了,更何况朱厚照与大臣们之间夹了一个恃宠而气焰日渐张狂的刘瑾。

戴铣死了,眼看下一个便要轮到王守仁,内廷刘瑾放出话,明日午门责王守仁廷杖四十记,这等于是公然要王守仁的命了。

对于这个消息,大臣们愤怒万分却无可奈何,刘健,谢迁,马文升,戴珊……弘治朝有名的中兴贤臣相继致仕告老,如今内阁三人心思不一,焦芳更是给自己贴上了“阉党”的标签,数月之间,大臣们忽然觉得朝中无人,而且混乱不堪了。

形势大好的弘治中兴局面,被刚上皇帝的朱厚照如小猫玩毛线球似的,几番拨弄之下,转瞬已现衰退之象。

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天赋,显然朱厚照的天赋并不是当皇帝,而且他并不喜欢当皇帝,如果张太后娘娘的肚皮争气一点,多生几个皇子,朱厚照一定会玩出“禅让帝位”之类的,让天下人瞠目结舌的把戏。

可惜弘治帝只此一子,连庶出的皇子都没有,这个令天下人称羡的万乘之尊,朱厚照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下去。

第二日,朱厚照仍旧罢朝一日,理由是“龙体不适”,这个烂理由自朱厚照当皇帝后已用过无数次,其实谁都清楚,一向健康活泼毫不严肃更不上进的皇帝陛下绝对没那么体弱多病,他充其量只是得了懒病而已,史书对这一时期的朱厚照早已盖棺定论,称其为“武宗怠政”。

大臣们劝谏过无数次勤勉之类的话,朱厚照充耳不闻,大臣们没办法了,只好转过头来骂太医,皇帝陛下乃万金之体,却接二连三“龙体不适”,朝廷养你们太医吃干饭的?话里责骂太医,却颇有指桑骂槐之嫌,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言官骂太医,意在皇帝。

言官们别的本事没有,论骂人却是非常的专业,骂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字,却能气得人跳河上吊。

可怜的太医院从此陷入一片凄风苦雨,太医们被言官骂得抬不起头,欲辩却不敢辩,怎么说?说不关咱们太医的事,其实皇帝是在装病,如今皇上的龙体虽不至于可生裂虎豹吧,至少也是日食半斗,荤冷不忌,无论从哪个脉象上看,都不像有丝毫“不适”的样子。

真这么说了,刘瑾一定不介意多杖毙几个太医的。

…………

…………

离廷杖王守仁还有三个多时辰的时候,秦堪踏着上午的艳阳独自进了宫。

这次进宫的目的很简单,为了救一个人,行动代号:——“拯救圣人仁仁。”

秦堪不想跟刘瑾硬碰硬,又要达到救王守仁的目的,这个时候就只能靠朱厚照发话了。

乾清宫里一片喧闹,好好的帝王寝宫自从换了新主人后,便完全变了味道,日夜吵闹喧哗不休,人声鼎沸且乌烟瘴气,就跟黑社会把赌场开进了皇宫似的。

殿内仍旧进行着朱厚照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斗鸡。

张永,马永成等人如往常般围着朱厚照,脖子暴出青筋声嘶力竭地喝彩鼓劲儿,一个掌了御马监,一个掌了内库财政,二人却没有改变多少,时常放着正事不干,跑到朱厚照面前献殷勤。

秦堪站在宫门外静静看着里面喧嚣至极的场面,暗暗叹了口气。

罢朝,斗鸡,一帮貌似奸佞实则确实是奸佞的家伙围着,这场面任谁看了都是一幅活生生的昏君嬉乐图。

抬眼快速一扫,秦堪嘴角露出了笑意。

很好,刘瑾不在其中,看来司礼监挺忙的,忙得令刘公公脱不开身。

殿内两只雄姿英发的斗鸡相斗正酣,决斗已处于白热化,立时便要分胜负了。

朱厚照,张永和谷大用等众人眼睛死死盯着两只斗鸡,没注意到秦堪悄然走近。

凑近朱厚照耳边,秦堪笑着说了一句很有歧义的话:“陛下,……玩鸡啊?”

朱厚照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珠子都没转,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声音很耳熟,扭头一见秦堪那张凑近了的温和笑脸,朱厚照呆了一下,接着像殿中厮杀的斗鸡一样吓得跳起老高。

“你,……你你!你又要祸害我的鸡!”朱厚照吓得倒退好几步,恰好此时一只羽毛斑斓的斗鸡凭空跳起老高,朱厚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斗鸡的脖子,也不顾斗鸡被自己掐得踢蹬挣扎不已,朱厚照一脸戒备地瞧着秦堪:“别靠近我的鸡,你已连杀我两代威武大将军了……”

秦堪无辜道:“臣现在什么都没干呢。”

“等你干出点什么的时候便来不及了,这只鸡可是谷大用好不容易给朕找来的……”

“陛下……”

“朕算是看明白了,你生辰八字硬,命里克鸡,什么鸡近你三尺都会死于非命,这只鸡可不能被你再祸害了……”

“陛下……”

“大用,快把鸡送进宫后的笼子里好生奉养,莫让它遭了秦堪的毒手……”

秦堪叹息道:“陛下……不用费劲了,你手里的鸡已经断气了。”

朱厚照大惊,垂头看去,手里那只威风凛凛的斗鸡已然不再挣扎,小小的脑袋歪向一边,不甘却无可奈何地魂归离恨天了。

朱厚照嘴一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我,我的……威武大将军……”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第三代世袭威武大将军了吧?”

“嗯……”(未完待续)

!

第二百七十六章 营救圣人(中)

为救王守仁,秦堪入宫跟朱厚照耍着小心眼的同时,王守仁戴着重镣,被西厂番子一步一步蹒跚地从西厂大堂走出来,他浑身血迹斑斑,显然受了一遍刑罚,幸好全手全脚,刘瑾打定主意要再杀一只鸡给猴子们看,没收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之前,这只鸡必须好好活着。,!

数十名西厂番子押着王守仁,走两步便狠狠一推搡,推得王守仁一个趔趄,然后继续走。

王守仁略显青肿的面容表情很平静,从容得如同盛装去赴一场豪宴。

递上那份奏疏的时候他便对今日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了,王守仁并不认识戴铣,可他不能不站出来为这日渐黑暗的朝堂发出一声悲鸣,不带任何功利私心,仅凭一腔公义。

总有人迟早站出来的,而他,只不过恰好站出来了而已。

番子们押着王守仁出了西厂大堂,将他推上一辆囚车,几声吆喝之后,囚车缓缓朝午门行去。

今日司礼监刘公公要当着朝堂诸大臣的面,活活打死王守仁,他要用王守仁的死直截了当地警告大臣们,谁再敢不知死活在奏疏里胡说八道,王守仁就是他们的下场。

…………

…………

王守仁站在囚车里穿街过市,囚车晃晃悠悠来到承天门,承天门外的广场上早已聚集了一群大臣,他们穿着正式的朝服,头上端端正正戴着乌纱,静静地站在承天门两侧。

一名穿着绯袍的官员站在人群正中,双目清正,年迈龙钟,睁着浑浊着老眼,目含悲怆地翘首看着远处,几名年轻的官员搀扶着他,低声安慰着什么。

这位官员名叫王华,却正是王守仁的老父亲。

王守仁的父亲来头也不小,他是礼部左侍郎,不仅官职显赫,而且学问也很不差,曾是成化十七年辛丑科的状元,为官清正,治学严谨,素来被弘治帝所尊崇。

今日站在承天门广场上,王华只是一位年迈的老父亲。

远远的,囚车缓缓行来,广场上的大臣们躁动了,愤怒和不安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染,人群仿佛一股黑色的大潮向囚车移去。

王华佝偻着身躯走在最前面,无数大臣簇拥着他。西厂番子们紧张了,纷纷拔刀厉声喝道:“这是刘公公亲自下令杖责的犯官,尔等皆朝廷大员,聚集在此难道欲劫囚车么?”

王华等人理都不理番子,径自从一片雪亮的刀林里穿行而过,来到囚车前,见王守仁伤痕累累站在囚车里,王华不由老泪纵横。

“我儿何苦如此!”

神情一直从容不迫的王守仁见到老父亲终于也变了脸色,双目很快涌上泪水。

“父亲大人,儿子不孝,令父亲担心了。”

王华摇头:“自小你便没一件事让为父省心,但这件事你做得对,为父以我儿为豪。”

王守仁泣道:“权奸当道,朝纲混乱,国将不国,诤臣奚用?父亲大人,儿子幼时曾立下当圣贤的志向,父亲当时狠狠甩了我一耳光,儿子今日才觉得这一耳光挨得值,连忠孝都无法两全的人,欲当圣贤何其可笑……”

王华大哭道:“孝者,小道也,为国舍身方为大道,证得大道可称圣贤,我儿今日已窥得圣贤门径,当年那一耳光,为父不该打的……”

使劲一擦泪水,王华神情又变得坚毅起来:“我儿且去,家里已为你搭好了灵堂,为父在这里等着收敛你的尸骨,自古最悲者,白发人送黑发人,今日我王家大办丧事,我儿为国舍身,虽悲犹荣,为父定为你风光大葬,只盼来世投胎莫投到这个暗无天日,阉狗当道的朝代!”

王守仁站在囚车里动弹不得,却仍咬着牙以头重重磕了三下囚车的木栏,含泪道:“儿子谨记父亲的话,父亲大人,儿子拜别了。”

西厂番子见大臣们虽一个个义愤填膺,却也没见劫囚车之类的过激举动,不由大松口气,也不敢大声叱喝,小心翼翼地催着囚车向午门行去。

看着囚车的渐渐远去,王华只觉眼前发黑,身躯微微摇晃起来。

大臣们眼泛泪花,纷纷整理衣冠,自觉朝囚车方向长长一揖,久久不愿起身。

王华含泪大声道:“诸同僚,站在囚车里的,是我王华的儿子,他的名字叫王守仁!来日我大明的史书上,这个名字将光耀千古!”

目注囚车离去的方向,王华用尽全身的力气瞋目嘶吼道:“我儿……壮哉!”

说罢王华喉头一甜,仰天吐出一口浊血,晕了过去。

王华和大臣们无可奈何地送别王守仁,秦堪却在为营救这位千古圣人而努力着,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中华的文明留下一颗宝贵的种子。

“威武大将军壮哉!”

乾清宫里,秦堪面带惋惜地瞧着那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斗鸡,脸色沉痛。

朱厚照悲伤地瞟了一眼那只死去的斗鸡,脸颊抽搐了一下,幽幽道:“秦堪啊,你还是直接说来意吧,不要告诉我你今日进宫特意为了杀鸡……”

秦堪忍不住辩解道:“陛下,那只鸡是你杀的……”

“我知道!若非被你吓到,我怎舍得杀它?”

秦堪心头微定,对小动物有爱心的人,对人类应该更有爱心。

“陛下,臣今日想向陛下求旨要一个人……”

“你要谁?”

“兵部主事王守仁。”

朱厚照显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王守仁?他怎么了?”

“王守仁涉及一桩案子,臣想向陛下要这个人,带回锦衣卫讯问。”

朱厚照嗤了一声,道:“一个兵部主事而已,想要你自己去提人不就得了,问我作甚?”

“可是陛下……这个人恰好被司礼监刘公公拿下了,咳,刘公公是为了另一桩案子。”

朱厚照呆了一下,喃喃道:“朕的朝堂里都是些什么货色呀,作奸犯科之人,而且犯了一桩又一桩,这王守仁怎么混进朝堂的?”(未完待续)

!

第二百七十八章 营救圣人(下)

王守仁怎么混进朝堂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值得朱厚照好好反省,跟朱厚照比起来,人家可是品学皆优的好同学,当然,王守仁也要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圣人却被当今皇上嫌弃成这样。,!

“提一个兵部主事讯问,有必要特意进宫跟朕说吗?”

锦衣卫有缉拿提审讯问特权,但凡官员犯了案,一张驾帖临门,然后校尉拘了便走,从来不会顾忌太多,一个小小的六品兵部主事,竟劳动锦衣卫指挥使亲自进宫向皇帝求旨,这令朱厚照感到很不解。

秦堪面露难色道:“臣本不该打扰皇上,可是这人最近不大顺畅,臣派人拿他之前,他却已被刘公公拿下了,这王守仁也太不晓事,不知何故竟大大得罪了刘公公,臣听说刘公公今日要在午门将他杖毙呢,陛下,王守仁死了不打紧,可臣手里正在追查的这桩案子恐怕断了线索,故而不得不进宫向陛下求旨,能否让臣先审了他再说?”

朱厚照满不在乎地一笑:“朕还当什么事呢,简单得很,你跟刘瑾说一声,让他把人交给你不就得了么……”

“陛下,怕就怕刘公公余怒未消,不肯放人呐……”

朱厚照顿时明白了秦堪的意思,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你今日进宫的目的?为了一个兵部主事?”

“正是。”

“朕的威武大将军……唉,冤不冤呐!”朱厚照惋惜了半晌,才道:“你去跟刘瑾那老奴才说,就说是朕的旨意,把王守仁交给你审问,……对了,王守仁到底涉及什么案子?”

秦堪抬头飞快瞟了一眼朱厚照,然后垂头低沉道:“京师一个暗门子激女被害,据说因嫖客嫖完不肯给钱而起争执,臣派锦衣卫查了一下,那晚嫖她没给钱的一共有三人,王守仁恰好是其中一个,咳,只是有嫌疑,不给钱可以理解,为这事杀人,估计他可能干不出这么没品的事……”

朱厚照张大了嘴,神情一片呆滞,呆滞中带着深深的悲怆之意,沉默许久,终于萧然长叹:“朕的朝堂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唉,去吧去吧,快去把事情查清楚。”

“陛下,臣不得不再请个旨,如果证实王守仁与激女被害案有关,自然杀人偿命,如果无关,只是嫖激没给钱,……咳,该如何处置?”

朱厚照一脸嫌恶之色道:“这事还用问吗?干出这么没品的事儿,当然把他贬谪得越远越好,以后都莫要让朕听到他的名字……”

秦堪紧跟着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贬谪王守仁?”

朱厚照丝毫没注意到秦堪一句话给他下了套儿,闻言重重点头:“对。”

秦堪垂着头,嘴角悄然一勾,很快恢复平静:“臣,遵旨。”

走出乾清宫,秦堪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说是“稍微”,意思是并没有轻松多少,刚才耍了点小手段从朱厚照这里骗来了旨意,王守仁的性命应该能保住了,但更大的麻烦在后面,今日在朱厚照面前请旨的事不可能瞒得住刘瑾,那一桩莫须有的所谓激女被害案的扯淡理由更瞒不住刘瑾。

保住王守仁性命的那一刻,便意味着秦堪和刘瑾之间的关系将愈发恶劣难以弥补,也意味着刘瑾对王守仁的恨意将会全部转移到秦堪身上。

秦堪一直在回避的,便是与刘瑾的直接冲突,这并不符合秦堪的个人利益,对朝堂未来的格局秦堪早在血洗东厂后便做过慎重的思考。

最理想的状态是朝堂文官与内廷的矛盾激化,严重到尖锐的程度,刘瑾得势日益张狂,文官们被弘治帝宠坏了十八年,两者自身的处境在正德朝骤然发生改变,文官们被太监压迫了,得势的刘瑾处处被文官们挡路了,自然不可避免的发生冲突,当然,如果他们不冲突也没关系,秦堪有办法在两者之间搞风搞雨,煽风点火,戏台子早早给他们搭好,由不得他们不上台唱一出大戏。

由刘瑾吸引文官们的火力,秦堪则低调地躲在暗处韬光养晦,积蓄实力,等到火候差不多够了,秦堪再出面把刘瑾收拾了,此举多少能赢得朝中一些威望,未来他想要实现的某些理想实行起来想必阻力也会小一些。

挺好的如意算盘被王守仁一份奏疏全破坏了,秦堪不得不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站出来,跟刘瑾掰腕子,被刘瑾忌恨,当然,也免不了以后的日子里刘瑾射来的明枪暗箭。

王守仁不该叫圣人,该叫害人才对。

给他戴一顶嫖激不给钱的帽子已然很温和了……

殿外的阳光很刺眼,秦堪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这一步已经走了出去,落子无悔。

…………

…………

戴着重镣的王守仁已被番子们带到了午门前的小广场。

小广场上站满了西厂番子和禁宫武士,正中铺着一条脏兮兮的毯子,两排手执水火棍的番子站在毯子两侧,神情冷峻地盯着王守仁。行刑的一般只有两人,但为了避免行刑者徇私舞弊,故意放水,于是早在洪武年间关于廷杖便有了严格的规定,每施几杖便换人来行刑,行刑时还要卖力地大声喊“着实打”和“用心打”。

今日监刑的仍旧是亲手杖毙戴铣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刘瑾新认下的干儿子陈安,此刻陈安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悠然望着天,传说中的监刑太监脚尖内八字开或外八字开定人生死的套路,今日全然不见,陈安懒得做这种表面功夫了,得罪了他干爹刘公公,除了一个死字,还有别的下场吗?

王守仁嘲讽般一笑。

四十廷杖,落实了打下去,不到二十杖便会一命呜呼,刘瑾这阉狗杀人不用刀,却比用刀更残忍。

仰头看着红墙黄瓦的巍峨宫殿,王守仁黯然长叹。

精通儒释道三教的他早已看破了生死,只是,死在一个阉狗手里,真的很不甘心。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不知怎地浮现出前日在城郊新认识的那位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容,以及,那坛从别人家后院偷来的十八年女儿红……

无数番子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王守仁竟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笑得肆无忌惮,仿佛刚刚听到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番子和禁宫武士们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里传递着同一个讯息。

这人疯了,肯定是被吓疯的。

“犯官王守仁,装疯卖傻以为能逃得过廷杖吗?你可知罪?”陈安冷冷问道。

王守仁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喘息着道:“我没罪……不,如果非要说我有罪,我只承认前天喝了一坛别人偷来的美酒,那是我生平喝过的最美味的酒。”

王守仁没疯,陈安却气疯了。

“午时已到,来人,剥去王守仁的囚衣,给我狠狠打,着实打!”

两根水火棍一左一右架住王守仁的双臂,然后用力往上一扬,王守仁身子如柳絮般飞到了半空中,然后面朝广场青砖地面一头栽下,重重摔落在地,无情的水火棍带着破空之声呼啸而至……

王守仁被水火棍扬到半空时,秦堪正好走出午门。

一直等候在午门外的李二见秦堪出来,立马抱拳行礼,然后指着广场不远处受刑的王守仁焦急道:“秦帅,王守仁已开始受刑了……”

秦堪不慌不忙注视着王守仁重重摔落在地,扬起一地尘土,两根水火棍一左一右朝他的臀部重重击去。

“多少杖了?”

“刚开始第一杖。”李二额头微微冒汗,他对秦堪不慌不忙的态度很不解。

之前要保王守仁一命的人是他,为王守仁奔走出力的人也是他,可现在眼看着王守仁即将杖毙西厂番子棍下,秦帅反倒不着急了。

难道秦帅忽然改变了主意,放弃王守仁了吗?

秦堪有秦堪的打算。

水火棍一下两下重重击打着王守仁的臀部,此刻王守仁再也笑不出了,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煞白咬着牙,随着棍子一记又一记地落下,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声痛苦的闷哼。

监刑太监陈安翘着脚仍旧一片悠然之色,白净无须的脸上露出几分冷酷的笑容。

不远处的秦堪微微皱了皱眉。

“李二……”

“在。”

“王守仁受到第十杖时,你冲上去救人,我已从皇上那里请来了旨意,你可百无禁忌。”

李二满头雾水地瞧了秦堪一眼。

为何一定要受到第十杖才救人?这样下去就算救了人出来,王守仁欠秦帅的人情岂不是也打了折扣?闹得不好便里外不是人,……大人物的心思真难捉摸啊。

疑惑归疑惑,李二还是兴奋地抱拳道:“是。”

秦堪忽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面露冷笑的陈安,道:“那个太监是谁?”

“司礼监新任的随堂太监陈安,刘瑾新认下的干儿子。”

秦堪皱了皱眉,道:“那家伙笑得好讨厌,等会儿趁乱上前废了他。”

“是!”

秦堪点了点头,袍袖轻轻一拂,如同拂去了一粒尘埃般,悄然独自朝宫门外走去。(未完待续)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善恶有报

廷杖带着破空声呼啸而落。.\\

监刑太监陈安的身旁还有一名小宦官大声报着廷杖数。

王守仁脸sè愈发惨白,冷汗流满了全身,他的臀部已皮开肉绽,红黑相间的水火棍落在臀上,每一棍都带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水,王守仁连痛苦的闷哼都已渐渐虚弱无力。

番子行刑显然下了重手,才只七杖,王守仁便支撑不住,这样下去,不到二十杖绝对能要他的命。

所有入面无表情听着小宦官的报数。

“第七杖!着实打!”

“第八杖!用心打!”

……………………秦堪负着手面无表情地从王守仁身边经过,李二领着百余名早已跃跃yu试的校尉跟在秦堪十步之后,待听得小宦官报到“第十杖”时,李二忽然一挥手,百余名锦衣校尉一涌而上,各自用刀鞘狠狠拍向番子们白勺脑袋。

番子们懵了,他们奉刘瑾之命行刑,死活没想到有入敢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手。被锦衣校尉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入入抱着脑袋哭爹喊娘嚎叫。

陈安也呆住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像大街上被入摸了胸的良家妇女似的尖叫起来。

“你们……你们锦衣卫要造反么?”

李二厉声喝道:“王守仁涉嫌一桩命案,锦衣卫要拿活口讯问!”

陈安怒道:“杂家奉司礼监刘公公之命对犯官王守仁行廷杖,待四十杖打完你再讯问便是,锦衣卫何故对西厂番子动手?”

李二冷冷一哼,道:“这位公公别说笑了,四十廷杖打完,王守仁还是活口么?”

陈安一滞,接着恼羞成怒道:“是不是活口关杂家何事?杂家奉的是司礼监刘公公的令,你们锦衣卫敢对刘公公不敬?”

“我奉的是皇上圣谕,你们敢对皇上不敬?”

“圣……圣谕?拿出来杂家瞧瞧。”

李二皮笑肉不笑道:“圣谕自然是口谕,这点小事你难道要皇上用纸笔写好盖上皇帝大印特意给你过目?你有这么大面子么?”

陈安脸sè铁青,犹疑半晌最后一咬牙:“定是你们锦衣卫为劫入犯而矫诏!王守仁这入杂家放不得!来入,给杂家把这帮矫诏犯上的畜生拿下!”

李二哈哈一笑,忽然沉下脸暴喝道:“弟兄们,把这帮违旨不遵的阉狗拿下!”

西厂番子和锦衣校尉们顿时打成了一团。

混乱中,陈安气急败坏,跳脚大骂道:“好你个锦衣卫,刘公公要收的命你们也敢抢,不怕死么?尔等之举秦堪可知?”

“哈哈,秦帅就在宫门前,这位公公有兴致不妨去问他。”

一听到秦帅两个字,西厂番子入入sè变。

虽然他们是新招募的番子,可秦堪两月前血洗东厂的事迹早已传得夭下皆知,据说直到今ri,东厂大堂前仍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更有好事者以讹传讹,说东厂夜晚常闻厉鬼嘶嚎,夜夜不歇,新任的东厂厂督戴义请道士做了好几场法事仍无济于事。

一道命令死了几千入,秦堪的凶名已深深刻入了东西厂番子的骨子里,他的名字成了番子们白勺噩梦。

西厂番子听到秦堪就在不远处,立马扭头朝宫门望去,远远的,只见一位穿着大红麒麟袍服的年轻入慢慢吞吞朝宫门外走着,不是秦堪是谁?

一见到那大红sè的身影,番子们顿时斗志全失,面现惊惧之sè朝后退缩,谁是矫诏谁是违旨他们已无法分辨,他们只知一个事实,敢杀东厂好几千入的凶神如果真奉了皇上旨意,他一定不介意再杀几个违旨的西厂番子。

西厂番子生了惧意,锦衣校尉们却士气如虹,李二一声招呼,百余名校尉如猛虎下山,朝地上趴着的王守仁冲去,此消彼长之下,番子们如回cháo般节节败退。

混乱里,李二经过呆若木鸡的陈安身旁,眼中凶光一闪,几名校尉身形如鬼魅般悄然围住了陈安,陈安见眼前几入神sè不善,正待高声惊问,却忽然被李二捂住了嘴,身后一名校尉倒转刀鞘,用绣chun刀的刀柄狠狠朝陈安腰后的脊椎骨上一捅,陈安两眼圆睁,只感到自己脊椎仿佛已碎裂,下半身顿时失去了知觉,身子不由自主地软瘫下来。

数丈之外,校尉和番子们战成一团,根本没入注意到他,午门外的禁宫武士有入瞧见了,却赶紧将头扭过一边,西厂与锦衣卫打架,实则是刘瑾与秦堪之争,两位都是极得圣眷的大入物,神仙打架,凡入最好视若不见,否则难免遭殃。

陈安忍着脊椎处的剧痛,倒在地上两眼失神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片喧嚣的混乱声里,李二凑近陈安耳边狞笑着轻声道:“咱们秦帅说了,你笑起来的样子很讨厌,秦帅讨厌的入,便是整个锦衣卫的敌入。”

又是一记刀柄狠狠砸向陈安的太阳穴,陈安一声不吭便晕了过去。

李二站起身哈哈笑道:“弟兄们,把王守仁抬上,回镇抚司衙门。”

****************************************************一柱香的时间,王守仁的命运急转直上,在秦堪的布置下逃出了生夭。

刘瑾一心要处死的入被秦堪中途截了胡,王守仁被锦衣卫抢走之后下落不明,西厂番子被打伤一地,司礼监随堂太监陈安尾脊椎碎裂,太阳穴挨的那一下更狠,太医都救不醒,成了活生生的植物入。

情势突变,承夭门外等着给儿子收尸的礼部左侍郎王华和一众大臣惊愕不已,回过神后随即纷纷向王华道贺。

王华呆楞半晌,随即哈哈笑了两声,也不说话,赶紧朝府里赶去。

儿子既然死不了,家里的灵台丧棚可以撤了,不古利。

……………………中午时分抢了入,下午的时候,锦衣卫北镇抚司忽然向吏部通传了一道锦衣卫指挥使的公函,京师某ji女被害一案经查实,与兵部主事王守仁无关,不过王守仁piáoji不给钱,品行着实不堪,奉皇帝陛下圣谕,王守仁砭谪贵州龙场驿丞,三年内朝廷不复起用。

公函上特意强调了三个字,“奉圣谕”。

至于王守仁上奏疏,司礼监刘瑾yu杖毙他的事情,公函上一字未提,仿佛锦衣卫指挥使对此事毫不知情一般。

对于官员的任免升砭,一般由内阁和吏部廷议,皇帝下的旨意其实用处不大,不过先前刘瑾杖毙戴铣之举激起了外廷的公愤,有心之入立马从秦堪的这份公函里闻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次吏部的办事效率很快,而且在事先没有沟通的情况下与秦堪配合得非常默契,立马准了秦堪的这道公函,刘健和谢迁致仕之后,内阁首辅是李东阳,入老成jing的李东阳一见吏部送来的公文,顿时便明白是秦堪在背后搞风搞雨,于是使了个小计支开了焦芳,文华殿里与杨廷和商议了几句,二入同时在公文上批蓝照准。

有了皇帝的旨意,内阁两位大学士的准许和吏部的大印,王守仁砭谪贵州龙场一事板上钉钉了。

当夭夜里,城郊秦府的大门前行来一乘官轿,老态龙钟的礼部左侍郎王华在家仆的搀扶下走出轿子,看着秦府门前那一对幽暗昏黄的大灯笼和紧闭的大门,王华抿了抿唇,沉默无声地面朝秦府大门跪下,恭敬而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王华离去没过多久,秦府大门前又驶来一辆马车,几位妇孺和小孩下了马车,在秦府门前站成一排,也朝秦府大门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沉默地离去。

这几位妇孺和孩子是已死在陈安杖下的南京户部给事中戴铣的家眷,陈安被锦衣卫打成了活死入,仇怨已了,大恩未报,家眷们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向秦堪表达谢意。

善恶恩怨皆有报,冥冥中自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世间每一桩善恶,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一一报还。

****************************************************同样的夜里,司礼监里yin云密布。

刘瑾穿着蟒袍坐在白烛前,昏暗的灯光里,那份由内阁李东阳杨廷和签署照准,吏部盖了大印的公文刺得刘瑾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浓浓的yin霾布满了刘瑾那张苍老却狰狞的面孔,公文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幻化成了一根根尖利的针,扎得刘瑾的心头滴血。

忍了多年的屈辱终于有朝一ri掌了内廷大权,这是他刘瑾用毕生的委屈和自贱换来的权力,如今竞被秦堪生生再次践踏……刷刷几下,那份公文被刘瑾撕成了碎片,在司礼监空旷的屋子里片片飘落。一阵夜风吹来,屋内的烛光无力地摇曳,最后熄灭。

“秦堪!你安敢如此对杂家!”

黑暗里,回荡着刘瑾极度愤怒的低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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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章 城外送别

恩与怨是同时存在的。.\\

几番犹豫后的秦堪终于出了手,救了王守仁,为那素不相识的戴铣报了仇,施恩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跟刘瑾结下了深怨。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秦堪出手之前便已料到,既然已出了手,落子无悔。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在几名青衣青帽仆人的围侍下,静静地出了京师朝阳门,往西而去。

马车里铺满了厚厚的褥子,满身伤痕的王守仁趴在褥子上,不时紧蹙眉头低低呻吟一声。

掀开马车帘子,王守仁忍着痛看着渐行渐远的京师巍峨城楼,忽然咧开嘴笑了,身上的伤隐隐抽痛,王守仁笑得直吸凉气,却仍在笑着。

城隍判官已在生死簿上写下的名字,却不得不将它划去,人生最畅快之事,莫过于跨越生死轮回。

昨日锦衣卫把他救醒后,王守仁脑中便隐隐有一种豁然贯通的感觉,很强烈,那种即通而未通的通透之念如同一张薄纸,只等着合适的机缘将它轻轻捅破。

这种感觉比逃出生天更爽快,王守仁此刻正享受着这种感觉。

马车慢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赶车的车夫是王家的老仆,练了一辈子的车把式此刻却犹为小心,昨夜锦衣卫秦指挥使已请了大夫仔细瞧过伤,也给他敷了药,大夫说十记廷杖已伤了筋骨,若再挨几下必然丧命,饶是如此,王守仁的伤势也要养歇三个多月方可痊愈。

…………

…………

马车行至城外十里亭时忽然停下了,王守仁掀开车帘,却见官道四周站满了侍卫,一位白衣儒衫的年轻人正坐在亭内悠然地自斟自饮。

“秦堪!”马车里趴着的王守仁眼睛亮了。

十里亭内,秦堪远远地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盏,笑道:“有酒有肉有知己,可惜某人受伤喝不得酒,没这口福了。”

王守仁哈哈大笑道:“只要有酒。王某连死都不怕,岂忌区区小伤?还是那句话,秦堪,你若不给我酒喝,我便不认你这知己了。”

秦堪眼含笑意。却故意重重叹气道:“不给酒便不认我。这哪是知己,分明是酒肉朋友……”

“若无酒喝,谈何知己?”

王守仁被家仆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亭内,亭内的石桌上已摆好了酒杯。还有两坛散发着泥土香味的酒坛。

见到酒坛,王守仁两眼一亮,抱起一个坛子拍去坛口的泥封,然后仰头便灌。

秦堪见他这副喝相不由喃喃叹道:“这哪是什么圣人,分明是个酒鬼。我是不是救错人了?”

牛饮了好几大口,王守仁放下酒坛瞪着眼睛盯着秦堪:“这可是偷来的酒?”

秦堪笑着叹气道:“我那手下不争气,听说我今早要送人,晚上带人潜入了那位百户家的后院,又挖了两坛十八年的女儿红……”

王守仁忍着笑接道:“然后原地又埋了两坛陈醋进去?”

秦堪面带赧然之色道:“这回我那手下干得有点出格儿,他说陈醋味道不正,于是在坛子里撒了一泡尿埋了进去……”

王守仁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了,破口仰天大笑。

秦堪也笑道:“这手下太龌龊了。我已狠狠责罚过他……”

“你,你是如何责罚他的?”王守仁笑得直喘大气。

“我命令他,在那位可怜而倒霉的百户嫁女宴上一定要喝个痛快,不管挖出的酒坛子里是醋还是尿,必须要喝得一滴不剩。不醉不归。”

“哈哈哈哈……你比你那手下更龌龊。”

王守仁笑了许久,又抱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擦着嘴角的酒渍长叹道:“真奇怪,为何偷来的酒总觉得特别美味?以后犯了酒瘾我岂不是要做贼?若被我那老父知晓。说不得又是几记大耳光扇来。”

秦堪眨眨眼,笑道:“要不要我给你想个法子?”

“说来听听。”

“此去贵州落下脚后。你不妨买几坛好酒,偷偷埋在邻居家的后院里,等你犯酒瘾时便翻进他家后院把酒挖出来,挖自己买的酒,自然算不得偷的,但你又享受了偷酒的乐趣,那时喝下的酒一定也很美味。”

“此计大妙,秦堪,你怎么能想出如此绝妙的法子?莫非你天生做贼的?”

秦堪板着脸正色道:“胡说!我明明是锦衣卫指挥使。”

接着秦堪噗嗤一笑,道:“……顺便教别人如何做贼。”

二人相视大笑,王守仁情绪有些激动,喝酒又快又急,没过多久苍白的脸上便泛起几分酡红,分明有些醉意了。

仰头灌完酒坛里的最后一口酒,王守仁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将酒坛一摔,整了整衣冠,面朝秦堪跪下,深深拜了三拜。

秦堪扶起了他,叹道:“我只不过请你喝了两次酒,你若心里过意不去,请我喝两回就够了,何必行此大礼?”

王守仁注视着秦堪,深深道:“我欠你的,不仅两顿酒,你给了我更多,秦堪,话不多说,来日必有报。”

秦堪朝他拱了拱手,道:“山高水远不堪行,王兄一路保重。”

王守仁眼中泛起了泪花,哽咽道:“王某不惧山高水远,我所惧者,今后身边再无知己请我喝酒了……”

…………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马车已等了许久,拉车的马儿不耐烦的打着响鼻,蹄子时而刨着地。

王守仁醉意醺然地上了马车,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扭头看着秦堪道:“有个事情我心里一直存着疑惑,我知你为救我煞费心思,逃过刘瑾的廷杖自然好说,但我被贬谪出京却有何说法?昨夜我问过家人,他们皆避而不说,你可知缘故?”

秦堪噗嗤一笑,狠狠一拍马臀,马儿低嘶一声,朝官道小跑而去。

“我给你安的罪名是嫖妓不给钱,王兄对不住了,你这辈子会被青楼妓女们鄙视至死,以后若想嫖妓先付银子再办事吧。”秦堪朝着远去的马车大笑道。

马车里传来王守仁大声的笑骂,载着这位未来的圣人渐行渐远。

注视着远去的马车,秦堪收了笑容,忽然朝马车方向长长一揖。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王阳明,贵州龙场是你此生的转折,也是汉家文明的升华,我在京师静候你超凡入圣,扬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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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上还有一更。。。

刚刚惊愕发现昨天到今天有人四次飘红打赏,非常感谢“高手吗?”仁兄的慷慨大方,祝贺本书第六位盟主诞生。。很低调的哥们,从没见过发言,显然江湖上已有了你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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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昔日盟友

目送王守仁远去,秦堪在官道边久久不语。,!

李二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位自打南京开始便一直跟随的老上司,他深思的样子令人由衷地生出一种敬畏,任何危机在他面前似乎总能想到法子化险为夷,对李二来说,秦堪是真正的大人物,不显山不露水,然而朝廷上到皇帝下到文武百官,谁也不再敢拿他不当一回事了,他发出的声音,正被天下人驻足恭听。

李二眼里的秦堪是深不可测的,正如对王守仁这件事情的处理,秦堪的决定似乎并不容易理解。

远处,王守仁的马车已消失不见,秦堪微笑着回过头,看到身后目露迷惑之色的李二,秦堪不由轻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李二迟疑了一下,道:“有。”

“说来听听。”

“秦帅……救不救王守仁是秦帅这般大人物的考虑,属下不懂,属下最不可理解的是,昨日午门明明可以直接救出王守仁,为何秦帅非要等到他受了十记廷杖后再出手救人?”

秦堪笑道:“有句孩童都能背诵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要让王守仁先受十记廷杖便是这个缘故。”

李二愈发困惑了,他没读过书,是典型的粗鄙武夫,这句话对他来说太深奥,想了想,终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属下明白了,不打不长记性对吗?”

秦堪楞了楞,接着苦笑道:“如果你非要这样理解也可以。”

李二不由有些得意,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有灵性的人,而且有大智慧。

“秦帅既已保下了王守仁的性命,再保他的官职也不难,为何秦帅却非要寻个嫖妓不给钱的借口,把他贬到贵州龙场当驿丞?”

秦堪微笑瞧着他:“你觉得不可理解?”

李二挠头笑道:“属下只觉得这事儿挺蹊跷的,明明做了一桩善事,却……却没法让人家念秦帅您的好……”

秦帅叹了口气道:“我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让他念我的好,王守仁得罪了刘瑾,如果还留在京师为官,他肯定活不过今年冬天,不论是为了剪除异己也好。为了与我赌这口气也好。刘瑾不会让王守仁活下去的。”

李二恍然道:“原来这便是您把王守仁贬谪到贵州龙场的原因……”

秦堪笑了笑,这其实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出来。

历史上王阳明真正悟道,一脚跨入圣贤的门槛。正是在贵州龙场驿,秦堪来到这世上或许改变了不少事情,然而这一件事,秦堪并不想改变它,甚至用自己的方式让它原样重现于历史。没有贵州龙场,便没有圣贤王阳明,没有受廷杖,被贬谪,让他的人生遭受痛苦和打击,也没有日后的圣贤王阳明。

这一世里,秦堪只希望按着上一世的轨迹,亲手打造出一个千古圣贤。

马车已远去,秦堪能做的都做了。

——或许还差一件事。

“李二。”

“属下在。”

“回头我让北镇抚司给你一道调令。调集锦衣卫内的肃敌技击高手百名,让他们马上尾随王守仁南下贵州,刘瑾吃了这个闷亏必然不肯善罢甘休,王守仁这一路上肯定有人刺杀于他,你派人将他路途上的障碍和钉子剪除。我要让王守仁活着走到贵州龙场,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是!”

李二匆匆领命而去。

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有无数人开始服从并奔走于秦堪的意志,甘心为他所驱使。为他的一个命令而赴汤蹈火。

****************************************************

王守仁的麻烦被秦堪接手了,他优哉游哉乘着马车南下。一路上还有百名高手护卫着他,只等着攒经验值升满级,留下刘瑾这个大boss交给秦堪处理。

一想到自己和王守仁之间待遇的巨大落差,秦堪总觉得嫖妓不给钱这个借口太苍白无力,不该这么便宜他的,应该给他一个奸污八旬老太太的罪名才能让人心理平衡……

回到城里,秦堪径自去了皇宫。

乾清宫外的白玉雕栏边,秦堪遇到了一个他最不愿遇到的人。

刘瑾似乎算到秦堪会进宫,一副等候多时的架势,穿着暗黄蟒袍,袖着手站在殿外,目光如刀锋般在秦堪身上剜来剜去,不住嘿嘿冷笑。

秦堪苦笑,拱了拱手道:“刘公公,多日不见了。”

刘瑾身子一侧,避开了秦堪的礼,冷冷道:“秦帅客气了,杂家只不过是个阉人,怎敢当秦帅之礼?”

“刘公公谦虚了,如今刘公公在宫里红得发紫,不但执掌内廷,而且也领了西厂节制东厂和锦衣卫,下官怎敢不以礼相见?”

秦堪这番温和的话令刘瑾面色稍缓,刘瑾如今得罪外廷不少文官,自掌司礼监以来引得天怒人怨,唯一所恃者,无非朱厚照的宠信而已,然而刘瑾也清楚,秦堪在陛下面前的宠信不比他低,满朝文武勋贵里,刘瑾唯独只感觉在秦堪面前似乎毫无优势可言。

这正是刘瑾对秦堪忌恨却又不得不忌惮的地方。

叹了口气,刘瑾终于决定忍下满肚子的怒火,大家的身份已高到这般层面,为了某件事大吵或大打出手,未免都失了仪态和面子。刘瑾好不容易坐到今日这般地位,他绝不容许自己干出任何一件与大明内相身份不相宜的事情。

“秦帅呀,杂家一直真心拿您当朋友的,咱们都是东宫里出来的老人,陛下登基,咱们都有从龙之功,当初王岳这个老杂碎联手内外廷向陛下威逼,甚至调集了勇士营入宫欲将我等剪除,多亏了秦帅那晚当机立断,立斩御马监掌印宁瑾,夺得勇士营兵权。并且转守为攻,我们这些人才逃出了生天,秦帅,说真话,杂家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呢。”

秦堪淡淡一笑道:“些许小事不必再提。我那时也只为保命而已。”

刘瑾重重叹了口气。道:“经历了这件事后,杂家心里一直觉得咱们是共患难的朋友,在朝中应该如一块铁板一般坚不可破,可结果呢。秦帅你不但没有与杂家守望相助,遥相呼应,反而给杂家暗里使绊子,出阴招儿,秦帅啊。杂家掌了司礼监后为了站稳脚跟,确实对外廷干了两件出格儿的事情,但杂家自问并没开罪于你,你何至于跟杂家过不去呢?”

秦堪也叹了口气:“刘公公,请你相信我,王守仁之事我并非特意针对你,只因此人是我知己好友,我不得不保他周全。”

刘瑾呆了一下,语气不由自主有些激烈了:“为了保他。你便不惜与昔日共患难的盟友为敌吗?”

秦堪不慌不忙微笑反问道:“为了一个兵部主事,刘公公何忍与昔日盟友反目?”

刘瑾睁圆了眼睛,气得浑身轻轻颤抖不已,良久,刘瑾不知怎地霜雪尽融。忽然绽开了笑脸,目光却分外冷厉了。

“罢了,多争无益,秦帅。杂家不妨坦言告之,这件事呀。还没完。”

说完刘瑾恨恨一拂袍袖,闪身进了乾清宫。

秦堪微笑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有些怜悯。

他知道刘瑾话里的意思,这句话里暗藏杀机,此刻刺杀王守仁的刺客应该已上路了,刘瑾打算用王守仁的尸体来严厉警告秦堪,告诉他司礼监掌印的意志是不可动摇的,他要处死的人无论跑到天涯海角都必须要死。

真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啊……

锦衣卫百余名肃敌高手已在路上等着这些刺客了,纯洁烂漫的刘公公很快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残酷得多,权力疯长的同时,脑子也该长一长的,所谓知耻而后勇,原本就比普通男人缺了一个零件,不能再缺心眼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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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准备进乾清宫向朱厚照禀报对王守仁的处置结果,走了两步迎面来了一名小宦官,语气恭谨地告诉秦堪,慈宁宫里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召见。

秦堪楞住了。

他和张太后,王太皇太后毫无交集,无缘无故的为何见他?

满头雾水跟着小宦官来到慈宁宫,王太皇太后和张太后垂帘召见,碧绿的水晶珠帘后,两位太后头戴凤冠,端庄地坐在殿上。

弘治帝去世后,张太后清减了许多,与王太皇太后整日一起专心修道,对朝堂政事从不过问,朱厚照和刘瑾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也见她出来说句话,今日破天荒召见他,却不知所为何事。

进了慈宁宫,秦堪整了整衣冠,屈膝一拜。

“臣,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奉懿旨拜见太皇太后娘娘,拜见太后娘娘。”

珠帘后传来张太后清冷的声音:“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秦堪起身后恭敬站在殿中,心中不由暗叹。

一不叫人赐座,二不叫人奉茶,两位太后看来对他观感不佳啊。

果然,张太后连基本的寒暄程序也免了,直接开门见山道:“秦堪,你是坏人,你坏起来甚至不是人。”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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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炮而红

坏起来不是人。,!

这句话好耳熟,前世的秦堪辜负无数女人时,总会听到这句类似诅咒的话,然而这句话从仪态端庄的张太后口中说出来,秦堪却惊出一头冷汗。

“太后何出此言?”秦堪满头雾水道。

珠帘后的张太后冷冷一哼,道:“皇上荒唐,你身为天子近臣,难道也跟着他一起荒唐?”

秦堪叹道:“太后可否说得更明白一些,臣愚钝,委实不懂太后的意思。”

张太后怒道:“皇上与夏儒家的女儿尚未大婚,却偷偷跑去夏家窥视未来的大明皇后,你敢说你没陪着皇上去吗?”

“臣有罪,这个……确实有。”

“此事做得荒唐,大违天家体统,你为何不劝谏皇上?皇上年幼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臣知罪。”秦堪不得不跪下请罪。

这事儿没处说理,他与朱厚照的价值观颇为相近,朱厚照行事只凭自己喜恶,所喜所恶百无禁忌,礼法这些东西他向来没看在眼里,秦堪其实也差不多,前世的他过得很风流,男女关系非常混乱,上个床都很随便的他,自然觉得瞧瞧自己的未婚妻天经地义,没有任何不妥,教他如何劝谏?

买棵大白菜都得先瞧瞧新不新鲜,娶个老婆怎么就不能先验验货?不讲道理嘛……

今日两位太后召秦堪进宫大约是商量好了要给他开一场批斗会的,事情还没完。

王太皇太后坐在珠帘后一直没出声,说话的是张太后。

“秦堪,你的罪可不止这个,那日皇上瞧过夏氏后,你给他进了什么谗言,皇上竟有悔婚的打算,可谓正德新朝最大的一桩丑事,事情已传得天下皆知,夏儒家的女儿羞愤难当,在家中哭闹着要寻短见,秦堪,你跟皇上说过什么?”张太后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怒气。

秦堪面色一白,急忙道:“太后明鉴,臣万死不敢进谗言,皇上当日看过夏氏后神色颇为不喜,臣虽伴驾在侧,但皇上婚事关乎社稷,臣怎敢妄发一字评论?悔不悔婚皆是皇上自己拿的主意,臣确实未置一词啊。”

张太后冷冷道:“瞧便瞧过了,皇上为何对夏氏不喜?”

秦堪踌躇片刻,硬着头皮道:“臣不知。”

张太后叹道:“到底是皇上的臣子,维护皇上倒忠心得紧,不漏一字口风,秦堪……”

“臣在。”

“皇后之选非夏氏莫属,内阁已发了廷议,如今离陛下大婚不到一个月,礼部已开始演礼操办,这个时候可由不得皇上再任性,他喜不喜欢夏氏,夏氏都必须是皇后,此事不容更改,秦堪,你回去劝劝皇上,别的时候他怎么胡闹哀家都不管,但大婚一事,绝对不可闹出任何风波,天家家事即天下事,事关皇家体面,皇上不懂,你也不懂吗?”

“臣懂,不知太后的意思是……”

张太后语声冷冽道:“皇上大婚之前,你给哀家看紧他,莫让他再犯浑,悔婚什么的更是提也别提……”

秦堪苦着脸道:“太后……”

“这件事哀家就交给你,但凡皇上大婚时做了什么出格儿的事,哀家唯你是问,哀家治不了皇上,莫非还治不了你么?”

“洞房……”

“洞房不关你的事!速速退下!”

“是,臣告退。”

走出慈宁宫的秦堪忽然有种朝宫殿回廊柱子上撒尿的冲动。

自己的孩子管不住,反倒要他这个外人来管,外人管得不好便要治罪。

明朝的女人都这么不讲道理么?

从慈宁宫走到乾清宫,秦堪窝了一肚子火气,瞧什么都不顺眼了。

朱厚照又纠集了谷大用和张永在斗地主,由于秦堪的赫赫威名,如今朱厚照对斗鸡的兴趣不大了,除了每日逗弄几只刘瑾进献的老虎和黑熊,最喜欢的娱乐活动还是打牌。

叶子牌,水陆棋,斗地主等等,围棋偶尔也下,不过朱厚照嫌围棋太沉闷,下得很少。

一代帝王的娱乐生活单调乏味至此,真不理解他每天兴致勃勃玩这玩那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见秦堪走进殿,朱厚照抬眼朝他一瞟,随即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手里的牌上,心不在焉地招呼道:“秦堪,过来玩几把,今日朕手风颇顺,谷大用输给朕二十两银子啦……”

秦堪走到朱厚照面前,想起刚才张太后的话,于是叹道:“陛下,臣想跟你谈谈心。”

朱厚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牌,甩出一对十,道:“谈心好啊,你谈吧。”

——这家伙如果不是皇帝的话,秦堪就一脚踹过去了,瞧这混帐态度。

“陛下,心……不是这么谈的。”秦堪深深叹道。

朱厚照把牌合拢握在手心,扭头看着他:“好,咱们君臣谈谈心。”

“多谢陛下。”秦堪喜道。

“你的心最近好吗?”

秦堪一楞:“还……好吧。”

朱厚照点点头:“朕的心最近也不错,好了,心谈完了,谷大用你这老奴滚远,玩牌缩手缩脚没劲透了,让秦堪顶上。”

秦堪:“…………”

现在是第二次产生想踹他的冲动了,第一次是谈心之前。

…………

…………

跟斗地主发明者玩斗地主是极其不明智的决定,朱厚照很快明白了这个道理。

看着朱厚照颓丧的神色,秦堪气定神闲地瞧着他:“陛下现在可有空谈心了?”

“……有。”

朱厚照挥退谷大用张永等人,殿内侍侯的宦官们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到底想跟朕说什么?”

秦堪道:“陛下要大婚了。”

朱厚照不在乎地挑挑眉:“大婚又怎样?为了这次大婚,内阁和六部已廷议了小半年,户部拨银三百万两,礼部便邀番邦万国使节,马永成告诉朕,宫里光是江南的红绸都已花用了四万多匹,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把一个陌生的女人接进宫里,然后每天跟她住在一起,以后朕的日子还不定怎样暗无天日,你现在跟朕说什么大婚,朕怎么觉得你在提醒朕的死期快到了?”

“臣绝无此意,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陛下……”

“什么问题?”

秦堪瞧了朱厚照一眼,小心试探道:“陛下现在应该……没打算退婚吧?”

朱厚照摸着光洁的下巴沉吟:“你这么一说,……倒真提醒朕了。”

秦堪两眼剧睁,额头冷汗滴落,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自扇耳光的冲动。

嘴……为什么这么贱呢!

见秦堪大汗淋漓的样子,朱厚照忽然一笑:“吓你的,那日咱们去瞧过夏家的女儿后,朕确实有过悔婚的想法,而且还跟几位大学士说过,这些日子朕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悔婚了,如今朝堂里的大臣对朕颇多不满,若朕悔婚想必又会闹出一番大动静,朕已十六了,尚无自己中意的女子,既如此,娶谁不是娶呢?”

秦堪欣慰地一笑。

朱厚照长大了,他至少已模糊地懂得了何谓男人的责任,懂得了收敛自己的任性,朝堂里的大臣们总以极度的稳重踏实去要求他,所有人似乎都忘了,朱厚照才十六岁,他还是个孩子,能模糊地懂得这些,已然很不容易了。

能说出这些话,张太后对秦堪的叮嘱,已无必要再说了。

“臣为大明社稷贺。”秦堪躬身长揖。

朱厚照噗嗤一笑,乐道:“贺什么?贺我这回终于不胡闹了?让大臣们都省心了?”

秦堪笑道:“尽管这么说有冒犯君上之嫌,不过臣还是得说,臣所贺的就是这个。”

朱厚照长长叹了口气,道:“朕,不能再胡闹了啊……”

“陛下,民间官员富户后院尚不止一个女人,陛下将来若有中意的女子,将她纳进宫便是,皇后的虚衔且送给夏家的女儿吧,陛下不必介怀。”

朱厚照点点头,神色忽然变得兴奋了:“朕的大婚不能太平淡了,一生只此一次,必须弄点花样出来,秦堪,你帮朕办好这件事吧。”

“陛下要弄出什么花样?”

朱厚照眼里又开始闪烁熟悉的淘气光芒:“你从神机营调集十门火炮,对准夏儒家的门口……”

秦堪:“…………”

今天的汗腺似乎很发达……

见秦堪目瞪口呆的样子,朱厚照大笑道:“不放实心弹,弄出声响便是,你想想,礼部官员迎皇后入宫告祭太庙,如果皇后一出门便万炮齐发,多么威风……”

“陛下,你刚才还说不再胡闹的。”秦堪无奈得想掐死他。

“放几声空炮能叫胡闹吗?”朱厚照不满道。

“陛下要放炮就不能等晚上吗?晚上陛下洞房花烛夜一炮而红,既威风又吉利……”

朱厚照愕然道:“何谓一炮而红?”

秦堪很耐心地解释道:“陛下放一炮,皇后……就红了,简称一炮而红。”(未完待续)

!

第二百八十三章 欲觐天颜

跟小处男解释何谓一炮而红委实有些绕口,这些男女生理上的知识以及洞房的知识,都应该由大婚正使或者礼部官员来教他,光教理论还不够,为了把理论和实践完美地结合起来,一般还得从宫中选出几名十八到二十岁尚是处子身的年长宫女,送给皇帝陛下睡一夜,等到处男皇帝对男女之事完全了解之后,才会轮到皇后和皇帝洞房。.\\

这些还只是大婚之前的准备事宜,寻常大户人家成亲之前,顶多由父母拿几幅春宫教一下子女,皇家气派自然不同凡响,直接上演真人秀。

秦堪现在没兴趣跟朱厚照解释男女之事,当一件本来很美好的事情形成了一种教条式传授,其美好的滋味肯定荡然无存。

…………

…………

大明皇帝说要放炮,而且不是放洞房的那种炮,秦堪不得不照办。

朱厚照的意思很简单,他要在大婚时听声响,他自幼尚武,大婚也得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大婚,不但要吉利喜庆,还要威武霸气。

至于二者能不能共存,看起来有没有违和感,这些不在朱厚照的考虑内。

他要的只是热闹而已。

秦堪忍不住想象未来的大明皇后被礼部官员恭敬接出府时忽然万炮齐发的景象。

——皇后娘娘会不会被吓尿?以后她还怎么活?礼部官员会不会答应?他们怎会容许皇帝在大婚时干出这么荒唐的事?

秦堪重重叹气。

朱厚照又给他找了个好差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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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宫,秦堪左思右想,终于一咬牙,去了礼部衙门。

礼部如今的尚书名叫张升,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小老头,老头其貌不扬,可他的资历却不小,他是成化五年己丑科的状元,其人颇具风骨,曾经因直言而得罪当时的大学士刘吉。而被刘吉邀科道言官所诬,被贬离出京,直到刘吉被罢官才回京复职。

礼部衙门内,张升忙得脚不沾地。

朱厚照大婚在即,几乎所有关于大婚礼仪仪式方面的事情全由礼部负责。甚至连招待朝鲜。琉球,交趾等藩属国朝贺使节也由礼部承担,张升最近已心力交瘁了。

这是个做人做事很踏实的人,讲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这种人往往也非常讲原则,行事古板,思想顽固,简直是大明文官的典型代表。

秦堪穿着大红麒麟袍服慢慢走入礼部衙门。却见衙门内人影穿梭,来往匆忙,一股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扑面而来,秦堪怔忪片刻,这才终于对朱厚照大婚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

是啊,那个只懂玩闹嬉戏的少年马上要大婚了。

…………

…………

官场是个讲规矩的地方,锦衣卫指挥使到访,张升再忙也要见一见的。

衙门二堂的暖厅内,张升与秦堪二人分主宾落座。当秦堪摸着鼻子颇有些讪讪地道出来意,张升却呆楞住了。

“大婚那日……调十门火炮?”张升脸色隐隐泛出铁青,身躯微微发颤。

可以肯定,他绝不是兴奋。

秦堪急忙解释道:“助兴,纯粹只为助兴。别无他意。”

张升阴沉着脸道:“你知不知道皇帝大婚是大吉之日,大吉之日连刀剑都必须封鞘不出,你却要放炮?”

秦堪急忙撇清:“不是下官要放炮,是皇上要放炮。下官只是来转达皇上的话。”

“简直荒唐至极!皇上怎会如此胡闹!这是他一个人的事吗?这是举国上下臣民的事!是关乎社稷宗庙的大事!礼部绝不允许他这么做,想放炮可以。把老夫塞炮筒子里去!”

“这多没礼貌,尚书大人言重了。”

“哼,秦指挥使,虽说君君臣臣乃人伦纲常,但也不能凡事唯唯诺诺,皇上年幼,所言所行难免胡闹,正需我等臣子教导纠正,而不该放纵自任,此非为臣之道,长久下去,陛下必被臣子娇惯成昏君暴君不可……”张升捋须盯着秦堪,缓缓道:“老夫曾闻秦指挥使虽为武官,却是文人出身,曾中绍兴府试第一,又作千古佳篇《菜根谭》而扬名天下,能写出如此传世之作的人,按理说应该颇具气节,为何见陛下胡闹也不劝谏,反而为其乱命而奔走?”

秦堪闻言微微色变。

话说得很委婉,但话里的意思秦堪还是听懂了,言下之意无非暗讽他没有文人气节,为邀皇帝欢心而唯唯诺诺。

张升对秦堪的看法,或许正代表着如今整个大明朝堂对秦堪的看法,他秦堪果然不被朝堂文官所容。

沉默许久,秦堪强自一笑:“陛下不过想在大婚那日放几声空炮而已,尚书大人非要将此事与气节风骨扯在一起,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张升笑容有些冷了:“由小而见大,老夫不觉得小题大做,秦指挥使,老夫明说吧,陛下大婚由礼部承办,老夫但凡执掌礼部一天,便不允许陛下在那么重要的日子里胡闹!此事无可商量。”

话不投机便是如此了,再待下去必然会闹得更无趣。秦堪摇了摇头,起身告辞。

到底是礼部尚书,谈崩了也保持着君子文人的风度,张升很客气地亲自送秦堪出门。

走出礼部大门,秦堪正与张升拱手作别,却听得身后一阵喧哗。

一名穿着破旧蒙古长袍的中年汉子如敏捷的豹子般窜到张升面前,用不太纯熟的汉语大声道:“张尚书,我朵颜卫蒙受天大冤屈,数次向礼部请求面见大明天子陛下,尚书大人为何屡屡不肯应承?”

张升楞了一下,接着冷冷道:“来人,将这不懂规矩的狂徒拖走!”

几名衙门差役快步上前将那蒙古汉子架住往外强拖,蒙古汉子悲愤至极,不停挣扎嚎叫,隐隐带着焦急的哭腔。

张升朝秦堪强笑道:“朵颜卫自成祖以来便反复无常,时顺时叛,朝廷拿他们头痛不已,这回更危言耸听说什么受了冤屈,教秦大人见笑了。”

秦堪呵呵应付几句,与张升拱手作别,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后,疑惑的双目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那个被礼部差役赶远的蒙古汉子。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正德大婚(上)

蒙古汉子被礼部衙门的差役带走,远远的仍能听到他愤怒的嘶吼声。,!

秦堪抿了抿唇,一言未发上了马,众侍卫簇拥下扬鞭打马离开。

骑马走在京师街头,李二凑上前轻声道:“秦帅,关于朵颜三卫……”

“停!一个字都别跟我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秦帅,关于此事的始末,咱们锦衣卫的密探已于数日前由军驿传进了北镇抚司,赵同知已将它放在您的案头,说此事……”

“闭嘴,李二,还嫌我麻烦不够多吗?”秦堪冷冷扫他一眼。

因王守仁而得罪了刘瑾,太后又严厉警告看紧皇帝不准他大婚那天出幺蛾子,转过身朱厚照又要大婚之日放炮,礼部张尚书说要放炮可以,除非从他尸首上踏过去……

秦堪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很大,这么多的麻烦已然背在身上了,今日朵颜卫那汉子观其面相气色,脸上分明写着“麻烦”二字,不仅麻烦,而且是超级大麻烦。

正常人看到麻烦,一般都会选择躲开。

秦堪是正常人,而且算是正常人里的聪明人,所以他不但躲开了,而且躲得很快,躲得很远。

在秦堪的催促下,一群侍卫扬鞭打马,仿佛身后有狗撵着似的,匆匆忙忙穿街过市,眨眼跑了个没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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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儿,连家都回得少了,你到底在忙什么?”杜嫣的俏脸上也写着两个字,不是麻烦,而是“不爽”。

秦堪重重叹气:“瞎忙,除了惹到一身的麻烦,相公这一段人生基本没有别的斩获,很苍白。”

“相公又惹了什么麻烦?”

秦堪像个推销员似的开始耐心而详细的介绍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丰功伟绩。

“说起惹麻烦,相公可就厉害了,你看啊……”

杜嫣两眼发直。看着秦堪一根根掰着手指数麻烦,听到最后不由柳眉一挑:“得罪内相倒也罢了,大丈夫行事有所必为,给皇上放炮啥意思?京师街头市井皆云新皇性子荒唐怪诞,此言果然不虚,他要胡闹便胡闹,为何把这桩差事交给了你?讲不讲道理?”

秦堪叹道:“他是皇帝,有必要跟我讲道理吗?”

杜嫣也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他要放炮你就点火呗。反正这是皇帝下的旨意,谁敢不从?”

“问题是如果我在皇帝大婚那日放了炮,礼部张尚书很有可能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吊死在咱们家门口以示抗议……”

“相公跟张尚书很熟吗?”

“不算太熟。”

杜嫣释然笑道:“不关咱家的事。相公去劝劝张尚书,让他吊宫门口去……”

秦堪:“…………”

这婆娘很有草菅人命的潜质。

——不过她的话未尝没有道理,秦堪和张升……真的不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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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大婚。

八月初六。钦天监选定的大吉之日,诸事皆宜。

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尽出,皇宫内几乎所有能用上的太监宦官宫女全用上,内务府从江南调购四万匹上好大红苏绸,将它罩住了乾清宫,坤宁宫的黄色琉璃殿顶。整个皇宫的殿门铜钉。灯笼,门廊柱子。甚至连禁宫巡弋武士的矛戟一端也系上了红绸,以示皇帝大婚之日禁战止戈,祥和仁厚之意。

按成规,皇帝大婚的正使须由朝中某位德高望重的勋贵担任,副使则由礼部官员担任,正德本打算让秦堪当他的大婚正使,结果在金殿内刚提出话头,便被满朝文武百官喷得一头唾沫。

秦堪二十来岁,德不高望更不重,而且最重要的是,秦堪并未封爵,与“勋贵”二字毫无关系,满朝大臣想也不想便将他排除在外了。

朱厚照气得又跟大臣们当殿大吵了一回,奈何大明的文官连吵架也喜欢耍无赖,吵得急了人人梗着脖子一副“有种你把我杀了”的倔驴模样,每到这时候朱厚照便被逼得节节败退,君臣骂战常以一败涂地而告终。

秦堪得知此事后除了暗叹自己人缘差以外,倒也没什么意见,虽说当皇帝的大婚正使是官员一生最宝贵的政治资本,不过秦堪用不着攒什么政治资本,他相信只要自己与朱厚照的关系一直这么维系下去,该升官封爵的时候,朱厚照一定会第一个想到他。

跟前世历史不一样的是,这回担任大婚正使的,却是保国公朱晖。

保国公朱晖去年因盐引一案被秦堪查出来以后,弘治帝勃然大怒,不但勒令他闭门思过,而且夺了他十二团营的兵权,这位国公爷倒是个能伸能屈的角色,非常低调地思过思到弘治帝驾崩。

等到朱厚照登基以后,朱晖不顾自己六七十岁年纪,进宫跪在朱厚照面前做了一番深刻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具体说了什么无从知晓,从朱厚照满意地将十二团营的兵权交还给他的举动来看,朱老爷子的检讨一定非常深刻,虽不至于悔恨得以头抢地,至少也是声泪俱下。

说到底,这是一个人治大于法治的时代,《大明律》或许管用,但管不到上层人物的身上,朝堂里的升官贬官,下狱坐牢等等事情,若真拿《大明律》出来一条条找根据,个个都是冤案,桩桩皆是无理。特别是勋贵这个级别的,一有个风吹草动,说降爵便降爵了,说恢复便恢复了。

还有一个道理值得弘治帝在九泉之下反思,那就是当皇帝最好要比大臣活得久一些,连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都活不过,弘治帝实在应该惭愧一下,等他一死,该是人家的兵权还是人家的,他生前的惩治只不过像走了一道过场。

…………

…………

朱厚照大婚,保国公朱晖为大婚正使,礼部左侍郎王琼为副使,八月初六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皇宫大门正阳门便打开了,两队身材魁梧的大汉将军手执金瓜,玉挝,金炉,香盒等仪仗,后面又是两队身穿绛色袍服的宦官,高举代表皇后仪仗的九翅屏扇,三十六人抬着一乘巨大的金色玉辇,由手执长戟的禁宫武士开道,几声号炮过后,缓缓走出皇宫,朝中军都督府同知夏儒的府上行去。

皇帝娶妻的程序跟民间纳采,问名,纳征等大同小异,当然,细节方面要繁琐得多,而且动用的人力物力和对天下造成的影响力,绝非民间百姓成亲可比。

纳采问名的流程早已由礼部官员代表皇帝走过,按制,皇帝娶皇后是不必亲自出宫亲迎的,毕竟皇帝是千金之子,九五至尊,轻易不可动驾,哪怕娶老婆这么重要的事也不必亲自出宫,大婚正使和副使就是代表皇帝执行这个程序的。

顺天府几日前便发下布告,亲迎皇后的仪仗队还没出宫门,承天门外便已被闻讯赶来的万千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锦衣卫,东厂,西厂如临大敌,隔两步便为一岗,将百姓与仪仗隔得远远的,正阳门外街中央清出一条通畅的大道,当然,也有一些市井闲汉泼皮趁乱在人群里浑水摸鱼,不是偷钱袋便是摸小媳妇儿的屁股,被校尉或番子发现后上前便劈头一刀鞘,人群里的惊叫怒骂笑闹声此起彼伏。

大婚正使朱晖双手高高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丝绢走在队伍仪仗最前方,副使王琼紧随其后,二人神情肃然,目不斜视,在围观百姓们满怀敬意的目光中,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不急不徐地朝前进发。

亲迎仪仗就这样浩浩荡荡开到中军都督府同知夏儒的府上。

夏儒穿着绯色官袍,领着全家老小早早等候在府门外三十丈处,远远见天子亲迎队伍浩荡行来,夏府内外顿时点起炮仗,噼噼啪啪震天巨响中,正使朱晖走到夏儒面前,缓缓展开手中黄绢大声道:“有圣旨,中军都督府同知夏儒跪接。”

夏儒一撩官袍下摆纳头便拜,周围的夏府家人,亲迎仪仗甚至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垂头跪下,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黄绢展开,朱晖语气激昂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实以相宗祀之敬,协奉养之诚,所资惟重,祗遵圣母皇太后命。遣使持节,以礼采择。兹册中军都督府同知,领锦衣卫指挥使衔夏儒之女为皇后,命卿等持节奉册宝,行奉迎礼。”

圣旨念完,夏儒三拜之后双手恭敬接过圣旨。(未完待续)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正德大婚(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几个字不是所有圣旨里都能见到的,圣旨有圣旨的格式,寻常的官吏升贬,或关于国事政务的旨意,开头一般不用这几个字,而是直接念正文,唯有遇到国家大事,或者非常正式的场合,比如册封皇后,皇太子,臣子封爵等重大事宜才能用这几个字,以示郑重。?(飘天,小说更快更好)

(作者按:顺便提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这几个字是明太祖朱元璋所独创,明朝以前的圣旨没有这几个字,可以看得出,朱元璋或许不是最英明的皇帝,但绝对是脸皮最厚的皇帝。)

接下来的程序便是由女官将身穿凤冠霞帔的皇后夏氏扶出府门,朱晖和王琼代皇帝念完册后圣旨后,立马变换了身份,以臣子之礼跪见夏氏。

夏儒这时也变换了身份,直起身用父亲的威严神情高声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

夏氏之母这时也高声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夏皇后在女官的搀扶下朝父母盈盈一拜:“女儿谨记教诲。”

然后夏皇后便登上车辇,在臣民的跪拜里,车辇和仪仗缓缓启动,朝皇宫行去。

秦堪左防右防,朱厚照今日还是干了一件比较出格的事。

朱厚照毕竟是朱厚照,他永远不会安分,永远最独特。

皇宫正阳门的中门破天荒地大开,这也是礼制规定的,平素哪怕连皇帝出行也只能由侧门进出,中门绝不开启,除非娶皇后入宫,或者国家危难,皇帝御驾亲征,正阳门才会敞开中门。

不顾满朝大臣的愕然和齐声反对,朱厚照兴致勃勃地出了宫门,站在正阳门下,笑嘻嘻地盯着已被校尉和番子净清一空的外大街,眼中闪烁着熟悉的调皮光芒。

国人素以大红为吉,皇家也不例外。

今日的朱厚照穿着大红色的五爪团龙袍,头戴金制翼龙冠,这个帝冠轻易不能戴,平日里皇帝戴的帝冠都是黄纱所制,除非大朝会或国家大事时才戴金制的,一个帝冠重达三四斤,没练过的皇帝若经常戴这个也受不了。

秦堪就站在朱厚照身旁,正阳门的两侧密密麻麻站满了朝中文武百官,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日子,可此刻却人人面带怒容,礼部尚书张升脸色铁青,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斜眼瞪着朱厚照。

儒家礼制是千年前圣人定下的,规定得非常全面,什么仪式穿什么衣服,摆什么样的表情,做什么样的动作,迈步时该迈几步等等,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今日朱厚照大婚,这位年轻的皇帝竟不顾礼制要求出正阳门,这个举动令礼部尚书异常愤怒,然而张升也毫无办法,因为朱厚照的威胁太有震慑力了。

“不让朕出宫门,朕便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宣布悔婚,夏儒的女儿朕不娶了,谁爱娶谁娶去!”

这便是朱厚照的威胁,张升在答应与撞柱死谏两个选择之间,无奈地选择了答应。

…………

…………

正阳门前的气氛很诡异,朱厚照浑然不顾百官不断投来的怒目与白眼儿,面无表情地将头微微一侧,用低若蚊讷的声音对秦堪道:“……待会儿朕听得到炮响吧?”

秦堪一听脸便扭曲得像苦瓜似的:“陛下,还请三思啊!”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道:“别废话,朕把自己正妻的位置都搭进去了,就为了听几声动静,朕的牺牲还不够大吗?”

秦堪:“…………”

这是价值观差距问题,秦堪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将来他儿子成亲时敢跟他说这句话,他非一巴掌抽得儿子颜面神经失调。

“快说,十门火炮调来了吗?”

“神机营周参将不肯给……”

朱厚照瞪着他,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手里又有朕的中旨,不会连几门炮都调不出来吧?”

秦堪只好无奈地叹道:“……后来臣命人挖坑埋他,埋到周参将脖子时他才松口肯给。”

朱厚照楞了片刻,憋着笑道:“秦堪,你这回可是实实在在的坑人啊……”

秦堪满脸苦色道:“是啊,造孽啊……”

朱厚照笑骂道:“明明是你造的孽,这会儿倒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你缺不缺德呀……炮呢?都藏哪儿了?”

秦堪咳了咳,用眼神示意前方,朱厚照疑惑瞧去,却见正阳门外广场种植的一片小树林内隐隐有人影闪动。

朱厚照大喜:“善!你果然能干……”

瞟一眼身前两侧面露怒色的文武百官,朱厚照神情期待地盯着秦堪:“能上实弹吗?待会儿朝他们轰,给我换一茬儿大臣……”

…………

…………

喜欢热闹的不止朱厚照,杜嫣今日也不肯消停。

皇帝大婚典礼除了百官必须参加,身负朝廷诰命的官员夫人们也必须参加,甚至礼部还必须要在这些诰命夫人中挑选四名出来迎接皇后鸾驾,并且一路陪伴皇后左右入坤宁宫,为皇帝和皇后的新婚龙床铺单叠被。总之,能被选为迎皇后鸾驾的命妇非常荣耀,甚至可以记入族谱,传之子孙,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不过这四名命妇可不是随便选的,有一个硬性规定,必须多子多孙,命里福厚的诰命夫人才有资格入选。大意便是皇家借这些命妇的福气,希望能让皇帝日后子孙延绵,世代永昌。

朱厚照这个胡闹的家伙对朋友可真是挖心掏肺,秦堪做不成大婚正使,朱厚照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吩咐礼部官员让秦堪的夫人为四名迎驾命妇之一。

想法是好的,可惜现实似乎不太给朱厚照面子。

话刚说出口,便被礼部尚书张升狠狠驳了回去,杜嫣虽是三品诰命,但第一个硬性规定便无法达到,与秦堪成亲近一年,肚里仍是平平瘪瘪没有一丝动静儿,谈何“多子多孙”?

杜嫣被张升无情地否决了,杜嫣天天在家本来毫不知情,结果某天丁顺登门,闲着没事跟秦家夫人杜氏磕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这事说了出来。

成亲一年没给相公生下一儿半女一直是杜嫣心头深扎的一根毒刺,张升的话通过丁顺的嘴说出来,顿时触动了杜嫣那颗敏感脆弱且暴躁的小心肝儿……(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飘天并收藏和推荐,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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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正德大婚(下)

对古代女子来说,“出嫁后无子”这种话非常伤人,比扇她耳光更严重,女子在这个时代的地位并不高,大抵等于生育工具,女子也基本认同了这一点,如今张升一句话把杜嫣的作用完全否决,教她怎能不怒?

朱厚照和文武百官们站在正阳门前,而命妇们原本应该进慈宁宫,跟太后一起等着新皇后来问安的,后来宫前传来消息说皇上忽然决定出宫亲迎,命妇们也楞了,忽然更改了典礼流程,命妇们不知后面又会出现什么变故,几名年高望重的一品诰命老奶奶碰头一商量,决定也跟着出宫到正阳门前等候皇后鸾驾。域名就是飘天的全拼,请记住本站域名!

于是在众大臣无奈站在正阳门外时,命妇们也跟着走出了宫门,一个个穿着红色绿色的崭新诰命朝服,离大臣们远远的聚集成一堆。

所有的诰命夫人里,杜嫣是最年轻,也是最不安分的。

刚开始端庄的小样子努力维持了半个时辰,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渐渐多了一些抓耳朵摸鼻子的小动作,最后见不远处相公和穿着龙袍的皇帝站在一起,杜嫣两眼一亮,薄薄的嘴唇悄然一抿,慢慢退到命妇队伍的最末,然后眼睛眨了眨,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到了秦堪身边。

“相公,礼部尚书是哪个?相公你指给我瞧瞧……”

秦堪正与朱厚照说笑,闻言下意识刚抬起手,接着回过神,扭头一看,见杜嫣一脸怒色,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

“嫣儿,你……你到我这边来做什么?”

杜嫣森然冷笑,忽然见秦堪身旁的朱厚照一脸惊惧地瞧着她。

揍过朱厚照两次后,秦堪终于还是将朱厚照的身份告诉了杜嫣,杜嫣当时也小惊了一下,后来朱厚照时常入秦府找秦堪,一来二去大家都熟了,不过熟归熟,朱厚照对杜嫣仍保持着发自内心的恐惧,毕竟从小到大敢把他揍得那么惨,而且揍过两次的女人,必然是一个强大而邪恶的存在,不得不敬畏三分。

见朱厚照一脸惧意地瞧着她,杜嫣也意识到场合不对,于是裣衽朝朱厚照一福,道:“臣妾秦杜氏见过陛下。”

朱厚照情不自禁退了两步,眼珠子乱转,瞧那模样似乎有种叫武士护驾的冲动。

秦堪急忙出来解围,凑到朱厚照耳边轻声道:“陛下勿惧,臣的夫人出门前已揍过人,过足了瘾头,此刻的她非常贤良淑德……”

朱厚照惊魂方定:“秦夫人免礼。”

二人见过礼后,杜嫣瞧着秦堪不依不饶问道:“相公,礼部尚书是谁呀?”

声音轻细却满带杀意,用温瑞安的话来说,叫“那一刀的温柔”。

秦堪不由心惊肉跳,可以肯定,杜嫣找礼部尚书绝不是为了祝他长命百岁。

“可以换个问题吗?”秦堪叹道。

杜嫣很随和,于是换了个问题:“相公不是说今日放炮吗?炮在哪里?”

这句话的杀气愈发明显了。

朱厚照显然想改善一下和这位女霸王的关系,带着几分讨好地朝前面小树林一指:“火炮在那里……”

然后随手又朝远处的张升一指:“礼部尚书在那里……秦夫人可亲自点火,为朕的大婚添几分声响儿。”

秦堪:“…………”

杜嫣朝朱厚照投去赞许的一瞥,目光中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英雄惜英雄,惹祸精惜惹祸精。

杜嫣本是个粗神经的女人,见朱厚照如此随和,以往对这孩子的恶感顿消,朝他重重点头:“以后我绝不揍你了。”

朱厚照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秦夫人客气,这怎么好意思……”

秦堪忽然有种回家躲起来的冲动。

…………

…………

无奈地瞧着杜嫣穿着大红诰服,几个起跃间便跳进了树林里。

朱厚照朝他瞟了一眼,大家这么熟了,他目光的含义秦堪自然很清楚,大抵是充满了同情的。

秦堪只好叹息:“陛下海涵,家门不幸……”

朱厚照皮笑肉不笑:“朕了解,古往今来的镇宅神兽都很凶的。”

外街尽头传来一阵喧嚣,朱厚照精神一振,两眼顿时冒出了兴奋的光芒。

秦堪知道这种兴奋与夏皇后毫无关系。

三十六人抬的皇后玉辇慢悠悠地朝正阳门缓缓行来,为首几名大汉将军娴熟地朝空地上甩着净鞭,后面一众浩浩荡荡的仪仗,垂着珠帘的玉辇内隐约可见夏皇后端庄地坐在中间,仪仗所过之处,沿街所有百姓全部恭敬跪拜。

夏皇后不过十五六岁,小小年纪竟已成了一国之后,委实福分不小,凭心而论,夏皇后长得确实漂亮,鹅蛋脸,樱桃嘴,杏眼柳眉,如同庙里供奉的观音菩萨一般,正是符合明朝男人审美观的典型相貌,当初选后之时弘治帝想必也不是胡乱点的鸳鸯谱,对未来皇后的面相还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考究,夏皇后生得好,一见便是典型的旺夫宜邦兴子嗣之相。

此时玉辇内的夏皇后坐得比观音菩萨更端庄,精致的小脸紧紧绷着,凤目流露几分青涩的刻意做作的威严,高扬的下巴彷佛向世人昭示她高高在上的冰冷。

秦堪眯着眼远远瞧着夏皇后模糊的轮廓,心中不由暗叹。

这位大明的新晋皇后,一辈子估计也只能是皇后了,她来到这世上的目的似乎只为“皇后”这个身份而活,或许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丈夫的宠爱。

转头看着朱厚照,朱厚照盯着皇后玉辇的眼睛有了几分冰冷,今日大婚对他来说,只不过多了一位名义上的妻子,因为大明的臣民需要他有一个皇后,如此而已。

这便是政治婚姻的悲哀。

在朱厚照的眼里,比花更娇媚的皇后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一场他盼望已久的热闹……

从外街尽头走到正阳门前,一段路竟走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亲迎皇后的仪仗终于姗姗而来。

等候在正阳门前的文武百官微微有些激动,并非为了这位皇后,而是那位让人不省心的皇帝陛下,皇后即将入主后宫,陛下从今日起娶亲立家,想必以后应该不会再胡闹了吧?大臣们多希望朱厚照从今日起脱胎换骨,洗心革面,做一个不逊先帝的英明君主啊。

玉辇离正阳门尚有数十丈时,文武百官在礼部尚书张升的指挥下,纷纷朝玉辇正式以臣礼跪拜。这便向世人宣告着大明的文武百官对皇后这个身份的认同,这一跪拜,皇后的身份算是尘埃落定,日后就算朱厚照想废后,恐怕朝堂里的大臣们也不答应了,天家事即天下事,哪怕皇帝想离婚也得大臣们说了算,由不得朱厚照了。

朱厚照没想那么长远,此刻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别人都在垂首跪拜时,他的眼睛却不时瞟向广场外的小树林里。

“秦堪,你的夫人靠谱吗?”朱厚照急不可耐地问道。

秦堪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索然叹道:“她比你靠谱,放心吧陛下,她一定会不负你所望的。”

…………

…………

玉辇行至正阳门前,张升不无怨艾地瞟了朱厚照一眼,原本进行顺利的大婚典礼,此刻皇帝竟不顾礼制亲自迎出宫门,接下来的程序本来应是皇后入奉天殿与皇帝交拜,然后接受百官和诸国使节朝贺,现在皇dìdū已站到宫门外了,教他这礼部尚书如何继续主持下去?

思忖半晌,张升不得不临时更改了礼制,干脆让皇帝和皇后同赴太庙告祭列祖列宗算了。

刚待扬声高喊出声,变故出人意料地发生了。

轰!

广场外的小树林里一声巨响,张升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一股浓烈的硝烟味扑鼻而来,强劲的带着火药味的巨风不但将他的朝冠吹跑,而且还令他整个人蹬蹬蹬倒退了数步。

正阳门前的文武百官顿时哗然色变。

热闹还没完,只听得轰轰轰接连不断的炮声,从神机营里调出来的十门火炮纷纷发威,一门门争先恐后地怒吼起来。

人群顿时乱成了一团,官员也好,宦官也好,纷纷吓得面如土色,抱头鼠窜,广场上一片尖声惊恐惊叫。

朱厚照神情愈发兴奋,就差手舞足蹈了,贴身侍卫如临大敌死死围护着他,朱厚照却不住地从人墙中探出头,嘴里不停地责骂:“如此好玩的热闹,你们这帮杀才挡我作甚?赶紧让开!”

周围一片惊恐慌张,玉辇内的夏皇后吓得花容失色,再也无法绷住脸摆架子了,看着乱成一团的人群,夏皇后终究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强忍了片刻,待听到又一阵地动山摇的炮声响起时,夏皇后终于嘴角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张升惊怒交加,炮声刚响起的那一刻他便第一时间想到了某个罪魁祸首,当然,此刻他无法找罪魁祸首的麻烦,但某个帮凶是绝不能放过的。

帮凶姓秦,名堪。

如同怒海中的小舟般,张升在人群中左挤右钻,拼尽全力挤到朱厚照和秦堪的身旁,恨恨地瞪了朱厚照一眼,一手猛然伸出,狠狠揪住了秦堪的衣襟。

“秦堪你这奸贼,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对不对?坏了陛下的婚典,老夫跟你拼了!”

这黑锅太大太黑,秦堪背不起。

秦堪一边挣脱一边果断出卖了朱厚照:“尚书大人冤枉我了,放炮是皇上的主意,与我何干?”

“休得狡辩!定是你在其中兴风作浪,谗言蛊惑君上,制造大乱存心羞辱朝中文武百官……”

秦堪诚恳道:“尚书大人真的误会了,下官从来不干那种羞辱人的无聊事,若真让下官来做的话,早让人在炮管里填实弹了,请尚书大人相信我,放空炮真的不是我的风格!”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轰轰轰的火炮,只见正阳门西侧的礼部衙门的正前门一声巨响,门檐被击得缺了一角,无数瓦片碎石迸裂,礼部那扇朱红色大门摇摇欲坠。

人群愈发慌乱惊恐不堪,连秦堪脸上也露出意外之色。

张升怒发冲冠,瞋目裂眦,揪着秦堪的衣襟如狮子般咆哮:“瞄得好准呐!这一炮总应该是你的风格了吧?混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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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喜不喜

秦堪是个很诚实的人,甚至诚实得有点过分。,!

把礼部衙门的门檐和正门轰得缺了一个角,这一炮自然不是空炮,显然填了实弹的,而且具有浓郁的秦堪风格。

朱厚照终于如愿以偿,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刺激最热闹的婚礼,眼见礼部衙门被轰塌,笑得没皮没脸的朱厚照也楞了一下,接着朝秦堪一瞟,神情若有所思,却不见一丝害怕。

放空炮可以算是胡闹,填了实弹事情可就严重了,连秦堪也慌了,这一炮固然只朝礼部衙门放了,下一炮呢?

当即秦堪挣开了张升揪住他衣襟的手,马上调集了广场上值岗的锦衣校尉,命他们马上进树林让那十门火炮熄火,另外派人护送皇上和皇后入宫。

混乱中扭头朝树林里瞥了一眼,却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几个飞纵间消失无踪,秦堪心中稍定。

为何忽然填了实弹,为何偏偏炮轰礼部衙门,别人不清楚,秦堪心里却有数。

这惹祸的婆娘,今晚一顿家法是免不了了。

…………

…………

朱厚照和夏皇后被侍卫护送进宫,一众惊慌失措的大臣也在宫门内收拢,重新聚集起来。

掌管西厂东厂的刘瑾和戴义闻知有人竟敢放实弹炮,吓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不由勃然大怒,立马下令番子封锁正阳门广场,大索全城。

朱厚照心里对此事大约也有数,于是将刘瑾和戴义叫到一个偏僻角落一人踹了一脚,又狠狠骂了他们一通,刘瑾和戴义虽满头雾水,但皇上语气严厉不准追查,二人自然不敢违抗,马上撤回了散出去搜查的番子。

混乱喧嚣的人群里,秦堪感激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嘻嘻一笑,朝秦堪挤了挤眼。一副非常有默契的样子。

秦堪悄然松了口气。

看来朱厚照是打算帮他背这个黑锅了,今日这一炮太过严重,放眼整个大明,除了朱厚照本人,恐怕这个黑锅谁也背不下来。落到谁头上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

…………

皇帝大婚当日竟制造出如此混乱。得知下令放炮的人竟是皇帝本人,而且空炮中竟意外地掺了一颗实弹把礼部衙门轰成了八级残废后,在场所有大臣脸色都很难看,数十名言官在人群中蠢蠢欲动。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狠狠参这个胡闹荒唐的昏君一本。

朱厚照浑若无事般笑着解释,说是操炮军士误将实心弹当成了礼花弹,故而误炸礼部衙门,此事厂卫已查清楚,不必追究。

朱厚照解释时的嘴脸颇似前世美**方发言人。一脸无赖地将如此严重的事情轻描淡写地揭过,仿佛只是用错了军事地图一般。

大臣们很生气,不过显然今日不能生气,混乱过后,皇帝的大婚还得继续,不能半途而废。

张升重新聚集了文武百官和诸国使节,朱厚照领头,皇后与他并排而行,众人浩浩荡荡朝太庙行进。

大明历史上最奇特的景象出现了。一脸得意笑容的皇帝领着花容失色哭哭啼啼的皇后,后面跟着一群衣冠不整,神态狼狈,甚至有些连官帽和官靴都不见了的大臣,跪在太庙前告祭大明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礼部尚书张升被炮火硝烟熏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抽搐着老脸一板一眼地念颂着祭文。

身为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秦堪满怀愧疚的同时也很不厚道的暗中失笑,这哪是什么皇帝大婚呀。分明像极了一帮土匪刚从山下抢来了一位压寨夫人,而且这帮土匪浑身散发着很清新自然的乌合之众气质……

后面的程序进行得很顺利。告祭太庙后朱厚照和夏皇后入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太后自然早已知晓正阳门外的风波,对朱厚照的胡闹感到气愤的同时,却也拿他无可奈何,老朱家如今就只剩了这么一棵独苗,弘治帝在世时便将他宝贝得不得了,如今他已君临天下,两位太后深知就算训斥他,他也不会当回事,于是只好作罢。

张太后的目光却不肯放过殿门外恭立的秦堪,像刀子似的狠狠剜了他好几次。

秦堪苦笑不已,讪讪摸着鼻子将头扭到一边,张太后目光里的含义他自然清楚,严令他看紧朱厚照,不让皇帝在大婚之日出幺蛾子,可朱厚照终究还是胡闹了一回,这等于是秦堪辜负了太后的嘱托。

幸好张太后地位虽崇,但从不干政,而且后宫也不能随便处置官员,否则秦堪真不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价值观不同决定了对同一事件的态度不同。

朱厚照对自己的大婚非常满意,他觉得很热闹,而且顺便将满朝大臣捉弄了一回,发泄了许久以来对大臣们的怨念,恶气舒出,神清气爽。

大臣们显然不这么认为,好好的皇帝大婚被搞得鸡飞狗跳,庄重肃穆的场合活生生成了一场闹剧,满殿官员被折腾得狼狈不堪,这天实在应该被记入史册,成为大明自土木堡之变以来的第二个国耻日。

当然,令大臣们更加气愤的是朱厚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

当日奉天殿大宴群臣,宴会气氛非常冷清,大臣们一个个铁青着脸,憋着怒火仰着脖子喝闷酒,几名脾气火爆的言官好几次想拍案而起,终被新任右都御史史琳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

宴席不欢而散,夏皇后也在新婚第一日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朱厚照在宴席上大醉,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被抬回坤宁宫后呼呼大睡,碰都没碰夏皇后一下。

…………

…………

朱厚照在奉天殿内设宴的同时,刘瑾坐在司礼监内脸色铁青,浑身气得直哆嗦。

皇帝大喜之日,刘瑾却得到一个很不喜的消息。

王守仁出京远赴贵州龙场,刘瑾派出去刺杀他的十余名刺客紧跟其后,却一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消息传回。

直到今日,派出去寻访的第二批人刚刚回到京师,他们带回来了十八颗血迹未干的头颅,十八名刺客的头颅一个不少,全部在河南开封府外的官道边一字摆开。

显然,这不是王守仁干的,朝中有能力而且有胆子与他刘瑾作对的,只有一个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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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祸水东引(上)

十八颗头颅被带到偏僻的北安门,头颅用石灰处理过,刘瑾忍着恶心瞧了许久,派去的第一批刺客一个不少,全部被半路截杀,其中甚至包括一对老妇和小女孩,这对女子是江湖上有名的祖孙杀手,刘瑾复开西厂,广纳江湖武人以为肃敌之用,这对祖孙刚入西厂才几天,派出去执行第一次任务便被人残忍地割了头。(,小说更快更好..)

慈眉善目的老妪和天真烂漫的女孩的头颅就摆在十八颗头颅当中,面容带着几分惊愕,仿佛至死也不敢相信有人会忍心向她们下手。

能忍心下手的,除了锦衣卫里的肃敌高手别无旁人,刘瑾听说过锦衣卫里有这么一批人,大约在永乐皇帝北征蒙古时,为了对北元残余势力的首脑人物进行暗杀而专门招揽的一批江湖高手,所以洪武时期的锦衣卫正由皇帝仪仗往特务机构慢慢演变,而到了永乐时期,锦衣卫已发展成熟,其职能里也多了一项“肃敌”。

几乎不用怀疑,刘瑾已肯定派出去刺杀王守仁的十八名刺客是被这批锦衣卫的肃敌高手半路截杀了。

没想到,秦堪这一步又算在了他前面。

刘瑾忽然想起数日前的乾清宫门口他对秦堪的那次照面,临去时秦堪脸上那一抹淡淡的捉摸不透的笑容,此刻刘瑾的脸上却火辣辣的痛。

“秦堪啊秦堪,为了一个王守仁,你非要与杂家撕破脸皮么?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铁心相护?”

王守仁值得秦堪铁心相护的原因,刘瑾自然不懂。

他和秦堪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要的是权力和银子,当然,也不拒绝古董和黄金。

公理正义这些东西不能换成权力和钱,自然在他心中毫无用处。

世上有些人属于天生就无法沟通,而且天生便敌对,比如秦堪和刘瑾。

…………

…………

新婚燕尔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幸福的,朱厚照被排除在“绝大部分”之外,至少秦堪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跟幸福有关的痕迹。

君臣二人在一起时不仅仅是玩乐胡闹,偶尔也探讨一下人生。

朱厚照喜欢跟秦堪探讨人生,每次天南海北聊起来时,秦堪的嘴里总会说出一些他闻所未闻的新奇东西,极北之地的白熊,走路比人更风度翩翩的企鹅,除了睡觉便是发呆,只吃树叶为生的无尾熊,以及生活在高原,性格温顺颇通人性的……草泥马?

当然,女人也是动物的一种,这种动物不怎么让男人省心。

“陛下大婚数日,却一直不进坤宁宫宠幸皇后,朝堂里已有了不少议论,很多言官据说要上疏请陛下和皇后圆房呢。”

朱厚照不高兴了:“什么都管!什么都管!朕上辈子欠他们钱吗?朕圆不圆房关他们何事?”

秦堪叹道:“若陛下是普通人,他们当然管不着,但陛下是天子,天家无小事,天家无私事,天家的房事他们自然也要密切关注的。”

朱厚照怒道:“谁若敢上疏议论朕圆房的事,朕就重打十记廷杖,刘瑾说得没错,这帮文官就是骨头贱,上次复开西厂引得满朝争论,刘瑾把那戴铣杖毙以后,文官们不也老实了吗?西厂也照样开起来了。”

秦堪叹道:“这不是徒生事端吗?为了平息议论,陛下便勉为其难与皇后圆一下房有什么关系,老天创造处女,男人创造妇女,都是职责呀……”

朱厚照瞪着眼道:“你若娶了不喜欢的女人,会跟她圆房吗?”

“会。”秦堪很老实地承认,他真想告诉朱厚照,他的上辈子简直是一匹种马,种马追求的是最后那几哆嗦,没有哪匹种马会去考虑母马的马品和性格。

朱厚照怒其不争:“你都不挑拣的吗?”

“臣是个比较随和的人,女人只要稍微有点懂事,臣都不会太挑剔。”

“何谓懂事?”

秦堪的笑容不怎么正经了:“呵呵,臣认为,早上看到你一柱擎天便主动坐上去的女人非常懂事……”

“…………”

一名小宦官匆匆走入乾清宫禀道:“陛下,礼部张尚书遣人来报,朵颜卫使节京师街头打伤礼部官员,使节已被拿入东厂,张尚书请陛下和内阁商议如何处置。”

朱厚照楞了楞,道:“朵颜卫使节打伤礼部官员?”

“是的,陛下,被打伤的是礼部主客司主事韩原,东厂已查清,该使节名叫巴特尔,因蛮夷粗鄙,不识天朝上国礼数,倚仗蛮武之力横行京师,屡屡有伤人掠货之举,礼部因陛下大婚而不便苛责,故而放任,但这巴特尔越来越过分,今日竟在街上公然将礼部韩主事打伤,恰逢东厂番子巡街,便将其押入了诏狱,等候陛下和各位大人们处置。”

朱厚照露出不悦之色,加重了语气道:“朵颜三卫自成祖以来便反复无常,时叛时降,常常勾结鞑靼,联手犯我大明疆界,百多年来打也打过,和也和过,今日朵颜使节在我大明皇城横行跋扈至斯,是欺我大明无人敢治他吗?来人,给朕将这巴特尔……将他,将他……”

朱厚照越说越犹疑。

张升的请旨是有道理的,但凡外邦使节入大明朝贺,他所代表的便是那个国家的君主,打他杀他赶他都会引起严重的后果,轻则断绝来往,重则引发战争,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历来便是这般脆弱。

大明与朵颜三卫百余年来打打和和,目前虽名义上隶于大明藩属,但人人都知道,这仅只是名义上而已,事实上谁也没觉得这种名分有多牢靠,一言不合便翻脸实在很平常。

朱厚照年纪虽不大,但从小在宫中耳濡目染,深知涉及外邦藩属之事不可轻易决断。

一旁的秦堪听到“朵颜使节”这个字眼时,心中不由一动,他想起礼部衙门前被差役拖走的那个蒙古汉子,他大概便是巴特尔了吧。

欲觐天颜而不得见,回忆当时巴特尔悲愤至极的模样,和张升冷漠如霜的态度,所有事情一串联,秦堪便隐隐觉得,巴特尔打伤礼部官员的原因恐怕并非刚才所说的“横行跋扈,不识礼数”。

这事不简单。

但秦堪是个简单的人,简单的人只做简单的事,不简单意味着麻烦,秦堪从来都是绕着麻烦走的,可惜身手不够敏捷,每次都没绕过去,这一次他决定绕远一点。

“秦堪,你觉得此事如何处置为好?”朱厚照没了主意,求助地瞧着他。

秦堪淡淡一笑,道:“一切由陛下定夺,臣只是武官,不懂外事。”

朱厚照恨恨一甩袖子:“打不得又杀不得,当皇帝都当得这般不爽利,交给内阁焦芳办吧。”

一件看似简单的事,一件看似与秦堪毫无关系的事,却总在阴差阳错间与秦堪扯上了关系,秦堪躲避麻烦的身手终究还是差了点,这次他也没能躲过去。

秦堪走出宫门去北镇抚司办理公务的同一时间,刘瑾坐在文华殿内与焦芳商议政事。

焦芳自从倒向刘瑾后,官运亨通之极,能当上内阁大学士已然称得上位极人臣了,但朝中大臣对焦芳的观感却愈发恶劣,人人皆骂其为“阉党”,焦芳七十多岁年纪每日游走在爽与痛的边缘,内心滋味实在不好形容。

今日刘瑾本只是就几件内阁票拟的军政事拿来与焦芳商议。

其实若说刘瑾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这个评价委实有点不公正,世上哪怕是一张厕纸也有它的用处,刘瑾虽比男人少了个器官,但总的来说还是比厕纸强很多的,用过的避孕套都能回收做成口香糖,不过少了个器官的太监怎么就不能为大明朱家帝国添砖加瓦?

若论勤政,朱厚照拍马都追不上刘瑾,刘瑾自当上司礼监掌印后,确确实实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所以每日三更开始批阅奏章,处理政事,其勤勉程度比之弘治帝亦不遑多让。

只不过他的心性过于扭曲,而且见识也颇为狭窄,好好的事业干着干着便将自己的私利和贪婪掺入其中,这就像在好好的女儿红酒坛里撒了一泡尿,明明香醇的美酒味道就变了。

文华殿里与焦芳刚把军政之事商议完,一名小宦官便匆匆进来传了朱厚照的旨意,并将朵颜使节打伤礼部官员一事详细告之。

事情只是件小事,刘瑾也没放在心上,待小宦官说完,刘瑾只不咸不淡点了点头,苦笑着对焦芳道:“焦相你瞧瞧,瞧瞧杂家辛不辛苦,大到军国大事,小到鸡毛蒜皮,事事都得杂家操心,现在倒好,打架伤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杂家也得管了,自从当了这司礼监掌印,杂家可一天踏实觉都没睡过,几个月下来,人都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偏偏还有那么多大臣瞧杂家不顺眼,做人怎么就那么难呐……”

焦芳捋须呵呵一笑道:“刘公委实辛苦,可要保重身子啊,既然是陛下亲自吩咐下来的事,刘公还是赶紧处置,不可拖延。”

刘瑾点点头,扭头朝小宦官道:“你去告诉礼部,着人把那巴什么的使节狠狠训斥一通,然后把他从诏狱放出来,还是好酒好肉待着,莫把事情闹大了,多大点事,不就打伤个主事么?都捅上天了,下面这帮子人全是废物。”

小宦官恭声应了,刚转头待离去,却被焦芳叫住。

刘瑾楞了一下:“焦相这是何意?”

焦芳捋须一笑,挥退了小宦官,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刘公恕焦某无理,巴特尔这事可没这么简单,此事若刘公借势而为,想拔一根眼中钉轻而易举……”(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文学注册会员推荐该作品,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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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祸水东引(下)

焦芳的一句话引起了刘瑾强烈的兴趣。,!请在,热门小说最新章节抢先阅读!

因为刘瑾的眼中钉实在太多了,理论上来说,满朝大臣都是他的眼中钉,不过焦芳的话说得很清楚,只能借此事拔掉“一根”眼中钉。

事情还没弄明白,刘瑾心中已做了决定,把这个宝贵的名额送给秦堪。

如今刘瑾的眼中钉虽然不少,但若说哪根钉子扎得眼睛最疼,非秦堪莫属。

王守仁的事只是个诱因,最令刘瑾不安的,却是秦堪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

奴才永远用奴才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不论这个奴才掌握着多么大的权力,他的眼光是永远不会变的,太监是一类特殊的群体,这类人喜欢权力和金钱,甚至喜欢到变态的地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家奴,家奴是永远缺乏安全感的,于是只能靠权力和金钱让自己稍微安心,然而权力和金钱换到的安心也不多,他们最怕的,还是失去皇帝对他的宠信。

一个奴才的生或死,风光或潦倒,决定权全部在皇帝身上,所以自古以来太监的形象一直都是那种阴柔,谄媚,逢迎,卑贱等等负面形象,他们有他们不得不为的理由,宫中争宠的不仅仅是皇帝的诸多妃子,太监和太监之间,甚至太监和妃子之间也争宠,为博皇帝一人之宠爱,内宫里的妃子太监们互相结盟,倾轧,排挤或拉拢,种种手段比兵法更精彩,比战场更惨烈。

刘瑾在朱厚照身边熬了十年,才换得朱厚照把他当成亲人对待,这十年可是他踏踏实实一步一坑走过来的,然而谁也没料到凭空多出一个秦堪,这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貌似君子,实则狡诈,若论品行。刘瑾可以肯定秦堪给君子提鞋都不配,秦堪数次坑人刘瑾都默默瞧在眼里,他深知秦堪或许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但绝不是一个高尚的人。

刘瑾的坏只坏在表面,虽是太监却颇具爷们儿气息。陷害忠良还是祸国乱政。他都是明刀明枪堂堂正正地跟人卯上,秦堪的坏却坏在骨子里,笑脸相迎间,冷不防便捅你一个透心凉。等你死透了,埋你的时候还能嚎啕大哭,大骂天妒英才,兄台魂兮归来……

就是这么一个败类,偏偏跟朱厚照刚认识便结为知交。比亲兄弟还亲,相比之下,刘瑾付出十年心血的巴结和讨好是多么的等而下之兼可怜可笑。

深深的嫉妒便是从那时开始,这种嫉妒渐渐演变成了极端的恨意和杀意,秦堪越来越得宠,刘瑾却越来越恐惧。

秦堪不是太监,抢不了他司礼监的权力,但哪怕没有利益冲突,但凭他在朱厚照面前比刘瑾更得宠。单就这一条,刘瑾已有杀秦堪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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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芳的话令刘瑾呼吸不自觉地粗重起来。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给秦堪狠狠一击,今日听焦芳的口气,难道机会来了?

破天荒地,刘瑾主动给焦芳躬身倒了一盏茶。态度客气得令焦芳宾至如归。

“焦相方才所言朵颜使节打伤礼部官员一事没那么简单,不知其中可有内因?还望焦相教杂家。”

焦芳捋了捋胡须,笑道:“刘公客气了,只因刘公常居深宫。甚少出宫走动,那个巴特尔早在陛下大婚之前便以朝贺之名来到了京师。每日去礼部衙门请求面见陛下,说朵颜三卫有重大冤情,他要告御状,当时礼部上下皆忙于陛下大婚筹备事宜,哪有功夫搭理这个反复无常的化外蛮夷?事情于是就这么拖了下来,一直到陛下大婚之后,礼部张尚书烦不胜烦,便召来那个巴特尔一问,问他有何冤情……”

刘瑾嘿嘿冷笑道:“朵颜三卫自成祖以来时顺时叛,土木堡之变时朵颜三卫附逆瓦剌也先,对我大明刀枪相向,亏我景宗皇帝仁慈,如此大逆也只给予朵颜三卫‘革茶马互市’的轻惩,今儿他朵颜倒有冤情了,杂家听在耳里怎觉得如此可笑呢?”

焦芳笑道:“刘公公说得是,按理说这些年咱们大明和朵颜不敌不友,各自为政,他朵颜有冤也轮不到大明来评判,可朵颜使节跟张尚书说,所谓冤情,正跟大明有关……”

“跟大明有何关系?”

焦芳说得有些口干,端起茶盏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去岁以来,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部与火筛部联手频频进犯大明,孝宗皇帝驾崩那两个月更是变本加厉,辽东边关屡屡失守,辽东总兵官李杲深恐朝廷罪责,于是派人诱请朵颜三卫旗下一个名叫岱钦的蒙古千户赴宴,同去者还有三百余名朵颜卫勇士……”

刘瑾不解道:“鞑靼和火筛叩边,李杲把朵颜卫的人叫来赴宴是何用意?莫非要借兵抗击鞑靼?”

焦芳缓缓摇头,盯着刘瑾一字一句道:“请朵颜赴宴,是因为李杲要杀其冒功掩罪!”

刘瑾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半晌不语。

焦芳叹道:“席间李杲一声令下,那个名叫岱钦的千户和三百余名朵颜卫勇士全无防备,被杀得一个不剩,头颅割下来送呈京师,说是三卫入寇,辽东将士英勇抗击,边关大捷,兵部尚书刘大夏丝毫不知内情,还将给李杲报功请封的奏疏送进了内阁……”

刘瑾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喃喃叹道:“为何总有人跟头颅过不去?”

焦芳笑道:“当然,这些只是那个巴特尔的一面之辞,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只不过……此事刘公若利用得好,不失为一条祸水东引,借刀杀人之计。”

“杀……杀谁?”

焦芳也不直言,只笑道:“刘公想杀谁便可杀谁。”

刘瑾沉默许久,忽然问道:“如何杀?”

“此事若不虚的话,朵颜三卫的都督同知花当如今定然对我大明恨之入骨,而辽东总兵官李杲对朝廷愈发惧之入骨,不论是恨还是惧,他们想必都不愿意让朝廷派过去的钦差大臣好好活着的……”

刘瑾想了想,摇头道:“花当派使节入京告状,说明他并未打算跟大明朝廷彻底撕破脸,焦相说‘恨之入骨’有些夸大了……”

焦芳阴恻恻一笑:“如果那个告御状的朵颜使节莫名其妙死在京师,消息传回朵颜三卫,刘公是否还觉得焦某言辞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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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刘瑾进谗

第二百九十章刘瑾进谗

一场针对秦堪的阴谋开始了。////

朵颜使节巴特尔打伤礼部官员其实是为了觐见大明天子,化外蛮夷有他们的小心机,屡屡请求礼部安排,而礼部衙门却推诿拖拉,巴特尔急了,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打伤礼部官员,事情一闹大,皇帝不见也得见了。

可惜蒙古汉子的这点小心机在大明官员眼里实在不够瞧。

几乎人人都清楚巴特尔为何要这么做,于是礼部尚书张升向朱厚照禀报事情始末时,轻描淡写就把这事揭过去了,朱厚照以为只是寻常的小事,根本没放在心上,巴特尔人也打了,牢也坐了,想见皇帝的愿望却仍旧无法实现。

事态已脱离了巴特尔的预料,而且越来越失控,从动手打人开始,他便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逐渐成为了一颗棋子。

…………

…………

第二天,司礼监给诏狱下了条子,一名小宦官手执刘瑾的手令,将巴特尔从诏狱放了出来,当着诏狱牢头禁卫的面,小宦官大声叱喝训斥了巴特尔几句,然后扬长而去,巴特尔悻悻骂了几声,也跟着走出了诏狱。

半个时辰后,当巴特尔在京师街头闲逛时,汹涌拥挤的人群中,一柄雪亮尖锐的匕首刺进了巴特尔的胸膛。

街市大乱,消息传到礼部,张升慌神了,急忙报上顺天府,事关外邦,立刻引起了锦衣卫,东厂和西厂的注意,消息越传越快,数个时辰之后,整个朝堂都知道了。

朵颜三卫虽在鞑靼瓦剌的压迫下走匿边塞,势力远不如明初,然而毕竟也是名义上的大明藩属,朵颜的使节在京师无故毙命,顿时令朱厚照和大臣们紧张起来。

如今的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是朱厚照刚登基时正式册封的,花当的祖先济拉玛是成吉思汗麾下最英勇的大将,传到花当已是第七世,花当其人性格英武且暴虐,现在花当派往大明的使节被杀,无论是何种原因,对花当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以花当的性格必然会兴兵报复。

战争,仿佛一瞬间便降临到大明。

乾清宫里,朱厚照正在大发脾气。

朱厚照尚武,好战,但他不喜欢这种盲目的冤枉的战争,这让他心里仿佛憋着一团火无处可泄。

“煌煌大明皇都,一个外邦使节说死便死了,朕的正德朝便是这般气象么?”朱厚照怒道。

刘瑾神情惶恐地连连躬身:“陛下息怒,保重龙体,为这点小事生气不值当……”

“小事?”朱厚照扭头过狠狠瞪着刘瑾:“那个叫巴特尔的使节一死,我大明辽东马上要打仗了知不知道?这能叫小事吗?刘瑾你这老货,朕要你处置巴特尔打伤礼部官员一事,刚出诏狱他便被人刺死,你便是这么给朕办差的?”

刘瑾惶恐道:“老奴委实不知,打伤礼部官员本来事情不大,老奴琢磨着严厉训斥几句,叫那化外番邦守点规矩便是了,谁知他竟被刺死了呢……”

朱厚照气道:“现在怎么办?这消息瞒不住,朵颜的花当过不了多久便知道,届时他若兴兵,外使被刺本就心虚,我大明王师师出无名,忍让又不甘心,受苦的还是朕的边镇军民,刘瑾,你赶紧给朕拿个章程。”

“是,陛下……”刘瑾嘴角一勾,随即道:“老奴以为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派钦差大臣赶赴辽东,一边整肃辽东边军备战,一边向花当解释始末,若花当听得进解释,此战可免,皆大欢喜,若他听不进去,我大明便只能迎面一战,礼数咱们大明已尽到了,管教其他藩属臣国无话可说,若迎战朵颜,有个陛下信任的臣子在辽东督战,胜望更大。”

朱厚照凝神思索片刻,终于点点头:“不错,这话在理。先礼而后兵,使节被刺是咱们不对,先派人给花当赔个礼,若赔礼也不能解决此事,那么,要战便战吧,我大明在辽东陈兵十万,还怕他朵颜区区五六千户的部落吗?”

“问题是,辽东之行凶险莫测,朕派谁去呢?”

刘瑾做了半天铺垫,等的便是这句话,闻言急忙道:“此行关乎国威,必须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老奴有心为陛下分忧,奈何老奴身残之人,此去边镇未必能服众,老奴死不足惜,就怕坏了陛下的大事,老奴万死难辞其疚。”

朱厚照想了想,道:“苗逵不是在宣府督军吗?就派他去一趟辽东便是……”

刘瑾苦笑道:“苗逵确实颇具才干,且为人英勇,但是陛下,他……也是太监呀。”

朱厚照气道:“那还能派谁?难道派朝堂里那些文官去吗?他们一个个炮筒子脾气,去了辽东几句话一顶,打不起来的仗都能打起来了。”

刘瑾目光一闪,笑道:“陛下难道忘了秦堪?他可是您最信任的臣子呀。”

朱厚照一呆:“秦堪?他,他办事倒漂亮,朕从没见他办差过一件事,可是……辽东那地方太乱,他一个文弱书生……”

“陛下,我大明立国之后,历来便是文官兼管武事,此去辽东关系重大,秦堪是您最信任的臣子,况且秦堪是三品武官,又是秀才出身,可谓文武兼备,陛下您试想想,整个朝堂的大臣用筛子筛了又筛,有比秦堪更合适的人选吗?”

朱厚照眉目间有些意动,却仍沉吟犹豫。

刘瑾又道:“陛下不是一直想给秦堪封爵吗?朝中那些老顽固死活不答应,盖因我大明立国之后赐爵极吝,非开疆辟土,挽扶社稷之功不能封爵,如今大明处处太平,哪有开疆辟土的机会?若秦堪一生不得封爵,不仅是他,陛下您心里恐怕也非常遗憾吧?”

朱厚照两眼渐渐放出光亮。

“陛下,此去辽东正是一个封爵的好机会呀,若秦堪能说服花当息兵,免去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事,正是大功一件,就算不能说服花当,大明边军与朵颜之战不可免,有秦堪在辽东督战,但有一场小胜,陛下可就此大做文章,秦堪被陛下封爵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厚照眼睛越来越亮,最后一拍大腿笑道:“好主意!秦堪辛苦跑这一趟,回来朕便封他一个国公,看那些文官们有何话说,不答应?不答应你也去边镇给朕打一场胜仗试试?”

刘瑾呆了一下,嘿嘿干笑不已。

就算打一场胜仗也只不过是小胜,想封那家伙为国公?文官们非一个接一个撞死在金殿不可。

不过朱厚照正在兴头上,而且显然已听进了刘瑾的谗言,此时此刻刘瑾自然不会点破朱厚照天真的幻想。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合适,至于此去辽东的凶险,朱厚照并未看得太重,说到底辽东是大明的疆境,朵颜三卫名义上仍是大明的藩属,而且自成化年开始,朵颜三卫受鞑靼瓦剌打压,三卫愈发势弱。从内心潜意识来说,朱厚照是个比较自信或者说自负的皇帝,他不太相信朵颜三卫敢反大明。

“来人,速宣秦堪入宫。”

一觉睡醒,一道晴天霹雳便狠狠劈在秦堪头上,秦堪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血糖指数超标。

乾清宫内,朱厚照一脸得意地瞧着他,仿佛给了秦堪一个天大的便宜,甚至连姿势都摆好了,等着秦堪纳头便拜,叩谢皇恩既浩又荡。

刘瑾在一旁给朱厚照殷勤地扇着扇子,不时侧过头瞧一眼呆若木鸡的秦堪,咧嘴一笑,笑容森然可憎。

“要臣去……辽东?”秦堪不敢置信地问道。

“正是,秦堪,朕派你去一次辽东,可是给你机会攒升官的本钱呐……”

“陛下,臣没想过升官呀……”

“不升官也要封爵吧?官职是给你一个人的,爵位可是留给你子孙后代的,你不去辽东挣一份功劳,朕如何给你封爵?”

秦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觉满嘴苦涩。

刘瑾收起扇子递给小宦官,走到秦堪面前笑眯眯地道:“陛下派秦帅去辽东可全是一番好意,一则为陛下分忧,与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化解干戈,二则陛下也是为了秦家的子孙后**虑,有这么一份功劳垫底,将来封侯列公,世袭罔替,秦家可不就风光起来了么?秦帅可莫辜负陛下这番好意呀……”

秦堪冷眼朝刘瑾一扫,心中顿时明白了。

必是刘瑾出的主意,今日上午秦堪便已听说朵颜使节被刺死于京师街头,这事透着蹊跷,进宫以后听刘瑾说了这番话,秦堪便知与刘瑾脱不了关系,他隐隐感到一个阴谋朝他逼近。

朱厚照笑道:“行了,就这么定了,这事儿朕只能派你去,换了旁人不放心,等你回来朕再给你封爵,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朕一定答应。”

秦堪忽然伸手勾过刘瑾的肩,语气沉痛道:“陛下,臣与刘公公情同手足,一日不能相离,臣此去辽东别无所求,只求带刘公公一同上路……”

刘瑾仿佛被狗咬了一口似的猛地跳开老远,一脸惊恐道:“不关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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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已成定局

第二百九十一章已成定局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躲开了麻烦,绕了一大圈却又与麻烦迎面撞上,撞得鼻血长流。,!////

秦堪死活没料到,那个代表着超级**烦的朵颜使节终于还是与他扯上了关系。

不知刘瑾给朱厚照进了什么谗言,此刻瞧朱厚照的模样,似乎非常希望他去一趟辽东。

刘瑾的表情很惊恐,看来他完全不认同秦堪所说的“情同手足”,秦堪临死拉垫背的计划落空了。

很遗憾,既然刘瑾这么不讲究跟他撇清了情同手足的关系,秦堪只好退而求次。

今日的情形,去辽东已成定局,不可更改了,贸然拒绝只会令朱厚照失望,失望会令友情疏淡,秦堪如今的本钱其实和刘瑾是一样的,他们唯一所凭借的只有朱厚照的宠信,若失了宠信,秦堪的下场恐怕好不了,那些文官们会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陛下,既然刘公公不愿和臣一同上路,臣还有一求。”

朱厚照笑道:“你说。”

“臣是钦差,代表的是皇上和朝廷,必要的仪仗肯定不能少,除此之外,臣还想把那正在训练的五百新兵带上,以壮行色。”

朱厚照奇道:“那五百新兵不是才操练了两个多月吗?此去辽东若发生战事,靠那些娃娃兵能济甚事?朕还是将勇士营调给你吧……”

刘瑾眼中精光一闪,笑着插言道:“陛下对秦帅关爱若斯,秦帅真是好福气,秦帅还是依陛下所言把勇士营带上吧,万莫逞强,辽东路遥多险,秦帅安危委实不能指望那五百新兵……”

秦堪心中冷笑,沉吟一下,点头道:“既然陛下和刘公公坚持,臣却之不恭,多谢陛下了。”

刘瑾闻言呆住了,脸色半青半红,阴晴不定。

秦堪很理解他此刻的感受,以前自己嘴贱说错话的时候,也很想给自己脸上扇一耳光略做薄惩的。

刘瑾还是不懂他啊,别人或许一激便中计,仿佛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似的,别人说什么非要对着干,如此方显他是大英雄。

秦堪却不一样,激将法这东西对他无效,他从不打肿脸充胖子,随和且从善如流,因为他早已过了青春期,知道英雄和莽夫的区别在哪里。

朱厚照浑然不觉二人间已暗战了一回合,闻言高兴道:“如此甚好,刘瑾,着司礼监秉笔给朕拟道旨,就说朕意遣秦堪为钦差远赴辽东,慰抚加恩朵颜三卫,沿途官府军民皆受节制,嗯,名正方能言顺,给秦堪加一个辽东巡按衔吧,反正是个临时的官儿,将来回了京卸去便是。旨意拟好便给内阁瞧瞧,没意见的话就发通政司颁下去。”

刘瑾低声应道:“是。”

扭头瞥了一眼秦堪,看到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刘瑾心头微微一沉。

一直沉浸在阴谋得逞的喜悦里,直到看见秦堪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刘瑾顿觉满腔喜悦消淡了许多。

此人非易与之辈,这次的阴谋能否得售,恐怕真不好预料呢。

秦堪出宫回到家没过多久,圣旨便紧跟着来了。

宣旨的宦官念完,杜嫣和金柳惊得瘫软在地,半晌没出声,宦官刚离开秦府,杜嫣便从地上跳了起来,用力抓着秦堪胳膊急道:“皇上为何突然差相公去辽东?我听爹说过,辽东边镇年年战乱,鞑子和朵颜卫常常犯边抢掠,我大明军队孱弱不堪,败多胜少……辽东太危险,相公你不能去!”

金柳也吓得俏脸煞白,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然而当着杜嫣的面又不敢太过表露情绪,一双含泪只痴痴地盯着秦堪。

秦堪有些意外她们的反应,接着慢慢明白了。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年头去边镇的,要么是要钱不要命的商人,要么是受朝廷所派,不得不去的边军军士,但凡是人,只要脑子没毛病,一般不会往边镇去的,说生死未卜或许有些夸张,但那里战乱常常发生,危险是一定有的。

秦堪是家里的顶梁柱,赴辽东对杜嫣金柳来说等于上战场,这年代男人若上战场,无异于天降横祸,是家庭的大灾难。

秦堪叹了口气,道:“不能去也要去,这是皇上的圣旨,不去便是违旨,相公要坐牢杀头的。”

杜嫣怒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向皇上递了谗言,害相公独自赴险?”

秦堪噗嗤一笑,道:“确实是个杀千刀的,以后他会死得很惨,或许不止一千刀呢……”

…………

…………

圣旨已下,赴辽东已成定局。

已成定局的事情秦堪从不抱怨懊悔,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做的是把劣势掰回来,尽最大的努力保存自己。

圣旨上要求他三日内动身启程,启程之前秦堪必须做很多准备事宜,否则像只没头苍蝇一样闯进辽东,那可真叫作死了。

接了圣旨后秦堪马上派人叫来了丁顺。

“第一,马上把京师的眼线撒出去,我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知道朵颜使节来京师的目的,得罪过什么人,以及为何而死。”

“是,两个时辰内必有消息。”丁顺恭声应道。

“第二,调动锦衣卫探子出京,查清一切跟朵颜三卫和辽东边军有关的消息,越详细越好。”

“是。”

“第三,叫五百新兵收拾停当,这一次我要带他们去辽东,嗯,也包括你和叶近泉。”

丁顺一呆:“秦帅,那五百兵才只操练了两个月呀,这么早带他们出去做什么?”

秦堪气笑了,和颜悦色道:“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徐福领五百童男童女海外求长生不老药,我欲效法徐福,也为咱们陛下求长生,你觉得如何?”

丁顺又呆住了:“真的?那……要不要属下给您再搜罗五百童女?”

秦堪脸上顿时露出悲怆之色,喃喃叹道:“有了这猪脑子跟在身边,此去辽东恐怕凶多吉少,十死无生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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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临行准备

第二百九十二章临行准备

锦衣卫指挥使想知道的消息,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丁顺的效率很高,两个时辰已然很保守了,秦堪一声令下,才一个时辰多一点,锦衣卫的密探便带来了秦堪想要知道的消息,而且非常详细。

辽东总兵官李杲冒功掩罪,杀朵颜三百余勇士以充鞑靼,三百多颗人头入京,满朝赞颂,兵部尚书刘大夏甚至为李杲请功,朵颜的大当家花当派使节以朝贺皇帝大婚为名,求见朱厚照而不可得,不知何故被刺杀街市。

锦衣卫内的仵作已给巴特尔验过尸,验得很仔细,唯一的致命伤是胸口一柄半尺长的匕首,匕首很普通,上面也没有任何钤记,凶器没有什么追查的价值,不过巴特尔当胸那一刀却不同寻常,丁顺请了军伍里一位厮杀半生的老兵瞧过,这一刀下手既狠又准,看得出下刀的是位老手,起码杀过一百人以上才刺得出如此精妙的一刀。

老兵啧啧赞叹许久,纯以艺术眼光欣赏的话,杀手起码是大师级别的,同时老兵以异常肯定的语气断然道,这样的手法,军伍里的厮杀汉们没一个人能办到。

丁顺汇报过这些后,表演很拙劣地假装自言自语,说什么既然不是军伍之人干的,必然是江湖高手所为,据闻刘公公复开西厂之后,招揽了大批的江湖人士为其驱使云云,被秦堪两眼狠狠一瞪,丁顺讪笑着挠了挠头,很有眼力地跑远了。

…………

…………

阴谋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

一股阴冷的感觉围绕着秦堪,为了保住官职,为了掩饰罪过,三百多无辜的人就这样成了李杲的刀下鬼,至死不瞑目。

虽说非我族类,死几百个无妨,朵颜三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时常勾结鞑靼小王子犯边抢掠烧杀,可道理不是这么论的,李杲的作为令秦堪感到由衷的发寒,如果事情属实,这个李杲骨子里已变成了一条狼,为了达到他想要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秦堪此番去辽东,真不知是凶是吉。

与这样的人交手过招,不论是胜是负,都令秦堪感到不寒而栗,就像跟一条巨蟒搏斗过一般,那种湿湿濡濡的冰凉躯体缠绕在身上的恶心感觉,比被猪亲过还难受。

更别提朵颜使节被刺,愤怒的花当在辽东磨刀霍霍等着他这个钦差把脖子伸过来,情况更恶劣一点,说不定他已起兵反了大明,迎接秦堪的将是无边的战火。

边镇涂炭,卫所糜烂,将领**,强敌虎视眈眈。

这便是大明如今的现状,弘治帝和诸多名臣治理了十余年,所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是将这种腐烂的程度减弱,却无法根治。

秦堪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当初欲刺杀马文升的宣府参将李崇和那数十名军官的面孔。

如今的大明边镇……究竟是怎样一幅光景?

秦堪忽然发觉自己对钦差辽东并不排斥了,心中隐隐有了一种好奇。

崇明岛抗倭死去的吕志隆,京师刺杀马文升而被斩首的宣府参将李崇,冥冥中他们的鬼魂仿佛在遥远的辽东向他招手,期待他能过去亲眼看一看,在他曾经立过的誓言蓝图旁,做几句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注释。

欲改变这个时代,绝不能坐在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里不痛不痒地动几句嘴皮子。

杜嫣哭也哭过,闹也闹过,第二天礼部官员登门拜访,恭敬地告诉秦堪,钦差全套仪仗已送至北镇抚司衙门,勇士营一个满编千户整装待发,秦帅可随时启程。

杜嫣这才知道,相公的辽东之行已不可更改。军国大事不是儿戏,不是女人家的一番哭闹便能改变的。

于是杜嫣认命地为秦堪打点行装,又将叶近泉叫来,仔细嘱咐师叔必须豁出一切保护好秦堪,至于秦堪的贴身侍卫,杜嫣更是将他们叫到一起,挨个的试过他们的身手,并教了几式夺命的杀招。

仪仗不准带女人,杜嫣只好悻悻放弃了亲自跟去的念头,丫鬟自然也不能带,于是从家里的杂役仆佣中精心挑了两名伶俐勤快的小厮跟去,并且从夏衫到冬衣到皮裘,还有数不尽的糕点,果脯,各种肉类,鲜蔬……两大马车堆得满满的,琳琅满目且触目惊心。

是个好老婆,衣食住行样样都考虑到了,那个曾经在草地上像个精灵般飞奔洒脱的女子,已渐渐蜕变成了一个成熟妩媚持家有道的主妇,喜爱自由的她如今却心甘情愿将自己锁在秦府这片小小的世界里。

…………

…………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秦堪已散出了探子分批前往辽东。

掌握着大明最大的特务机构就有这层好处,论上阵杀敌,锦衣卫差一点,论刺探消息,锦衣卫当世第一,东厂的情报系统跟锦衣卫相比仍逊色许多。

先知而后行,这是秦堪做事的原则,这个原则他力行了两辈子,两辈子能始终坚持着这个原则,至少说明这个原则是真理。

情报是最重要的,秦堪不能糊里糊涂一头闯进辽东的烂泥潭里,他要知道辽东如今是何局势,谁势大,谁势弱,谁和谁有矛盾,谁的性格温和,谁的性格暴虐……只有知道了这些,他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至少逃命时也能跑对方向。

…………

…………

一切准备妥当,明日便要启程了。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

秦府主厢房内,烛光微微摇曳,秦堪穿着白色的里衣,坐在床头拧眉思索着此去辽东的行止,侧门轻轻打开,秦堪抬眼一看,不由呆住了。

刚刚沐浴过的杜嫣里面只穿着一件小小的粉红肚兜儿,露出了白皙纤细的蛮腰,一件改裁过的小亵裤紧紧贴在她的下身,白玉般的修长**似乎还带着几滴未拭的水滴,浑身披着一层薄薄的黑色轻纱,轻纱蜿蜒而上,将她的俏面也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

秦堪呼吸不由粗重起来。

这身装扮却正是以前跟她提过的阿拉伯女郎的装扮,秦堪跟她提过几次,杜嫣却总嫌这身装扮太轻浮浪荡,不符合她三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她总觉得正经人家特别是身负诰命的女子,就算是*房也应该四平八稳躺在床上被动等待丈夫的怜爱,披着一层轻纱扭来扭去,一定不是好人家的女人。

或许是因为秦堪明日要远行,浓浓的离愁气氛里,杜嫣终于含羞为秦堪披上了这层被她视为浪荡的薄纱。

一切只为丈夫的欢心。

秦堪被点燃了**的同时,心中一股淡淡的感动如清泉般流淌。

杜嫣深情地看着秦堪,藏在黑纱下的俏容嫣然一笑,双手如两条灵蛇般蜿蜒而上,举过头顶,纤细的腰身亦如蛇一般轻轻扭动几下,一个阿拉伯肚皮舞娘的形象赫然在目。

秦堪眼中的yu火愈烧愈旺,纵然杜嫣的动作有些青涩,却已令他非常满足了。

秦堪忘情地朝她招了招手,杜嫣又是嫣然一笑,然后赤着雪白的莲足,缓缓朝他走去。

哐!

动作生涩自然免不了瑕疵,盈盈走动间,被一张绣凳绊了一下,绊得杜嫣一个趔趄。

秦堪表情还没来得及凝固,却见杜嫣凤目含煞,射出一道杀机,然后足尖一挑,那张害她出丑的绣凳被挑到半空中,最后一记鞭腿……

砰!

绣凳四分五裂,下场惨烈。

发泄过后的杜嫣这才惊觉自己破坏了大好的旖旎气氛,不由吐了吐香舌,继续摆了个舞娘的姿势,继续妩媚地嫣然一笑……

秦堪呆了片刻,黯然长叹:“这婆娘要不得了,好好的娇媚舞娘被她一扮,生生成了基地组织核心成员,造孽啊。”

好吧,制服诱惑略有瑕疵,秦堪可以无视,凡事只要勇敢迈出第一步都是值得鼓励与奖励的。

粉色的帐幔里,两条人影上下翻滚,如怒海里的扁舟,随着风浪而摇曳,不时传来轻轻的**呻吟。

昏黄的烛光也似带了几分羞怯,火光轻轻一炸,迸出两朵成双并蒂的灯花。

云住雨歇,兴尽收兵,分别的话儿都来不及说,杜嫣便已疲累地睡着了。

秦堪微笑看着她熟睡如孩童的面庞,想象刚刚那一场疯狂的暴风骤雨,满脸怜爱地朝她额头轻轻一吻。

披衣起身下床,秦堪走出屋子,忽然想弄一壶酒坐在院中独饮,梳理一下脑海里这两年的点点滴滴。

房门打开,满天的星光。

一只纤细的手斜刺里伸出,忽然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狠狠往外一拉,把他顶到回廊的柱子上。

黑暗里,一双清澈带着深深幽怨的眸子像星辰般闪亮。

“金柳?你……在我屋外做什么?”

“哼!等你半晚上了,听了半晚的活春宫,你这狠心的人,我若不在这里等你,你便打算明早一声不吭地走了么?”

秦堪干笑:“我这不出来了吗?正要去偷偷找你呢……”

感觉有点怪异,秦堪忽然想起“守株待兔”的成语,毫无疑问,他便是那只撞到树桩的傻兔子。

黑暗里只觉得手心握住了一只柔荑,将他牵往另一个厢房。

“我曾经跟一个色目女子学过肚皮舞,姐夫喜欢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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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求票,居然求到了300多票,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原来我竟如此招人喜欢。。。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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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启行辽东(求月票!!)

金柳的肚皮舞显然比杜嫣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妮子今晚和杜嫣一样动机不纯,把秦堪牵进了东厢房后,也不见她身子动弹,一身湖绿色的夏衫便自然而然地从肩头滑落,露出如雪赛霜的香肩,回眸羞怯地一笑,转过身时,便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黑色肚兜儿,肚兜儿很短,几乎跟前世的女子抹胸差不多式样,下方还缀着一排密密的小铃铛,身子轻悄一动,铃铛便叮叮作响。

细节决定成败,仅从道具便可以看得出,金柳是专业的,也不知当初在青楼里受过怎样的训练,她几乎是文舞全才,琴棋书画舞,无一不精,水蛇般的纤腰伴随着铃铛清脆的节奏声,扭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眸光眼波流转间,一抹浑然天生的娇媚如利箭般射中了秦堪的心脏。

秦堪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蠕动几下。

真是只令人又爱又怜的妖精啊……

她似乎戴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具,当初贫困时为了赚取每一文干干净净的钱,她的头颅总是高高昂着,像一只落难的凤凰掉入了鸡窝,无论怎么卑贱,却也从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那个遇到他后喜滋滋幻想着未来的女子,为他们的生活锱铢必较地算计着每一文钱的女子,那个以为他葬身火海而失去了生机的女子……

进了秦府后,身份不同了,她又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妩媚,娇弱,一腔火热化作勾魂夺魄的绕指柔,藤蔓一般紧紧缠绕在他身上,不离不弃,至死不休。

家里有这样一个女人,秦堪觉得自己的人生愈发精彩了。

金柳的腰肢越扭越快,平坦纤细的小腹,布满了一层晶莹剔透如晨露般的香汗。仿佛装了一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似的,彻底点燃了秦堪心中的熊熊欲火。

斩妖除魔正是君子应有之义,这只妖精今晚必须收服她!

一声惊呼,一声娇嗔,还有一声满含痛苦的呻吟,一尘不染的床榻上。几朵鲜红的红梅娇艳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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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服妖精的过程是漫长而快乐的。累却愉悦着。

秦堪不记得自己收服了她多少下,直到自己也收服不动了,才匆忙穿好衣裳,在金柳浓稠如蜜般的目光里悄悄回了房。

不得不低调,若被杜嫣发现他和金柳之间的奸情,等他从辽东回来,恐怕金柳已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红烧人肉,色香味俱全的那种。

第二天一早,收服妖精辛苦了一夜的秦堪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当着杜嫣的面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金柳也一样,她的演技明显比秦堪精湛许多,一副云淡风轻浑然无事的样子,只可惜俏脸上仍残留的一丝春情,和羞红如霞的双颊已深深出卖了她。

在杜嫣依依不舍的叮咛声里。在金柳满含离愁的深情目光里,秦堪领着丁顺和叶近泉,以及招募来的五百少年新兵进了京师。

…………

…………

北镇抚司衙门前,勇士营的一个满编千户早已静静等候着,带队的竟是老熟人,当初奉秦堪之命围攻东厂的参将孙英。

秦堪淡淡一笑,这大约是御马监张永的刻意安排。

如今刘瑾得势。张永虽掌着御马监,却听说在宫里常常被刘瑾打压排挤,偏偏张永也是个倔驴脾气,被刘瑾逼到墙角了也死不悔改。梗着脖子跟刘瑾硬抗到底。

硬抗归硬抗,张永却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这些日子来张永处处对秦堪刻意奉承卖好,其目的秦堪自然心知肚明,这家伙也觉得吃不住劲儿,想拉同盟了,可以肯定,如果此时秦堪想对刘瑾动手,张永绝对是在旁边递刀子递得最快的人。

不幸的是,秦堪也等着给张永递刀子。

递刀子谁不会?有胆量捅刀子的人才叫真猛士。秦堪是文人,不是猛士,更不是傻子。

勇士营和五百新兵已聚集一处,静等秦堪下令开拔,再加上原该配备的二百多名钦差仪仗,一支近两千人的钦差大臣队伍已全部集结待命。

黄罗伞盖,开道仪牌,节杖金册……全副钦差仪仗备妥,打头四名扛着铜锣的差役挥舞着锣槌,后面一色的“肃静”“回避”的仪牌,钦差车辇旁竖着两面大旗,一面绣着代表天子出巡的明黄团龙旗,另一面绣着一行大字“钦命锦衣卫指挥使巡按辽东秦”,两面旗帜迎风猎猎,气势十足。

李二满脸不爽地跟在秦堪身后转悠,嘴里低声嘀咕着,这回秦堪去辽东带了丁顺却没带他,李二顿觉很不高兴,有种被老上司打入冷宫的惶恐。

文人与武人的想法迥然不同,秦堪担心的是此行的危险,而丁顺和李二却将此行当成是自己的一次机遇,武人的官职功勋,从来只在战场上搏取。

秦堪没搭理李二的絮絮叨叨,身为上司,该安抚的时候自然要安抚,但也不能太惯着他们,特别是没事找抽型的絮絮叨叨,不踹死他已然称得上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了。

李二见秦堪对他的絮叨置之不理,终于死心了,讪讪地换了个话题。

“秦帅,今日早朝又有人参劾刘瑾了……”李二嘻嘻笑道。

“什么人?”

“一个言官,户部给事中王源之,弘治十三年的三甲进士,不过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人,借着朝中喉舌的位置大肆收取贿赂,在老家买田圈地闷声发财,据说还因此闹出过人命,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当地官府不了了之。今日却反过来参刘瑾索贿受贿,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脸皮……”

秦堪拧眉叹道:“狗咬狗,一嘴毛啊……刘瑾没收拾他?”

“兴许刘瑾也知如今朝堂对他非议颇多,这回倒不吭声儿了,瞧他的样子,似乎打算放过王源之。”

秦堪脸上浮起熟悉的坏笑:“我离京的这段日子里,也该给刘瑾找点事做,不然怕他闲得慌,敢得罪刘公公的人,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刘公公不办他,咱们帮他出口气……”

“秦帅的意思是……”

“带几个信得过的人,一把火将王源之的家烧了,然后把王源之一刀砍了,现场留下的痕迹嘛……”

话说一半便止住,李二到底不笨,立马两眼一亮,又敬又畏地瞧了秦堪一眼,嘿嘿阴笑着接口道:“痕迹当然不能太直白,不过总得有意无意留下一道两道的,要死不死正好指向刘公公,更要死不死的,整个朝堂的大臣都知道了……”

秦堪瞥了他一眼,喃喃叹道:“我的手下越来越没节操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来日回京一定要给他们上几堂道德素质教育课才是……”

跨上马儿,秦堪朝等候许久的仪仗队信手一扬马鞭,大声道:“出城,赴辽东!”

边镇,朵颜,李杲,花当,不管你们何等狰狞面目,我秦堪且来会会你们!

踏碎九霄凌罗殿,何须弯弓射天狼?

辽东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誓将它踏平!

《第三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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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各有算计

第二百九十四章各有算计

仪仗启行,一行两千余人浩浩荡荡出城向北而去。,!ww..

朱厚照并未送行,其实辽东离京师并不远,永乐靖难之后,迁北平为国都,北平已很靠近当时北元和大明的国境线了,大明九大边镇,其宣府,大同,蓟州等等,基本就围绕在京师周围数百里之遥,出京师往东过蓟州和承平府便已到了山海关,出了关便是关外朵颜三卫的势力范围,朵颜三卫再往北便是大明数百年的死敌鞑靼常驻之地。

与敌人如今相近,却仍固执地将国都立于此地,历史上最为人称道的“天子守国门”,不是白白被后人吹捧出来的,而是用大明十三代帝王和臣民那股子执拗顽固,宁折不弯的倔脾气实实在在坚持出来的史实。

在这个与敌人咫尺之遥,几乎每天睡醒便能闻到敌人身上那股羊膻味的国都里,历代大明帝王守了它近三百年,直到大明灭亡的最后一刻,执拗的崇祯皇帝最后选择的也不是南逃或迁都,而是吊死在这片祖宗基业上,用这种决然的方式给三百年的江山划上了一个凄美的句号。

因为路途不算远,几乎只是一场短途旅行,朱厚照于是也没来相送,大家太熟了,不必拘泥于这种形式。

秦堪坐在车辇里,前方旌旗如林,钦差团龙黄旗迎风猎猎,车辇前段是五百名由秦堪亲自统属的少年兵,后面则是勇士营的官兵,钦差出行队伍自出城便引来百姓们的侧目和敬畏。

皇城渐渐远去,行走半个时辰,回头再看京师,已只剩一个模糊的宏伟轮廓,在烟雨里透着苍凉。

人已离京,京师城内的阴谋和纷争永远不能停歇。

对于朱厚照派秦堪出巡辽东一事,朝中颇不平静。大明的文官是史上最倔强,脾气最火爆的,文官们骨子里透着比武夫更暴烈的血性,无数次的对外战争里,不论输还是赢,文官们从来不妥协,不认输,打不过就跑,休息够了纠集兵力冲回去继续打,从来没有“识时务”一说,更没有所谓的“和谈”“和亲”“纳贡称臣”,对以“威武不屈”为道德标榜的大明文官来说,和谈和亲纳贡,无疑是一种比死还难受的耻辱。

当年的土木堡之变,堂堂大明英宗皇帝被敌人活捉,换了别的朝代,几乎可以毫无争议地用谈判或金银土地来换皇帝,而大明的做法却非常决绝,他们干脆直接另立了一个新皇帝,完全把被活捉的英宗抛弃了,瓦剌使者还喜滋滋地赶往去京师谈判的路上,大明朝堂已彻底将谈判之门关闭,最严重之时,瓦剌兵临京师城下,在大明几乎快亡国的危急时刻,文官们仍旧咬着牙未松口,寸步也不让。

大浪淘沙,史书道尽兴亡,不论是非对错,至少大明文官的这种宁死不折的气节,却是实实在在值得后人敬仰追崇的。

朵颜使节被刺身亡,朵颜卫都督花当必然不能忍受如此侮辱,战争已近在眉睫,这是大明每一个大臣都清楚的事,然而朱厚照派秦堪赴辽东出巡,却令文官们非常不满。

在他们看来,所谓“出巡辽东,恩慰朵颜”这样的字眼,似乎有一种屈节示弱的意思,大明立国百年,何曾有人用这种屈辱的方式去换得和平?

秦堪前脚刚出京师,朝堂里的各部尚书,侍郎,给事中和御史们便纷纷上疏,大责朱厚照丧失气节,请求皇帝收回成名,派快马追回钦差。

内阁三位大学士的意思也不统一,让秦堪出巡辽东本就是焦芳出的主意,自然不会反对,而李东阳不知何故,一听出巡辽东的钦差是秦堪,原本不大赞同的神情立刻变了,捧着茶盏儿坐在文华殿里,笑眯眯的也不说话。

杨廷和却大为愤怒,他是最梗直的读书人,性格温和却外柔内刚,为人犹重气节,当即便邀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官前去午门抗议,一群大臣烈日下跪在午门广场上汗如雨下,泪亦如雨下,可事实证明他们所做的完全无效,司礼监刘瑾一张条子便将文官们驱散了。

掌权司礼监之后的刘瑾以铁血手段整治过几个大臣后,如今朝堂内权势更盛,yin威也更盛,大臣们背地咒骂他的同时,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刘瑾所倚仗者,唯君权而已,君权与臣权之间有着漫长的较量过程,百多年来此消彼长,有了个荒唐且不讲道理,行事风格诡谲多变的皇帝,大臣们被一通乱拳打下来,君权已然渐渐占了上风。

…………

…………

司礼监里,刘瑾翘着腿慢慢品着茶,心情很惬意。

秦堪上路了,辽东那鬼地方杀机重重,那家伙去了辽东多半活不长久,他刘瑾便只安坐京师,静待秦堪为国捐躯的噩耗,秦堪一死,放眼朝堂内,谁还有资格做他的敌人?

刘瑾眼中满是笑意,却幽幽叹了口气,颇有几分英雄无敌高手寂寞,世间只求一败的寂寥意味。

焦芳冷眼瞧着刘瑾努力平静却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神情,不由淡淡一笑。

“刘公,行百里半九十,此时此刻不可过早松懈,炖着的汤已在咕噜冒泡,还须再加一把火才是……”

刘瑾一楞:“焦相的意思是……”

“那个辽东总兵官李杲不是好东西,不过呢,还算一颗能用得着的棋子,老夫建议刘公给李杲送封信,令他好好款待一下钦差大人才是……”

刘瑾点点头,阴笑道:“焦相好主意,不愧是当朝大学士,若论杀伐果断,杂家可真不如你,当初内外廷联手对付杂家,王岳老谋深算,离成功之差那么一小步,得意忘形之下疏忽了,结果怎样?还不是被秦堪彻底翻了盘子,这可是活生生的教训呐。”

焦芳捋须缓缓道:“刘公,公归公,私归私,辽东边镇糜烂却是事实,待秦堪死后,辽东那块地头,咱们内阁和司礼监当须好好梳理一番才是,至少那个总兵官李杲留不得……”

刘瑾目光顿时有些闪烁。

原本李杲是死是活与他无关,可朵颜使节被刺之后,李杲便星夜派人入关,给刘瑾府上送了五万两银子,所谓拿人手短,况且刘瑾也需要边镇有一员投靠自己的掌兵将领,这个李杲可真杀不得呢。

焦芳混了一辈子官场,早长了一颗水晶玲珑心,见刘瑾言辞闪烁的模样,立知其中关窍,不由微微一叹,摇头苦笑不语。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焦芳攀附权阉,对付秦堪,可他也有自己的抱负,爬到内阁大学士这个位置上,不仅仅因为贪恋权势,焦芳也想好好干一番事业的。

…………

各有各的算计,暗战永远不止。

司礼监向辽东送信的信使后脚远远缀着秦堪刚出城,秦堪这头的阴招也发动了。

刘瑾和焦芳悠然坐在司礼监里品着茶水时,一名小宦官在司礼监门口探头瞧了瞧,想进来又不敢,神情很迟疑。

刘瑾皱起了眉,尖声喝道:“有事还是没事?鬼鬼祟祟做什么?没有规矩的东西!”

小宦官急忙进门给刘瑾跪下,惶然道:“打扰老祖宗了,奴婢刚刚从外面回来,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就在刚刚,户部给事中王源之的家里起火了,五城兵马司灭了火之后,发现了王源之的尸首,他……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刺杀的,胸口一道很深的刀口……”

刘瑾一呆:“哪个王源之?”

小宦官低声提醒道:“就是今日早朝上参劾老祖宗索贿受贿的那个言官,奴婢刚才就是想问问老祖宗,西厂似乎没接过老祖宗杀他的指令,可这个王源之刚参劾了老祖宗之后,散了朝便死了,这事儿……”

话没说完小宦官便垂头不说了,不时小心地瞟一眼刘瑾,目光里的意思分明充满了赞叹:老祖宗好手段!

刘瑾呆了一下,接着冷冷一哼:“杂家什么人物,犯得着跟一个小言官计较?杂家可没说过要杀他,是他自己命短,着顺天府缉查便是……”

说音刚落,刘瑾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转头一看,屋子里一片寂静,焦芳沉着脸,捋须一言不发地瞧着他,那个不长眼的小宦官则满脸谄媚,透着一股子对“无毒不丈夫”的崇拜。

刘瑾眼睛眨了眨,接着徒然睁圆,被狗咬了似的从椅子上跳起老高,厉声道:“什么意思?不是杂家干的!”

“可是老祖宗……朝堂里都炸锅了呀,右都御史屠勋此刻正领着一帮子大臣气势汹汹朝午门而来,据说要为王源之讨个公道,屠勋抬着棺材来的,说是要死谏……”

刘瑾冷汗刷刷的往外冒,神情又惊又怒又悲:“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给杂家扣黑锅呢?杂家真没干过!”

焦芳神情愈发阴沉了,目光分明已认定了此事是刘瑾所为。

刚参劾过他的言官,一散朝便被人刺死于宅内,无论动机还是权势,放眼整个京师,能干出这事的除了刘瑾还能有谁?

阉货就是阉货,敢做却不敢当。

摇摇头,焦芳叹道:“是不是刘公做的已不重要,眼下刘公当须尽快把事情平息下来,这个屠勋是新任的右都御史,为人颇为梗直,刘公小心应付,下官告辞了。”

呆呆目送焦芳离去,刘瑾怔忪半晌,不知怎的鼻头一酸,流下泪来。

“杂家干过的事哪有不认的?可这事儿真不是杂家干的!这世道怎么了?还让不让好人活了?黑暗!极其黑暗!……令人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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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关外荒凉

能让刘瑾都觉得黑暗的事物,一定黑到某种高深的境界了。,!

糊里糊涂迎头被扣上了一口黑锅,刘瑾再也悠闲不下去了,王源之参劾他的时候之所以他没对王源之动杀机,是因为刘瑾也不敢把文官们得罪得太狠,大明终究是文官的天下,前些日子已干过几件犯众怒的事了,些许参劾小事能放则放。

刘瑾掌司礼监也才两个月,朝堂势力仍旧单薄得很,还远没到许多没气节的文官投靠他门下聊充羽翼的地步,说到底,如今他还不具备逆他者亡的资本。

可那王源之却还是死了,他这一死,把刘瑾害惨了,火烧了屁股似的赶紧出了司礼监平息事件,当然,刘公公的解释有没有人肯相信又是另一说,可以肯定,这是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刘公公的心情短时间内不会很阳光。

至于让他背这个黑锅的幕后主使,刘瑾眨眨眼便锁定了目标。

如此阴损而熟悉的坑人风格,除了秦堪还能有谁?

连证据都不用找,必然是他了。

报复显然鞭长莫及,人家已出京走远了,刘瑾只好含着泪躲在司礼监里跳脚大骂,诅咒秦堪生儿子没屁眼,后来联想到自己的生理缺陷带给自己的痛苦,很快改了口,换了另一种更恶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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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蓟州,承平府,出山海关,一路领略着北国风光,钦差仪仗浩荡而行,沿途官吏的殷勤接待令秦堪烦不胜烦,他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办事,而不是跟这些官吏喝酒应酬,原本他还能堆出笑脸迎来送往一番,直到过了承平府后。秦堪实在腻透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应付,于是下令钦差仪仗每日行程落脚不再入城镇,选择野外扎营。

越往北去,天气愈发寒冷,时下九月,京师凉凉的秋意里尚余盛夏的余温。可出关之后却处处寒风凛冽。

秦堪是南方人。顿时便有些受不了这样恶劣的天气,出关之后便一直待在车辇里不肯出来,宽敞的车辇里甚至摆了两个炭盆,其中一个小巧的炭盆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铜壶,壶里的水咕噜冒着热气。

摇晃的车厢里,秦堪一手捧着书,一手端着茶,神情很惬意的半躺在车里。

出了关以后,道路便崎岖了。坑坑洼洼的夯土路令车厢摇晃得愈发剧烈,外面是一望无垠的东北平原,这里的土壤很肥沃,若非鞑子几乎每年必来的一次入侵抢掠,这个地方原本可以成为大明富饶丝毫不逊于江南的粮仓,为大明内地和边镇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和丰富的木材煤矿铁矿铜矿银矿,大明多了这些资源,可以做很多事,可以活很多人。

然而因为这里靠近鞑靼的草原,而且朵颜三卫也时常扮作鞑子抢掠烧杀,关外的百姓不得不举家迁离,放着肥沃的土地不能种。反而入宣府大同这样的边镇大城里沦为流民,过着比奴隶好不了多少的日子。

大明之患,患在日益腐朽的文官阶层,和北方如狼似虎的野蛮异族。这两件内忧外患解决了,想必这个时代已改头换面了。

可是,太难了。

国朝三百年,心怀抱负且有大智慧的治世名臣不是没有过,他们也曾尝试过改变这个日益衰弱的时代,最后或许勉力振兴了数十年,终究挽不住这座即倾的大厦。

如今这个历史的重任,似乎已落在了秦堪的身上。

秦堪越来越觉得这次辽东之行来对了,虽说是中了刘瑾的奸计,前方不知有怎样的凶险等着他,但他仍觉得应该来,不来便看不到北方的这片风景,看着原本应该稻谷如林的肥沃土地上长满了野草,无数的鸟雀小兽在野草丛中觅食,四周寂静,百里无人烟,秦堪便觉得很心疼。

这里是大明的国土,对一个农耕民族来说,这里不应该如此荒芜的。

面对这片土地,秦堪陷入了深思。

…………

…………

钦差车辇终于行不动了,前方的土已变得越来越颠簸,坐在车里很难受,秦堪于是出了车辇换骑马。

前面的五百少年兵打着钦差的旌旗仪牌,略显青涩的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一整天的行军,苦累自不堪言,却没有一个人抱怨,队列也不见松散,每个人的身形站得笔直,行走间像一支支永不弯折的标枪。

秦堪看在眼里,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叶近泉一眼。叶近泉武功连山寨师侄杜嫣也比不过,可操练新兵却端有几分真本事,这群娃娃兵才操练了两个月,却已隐隐带着几分精兵悍将的味道了。

这家伙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或许他的强项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打群架?

有心想挖挖叶近泉的**,秦堪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没有脱离恶趣味的人,但一看叶近泉板着的那张酷酷的脸,又忍住了好奇心。

这种人活着太无趣,秦堪忍不住坏坏的想象,将来叶近泉娶了老婆,在床上一定也只会传统式的老汉推车,发扬传统没什么不好,就怕带兵的人在房事时习惯性喊一句“诸将士一起上”,那就很煞风景了……

马旁一名扛旗的小兵忽然被脚下的土疙瘩绊了一下,身子忍不住往前一趔趄,秦堪坐在马上眼疾手快,俯身便从上面拎住了他的衣领。

小兵回头朝秦堪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谢秦帅。”

秦堪微笑看着小兵年轻稚嫩的面庞,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福狗。”

秦堪皱了皱眉:“谁取的这么难听的名字?没有姓吗?”

叶近泉策马上前几步,缓缓道:“这小子是大同人,十岁时北方闹蝗灾,家里爹娘弟妹全饿死了,只活了他一个,十岁起便靠乞讨和挖草根树皮度日,能活下来已是异数,谁给他取名字?福狗还是他自己取的,说名贱易活命。”

秦堪沉默了片刻,强自一笑,对福狗道:“福狗太难听了,我给你取一个,平凡一点的,既然吃了兵粮,希望你志存高远,勇猛杀敌……”

举目四顾,四周一片郁郁葱葱的白杨林,树干笔直冠顶指天,秦堪心中一动,笑道:“福狗,以后你就叫杨志勇,你不是读书人,表字便不给你取了。”

杨志勇闻言神情一震,接着双目蓄满了泪花,坑洼的土路边扑通一下朝秦堪重重跪了下去,猛地磕了三个响头,含泪大声道:“多谢秦帅赐名,以后小的有名字了,我叫杨志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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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人头生意

看着杨志勇感激涕零唯愿以命相报的样子,秦堪唯有一声叹息。,!

对一个破了家的孩子来说,能活下去已是万幸,至于宗族姓氏,对一个孩子来说根本不太重要了,秦堪给了他新的名姓,出自如此大入物之口,这个正经的名字将会成为他一生的荣耀,日后战场杀敌建功,或为一方将领,杨志勇甚至会重立宗祠,而他便是第一代杨姓族长,日后开枝散叶,将这个秦堪亲自取的姓氏一代代传承下去。

秦堪给他的不仅仅是名字,而是一个入的尊严,有名有姓才是一个正式的入,杨志勇拜的就是这份尊严。

重重磕了三个头,杨志勇站起身使劲抹了把泪,重新将钦差团龙旗扛在略显瘦弱的肩上,旗帜迎风猎猎,在罡风呼啸的平原上招展。

秦堪眼带欣慰地瞧着前面这五百名青涩少年兵,这些入将是他以后的班底,他的希望所在,未来不久,他们将配备大明最先进的武器,学习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军事知识,接受比所有卫所官兵都要严酷得多的训练,一切只为有一夭他们能在大明这片土地上纵横披靡,战无不胜,并且像种子一样,将这种崭新的面貌逐渐扩散到大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支军队。

**************************************************************仪仗继续前行,路途仍1日一片荒芜,不像前世那样隔几里路便有一个村庄,一个城镇,这里的土地仍是土地,森林还是森林,然而如此富饶的土地上,原本应该有入类繁衍生息的痕迹,却始终不见一入,到处都是鸟雀野兽,四周寂静得如同跨入了死域一般。

关外太大了,而入却太少了,那么多的官员朝堂上一副正义的嘴脸指责这个痛骂那个,暗地里却疯狂贪钱圈地,关外的土地如此肥沃,他们怎么就不把地圈到关外来?

行走了两夭,队伍前列探路的探子跑来禀报,说终于见到入烟了。

秦堪一喜,此去辽东,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处理李杲和朵颜的矛盾,他其实更希望多了解一些关外百姓的风俗民情,看看百姓的疾苦,无奈关外地处战争频发地带,百姓们为避战而纷纷逃离,走了这几日方才见到了入烟。

正要打马亲自前去与百姓聊几句,却忽闻前方一路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旁的丁顺神情一紧,立马抽刀在手,大喝道:“保护钦差,所有入结阵!”

话音落,前方五百名少年兵纷纷执矛在手,各自散开,以秦堪为圆点,外围布盾,内置长枪,结成了一个攻防兼备的圆型军阵。

秦堪见他们行动反应如此快速,而且结阵严密有序,不慌不乱,不由赞赏地瞧了叶近泉一眼,捡到宝了,没想到这家伙练兵真有一套本事。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制止杜嫣一次又一次把他拍得脸着地的,也不知拍傻了没有,或许可以把兵练得更好……惨叫声过后没多久,数十道身影飞快朝秦堪仪仗队方向跑来,跑在前面的是几名穿着土布麻衫的百姓,后面却有几十名暗红制式衣裳的兵丁在追赶着他们。

敌情不明,五百少年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神情也充满了紧张。

秦堪远远瞧见兵追民的情景,心中顿觉不对劲,正要下令施救,却听丁顺道:“秦帅先别急,看看再说,关外如龙潭虎穴,不得不防……”

秦堪忍住心头躁动,点了点头。丁顺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江湖险恶,谁知道这一出场景是不是在故意做戏?万一自己这边乱了套,被入算计那才叫笑话。

说话间,几名百姓跑得更近了,见前方有大军,纷纷扬手大喊着什么,神情充满了绝望,后面追赶他们白勺数十名兵丁也不理会两千入的仪仗队,像群狼盯了猎物般死不松口,双方越跑越近,离大军数十丈时,一名兵丁突然发狠,扬手一刀便将前面一名百姓劈倒。

离得越近,秦堪瞧得越真切,见那些百姓头发凌乱,衣裳破1日,却是汉入模样,而后面的兵丁穿着暗红色制式军服,头戴圆沿铁帽,手执长枪大刀,也正是大明军士的标准打扮。

秦堪顿时大吃了一惊,神情变得又惊又怒:“大明军队追杀大明百姓?这是哪门子道理?丁顺,给我救入!”

“是!”

丁顺一扬手,百余名少年兵挺枪朝数十名兵丁掩杀而去。

数十名兵丁原本以为秦堪这支大军只是关外某支例行巡视的卫所官兵,待到跑近了才发现队伍前方打着的金色团龙旗帜和两排威风凛凛的仪牌,兵丁们惊愕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接着便放弃了追杀百姓,扭头便跑。

然而此时再跑已来不及了,丁顺领着百余名少年兵已掩杀而来,秦堪骑在马上愕然发现,追赶最快的竞是刚刚给他取过名字的杨志勇。

一个普通的名字,似乎带给了他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双方追赶越来越近,杨志勇离兵丁们只差数步之遥,丁顺适时在他身后大喝道:“如不就擒,可就地格杀!”

奔跑中的杨志勇一咬牙,手中长枪当成了标枪,扬手便投了出去,恰好狠狠刺穿前面一名兵丁的身体,随着兵丁的惨叫,其余的兵丁愈发惊惶失措,杨志勇身后的少年纷纷有样学样,将手中的长枪一支支投了出去,一片惨叫声过后,兵丁们终于胆寒了,完全放弃了逃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别杀了,我们降了!降了!”

秦堪眼中忍不住冒火。

追杀百姓且先不说,仅凭这一触即降的风骨,哪有一丝边军军士的样子?

恍惚间,秦堪仿佛又看见当初崇明抗倭时,那些一触即溃的卫所军士。

大明病了,这种病不分南北。

数十名兵丁被反绑着双手,垂头丧气地在秦堪的马前跪成一排,神情惶然地微微发颤。活下来的几名百姓没有多少活下来的喜悦,他们白勺表情很木然,生命对他们来说已没有乐趣,被入追杀而逃跑似乎只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准确的说,这几名百姓已不像入,像一具具没有思想和灵魂的躯壳。

秦堪的目光很冷。

杀入没什么,他自己也杀过,但必须有底线,哪怕底线再低,也必须有。

军队向平民下杀手,已严重超过了他心里的底线,不论什么原因,这都是禽兽行径。

“丁顺,派个入去审问一下,究竞怎么回事。”

“是!”

……………………锦衣卫逼供的手段五花八门,想从这些吓得魂不守舍的兵丁嘴里掏出点东西实在太容易了。

没到半个时辰,伤痕累累的兵丁便主动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这些百姓是关外尚存不多的小村庄里的猎户,他们原来是农夫,但是大明国境一带不太平,种下的稻谷大麦每到收获时,便有鞑子,朵颜甚至大明卫所的官兵前来抢掠,辛劳了一年的果实被这些强盗一通抢掠便什么也剩不下,只能靠打猎野物维持一家生计。

百姓们故土难离,种田又没有指望,最后还是落到了别入的肚里,于是依靠东北这地方得夭独厚的丛林,他们终于成了专门的猎户,整日以打猎为生,若有鞑子或官兵来村庄抢掠,他们便往林子里一钻,丛林是鞑子和官兵的弱项,进了林子,全村或可换得一线生机。

追杀这些百姓的原因很简单,杀无辜的入冒功似乎已成了辽东边军的传统,杀他们也是为了冒功领赏,将平民杀死后割下他们白勺首级,再将这些首级的头发刮掉,只留额顶和左右三绺,每一绺编成小辫子,用生石灰处理一番,这样看起来便很像蒙古鞑子的首级了。

把它们献给卫所百户或千户,每个头颅可领到半钱到一两不等的银子,卫所千户再将头颅汇总,送到辽东总兵府,又是一笔功劳,辽东总兵官李杲再将头颅合起来,凑成几大车加上报捷文书往京师里一送……秦堪越听脸色越铁青,身躯忍不住微微发颤起来,辽东,关外,这是怎样一片入间地狱!

一颗颗平民的头颅,修饰一番后送上去,便成了一封封报捷的奏报,这哪里是戍守边镇,李杲分明做的是入头生意!

四周一片静谧,少年兵们虽是流民出身,却也是头一回听说世间竞有这等残酷之事,一个个不由面露怒色。

秦堪仰头闭眼,长长呼出胸中一口浊气,心中一股浓郁的杀机油然而生,杀机不止是对眼前这数十名兵丁。

“丁顺……”

“在!”

秦堪沉默片刻,淡淡一挥手:“把这些畜生全部砍了。”

“是!”丁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抽出刀来刷地一下,将一名追杀百姓的辽东兵劈翻,少年兵们见丁顺出手,纷纷扬起手中长枪,稚嫩的面孔带着青涩的狰狞,同时举枪朝前一刺,随着一片绝望的惨叫声,辽东兵们纷纷倒在血泊里。

直到最后一名辽东兵气绝,几名被追杀的百姓眼中才恢复了几许生气,坐在阴冷的地上呆楞片刻,接着像一只只受伤的野兽般哭嚎着上前,对那些兵丁的尸体又踢又打又咬,有的甚至从他们尸体上咬下一块皮肉,和着血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四周罡风依1日,掺杂着血泪的哀嚎长啸随风飘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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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改道义州

人世间有相同的幸福,却有不同的悲惨。,!悲惨到了极致,人和受伤的野兽没什么区别,会拼命,会哭嚎,会咬着敌人的尸体死不松口。

情绪激动的百姓们被少年兵搀扶到一边,给了他们水和肉干,直到这时,百姓们才抬头看了一眼秦堪,目光不再冰冷戒备,有了一丝丝感激。

秦堪的心情也很沉重,他忽然发觉自己闯进了地狱,在魔鬼的狰狞大嘴里蹒跚前行,前方路途有着未知的凶险,然而他能用的只有身边这两千人,以及一个钦差大臣的名分。

筹码太少了啊,李杲是辽东都司总兵官,主理辽东兵事,领“征虏前将军”衔,麾下六个卫所,近三万边军归他统领,如果李杲请他吃饭时摔个杯子,秦堪大抵会被砍成三万多块。

如果凭着自己这两千人马闯进辽东都司的腹地,情势便危险了,秦堪已无法掌控。

李杲连朵颜卫都敢杀了冒功,足可见他在辽东跋扈到什么程度,敢杀朵颜卫的人,一定不介意再杀个钦差,反正辽东是边镇,杀了秦堪再往朵颜卫一推,最后领军与朵颜卫厮杀一阵,号曰为钦差报仇,京师里再派人打点几位权势人物,他李杲说不定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秦堪觉得很奇怪,为何自己这样的正人君子总能猜到坏人心里想什么……

秦堪讨厌无法掌控的感觉,像讨厌麻烦一样讨厌。

仪仗缓缓朝东前行,如今已出了山海关快到懿州,原本应该直赴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府,秦堪骑在马上却忽然扬手叫了停。

“秦帅……”丁顺不解地朝他看去。

秦堪沉吟半晌,缓缓道:“传令,仪仗改道,咱们暂时先不去辽阳。”

丁顺愕然道:“不去辽阳去哪里?”

“义州。”

…………

…………

义州位于辽阳以西,锦州以北。原叫宜州,金朝后改名,洪武二十年设义州卫,卫下三个千户,官兵三千余人。

从外调兵镇场子太敏感,可能激起辽东兵变,此法不可取,秦堪于是看上了义州卫的三千多官兵。

直捣黄龙行不通。秦堪便用了一个笨法子,以面围点,义州卫便是他的第一站。

改道南下后,秦堪终于见到几分繁华景象,小城大镇人来人往,大小商贩在集市上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货物,衣裳褴褛的百姓与商贩讨价还价,最后小心地从衣袖中挤出几文钱。

其间也有几个穿着蒙古皮袍的商人,惊惶地避让着巡街的兵丁,待兵丁走后鬼鬼祟祟走出来。如同后世逮着路人卖手机的贼偷儿似的,揪着过路的行人低声问他们要不要买上好的羊皮牛皮……

仪仗大军路过。路人和兵丁们见仪仗前方的团龙旗后纷纷垂首避让,街边一时鸦雀无声,直到仪仗通过后,街面才继续繁华喧嚣起来。

秦堪从马上看到那几名鬼鬼祟祟的蒙古汉子,皱了皱眉道:“这几个是朵颜三卫的人吧?”

丁顺不大懂,尴尬地挠头,叶近泉却接道:“不错。是朵颜三卫的人,瓦剌和鞑靼的鞑子们不可能来这里卖东西。”

“我记得永乐元年,成祖皇帝便下旨以开原。广宁二地为互市,允许朵颜三卫的蒙古人来此易物,完全合理合法,这几个蒙古汉子怎地如此鬼鬼祟祟?”

叶近泉道:“这已是老黄历了,土木之变时,朵颜附逆瓦剌太师也先,损我大明将士五十余万,景帝即位后便下旨关闭互市,大明从那以后便视朵颜为仇寇,直到成化年时,朵颜因受瓦剌,鞑靼和大明三面排挤,势力日渐衰退,特别是关闭了开原和广宁互市后,朵颜所需的盐,布,茶叶等等必需物无从获取,于是派使入京,主动向大明请罪称臣,刻意交好,大明虽接受了朵颜臣属,但开原和广宁二市却一直未开,只是不再视他们为仇敌,所以朵颜才有商人偷偷摸摸入广宁以皮毛马匹羊群换盐布稻米,官府可以抓,也可以不抓,端看他们的心情了。”

秦堪睁大眼瞧着叶近泉,久久不语。

叶近泉终于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脸酷酷地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不过很少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师叔,说话的感觉不错吧?以后你应该多开口说话的……”

“为何?”叶近泉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酷酷样子。

秦堪叹道:“据调查,九成以上的变态杀人犯都很内向,我就怕你半夜心情一个不爽便把我杀了,所以你越开朗活泼我就越安全……”

“谁调查的?”

“当然是锦衣卫。”

叶近泉斜睨了他一眼:“锦衣卫换了头头儿后越来越无聊了,不害人就没事做了吗?”

“适当改变风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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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市关闭,朵颜缺盐缺布缺很多,如今的贸易基本属于走私。

这个消息似乎给秦堪提供了一些灵感。

秦堪感到自己手上的筹码似乎多了一点。

这样很好,如同两个人对赌,筹码是个逐渐累积的过程,十次小赢可以当成一次大赢,掌握的筹码多了,不利的局势可以慢慢往自己这边倾斜。

仪仗继续南行,沿途谢绝了大小官吏的宴请,不过倒没拒绝大小官吏奉送的仪程和孝敬。——正人君子也爱钱的,况且这种仪程是官场上的不成文规矩,属于合法收入,拒绝很不礼貌。

秦堪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一直都是。

直到随军的文吏有天晚上告诉秦堪,从出京到出关,沿途大约经过了四十余个大小的府县,每地父母官或多或少皆有孝敬,也许是秦堪除了钦差大臣这个名头外,其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更加吓人,属于没事找事型职务,所以父母官们诚惶诚恐之下,奉送的仪程也比常例多了两三倍,最后离义州不到一天路程时,所有的孝敬加起来大约已有十余万两银子。

父母官们都是实在人,送的银子都是现银,钦差仪仗里于是多了五辆大马车,载着满满五大车银子一路招摇过市,领略北国风光的同时,顺便大发特发。

秦堪听到居然多了这么多银子不由吓了一跳,神情微微有些尴尬。

感觉辽东之行好象变了味儿,可是天地良心,秦堪这次真的是来办事,而不是为了发财啊……

…………

…………

十来天的行程,钦差仪仗已过了广宁,到达义州。

义州的大小官吏和义州卫的指挥使钱宪纷纷大吃一惊。

朝廷派出钦差的消息他们通过通政使司的公函早已知晓,按照公函里所说,钦差此行出关之后应该径自往东至辽阳府,那里才是辽东都司所在地,无缘无故跑到位处南面的义州来做什么?

义州卫指挥使钱宪和义州知府刘平贵领着各自的下属官吏和将领急匆匆出城迎接钦差大驾,同时,几骑快马出城驰往辽阳报信。

义州北城门大开,钱宪和刘平贵提前一个时辰出城十里相迎,二人站在炎炎烈日下彼此对望几眼,然后各自扭过头去,其各自的属下文官武将也各归其位,文武之间相隔老远,互不搭理,很具明朝时代特色。

每隔一柱香时辰便远远奔来一骑快马,来人也不下马,只匆匆朝众文官武将抱拳,大声道:“钦差仪仗离城三十里。”

“钦差仪仗离城二十里。”

“…………”

最后一柱香时辰,远处黄尘滚滚,旌旗如林,一行两千人的队伍在滚滚黄尘中出现在众人眼前,前方的钦差和团龙旗迎风招展,仪牌高举,威严如山。

众文官武将神情一凛,待仪仗行至众官员数十丈时停下,一身大红麒麟袍的秦堪下马,面带笑容缓缓朝钱宪和刘平贵走来。

刘平贵是文官,当先走出几步,躬身拜道:“下官义州知府领监察御史衔刘平贵拜见钦差天使大人。”

文官拜见之后才轮到武官,钱宪上前一步重重抱拳沉声道:“末将义州卫指挥使钱宪拜见钦差大人。”

秦堪笑容满面地虚虚一扶,道:“两位大人客气了,本官奉陛下之命巡视辽东,今日至此多有叨扰,还望两位大人莫见怪呀。”

刘平贵笑了笑,道:“钦差代天子巡视辽东,正是下官等人莫大的荣幸,谈何叨扰?大人,下官已在义州城内为大人准备了官驿,请钦差大人入城暂歇。”

说完刘平贵身子一侧,右手一伸,做出敬请入城的动作,然而伸出去的手却恰好将钱宪往后一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钱宪被刘平贵的手挡了一下,迫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眼中忽然射出一道厉光。

秦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容比刚才更深。

很好,就不喜欢看一团和气,文武双方打出脑浆子才符合秦堪的审美观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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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义州夺兵(上)

义州地处边镇,城池并不大,而且戒备很严,一进城便随处可见堆得老高的擂石枕木,一罐罐的火油和一捆捆的箭矢,这些都是战备物质,巡街的不是仅仅是知府衙门的衙役,更多的则是一队队执刀的卫所官兵,一眼看上去这个城池的军政颇为混乱。

不过也算是边镇的独特风景,毕竟大明的边境并不太平,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明刀明枪攻城的鞑子,更有那些潜入大明边镇内制造混乱,散布恐怖气氛的鞑子细作,这些事情单靠知府衙门的衙役恐怕处理不了。

入城去官驿的途中,秦堪和刘平贵客套寒暄了几句。

刘平贵原籍河南,是弘治十三年的二甲进士,翰林院里当了几年编修后被外放到边镇为官,仅从这一点便知道,刘平贵大约为人太过梗直,众所周知,大明的地方官都是最惬意的油水衙门,不过边镇地方官的油水可就很少了,而且还得时刻防备敌人,当这种官儿可以说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比土匪山大王的风险系数小不了多少。

官场上若非得罪了大人物,但凡稍微识点时务都不会外放到边镇去的,当这个父母官还不如在翰林院里熬资历呢。

入城后这一路上,钱宪离秦堪身后不远不近,听着秦堪和刘平贵寒暄,钱宪面带笑容却不插嘴,秦堪敏锐地察觉到一团和气的气氛里暗流涌动,小小的义州官场颇不平静。

义州城太小,并无专门的官驿,官驿安排在知府衙门内,在众官员的簇拥下,秦堪走进衙门,却见衙门也颇为破旧,显然多年未曾修缮,二堂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亭台水榭俱无,正中种了两株梧桐,还有一个别致的小花园,除此别无它物。

将秦堪请入内堂正中,众官员依品阶各自落座。

气氛热烈而诡异,刘平贵对秦堪的态度说不上讨好,也说不上冷淡,纯粹的官方会话。礼数方面做得很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而钱宪也很客气,话语少一些,秦堪说起一些京师的奇闻趣事,他也只陪着笑,偶尔想插一句嘴就被刘平贵抢先打断,刘平贵仿佛刻意在那里等着打断钱宪似的,一番寒暄说完,钱宪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而随着一次次打断钱宪,钱宪的笑容也越来越勉强。越来越冷。

秦堪愈发确定义州的官场不平静了,刘平贵和钱宪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甚至不怀疑这二人已经撕破了脸,只是在他这个钦差面前假装和气而已。

这是个好现象,秦堪心跳不由有些加速,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很久没有主动坑过人了啊……

出京时坑刘瑾那次不算,那是刘瑾主动坑他的。礼尚往来而已。

笑语盈盈间,秦堪一双罪恶的眼睛瞟向了钱宪,嗯。大小高矮长短正合适,简直是为他这个计划量身打造的被坑模具。

清咳了两声,秦堪笑道:“义州地处辽东湾东侧,北临长城,西临渤海,可谓人杰地灵,本官观诸位大人的相貌便知一二……”

刘平贵拱手笑道:“大人所言甚是,义州府是辽西古城,自燕秦始便已立郡,汉武之时立为县,本朝立府,历时两千多年,素有‘辽西故道’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秦堪笑道:“兵家必争……呵呵,这个嘛,刘知府是不是言过其实了?所谓兵家必争,只看当时情势而已,比如燕秦之时天下分裂,每一州每一府皆可称为兵家必争,本朝太祖神武英明,创下这汉人大一统的偌大版图,义州虽靠近朵颜前沿,然而毕竟也算是后方了,北面有广宁后屯卫,西面有老哈河卫,东面有沈阳中卫铁岭卫,南面也有锦州卫,义州被这几卫拱护其中,若说兵家必争,委实……呵呵。”

秦堪说到一半便打了哈哈没再说了,然而在座的皆是官场中的老油子,秦堪一番话说过之后,众人皆神情一凝,身子情不自禁地向前微微一倾。

钦差大人这话……不寻常啊!

刘平贵目光忽然变得凝重,拱手道:“不知钦差大人所言何意?下官等久处边镇,不知朝中局势,可是朝中对我义州有何说法吗?还望钦差大人坦言相告,下官等不胜感激。”

众官员也急忙拱手相请,神情有些焦急了。

秦堪笑了笑,道:“本官出京前也只是风闻而已,风闻之事却做不得准的,呵呵,还是不说了,免得有言官又参本官一款胡说八道之罪,罪名虽不大,说出去却不好听呀。”

刘平贵等一众官员急了,于是又几番相请,并保证不对外传,秦堪这才犹豫着道:“先说清楚,这是本官听来的,非本官的意思,你们最后莫算到本官头上……你们知道,自我新皇登基后,刘瑾刘公公掌了司礼监,刘公公老骥伏枥,很想干出一番大事业,于是向内阁几位大学士提出一些主张,嗯,可以称为‘刘氏新政’吧,其中有一条是大量裁撤我大明的冗将冗兵冗费……”

话说到这里,指挥使钱宪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官员说话每个字都有讲究的,这位钦差嘴里说着裁撤冗将冗兵,却只字不提“冗官”,难道司礼监刘公公的新政首先要拿军队卫所开刀吗?

在钱宪急切的目光注视下,秦堪缓缓道:“刚才本官所言义州非兵家必争之地,这话当然也是意有所指,实际上对义州的评价不是我说的……”

几名官员一齐接口:“刘公公说的,对吧?”

秦堪笑道:“然也,所以刘公公的意思是,要裁撤一批多余的可以置之不用或者并无太大战略意义的卫所,将省下的军费全部补充新式军械和最需要的前沿,比如宣府,大同,宁夏卫等等,其裁撤下来的将领和军户,自然卸甲归农,朝廷不再发俸饷……”

说完秦堪忽然扭头注视着钱宪,目光充满了同情,很明显,里面包含的意思是……你很多余。

第二百九十九章 义州夺兵(中)

同情的目光令钱宪颇为受伤,表情也惊疑起来。

秦堪的这番话里有真有假,刘瑾欲施新政是真,这事儿早已传遍大明各地,义州的官员和武将们也略有耳闻,若说最关注京师朝堂动向的,莫过于各地官府,当初内外廷联手对付秦堪刘瑾等人,秦堪深夜调兵屠杀东厂,后来秦堪掌锦衣卫,刘瑾掌司礼监等等,一系列的朝堂风波,各地方官府的官员们了解得甚至比京官还详细,所以刘瑾欲施新政这句话他们倒是没怀疑过。

不过新政拿军队卫所开刀,甚至首当其冲拿义州卫所开刀,这就纯粹是秦堪的胡说八道了。

前世当过业务员,秦堪深知说什么样的瞎话能令客户在最短的时间内动心。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七分真话再掺三分假话,谎言便完美了。

钱宪和一众义州卫的武将脸色果然变了。

他们是武夫,若论官场经验自然也有,但显然没文官那么炉火纯青,秦堪话刚说完,钱宪和武将们表情顿时惊疑起来,也不理会周围文官们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面面相觑之后,钱宪忽然站起身朝秦堪一抱拳,沉声道:“钦差大人所言可真?”

秦堪笑着摇摇头:“风闻而已,做不得真的。”

配上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越是这样说钱宪越惊疑不定。

秦堪的身份不同,他是天子近臣,而且当初内外廷欲诛奸佞时,他和刘瑾同列奸佞名单,按说这二人应该是患难交情,刘瑾欲裁义州卫若是毫无根据的“风闻”,钦差会随便跟一群刚见面的地方官乱说吗?

当下钱宪连礼数也不顾了,眼珠转了转,抱拳道:“钦差大人一路劳顿辛苦,进了义州便请大人好生歇息,末将这便去安排晚宴。请大人务必赏光。”

秦堪笑着答应了。

一众武将也起身朝秦堪抱拳告辞,匆匆跟着钱宪而去。

钱宪一提请钦差大人歇息,其余的文官自然也不便多留,于是纷纷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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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官员全部走后,秦堪坐在官驿内,笑容渐渐变冷。

丁顺走进内堂。一脸疑惑问道:“秦帅。属下实在不懂,为何你要制造裁撤义州卫的谣言?刘瑾欲施新政是不假,可是……似乎没听说他要拿卫所开刀呀。”

秦堪笑道:“欲令其乱,必先令其狂,义州的文武官场是个火药桶子,就差一根导火线了……”

“可是秦帅为何非要义州乱起来不可?”

“我不要义州乱,我要的是义州卫所乱。”

丁顺终于明白了几分:“大人欲夺义州卫之兵权?”

秦堪点头,叹道:“辽东太乱了,李杲手里的兵力越大。我们就越被动,只有慢慢的一口一口吃掉他的实力,此消彼长之下,我们才安全。”

丁顺额角微微冒汗,跟着秦帅的日子实在太刺激了,夺整整一个卫所的兵权啊。闹得不好便会生起军士哗变,且不说自己这方两千来人能不能与整个卫所相抗,便是夺权成功,消息传回京师,朝中那些言官们会放过秦帅吗?兵权自古以来最是敏感,除了大臣和言官们,最怕当今皇上知道后……

“丁顺。你现在帮我做几件事。”

“请大人吩咐。”

“我去写一封奏疏,你马上派人送往京师皇宫,记住,面呈陛下。不要通过司礼监,更不要让刘瑾知道这封奏疏的存在。”

“是,”

“随行来的勇士营一千余人在城外义州卫驻地附近扎营,戌时一刻动手,另外……”

…………

…………

听完秦堪胆大包天的计划,丁顺眼皮跳了跳,心脏仿佛都漏了两拍,咬了咬牙道:“是!”

一番详细的布置后,秦堪终于松了口气,将头靠在椅背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丁顺嗫嚅道:“秦帅,属下听您的谋划,似乎想把义州的文官也顺带着一锅端了?这个……有必要么?”

秦堪冷笑道:“你还看不清情势吗?如今我们可是身处虎穴之中,李杲经营辽东多年,羽翼心腹不知凡几,说实话,辽东地面上的文官和武将,不论他们是好是坏,是忠是奸,目前我一个都信不过,先端了再说,既然来都来了,我便把辽东的官场好好清洗一遍,是忠是奸,等我掌握了辽东再由锦衣卫一一查核。”

目注堂外灰蒙蒙的天空,秦堪一字一句缓缓道:“大明的边镇病了,我此行而来,就是为了给大明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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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州卫所离义州城不过十里,营盘扎在一片林子前,背靠松岭山,前依大凌河,依山傍水,进退皆宜,营内戒备森严,军帐栅栏拒马楼哨井井有条,卫所麾下辖三个千户所,三个千户分别驻扎在不远处,三个营盘以犄角之式安在大凌河东西两侧。

仅看营盘的布置便知,指挥使钱宪委实有几分将才。

从义州城出来,三名千户簇拥着钱宪回到营中,钱宪神情凝重,从出城到回营一直沉吟不语。

一名千户急道:“钱帅,那钦差说的可是真的?司礼监刘瑾不会真的裁撤义州卫?”

另一名千户附和道:“是啊,咱们是武夫,带了一辈子兵,除了带兵什么都不会,若朝廷裁撤义州卫,咱们以后难道真的卸甲归农,回老家侍弄田地吗?打死我也不干!”

钱宪冷冷扫他们一眼,道:“你们都是猪脑子?姓秦的说什么你们就信了?没看出来他在胡说八道吗?”

“钱帅怎知他说的是假话?”三名千户急忙问道。

“李总帅早已差人给我打过招呼,前段日子杀了朵颜卫的人后,他派人给京中送了重礼。朝中包括刘瑾在内,数位有分量的大臣皆受了他的礼,刚送完礼你觉得刘瑾便翻脸不认人吗?据说数个边镇的总督总兵官里,就数李总帅送的礼最重,刘瑾就算要裁撤卫所,肯定也不会先拿辽东开刀。姓秦必然是在胡说八道!再说了。你们可别忘了钦差此行辽东是来干什么的,朵颜卫死了三百多人,他就是冲着李总帅去的,这回估计要对付李总帅。”

“可是……钦差为何无缘无故转道义州,又为何无缘无故跟咱们说这么一通假话?这没道理呀,他有何企图?”

钱宪怒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京师里出来的官儿一个个比泥鳅还奸滑,心眼儿多得跟马蜂窝似的,他有什么企图我怎知道?快。派人紧急赶往辽阳,将钦差改道义州以及钦差说的那番胡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李总帅,请他帮咱们拿个主意……”

“是!”

“钦差仪仗据说是京师精锐勇士营,他们扎营离咱们不过数里之遥,今晚你们小心戒备,以防有变。我总觉得会出事。”

“是!”

…………

…………

义州知府衙门。

知府刘平贵翘着腿,漫不经心地啜着茶水。

师爷捋着颌下几缕稀疏的鼠须,面带忧色道:“东翁,老朽琢磨了许久,总觉得这姓秦的钦差此番来者不善,东翁可要当心呀。”

刘平贵冷笑道:“当然来者不善,出了关不去辽阳府。无缘无故中途改道南下跑到我这义州来,若无所图,他难道真是来看关外风景的么?”

师爷苦笑道:“老朽愚钝,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位钦差大人到底有何所图……”

刘平贵叹道:“官驿里。钦差大人说的那番话一听便是假话,那番话一出口,本官便已知道,钦差此行义州,所图者必然是义州卫所。”

师爷眼皮一跳,惊道:“他难道……想夺义州卫兵权?这……这胆子未免太大了?”

刘平贵哼了声,道:“秦堪此人乃天子近臣,颇得陛下宠信,圣旨里说得明明白白,沿途官府军政诸员皆受其调遣,授便宜临断之权,明白这道圣旨什么意思吗?”

刘平贵顿了顿,神情阴沉道:“意思就是,从他秦堪出关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是合理合法的辽东督抚,总兵官李杲在他面前都必须恭敬听调,此番奉旨出巡辽东,说是慰抚朵颜三卫,依本官看来,恐怕是冲着总兵官李杲而来,也不知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秦堪自己的意思,辽东这块地界恐怕要变天了……”

师爷急道:“东翁,那咱们如何应对?”

“咱们不必应对,该伤脑筋的是钱宪,秦堪首先要拿的是兵权,与咱们无关,那个钱宪仗着李杲袒护,义州城内无恶不作,甚至屡屡插手我义州政务,让秦堪把他收拾了也好。”

…………

…………

在钦差,卫所,知府衙门,三方各怀鬼胎之下,夜幕渐渐降临义州城。

酝酿着巨变的义州城内,一场华丽豪奢的接风夜宴开始了,这一夜,注定无眠。

(未完待续)

!

第三百章 义州夺兵(下)

古往今来,但凡大人物请客吃饭总有一种不太好的习惯,吃到一半喜欢摔杯子,杯子一摔或多或少总得死几个人,廊下埋伏刀斧手这种狗血桥段不知被多少人用过,可用的人似乎总也不腻,而被请的人似乎也总不长记性……

为了吃一顿美食连命都可以不要,国人美食文化的历史沉淀里,往往包含着无数命丧宴席的吃货的血泪。!

所以秦堪决定把夜宴吃得有新意一点,一改国人千年来吃饭时喜欢杀人的陋习,要杀也可以,别在宴席上杀,很恶心的。

义州城内,夜灯初上,一座名为“鸿宾楼”的酒楼前,知府衙门的衙役们早早清场,四周灯火通明,义州府的大小官吏迈着平稳的官步,慢悠悠地先后聚集在酒楼门前,一边聊天一边等着钦差大人赏光莅临。

按官场规矩,钦差大人起码得等到戌时一刻才会来,时间还很早,此时才酉时,晚宴戌时二刻开始,众官吏不急不徐地聚在一起小声聊着天,悄然讨论着钦差大人来义州的目的。

刘平贵来得最晚,刚下官轿,一众官吏纷纷上前施礼寒暄。

刘平贵面带微笑,目光却不时抬头看看天色,然后再朝城门方向瞟一眼。

钱宪和一干卫所武将还没来,时间固然还早,或许钱宪他们正在进城的路上,又或许……

刘平贵眼皮直跳,总感觉今晚会发生什么大事。

拧眉思索间。忽听得远处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钦差秦大人到——”

刘平贵一惊,众官吏也纷纷神情惊讶地互视。

戌时二刻的晚宴,钦差大人来这么早做什么?这……似乎不符合官场规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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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宪正在赴宴的路上。

对于秦堪忽然改道来义州,钱宪深知他来者不善,心中充满了戒备,从城外兵营出发入城赴宴之前,钱宪特意仔细留意了作为钦差此行仪仗的京师勇士营,他甚至领着随从悄悄潜到勇士营驻地附近看了看他们的营盘。

一看之下钱宪不由愈发赞叹,勇士营扎的营盘格局井井有条,军帐错落有致。营内将士执戈巡视不息。所谓内行看门道,钱宪仅只看了一眼,便深觉领兵的将领颇有几分真本事,不是滥竽充数之辈。

这支位属京师御马监辖下,被誉为天下最精锐的兵马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钱宪瞧过之后,心情愈发沉重了。

辽东地面上本就战乱不断,如今又多了一位带着精锐之师的钦差大人,他会在辽东做些什么?辽东都司府的李总兵恐怕也不会任由这位来者不善的钦差闹腾下去吧?

边镇的将领和将领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吃空饷。扣军费已是寻常事,滥杀无辜百姓充作鞑子人头也很常见。每年冬季鞑子犯边抢掠,边军的抵抗其实作用并不大,往往等鞑子掠夺尽兴归去后,边军想办法弄几百颗人头改成鞑子的模样往京师一送,这便是每年送往京师的所谓“大捷”,明明败多胜少,却每每言必称大胜。

钦差此行辽东分明是要对付李杲,然而李杲却是辽东地面上维系他们这些边镇将领的利益纽带,整个辽东地面上的将领的秘密他全清楚。李杲若完蛋了,这些边镇将领一个都跑不了,少说也是个流配千里的下场。

一想到这里,钱宪的眼皮不禁跳了跳,接着眼中露出一道凶光。

担了天大的干系也要把这个钦差杀了!不能让他活着回京师,更不能让他把李总帅办了,辽东的盖子揭不得。揭了会死很多人,包括钱宪他自己。

…………

…………

把钦差和两千仪仗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很容易,因为辽东很乱,乱得出乎朝廷的想象。卫所官兵,地方上的村庄团练,占山为王的土匪,以及时常入侵大明境内抢掠的小股鞑子军队等等,钦差大人可以有各种死法,钱宪完全可以帮秦堪选一种,当然,朝廷必然要降罪的,所以钦差绝不能死在义州卫的防区……

策马慢驰在进义州城的路上,钱宪的脑子里还在琢磨着秦堪的死法,却不料秦堪已抢先把钱宪的死法选好了。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离义州城不到十里,郊道两侧的两座小丘陵上忽然发出一阵嗖嗖的箭矢激射声,钱宪身旁一名侍卫哼都没哼便猛然从马上栽了下来。

久经沙场的钱宪自然清楚这是什么声音,当下面色一变,无比敏捷地将身子一矮,一脚离开了马镫,双手死死抱着马脖子,将自己藏身在马腹一侧,躲过了这一阵要命的箭雨。

其余的侍卫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刹便反应过来,都是跟随钱宪出生入死的人,变故发生他们自然懂得如何应付,大家纷纷学着钱宪的样子,将身子藏身于马腹一侧,催马向钱宪靠拢,利用马匹庞大的身躯将钱宪包围在中间,箭矢一阵又一阵,可钱宪的侍卫们却表现出良好的战斗素质,一声不吭地躲避着箭矢的突袭,纵然有人中了箭也是沉默着倒地,这个时候发出任何叫喊声已无济于事,敌人显然早已在郊道便埋伏已久,就是冲着钱帅来的。

钱宪藏在马腹下,神情又惊又怒,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变幻万端,身旁不停有侍卫中箭闷哼倒地,今晚赴城中宴会他留了两名千户在军营中戒备,身边只带了二十余名侍卫和一名千户,眼看活着的只剩十来个人了。

到底是谁要他的命?

钱宪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秦堪那张讨厌的微笑着的温文面容。然后他的身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带了半辈子兵,沙场搏杀不下百次,却终于败在“先下手为强”这句兵法里,羞愧啊!百战将军竟棋差一步,败于一个书生出身的年轻人手下。

秦堪……他怎么会?他怎么敢?辽东之局杀我一个钱宪有何用?

钱宪脸色透着绝望的死灰色,无声地惨笑起来。

…………

…………

终于领教到了钦差的手段,做事不动则已,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杀招,狠厉残酷,丝毫不留情。这个埋伏显然是专门针对他钱宪而来,从铺天盖地的箭雨来看,秦堪起码在这郊道两旁的丘陵上埋伏了五百人马。

五百人,就为了对付他这区区二十几人……

一名背部插着好几支箭的侍卫绝望地拉过马匹的缰绳,用血肉身躯护着钱宪,将他推上马,狠狠在马臀上一抽,用尽余生最后一丝力气大喊道:“钱帅快跑!回卫所去!保命要紧!”

马儿冒着漫天箭矢载着钱宪跑远,忍不住回头。却见两侧丘陵边的箭雨已停。数百名穿着暗红兵服的勇士营将士们如雨后春笋般冲出来,人人手里拿着钢刀。钱宪的侍卫们只抵挡了几下便被劈死于乱军之中。

钱宪眼中快喷出火来,他死死咬着下唇,眼睁睁看着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侍卫一个个死去,含着眼泪死命抽了几下马臀,义无返顾地朝卫所相反的方向跑去。

侍卫临死前的话钱宪并未照做,钱宪是将领,走一步看百步,秦堪既然已对他动了杀心,想必自己麾下的三个千户也在秦堪的算计之中。不可能没有后招,卫所已然回不得了,唯今之计只有尽快赶赴辽阳李总帅处以图后势。

身子趴在马背上跑了数百丈,就在钱宪以为自己逃出生天时,一支利箭既稳又准地从路旁的密林中射了出来,一箭射中马儿的脖子,也粉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接着。又一支利箭无情地从另一头射出,射中了钱宪的背部,钱宪一声闷哼,从马背上仰面栽了下去。

密林里。丁顺那张泛着几分猥琐意味的老脸露了出来,看着郊道正中钱宪的尸首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辽东之局无可破,杀你一个钱宪只是开始而已……”

说完丁顺扭头大声道:“钱宪已死!发箭告诉叶近泉,可以对义州卫所动手了!”

一支火箭扶摇而上,在夜空中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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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州城,鸿宾楼内。

秦堪穿着一身黑色儒衫坐在二楼的雅间里,义州各大小官吏以刘平贵为首,按官阶品级依次坐成一圈。

京师的官场规矩和地方上不大一样,京师的官场仿佛更注重资历,京师的文官们若私下聚在一起,排座次的话先论学历,庶吉士自然是毫无争议的坐首位,其次是进士。进士的座次也有规矩,不能乱坐,弘治十年的肯定比弘治十三年的要靠前,头甲进士又比二甲三甲进士靠前,这是百余年来形成的不成文的官场规矩,轻易不能破坏,否则很容易结下仇怨。

当初秦堪的岳父杜宏进南京吏部述职,就是因为座次的争执而与当时的刑部给事中石禄结下大仇,风水轮流转,害得杜宏差点丢官。

而地方上的官场规矩与京师不一样,由于地方官吏的出身太过复杂,有的出身正经科考,有的出身恩科,有的比如推官照磨一类的官吏根本不需功名,于是地方官府排座通常便只按品级大小而坐。

今晚鸿宾楼的宴会便具有典型的地方色彩。

钦差大人秦堪坐在主位,旁边一左一右坐着义州知府刘平贵和义州府同知王松龄,依次往后便是府内所辖的三位知县,推官照磨敬陪末座,至于师爷幕僚一类的人物,根本连坐的资格都没有。

席间杯觥交错。宾主言欢,数位绝色名妓坐在雅间内的不远处抚古琴吹箫管,悠扬的丝竹之声回荡在宽敞的雅阁内,名妓们一双双秋水般的妙目却不时在秦堪那张英俊年轻的面庞上扫过,白葱似的纤指划过琴弦箫管,一道又一道或幽怨或娇媚的眼波频频只朝秦堪一人抛送,古雅典致的丝竹声里竟无端多了几分旖旎暧昧的味道。

年纪不过二十,已是名扬天下的大官儿,又是当今陛下最宠信的臣子,更掌握着令天下闻风丧胆的锦衣卫。英俊也好,权位也好,招惹女人爱慕的所有特质他都具备,教那些绝色名妓们怎能不倾心相许?便是做他最末一房的小妾,此生亦不虚了,风尘女子能寻得一位富家翁依托终生已然是天大的福分,更何况是一位面貌英俊,手握大权的年轻大官儿?

宾客满座的宴席里,名妓们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想让秦堪多看她们一眼,最好博得这位年轻高官的欢心。点自己为侍侯枕席之人,一夜床笫风流过后,从此她们可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将来或许当个七品诰命夫人也未可知呢……

于是乎,今晚给钦差接风的宴席里,喧嚣与风雅并存,美酒共媚眼乱飞。怎奈何妾心如水,郎心似铁,那位英俊的大人却只顾着和官员们谈笑风生。眼睛连瞟都没瞟她们一下,仿佛当她们不存在似的,不解风情的秦大人委实令名妓们恨碎了芳心。

刘平贵自然将名妓们的神情看在眼里,举杯朝秦堪敬道:“秦大人,酒与色不可分家,大人光顾着喝酒,可冷落了这几位美人儿了。不解风情可是一桩天大的罪过呀,您没听出来美人儿的琴声都带着几分幽怨和恨意了么?”

在座的官员们皆放声大笑,几位名妓的俏脸却渐渐发红,也不知是脸薄还是故意做作。却似喜还嗔地飞了刘平贵一眼,显然,这位为她们争机会的知府大人博得了众女的一致好感。

秦堪苦笑了几声,前世的种马这一世竟被人说成不解风情,简直是莫大的羞辱,只可惜家中小姨子和他的奸情令他整日提心吊胆,实在不敢再招惹女人这种漂亮的麻烦了,杜嫣若发现他和金柳的奸情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若再招惹一个女人,会把他大卸十六块。

八块和十六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虽然都是死,秦堪还是希望自己死得安详一点。

片叶不沾身的境界,有的人是自己修炼出来的,而秦堪是被逼出来的。

“刘大人莫讽刺我了,这琴声是幽怨是恨意,我可真听不出来……”秦堪尴尬地笑了笑。

刘平贵笑道:“南北朝时的刘勰写过一部千古好文,名曰《文心雕龙》,里面的知音篇有云:‘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秦大人少年风流,必是久经风月之雅士,这琴声里的雅意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目光一转,刘平贵缓缓扫视着宴中众人,若有深意道:“或许是秦大人眼界太高,看不上关外的庸脂俗粉吧,又或许……是因为秦大人的心情不好?呵呵,义州卫的钱指挥使是个武夫,武人的脾气嘛,直来直去的,今晚缺席大人的接风宴,想必有紧要事情,下官这里代钱指挥使向大人赔个不是,还望大人见谅则个。”

秦堪不由呆了一下。

这话头转的,上一句还在文心雕龙风雅得一塌糊涂,下一句立马挑拨离间,人格分裂如此严重,这家伙怎么当上知府的?

含笑举杯啜了一口酒,秦堪的目光瞥向窗外,神情微微有些不耐烦。

丁顺和叶近泉那两个杀才不知得手没有,他实在不想跟这帮酸溜溜的文官应酬下去了,今晚是他清理辽东的第一步,过了今晚,义州府的兵权和政权必须全部掌握在他手里,至于这些文官武将谁无辜谁罪有应得,只能等大权掌握在手后,由锦衣卫慢慢调查甄别了。

刘平贵话里的意思秦堪自然清楚,明着代钱宪赔罪,实际意思却相反,他想激起秦堪对钱宪的怒气,不出意外的话,钱宪已被丁顺收拾了,但这个刘平贵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眨了眨眼,秦堪笑道:“刘大人比我风雅多了,我虽是秀才出身,然则这两年只顾官场钻营,曾经读过的书全忘得光光,各位大人当面,我这读书人实在侮辱斯文了,惭愧无地呀!至少我就听不懂什么文心雕龙,还有那句操千曲什么什么……”

刘平贵急忙陪笑接道:“操千曲而后晓声。”

“哦……”秦堪恍然点头,紧接着神情一肃:“……‘千曲’是谁?千曲后面还有个‘晓声’?”

哐!

名妓们的琴声和箫声顿时全乱调了。

!

第三百零一章 接管义州(上)

秦堪与义州府的官员们推杯换盏之时,城外的叶近泉和勇士营将士们对义州卫所发动了突然袭击。,!

不宣而战的突袭,再加上突袭一方是京师的精锐勇士营,这一仗打得很平顺。

谁也没想到充为钦差仪仗的勇士营会突然痛下杀手,尽管钱宪入城赴宴前留下了两名千户看守营地,并且秘密交代过防备勇士营,可这“防备”二字实在无从防起,不宣而战本是兵法,无可厚非,但秦堪是钦差的身份,他若不宣而战,其性质等于朝廷对义州卫不教而诛,这种做法很损皇威的。

连钱宪自己都不相信秦堪会以钦差之尊对义州卫施雷霆手段,更遑论他麾下的两名千户了。所谓“防备”只是出于一员边镇武将的本能,可惜他认为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却发生了。

这就是地方官和京官的区别,他们虽善于钻营,但他们的消息太闭塞了,根本不知道秦堪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清楚秦堪在京师时披着君子的外皮,却常常干出不讲究的事,如果义州卫领兵的是见识过秦堪手段的京中武将,早已严令全营枕戈待旦,刀出鞘箭上弦了,勇士营的突袭不一定能成功。

戌时一刻,义州卫所辖下三个满编千户营地同时起火,营盘岗哨的军士刚刚发出警讯,便被哨楼下的勇士营将士一箭射杀,接着营门栅栏被勇士营将士强行推倒,将士们如海啸般涌入了义州卫的三个营盘,一部分人与巡夜的军士厮杀,一部分人手执火把将军帐一一点燃,然后抄着刀等在门口,军帐内逃出一人便迎头一刀。

义州卫所大乱!叶近泉手执一根浑铁四节镗一路劈杀披靡,直奔营盘中心的帅帐,那里是留守的千户所在……

有心算无心,有备攻无备,战事一旦占了先机。结局一开始便已注定。

一千多名勇士营将士同时进攻三个满编千户,这叫以寡敌众,然而主将钱宪不在营地,两位千户在大乱中不知所踪,没有统一的指挥,各百户们将令不一。互相矛盾。火势一起,睡梦中迷蒙惺忪的义州卫将士们哪有能力组织有效的抵抗,勇士营一阵乱刀劈杀后,便只听到义州卫官兵恐惧凄厉的哭喊。

勇士营参将孙英也直接参与了此次突袭,眼中看着火光遍地的营盘,耳中听着求生无门的哭嚎,孙英脸孔微微抽搐。

此情此景,与当初秦大人下令血洗东厂时何其相似。

这位秀才出身,看似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施展雷霆手段时却如一尊杀神下凡,一道命令便收走了多少人命。

…………

…………

勇士营杀人是有选择的,大乱甫起,勇士营冲入营盘后,厮杀的目标都集中在那些混乱中跳脚骂骂咧咧指挥的将领人物,一阵冲杀过后。义州卫营盘里的副千户,百户等等将领顿时死了一小半。

残酷杀戮中,两门散发着幽幽冷光的佛朗机火炮被勇士营的几名军士推到营门前。

轰!

一发实心炮弹准确地击中了营中的帅帐,帅帐眨眼间化为一团烈火。

这一发炮弹终于彻底击溃了义州卫官兵们微弱的斗志。

叶近泉从火光中踏步走出,刚杀了两名千户的他此刻浑身浴血,大手一扬,营地中间的厮杀双方渐渐停手。彼此凝神小心戒备着对方。

“查,辽东都司义州卫指挥使钱宪横行跋扈,贪墨军饷,残杀百姓以冒军功。任内多有不法事,并策谋刺杀钦差以掩其罪,奉钦差大人之命,钱宪已被诛杀于义州郊道,钦差大人代皇帝陛下和朝廷接管义州卫所,但有抵抗违命不从者,视为附钱叛逆,当场诛杀,并株连九族!服从钦差大人接管者,旧帐一笔勾销,人人有赏!”

叶近泉满含杀意的大喝,令所有义州卫将士愈发动摇犹疑了。

皇帝,朝廷……这些离他们仿佛很遥远的字眼却唤醒了他们的敬畏心。

人类自有统治者以来,对皇权终究是畏惧的,三千余将士都是苦出身的军户子弟,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若不到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地步,谁也没胆子造反,更何况今晚营地里的情势一眼分明,勇士营已控制了整个局面,这个时候谁还会为了一个钱宪而跟代表皇帝和朝廷的钦差叫板?

锵!

一名义州卫军士扔下了手中的兵器,一言不发地抱头蹲在地上。

这个动作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染全营,所有将士纷纷扔下了手中兵器抱头蹲下,用沉默的方式表现出对钦差接管义州卫的顺从。

叶近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冷酷的脸上甚至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秦堪的意思是杀将领而收军士,秦堪不需要这些将领,但他需要义州卫的三千余军士,叶近泉终于完美地执行了秦堪的命令,厮杀固所难免,但义州卫的伤亡只有数百人,已然减到了最低。

“放下兵器者皆有功,钦差大人不会让弟兄们白忙活……”叶近泉说着朝后一挥手,几个红木大箱子从营门外抬了进来,箱子里的数万两现银却正是秦堪出关后一路收取的各府县官员们的孝敬。

“凡放下兵器者都过来领赏,每人领十两银子,真金白银童叟无欺,算是钦差大人给弟兄们的见面礼,弟兄们把银子揣进怀里,再拍拍胸脯问问自己,钱宪可曾对各位如此大方过?你们是愿意铁心跟着一个胆敢杀官造反的叛逆被朝廷大军剿杀,还是愿意堂堂正正跟着代表朝廷的钦差大人升官发财,功荫子孙万代?”

沉甸甸的银子握在手里,再配上叶近泉这一番推心置腹的利害言辞,义州卫将士们脸上颓丧木然的神情终于悄然变化。

叶近泉喜在心头,义州卫,可用矣!

“银子都拿到了吗?”半个时辰后,叶近泉嘶声大喝。

“拿到了……”三三两两稀疏的回答。

“都他娘的精神点!你们是发了小财,不是死了爹!”叶近泉再次大喝道:“银子都拿到了吗?”

义州卫将士精神一振,齐声大吼道:“拿到了!谢钦差大人赏!”

“好,现在。从地上拾起你们的兵器,此刻开始,咱们就是同一个锅里搅饭吃的弟兄,跟着钦差大人,他会给弟兄们一个敞亮的前程!”

一名百户模样的将领捂着右臂流血的伤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自愤怒的意味。瞪着叶近泉道:“我们死了二百多人。都是被你们杀死的!你们刀口上的血还未冷,转脸咱们又能当兄弟了?”

叶近泉冷酷一笑,身子一转,指着营门处两门佛朗机火炮,道:“这两门炮我若命人填上开花弹,突袭之前先朝你们各个军帐发几十弹,你觉得你们会死多少人?”

百户一滞,顿时讷讷不能言。

叶近泉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勇士营已是大大的手下留情了。这是战争,战争没有慈悲,没有愧疚,大明内地是太平盛世,边镇却是乱世,乱世之人。命不如狗,活着比什么都强。

见众官兵脸上的愤恨之色渐消,叶近泉最后的担心也消退了。收服降兵,驱之以利,晓之以情,则军心可用。

“现在,拾起你们的兵器。半个时辰内清理伤亡,然后准备整队出营!”

又一名百户鼓起勇气问道:“这位……将军,我们出营去哪里?”

叶近泉面容浮上一丝笑意:“去义州城,钦差大人说。他给你们准备了压惊的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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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平贵觉得需要压惊的是他自己。

进士出身,熬炼多年终为一府父母,这些年来见过不学无术的人很多,边镇重地龙蛇混杂,可谓谈笑不一定是鸿儒,往来大多数是白丁。

但能把一句妙语理解得如此清新脱俗的人还是很少见的,此人绝对不能小觑,一听便知是个狠角色。

一把飘逸的美髯被刘平贵自己狠狠揪下来一缕,疼得刘平贵直咧嘴,偷眼瞧瞧秦堪的脸色,却见他一脸诚恳的学术讨论态度,却也瞧不出他这话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不懂。

操千曲而后晓声……

是不是今晚给钦差大人安排一个名叫“千曲”的名妓陪寝,完事了再送一个名叫“晓声”的名妓进去?

刘平贵犹豫了,虽说文官犹重风骨,不应如此谄媚上官,可是……不谄媚就升不了官呀,这位钦差可是皇上最宠信的大臣,待他回了京师,嘴皮子往左歪或往右歪,都能决定他刘平贵是调回关内某个富庶州府,或是在这偏僻贫瘠的边镇穷壤做官做到老死。

更何况钦差大人似乎有意对付钱宪,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冲这一点,刘平贵决定认同秦堪对《文心雕龙》的解释。

当官的那天起便意味着自己不是文人了,所谓风骨,所谓节操,该舍弃的时候坚决舍弃。

清咳两声,刘平贵站起身刚决定对秦堪拍一番令所有人脸红心跳的马屁,却见秦堪神色古怪地扭头瞟向窗外。

刘平贵和一众官吏心下有些奇怪,于是纷纷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看去。

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里,一支火箭尾后拖着血红的火舌扶摇而上,在夜空中无声地绽开了一朵鲜艳的烟花。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边陲重镇的夜空里放了一支火箭,傻子都明白事情不寻常,在这个通讯落后的年代里,烟花并不仅仅代表着喜庆,有时候更是杀戮开始前的信号。

秦堪静静注视着夜空那朵烟花从绽开到消失,心中不由大喜。

丁顺和叶近泉得手了!

掌握了义州卫的兵权,剩下这群文官还不是随便自己拿捏,任他秦堪搓圆搓扁。

雅间门口,五百少年兵里的杨志勇出现在楼梯口,朝秦堪憨厚龇牙一笑,悄然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秦堪心中愈发笃定,眼中却分明冒出几分恶作剧的光芒。

…………

…………

众人官吏错愕惊讶之时,一阵如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远远传来,听方向竟来自义州城门外。

“有人攻城!”秦堪长身而起,瞋目厉声喝道。

刘平贵文弱的身躯一软,脸色刷地变白了。

这就是做边镇知府的弊处,性命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之中,尽管经历了不止一次,然而每次危险来临时,刘平贵仍旧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多少年过去了,丝毫不见长进。

方才笑语盈盈的鸿宾楼内顿时大乱,众官吏当下也顾不得官员仪态了,面色惊惧地纷纷站起身,请来作陪的几位名妓吓得尖叫连连,珠泪纷洒,却也没人再去品位美人梨花带雨我见尤怜的娇媚风情。

“秦大人,怎……怎么办?钱指挥使和义州卫官兵并不在城内,城里只有一些衙役和老弱百姓可堪驱使,如若来攻城的是鞑子,义州必然守不住的,我等此番休矣!”刘平贵惊慌失措道。

平日里最讨厌最敌对的人是钱宪,然而危急关头,刘平贵终于念起钱宪的好处来,世人崇文鄙武,可一旦战事来临,武人便成了文人们唯一的指望,指望他们保护自己,指望他们杀退敌人,战争结束后,文人们又跑出来指手画脚,于是好好的太平天下又归了文人们统治。

千古帝王功业,成也文人,败也文人。

满屋惶然惊恐的气氛里,秦堪忽然站起身伸手抓住刘平贵的衣襟,拖着踉踉跄跄的他朝二楼窗口走去。

刘平贵大惊:“秦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秦堪焦急道:“当然先跑了再说,站在这里等着挨鞑子的刀吗?”

心猜多半是鞑子攻城,守城的将领和军士又不在,刘平贵早已失了主张分寸,急忙点点头:“一切唯钦差大人马首是瞻……”

这家伙危急关头也不忘先把责任推了再说,果然不是好人。

将刘平贵带到窗口,秦堪急切道:“快,你先下,我紧跟着!”

“好,好!多谢秦大人……”刘平贵单腿搭在窗沿边,道过谢后扭头朝窗外一瞥,不由魂飞魄散:“啊?大人,这是二楼……”

话没说完,秦堪不耐烦地将他一推:“废什么话!”

“啊——”

啪!

这声惨叫令秦堪呆了一下,接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迎着满屋子官吏期待的目光,秦堪缓缓道:“本官刚才忘记了一件事……”

义州府同知王松龄脸色难看地拱拱手道:“大人忘记何事?”

秦堪摸了摸鼻子,缓缓道:“刘知府奋勇跳楼后,本官这才发现……鞑子尚未进城,其实我们不用太着急跑的……”

众官吏纷纷一脸认同之色。

秦堪板着脸,面孔却憋得通红:“就算要跑,正常人一般也只会选择从大门跑……”(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二章 接管义州(下)

事实证明除了刘平贵以外,绝大多数人是正常的。!

刘平贵如果脑子没摔坏的话,大抵会学到两个很宝贵的人生经验,第一,狗急了可以跳墙,但人急了不能跳窗。特别是二楼的窗。

第二,无论何时何地背对别人前,首先要想一想自己背后的人人品如何,会不会下黑手把自己从二楼窗口推下去。

第二条比第一条更深刻,而且饱含血泪。

…………

外面攻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到,一众官吏惊慌失措地跑出酒楼大门时,外面已是一片寂静,跟平常义州城的夜晚没有任何不同。

正当官吏们睁着疑惑惊惶的眼睛面面相觑,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攻城声是不是错觉时,一骑快马从城门方向疾驰而来。

“报——义州卫指挥使钱宪煽动卫所官兵造反,欲攻破义州城杀尽城内官吏百姓,叛军已被刚刚赶至的京师勇士营参将孙英说降,逆贼钱宪授首!”

嘶——

众官吏脑袋如同被寺庙铜钟狠狠撞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半晌不出声,睁着眼睛怔怔地消化着这个令他们无比吃惊的消息。

一名官吏脸色苍白讷讷道:“刚才攻城的……不是鞑子,而是义州卫官兵?”

“是!”

义州府同知王松龄觉得不对劲,站出来大声喝问道:“你胡说!钱宪乃将门之子,他的祖父,父亲皆是义州指挥使出身,世代食我大明俸禄,怎会造反攻城?这事有蹊跷!”

报讯的骑士白了他一眼,面朝酒楼正门单膝跪在地上,冷冷道:“信不信是你的事,我乃钦差大人麾下军士,只向钦差大人报信。”

王松龄气得胡子一翘,却也无可奈何。

京师出来的人。无论官员还是兵丁,到了地方上统统见官升三级,他们对地方官从来没什么客气脸色,一个个性子傲得很。

官吏们惊疑不定地低声讨论猜测,秦堪整了整衣裳,从酒楼门内走了出来。

王松龄上前揖道:“秦大人。军士说钱宪造反。下官以为此事不可信,请大人明察。”

秦堪点点头:“钱指挥使将门出身,世代忠诚,若说他造反,本官也是不信的,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且待真相大白……”

说着秦堪朝报信军士一板脸,沉声道:“事情到底如何,你且再探。回来如实禀报本官。”

“是!”

听得秦堪这么一说,王松龄脸色才好了一点,其实他对钱宪也很反感,这些年钱宪的做法令义州的文官武将之间矛盾很深,几乎势不两立,然而反感归反感。在钦差眼里,义州的文官武将是一体的,若钱宪果真造反,他们这些文官大约也逃不了责任。

王松龄没有忘记,秦堪除了“钦差”这个头衔外,其本身还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专治对大明王朝各种不服。若钱宪造反。秦堪会放过义州城的文官?

…………

…………

文官们聚集在鸿宾楼门口,谁也不敢离开,神情很难看,大家都不是蠢货。和王松龄想到一块去了,如若钱宪造反属实,恐怕义州的文官们日子不好过。

想到这里,官吏们的神情又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知府刘平贵刚刚从二楼摔下,当场便晕过去,被送回府了,一府首官昏迷不醒,一卫首将莫名其妙举兵造反,再加上刚刚钦差大人从楼上有意无意推那一下……

好浓郁的阴谋味道!

各怀异样心思中,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数骑快马飞驰而来,跟他们同来的,还有一名义州卫的副千户和两三名百户,马上骑士手里还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袱,里面裹着指挥使钱宪的头颅。

副千户和百户们众口一辞的说法,终于令义州府的大小官吏们绝望了。

钱宪听闻朝廷欲裁撤义州卫,再加上与义州知府刘平贵素来不合,心怀怨懑,顿生反心,于是煽动卫所将士攻城,欲破义州城池杀尽官吏,再向朝廷报称鞑子犯边,如此一来朝廷诸公认为义州不靖,义州卫不可轻易裁撤,卫所指挥使及一众武将的前程多半能保住……

义州卫的官兵们本不欲做这诛灭九族的事情,奈何钱宪以指挥使之威强行下令,官兵们不敢不从,幸好被驻扎不远处的钦差仪仗勇士营参将孙英发现端倪,遂领兵平灭了这场叛乱,钱宪于乱军之中被钦差侍卫叶近泉斩首,义州卫官兵本无斗志,钱宪死后纷纷放弃了抵抗……

当着众官吏的面,副千户和百户们的证词一致,却听得大家齐吸一口凉气。

好个钱宪,简直无法无天!

义州官吏杀尽,谁还会知义州城的真相?还不是任由钱宪在奏疏里胡说八道,与文官们不合的大仇报了,守住了义州城不落鞑子之手立了大功,义州卫也不必再裁撤,好个一石三鸟之计!

众官吏忍住恶心恐惧,纷纷指着钱宪血淋淋的人头大声喝骂不止。

一片喧嚣中,钦差大人秦堪一脸冷峻之色站了出来。

“没想到小小义州竟糜烂至此,本官奉皇命巡视辽东,如此大恶怎可不纠?如此逆行怎可不查?祸起萧墙,边镇不靖,大明奚安?”

众官吏心一沉,惊疑地看着秦堪。

秦堪面朝京师方向拱拱手,肃然道:“本官临行前受陛下和朝廷托付,命本官好生巡视辽东,今晚义州卫指挥使钱宪造反作乱,知府刘平贵昏迷不醒,义州群龙无首,本官不才,手握节调辽东诸文武官将之权,此刻开始正式接管义州,诸位大人暂各施其职,不必惊慌,本官麾下锦衣卫查清一切后,诸位是清是浊,是黑是白,本官自有定论。”

同知王松龄神情一滞,还来不及说什么,却听秦堪扬声大喝道:“杨志勇!”

“在!”杨志勇凛然抱拳。

“传本官令,派兵进驻义州知府衙门,义州卫官兵驻城外,勇士营接管义州城防。”

“是!”

一日一夜的策划,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几句话里,秦堪顺理成章接管了义州的军政事务,一众大小官吏脸色难看,奈何秦堪的理由无比正义,钱宪领兵作乱也是事实,小小义州出了这种事情,教朝廷如何还信得过义州的文官武将?

杨志勇领着少年兵们领命而去,同知王松龄却始终觉得今晚之乱很不正常,仿佛一切都商量好了似的,心中隐隐有些疑问,张了张嘴,却见秦堪一脸笑意地盯着他,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王松龄生生打了个冷战,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于是紧紧闭上嘴,再不敢说一个字。

义州已被秦堪完全接管,城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陌生人,这些人穿着粗布麻衫,神情鬼祟地四处游荡,到了晚间便有一个又一个的布衣汉子走进钦差行辕,没过多久又走出来。

下级的小吏们不清楚,可义州的几位知县以及同知,推官,照磨等官员谈起此事却勃然变色。

那些布衣汉子大约便是传说中的锦衣卫密探了,义州城经过这一番清理,大小官吏不知多少人倒霉,多少人罢官,这年头不分内地边镇,哪个当官的底子真正能做到一清二白?谁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事?钦差大人动用了锦衣卫一查,谁黑谁更黑,桩桩件件一目了然,如何处置义州官员,仅在秦堪的一念之间。

几位挂着监察御史头衔的官员正义愤填膺写着状告钦差秦堪义州倒行逆施,专横擅权的奏疏,待听得无数锦衣密探入义州城的消息后,官员们呆楞许久,搁下手中的笔黯然长叹,不甘不愿的悄悄将没写完的奏疏点燃烧掉。

义州变天了,主动权已不在官员们手中,朝夕之间已尽握秦堪之手,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

…………

知府衙门内院,刘平贵头绑布带,左脸高高肿起,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呻吟。

秦堪坐在床头一脸同情地瞧着他。

“刘知府受苦了,那晚情势太过危急,大家都慌了,不过知府大人的气节委实令本官敬佩,义州还没被贼兵攻破,大人便满怀忠义跳楼殉国,实在令本官敬佩得五体投地,虽然跳的只是二楼,稍嫌矮了一点,但心意到了就行……”

刘平贵面颊狠狠抽搐几下,艰难地扭头瞧着他:“敢问钦差大人,你送往京师朝廷的奏疏上是这么写的吗?”

“那当然,本官特意浓墨重笔保举大人气节可嘉,宁死不为俘虏,堪称我大明文官典范,相信朝廷吏部很快会提拔知府大人的。”

刘平贵脸色顿时青红不定,似怒似喜变幻莫测。

好,有了这份功劳报送朝廷,什么仇恨都可以不计较了。

长叹口气,刘平贵瞧着秦堪,幽幽道:“……是你推我下去的。”

“咳咳咳……”秦堪只好大声咳嗽,一边咳一边心虚地转过脸。

“刘大人摔伤了脑子一定没康复,你是跳楼殉国……”

刘平贵语气幽怨且执拗:“不,是你下黑手把我推下去的……”(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三章 坚实后援

给台阶都不肯下,秦堪对刘平贵很无语。!

跳楼殉国多好听,不但高风亮节,收获满朝赞颂,而且也是非常绚丽的一笔政治资本,以后不管刘平贵升了什么官儿,出行仪仗只消打上“跳楼殉国未遂刘平贵”的旗帜,满天神佛都为他让道。

偏偏刘知府还在计较谁推他下楼的细枝末节,目光短浅的家伙!

“是跳楼殉国!”秦堪不得不咬重了语气再次重复,而且目光不善地瞪着刘平贵。

如果这家伙还敢说一句推他下楼的混帐话,秦堪决定立马派出快马追回赴京师的信使,报送朝廷的奏疏取消,改为刘平贵闻敌至大惊失措,逃命时不慎从二楼摔下……

凭心而论,这才是事实真相。

幸好刘平贵脑子摔得并不重,只是间歇性抽风,很快反应过来了。

“好,下官跳楼殉国……唉,惭愧!”刘平贵老脸微红,看来确实有惭愧的意思。

秦堪表示很理解,毕竟逃命逃成了大英雄,稍微有点羞耻心的人都会脸红一下的,刘平贵还能脸红,说明读书人养了几十年的浩然之气没有全部当成屁放出去。

刘平贵老脸红了一下便恢复如常,目光隐隐有几分兴奋的光芒。

跳楼殉国,这四个字写进奏疏,落在皇上和朝堂大臣们眼里有着多么沉重的分量,他比秦堪更清楚,委实是一笔非常浓重的政治资本,可以肯定数月之后,吏部便会传来一纸调令,从此他再也不会在这个危机重重的关外穷壤孤城里终老了。

巨大的政治利益面前,杀父之仇都可以原谅,推他下楼这点小事更不值一提了,刘平贵甚至觉得秦堪这一推推得好,摔一下能换来如此巨大的利益,多推几次也无妨的。只要别玩过火,三楼以上刘平贵肯定不会答应了……

复杂地瞧着秦堪,刘平贵长叹道:“秦大人好算计,下官直到今日才想明白你为何不去辽阳府,反而中途改道到我这个穷壤小城里来……”

秦堪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刘大人忽然变聪明了?”

刘平贵定定盯着秦堪,叹道:“下官以前目光太短浅了。只盯着义州这块小地方。没有放眼整个辽东,其实当初你来的时候我若仔细想一想,你的来意并不难猜到……辽东之患,不仅患在鞑靼瓦剌朵颜这些异族部落犯边,更患在我大明边镇军制糜烂,辽东都司横行关外一手遮天,钦差大人此行辽东,名为代天巡狩,实则剑指辽东总兵官李杲……”

刘平贵苦笑道:“上月初。李杲诱骗朵颜卫三百余人赴宴,席间动手将其全部诛除,三百多颗人头直送京师以冒功掩罪,这些事情下官自然也听说过的,秦大人此番而来,巡狩是假。收拾李杲,安抚朵颜才是真?当然,秦大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我义州城,事实上你决定改道的那一刻,便已决定接管义州的军政大权了,对义州卫下手亦是早有打算,所谓钱宪领兵作乱这个理由。呵呵……”

秦堪摸鼻子苦笑,这世上的聪明人并不止他秦堪一人,天下之大,目光如炬的聪明人不知凡几。

此刻的刘平贵表情带着几分洞若观火的味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秦大人,恐怕钱宪不是死在义州城门之下,而是中了你的埋伏而死的?义州地处辽东之南,进可北入朵颜,西可进辽阳都司府,东可入山海关回京师,南可入辽东湾乘海船南下,义州虽小,可谓进可攻退可守,对鞑靼朵颜来说,义州太过偏远,并无战略意义,但若换个敌人,比如……辽东都司,那么义州对秦大人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更何况秦大人还新收了整整一个义州卫,李杲麾下总共六个卫所,大人两天之内便收服其中一个,此消彼长之下,李杲覆灭指日可待。”

秦堪脸色不大好看了,刘平贵滔滔不绝的将秦堪的意图全部说了出来,令他有种被人扒光底裤的羞恼,而且扒光他的还是个老男人……

秦堪板着脸冷冷道:“我只听说摔坏脑子的人会傻乎乎流口水,没想到居然这么罗嗦,刘大人难道不知话越多的人活得越短命吗?”

刘平贵叹了口气,苦笑道:“大人误会下官了,下官说这么多,只为向大人剖明心迹,若下官对大人有一丝一毫愤懑怨恚,这番话下官死活也不会说出来的……”

秦堪也叹了口气,握着刘平贵的手语气诚恳道:“刘大人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黑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包括我在内,其实绝大部分人的心里还是很阳光的,你刚才那番话太阴暗了,刘大人应该经常去院子里晒晒太阳的……”

刘平贵皱眉道:“秦大人,下官已把这层纸捅破了,大人何必再遮掩?”

秦堪不答反问:“为何决定捅破这层纸?”

刘平贵冷笑道:“因为大人正在做一件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你也想扳倒李杲?”

“正是!”

秦堪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之色:“……他也把你推下楼了?”

刘平贵:“…………”

…………

…………

“辽东太乱,掌辽东边军的李杲其人如何,相信不必下官多说,大人麾下锦衣卫已将他查得清清楚楚,总之,李杲绝非善类,这些年来抗击鞑子虚弱无力,鞑子走后残杀百姓割其头颅冒功倒是威风凛凛,更遑论他和辽东一众边军将领占田圈地,收商人贿赂而放任他们越过边境,与鞑子交易生铁,火药甚至火枪火炮等军械,那些生铁被鞑子淬炼成刀剑,那些刀剑砍在我大明边军将士的血肉身躯上,李杲这些年造的杀孽何止上万,此人不除,我大明亡国不远!”

刘平贵说着表情渐渐浮上愤怒之色:“下官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满怀一腔报国抱负,大人此次来辽东,下官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秦堪悄然叹了口气。

任何一个时代,总不乏满怀抱负的人,纵然胆小懦弱,庸碌无为,但不能否认这一类人是真心盼着国富民强,永无边患的。

沉吟一番,秦堪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我若欲对付李杲,义州我能放心交给刘大人吗?”

刘大人半躺的腰板忽然一挺,拱手揖道:“义州愿助大人进退,如若大人不信我,愿将刘某独子交托大人一并带去辽阳,义州若有丝毫不稳迹象,大人尽管斩我儿首级!”

秦堪放心地舒出一口气,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那就一切拜托刘大人,先前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莫怪……大人任义州府已久,对关外和辽东甚为熟悉,本官此去辽阳,大人可有金玉良言相赠?”

刘平贵想了想,道:“下官有两句建议,还有一句肺腑之言……”

秦堪精神一振,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斜:“先说两句建议。”

“第一句,结朵颜,除李杲,不可两相皆得罪,第二句,辽东都司府无好人。”

秦堪神情一凝,极其郑重地将刘平贵的两句建议牢牢记在心里。

“还有一句肺腑之言呢?”秦堪愈发期待地问道。

刘平贵苦笑叹道:“肺腑之言就是……大人欲收义州之权,其实跟我打声招呼便可,真的不必推我下楼的,摔这一下我太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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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管义州军政大权后,秦堪仍将义州知府的权力交还给了刘平贵,由他处理义州一应大小政务民事,而义州卫的三千余官兵则与他的仪仗队合兵一处,这样一算,跟随秦堪的钦差仪仗便发展到五千余人的规模。

义州的官场经过这次整肃后,罢官的,流放的,甚至收监入狱的大约二十多人,快马奏报朝廷吏部,请吏部派候补官员补充,如此一来,刘平贵对义州府的掌控力度大了不少。

一切安排妥当,秦堪已没兴趣再留在义州,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关外清晨的空气里仿佛夹杂着风沙,吸一口气呛人肺腑。五千余仪仗浩浩荡荡启程,告别刘平贵后径自往北而行。

刘平贵出城相送,一直送到十里之外仍舍不得回转,秦堪劝了好几次他还依依不舍。

不是对秦堪依依不舍,而是对他的儿子依依不舍。

没错,秦堪还是将刘平贵的独子带在身边启行了,官场中人的承诺最靠不住,这一点秦堪非常清楚,一个文官虽没有掌兵,但他若想在秦堪背后搞点名堂实在太容易了,实实在在带个人质在身边才最放心。

于是在刘平贵的泪眼滂沱中,钦差仪仗浩荡上路,奔向凶险的前方……(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四章 收集 筹码

骑在颠簸的马背上,秦堪一路回想着刘平贵告诫他的两条建议。

这两条建议非常重要,结朵颜而诛李杲,这一条恰好与秦堪出关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再次印证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虽说朵颜三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常常逼急了扮作鞑靼瓦剌小股军队入大明烧杀抢掠,但两相其害取其轻,相比之下内患更胜于外患,李杲不除,辽东无宁日,辽东不靖,边患不止,结朵颜诛李杲是正确的。

至于“辽东都司无好人”,这句就更妙了,秦堪情不自禁想到前世那句有名的唱词“洪洞县里无好人”。

辽东都司……究竟是怎样一种邪恶的存在?

难道都司衙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烂透了吗?掌握着整个辽东生杀大权的所有官员将领若集体作恶,对辽东将是怎样匪夷所思的破坏力?很难想象,辽东在李杲极其麾下将领的倒行逆施之下居然没有反军四起,委实不可理解。

丁顺骑着马离秦堪数尺之遥,他的神情微微有些得意。

设伏诛杀钱宪完成得非常完美,秦大人已说了,将此事记入军功,回到京师奏请陛下后一并封赏。

有了这份军功垫底,辽东之行对丁顺来说愈发充满了期待,若此行再立几个功劳,回去后少说也该升到南镇抚司佥事了?

至于封爵,丁顺倒是从没奢望过,大明赐爵最吝,除了开国的几位老帅和靖难从龙之功的几位大人物外,大明这百余年来封爵的极少,反倒是历代帝王有事没事寻着由头削去几个爵位,这种子子孙孙相传的东西对帝王来说不是好东西,它不像官职,就算做得不称职,朝廷养你一个就好,爵位这东西可是要养你全家世世代代的。而且但凡封爵者皆是军队或朝堂里颇具分量和威信的人物,令帝王不得不忌惮,帝王怕的就是这种威信跟随爵位一起世世代代传下去,甚至越传越盛。

偷眼瞧了瞧面色平静的秦堪,丁顺心念一动。

此次大人施雷霆手段诛钱宪,接收义州卫。接着即将要收拾辽东总兵官李杲。安抚蠢蠢欲动的朵颜三卫,这其中的凶险和危噩且不说它,若这件事干得漂亮,大人回京之后会不会被陛下破例封爵?消除边患,清理门户这两件功劳也不小了,陛下与大人交情如此深厚,又有实打实的功劳摆在面前,似乎封大人一个爵位亦是题中应有之义……

丁顺越想越觉得靠谱,他甚至已经笃定大人这回定有封爵。现在他思考的是,封伯还是封侯比较合适……

钦差仪仗保持着静谧,无声地行进着。

丁顺在马背上忽然直起身子,辨了辨方向后急忙道:“秦帅,咱们走错路了!”

“什么走错路了?你觉得应该走哪条路?”秦堪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神情懒洋洋的。

丁顺一指东方。道:“秦帅,咱们应该往东走,那里才是辽阳方向,辽东都司府就是在辽阳……”

秦堪笑道:“我若坚持要往北走呢?”

丁顺一呆:“秦帅此举何意?”

秦堪也从马背上直起身子,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淡淡道:“下一个目标,广宁中屯卫!”

丁顺惊道:“秦帅还想把广宁卫收了?”

“又不是收老婆。用得着那么惊讶么?”秦堪白他一眼,接着道:“辽阳府乃辽东都司腹地,李杲麾下驻军过万,我们这几千人跑到辽阳有几分胜算?手中筹码越多。我才能放手与他一搏,目前而言,我们正处于收集筹码的过程中……”

丁顺立刻明白了秦堪对辽东的整个战略意图,不由苦笑道:“秦帅,不是属下泼您冷水,若欲收广宁中屯卫将士,您在义州用的这一招可不好使了。”

“做人做事无谓重复,收义州卫我用了阴谋诡计,收广宁卫我自然不会用同样的方法,我秦堪是那种能让人随随便便看透的人吗?”

“大人打算用什么法子?”

秦堪冷冷一笑,目注远方道:“巧取不成便明夺,五千多人将广宁卫团团围住,我再请出圣旨,广宁卫指挥使如若不从,便攻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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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广宁中屯卫莫名其妙被奉皇命巡视辽东的钦差仪仗团团围住。

非常无理的举动,高高举着钦差团龙黄旗,仪牌节杖样样不缺,仪仗官兵精神抖擞,杀气腾腾,更令人惊惶的是,两门小巧却一看便知必非善类的佛朗机火炮摆在卫所大营门前,炮管散发着黑幽幽的冷光,正对着卫所内的指挥使帅帐。

任谁也没想到秦堪会做出如此不讲究的事情,钦差就算要肃清地方,那也得提前走个过场,就算心中满怀杀意,按规矩也必须笑眯眯的彼此先打个照面,或文或武的试探或交锋,最后才是双方各施机谋各展神通。

这姓秦的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照面都没打便派兵先将卫所团团包围起来,大有一言不合血溅五步之意,令人连最基本的防备都来不及布置,谁会想到代天子巡视辽东的钦差会一声不吭把巡视的对象围起来?

太出人意料了!

广宁中屯卫指挥使魏杨在帅帐中手脚冰冷,像根木桩似的呆坐着,双目无神地听着卫所外丁顺极为嚣张的喊话声。

“奉旨代天子巡狩辽东天使上钦,锦衣卫指挥使秦堪秦大人令:钦差官驾已至广宁中屯卫,卫指挥使魏杨速来迎驾,并令全卫将士集结,钦差大人代天子犒赏诸将士!”

喊话连喊三遍,帅帐中毫无动静,卫所将士不明情况,在各千户的命令下暗中集结,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四周旌旗如林,迎风飘展,钦差仪仗磨刀霍霍,蠢蠢欲动,卫所外一众广宁卫将士神情惊疑,犹豫踯躅……

等了大约一柱香时辰,帅帐仍无动静,秦堪骑在马上微微皱了皱眉。

丁顺一直在观察秦堪的脸色,见他有些不耐,丁顺顿时满带杀意朝帅帐大喝道:“钦差大人已等了半个时辰,魏指挥使何敢慢待上钦?莫非你已不遵大明王化,意欲拥兵自立了么?我数十个数,十声之后再不出来,轰平你的卫所!一!”

卫所帅帐内,魏杨神情痛苦,双手捂住脸,眼泪穿过指缝涓涓而下,悲愤而哀伤地喃喃自语:“……太不讲究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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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威服广宁

广宁中屯卫被秦堪打了个措手不及,魏杨躲在帅帐里哭诉秦堪不讲究的行径时,外面的丁顺耐性已被消磨干净,两门佛朗机炮对着帅帐旁的空地放了两炮,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令卫所人人变色。.\\飘天文学

下一瞬间,魏杨抱着脑袋从帅帐里走了出来,哭丧着脸一副人生遭受巨大打击的模样。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迎钦差官驾最别致的一种方式。

照例,丁顺大声宣读圣旨,魏杨一脸苦色跪听,等圣旨念完,魏杨脸色已泛了绿,却也不敢说什么,起身时,两名勇士营军士一左一右往他身边一站,二人的手有意无意搭在腰侧的刀柄上,隐隐有几分挟制的味道。

钦差麾下五千余官兵将广宁卫三千余将士围住,不仅人多势众,而且人家奉了皇帝的旨意,可谓出师有名,堂堂正正,更何况指挥使也落在别人手里,纵有人想煽动反抗,却也提不起斗志了。

圣旨念完后,四周一片寂静,五千余官兵也不出声,只是杀气腾腾地盯着相隔不远处的广宁卫将士,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随着时间缓缓流过而渐渐变淡。

正当广宁卫将士们犹豫迟疑要不要服从钦差时,脾气急躁的丁顺发火了,锵地抽出腰刀瞋目大骂道:“他娘的!打又不打,降又不降,白白耽误咱们大人的时间是何道理?来人,给老子点炮,杀一批不长眼的家伙再说!”

火把刚凑近佛朗机炮的引线,幽黑的炮管正对着呆若木鸡的将士们,炮口散发着森然的寒光,广宁卫将士纷纷一个激灵,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拜见钦差大人!”稀稀拉拉参差不齐的喊声。

嘶——轰!

对广宁卫将士不端正的态度很不满意的丁顺气得亲手点燃了引线,当然,炮口朝天放的。

这一声炮轰比千万句喝骂管用多了,广宁卫将士动作一致匍匐在地,也不知是对钦差五体投地膜拜还是下意识躲避炮弹,嘴里一齐力竭声嘶地大喊:“拜见钦差大人!”

丁顺满意了,扔了火把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骂道:“属蜡烛的是不?不点不亮!”

扭过头看向秦堪时,丁顺又换了另一副讨好的嘴脸:“秦帅,广宁卫到手了。”

秦堪点点头,偏身下了马,然后不轻不重踹了丁顺一脚。

丁顺委屈极了:“秦帅,无缘无故的,属下哪里错了?”

秦堪淡淡道:“干得漂亮,哪里都没错,而且也是尽心为我办差,只不过纯粹看不惯你这副嘴脸,于是忍不住踹你一脚以示夸奖。”

抬眼缓缓扫视广宁卫众将士,秦堪大声道:“本官只说两句话,第一,广宁卫是朝廷的广宁卫,不是谁家豢养的私兵,不遵王命,形如谋反,诛九族的大罪!第二,本官不亏待诸位将士,现在排好队过来领银饷,每人十两算是初次见面本官送大家的见面礼。”

…………

…………

收广宁中屯卫后,秦堪手中直接掌握的军队已超过了八千人,而整个辽东都司麾下的军士也不过三万余。

行军地图展开,羊皮上绘制的粗糙地图上,一条勾勒好的虚线在广宁中屯卫这个圆点上往北和往东方向分出了两条线,一条指向沈阳卫,另一条则直指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府。

俊秀的英眉深深拧在一起,秦堪的表情从未有过的凝重,眼睛盯着那两条线,仿佛身处于命运的分岔口,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是继续往北分化李杲麾下的卫所军队,还是直接赴辽阳府与李杲斗法掰腕子?

一支八千余人的孤军深入辽东腹地,对付经营辽东多年的总兵官,胜算几何?

穿越到这个由陌生到渐渐熟悉并爱深痛切的世界,辽阳府会不会是他短暂的穿越人生的终点站?

不知思索多久,秦堪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充满了湛然坚毅的光芒。

人生的乐趣在于前路未知的挑战和凶险,三万辽东边军又怎样?李杲难道能把三万人整天拴在裤腰带上到处跑吗?

辽东,终究是朝廷的辽东,不是李杲自立为王的私人封地!

“丁顺!”

“在!”

“传令,开拔辽阳府。”

“是!”

钦差仪仗浩荡向东行进的同时,辽阳府辽东都司衙门内却阴云密布。

辽东总兵官李杲穿着黑色绸衫,文人打扮却两腿分开大马金刀地坐在内堂正中。

李杲年约四十许,生得颇具威相,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颌下一把飘逸的黑须,塞外恶劣的风沙天气和长期领兵生涯养就出一身健康的古铜色肌肤,明明已是九月寒秋天气,李杲手里却还拿着一柄象牙骨架的折扇,折扇在他手里时而收起,时而展开轻扇几下,动作行云流水,显然长久练就,然而看在人眼里却说不出的怪异。

许是受了大明如今崇文鄙武风气的影响,尽管是手握辽东数万兵马的总兵官,经略一方武事的领兵武将,可李杲仍执拗地把自己当成文人,府里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修缮得优雅脱俗,丝毫不见一丝武将家宅该有的杀伐之气。

不仅如此,李杲府里还养着一批落魄的读书人,闲来无事便与他们在府里的亭台水榭里赏月观荷,吟弄风月,当然,武将终归是武将,李总帅亲自作出的诗词纵然没有后世某韩姓山东军阀所作“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这么低俗粗鄙,却也高雅不到哪里去。

被那些软骨头的落魄文人吹捧久了,渐渐的,李杲也觉得自己真成了文化人,于是不仅常有自鸣得意的粗鄙新诗问世,而且其言行举止也常以文人姿态自居。

今日都司府内堂里,李杲的脸色却非常阴沉,失去了东施效颦般的斯文作派,一袭儒雅绸衫楞叫他穿出了武将披甲戴挂的肃杀味道。

辽东镇守太监任良坐在左侧,慢悠悠地品着茶水,不慌不忙地看着李杲生闷气,神色一派安详。

“李总帅,那姓秦只不过夺了你一个义州卫,三千多军士而已,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总帅麾下将士数万,少这几千个人有什么打紧?杂家就不信那秦堪能凭着几千人打到辽阳府来。”

李杲冷冷哼道:“那姓秦的只不过是个嘴上没毛的家伙,夺我一个义州卫我怕什么?我担心的是朵颜和……”

说到一半李杲忽然住了嘴,悻悻一哼,不再出声。

任良噗嗤一笑,接住话头道:“总帅是担心朵颜和朝廷吧?怕朵颜兴兵来犯,或者……怕朝廷对总帅生出别的心思?”

李杲眼睛忽然一眯,盯着任良的目光分**森:“任公公,我怎么听出你话里有幸灾乐祸的味道?你可记住了,本帅经营辽东这些年,好事坏事见不得人的事,全都有你一份,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李杲这一道如毒蛇盯住猎物般的目光令任良浑身一颤,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坐在他对面的,可是经略辽东十数年之久,对辽东地面上但凡能跑能动的生灵都有着生杀予夺之权的的土皇帝,当然,这些生灵里也包括他这个镇守太监。

“李总帅,杂家失礼了,给您赔个不是……”任良立马端正了态度,正色道:“其实朵颜和朝廷这两桩心事,总帅尽可完全放下,朵颜卫如今虽新册立了花当为都督同知,但这些年来与大明,鞑靼和瓦剌接连交战,朵颜损失惨重,总共也只剩下六千余户,不足为患,至于朝廷,总帅就更不用担心了……”

“此话怎讲?”

“总帅难道忘了前些日子司礼监刘瑾派人给您送的那封信?有刘瑾在朝中为您保驾,朝廷绝无可能对您生出别样心思,就算有,刘公公也会亲手把它掐死在萌芽中……”

李杲没好气道:“刘瑾信得过么?我与刘公公并不熟,只不过上月给他送了五万两银子而已,区区五万两能换刘瑾为我保驾?”

任良大笑道:“总帅多虑了,刘公公为你保驾可不完全是为了帮你,或许李总帅不大关注京师动向,那位姓秦的钦差如今早已成了刘公公的眼中钉,此次钦差辽东之行,总帅若能将其除之,刘公公必然大悦,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故去,新皇登基,总帅若能攀上刘公公这位陛下面前的新宠为靠山,日后这辽东地面,李总帅少说也能再经营数十年不衰……”

李杲闻言目光闪动,缓缓捋须道:“也就是说,我若在辽东杀了秦堪,京师朝廷也不会拿我怎样?”

“不但不会拿你怎样,反而在刘公公面前立了一大功,只要除了秦堪,一切善后事宜刘公公必为你全部担待,朝廷绝不会因此而为难总帅,总帅可别忘了,您如今手握数万雄兵,可谓实实在在的辽东之王,仅凭这一点,朝廷不会没有顾忌的……”

一想到自己麾下有数万边军,李杲终于宽了心,于是哈哈一笑,也不再说什么,端起手边茶盏儿大灌了一口茶水,冰凉的茶水从喉咙一直流到肺腑,顿觉满腹畅意。

此时一名军士风尘仆仆走进内堂。

“报——李总帅,钦差秦大人改道向北,重兵压境威服广宁中屯卫,指挥使魏杨被挟制,中屯卫三千余军士尽归秦大人掌握。”

“噗——”一口茶水狠狠喷了任良一头一脸,李杲一边呛咳一边拍案而起,悲愤嘶声吼道:“这姓秦的捡破烂出身么?走一路收一路,太欺负人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文学注册会员推荐该作品,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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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笼络军心

不可否认,李杲这辈子活到四十多岁,自然见过许多不讲究的入,然而不讲究到秦堪这个程度的,委实生平仅见。,!

李杲肺都快气炸了,整个辽东名属他麾下的总共六个卫所,数日之内竞被那个朝廷派来的钦差不声不响收服了两个,这是**裸的侵略,蚕食!是对辽东总兵官威严的践踏!

“欺入太甚!欺入太甚!这姓秦的来者不善o阿,照面都没打,便收了我两个卫所的将士,他是打算不声不响把我麾下六个卫全收了再来见我这无兵之将么?”李杲在内堂里来回踱步,怒极反笑。

任良忍着恶心将脸上刚刚被喷的茶水小心细致地擦拭千净,淡淡道:“兵来将挡便是,秦堪如今已踏上辽东的地面,李总帅难道拿他没办法么?”

“谁说本帅拿他没办法?辽东,是我李杲说了算的辽东!旁入休想染指,朝廷也不行!”李杲像只野兽般嘶吼。

任良悠然道:“杂家还是那句话,总帅诛除秦堪无过有功,刘公公必青眼相看,只要讨了京师刘公公的欢心,总帅在辽东至少能保数十年荣华不衰,总帅还犹豫什么?”

李杲眼中杀机顿现,扬声喝道:“来入!”

一名军士应声而出。

李杲瞪着军士冷冷道:“钦差仪仗如今到哪里了?”

“回总帅,仪仗已至盖州,直朝辽阳府而来。”

李杲狞声道:“杀头的买卖本帅也不是头一回千了,八百里快骑传令盖州卫和复州卫,给本帅半路截杀钦差!告诉两卫指挥使,夭大的千系我李杲担了,本帅就在辽阳府等着,只见死钦差,不想见到活钦差!”

***************************************************************死钦差现在还是活钦差。

秦堪骑在马上,迎面吹拂而来的寒风隐隐带着几分大海腥咸味道。

离开广宁卫往东便是辽东湾,辽东湾即前世的渤海湾,这条径自东去的官道途经渤海,往前便是盖州。

官路崎岖,八千余入蹒跚而行。

一路上又经过了几座塞外孤城,这些日子为了笼络这数千新加入麾下的卫所官兵,秦堪出关后收取的官员贿赂十停中去了九停,所谓入为财死,鸟为食亡,时间太紧,秦堪实在没空闲邀买这些官兵的军心,于是只好用银子暂时稳住他们。

银子发得很实在,从不经百户总旗等基层武将之手,而是由丁顺亲手发到每一名军士手上。最初发完银子后,普通军士们并不见多激动,后来丁顺瞧出不对,暗里观察一番,发现银子发到军士手里还没捂热乎,转过身就被他们白勺总旗或百户收去,禀报秦堪之后,秦堪勃然大怒,亲自下令斩了两名百户以立威,这才彻底禁绝了基层将领喝兵血的现象。

以前的卫所将领待这些边镇军士太过寡恩,除了给他们饭吃以外,朝廷每年拨下来的银饷却没有一文钱落到军士手上,从督府到卫所,再从卫所到千户所,到百户,到总旗,一层层盘剥下来,轮到普通军士却连渣滓都不剩了。

说到底,大明朝廷的军饷养的不是兵,而是将。

这些生下来便注定是军户的士卒们一直生活得非常穷困,绝大部分入所盼者无非两餐饱食而已,当一锭锭实实在在的银子发到他们手上,而总旗百户们又嫉又恨却不敢朝他们伸一根手指的时候,军士们终于动容了。

那位文质彬彬的钦差大入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得了军士们白勺好感,很直白很现实的原因,就冲那一锭锭闪耀着白光的银子,既然同样是卖命,给这位出手大方,不喝兵血况且还代表着朝廷的钦差大入卖命,何乐而不为?

军士地位虽卑贱,但他们不是毫无感情的木头,入心的冷与热,他们体会得更深刻,更敏感。

当然,笼络军心单靠发银子是不够的,秦堪没有幼稚到以为银子便能收买入心,这世道不像前世那般现实,对普通军士来说,情分比利益更重要。

数十名从南京便一直跟随秦堪的老部下被派了出去,与卫所官兵们同吃同睡,每到扎营时,百来入聚成一堆,听着钦差大入的老部下绘声绘色讲述着钦差的种种传奇故事,从最初的崇明抗倭,到后来的京师坑大臣,坑太监,四面环敌之时孤身入深宫请旨,夺勇士营兵权,领精锐将士血洗东厂,反败为胜……一桩桩经过夸大加工的故事被那些忠心的老部下描述出来,听得无数军士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渐渐的,大伙儿瞧秦堪的目光变了,由原来畏惧变成了敬畏。

直到有一夭,秦堪发现不少卫所官兵行军时刻意模仿他喜欢摸鼻子的招牌动作,骑在马上的秦堪悄然笑了。

军心,终于可以为他所用。

……………………过广宁,穿渤海之滨,盖州府遥遥在望。

过了盖州便是辽阳了,秦堪心中隐隐有些兴奋,一股蓬勃的斗志油然而发,心跳也徒然加快许多。

朝廷钦差与辽东土皇帝斗法,孰胜孰负?

渤海之滨到盖州的官路蜿蜒前伸,离盖州近百里处有一道狭窄的峡谷,前行的探子已探听过,峡谷名日野狼峪。

兵法逢谷慎入的道理秦堪还是懂的,眼见峡谷幽长狭窄,只容两入并排而行,虽是朗朗白日,里面却漆黑一片,秦堪当即有种不好的感觉,皱了皱眉,命八千余入分四批而过。

侍卫刚将命令传下去,杀机悄然而至,划破了峡谷的宁静。

几声沉闷的巨响,秦堪所处的中军位置周围爆开了几发实心炮弹,十余名军士顿时倒地,尸首被炸得残缺不齐。

将士们入仰马嘶,正惊惶之时,一发炮弹带着呼啸之声闪电般径自朝秦堪飞来……(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七章 战势逆转

来到这个世界后遭遇过不少危难,然而这一刻却是最要命的。

眨眼的眼睛都来不及,秦堪仍在怔忪之时,便听得丁顺一声焦急大呼:“大人——”

扭过头时,由远及近的炮弹仿佛已近在咫尺!

根本无法反应,那颗炮弹已快过了思维,连害怕的念头都没来得及产生,炮弹已呼啸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秦堪只觉得臀部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屁股一痛,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秦堪甚至能感觉到炮弹带着灼烈的温度从耳旁擦过。

狼狈地趴倒在地上的同时,炮弹在身后不远处轰然炸响。

刚被放翻在地,贴身侍卫们便神情焦急地冲了上来,几名侍卫用身躯挡着炮弹射来的方向,另几名侍卫半拉半拖地将秦堪带到一处背阳的土山包隐蔽起来。

脸色苍白的秦堪额头冷汗刷刷直冒,一想到刚才差点被炮弹轰成碎片,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后怕,后怕渐渐又化作滔天的怒意,极度的愤怒很快彻底压制住了心底的惧意。

“李杲!”秦堪咬着牙,齿缝里迸出两个字。

忽然扭头瞧着身旁默然静立的叶近泉,秦堪哼了哼:“看在刚才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踹我那一脚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叶近泉仍旧酷酷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目光复杂。

秦堪很清楚他的感受,他在恨自己刚才脚贱。

…………

…………

土山包的另一面,野狼峪峡谷内潮水般冒出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人数大约四五千,高声喊杀着朝仪仗冲来,他们人人穿着土布麻衫,形如土匪强梁,然而连瞎子都看得出。这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阵炮击已将钦差仪仗队伍冲乱,除了勇士营和五百少年兵能勉强稳住队形外,义州卫和广宁卫的将士们则已乱成一团,各自四散开来,连建制都被打乱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秦堪纵然不懂兵事,却也知此刻形势很危急。如此混乱的军队哪怕人再多也无济于事,这大概也是敌人为何敢以四五千人对八千余人的钦差仪仗发起冲锋的原因,当军队队形已散,军心大乱之时,这支军队已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别说四五千人,哪怕只有几百人也能把这八千人杀得片甲不留。

军队只有在形成如钢墙铁壁般的队列,以基本的总旗百户为单位同进同退同刺杀时,才能发挥战斗力,队形一散等于是溃败的先兆。

不得不承认。峡谷那一面的敌方将领委实有几分本事,发动袭击和冲锋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李杲能雄踞辽东多年,得来却非偶然,他的麾下将领不乏厉害人物。

秦堪眼角直抽搐。

从来都是他暗算别人,没成想今日竟被别人算计了,对他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眼见自己的仪仗队伍七零八落,队不成形。秦堪环视一圈,忽然扬声厉喝道:“丁顺!”

气急败坏的丁顺踉跄着跑到秦堪面前:“秦帅,咱们中埋伏了。属下派数十个侍卫护着您先退,这里属下挡一阵……”

一脚狠狠踹去,秦堪怒道:“挡个屁!就你英雄好汉,我是缩头乌龟?现在是什么风向?”

丁顺一楞,手指沾了口口水朝天一举,试过之后道:“西北风。”

“好,天不绝我!去,把我出京时带来的小玩意儿给我全部招呼过去,用它们先挡敌军一阵……”

丁顺想了想,疑惑道:“小玩意儿……是那些炮仗吗?”

“是加了料的炮仗!别废话,赶紧去给我点上,然后把南京跟来的百多个老弟兄召集起来组成督战队,你们给我把阵型压住,像崇明抗倭时那样……”

丁顺顿时明白了,眼中露出厉色:“属下知道,谁他娘的敢临阵脱逃,咱们就一刀劈过去!”

所谓的炮仗,自然是当初秦堪发明出来的毒气弹,其实就是火药里面掺了磨细的胡椒粉,当时还是东宫太子的朱厚照亲自尝过它的味道,用亲身实践证明了这是个好东西。

这回出京比较仓促,而且前路凶险莫测,秦堪把能带的东西全带上了,包括两大箱子改良版的毒气弹,所谓改良版,意思是胡椒粉的比例比较大,口味比较重……

两箱子毒气弹被侍卫们全部点燃,引线嘶嘶作响时,毒气弹被他们狠狠朝前扔出去。

老天帮忙,此时风向不错,秦堪正处于上风口,大约对方将领算来算去,没把风向这个因素算进去,当一批燃着引线的炮仗从天而降,炸响之后便升起一股浓烈的白烟,随风一吹,白烟铺天盖地般朝正在冲锋的敌方席卷而去。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前方的一片平原上,正在冲锋的敌军忽然被一阵邪恶的白烟笼罩时,他们的厄运便来临了。

兵器丢了满地,人人掐着自己的喉咙,舌头伸得老长,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浑然不觉,犹自力竭声嘶地哭喊嚎叫,痛苦的样子比当初的朱厚照更不忍睹。

这种生化武器不致命,但比死更令人难受。

与此同时,丁顺领着百余名督战队用钢刀压住了阵型,当场劈翻了几名临阵脱逃的军士后,混乱不堪的队伍终于渐渐成型,虽然看起来仍有些凌乱,但多少有了几分军队的样子。

敌方的火炮仍在轰鸣不休,实心炮弹落在队伍里激起数声惨叫,却再也没人敢擅自逃跑,督战队的钢刀正在他们身旁闪烁着雪白的冷光。

队伍的后方,叶近泉眯眼盯着峡谷内的炮弹射来的方向,比出大拇指测量了一下方位,调整了一下两门佛朗机炮的炮口角度,然后填药,装弹……

轰!

佛朗机炮本就比大明的火炮射程远,精度高,几炮试探性攻击后,最后一炮终于令对方的火炮哑然无声了。

战场的局势就这样被秦堪一点点的强行逆转过来,当白烟散去,痛苦不堪的敌军强撑着拿起兵器时,却愕然发现对方已整好了队伍,一排长枪的枪尖散发出森然冷光,离他们不过丈余之地,随着传令官大喝一声“刺!”

第一排百余条长枪动作整齐划一地刺出,无情地收割完第一批敌人的性命。

“刺!”

刷!

“再刺!”

刷!

无情的杀戮里,传来秦堪冰冷的声音:“丁顺!”

“属下在。”

“换少年兵上第一排,让他们见见血。”

“是!”

人命在战场上仿佛已不是人命,连猪狗都不如。

惨叫声此起彼伏,被杀的人痛苦,杀人的人也痛苦。

五百少年兵人人脸上泛着绿,强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呕吐感,仿佛一具具没有思想的杀人机器般,机械地重复着刺出,收回,前行,再刺这些训练了不知多少次的动作。

有的少年忍不住了,浑身浴血哇哇大吐,黄的白的流满一身,却丝毫不敢停止冲刺动作,有的甚至一边哭一边刺,鲜血和眼泪同时布满他们稚嫩的脸颊,动作却从无一丝停滞。

秦堪脸颊微微抽搐,心中极为不忍,好几次欲冲口而出让勇士营替换他们,话到嘴边又咽下。

从流民营将他们选出来的那天起,杀人已是他们的宿命,不可避免了,他们这一生必须要见过血才能真正成长,才能在未来的战场上活下去。

杀人,本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至少比被杀要愉快得多。

…………

…………

血流满地,伏尸遍野。

敌人占了先手,但失了先机,毒气弹和督战队的出现令这次突袭完全失去了效果。

就在少年兵们意志快崩溃的时候,敌军先崩溃了。

不知是谁带头,一名敌军军士面色惨白,扔了兵器掉头便跑,这个举动瞬间传染了整个队伍,大伙儿纷纷惊恐嘶嚎着往回跑,几名明显是将领的人物挥刀劈翻了十余名逃跑的士卒,却仍挡不如如山崩般溃败的战势,最后连将领也干脆扔了兵器,跟士卒一起跑得无影无踪,刚才战况激烈的战场上,只扔下一地的尸首。

少年兵们完全松懈下来,扔下手中长枪,互相搀扶着弯腰尽情呕吐起来,一边吐一边哭。

叶近泉眉梢一挑,正欲上前斥责,却被秦堪伸手拦住了。

他们有权利发泄,好的或者不好的情绪,都应该适时发泄出来,秦堪需要的是一批有情有义会哭会笑的忠诚班底,而不是一台台冰冷不带一丝人味的杀人机器。

丁顺倒提着钢刀浑身是血跑了过来,一脸怒色道:“秦帅,这帮杂碎多半是盖州卫和复州卫的官兵,他们绝非土匪响马!”

秦堪睨他一眼,道:“用得着你说?土匪响马冲锋时懂得用三角锥型阵吗?”

丁顺狠狠一跺脚:“秦帅,咱们不能挨了闷棍不出声儿,必须要报复回去!”

“你的意思是咱们钦差仪仗走一路杀一路?而且杀的还是咱们大明自己的官兵,李杲是傻子吗?朝廷诸多大臣是瞎子吗?”

丁顺噎了一下,忿忿不语。

秦堪抬头目注远方,淡淡道:“传令,清点伤亡后,仪仗继续开拔,直赴辽阳府。”

丁顺不甘道:“秦帅,盖州卫和复州卫敢乔扮响马截杀钦差,这事儿不追究了?”

“此战根源在李杲,今日李杲已称量过我秦某的斤两,该我称量他了。”

!

第三百零八章 驾至辽阳

第三百零八章驾至辽阳

钦差代表皇帝和朝廷,在地方上等于是皇帝的代言人,但凡大明国土境内,各地官府和军镇无不诚惶诚恐,小心接待,虽说钦差和所谓的巡按御史一样都是巡视考核地方,但巡按御史是由都察院和吏部所派,而钦差则由皇帝亲自下旨遣派,无论身份还是地位跟寻常的巡按御史不可同日而语。

秦堪出关以后从没指望过辽东军民对他夹道欢迎的热烈场面,不过也不大乐意被当成过街老鼠似的喊打喊杀,差点在这个关外荒芜峡谷外被人一炮轰死。

穿越至今,哪怕是当初面对内外廷联手绞杀时,秦堪也从没经历过与死神擦身而过这般危险万分的遭遇,而这片荒芜的关外峡谷边,那颗擦耳而过的炮弹却真把他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清理伤亡,一些已战死的军士就地掩埋后,秦堪领着钦差仪仗再次上路时,心中对李杲的杀意愈发浓烈炽热了。

不说天理公道为国为民那么高尚的理由,凭仅他差点把秦堪送去见了阎王,李杲已足够死一百次了。

…………

…………

仪仗开拔,仍旧旌旗如林,气势恢弘,然而整个仪仗队伍却跟以往有了些许不同,整支队伍经过野狼峪一战后,无论是勇士营,少年兵还是新收的卫所将士,人人仿佛带着一股子欲泄而未泄的杀气。

这一战也令仪仗官兵们意识到,此去辽阳府已不是简单的代天巡狩,而是一场即将到来的硬仗。

路过盖州,仪仗匆匆前行,盖州官府似乎不知道昨日野狼峪发生了截杀钦差的大事,知府领着一众官吏出城十里迎接官驾,态度十分殷勤。秦堪没多说,匆匆与官员们应酬了几句,也不入城,仪仗经过盖州径自往东。

当然,该收的孝敬仪程秦堪没客气,一一笑纳了。

收编了两个卫所的官兵,为笼络军心足足花了近十万两,钦差大人也不富裕呀。

这次上路秦堪吸取了教训,探子放出数十里之外,如此防备却也不是没有作用,两天以后,一队探路的勇士营官兵抓获了几名刺客,他们是所谓的江湖高手,每人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埋伏在秦堪必经之路旁边的山林里,只待秦堪经过时凌头一击,却被巡山的官兵发现,尝过十余样锦衣卫的严酷刑具后,这几位高手兄终于说了实话,果然是被人所雇截杀钦差,他们并不知雇主的身份,但装进口袋的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秦堪嘿嘿冷笑。

第二次早有预谋的突袭,被他中途化解了。

明袭暗杀,李杲的花样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继续行军三日后,辽阳府遥遥在望。

离城十里时,崎岖的官道上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随军的文吏将官们不由勃然大怒。

奉皇帝旨意出巡的钦差地位自非寻常巡按御史可比,按礼制,钦差出巡任何一个城池,当地官府必须于城外十里之外等候,将钦差客气地请入城中,有些气节尚缺的文官为了逢迎,甚至不顾体面迎出三十里外,所谓“礼制”,贵多而憎少,礼多人不怪,礼少则是赤luo裸的打脸了。

“辽阳知府张玉好放肆,竟敢慢待朝廷钦差,当官儿当腻味了吗?”丁顺眼中喷火咬牙怒道。

秦堪冷笑数声。

既然李杲已在辽东一手遮天,作为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知府必然已成李杲的爪牙,否则他这个官儿不可能在李杲眼皮子底下当得下去,不是被罢官便是忽然暴毙的下场,既然已为李杲爪牙,不出城迎接秦堪亦是正常。

时下的大明虽可称中兴,弘治皇帝为大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然而土木堡之变后瓦剌挟英宗破紫荆关,兵临京师城下,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于少保力主抗敌,绝不妥协,瓦剌占不到便宜,无奈退回关外,这次事件虽大明险胜,然则从此以后,大明对山海关外的掌控力却低了许多,再加上鞑靼部落新继位的伯颜猛可,朵颜三卫的花当都是性格强硬的好战分子,多年来频频于边境挑起事端,甚至直接入侵抢掠,边军常不能敌,于是大明朝廷在关外的威信更为降低。

此一时彼一时,永乐皇帝当初六征蒙古创下的赫赫武功,一代代下来已成衰退之势。久而久之,连大明朝廷直接任命的军政官员对中央的态度也渐渐不如关内官员那般敬畏。

民间有句俗话,“天高皇帝远”,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离京师越远,官员越随心所欲,皇帝和朝廷的影响力也就越低,所谓君君臣臣的儒家正统,最信奉的还是京官。

所以对于辽阳知府并未出城迎接钦差官驾,秦堪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并不代表可以纵容,秦堪外表温和,但骨子却是很刚烈的。

缓缓环视四周的武将和文吏,秦堪笑道:“大家不赶时间吧?”

众人茫然看着他。

“既然不赶时间,那就慢慢耗着,丁顺,传令下去,咱们就在离辽阳城十里的地方扎营。”

“是!”

“扎营一个时辰,等辽阳府的人瞧见后,咱们再拔营往北行进,每日只准行十里。”

丁顺愕然道:“秦帅这是何意?辽阳府是咱们此行目的,大军为何还要北进?北边鞑靼朵颜环伺,太危险了,这可不行!”

秦堪忽然和颜悦色道:“你说孔子为何修《春秋》?”

“啊?这个……为了教化天下吧。”

“司马迁为何著《史记》?”

“为了知兴替。”

“老子为何著《道德经》?”

丁顺挠头道:“这个……为何?”

一脚踹得丁顺一个趔趄:“因为老子愿意!快去传令,这些事情轮不着你来问。”

辽阳府。

时已掌灯,辽东都司衙门内灯火通明。

辽阳知府张玉坐在内堂里,屁股小心地挨着椅子边儿,一脸恭敬地看着李杲。

世间虽说崇文鄙武,不过这种说法只在关内,辽阳府这种塞外边城常年战事不断,可谓乱世之地,这里的武将地位便明显比关内高多了,时也势也,当武将能保护文官生死之时,他们的话语权自然高多了,甚至文官也不得不仰其鼻息,刻意逢迎,甚至不得不沦为武将羽翼。

关外太乱,能保护文官生死的,自然也能决定文官的生死,更何况辽东总兵官李杲是个性子暴烈,手段狠毒之人,横下心时任何无法无天的事都敢干。连朝廷颇为忌惮的朵颜三卫他都敢杀了冒功,还有什么事他不能干的?

张玉是文官,正经的进士出身,但他也是凡人,凡人都很惜命,张玉尤甚,为了不莫名其妙暴毙于家中,或者被不知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所谓“鞑子”一刀劈死,他很明智地抱上了李杲的大腿。

“总帅,钦差秦堪仪仗已至辽阳城外十里处……”

李杲慢条斯理啜了口茶,挑了挑眉:“按礼,你应该出城十里相迎,为何没去?”

张玉笑道:“总帅所恶者,下官视之为仇寇,何必相迎?”

李杲表情瞬间变冷:“就因为本帅所恶,你便做出如此姿态?张玉,当了这些年官儿,越当越糊涂了!”

张玉一惊,急忙起身道:“请总帅训斥。”

李杲闭上眼,将头靠在椅背上,缓缓道:“当面欢笑背后刀,这个道理需要我教你么?从钦差出关一直到辽阳府,我不止一次下令截杀,既然他命大没死,而且已经到了辽阳城外,若再给他摆姿态甩脸子,那就是我们做得不讲究了,人活一张脸,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要兜着,不到万不得已,莫把脸撕破了,损人不利己。”

张玉急忙唯唯应是。

“秦堪此时有何动向?”

“他没有进城,在城外十里处扎营了。”

李杲呵呵一笑,道:“这位钦差大人的心胸恐怕大不到哪里去,他是在等着咱们出城相迎呢。”

“那么,下官这就出城迎他?”

李杲缓缓点头:“你是一城知府,该由你去迎,本帅在都司府里等他便是,钦差的面子是要给,但不能给太多,省得这位钦差大人头脑发热,搞不清辽东到底谁在做主了……”

“是。”

正说着话,一名兵丁匆匆走入内堂。

“禀李总帅,钦差仪仗于城外十里处扎营一个时辰后忽然拔营,八千余官兵往北而去,不知有何意图。”

李杲眉梢跳了跳,急忙起身站到一张硕大的辽东地图前,手指着地图一寸一寸地顺着虚线往北移,良久,李杲忽然两眼圆睁,浑身微颤,抬腿一踹,一张上好的黄梨木茶几被踹得支离破碎,奄奄一息。

“竖子安敢如此欺我!秦堪,你收破烂收上瘾了吗?”

张玉急忙小心问道:“总帅,秦堪调兵北上,此举何意?”

“沈阳卫,他又想北上收我沈阳卫!王八羔子,非逼得本帅说粗话不可,我辽东数万将士你要收多少才满意?收来收去本帅还有得剩么?”李杲再次失去了装出来的文人风度,内堂里跳脚指天大骂。

“总帅,或许他只是故作姿态,逼咱们出城迎他……”

“本帅岂能不知?但我们若不出城,这畜生说不定便假戏真做了!”

张玉被李杲暴怒的样子吓坏了,小心翼翼道:“总帅既为辽东之主,莫如干脆调兵把这钦差和八千多人剿了,回头向京师报称钦差路遇鞑靼犯边,全军覆没……”

“放屁!八千多人怎么可能说剿便剿了?只消跑掉一个,我的脑袋便保不住了!辽东虽大,我李杲难道真能为所欲为吗?你以为皇帝和朝廷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那现在怎么办?”

李杲眼中冒火,咬牙道:“出城迎他,本帅也亲自出城,务必将秦堪截住迎进辽阳城……”

ps:家里来了亲戚,晚饭喝了两瓶啤酒,结果。。。心跳又加速了,感觉命不久矣。。。

缓过劲后恢复一天两更。。。(未完待续。

!

第三百零九章 朵颜塔娜

李杲出城时很憋屈,胸中有股郁愤之气无可宣泄。.\\

他几乎等于是被秦堪掐着脖子逼出城的,当秦堪决定拔营北上时,李杲便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眼睁睁瞧着钦差把沈阳卫收了,二是将钦差截住迎进城里。

边军虽说不太争气,但也是他李杲的麾下,不是任谁都能收走的破烂。

于是李杲只好忍着一肚子火气出城相迎,不论秦堪是故作姿态还是真有收沈阳卫的想法,李杲都不能让他得逞,盘子里本来有六块饼是独属于他的,结果钦差一来便吃下了两块,而且眼睛还盯着第三块……

敢吃他第三块,李杲会跟他玩命。

…………

…………

领着辽阳府大小官吏匆匆出城,考虑到钦差大人的卑鄙属性和不讲究的办事作风,李杲还带上了两个整编千户防身。

一个时辰后,李杲等人终于追上了钦差仪仗。

知府张玉率先上前与秦堪见礼,随后李杲在众侍卫的保护下来到秦堪面前。

“钦差大人代天子巡狩辽东,末将等接驾来迟,失礼了。末将辽东总兵官李杲拜见钦差大人。”

说完李杲单膝点地,行了个武将礼。

秦堪一见李杲身边神情戒备的众侍卫,再抬头环视他带来的两千多官兵,不由遗憾地咧了咧嘴。

李杲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接着生出一股怒意。

这竖子果然不讲究,竟真打着军前拿他的主意,幸亏自己带了军队过来。

岂止是竖子,简直是孙子啊……

“哈哈,原来是名震辽东的李总帅,总帅威名天下皆知,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器宇轩昂,英武不凡。”

“钦差大人谬赞了,大人面前末将怎敢当‘总帅’之名?末将只是代皇上和朝廷镇守辽东。这些年来竭尽全力,却也只堪堪做到无功无过,委实愧对皇上,愧对朝廷。”

二人一见面便互相客套上了,仪仗里的武将文吏面无表情地远远站着,辽阳府的文官武将们也远远地陪着笑脸,见面的气氛貌似一团和气。

李杲既然迎出城了,秦堪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去收沈阳卫,毕竟当着人家的面干这件不厚道的事。秦堪心里还是有小小羞惭的。

相见甚欢之后,秦堪与李杲笑着相携入城。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笑得很甜,心里各自藏着怎样的杀机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看李杲的样子,是打算整天把军队拴在裤腰带上了,如何下手除他,委实是一件难办的事。

而李杲则更发愁,既然双方见了面,再派人刺杀已不合适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李杲也没蠢到真敢无法无天公然杀钦差的程度,可是若让钦差活着回到京师,等待他的不知会是怎样的下场……

入城的路上,二人一路走一路笑,笑容如夏花般灿烂,心思如蛆虫般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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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各自的军队走在一起颇有意思。

并不算宽敞的官道上,秦堪的仪仗走左侧。李杲带出来的两个千户走右侧,二人则并排走中间,文官武将们远远跟在后面,二人谈笑风生。仿佛多年知交一般说个不停,而双方大军神情戒备,手按刀柄不时互相怒视,一个眼神不对似乎都能激起双方的火拼。

秦堪和李杲浑若不觉,说到兴奋处,二人竟把臂大笑,丁顺和叶近泉离秦堪只有两步之遥,二人似乎已分了工,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一个护秦堪,另一个杀李杲。

一行人就在如此古怪的气氛里缓缓而行,离辽阳城越来越近。

三骑快马从城门处疾驰而出,朝秦堪等人迎面驰来。马上第一人穿着一身大红衣裳,远远看去仿佛一团烈火飞扬跳跃。

秦堪眉头一皱,飞快扫了一眼李杲,却见李杲也是一脸意外之色。

三骑越驰越近,驰到仪仗前方数十丈之处时,最前方的仪仗武官上前高举着手厉声喝道:“钦差出巡,官员百姓不得冒犯冲撞官驾,来人速速下马!”

马上骑士一勒缰绳,三匹马儿人立而起,喘着粗气聿聿嘶叫几声。

秦堪这才看清,当先的骑士竟是一位穿着大红夹袄的女子。

女子的发饰很怪异,黑顺的长发编成几十缕小辫,自然地搭在肩后,看发饰应是异族女子,却穿着一身分明是汉族的大红衣裳,大红乃女子出嫁服色,寻常日子没有哪个汉家女子敢这样穿,可这位女子似乎并不知道,大明大亮地穿着汉家红衣裳,顾盼间神采飞扬。

女子眉目颇为精致,肤色不算太白,透着几分健康的古铜,杏眼琼鼻,目光流转精光四射,小巧的樱唇紧紧抿着,显示出刚强爽直的性格。

秦堪冷眼打量半晌,心中不由暗赞,没想到荒凉塞外竟有如此美丽的异族女子。

李杲远远瞧见那名女子后,却迅速变了脸色。

女子的表情颇为愤怒,身下的马儿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也喘着粗气不安地打着响鼻,来回游走。

虽受到武官呵斥,女子并未下马,仍旧骑在马上,美若星辰的眸子打量仪仗许久,樱唇一张,说的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前面可是大明皇帝派来的大官儿?我是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的女儿塔娜……谁是朝廷的大官儿,出来说话行不行?”

“大胆!钦差大人受皇帝委派,身份高贵无比,岂是你这番邦女子说见便见的?”仪仗里一名武官怒极大喝。

塔娜眼睛眨了眨,道:“原来皇帝派来的大官儿叫钦差?哼,钦差了不起么?我的额直革花当也是皇帝封的都督同知,大家都是皇帝封的官儿,怎么就见不得了?钦差,快出来见我!”

“来人,把这不识礼数的番女拿下!”武官暴怒道。

十余名官兵抽刀上前,神情不善的将塔娜围了起来。

塔娜楞了一下,接着俏脸渐渐浮上愤怒之色。

“都说明廷里官儿护着官儿,果然没说错,你们便是这般对待向明廷臣服的仆人朵颜吗?感受大明皇帝圣洁的光辉,我们朵颜愿意从翱翔天际的雄鹰变成皇帝膝下忠心的猎狗,主人为何对忠心的猎狗如此残暴不仁?”

秦堪飞快瞟了一眼李杲,忽然扭头朝丁顺使了个眼色。丁顺会意,于是高举起手朝后一挥,十余名官兵按刀退下。

再看李杲,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今日与朵颜花当的女儿城外相遇这一出,显然不在李杲的意料中,塔娜与钦差的相遇令他更为被动了,羞恼中,李杲朝知府张玉投去阴沉的一瞥,花当的女儿竟混入了辽阳城,这知府怎么当的?

张玉见李杲目光阴沉可怕,不由吓得浑身一颤,脸色有些苍白。

将众人表情看在眼里,秦堪这才哂然一笑,策马上前扬声道:“我就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塔娜姑娘有何见教?”

塔娜疑惑地打量了秦堪一遍,眼神却越来越失望:“皇帝派来的官儿怎的如此瘦弱?连只雁雀都拎不起的人,能扛得起皇帝的差命吗?皇帝为何不派个健壮如牦牛的官儿来当钦差?”

仪仗里不少文吏武将顿时脸色憋得通红,想笑却不敢笑。

秦堪摸着鼻子苦笑不已。

居然被一个蒙古女人鄙视了……

“我们大明……咳,以瘦弱为美,况且本官用不着做拎雁雀这种无聊的事情,塔娜姑娘穿得跟大红包似的,本官不也没嘲笑你么?”

塔娜或许汉语仍不到火候,没听懂秦堪损她的话,闻言撇了撇嘴,道:“好吧,就当你是钦差,既然是皇帝派来的大官儿,我们朵颜有比大海还深的冤屈,必须向你说清楚……”

久不出声的李杲忽然阴森插言道:“塔娜,当着钦差的面竟如此无礼放肆,你想给朵颜卫惹祸么?”

塔娜神色一变,秦堪笑着摆摆手,道:“不管怎么说,朵颜三卫是我大明的藩属,花当也是陛下登基后亲自册封的都督同知,本官既代表陛下巡视辽东,藩臣有话本官怎能不听?李总帅不必生气,且由她说吧。”

李杲抿着唇不说话了,表情却愈发阴沉可怕。

塔娜美眸一转,道:“你这官儿倒是比李杲和气多了,可惜终究不如牦牛般健壮……”

秦堪忍不住摸着鼻子苦笑道:“除了不如牦牛健壮,我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当着数千大军的面,塔娜骑在马上嘻嘻笑了两声,一点也不见做作,反倒显得非常的爽直开朗。

笑过之后,塔娜忽然神情一整,修长的长腿一偏,像只灵巧的燕子般翩然下马,单膝跪在秦堪面前,一手抚胸垂头大声道:“钦差大人,我要告状!辽东总兵官李杲诱杀我朵颜卫三百余人,割其头颅送进京师,却说是鞑靼入寇,边军大胜所斩首级,此仇不报,我朵颜三卫无法再对明廷皇帝效忠,必兴大军而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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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更,一更还是两更看身体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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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借兵伐明

蒙古人的性子很直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蒙古女人也一样。

“必兴大军而伐”,这句话令在场所有人勃然变色。

朵颜卫自从成化年后势力日渐衰退,他们的封地大宁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从地图上看,朵颜卫位于大明的北方,鞑靼的东方,可谓两面受气,进退不能。不知当初永乐皇帝靖难成功后抱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将朵颜三卫封在大宁这块地方,这块地方不知是否水甜草肥,有一点可以肯定,它的风水很有问题。

土木之变朵颜做错了选择题,它选择了和瓦剌一起勒索大明,从此被大明视为仇寇,后来也是因为牧场领土问题,朵颜得罪了鞑靼,于是朵颜的生存空间被两大邻居压榨,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如今正德帝即位,册封花当为都督同知,这时的朵颜人口已不足六千户,势力日渐单薄,这也是李杲敢毫无顾忌地杀朵颜勇士冒功的直接原因之一。

在朵颜如今势微的情势下,塔娜竟然能说出“兴大军而伐”这样严重的话,足可见其愤怒的心情。

随着塔娜这句话出口,场面顿时变得冷肃起来。

秦堪似笑非笑,目光飞快朝李杲一瞟而过,抿唇不语。

塔娜死死瞪着李杲,不知是否被她的大红衣裳映射,秦堪分明看到她眼中升腾起两团通红的火焰。

李杲脸色铁青,一手搭在腰侧的剑柄上,脖颈青筋暴跳,显然正处于爆发的边缘。

久久无人说话,塔娜性子颇为急躁。眸光一转瞧向秦堪,道:“喂,明廷派来的大官儿,朵颜的冤屈我已向你分说明白,你怎么说?你是要为我朵颜报仇,让你们皇帝如太阳般的圣洁光辉不染一丝尘埃,还是真像明人所言,你们都是当官儿的护着当官儿的……”

“那叫‘官官相护’……”秦堪忍不住纠正,然后道:“本官既为代天巡狩钦差,遇到这等事自然不能坐视。不过塔娜姑娘,这件事还须严查,证据很重要,不能由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秦堪扭头看着李杲,苦笑道:“李总帅。本官还未进城便遇到这档子事儿,委实扫兴得很,也不知这位都督同知的千金从哪里冒出来的,既然她说有这么一桩事,本官不得不问问李总帅,塔娜姑娘所言属实否?”

李杲铁青着脸,充满杀意地盯着塔娜,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一派胡言!”

塔娜大怒:“李杲,你可敢对着长生天发誓?”

秦堪干咳着提醒道:“塔娜姑娘。我们汉人不信长生天的……”

塔娜滞了一下,接着道:“你可敢对你李家列祖列宗发誓?”

李杲面色一变,不再搭理塔娜,转头对秦堪道:“秦大人,城中接风酒宴已备。我们何必站在这风沙天里跟一个小疯婆子罗嗦?还请大人入城赴宴。”

秦堪点点头,朝塔娜笑道:“塔娜姑娘,你所言是真是假,本官会派人查清楚再给你一个交代。放心,一定有交代的。”

最后一句话咬得比较重,不知塔娜听懂了没有,李杲的目光却闪烁几下,晦暗难明。

仪仗留六千人城外扎营,两千勇士营随秦堪入城。

这是秦堪的坚持,鸿门宴这种事情,不止秦堪会,别人也会,自从楚霸王发明了这种以“吃吃饭,杀杀人”为主题的宴席后,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后人推陈出新,继往开来,宴席的花样不断翻新,除了保留刀斧手这种传统特色外,后人们还发明了毒酒,白绫,暗器,发展到现代,后人们已升华了境界,手中无兵器,心中有兵器,双方一言不合,折凳,酒杯,板砖皆可杀敌于无形。

由此揭开了国人吃饭喜欢热闹,不热闹必须要制造热闹的恶习,当然,带来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吃货们的下场自刘邦之后凄惨了许多,被人请客也不一定都是愉悦的。

秦堪不是吃货,他很缺乏安全感,所以两千人马必须时刻拴在裤腰带上到处跑。

…………

…………

看着秦堪和李杲相携入城,塔娜的目光浮上几许恨意。

另两名蒙古汉子怒道:“塔娜,汉人没一个好东西,看他们和睦的样子,哪有一丝给朵颜伸冤的意思?”

塔娜咬了咬牙,道:“我们回部落!明廷分明已看不起我朵颜,以为我们势微便拿他们没办法了么?”

“塔娜,咱们朵颜怎么做?”

“回去我向额直革说,咱们结火筛,借兵,伐明!”

“塔娜万万不可!火筛是魔鬼,他不会平白借兵的,咱们朵颜若要借兵,必须付出代价,火筛曾数次遣使,请求你做他第八位妻子……”

塔娜断然道:“那我就做他的第八位妻子!为了朵颜部落的尊严,我愿将灵魂作为筹码,与魔鬼订下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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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与李杲在辽阳城内推杯换盏之时,城外叶近泉却奉了秦堪的命令,领着百人小队悄悄离开了刚刚扎好的营地,朝塔娜离开的方向追去。

蒙古女人可以傻一点,可以缺心眼儿,但秦堪不能。

当众戳穿了李杲的罪行,这傻女人居然还敢大摇大摆领着两个随从回部落,实在是无知者无畏,用屁股都能想得到,李杲派出的杀手已在半路上等着塔娜了。

保护塔娜没什么目的,李杲要杀的,就是秦堪要保护的,如此而已。互相拆台是敌人之间最基本的义务。

…………

…………

接风宴很热闹,当然,或许是秦堪带来的两千军士起了作用。李杲不得不当了一回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廊下没有埋伏刀斧手,宴席上李杲敬的第一杯酒也被一脸谄媚的丁顺抢先夺过喝了一杯,喝完了不住地赔罪,说什么塞外干燥,太过口渴云云。

李杲楞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没有揭穿,似乎为了敞明心迹。自己喝尽了第二杯酒。

秦堪对丁顺狠狠骂了几句不懂规矩,目无尊卑,丁顺呵呵讪笑着躬身退下。

席间笑语盈盈,几位不知哪里请来的名妓如穿花的蝴蝶般在一众官员之间来回飞舞,红袖斟酒亦添香。至于或明或暗抛向年轻英俊的钦差大人的媚眼则更是数不胜数,令秦堪接收繁忙,只恨不能设置自动回复……

只谈风月莫论国事,这是宴席的基调。

城外遇见塔娜一事仿佛被所有人忘记,甚至根本不曾发生过。

很古怪的气氛,秦堪似乎浑然没把杀朵颜冒功一事看得多严重,而李杲也是一脸平静,云淡风轻。

彼此都很清楚,事情的关键已不在杀没杀朵颜。而是你死我活,想办法弄死对方才是本意,至于所谓的黑白道理,所谓的证据证词,这些不急。敌人死后有很多时间可以收集,没有证据也会非常奇妙地变出证据来。

宴席以秦堪手扶额头一副不堪酒力的柔弱模样而告终,宾主皆欢,兴尽而散。

钦差官驿安排在城西一座名曰道济宫的道观里。李杲和众官员一直把秦堪送进道观后,才拱手作别。

李杲一走,秦堪便忽然醒酒了,刚睁开眼,丁顺一脸笑意地递过一杯浓茶。

“大人,这道观里里外外已搜过几遍,没有暗道密室,也没有机关埋伏,大人可高枕无忧……”

秦堪苦笑道:“身处虎穴狼窝,何来高枕无忧可言?丁顺,探子散出去了吗?”

“已散出去了,过不了几日,相信李杲和城中官吏的祖宗十八代都会被咱们锦衣卫查得清清楚楚……”

秦堪摇头道:“别太自负,李杲是个狠角色,他的情报不会那么容易被咱们查到,若想跟李杲斗个胜负,兵权是最关键的东西,夺了李杲的兵权,他便是一只没牙的老虎,任咱们揉搓。”

“大人,李杲经营辽东多年,夺他的兵权恐怕不太容易,软的不成咱们干脆来硬的,直接下令麾下八千余弟兄进城攻取辽东都司府,待把李杲一刀砍了,再寻他的罪名和证据便是……”

秦堪失笑道:“若真那么容易,我又何必每日绞尽脑汁算计他?丁顺,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暴力解决的……”

“大人,不可否认,暴力能解决大部分事……”

“也对,不过李杲的事属于小部分,人家是统兵数万的总兵官,论兵法韬略甩出你几条街,你能想到的主意他岂能不知?”

丁顺叹气道:“难道咱们便真拿这家伙没办法了?”

秦堪笑了笑,目光投向远方:“或许办法要着落在朵颜卫了……”

丁顺想了想,接着如佛陀般顿悟了:“属下明白了,大人把那个塔娜勾搭上,然后睡了她,与朵颜结成亲家后,两兵合一,威逼李杲,不信这家伙不就范!”

秦堪没想到丁顺居然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楞了半晌,缓缓点头道:“确实是个好主意,这么干除了有点不要脸之外,基本没别的漏洞了……”

“大人也觉得此计甚妙?”

秦堪和颜悦色道:“丁顺,你难道不觉得男女之事很神圣么?为了达到个人目的而勾搭女人,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家里两位夫人,哪一个不是跟我日久生情后才在一起的?”

丁顺急忙道:“不用日太久,真的,属下拿脑袋担保,两三次后必能生情。”(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 改变战略

辽阳城自钦差秦堪进驻后,气氛便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宁静。

官吏们很热情,不论文官还是武将,似乎都约好了似的,今天你请,明天他请,每个人都是亲自登门,每个人都是笑语吟吟,每顿宴席都是莺歌漫舞,宾主尽兴而归,回到官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下一张名帖又递了进来。

秦堪发觉自己红了,这种性质类似于被无数人轮的青楼名妓……

…………

…………

辽阳城外。

城外一片森林和平原,这里白天和夜晚的温差很大,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席卷着漫天的黄沙,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平原上肆虐。

风沙打在脸上生疼,辽阳城往北已没有路,只有一片接一片的树林,中间由一片无垠的平原相连。

塔娜和随从骑马走得很慢,这样的夜晚不适合行路,本应就地扎下帐篷待风沙停下后再走,可此处离辽阳不过数十里,塔娜虽是性子爽直的蒙古女子,却也深知得罪李杲后,此地已非久留之地,只有回到朵颜势力范围的牧场才算安全,于是只能选择深夜行路。

凛冽的寒风里,三人走得很艰难,身下的马儿似乎预感到暴风快要来临,行到一片杨树林边时,任由三人怎样鞭打,马儿却也只原地焦躁地转着圈,死活不肯前行了。

“塔娜,这里离辽阳城很近,恐怕不会太安全,李杲比毒蛇还狠毒,比孤狼还残酷,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一名蒙古随从在呼啸的寒风里扯着嗓子大喊道。

塔娜心疼地摸了摸爱马的鬃毛。叹了口气,毅然道:“下马,我们步行,让马儿自己走吧,我的马是草原上最亮眼的珍珠,拾到它的人一定会好好待它的。”

三人刚下了马,抱着马脖子依依不舍与各自的爱马话别,甚至含泪低声唱着苍凉的蒙古长调时,辽阳城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三人神情一惊,互视一眼。发现彼此目光里透露着同样的惊恐。

李杲派出的追兵已至!

“进树林,躲起来!”塔娜当机立断。

话音刚落,嗖地一声弓弦响,一支黑色的利箭斜插在离塔娜身前十步的土地上,风沙天里弓箭射程和精度自然大打折扣。可这支没射准的箭却令塔娜和两名随从绝望了。

行踪已被发现,避无可避!

“草原上的勇士从来不怯怕任何一场战斗,长生天只庇护最勇敢的子民!战!”塔娜抽出了半圆的蒙古长刀,发出母兽般的嘶鸣。

“战!”两名随从也抽出了刀,迎着漫天遮眼的风沙,踉跄向不远处数十团若隐若现的人影扑去。

相差悬殊的一场战斗,数十人对三人,这个时候所谓的“勇敢”似乎已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李杲派出的都是精于技击的精锐军士。为了对付塔娜竟同时派出了数十人,足可见李杲要将塔娜斩杀于辽阳城之外的决心。

双方交锋不到一盏茶时分,两名随从已被刺了个透心凉,塔娜自小跟随花当苦学武艺,此刻却也顶不住对方数十人的轮攻。没过多久被呈现败象,心慌意乱之下,塔娜的胳膊被划伤,鲜血不停流出。塔娜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随着伤口流出的涓涓鲜血而渐渐流逝,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劈刺越来越无力。

一抹雪白的刀光无情地掠向她粉嫩的香颈,塔娜发觉自己已无力闪避,当即扔了刀凄然一笑,仰头看着漆黑的苍穹,苍穹昏暗无星,不见一丝希望的光亮。

“长生天啊——”塔娜凄厉大叫。

刀光离她的脖颈只有寸余时,却听得意外几声噗噗闷响,掠向她脖颈的刀光竟停住,接着无力地软耷下去。

塔娜猛地睁开眼,却见眼前无端又多了百余名军士,一声不吭地与李杲派出的精兵厮杀在一起。

呼啸的寒风掩住了众人的厮杀声,新杀出来的百余名军士对上李杲的精兵毫不逊色,情势很快朝他们这一头倾斜,一柱香时辰过后,地上躺满了一地尸首,李杲派出的精兵竟连一个活口都不剩了。

形象狼狈的塔娜瘫坐在不远处,怔怔看着突然发生的变故,杏眼睁得大大的,一脸不可思议的发着呆。

叶近泉在敌人尸首衣裳上擦拭几下自己的兵刃上的鲜血,收刀入鞘,仍旧一副酷酷的表情盯着塔娜,百余名军士喘着粗气,也不出声儿,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塔娜讷讷开口,说的还是流利的汉语,她深深预感到这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救了她的军队一定是汉人。

“你们……为何救我?”

叶近泉哼了哼,道:“因为你不能死。”

“为何不能死?”

“你死了,我们大人的辽东之行会变得很麻烦。”

塔娜吃惊地捂住了嘴,她并不笨,叶近泉这句话已透露出太多的端倪。

“你们……是朝廷钦差麾下的勇士?是钦差派你们来救我的吗?”

叶近泉冷冷道:“不然你以为是谁派我们来的?你们的长生天么?”

脑海中浮现出秦堪那道瘦弱的身影,塔娜道:“一面跟李杲那狗贼喝酒,一面派人来救我,钦差到底什么意思?”

叶近泉面无表情道:“钦差所思高深莫测,岂是你这异族女子能揣度的?大人要我告诉你一句话,今日且送份大礼给你的父亲花当,李杲杀朵颜勇士冒功一事,来日大人会给花当一个交代。”

塔娜怔忪半晌,然后不客气地一伸手:“礼呢?不是说有大礼吗?”

叶近泉瞟了她一眼,然后一招手,百余名军士上马远去。

呼啸的寒风里,传来叶近泉清冷的声音。

“今日救下朵颜首领千金一命,便是我们大人送给花当的大礼。”

塔娜神情变幻万端,最后扬声朝叶近泉离去的方向大呼道:“你们大人叫什么名字?”

“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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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锋做了好事从来不张扬,只偷偷记在日记上,一件都不能少。

相比之下秦堪的境界稍微低了一点,他的好事做得并不纯粹,有着很明确的目的性。

“大人,自古以来英雄救美,不说非要英雄亲自救吧,至少救完以后也该睡她一回,添一段千古佳话,您派人救了那蛮婆子,却只把此事当成礼物送给花当,大人,您这笔买卖做亏了呀。”丁顺很不解秦堪派人救塔娜的行为,实在看不出大人的目的在哪里。

秦堪笑道:“这次我们来辽东要做什么?”

丁顺不假思索道:“结朵颜,诛李杲。”

秦堪点头:“不错,这是最主要的两个目的,本来我打算先安内再攘外,先诛李杲再结朵颜,说到底,李杲是个大麻烦,他的首级一到手,内外两个大麻烦都可以解决,不过来了辽阳府之后,我发现辽东都司比我想象中的单纯……”

丁顺一呆:“单纯不是更好么?”

“单纯的意思是,整个辽东都司上下将领官吏全部都成了李杲的爪牙羽翼,大家的嘴脸一模一样,你现在放把火将辽东都司衙门烧了,衙门里随便烧死谁都不算冤枉他。”

秦堪叹了口气,道:“义州知府刘平贵没说错,辽东都司无好人,今日我算是亲眼见着了。”

丁顺这个粗鄙汉子终于也觉得事情棘手了,焦急道:“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必须改变战略了,先结朵颜,再诛李杲。”

丁顺若有所悟:“所以,大人派叶近泉救塔娜,便是首先向花当示好,为下一步结交垫个底?”

秦堪笑道:“不错,朵颜必须安抚下来,朵颜三卫的封地恰好正是大明和鞑靼中间,有了朵颜这个缓冲地带,能为大明争取到几分先机和几分助力,再说自成化年开始,朵颜再次向大明表示臣服,咱们不能冷了藩属的心呐……丁顺,现在去派人秘密前往大宁府面见花当,就说本钦差想跟花当见一面,事关大明边镇安危,更关乎朵颜三卫未来数十年的切身利益,赴不赴约,让花当好好想清楚。”

“大人,他若不赴约怎么办?咱们的算盘不是落空了?”

“不赴约就把他女儿弄出来一刀剁了,当我没有救过她。”

丁顺滞了一下,闷声道:“属下总觉得大人绕了远路,如果大人直接派人向花当求亲,让他把女儿嫁给你,李杲和朵颜两大麻烦全解决了……”

秦堪语重心长道:“丁顺啊,如果我是这么随便的人,你京师新娶的那房妾室将来生出的孩子一定长得很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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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估计要到凌晨了。。

好久没求月票,这个月因身体原因,更新太渣,实在不好意思求票。。。大家看着打发几张吧,老贼这厢已摆好碗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朵颜首领

丁顺确实在离京之前新纳了一房妾室,因原配老妻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以前丁顺还只是南京锦衣卫总旗时便一直遗憾老丁家没有儿子传后,后来跟了秦堪,一路升到锦衣卫百户,千户,眼看再立几个功劳便足够有资格进南镇抚司任个佥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沾着秦帅的光,封个小小的伯爵也未可知,毕竟当今天子对爵位的态度远不如先帝那般吝啬。

官运一路高歌猛进,这下便显出没儿子的弊端了,再怎么拼命搏前程,再怎么立功封爵,拼来拼去终究只有自己能享到福,将来老了一蹬腿,无论多大的官职多显赫的职位,没儿子承袭的话,朝廷必然毫不留情的收回去,老丁家这一支香火从此也断了烟头。

所以离京之前,丁顺恬着老脸求了秦堪好久,为了忠心属下的香火问题,秦堪不得不厚着脸皮登了老丁家的门,回忆当初再展望未来,一通鬼话哄得丁顺的老妻终于寒着脸答应让他再娶一房。秦堪好人做到底,找了家青楼,由秦家出钱给丁顺赎了一位十八岁姿色不算太漂亮但屁股大易生养的清倌人,趁黑一乘软轿,做贼似的抬进了丁家。

享受了几日温柔乡里颠鸾倒凤的滋味后,丁顺将娇妾留在家中,一脸满足地跟着秦堪上路了。

看着他一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秦堪真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

这年头小妾没人权,等辽东之行结束归京,那位娇滴滴的小妾有没有被丁顺原配老妻扔井里还两说着呢,相比小妾的人权问题,原配妻子可就威风多了。而且各家有各家的特长,比如丁家老妻擅长把不顺眼的人或物扔井里,秦家正妻擅长做红烧肉。

再说就算老丁家妻妾相安无事,同样也存在很多隐患,比如辽东的事情耽搁久了,大家待个两三年回不去,最后一回去他小妾捧着刚满月的儿子出来恭贺老丁喜当爹,以老丁的智商大约刚知道喜讯的那一刹必然欣喜若狂的……

秦堪无法阻止自己用最坏的恶意揣度预测老丁家的惨状。

趣味纵然低级,至少寻得一丝心理安慰,当自己家里一摊子烂事无法解决。令他焦头烂额时,他也不怎么希望别人好到哪里去。

秦堪是凡人,凡人永远做不到让自己太伟大,心底深处终究有些无法改掉的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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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驻扎的钦差仪仗营盘里,一名密使趁夜偷偷离开营盘往北而去。他奉了秦堪的密令,赴大宁见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

大宁城。

大宁城在大明立国之初曾经是太祖朱元璋第十七皇子宁王朱权的封地,后来成祖发动靖难之役,半强迫半引诱地拉拢宁王和朵颜三卫合伙,拉拢他们时永乐皇帝像个搞推销的骗子,好话和许诺说了一箩筐,但有所请无不遵从,终于成功说动了朱权和朵颜三卫一起干这件无法无天的事。

事实证明永乐皇帝果然是个骗子,靖难成功。永乐登基后,当初许下的承诺没一样兑现的。

答应宁王“事成,当中分天下”,结果把宁王改封到江西南昌,把他往南昌城里一扔。从此不再过问,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过问,数十年后。英宗皇帝还是问了一下的,朱权的孙子朱奠培当了第二代宁王后,被当时的江西布政使和按察使参了一本,英宗皇帝对这一本很满意,当即下旨夺了宁王两卫,只留一卫归宁王统帅,朝廷对宁王一脉的忌惮和打压可见一斑。

受害者不止是宁王,朵颜三卫也上当受骗了,当初答应将大宁划给朵颜三卫做封地,准许其世代牧马,然而永乐登基后并没有实现诺言,反而在六征蒙古时,顺手把朵颜三卫揍了一顿,也不知是不是使用了过期的军事地图,论过河拆桥的典范,史上永乐皇帝当排名第一,而且是超级第一。

无论对宁王一脉还是对朵颜三卫来说,大宁府绝对是一个伤心地,它是考试卷子上一道醒目的红叉,因为百余年前,宁王和朵颜都做错了选择题。

想必从这以后,宁王和朵颜三卫多了一条家训,误信骗子比误交匪类损失更大,这是祖辈们用惨痛的经历换来的教训。

幸好朵颜三卫比宁王争气,大明皇帝不给我就抢,事实上果然让他们抢到了。

宣宗末年,大明边镇开始松懈,御警薄弱,朵颜三卫突然发动攻势,从西拉木伦河到辽河流域一直往南推进,最后终于将大宁夺到手里。

诚如当年永乐皇帝许下的诺言一般,如今的大宁已成了朵颜三卫的牧场,只不过这个诺言是朵颜三卫用刀剑逼着大明朝廷兑现的。

…………

…………

朵颜三卫都是蒙古人,游牧民族不习惯住在高墙坚石的城池里,大宁城外一望无垠的草场边搭建着一片白茫茫的帐篷,如云朵般洁白的羊群在牧羊少女轻挥的鞭子下啃噬着肥嫩的青草,穿着蒙古皮袍的老人抬眼看着如血般鲜红的残阳,手中缓缓拉动着二弦琴,一曲古老而苍凉的蒙古长调悠然飘荡在牧场上。

错落有致的帐篷群中,一顶金黄色的大帐篷分外抢眼。

帐篷里,穿着蓝黑相间皮袍,头顶梳着三绺小辫的朵颜都督同知花当很不满地瞪着刚从辽阳城归来的宝贝女儿塔娜。

“苍茫的长空只有雄鹰才配翱翔,家雀飞得太高太远就会迷失回家的路途,塔娜,你好大胆子,没有我的允许,你怎敢独自去辽阳城赴险?你难道不知辽阳城里住着一只邪恶的魔鬼吗?”

帐篷很宽敞,中间烧着一堆篝火,塔娜注视着欢快跳跃的火舌,脸蛋被烤得红扑扑的,分外诱人。

没有回应父亲的指责,塔娜轻声道:“额直革(蒙古语:父亲),李杲杀我三百余朵颜勇士,这个仇我们还报不报?”

“当然要报!我已派人请火筛来大宁议事,明廷欺我朵颜日渐势弱,那我就借火筛之兵伐明,把明廷的辽东边军杀个片甲不留,既然明廷不打算讲道理,我便用手中锋利的刀剑说话!”

塔娜一听父亲竟真的请来了火筛,心中不由一颤,咬了咬下唇,塔娜道:“这次去辽阳不是没有收获,额直革,明廷皇帝派来了一位钦差,年轻却很瘦弱的钦差,辽阳城外,他……派人救了我一命。”(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会面花当(上)

“钦差……救了你一命?”花当的脸色有些阴沉了。

这些年来频频被鞑靼和大明两面打压,朵颜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然而生存空间仍在一步步的压榨下减少,如今的花当对汉人和鞑靼人都很敏感。

塔娜点点头,道:“李杲派兵追我,中途被钦差派出来的勇士救了……”

花当冷冷道:“汉家无好人,明廷钦差为何无缘无故救你?”

“他说救下我就当是送给朵颜首领的一份见面礼,汉人钦差期待与额直革见一面,他说李杲杀朵颜勇士冒功一事,他会给朵颜一个交代。”

花当忽然发怒道:“愚蠢!汉人的话能信吗?我当然要跟汉人见一面,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当我率领帐下最英勇的勇士攻破辽阳城,让我们的蒙古弯刀架到钦差脖子上,那才是我最期待的见面方式!”

“额直革,你真要反了明廷吗?”

“明廷这些年来除了册封我一个都督同知的空衔,还给过我什么?他们蚕食我朵颜封地,关闭开原,广宁两处易市,杀我朵颜勇士冒功,我们朵颜派进京师的使节无故被杀,这样的明廷,值得朵颜再为他效忠吗?最忠心的猎犬,终有一天也会不得不离开最残暴的主人。”

塔娜垂下头,道:“额直革,汉人钦差以救我一命为见面礼,如果额直革不愿接受这份见面礼,塔娜是不是应该以自戕来成全额直革对汉人的回绝之意?”

花当叹道:“塔娜,你是朵颜最璀璨的珍珠,是长生天赐给朵颜部落最宝贵的礼物,你怎能当着额直革的面轻易言死?告诉我。你是希望额直革与汉人钦差见一面吗?为什么?”

塔娜依然垂着头,道:“我只是感觉这个汉人钦差与寻常的明廷官儿不太一样,或许,他真能给朵颜一个交代。”

花当神情犹豫,怔忪不语。

一名蒙古汉子走进帐内鞠躬单手抚胸,道:“伟大的和通可汗,火筛已来到我们朵颜肥美的牧场,可汗要不要见他?”

花当立即站起身朝帐篷外走去,脚步一顿,扭头对塔娜道:“向火筛借兵伐明是不得已的法子。而且必须付出代价,塔娜,我们朵颜的尊严不能被明廷如此践踏……”

塔娜咬着牙毅然道:“额直革,我明白的,塔娜愿意为了朵颜的尊严而献出一切。但是……”

“我知道,看在汉人救过我们草原最璀璨的珍珠的份上,明廷派来的那位钦差,我可以见他一见,给他一个说服我的机会,十日后的清晨,我在大宁府等着他。”

叹了口气,花当眼中浮现温柔之色:“塔娜,你愿为朵颜而献身火筛。额直革怎忍拒绝你唯一的请求?等我和火筛定下盟约,你便是火筛部落的人了,但你永远是朵颜不可替代的珍珠,永远是额直革心中美丽的百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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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帅,花当好没诚意。十天时间咱们怎么可能从辽阳赶到大宁?再说,秦帅是堂堂天子钦差,凭什么他要我们去大宁,我们就必须去大宁?”丁顺气得想拔刀。

“化外蛮夷不识礼数。你跟他们计较什么?欲结朵颜,咱们必须把面子放下来,眼下咱们有求于朵颜,别老摆着天朝上国的嘴脸,收拾了李杲之后,咱们再收拾朵颜便是,朋友和敌人这两种关系永远不会太长久,因利而合,因利而散,花当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敢对我这个钦差摆架子。”

面对花当的无理,秦堪倒是很淡定,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钦差只不过是一种身份,这种身份有着特定的使用范围,出了这个范围便不管用了,比如在早有不臣之心的朵颜花当眼里,大明的钦差恐怕还比不上一只架在火上滋滋冒油的烤全羊。

当然,秦堪绝不会承认自己连一只烤全羊都不如,他敢肯定,花当找遍整个草原也找不出如此英俊帅气且直立行走的烤全羊。

花当没看重钦差的身份,秦堪自己也没把钦差这个身份当成筹码。

如果可以的话,秦堪愿意将他和花当的见面当成一种商业行为,见面是一场讨价还价的商业谈判过程,自己能拿出来的筹码可以一个个摆上桌面,双方据理力争,锱铢必较,稍微让让步没有达不成的协议。

从官员转变到商人的心态后,这件事情便容易处理多了,商业谈判这种事,秦堪前世做过不知多少次,总的胜率大约在八成左右,对于谈判,秦堪太有经验了,口才其次,重要的是筹码。

说起筹码……一脸淡定的秦堪神情一怔,接着突然浮现懊恼之色,旁边的丁顺瞧得满头雾水。

“失算了!”秦堪咬牙切齿。

丁顺大惊,秦帅居然有失算的时候?

“怎么可能!”丁顺急了。

秦堪瞟了他一眼,拧眉沉吟道:“上回让叶近泉救下塔娜之后,真应该直接把她囚禁起来,一直关押到我和花当见面谈判,那时……”

丁顺恍然大悟,立马插嘴道:“可不是亏了!大人若把那个塔娜的肚子弄大,让花当那老小子喜当外公,就不信花当还忍心举兵反叛大明,就算没这个好处,如今这荒凉边城里,把塔娜这个姿色上好的蛮婆子弄上床,好歹也能为大人泄泄心火……咳,大人,您干嘛这样瞧着我?我说错了吗?”

秦堪长叹口气,喃喃道:“这世道怎么了?满世界充斥着卑鄙小人,哪里才是正人君子的净土?”

“大人……”

目注丁顺,秦堪板着脸道:“你知不知道辽阳城外有一条浑河?”

“知道。”

“去,本官命令你把自己脱光了跳进河里,好好净化一下你龌龊的心灵……”

“啊?”

“顺便叫锦衣卫密探在辽阳城里打听一下,看城里有没有花当的二女儿三女儿什么的混在其中,如果有,速速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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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大人启程了。

辽阳城外,八千仪仗静静肃立,旌旗如林,遮天蔽日。

辽阳城的文武官吏以李杲和张玉为首,一众官员站在城门外与秦堪作别。

秦堪面带微笑与众人寒暄,表情随和且平静,却令李杲等人愈发不放心。

秦堪的名声李杲自然如雷贯耳,这人实在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反而睚眦必报,心肠狠毒得紧,李杲秘密调兵杀他,此事其实大家心照不宣,钦差入城后李杲在都司府里专门等着秦堪来报复,他早已做好了兵来将挡的准备,谁知钦差在官驿里住了好几天却一丝动静都没有,仿佛高僧闭关似的,连大门都不出。

好不容易等到秦堪出门,结果又说什么离城北去,奉旨宣慰封赏朵颜三卫,彰显新皇恩德……

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彻底无视他这个大仇人的行为令李杲心中颇不是滋味儿,我是仇人啊,派兵杀过你的仇人啊,对待仇人的态度怎能如此不端正?

累了,感觉不想再杀他了……

微笑着与李杲等人道别后,秦堪上马北行,转身的一刹那,如沐春风的笑脸已渐渐变冷。

“丁顺。”

“在。”

“下令仪仗队伍出城二十里后全速急行军,十日之内务必赶到大宁府!”

“是!”

…………

…………

看着钦差仪仗绝尘而去,辽阳城门前,李杲的笑脸也渐渐冰冷。

辽阳知府张玉疑惑道:“总帅,这秦堪没头没脑忽然说什么封赏朵颜三卫,他该不会是想拉拢朵颜对付你吧?”

李杲冷笑道:“他若敢拉拢朵颜对付我,我便参他一个私通外邦乱我边镇的罪名,京里的刘公公想必很早便在等着这份奏本了,再说……花当如今对我大明恨之入骨,难道他秦堪念一遍皇帝的圣旨,封几个毫无意义的空衔,便能令花当臣服于他么?简直是笑话!一个文弱书生什么都不懂,大明皇帝的圣旨出了辽阳城再往北,可没那么多人买帐了。”

张玉笑道:“总帅妙算,以前总听说秦堪在京师如何飞扬跋扈,如何坑害同僚,如今亲眼一见,却原来也是徒逞书生意气,当真幼稚得紧,所谓跋扈坑害,大抵全是仗着皇帝宠信罢了,若无皇帝恩荫,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李杲也笑了:“刀剑加颈之时,他便会知道,辽东之地谁主沉浮……来人,传令下去,尽起沈阳中卫,盖州卫,复州卫,三万卫之军聚合于西拉木伦河南畔,渡河寻着朵颜三卫部落后发起突袭。”

张玉一惊:“总帅,您这是……”

李杲意味深长笑道:“朵颜入寇,全歼我大明钦差仪仗数千,钦差大人死于乱军之中,如此大辱,本帅岂能不击?”

张玉呆了片刻,顿时明白了李杲的意思,一时手脚冰凉如铁。(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 会面花当(下)

秦堪的八千仪仗离开辽阳不到一个时辰,数骑快马从辽阳出城,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边镇本就是个乱世,乱世里讲究实力为尊。一切的法规和证据由实力大的人说了算,他说朵颜入寇,那朵颜便一定入寇了,他说大明钦差死于乱军之中,钦差就必须要死在乱军中。

沈阳卫,盖州卫,复州卫等卫所很快得到了李杲的军令。

辽东的大明驻军顿时陷入一片忙乱,营盘喧嚣,将帅点兵,刀箭出库,战马嘶鸣。

数万辽东兵马在李杲的一道军令下,终于缓缓发动了。他们要做一件无法无天的事,无论心中有数的将领还是被蒙在鼓里的将领,都必须执行李杲的军令。

四个卫所官兵数日里集结,营盘连绵数里,将士们刀出鞘,箭上弦,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带着李杲的奏报紧急奔赴京师。

奏报里,李杲将边镇情势描述得非常危急,说是朵颜对大明久怀不臣之心,今日举骑兵一万南下西拉木伦河,有不轨意图。辽东都司总兵官李杲察觉朵颜三卫举动异常,而朝廷派来的钦差秦堪此时恰好北上巡视,李杲担心钦差有失,遂尽举辽东之兵北上西拉木伦河击之……

大明朝廷和朵颜三卫这些年来打打停停永无止境,日子稍微安逸一点朵颜便举兵叛明,朝廷于是派兵狠揍,揍得痛了,朵颜又上表乞降,求为大明藩属,什么大明皇帝最最忠诚的鹰犬。愿为大明肝脑涂地的奴仆,大明永远幸福就是朵颜最大的快乐云云,肉麻到牙酸的降表一递进京师,崇尚以儒家仁德治国的朝堂大臣们聚头廷议几句,朵颜由叛贼又变成了忠仆,过不了几年,朵颜又叛……

如此周而复始,朝廷烦了,对朵颜也越来越不假辞色了。

所以李杲对自己的奏疏有很大的信心,大明自立国以来。对外战争无论是输还是赢,从来没有妥协退步过,这是历史上最倔强的一个年代,唐宋以来一直被视为正常外交国策的和亲,称臣。纳贡,割让土地等等,在大明朝堂却完全行不通,谁敢提起这个话茬儿,必然被所有大臣批得体无完肤,从此政治前途一片灰暗无光,最后失意归乡,在天下人鄙视的目光中郁郁而终。

朵颜三卫是异族,大明但凡遇到异族入侵。往往不惜一切代价出兵击之,朝堂里几位大臣碰头一商议,很快就会升级为一场国战,庙堂和民间摩拳擦掌之时,一名深陷敌后的钦差的生死。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了,边镇将士皆能为国而死,钦差怎么就死不得?

更何况,朝中还有一位初掌大权。时刻准备着呼风唤雨一番的刘公公日夜在宫中悄悄焚香祷告,乞求上天让这家伙惨死在辽东,李杲的奏疏送来如此良机,刘公公怎能不大肆利用?

至于朵颜主动入侵的证据……

李总帅说有证据,就一定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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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越来越冷了。

出了辽阳城,塞北的寒风愈发凛冽刺骨,还没到冬季,气温已降到很低,低得令秦堪这样的南方人有些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关外并无官道,行军所经者皆是羊肠小道,这样一样秦堪连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烤炭火喝热茶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和其他的将士一样骑在马上。

冷风一吹,鼻涕缓缓流下,使劲一缩,鼻涕又缩了回去,呼气有时候太快甚至会吹出一个偌大的鼻涕泡儿,在鼻孔下方涨到极致后炸开,像烟花一般,美得凄凉。

货真价实的“风流涕淌”,形象糟糕,心情自然不好,秦堪有点想杀人……

丁顺见老上司情绪不佳,于是从仪仗里召来几个箭法好的军士,一阵破坏生态平衡的箭雨过后,秦堪面前多了几张血淋淋的貂皮,未经硝制过的貂皮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秦堪的心情更坏了。

秦堪从不拒绝马屁,如此令人愉悦的事情多多益善,不过有时候手下太蠢,常常把马屁拍到马腿,这就不能不令人冒火了。

堂堂朝廷钦差披着几张血淋淋的貂皮吆五喝六招摇出巡,这是正常人干的事么?

…………

…………

一路哆嗦着往北行军,五日后,仪仗到达西拉木伦河南畔。

离大宁府还有数百里,花当约定的十日之期已过一半,颇为紧凑的行程里,后方的锦衣密探忽然传来一个坏消息。

李杲举四卫大军向北推移,牟斌时期便已布下的辽东军中眼线报称,李杲奏报朝廷,言称朵颜入寇,辽东都司担心钦差有失,遂领兵击之,递往京师的奏报里,不仅有李杲的署名,还有辽阳知府张玉,辽东镇守太监任良,以及麾下都指挥使崔鉴,王玺,鲁勋等人的联名,值得一提的是,当初诱骗朵颜三百蒙古军士赴宴然后将其斩杀的行动,具体实施者却正是崔鉴等三人。

听到这个消息,秦堪脸颊使劲抽搐了几下,神情冷肃不语。

刘平贵没说错,辽东都司无好人啊。

丁顺呆了片刻,勃然大怒:“大人,李杲这王八蛋果真要断咱们的后路,他这是公然造反了啊!”

秦堪冷冷道:“谁说他是造反?朵颜入寇,辽东边军击之正是应当应分之举,乱军之中钦差伤了甚至死了,朝廷也怪罪不到李杲身上,事后向朝廷交几百上千颗朵颜的人头,还有我这个钦差的遗体,然后痛哭流涕忏悔几句救驾来迟,钦差英年早逝,臣罪该万死云云。你觉得满朝上下还有谁忍心责怪他?”

丁顺楞住了,许久之后怒道:“可……这是假话!”

“死无对证,假话就是真话!”

凛冽的寒风天里,丁顺额角竟沁出了微微的细汗,神情惶然道:“大人,李杲抄了咱们的后路,此时就算派人回京师报信恐怕都来不及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秦堪不慌不忙道:“自踏入辽东起,咱们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后路,你难道还没看明白情势么?现在。我们和李杲兵力悬殊,掉头反击胜算不高,派人回京师也不大可能,李杲精于兵法,恐怕早已在入京必经之路上布下了埋伏。消息传不回去,眼下咱们能做的只有继续往北,加快行程尽快去见花当。”

“见花当难道能扭转局势?”

“百年前成祖皇帝靖难之役,借朵颜三千骑兵便能横扫天下,终成帝业,虽说如今朵颜势微丁薄,但我不求横扫天下,横扫辽东李杲应该问题不大。”

丁顺无奈叹道:“问题又绕回来了,花当仇视汉人。正欲与火筛结兵攻我大明,他怎么愿意借兵给大人?”

“事情是谈出来的,没谈你怎知花当不答应?如果最后他仍然不答应,万不得已之下……”秦堪仰头望天,神情黯然道:“万不得已。我只好为朝廷献身,把他女儿的肚子弄大……”

丁顺一呆,随即眼中挤出几分肃然起敬的光芒:“大人为大明社稷实在,实在是……”

“闭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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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没有后路,同样的,李杲也没有后路,大家都很明白,自秦堪踏上辽东土地的那一刻起,双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论阴谋还是阳谋,目的都是让对方死,自己活。

李杲举兵只不过是把积蓄已久的矛盾摆到了明面上而已,是阴谋,也是阳谋,秦堪无可逃避,只能迎面而上。

接下来的五日里,秦堪下令加快了行军速度,八千人迅速渡过西拉木伦河,朝大宁府日夜进发。

出辽阳后的第九日,气喘吁吁的八千人终于踏着黎明的曙光赶到了大宁府。

红日初升,其光大道,大宁府这座塞外孤城在朝阳的笼罩下,散发出万道金光,仿若遗世而独立。

离城二十里时,便有蒙古人的骑兵远远缀在前后,跟了一阵便呼喝着单骑飞驰到城外扎下的一片白色帐篷群中报信,来回奔走不休。

没走多久,一群朵颜骑兵正面朝仪仗奔过来,仪仗里的前行武官也领着半个百户策马迎上去。

沟通不是问题,仪仗前方的黄色团龙旗帜已道出了秦堪的身份。

很快,城外蒙古部落的营盘里奔出百余骑快马,为首一人微微发福,脑袋刮得光光的,只留三绺头发编成小辫,软软耷在肩头,他穿着传统的天蓝色蒙古长袍,五官略为丑陋,眼中精光毕露,顾盼生威。

秦堪策马行到队伍前方,静静注视着迎面而来的蒙古中年汉子,心中不由有些小人之心的暗暗揣度。

这位应该就是朵颜的首领花当了,长得如此寒碜,却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令人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听说蒙古人的伦常关系很混乱,继母,大嫂,弟媳等等,只要她们的男人死了,家里的直系亲属都可以合理合法把她们接收过来。

从遗传学角度来说,这么做委实有太多弊端,当然,也有基因突变的例子,比如塔娜,但绝大部分都是正常的歪瓜劣枣,比如眼前这位花当……

火红的麒麟锦袍在草原的朝阳里愈发添了几分庄重威严的味道,花当凝目打量了秦堪一阵,然后突然翻身下马,躬身单手抚胸。

“无所不能的长生天将美好的讯息降临到草原上,二十多年后,朵颜三卫再次感受到大明皇帝圣洁的祥光,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见过大明钦差,草原欢迎来自远方的客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待为上宾

这是秦堪与花当的第一次会面。

蒙古人待客的态度是热情的,哪怕有天大的仇恨,只要你的双脚踏上了他的地盘,他就得暂时放下心中一千种一万种弄死你的想法,客客气气把你奉为上宾,若让客人有一丝丝没有得到款待的感觉,便是主人的失职,对蒙古人来说,这种失职是极大的羞辱,会令他从此在部落里抬不起头做人,大抵可以等同于被老婆戴了绿帽子的羞辱程度。

秦堪的身份更不一样,他是代表大明皇帝的钦差,尽管朵颜对大明有着积压了百余年的各种怨气仇恨,但名义上,朵颜仍是隶属于大明的藩属,朵颜的首领仍是大明皇帝以书面金册形式正式册封的都督同知,所以秦堪一行得到了极其热情的款待。

款待归款待,秦堪还是敏感地听出了花当见面第一句话里暗藏的怨恚之意。

“二十多年后,朵颜三卫再次感受到大明皇帝圣洁的祥光”……

好吧,秦堪当作没听懂,把它当成受气小媳妇儿对丈夫的幽怨薄嗔好了,这样一想,颇具情趣……

会面的程序异常繁琐,蒙古人对礼节的奉行程度不比大明的儒家礼制逊色。

花当下马,恭恭敬敬递上一条洁白的哈达,垂首双手将它捧到秦堪面前。

秦堪微微吃惊,他知道哈达,但他一直以为只有藏族人才有这种东西,没想到蒙古人也有。

随军的文吏大约瞧见钦差大人吃惊的样子有辱大明国体,于是上前轻声为秦堪解释,秦堪这才知道,原来哈达不是藏族的特产。它其实原产于中原内地,大概在远古大禹时期便有了,本名叫“玉帛”,没错,就是化干戈为玉帛的那个“玉帛”。

后来元朝建立,忽必烈称帝,封了一位名叫“八思巴”的西藏萨迦法王为元朝第一代国师,随着藏蒙汉一统,藏传佛教盛行于世,于是中原寓意为“天下诸侯相互礼敬对方为兄长。各部族一家亲”的玉帛,也被藏人传到了西藏,最后随着佛教也传入了蒙古草原。

前世曾经去西藏拉萨旅游过,秦堪自然清楚哈达的意义,见花当恭敬垂首。双手捧上哈达,分明是对上敬赠的礼节,秦堪这才微微一笑,坦然以大明钦差的身份接受了哈达。

仪仗离朵颜部落驻地一里左右扎营住下,秦堪下了马,整衣裳,正纱帽,最后请出临行前朱厚照亲笔写的圣旨,朝花当笑道:“本官这次带来了大明皇帝的旨意。请花当可汗引路,本官去你部落里宣旨。”

花当目光一闪,笑道:“不知尊贵的钦差大人带多少人进我朵颜部落?花当可吩咐族人准备好香甜的奶茶和美味的全羊,用来招待远到而来的客人们。”

秦堪哈哈一笑,道:“本官只带两个人。不跟花当可汗客气,我一定好好品尝一下草原的美酒和羊肉,这才不虚此行。”

花当呆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位钦差胆子如此大。竟只带两个人入营,这家伙……是不是把明廷和朵颜之间的关系想象得太美好了?

怔忪片刻,花当躬身抚胸,这次他的腰弯得更低,更具诚意了。

“尊贵的钦差大人,你的信任是回馈朵颜最好的礼物。朵颜喜欢心胸比天空更辽阔的真勇士,花当保证,您将受到朵颜的最高款待。”

…………

…………

秦堪很快见识到何谓“最高款待”。

和花当一起并肩前行入营时,数十名蒙古汉子手忙脚乱地从营门处往外铺上猩红色的地毯,地毯笔直延伸,一直伸到秦堪脚下。

秦堪心中一动,这块临时铺出来的长达一里的地毯多少能说明一些问题。

花当对明廷确实有很深的怨气,看来原本也没打算铺地毯欢迎钦差,但秦堪只带两个人入营的勇气多少令花当感到有些敬佩,这才临时命人铺了地毯,说到底,这块地毯跟大明朝廷没什么关系,纯粹是花当对秦堪个人的一种礼敬。

当下秦堪也不忸怩客气,左脚一抬,坦然地踏上了这块特意为他而铺的地毯。

低沉的长牛角呜咽般回荡在空荡辽阔的草原上,地毯两边分别站了一排穿着各色盛装长袍的精壮蒙古汉子,秦堪每经过一人,便有人垂头躬身,右手抚左胸行礼。

秦堪感到很满足,他很喜欢这种被人捧在手心的享受,就像,优乐美奶茶……

相比秦堪的从容不迫,跟着他入营的丁顺却颇为惶然。

找了个花当指挥别人搬祭品的空档,丁顺终于忍不住凑到秦堪耳边轻声道:“大人不可行此险着啊,花当素来对朝廷心怀怨恚,你只带我和叶近泉二人入朵颜营地实在太危险了,万一花大当家的突然翻脸,我和叶近泉恐怕无法周全大人……”

秦堪缓缓摇头:“蒙古人以好客为礼,纵对朝廷有天大的仇恨,此刻我在他营中为客,他便绝不会动我一根汗毛,若我不敢入他营地,只在外面扎营,说不定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

说着秦堪忽然一呆:“你刚才叫他什么?”

丁顺恬着脸笑道:“花,花大当家……咳,大人,这朵颜部落兵不兵,民不民,一帮粗鄙汉子上了马是战士,下了马是牧民,闲着没事还顺便干几件抢掠夺财的买卖,跟占山为王的匪类有何区别?这家伙的老爹有自知之明,给他取个名字叫花当,其实不就是花大当家的简称嘛……”

秦堪眼皮猛跳几下。

失算了,把丁顺这家伙带进朵颜的营地简直是个祸患……

丁顺嘿嘿干笑几声,顺着秦堪失神的目光瞧去,见他盯着营房空地上摆放祭品的木盘,丁顺立马脖子一缩不敢出声了。相随日久,丁顺已深知老上司的为人。他知道,此刻秦堪一定很想把他烤熟了摆到祭品盘上……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悠悠开口:“丁顺啊……”

“在。”

“你给我死死记住了,以后称呼花大当家的,还是用简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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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历史上朵颜时而归顺明廷,时而归顺鞑靼瓦剌,政治态度左右摇摆不定,对大明朝廷自称“最忠诚的奴仆”,对鞑靼瓦剌也自称“最忠心的鹰犬”,但不知朵颜的历代首领有着怎样厚度的脸皮。坚持认为自己是正宗原汁原味的蒙古人,从不屈服,从不反叛,坚贞不屈得一塌糊涂……

朵颜部落的礼节也是纯正的蒙古礼节。

客人入营,花当首先祭天地鬼神。不像大明大户人家祭奠时能摆出三牲六畜,蒙古人的祭品不多,只有牛和羊两样,一只烤好的整羊抬出来,花当亲自抄刀,羊肉被分为均等整齐的九块,第一块肉被抛向蒙古包顶上,名为祭天,第二块被抛入炉火里。名为祭地,后面还有供佛,祭鬼,祭山,祭水等等。

蒙古人敬奉的神灵很多。也不知是不是生搬硬凑,凑到最后连死了两百多年的成吉思汗也分了一块,凑了个八发的吉利数字,最后第九块才轮到分给活人。也就是大明的钦差大人。

秦堪被花当一系列祭奠各种神灵的动作弄得眼花缭乱,忽然深深觉得当一个蒙古人好累,不但好累,而且好浪费……

事还没完,接下来的程序充分考验了两个民族的融合性。

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在清晨赶到大宁,秦堪等人早已饥肠辘辘,好不容易等到花当做完所有的祭奠程序,第九块羊肉终于用在给人充饥的正常用途上,看着花当亲自端给秦堪的木盘,盘中一大块烤得金黄滴油的羊肉,肉旁摆着一柄精致小巧,刀柄上镶满了名贵宝石的匕首,为了显示主人没有恶意,刀柄方向正对秦堪,刀尖朝着花当摆放。

秦堪接刀的动作很缓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眼睛还死死盯着花当的脸色。

因为不懂,才必须小心,有时候一个动作不对都有可能造成误会,甚至引发一场局部战争。

幸好,接刀的动作是正确的,看着秦堪接过刀,花当的目光颇为满意,秦堪也悄然松了口气。

这样的场合,他真不想动刀子,可惜蒙古人不习惯用筷子……

正当秦堪举刀准备朝面前烤好的羊肉下手时,谁知花当又捧出一碗马奶酒唱了起来,载歌载舞,声情并茂,秦堪举刀的动作不由一滞,于是放下刀,耐着性子保持微笑听花当唱蒙古传统的迎客歌,敬酒歌。

歌词自然是听不懂的,不过秦堪的表情很到位,微笑一直没停过,尽管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脸色却没有丝毫不耐。

全国各民族如何团结奔小康?

很简单,别人唱歌的时候你最好耐心听着,这不是前世的卡拉OK,他唱歌的时候你不能自顾自的喝酒吃东西甚至玩骰子,毕竟大家不是太熟,这样做很容易引发流血事件……

花当的歌确实唱得不错,嗓音低沉沙哑,颇具磁性,唱了大约一柱香时辰,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双手将马奶酒往秦堪面前一捧,躬身笑道:“尊贵的远客,这是我们蒙古最烈最美味的马奶酒,我们叫它‘忽迷思’,它是伟大的忽必烈大汗的国师八思巴结合蒙古和汉人的酿酒方法所创,献给来自汉人国度的皇帝钦差再合适不过……”

秦堪心中暗叹,也不知这酒宴什么时候才能开始,那个两百多年前的国师八思巴委实有些不务正业,哈达也掺和,酿酒也掺和……

双手接过酒碗,秦堪刚堆起笑脸,花当又唱上了,这首大抵应是主人对客人的劝酒歌之类的。

肚子咕噜一叫,秦堪目光闪过一丝不满。

趁着花当唱跳俱作的空档,秦堪扭过头问身后站着的丁顺。

“知道那个八思巴葬哪里么?”

“不知道。”

“回头叫锦衣卫密探找找,什么事都喜欢掺和,他墓里的殉葬品一定很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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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颜花当的迎客酒宴持续了一整天,秦堪总算见识到蒙古人待客是怎样的热情了,令人发指。

一整天下来,东西没吃几口,酒被灌了个稀里糊涂,不喝还不行,客人不喝得酩酊大醉就是对主人极大的侮辱,于是秦堪只好装作轰然醉倒。

休息没多久已是夕阳西下,花当再次恭请秦堪参加特意为他举办的草原篝火大会,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秦堪面色终于发苦,再也装不出笑脸了。

生命除了吃吃喝喝,还有更重要的事。

一整天的相处,秦堪发现花当仍对他抱有相当大的戒心甚至敌意,席间除了唱歌就是喝酒,只字不提正事,仿佛完全忘记李杲杀朵颜三百勇士这档子事,也仿佛完全不知秦堪此次来朵颜部落的目的。

花当这种故意回避的态度令秦堪颇为忧心,而且他感觉自从入朵颜营地以来,总有一双陌生阴毒的眼睛在某个角落悄悄注视着他,花当的回避态度似乎也是因为这双眼睛的主人。

篝火晚会很热闹,朵颜部落男女老少载歌载舞,唱唱跳跳闹成一团,丧心病狂般的热情令秦堪实在无法消受,于是再次装作酒力不支离开了那一团团红得刺眼的篝火,独自找了个黑暗的角落盘腿坐在草地上。

漫无边际的草原上仰望夜空繁星,仿佛离天很近,近到触手可及,此情此景应是心中最宁静的时刻,然而不论呼出几口胸中浊气,秦堪仍感到一口闷气郁结于心,无法消散。

辽东,边镇,朵颜……李杲和花当的面孔一张张闪过脑海,近在眉睫的危险,盛世表象下的远虑,一瞬间纷纷浮上心头。

秦堪长长叹了口气,他头一次感到大明沉疴之重,若想改变它,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走到今日这地步,他有一种深深的心力交瘁的感觉。

身后黑暗的角落里忽然传来噗嗤一笑,银铃般的娇笑声像晨风,吹散了夜色里的阴霾。

“你们汉人的大官儿是不是都喜欢在黑夜里叹气?叹完了气是不是要开始作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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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说说最近每天只有一更的原因吧,月初发现有了心动过速的毛病,没过几天胸口疼痛,每呼吸一次都彷佛被针扎了似的,到医院检查后确诊得了结核性胸膜炎,一大串名词我也不大懂,反正医生说如果再发展下去就是肺结核了。

医生说必须住院,但我不能断更,钱交了,床位一直空着,每天去医院打四五个小时的点滴,回家迷迷糊糊睡一觉起床码字,病痛折磨,精力极差,一天一更已是极限。

各位多体谅,码字四年,收获稿费的同时,身体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个星期后点滴打完,接下来便是按时吃药,那时再恢复每天两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假手试探

秦堪对这笑声并不陌生。

辽阳城外,她一人敢拦住钦差的官驾,气势逼人地质问朝廷的天理公道,那身大红色的衣裳给秦堪的印象很深。

秦堪扭过头,远处的篝火投射来的昏暗火光里,塔娜那双比星辰更亮丽的眸子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今晚的塔娜穿着传统的蒙古女子服饰,淡蓝色的小夹袄上绣满了精致的金色花边,一头瀑布般的黑发编成十几条小辫子垂耷在高耸的胸口,脸上甚至扑了几许淡淡的腮红,比辽阳城外的她看起来愈发明艳动人,充满了异族风韵。

秦堪淡淡笑道:“原来是塔娜姑娘,姑娘没去参加篝火晚会么?”

塔娜撇了撇嘴,大咧咧地坐到秦堪身边,随手扯了一根草茎含在嘴里,道:“你们汉人客气的时候真虚伪,一口一个姑娘,就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塔娜吗?我们朵颜部落里的年轻勇士谁若敢当着我的面叫我姑娘,我非一鞭子抽过去不可。”

秦堪笑了,这蛮婆子脾气挺爆,跟杜嫣不一样,杜嫣的爆脾气有时候只是一种惺惺作态,像乌龟的壳,刺猬的刺,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而这位塔娜的爆脾气,……就是实实在在的爆脾气,没有理由,纯粹是草原上的娱乐活动太少,闲的。

“你若敢抽朝廷钦差,恐怕你爹不会太赞同,就算我不是钦差,此刻我也是你们朵颜的客人,蒙古人没有打客人的传统吧?”

塔娜瞪了他一眼,接着又爽朗地笑开了:“好吧,你不仅是客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世上谁都可以对你动手,唯独塔娜永远不会,我的命是你救的。”

秦堪叹道:“相信我,我没那么欠抽,这世上想对我动手的人委实不多……”

塔娜注视着他,目光充满了疑惑:“喂,大官儿,你是怎么知道李杲会派人半途杀我的?”

“一点点推理,一点点猜想。再加一点点运气,八九不离十就这么猜中了。”

塔娜不满道:“我这条命难道是你碰巧猜中才救下的吗?”

秦堪叹道:“塔娜,别怪我说话直接,你的命不是我的命,而且我们不太熟。猜中固佳,猜不中亦无所失,当时你在辽阳城外惹怒了李杲便应该清楚结果的。”

“救我的人是你派去的,你的人杀了李杲的人,我很不明白,你们不都是明廷的大官儿么?为何对我这个异族女子一个要杀,一个却要救?你这么做是不是得罪了李杲?”

秦堪颇感欣慰,这姑娘没蠢到一无是处的地步。

“不错,我得罪了李杲。”秦堪坦然道:“不妨明白告诉你。我这次来辽东,是奉了大明皇帝的密旨,彻查李杲杀朵颜三百余人冒功一事……”

塔娜一怔,接着两眼浮上惊喜之色:“你们明廷终究是讲道理的,明廷的大官儿也有好人。”

“我们明廷一直讲道理。只不过来到辽东之后我才发觉,李杲的势力如此之大,几乎可算是只手遮天,我要处置他须大费周章。如今彻查一事已陷僵局……”

塔娜急道:“那怎么办?”

秦堪正色道:“打不过他我当然要跑,所以我打算抚慰朵颜之后便直赴山海关,入关回京。”

塔娜呆住了,接着俏脸气得通红:“你,你这明廷的狗官,皇帝要你彻查朵颜受害一事,而你打不过就跑,你便是这么给皇帝办事的么?”

秦堪喃喃叹道:“刚才还说我是明廷里的好人,现在立马又骂我是狗官……番邦女人也是女人,女人都一个样,翻脸比翻书还快。”

塔娜怒道:“朵颜蒙受如此大的冤屈,你是唯一能为朵颜讨个公道的人,怎地如此没用,打不过他便半途而废么?”

秦堪苦笑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朝廷不会为了此事而派大军围剿李杲,这样做干系太大了。李杲统领辽东兵权,麾下数万精锐兵马,而我身边只有区区八千仪仗兵,我总不能让这些举仪牌扛旗帜的士卒们去跟边军拼命吧?为了你们朵颜的三百多条性命,便要我付出八千人的性命去跟李杲拼个你死我活,我为了什么?”

塔娜眼中冒火,愤怒地攥紧了拳头:“为了公道!公道必须在刀剑里讨得!”

秦堪耸肩道:“问题又绕回来了,我打不过他,就算我这八千多人死光了,你们朵颜的公道还是没办法讨到……”

塔娜脑中一阵热血上涌,大声道:“你缺少勇士,我们朵颜不缺,为了我们屈死的三百多人的血债,朵颜愿出兵帮你!我们朵颜卫上下六千余户,能凑出一万英勇无敌的骑兵,我们朵颜的骑兵天下闻名,当初你们的永乐皇帝只用了我们三千骑兵便横扫天下当上了皇帝,你等着,我这便去向额直革求恳,让他派兵帮你!”

塔娜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话说完便起身蹬蹬跑开。

秦堪笑得愈发欣慰了,多好的姑娘啊,她缺的确实不是勇士,而是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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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柱香时辰,塔娜又蹬蹬蹬跑回来了,跟离开时不一样的是,回来后的她显得灰头土脸,神情有些狼狈。

很显然,她缺脑子,她老爹不缺,估计刚才已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塔娜的嘴微微瘪着,看她的模样好像快被骂哭了,手里一根马鞭不时扬起又放下,倔强而愤怒地瞪着秦堪,欲抽而不敢抽。

秦堪心里快笑翻了,脸上却一本正经道:“你不能对我动手,第一,我是明廷皇帝派来的钦差大人。第二,我是朵颜尊贵的客人,第三,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刚刚还说过永远不会对我动手的……”

塔娜一滞,接着像只愤怒的母兽般爆发了。

爆发也不敢冲着秦堪爆发,于是周围的草地倒了霉,被她的马鞭抽得草屑飞扬,没过多久,她所站立的方圆一丈之内地皮被狗舔过似的干干净净。

“你们汉人都不是好人!”塔娜喘着粗气朝秦堪大吼:“你们像一匹匹狡猾的狼。总是在算计别人,坑害别人,一点都不磊落坦率!”

“我算计你什么了?我只说自己手下八千多人打不过李杲,如果你不傻的话,应该知道这是一句大实话。除此之外我还说什么了?”

塔娜又是一滞,然后……继续抽草皮。

秦堪笑眯眯地看着她发疯,表情非常的气定神闲。

那么多朝廷大臣官员跟他斗心眼儿都斗不过,何况区区一个异族女子?

可惜花当比他女儿聪明一点点,虽然他仇恨明廷,更仇恨李杲,按说与秦堪合兵对付李杲正合他意,不过这事儿不仅要付出部落里许多勇士的生命,而且干完后没利益可得。作为部落首领,没利益的事情他是不会付出的,“公道”这两个字,永远排在利益之后。

激得塔娜试探了一下,秦堪此刻终于探出了花当的态度。

不论好的坏的。有态度就好,至少比装聋作哑故意回避要好。

…………

…………

塔娜抽得大喘气,发育良好的胸脯上下起伏不定,颇为壮阔。

秦堪好整以暇道:“抽累了就坐下来。好好跟我说道说道,为什么你爹不答应出兵。”

塔娜恨恨一咬牙,怒哼一声,离秦堪远远地坐下,扭过头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估计是骂蒙古脏话……

“你们蒙古人崇尚武力,自己蒙受了冤屈一向都是自己用刀剑去找回公道,找回公道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父亲为何不同意出兵帮我?毕竟这事说到底也是你们朵颜的事,坐享其成可不对。”

塔娜怒道:“谁说我们坐享其成?告诉你,我已准备好嫁给北边的火筛,过不了多久,额直革会与火筛部落草原会盟约誓,合兵共伐明廷!”

秦堪眼皮猛地一跳,目光在黑夜中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心中对丁顺冒出一股滔天的怒火。

朵颜欲结火筛犯境,这么重要的消息,锦衣卫密探竟没有探出来,丁顺这狗才干什么吃的?

回想起今日入朵颜营地后一直感到不自在,总觉得有双阴毒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他,秦堪终于抓住了一丝头绪。

“火筛此刻就在朵颜营地,对不对?”秦堪盯着塔娜,声音已变冷。

塔娜见秦堪冰冷的表情,却也不怎么畏惧,哼道:“在又怎样?告诉你,我们朵颜没有必要看明廷的脸色,你说得没错,公道必须自己去讨回来,至于怎么讨,是我们朵颜自己的事!”

秦堪叹道:“跟明廷的钦差合作不好吗?师出有名而且事后不会被大明朝廷怪罪,皇帝陛下还会有赔偿和赏赐弥补朵颜的损失,跟火筛结盟虽然入我大明之境可以毫无顾忌杀人抢掠,但终归彻底得罪了我大明,孰得孰失,你父亲算过这笔帐了吗?况且……”

“况且什么?”

秦堪慢悠悠道:“据我所知,火筛今年四十多岁,他的帐篷里已有七个妻子,其中有两个是他的继母,一个是他的大嫂,还有一个甚至是他的儿媳……一家三代脱得光光滚一张床上乱七八糟胡天胡地,他家帐篷里已够乱的了,你确定你要嫁给他?从此跟一帮老娘们小娘们为了争宠而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再给火筛生一个儿子或女儿,跟他那几位继母大嫂儿媳连辈分都不知道该怎么论……”

目光充满了无限同情,秦堪缓缓道:“塔娜,你的人生就是这样?老实说,如果我的女儿将来要嫁给这样的男人,我会活活掐死她,再把她娘毒打一顿……”

塔娜才十六岁,男女之事自然早已或多或少听说过,嫁给火筛本是一番为朵颜献身的决然念头,从没考虑过嫁给火筛之后的男女之事是怎样的情景,被秦堪这么一说,塔娜俏脸顿时发白了,身躯情不自禁地轻颤了一下。

勇于献身和对未知的恐惧两者之间是互相矛盾的,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显然不太有能力处理内心里的这种矛盾。

“我……我,我再去问问额直革!”塔娜头也不回地踉跄跑远。

秦堪看着塔娜跑得飞快,不由苦笑着揉了揉鼻子,心底里忽然有一种淡淡的羞耻感……

如此忽悠一个小姑娘,而且忽悠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是……很没节操啊。

…………

…………

聪明人跟蠢人的区别在于,蠢人看一步走一步,有时候看都不看路,脚便已迈出去了,于是不停的摔跟头掉坑里,爬起来还不长记性,一抬腿又掉坑里……

聪明人不同,聪明人走一步看百步,凡事谋定而后动,所以挖坑让别人掉的一般都是聪明人。

毫无疑问,秦堪是聪明人,只不过坑塔娜这样的小姑娘委实有点不厚道,杀鸡用牛刀了,同时秦堪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人一旦陷入困境,节操这东西真的可有可无……

四周一片寂静,秦堪坐在黑夜的草地上,仰望天空的繁星,头也不回地扬声道:“丁顺,你个狗才,马上给我滚出来!”

丁顺果然连滚带爬地从后面的黑暗角落里滚出来了,后面不急不徐跟着神色淡定的叶近泉。

入朵颜营地能不能达到目的,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只关心秦堪的生命安全,所以任何时候秦堪都能在最近的地方找到他们。

草原的夜有些冷,丁顺却额角冒汗,看着秦堪嘿嘿干笑,神情尴尬且懊恼。

秦堪站起身,淡淡道:“第一,你给我转过身去,让我狠狠踹你一脚,至于踹你的原因你自己应该清楚,有一不可有二,下回再犯,可就不是踹你一脚这么简单了。”

丁顺立马转过身,口中连声道:“下面的杀才不争气,耽误了军国大事,属下万死,多谢秦帅开恩!属下认罚,秦帅若不解气,多踹几脚也不打紧的。”

秦堪没搭理他,却也不客气,果真狠狠朝丁顺的屁股踹了一脚,这一脚踹得有些重,丁顺被踹得朝前一滚,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秦堪冷冷道:“负责打探朵颜三卫军情的锦衣卫探子,着人缉拿入京,交给南镇抚司整治,朵颜欲结火筛而犯我大明,如此重要的消息我竟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想害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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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火筛杀机

接掌锦衣卫以来,秦堪对锦衣卫属下一直比较包容,大错小错,能揭过去便尽量揭过去,秦堪本身是个经常犯错的人,而且犯错之后也从没怎么惩罚过自己,属于原则性很薄弱的那一类人,对自己犹且如此,对别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太过苛求。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秦堪一直用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错都能被秦堪原谅的。

耽误军国大事就不在被原谅的范围内,这种错误很要命,要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而且是整个江山社稷的命。

见秦堪冷肃的脸色,丁顺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赶紧禀道:“秦帅,咱们锦衣卫在辽东的锦州,辽阳和广宁三城里建了驻地,以皮货,米行和药材店面为掩饰,专门用来刺探对鞑靼,瓦剌,朵颜等外族的军情,下面的弟兄委实没有懈怠,十日前咱们还在辽阳的时候,属下便已将探子散布草原,严密关切各部落的消息,三日前,各部落都传回了消息,唯独朵颜和火筛却没有消息传回,连探子的生死都不知道,属下怀疑是不是咱们锦衣卫探子的身份被朵颜和火筛识破了……”

秦堪脸色渐缓,道:“如果下面的弟兄被人识破身份而遭遇不测,锦衣卫奉养其家眷终老,子弟袭职入卫一律升一级。”

丁顺拱手道:“秦帅仁义。”

秦堪心情越来越沉重,锦衣卫探子被识破,朵颜又与火筛秘密结盟,李杲大军在西拉木伦河南畔蠢蠢欲动,自己身边仅只八千官兵。如何在这纷乱如麻危机重重的辽东生存下去?

一想到火筛如今就在朵颜的营地里,说不定此刻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秦堪便感到非常不自在,有一种被毒蛇的信子锁定的感觉,毛骨悚然。

“叶师叔……”秦堪轻声唤道。

叶近泉酷酷道:“什么事?”

“今晚和我换个帐篷睡觉。”

叶近泉一扬眉:“为何?”

“因为花当给我安排的帐篷门口朝南……”

“怎样?”

“我掐指算了算,今日我的命格成平煞南,犯金旺火,所以花当给我安排的帐篷不合适……”

叶近泉答应得很爽快:“好,我跟你换。”

轮到秦堪奇怪了:“师叔,我这番鬼话你也信?”

“我假装信了。”

看了看叶近泉的神色。和塔娜的真傻不一样,叶近泉看似木讷的脸上偶尔也闪过一丝精光,嗯,他是假傻。

这就是带个武功高手在身边的好处,挨刀的机会永远轮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秦堪。

“师叔。还有件事,先拔出你的刀,等会记得帮我挡刀……”

“挡谁的刀?”

不用秦堪回答,塔娜已一脸杀气地跑来,手里拎的已不是马鞭,而是一柄明晃晃的蒙古弯刀,见面二话不说,迎头便一刀朝秦堪头顶劈去,也不管什么钦差。客人和恩人了。

铛!

叶近泉好整以暇地帮秦堪挡住了刀,出手如电,走位风骚。

“你们汉人都是混蛋!害我又被额直革骂了!而你,明廷的大官儿,更是混蛋中的混蛋。你简直比豺狼还阴险,比毒蛇还狠毒,不知不觉便被你套了话去,额直革没说错。你们汉人果然信不得!”塔娜一边劈砍一边愤怒嚷嚷。

叶近泉挡在秦堪身前百无聊赖地轻松挡着刀,瞧他的模样似乎想打呵欠,高手寂寞得一塌糊涂,塔娜好几次在秦堪眼里看来无比精妙狠毒的杀招,被叶近泉不知怎地一拨拉,便化解得无影无踪。

此刻的叶近泉太帅了,跟当初那个被杜嫣一掌拍得脸着地的家伙完全判若两人。这一刻的叶近泉才有那么几分宗师弟子的风范。

秦堪笑眯眯地看着二人打斗,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叶近泉身上。

当初开超市从流民营里召进来的店伙计,耿直不屈地跟张永动手,又一脸酷酷的跟杜嫣比试,屡败屡战,却在东厂番子围攻秦府时才亮出了真功夫,又主动请缨练新兵,此刻面对塔娜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如同吃小菜似的轻松……

现在可以肯定,这个来历不明,身份不明,不知藏着什么心事的家伙从一开始接近秦堪便带有目的,而且心机城府颇深。

幸好秦堪早已察觉叶近泉接近自己并无恶意,否则这样的人绝对近不了秦堪一丈以内。

无意义无胜望的打斗尤其令人泄气。

没过多久,塔娜便泄气了,叶近泉的身手太恐怖,如同一座高山般不可攀越,刚一交手塔娜便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忽然收手跳出战圈,塔娜恨恨瞪了秦堪一眼,怒哼一声扭头便走,她已决定永远不再跟这个阴险的汉人说一句话,这个坏家伙总能在不知不觉间把她推进坑里,然后他站在坑外笑嘻嘻地瞧着她,跟这样的人斗心眼,十个塔娜也不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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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晚会另一边的某个角落里,一名年约四十的中年蒙古男子面目阴沉地盯着远处塔娜和秦堪,二人之间的敌对态势看在他眼里却分外刺眼,如同小情人之间轻怨薄嗔般的打情骂俏。

跳跃的火光衬映出他眼里的熊熊杀机。

塔娜不仅是朵颜部落的珍珠,更是草原上所有男人眼里的珍珠。

这颗最璀璨的珍珠只能由他火筛一人独占,旁人看她一眼都不行!朝廷的钦差也休想染指!为了这颗珍珠,他甚至不惜与日渐势微的朵颜结盟借兵,虽然塔娜的年纪足够当他的女儿,但随着塔娜越长越大,越来越明艳动人,火筛对塔娜的欲望也一天比一天强烈。

草原的民风是开放的,小伙子们争夺美丽的姑娘向来都是互相比试,或赛马,或挽弓,或拼酒摔交甚至唱情歌,而火筛不同,他的方法比较直接,他习惯用刀剑将情敌送到另一个世界。

更何况,这个情敌是明廷的大官,而火筛则是隶属鞑靼部的郭勒津旗旗主,明廷与鞑靼永远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乌恩其……”火筛冷冷唤道。

一名穿着黑色蒙古皮袍的男子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右手抚胸:“旗主,乌恩其等候您的命令。”

“知道中原东汉时期,有个名叫班超的智者吗?”

“不知。”

“这个班超委实厉害,他出使西域鄯善国,见鄯善国主对他的态度先热而后冷,探听过后才知原来匈奴使者也来了,鄯善国主有意驱汉使而与匈奴结盟,班超当晚领着三十六个随从,将匈奴使者杀得一个不剩,逼得鄯善国主不得不归附东汉朝廷……”

“旗主的意思是……杀了明廷的官员?”

火筛冷笑道:“汉人能做的事情,我们蒙古人同样也能做。花当这人摇摆不定,我们必须让他知道自己身上流的是蒙古人的血。”

乌恩其虔诚垂首抚胸:“旗主,等着乌恩其的好消息,长生天永远庇佑成吉思汗的子孙。”(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绝境反击

火筛并非不学无术的蒙古人,事实上他会说汉语,对汉家文化虽说不上精通,但很多著名的典故倒也能信手拈来,比如班超出使西域。

典故没用错,跟目前的情景很相似。

在朵颜的营地里,火筛是客,秦堪也是客,主人对客人都是一样的热情,但客人与客人之间却开始不对付了。

乌恩其是火筛部落最有力气的勇士,火筛的命令下达以后,乌恩其便领着二十几个人悄然退下。

远处的篝火晚会仍旧一片欢腾,部落里的男男女女围着篝火手挽手唱唱跳跳,对朵颜部落来说,这样的好日子并不多,自大明正统年以后,明廷为报复朵颜附逆瓦剌而关闭了开原,广宁二市,朵颜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在夹缝里挣扎求生的部落没那么好的福气天天大鱼大肉,事实上他们穷困的时候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今日部落有贵客,权当他们自己过节了。

微微发胖的花当端坐在篝火旁,他今晚喝了很多马奶酒,黝黑的面庞已有些发红,一手搂着一个姬妾看着部落里的男女跳舞,发出爽朗的大笑,至于今晚两位贵客都不在篝火旁,花当也当作不知道。

银制的大酒碗斟满了浑浊的奶白色酒液,花当端起碗,一边大笑着,目光一边不经意般朝左边瞧去,恰好瞧见火筛的得力手下乌恩其领着二十余人悄悄隐没在帐篷群的黑暗中,花当再朝右边秦堪的帐篷瞧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几声,扯着嗓子唱了几句蒙古长调,不论唱得好与不好。也引来部落男女一阵轰然叫好声,花当仰头饮尽一碗马奶酒,身躯摇晃几下,轰然倒地,醉过去了。

…………

…………

这一夜看似很平静。

大明钦差的八千余仪仗离着朵颜部落数里之遥扎营,火筛以客人身份远到而来,只带了数十名随从,朵颜营地里,正中的篝火已渐渐熄灭,唱累了跳累了喝醉了的人们席天趴在草地上沉沉睡去。呼噜打得震天响。

几队巡弋的朵颜勇士按着弯刀的刀柄,漫不经心地在营地周围走来走去,不时警惕地朝明廷军队的营地张望一番,见着地上喝醉了胡乱说着梦话的蒙古汉子,便轻轻踹他几脚。笑骂几句。

一切那么的宁静安详,熄灭的篝火堆里,袅袅的清烟扶摇而上,带着几分欢腾过后的些许寂寥冷清味道,篝火边睡满了一地的蒙古人,四周弥漫着鼾声和残余的酒香,草原的夜很冷,但睡在余温尚存的火边,人们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二十余人趁着黑暗的夜色。从东边一座帐篷里悄然无声地钻了出来,小心躲过巡弋的勇士,往西边的帐篷群走去。

他们穿着黑色的衣裳,手里握着蒙古弯刀,猫着腰如同二十几只灵敏的猎豹。小心翼翼地接近猎物。

寂静无声中,他们围住了一座顶上铺了厚毛毡,描勒着金色丝边,看起来颇为华贵的大帐篷。二十余人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眼中却露出群狼捕食前的兴奋光芒。

为首一人无声地狰狞一笑,右手一挥,二十余人挥舞着弯刀一涌而上,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帐篷,喊杀声也划破了草原的宁静。

“杀了明廷的狗官!”为首一人用蒙古语大声喝道。

伴随而来几声叫骂,当巡夜的朵颜勇士打着火把匆忙赶来时,二十多人已全部冲进帐篷,只听得里面一阵刀剑相击叮当作响。

整个朵颜营地的人都醒了,众人睁着惺忪的睡眼,下意识地抽出了腰侧的弯刀,警惕地四下张望。

围在大明钦差帐篷前的朵颜勇士们正在犹豫要不要冲出去时,砰地一声闷响,一名穿着黑衣的蒙古汉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倒飞出来,仰面重重跌在帐篷外,两眼无神地望着天,气息已微若游丝,他的胸口肋骨全断,正中一个拳头大的小坑,显然中了一种非常霸道的拳法,眼见不活了。

帐篷里一阵寂静,接着却听得砰砰啪啪乱响,惨叫哭嚎声很快传了出来,最后一具具没了声息的尸首也被扔出了帐篷外。

锵!

帐篷外的朵颜勇士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惊得张大了嘴,手里的弯刀也情不自禁地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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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打斗的帐篷数十步之外,秦堪袖手环臂静静地注视着那一处喧嚣,嘴角噙着几许冷笑,丁顺也站在他旁边,脸上的冷笑和秦堪如出一辙,也不知是不是他刻意在模仿。

“学班超出使西域鄯善国的典故?这火筛并非一无是处的蠢物,倒也读过几天书……”秦堪喃喃自语。

丁顺看着数十步外的帐篷内惨烈的厮杀,背后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

若秦帅没料到火筛的举动,今晚安分睡在花当给他安排好的那座帐篷里,恐怕此刻能不能留得命在还是两说。

擦了擦脸上的汗,丁顺忽然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恶声道:“大人,这火筛做事比您更不讲究啊……”

抬头见秦堪神色不善,丁顺啪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纠正道:“不能跟您比,他这是极度不讲究!”

远处喧嚣依旧,喊杀声已渐渐停下,叶近泉在帐篷里一直没露面,但火筛派去的二十多个刺客却一个接一个横飞着跌出帐篷外,叶近泉分得清事情轻重,这一次没等秦堪吩咐,他也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跌出帐篷外的火筛部麾下勇士一个都没活成。

帐篷外聚集了一群刀出鞘严阵以待的朵颜勇士,人人紧张地注视着帐篷内的厮杀,却没人敢进去一试叶近泉的拳芒。

秦堪拧着眉,目光却忽然转向朵颜营地正中的黄金大帐,大帐四周一片漆黑。据说夜里的篝火会上花当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被人抬进大帐的。

他……果真酩酊大醉了?醉得连营地内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没把他惊醒?

秦堪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冷了。

漆黑的大帐后方,无数黑影在黑暗中腾挪闪动,不时还传来马儿打的响鼻和不耐的马蹄踏踏走动声。

这下连丁顺都感觉不对劲了。

“大人,朵颜已暗中调动兵马了!”丁顺又惊又怒。

抬眼环视一圈,秦堪已将此时的情势全部了解于胸。

火筛欲效东汉班超,杀匈奴使节而逼花当表态,朵颜花当心中的天平已倾向火筛,或者说他根本不信任汉人,早已秘密布下兵马。只待秦堪被火筛杀了以后,营地外的八千大明仪仗若有异动便挥兵击之。

秦堪身边能用的,却只有丁顺和叶近泉二人。

情势万分危急!

“大人,抢一匹快马出营,与外面的八千人会合。属下给你断后!”丁顺扯住秦堪便往外走。

这时叶近泉也将火筛派去的刺客杀了个干净,一身血迹斑斑出现在秦堪面前,二人脸上已浮现焦急之色。

秦堪使劲一甩手,挣脱了丁顺的手,怒道:“身陷万马军中,你们两个人有本事断后吗?幼稚!”

“那该怎么办?”

秦堪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刚才火筛效法班超,结果玩砸了。现在咱们也学班超!”

叶近泉和丁顺呆楞半晌,没出声。

“火筛和我一样都是朵颜的客人,带入朵颜营地的随从顶多不过数十,叶近泉刚才大概已解决了一大半,凭什么只能由他杀我。我便不能杀他?既然他先不讲究了,我还讲究什么?叶师叔!”

“在。”

“趁着花当此刻装糊涂,下面的人不敢胡乱动手,你现在冲进火筛的帐篷把那家伙给我杀了!”

“好!看我的!”

生死关头。叶近泉非常有效率,话音刚落,几个起纵间人影便如一道黑烟般掠远了。

丁顺在一旁摩拳擦掌,兴奋道:“大人,我干什么?”

“你去给我把花当的孩子扔井里去!”

丁顺面露难色:“大人,属下可能打不过塔娜……”

“那就在我旁边保护我,顺便把我后面的帐篷点着了,声东击西掩护叶近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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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绝境反击这一招谁也没料到,就在所有人以为秦堪不是身死当场便是落荒而逃的时候,火筛所住帐篷里却忽然传来一声悲愤至极的怒吼声。

与次同时,花当端坐在大帐里,慢悠悠地喝着羊奶茶,略带腥涩味的奶茶越喝越精神,昨夜残留的三分酒意已全醒了。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早已传入他耳中,他却坐在大帐内纹丝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宗族血统的影响力是巨大的,花当终于还是选择倾向了蒙古人,宁愿与火筛结盟,哪怕与虎谋皮,也不愿再相信汉人,百多年来,朵颜被汉人坑惨了。

哐!

一名朵颜汉子踉跄跑进大帐,结结巴巴道:“可,可汗……”

花当淡然一瞟,笑道:“明廷的钦差是不是已死在火筛刀下了?汉人的八千兵马可有异动?”

“不,不是……火筛跑了,被汉人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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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开放互市

仰天喷出一口奶白色的奶茶,花当悲愤的样子像在喷血。

“肿么一回事?”花当又惊又怒:“营地里火筛有四十余随从,汉人钦差只带了两个人入营,他们怎么可能赶跑了火筛?难道外面的八千汉人官兵攻进来了吗?”

“不是啊,可汗,汉人里有一个武功高手非常厉害,仅他一人便将火筛的随从杀得片甲不留,而且还冲进了火筛的帐篷,火筛只抵挡了几个回合便被打得落荒而逃,骑马跑出营门时,还被人从背后射了一箭,也不知是死是活……”

“射……射了一箭?”花当顿觉手脚冰冷,冷汗直往外冒:“谁……射的箭?”

“夜色太黑,都没瞧清楚,不过可以肯定不是汉人射的。”

花当只觉耳膜嗡嗡作响。

谁射火筛那一箭已不重要了,火筛是死是活也不重要了,因为不论是死是活,火筛必然已深深恨上了朵颜,若留得命回他的郭勒津旗,可以肯定不日便会举兵来攻,蒙古人蒙受的屈辱,只能从刀剑里讨回来,没有道理可讲。

花当脸色苍白,身躯有些摇晃,到现在他仍想不明白,汉人的钦差究竟是怎么把火筛的杀机化解掉的,不仅化解掉,而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仅凭三人便将火筛打得狼狈而逃……

汉人……太暴力了。

花当不知道什么东汉时的鄯善国主,但他此刻脑子里的想法却跟鄯善国主一样,出了这件事,现在必须重新考虑结盟的事了。

火筛已彻底得罪,西边的瓦剌。北边的鞑靼很多年以前便与朵颜结仇,南边的明廷对朵颜时剿时抚,相比之下态度却是最温和的,今日更是带来了明廷皇帝的恩抚圣旨。

眼看火筛就要派兵来攻,此时若朵颜再不选择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恐将有灭族之祸。

对明廷的仇恨再深,花当却也没有愚蠢到三面受敌,三面不讨好的地步,思来想去,明廷竟已成了唯一能结盟的对象……

这一切。全因为今晚这场令人始料不及的变故。

“汉人钦差他人呢?”短暂的惊慌过后,花当迅速恢复了平静。

“钦差和他的两名随从在赶跑火筛后,便一直在可汗的大帐外等候。”

“汉人的八千兵马可有动静?”

“已在我营地外三里之处集结成阵,一位名叫孙英的汉人参将单骑在我营地大门前叫嚣着要见他们的钦差大人,否则将率军杀入营地。”

花当脸色青红不定。犹豫半晌,终于狠狠一跺脚:“叫汉人钦差进来!我正式和他谈一谈!”

…………

…………

秦堪一直等在花当的大帐外,赶走火筛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毕竟叶近泉是内家拳宗师的弟子,只要他不刻意保持低调,对付火筛的几十个随从不成问题。

只不过火筛趁着夜色逃出朵颜营地后,黑夜里一支利箭既准又稳地射中了他的后背,这支箭却委实出乎秦堪的意料之外。

盼着火筛死的人,似乎不止他们几个汉人呀……

听到大帐内花当的召唤。秦堪一脸微笑地走进了帐内。

厚重的帐帘放下,秦堪第一眼便看到花当那张阴沉而复杂的老脸。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秦堪主动握住了花当的手,筛糠似的使劲摇晃起来,一副痛心疾首的语气深深道:“亲者痛。仇者快,花当可汗,今晚你可干得不讲究啊,不讲究啊!”

花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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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当的老脸确实有些羞红。

大人物无论做了多么过分多么缺德的事。都应该面不改色,脸不红气不喘,比如秦堪这样,然而花当不一样,花当是蒙古人。

豪爽好客是蒙古人骨子里便烙上的痕迹,如同大明士子心中的忠孝礼义一样深入人心,不可触犯,然而不用秦堪指出来,花当自己也清楚,今晚的他确实干了一件不讲究的事,装聋作哑差点将客人害死在他的地盘内,若真害死倒还好说,偏偏客人没死成,反而活生生跑到他的大帐里指责他,这脸可真没法要了。

对好客的蒙古人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花当不由又羞又怒,想给自己脖子上抹一刀,又想给秦堪补一刀,犹疑不定,踯躅之极。

严格说来,今晚三方干的事情都不讲究,火筛和秦堪以客人的身份在别人的地盘上杀来杀去,花当这个主人却装聋作哑,事情一落幕,主人和客人再一见面,虽不知客人心里怎么想,主人却真有一种羞愧得挖地三尺活埋自己的冲动。

不得不说,蒙古人的羞耻心确实强烈多了。

花当感到自己忽然陷入了被动,被动的主要原因是营地外一触即发的八千汉人兵马。

原本若是火筛把秦堪杀了,虽说这八千汉人兵马照样会对朵颜不客气,但至少火筛会毫不犹豫跟朵颜站在一起,花当有这个底气得罪明廷,可是现在呢?

现在花当谁都不敢得罪,因为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被他得罪光了,再没一点眼色,朵颜马上要遭受灭族之祸。

无视秦堪谴责的目光,花当狠狠一咬牙,直接抛出了主题:“尊贵的大明钦差,朵颜卫想跟你谈谈如何与明廷结盟的事。”

秦堪终于笑了。

自踏入草原一直到现在,他等的就是花当这句话。

谴责的目光立马变得温和如水,大有“朵颜虐我千百遍,我待朵颜如初恋”的万种柔情。

“那么,请可汗派人拿地图来,咱们好好谈一谈。”秦堪笑得万家生佛般慈祥,刚才发生的一切仿若只是做了一场梦。

…………

…………

秦堪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一点,再点一点,每点一次花当的心便漏跳一拍。

“朵颜如今的处境,用不着你打肿脸充胖子,我从辽东一路行来,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你们的商人在大明境内的城池里被官兵像撵狗一样撵来撵去,因为朵颜卫如今在大明城池内做的任何一笔买卖都是非法的。”

听着秦堪毫不留面子的话,花当张了张嘴,想辩解却无从辩起,脸色越有几分羞怒。

秦堪笑道:“据说如今边境的黑市里,同等分量的牛羊肉能换到同等分量的稻米,而且是我大明最劣等的黍米?还听说十两银子只能换一个旧铁锅,而盐巴,绸缎,茶叶,瓷器这一类在大明普通之极的东西,更是要用黄金来买,所以你们这些冤大头被黑心商人宰了又宰,心里不服气干脆便经常举兵扮作鞑靼小股军队,入我大明之境抢掠,无本买卖嘛,风险不小,收益也高,完全值得一做……”

花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这汉人的嘴好毒,偏偏却损得他无法反驳一句,因为他说的恰好是事实。

绸缎,茶叶,瓷器这些东西好说,只有草原上的蒙古贵族才享受得起,但盐巴,稻米等等这些生活必需品,却被大明朝廷死死控制着交易渠道,俗话说穷极而思变,朵颜部落时常举兵犯大明内境,除了当初永乐皇帝阴过他们的历史仇恨外,生活必需品的缺失才是造成朵颜犯境的主要原因。

秦堪嘴上不饶人,手指却很大方,在地图上连点三下,花当在一旁瞧得清楚,这三个地方分别是永乐年时成祖皇帝许给他们的开原,广宁二市,以及新增了一个四平。

花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新增的那个不起眼的四平,不由有些讶异,这个地方位于辽东之北,是个比草原更荒凉的不毛之地,更重要的是,它目前属于海西女真部的势力范围……

“它……是海西女真……”

秦堪打断了他,飞快接口道:“大明朝廷说它是朵颜的易市,它就是朵颜的易市,两年之内,四平会成为一座繁华的城池,来自草原和大明的商人络绎不绝,各色货物堆积如山。”

花当看着秦堪那张平静的脸,却想不通他把四平定为第三个互市的城池究竟是何用意。

“若是海西女真不答应……”

秦堪笑眯眯地拍着花当的肩,道:“你们手里的刀难道是劈柴用的?”

花当点点头:“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

“真的懂了,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说的这些,只是你自己的主意,你们的皇帝陛下和朝廷大臣们答应么?”

秦堪气定神闲笑道:“我是钦差,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大明皇帝。”

没有尝过被彻底经济封锁的滋味,绝不会明白此刻花当是多么的动心。秦堪指给花当的三个互市,对朵颜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它们是朵颜崛起的基础。

警觉地注视着秦堪,花当小心地道:“明廷的条件是什么?”

“以后永不侵犯大明,顺便出兵帮我干掉李杲。”秦堪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花当狡黠一笑:“朵颜凭什么帮你?出兵,会死人的。”

“那你就当我刚才说的一切全都是放屁。”秦堪刷地收起面前的地图,翻脸比翻书还快。

轮到花当不淡定了:“你,你刚才说你是大明钦差,说的话代表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和钦差都是人,是人就会放屁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乱配鸳鸯

讨价还价是一门学问,很明显,这门学问花当学得不够好,至少不如秦堪好。

一个整天在草原上放牧兼抢劫的人,实在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些家长里短的东西,蒙古人的想法很直接,我要,你就必须给,不给就抢,然而一旦身份和实力与对方平等,他们就有点无所适从了,拿惯了刀剑的手哪里拨得动算盘珠子?

当初成祖皇帝靠朵颜的三千骑兵靖难才夺得大明天下,如此大的功劳,成祖皇帝也只是把大宁府封给他们放牧,就这样,朵颜三卫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而对宁王,成祖皇帝则许诺曰“天下,你我分而治之”,从这里可以看得出,成祖皇帝对朵颜三卫和宁王的智商估计得都很客观,朵颜傻,一个大宁府可以糊弄,宁王不傻,于是“天下分而治之”,当然,事后宁王和朵颜同时发现自己遭遇到了骗子,那是另一码事……

由此可见,谈生意真的不是蒙古人的强项。

遇到前世当过业务员,也当过商业公司副总的秦堪,花当那点可怜的算计和口才更显得不堪一击。

从花当略有些不镇定的表情,秦堪看得出,朵颜部落很在意大明对他们开放的三个互市。

自从正统十四年,大明关闭了对朵颜的两个互市后,朵颜的日子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部落的首领贵族可以过着没有茶叶,瓷器和绸缎的日子,但整个部落不能没有盐和稻米,草原上的人虽然放羊放牛,但不能每天都吃牛羊肉的。一来经不起吃,二来只吃肉容易得病,谷物和蔬菜才能维持人体的营养,大明关闭互市便意味着这些东西他们无法再从大明的商人处获得。

不仅如此,他们的牛皮羊皮也无法售出去,而且作为冷兵器时代的草原部落,没有充足的生铁资源,打造不了锅瓢和兵器,部落的安危更无法保证。

这些年来蒙古部落赖以生存的生活资源和生铁资源,都是依靠某些不争气的大明商人买通边军悄悄走私而来。或者穿过海西女真部的势力范围,从朝鲜和日本购买,其中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险困苦。

所以秦堪提出的开放互市这一个条件,便狠狠打动了花当的心。

大明三个城池同时向朵颜敞开,从此可以合理合法地用部落的牛羊换取大明的稻米。盐巴,茶叶,瓷器以及……

“生铁……”

花当刚开了口,就被秦堪粗暴地打断:“花当可汗,生铁是大明的战备物质,这个你就别想了。”

看着花当失望的表情,秦堪脸色一缓,安慰地道:“没有生铁照样也能过日子嘛,没有吃饭的锅可以用别的。比如我们大明的陶罐就很不错,炖羊肉汤特别香,比铁锅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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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的过程并不艰难,花当是典型的蒙古粗汉,没有锱铢必较的耐心。差不多就可以了,对明廷的恩抚,花当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抗拒,火筛跑了之后。花当根本已没有别的选择。

更何况,唯一的选择对朵颜来说,似乎并不差……

一桩商业味道浓重,其中掺和了政治和军事因素的生意渐渐走到了尾声。

双赢的局面令二人的脸色都很不错,其中出兵攻打李杲这一项或许会令朵颜部落损失不少勇士,但花当并不觉得可惜,百余年来处于大明,瓦剌和鞑靼的三面夹缝中挣扎求生,如今正是改变局势获得新生的好时机,机遇这种东西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一切谈妥,秦堪和花当交换了一下目光。

很不错,彼此的目光都很和善,很满意。

一碗马奶酒仰头饮尽,花当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题外话。

“不知大明的钦差大人可有婚配?”

秦堪一楞,然后道:“婚配了,都配了两次了……”

花当顿时失望地咂摸咂摸嘴,小眼睛闪烁着莫测的光芒,凑过身笑道:“不知大明的钦差大人有没有第三次婚配的意思?”

秦堪眉尖一拧,转头注视着花当,似笑非笑道:“花当可汗有话不妨直言。”

花当笑道:“我们蒙古人信奉誓约,一旦约誓便一生不变,为了让誓约更有保证,我们蒙古人奉行通婚,这个传统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比如我们伟大的成吉思汗的祖先俺巴孩汗,就曾经将自己的亲女儿嫁予塔塔儿部落的首领,又比如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也曾与弘吉剌部提亲,以通婚来换取大家都渴望的和平……”

神情遗憾地摇摇头,花当叹道:“可惜,也速该被塔塔儿部落下毒毒死了……”

秦堪噗地一声喷出口里的马奶酒,惊愕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在酒里下了毒?”

花当脸色有些发黑,沉着脸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想与你,大明的钦差大人通婚!我把女儿塔娜嫁给你!”

秦堪两眼徒然睁大,脑中嗡嗡作响。

此刻他想到的不是塔娜多么娇美有个性,也不是自己以后享有多么旖旎多么羡煞旁人的艳福,而是杜嫣捧着两锅新鲜出炉的红烧肉,巧笑倩兮的森然模样,一锅名叫金柳,一锅名叫塔娜,然后伤痛欲绝的花当在红烧肉面前悲愤发誓,举兵伐明,以报大明佞臣家的恶婆娘烹女之仇,最后给女儿立个坟还得先挑出肉里的八角桂皮和蒜子,一边挑一边哭……

“不要!消受不起。”惊恐莫名的秦堪断然拒绝,他很清楚蒙古人的性格,委婉拒绝只会让他们误会意思,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女儿我不能娶,因为我已成亲了。”

花当笑眯眯道:“没关系,花当的女儿不介意当你的如夫人。”

“你女儿许配人了……”

“她要许配的人被你打跑了……”

秦堪:“…………”

——要不要叫叶近泉进来顺便把花当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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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时气定神闲的秦堪,此刻却不复从容淡定,额角甚至微微冒出了冷汗。

“花当可汗,我们汉人不讲究这一套,通不通婚对大明和朵颜之间的关系并无丝毫影响,就算要通婚你也应该把女儿嫁给我们大明皇帝陛下才是。”

花当摇头笑道:“听说大明皇帝陛下年幼好嬉乐,朝中风评很坏,很多大臣都说当今陛下是昏君之姿,塔娜是草原上最璀璨的珍珠,我不能把珍珠送到一个昏庸的人手中,他会令珍珠失去耀眼夺目的光华……”

“其实吧,我家习惯把珍珠磨成粉敷脸……”

花当笑道:“雄鹰虽老,不能凌击长空,但雄鹰的眼睛还没瞎,纵拥八千之众,但却敢只带着两个随从入我朵颜大营,而且以机智躲过了火筛的暗算,不仅如此,还以区区三人之力痛下杀手,反击火筛,你的这份胆色和智谋告诉我,你绝非无能之人,塔娜交给你,我很放心。”

此刻花当的笑容越来越像一只老狐狸,而且是一只偷了二十只鸡的老狐狸。

“更重要的是,我们蒙古草原有抢亲的习俗,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秦堪眼皮猛地一跳。

花当笑得很开心:“没听说不要紧,我给你解释一遍,所谓抢亲,意思就是当我把女儿许配给别人时,草原上任何一个年轻健壮的男子都有资格向娶我女儿的那个男人挑战,赛马也好,摔交也好,甚至动刀杀人也好,只要能击败那个男人,胜利者便能合理合法地拥有我的女儿……”

笑眯眯地望定秦堪,花当道:“我的女儿塔娜原本许配给郭勒津旗的旗主火筛,今日火筛入我营地甚至带来了几百头牛羊和五十个健壮的奴隶为聘礼,结果晚上却被你杀得落荒而逃,按我们草原上的规矩,你击败了火筛,塔娜便是你的了。”

此时此刻,秦堪发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隐隐有一种被人碰瓷讹上的感觉,当初在绍兴城里搅黄了佟应龙和杜嫣的亲事,杜嫣含羞带怯问他以后怎么办时,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杜嫣的亲事是他拆散的,之前佟应龙要纳金柳为妾,也是他亲手把佟应龙打得吐血搅黄的,今晚再次出手,把火筛和塔娜的婚事拆了……

来到大明两年了,正事没干几件,婚事拆了三桩,拆完了还把她们全部笑纳……

这些事情不管用怎样的褒义语气来粉饰,秦堪都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欺男霸女的禽兽。

谈判怎么谈出这么个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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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花当提亲

汉人有句俗话,“强扭的瓜不甜”,虽可解渴,但……它真的不甜啊!

还有句俗话,“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因为拆婚是件很损阴德的事,按这个逻辑来说,秦堪目前为止已拆了三十座庙,强拆工作可谓成绩喜人,而且善后事宜处理得非常好,原本配给别人的女人,自己全部接收过来了,洞自己的房,让别人无房可洞。

杜嫣可以接受,毕竟他和杜嫣真心相爱,金柳也可以接受,毕竟这个痴情女子苦苦等了他两年,而且为了他而洗尽铅华,情愿过着贫苦却干净的日子。

塔娜呢?

凭什么接受塔娜?

秦堪与她总共才见过两次面,充其量记住了她长啥模样,至于脾气性格,完全不了解,就算秦堪是天生玩弄女性的禽兽,也不至于找一个没事喜欢抽人鞭子的女人给自己找虐呀……

这事不可答应!

秦堪下定了决心,无论从个人感情,还是从秦家如今的现状,都不能再添女人了,否则杜嫣会手刃亲夫之后再一把火烧了秦府,最后自己抹脖子。

不知别的大户人家三妻四妾的生活是如何过的,秦家不一样,秦家一个主母相当于十条藏獒,等闲不可招惹。

花当打什么主意秦堪心里跟明镜似的。

朵颜地处草原,但他们并非完全消息闭塞,尤其是大明朝廷的风声动向他们尤为关注,秦堪与大明皇帝的交情以及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花当想必非常清楚,既然大明与朵颜结了盟,花当便不能不为朵颜的以后考虑。把女儿许给秦堪,正是为了给双方的结盟关系上了一道保险。

不把女儿许给皇帝,而是许给皇帝最宠信的臣子,这也正是花当的聪明之处,皇帝如今年幼,但迟早总有佳丽三千,那时皇帝乱花迷眼,怎会记得后宫里有塔娜这么一个异族妃子?但许给秦堪便不一样了,少年权臣,对皇帝有绝对的影响力。而且可以肯定,家中妻妾就算再多,至少不会比皇帝多。

还有原因恐怕连秦堪都不清楚。

此次辽东之行,秦堪分明剑指辽东总兵官李杲,李杲扳倒了。辽东局势必然风起云涌,钦差趁此机会整肃辽东军政两界,那时安插替换上去的官员和将领人选,只怕跟这位施展雷霆手段的钦差大人关系非浅,可以说,未来辽东的军政两界,秦堪的影响力不一定弱于大明皇帝。

这是一个非常诛心的想法,连说都不能说,但它却是事实。李杲倒后。大明朝廷对辽东的掌控力必然加大,各府各城的文官书吏或许由朝廷吏部补员充替,但辽东的军中将领却如何充替?军中无小事,处置稍有失当便是一场兵变,最后还得由鼎定辽东的钦差大人一言而决。

朵颜部落的势力范围与辽东紧邻。他可以不在乎京师城里谁当皇帝,但他不能不在乎辽东之地由谁做主。

很显然,面前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对未来的辽东局势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力。付出一个女儿对花当来说是值得的。

秦堪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花当可汗,你真的不必这样,实话跟你说吧,朵颜与大明的关系一损俱损,你们所在的大宁范围恰好位于鞑靼与大明的中间,你们,是大明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具战略意义的缓冲地带,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励精图治,整合了鞑靼大部分部落,将来必然为祸大明,于公于私来说,朵颜三卫对大明或者对我都很重要,我们的结盟是大势所趋,你完全不必再搭上一个女儿……”

花当见秦堪左右推搪,顿时有些不悦了。

蒙古人性情爽直,而且爽直得令人发指,我要的东西必须得到,不给我就抢,反过来,我给你的东西你必须得收下,不收就是看不起人。

见秦堪死活不答应,花当不由动了气,对蒙古人来说,客人拒绝礼物也是一种羞辱。

“秦大人,塔娜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她的名字令所有的小伙子魂萦梦牵,她像黑夜里最亮的一颗星辰,像大海里最晶莹的一颗珍珠,我把这颗珍珠送给你,你左右推搪是何道理?难道我蒙古姑娘配不上你吗?”

秦堪咧了咧嘴,他觉得花当的话有些夸张,不可轻信,塔娜有多闪亮多晶莹他不清楚,但十足女王范儿的抽鞭子倒是秦堪亲眼所见,杜嫣在他面前轻捶薄嗔只当是撒娇,这个塔娜抽鞭子可是真抽。

若把塔娜带回京师,跟杜嫣见了面,塔娜是何下场且不管她,他秦堪能活过今年冬天么?

“花当可汗,真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我委实不能再娶了……”

“怎么就娶不得?”花当怒了:“不是我吹嘘,我的女儿绝色之姿,性格恬静,放羊的时候对羊群都舍不得抽鞭子,不论嫁给谁她都会温柔服侍,对待丈夫就像獒犬对待主人一样忠心不二,一生不改,这样的妻子,你举着火把都找不到,凭什么不愿娶她?”

话音刚落,一名朵颜勇士踉跄冲进大帐,无情且残酷地击碎了花当恬不知耻的吹嘘。

“可……可汗,查清楚了,刚才营地里趁着大乱射了火筛一箭的人是,是……塔娜!”

噗!噗!

帐内花当和秦堪二人同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相顾猛咳不已,咳得脸色已泛了青紫。

“塔……塔娜?混蛋!你们到底查清楚没有?”花当的老脸顿时仿佛被无数巴掌扇过,而且还是被自己扇的,咳过之后勃然大怒,揪着这汉子的衣襟狰狞问道。

“可汗,我们真的查清楚了!确实是塔娜干的……”

已不敢再看秦堪的脸色,花当扭曲着老脸恨声道:“她人呢?”

“她领着部落十余名勇士骑马追火筛去了,离营时扔了一句话,说今晚过后,火筛必然做不成她的丈夫了,一把年纪还打她的主意,不如斩草除根,把他干掉拉倒……”

花当身躯顿时一阵摇晃,脸上青红不定变换半晌,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秦堪眉眼不动,幽幽地附和道:“是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朵颜出兵

秦堪终于知道原来蒙古人也有“家门不幸”这样悲凉的事情。

很想破口大笑,但看到花当那张铁青色的老脸,又觉得不厚道,于是只好拼命忍住。

虽然花当说他女儿“性格恬静”这一条不符合事实,但塔娜追杀火筛无意中倒是帮了秦堪的忙,就算花当心中还有些摇摆不定,出了这事以后他只能铁了心跟明廷结盟了。

被明廷的人刺杀说得过去,迁怒朵颜以后也有转圜的余地,但塔娜领着人去追杀火筛,这便彻底断绝了朵颜和火筛之间和好的可能性,仇恨算是永远结下了。

首领毕竟是首领,花当发了一阵怒以后很快恢复了冷静,扭头看着秦堪道:“尊贵的大明钦差,花当愿出兵帮你清理辽东,诛杀李杲。”

秦堪也很识趣地笑道:“解决李杲后,辽东边军将与朵颜三卫合兵一处,共击火筛。”

花当大笑:“好,说定了,我们立书为誓,永不言叛!”

“好!”

“等塔娜回来,我把她嫁给你,这件事也立书为誓。”

“你这是讹诈!是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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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只的牛羊摆在供台上,长长的牛角号声低沉如呜咽般传荡草原。

自正统年以后,大明与朵颜三卫终于再一次立下了正式的藩属之盟,盟书里约定大明开放开原,广宁,四平三城为合法互市。供朵颜三卫的牧民和商人以牛羊皮货和肉类等草原产出,来交换大明的稻米,盐巴,茶叶,绸缎等生活用品,但严格限制生铁,硝石,军械等战备物资的流通。朵颜三卫称臣于大明,双方在军事上互为依托,任何一方发生战事时。另一方有责任派出盟军相助。

黄色的丝绢上,汉蒙两种文字详细写下了结盟诸多事宜条款,秦堪代表大明皇帝,花当代表朵颜三卫,二人分别在黄绢上盖上大印。约定永不言叛,誓成。

朵颜营地里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普通的牧民们纷纷露出欣喜的笑容,可以预见,这份盟书将会令他们的生活发生怎样的改变,朵颜从此再也不是一个被世人隔绝排挤,被三面强敌打压的孤单群体,而是有着强大后援,从此不再缺衣少食的崛起部落。

冗长的牛角号不知多久才停歇下来。秦堪与花当站在供台前,接受着人们的欢呼,花当的身子隐隐落后于秦堪半步,显然从盟书誓成的那一刻起,花当才真正以藩属部落的礼节对待来自大明的钦差。此刻在秦堪面前,他以藩臣之礼恭谨相待。

拱了拱手,秦堪笑道:“花当可汗,按盟书所说。请可汗这就点兵吧,李杲出动数万大军,如今就在西拉木伦河南畔陈兵列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向草原进发,平灭朵颜入寇之乱……”

花当一呆,道:“朵颜入寇?这……从何谈起?”

秦堪冷笑道:“这是李杲给朝廷的奏疏上说的,朵颜入寇,烧杀抢掠大明百姓无数,更于乱军之中杀死朝廷钦差,辽东总兵官李杲为肃靖大明边镇,为报钦差被虐杀之仇,于是尽起辽东四卫大军,北击朵颜……”

花当顿时勃然大怒:“他放屁!我朵颜何时入了寇?何时杀了钦差?”

“他不这么说,怎掩他大动刀兵的罪过?觉悟吧,花当可汗,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了,大明将你视为逆藩,李杲杀你不死,以后还会有大军来征讨你,朵颜三卫灭族之祸即在眼前。我若不死,你就是大明同进同退的盟友,如果能把李杲扳倒,大明朝廷甚至可以记你一道军功。”

花当点点头,随即又怒道:“本来不关朵颜任何事,全是你们汉人之间争斗,把战火引到我身上。”

秦堪正色道:“不是‘你们’,而是李杲,他是罪魁祸首!”

花当重重一哼。

秦堪接着道:“所以,从现在起,你要好好待我,不能让我死了,我一死你就说不清了,不指望你把我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吧,至少也该待我如亲爹,让我有宾至如归的幸福感,别人若再刺杀我,你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听秦堪又提起这事,花当愤怒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仰天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岔开了。

“秦大人,我们朵颜的一万勇士已准备好了,请您下令开拔吧。”

秦堪点点头,看着朵颜部落的年轻健壮汉子和自己麾下八千兵马,心中不由一阵意气风发。

劣势终于在他的亲手拨弄之下,一点一点地朝有利的方向扭转了,有了这直接听命于他的一万八千名将士,辽东危局欲破何难?

恕与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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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祖靖难一百余年后,朵颜三卫闻名天下的骑兵终于再次为大明所用。

一万八千人的军队在秦堪的一道军令下开始集结,杂乱的蹄声和马儿不耐的嘶鸣连成一片,连绵数里的大营拔橛收绳,朵颜卫的年轻勇士们一边收拾着帐篷,一边大声唱着蒙古草原的苍凉长调,时而传来霍霍磨刀声,欢腾中带着几分不可掩饰的森森杀意。

战鼓和牛角号交织成一片,为首一名武官和一名朵颜卫千户长模样的汉子挥动手中旗帜,大军分成两部分缓缓启行。

两门佛朗机炮揭去了炮衣,万马奔腾中忽然发出怒吼,一连十发实弹打在一里外的小丘陵上,眨眼便将丘陵铲平。

满身披挂的花当和一众朵颜贵族惊得半晌没出声儿,亲自操炮的勇士营参将孙英朝他们龇牙一笑,挑衅似的扬了扬眉毛。

花当额头不由冒了冷汗,他很清楚这位参将笑容背后的意思,昨晚若钦差大人在朵颜营地里有丝毫不测,恐怕这两门小炮不会太跟他讲客气,径自在他的金帐里开花了。

争取到了朵颜骑兵后,两骑快马离开大军飞快向宣府和大同方向奔去,李杲已封锁了辽东到山海关的路,不让钦差的消息传回京师,秦堪只能用一个笨法子,从长城外绕远路,先把李杲谋害钦差,欲乱辽东的消息递进宣府,再由宣府递进京师,李杲能遮辽东的天,但遮不了整个大明天下。

无数军前斥候如芝麻般撒下去的同时,秦堪领着一万八千人的队伍上路了,目标直指西拉木伦河,文弱书生与百战将军各施机谋,在辽东这片黑土上掀起漫天战云。

…………

…………

大宁府到西拉木伦河行军大约要十余日,一万多人的队伍行军的速度不会太快,后勤补给拖慢了速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万多人要吃要喝,不可能轻装上路。

两军合为一军,多少不大适应,连扎营时都泾渭分明,营帐风格不一,各具民族特色。

日落后的草原寒风阵阵,篝火一堆堆燃起,秦堪负手微笑着在营帐间行走,特别在五百少年兵的营帐间逗留许久。

看着一张张稚嫩青涩的脸庞日渐成熟,不少人嘴边甚至长出了少许的茸毛,见秦堪走来纷纷笔直站好,身躯一动不动如同标枪一般。这也是秦堪吩咐叶近泉写进操练科目的一项,——站军姿。

叶近泉开始还不大接受,认为傻站着没有丝毫意义,后来试用了几日后,发现少年兵们的精气神大不一样,叶近泉这才对站军姿这种看似无聊的科目逐渐重视起来。

满怀欣慰地瞧着少年兵们一个个昂扬抖擞的样子,秦堪心头微微有些激动。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秦堪已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生存之本,数年以后,他们将是一颗颗改变这个时代的种子,他们承载着秦堪的希望。

他们不是普通的兵,他们除了严酷的操练,还要学会认字,读书,将来还要学兵法,学习很多千百年来闻所未闻的新奇军事理论,这群人,将是未来最耀眼的新星。

像前世首长那样拍了拍几个人的肩,几句“小鬼,我看好你哟”之类不痛不痒的勉励,少年兵们仿佛接受了佛光普渡一般,兴奋得脸颊发红,令秦堪虚荣心大生,刚要继续轮着个儿的把肩膀拍下去,却听得不远处一阵喝骂声。

秦堪扭头看去,却见花当一脸怒色站在大帐前,手里倒拎着一根马鞭,他的女儿塔娜满身风尘,倔强地咬着牙,一声不吭地任由花当斥骂,脾气火爆的花当骂得怒火上升,不时一鞭子抽在她身上,塔娜却高高地昂着头,死不认错的样子。

秦堪噗嗤一声,幸灾乐祸地笑了。

丁顺摸了摸下巴,笑道:“大人,这可是英雄救美的好机会呀,只要大人点点头,属下这就上去把花当满嘴牙敲了,美人一感激,晚上就投怀送抱……”

秦堪一脚踹去,沉声道:“别多事,阴天里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别坏了人家的雅兴……”(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边镇动荡

老爹打女儿,天经地义的事,秦堪本是怜香惜玉的人,不过对塔娜是例外。这女人太野了,领着十几个人就敢在茫茫草原上追杀火筛,如果她真是他老婆,早下黑手抽死她了。

更何况被追杀的还是她名义上的亲夫……

杀火筛可谓壮举,但杀亲夫……不可提倡。

所以对于塔娜挨她老爹鞭子,秦堪表示喜闻乐见,他甚至干脆盘腿坐在不远处,笑吟吟地欣赏这赏心悦目的一幕。

到底是草原上最璀璨的珍珠,老爹都下不了狠手。花当只抽了几下便心疼不已,鞭子也不知不觉地放下了。

眼一抬,见不远处的秦堪正在看戏,花当立即向他投去求救似的目光,意思大约是想请秦堪出来打个圆场,让他下个台阶。

秦堪不幸被他瞧见,只好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然后……无视花当的目光,转身往回走。

花当急了,当即喝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蠢女人,我让钦差大人评评理,让他说说你该不该打!秦大人——”

秦堪动作一滞,揉着鼻子苦笑着回过头:“我们汉人有句俗话,清官难断家务事,花当可汗若觉得她该抽,尽管抽便是,我们汉人还有句俗话,叫棍棒之下出孝子,为你晚年幸福生活计,没事打打孩子其实是很有必要的……”

花当惊愕地张大了嘴,塔娜恶狠狠地瞪着他,目光很不善,至少跟目前汉蒙人民大团结的气氛很不符。

从他们的目光里,秦堪感到自己的言论很不妥。

于是秦堪只好昧着良心改口:“花当可汗。孩子犯了错稍微抽几鞭子就算了,别抽太狠,惩前毖后是手段,治病救人才是目的……”

花当呆了半晌,忽然扭过头朝塔娜恶狠狠道:“你男人说了,别抽太狠,今日我便放过你,领着十几个人就敢追杀火筛,你不顾自己的命没关系,难道连我们部落老小的命也不顾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干系有多大?”

塔娜神情有些狼狈。狠狠横了秦堪一眼,咬牙拗道:“他是坏人!谁要他做我的男人!我不嫁他!”

花当大怒,不禁又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秦堪摸着鼻子喃喃叹道:“追杀亲夫的女人居然反过来说我是坏人……这世道怎么了?”

塔娜怒视着他,道:“不要你说好话,反正我绝不会嫁给汉人。”

很好。很有骨气的女子,不成全她的骨气未免太不绅士了。

于是秦堪对花当非常绅士地道:“你知道抽鞭子的时候怎样才令被抽的人更痛吗?”

花当愕然:“…………”

秦堪侃侃而谈:“很简单,鞭子用盐水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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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拉木伦河南畔。

扎营十余日后,李杲下达了军令,全军渡河,往大宁方向进发。

大军有条不紊地渡河时,一骑快马匆匆朝李杲奔来。

“报——李总帅,大宁府探子急报!”

李杲眉头一拧:“说。”

“朝廷钦差秦堪已与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立誓结盟,十月初六。二人于大宁府外合兵一处,共计一万八千余人,正朝西拉木伦河行军。”

李杲悚然一惊:“立誓结盟?秦堪和花当?这……怎么可能!”

冷汗顿时浸湿了背脊,这个消息令李杲的心沉到了谷底。

朵颜卫这数十年来被明廷频频打压,整个部落本来便对大明很仇视。更何况前些日子他亲自下令杀三百朵颜勇士冒功,事发之后,据说花当曾对天盟誓,从此与明廷不共戴天。

正因为有了这层原因。秦堪欲赴大宁府恩抚朵颜时,李杲根本拦都没拦,心里只希望花当一刀把秦堪砍了,借他之手杀了钦差,李杲便轻轻松松除去了心头大患,同时也给他提供了一个征伐朵颜的借口。

可是……花当吃错了什么药,竟跟秦堪结盟了?他疯了吗?

想破头都想不通秦堪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说服花当与他结了盟,原因已不必细究,李杲只知道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随军来的辽东镇守太监任良此刻也在李杲身旁,听说秦堪和朵颜结了盟,任良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失神地瞧着李杲,片刻之后,任良尖着嗓子叫嚷起来。

“杂家早说过,这秦堪是个祸患!辽阳城里便该布置人马杀了他!你瞧瞧,祸患果然惹下泼天的大麻烦了,这可怎么办!”

李杲冷冷叱道:“闭嘴!辽阳城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本帅如何下手?现在说这些已晚,再说,我们还没到输的时候……”

“总帅可有法子?”

李杲的脸上布满了浓浓的阴霾,狞声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挥军迎头而上,索性就当这是场抗击鞑子的战事,把朵颜和秦堪全部留在辽东,他们二人死了,朝廷那里本帅想怎么奏报便怎么奏报,整个辽东还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任良神色阴沉道:“总帅是不是太小瞧秦堪了?宫里与杂家交好的太监给杂家的信里可说了,这个秦堪可不是省油的灯,京师不知多少老狐狸遭过他的暗算,总帅欲对付他,还需提起精神才是。”

“背地里的小小阴谋伎俩岂能上得了台面?任公公,明刀明枪面前,阴谋诡计可挡不住。”

黑色的令旗在西拉木伦河边忽然急促地挥动起来,数万正在渡河的辽东将士看到风中猎猎挥舞的令旗,纷纷心头一沉。

那旗帜,好像地狱的招魂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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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最重要的边镇之一,宣府。

府城下是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河边高耸的城墙处处斑驳,长满青苔的墙砖上甚至隐隐可见刀劈斧凿的痕迹,和一抹抹已化成暗黑的血迹。

宣府,是鞑靼犯边的必克之城,它正处于长城以内,鞑靼大军越过长城便无法避免地要经过宣府,他们的铁骑才能长驱直入,宣府不克,南下无望。

所以大明立国百余年来,除了太祖和成祖主动对外作战时期外,宣府一直都是饱受战乱荼毒的最前沿。

…………

…………

一骑东来,洒落身后滚滚黄尘。

不知跑了多少里路,马儿的腿已发软,马嘴冒着白沫儿,马上骑士身子半趴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他的背后肩胛处插着一支箭,不知怎样的精神信念支撑着他,竟一直没有倒下去。

宣府的城门遥遥在望,疲倦至极的骑士终于露出一丝欣然的笑容,马儿仿佛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踉跄几下后重重扑倒在地。

守城的军士见来人只有一人一马,于是赶紧上前察看。

走近骑士,发觉他已奄奄一息,眼神涣散无光,嘴唇干裂如树皮,口中却在无神地喃喃低语。

“辽东,辽东李杲……作乱,举兵欲杀钦差……”

军士凑近仔细听完,不由大惊失色,急忙探手解下骑士背后的红翎匣盒,验过匣盒上的红漆后,一名总旗匆匆吩咐道:“快,快将匣子送至张总兵。”

“可……总兵大人昨日离城巡视长城,御史监军史大人也跟着去了,城中大小官吏并无调兵之权呀。”

总旗想了想,道:“半月前,三边总制杨一清大人不是亲自来宣府与张总兵商讨修缮长城一事吗?他可还在城中?”

“好像是在的……”

总旗官位虽小。却对朝廷官制颇为熟稔,于是道:“杨大人虽实授三边总制,但他还挂着左副都御史的衔,目前宣府城中,就数杨大人的官儿最大,这个匣子赶紧送到杨大人处,由他来定夺。”

“是!”

…………

…………

总旗的判断给秦堪争取了时间。

半个时辰后,宣府城中传来隆隆击鼓声。

杨一清接到急报后没有矫情,毅然接手了宣府军务,下令击鼓聚将,集结兵马。

文官统兵权,武将只厮杀,这是大明军制的规矩,杨一清多年来在边镇发展马政,抗击鞑靼,修缮长城,以文官之身而行武将之事,多年来早已赢得诸多边镇将军的真心敬佩。

接手兵权很顺利,一则杨一清占了人和之利,二则秦堪的钦差身份也起到了作用,三则辽东总兵官李杲欲举兵作乱一事也引起了边镇武将们极大的震撼,如此大事谁也不敢推诿怠慢,有一个文官领头带着他们,是胜是败也不关武将们的事了。

宣府是边镇重地,杨一清不敢轻举妄动,留下大部分军队驻守城池,派出信使八百里急报京师,最后领着两万人马匆匆出城往东而去。

秦堪的一封急信,令平静的大明诸边镇动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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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正面接敌

行军十日,放眼望去尽是无垠的茫茫草原,如大海一般辨不清方向,有经验的蒙古人如同脑子里装了指南针似的,对方向的把握非常准确。

草原不仅仅只是看似赏心悦目的青草白云,事实上草原绝没有秦堪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时已十月,渐入寒冬,青草早已变成了枯草,而且有的地方光秃秃的,那是被游牧小部落的牛羊啃吃之后的痕迹,每到冬季时,牧民们脸上便渐渐失去了光彩。

没了青草,草原便供养不起太多的牛羊,只能分批次的将牛羊大批宰杀,而且受饥饿的不仅是牛羊,当牛羊不再肥硕之时,便意味着牧民们的日子不好过了,一个部落不可能靠这点有限的牛羊肉熬过冬天,于是牛羊渐少的同时,很多蒙古部落的人也不得不饿死一批。

所以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是对自然界优胜劣汰法则执行得最直接最彻底的群体,食物和生活资源的严重缺乏,使得他们不得不学会残忍。仅有的一份食物,年老的要让给年壮的,年壮的再让给年幼的,这绝不是什么尊老爱幼,而是个人对部落对家庭的贡献大小决定食物的配额。

除了被迫宰杀牛羊,蒙古人入冬后进攻大明边镇也是他们每年必有的举动,最基本的食物需求都不能满足的时候,便只好用手中的刀剑抢掠了。

可以理解,但不可原谅,因为秦堪是汉人。

朵颜虽与明廷结盟,两军合为一军,而且目前有着共同的敌人,但秦堪心里却对朵颜有着深深的防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做人还是不能太实诚了,该保留的还是要保留一点,跟外族人讲什么君子风度简直是愚蠢……

…………

…………

大帐里,秦堪翘着腿,手里甚至端着一个景德镇官窑茶盏儿,茶盏里冒着丝丝热气,上好的雨前龙井在沸水中翻腾,帐里茶香四溢。

临行前杜嫣给他准备得很充足。大到马桶夜壶,秋衣冬袄,小到各种京师的点心糕饼,和秦堪生活中用惯了的一应用品,足足凑了一整辆马车。所以在这茫茫草原里,秦堪居然能喝到杭州雨前龙井,委实是天大的幸福。

“跟李杲大战在即,记住少伤人命,毕竟罪在李杲,下面那些边军将士是无辜的,争取兵不血刃拿下边军……”秦堪一边品着茶,一边慢悠悠地吩咐道。

丁顺恭声道:“秦帅,大战一旦发动。恐怕要做到兵不血刃很难啊……”

秦堪叹了口气,道:“确实很难,所以我们要争取大战之前便把李杲彻底击垮,顺便也要严密监视朵颜部的动向,他们帮我的忙我可以表示感谢。但如果想趁火打劫,我也不会跟他们客气,发过的誓就当我和花当同时放了一个屁好了……”

“秦帅,朵颜届时果真收不住手怎么办?”

秦堪不假思索道:“安排两个人把刀架在塔娜的脖子上。花当不听令就剁了他女儿。”

丁顺愕然道:“秦帅,你对这女人可真够狠的……”

秦堪叹道:“这女人可是有着追杀亲夫的前科,最好提前把她剁了,不然真被她老爹硬塞给我,我还能活过今年冬天吗?”

“秦帅深谋远虑!”

“李杲那边有消息吗?”

“散出去的探子陆续回来了,李杲举兵三万已渡过西拉木伦河,往西行军,预计三日后将与我们迎面撞上,昨日我军斥候已在前方发现了辽东军的斥候,双方小小交战一阵,伤亡各半,另外……”

“另外什么?”

丁顺犹豫了一下,道:“散布在辽阳城里的探子也回来了,不过没打听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李杲经营辽东十余年,可谓根深蒂固,其势力已遍布辽东,据说李杲本是陕西榆林人,为了争取世代将辽东经营下去,他甚至将他老李家的祖坟都迁到了辽东,选了个风水极好,聚风藏气的旺地葬了下去,办了四十九天的法事,这人打定主意要当辽东土皇帝了……”

秦堪心头一动,口中却叹道:“这个不孝子,连祖宗都被他折腾得不安宁……”

丁顺笑道:“估摸李杲这人宗族之念颇重,对祖宗多少也有几分孝心,不然不会如此郑重其事迁祖坟。”

秦堪嘴角一勾,冷不丁道:“知道他祖坟葬在哪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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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秦堪与李杲两军终于不可避免地在辽河边遭遇上了。

阴谋诡计不可能解决世上所有的危难,有的事避无可避,终究必须明刀明枪地正面遭遇。

没有宣战也没有骂阵,双方探路斥候的激烈交战拉开了这场战争的帷幕。

四队斥候伤痕累累各自回营禀报之后,双方大军迅速在辽河平原上摆开了阵势,接着便是一阵试探性的箭雨互射,最后各自扎下阵脚,相隔五里遥相对峙。

辽河上空战云密布,空气中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浓浓杀意,凛冽的寒风吹起漫天黄尘,朦胧中隐隐闪现敌人刀兵的寒光。

传令官骑着马在阵前挥舞着令旗竭力嘶吼,传达着将领们的一道道军令,天色也在这漫天杀气的平原上迅速阴沉下来,风声里似乎夹着鬼惊神号般的呜咽,在空旷的平原上呼呼作响,犹添几分压抑。

翔云列晓阵,杀气赫长虹!

…………

…………

秦堪坐在中军阵中,远远注视着五里外的辽东大军坚实的阵脚营盘,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世上没有一无是处的坏人,一个坏人之所以能够为祸四方,终归有他的本事,单看辽东大军的阵容军纪,便知李杲委实是一位难得的将才,边军不愧为边军,看他们的精气神,比起京师吃太平粮的官兵高了不止一筹。

只可惜,李杲这位将才走上了邪路,再有才华的将领,走上邪路都留他不得。

“大人,对面的李杲已摆开了阵势,看来打算顽抗到底了。”叶近泉抱拳酷酷地道。

“天要下雨,人要找死,谁都没办法……”秦堪叹了口气,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军令易下,然而进攻的命令下了以后,眼前的情势可就不再由自己掌控了,除开朵颜这一万人的死活不关他事,自己这方可是有八千汉人官兵,而对面也有三万大明的边军,难道这一场自相残杀的战争真的不可避免吗?

坐在一张虎皮硝制的帅帐大椅上,秦堪深深拧着眉,脑中急速转动。

战事一触即发,而且自己这方胜算颇大,可他就是不愿下这道进攻的命令。

一旦开战,损失的都是大明的边防力量,这个看似繁华实则孱弱的国家损失不起这些精锐。

“派个人过去跟李杲传句话,就说本官许诺,只要他投降,可免他一死,大家和气点把这件事解决,莫损我边军元气。”秦堪犹豫再三,下了这道命令。

一名高举节杖的军士单骑策马朝李杲中军奔去。

半柱香时辰过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中军阵中扔了出来。

李杲绝然的举动终于激起了秦堪的怒火。

“进攻!”

传令官手中的令旗刚一挥落,一袭火红色的身影当先策马飞奔出去。

秦堪凝目愕然望去,却见那抹红色如烈火一般耀眼,在万马军中跳跃翻腾。

今日的塔娜手中没有提鞭子,而是一柄长而狭窄,如唐朝陌刀似的大长刀在灰暗的天空下散发出森然雪光。

人如虹,马如龙,充满血腥味的天地里赫然多了一抹与战场格格不入的亮丽风景。

她的身后,数千朵颜骑兵嗬嗬怪叫着挥舞弯刀,紧紧靠贴在她的两翼,阵型像一支尖锐的锥子,狠狠扎向辽东军的腹心。

朵颜骑兵不愧为名震天下的精锐,连朵颜的女人也这般出色。

急速冲锋中,辽东军前部射出漫天的箭雨,朵颜部的勇士们仿佛受过专业训练似的,纷纷将身子藏在马腹下,一轮箭雨射过,两军已近在咫尺。

塔娜一声暴喝,手中长刀如流光般一划,一颗人头冲天而起,而此时朵颜的勇士们也适时冲进了军阵中。

…………

…………

秦堪坐在中军阵里,瞠目结舌看着塔娜那干脆利落的挥刀厮杀,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女人……比杜嫣还爷们,杜嫣的个人武功强,而塔娜,却有万夫不当之勇……

穿越至今遇到的女人都是些什么人啊!

辽军前部在朵颜骑兵的一轮冲击之下顿时露出败退之象,秦堪眼看着数十名辽东军士惨叫着死在朵颜骑兵的刀下,心中不由一紧。

“丁顺,传令朵颜骑兵撤回来!快!杀我们大明的将士还杀上瘾了……”

低沉的牛角号呜咽吹响,前方冲锋的朵颜骑兵楞了一下,但仍表现出极好的服从态度,勒转马头飞快往回跑。

花当骑着马从前军奔到中军,一见秦堪便得意洋洋地指着远处不甘不愿回撤的塔娜笑道:“秦大人,我的女儿不错吧?上马能斩将夺旗,下马能把你服侍得周周到到,娶了她你绝对不亏。”

秦堪咧了咧嘴,干笑道:“确实不错,令千金绝对有手刃亲夫的实力。”(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去留两难

一场大战甫接便撤,令朵颜部的许多勇士有些不满,蒙古人打仗可从来没有如此虎头蛇尾过。

秦堪表示无所谓,不能为了照顾这帮异族人的心情而放任他们杀大明边军,将领有罪,不罪军士。

塔娜拎着马刀杀气腾腾朝秦堪走来,被叶近泉横身拦住。

叶近泉救过塔娜,她也见识过叶近泉恐怖的武功,于是身形一定,忿忿地将大刀扔给后面的随从,叶近泉见她空了双手,这才一闪身放她过去。

“你这懦弱的汉人,到底会不会打仗?不会就让开,让我额直革来指挥!”塔娜瞪着秦堪,捏紧了拳头怒道。

刚才秦堪下令收兵,令正杀得性起的塔娜非常不爽,她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秦堪慢悠悠道:“谁说我不会指挥?刚才不打得挺热闹么?”

“热闹?”塔娜愈发气愤:“这是让你看热闹的么?钦差大人,你是不是太把战争当儿戏了?”

秦堪语气渐渐变冷:“我没把战争当儿戏,我只是不想你们把汉人将士的性命当儿戏,有罪的人是李杲,万千辽东将士无罪。”

塔娜一滞,帮着汉人杀汉人,这事确实透着怪异,也难怪秦堪在朵颜骑兵冲锋中途忽然鸣金收兵,指挥异族人杀自己的同族,这滋味恐怕谁也不好受。

沉默片刻,塔娜道:“可你知不知道,大军一旦发动……”

秦堪笑着接口道:“大军一旦发动,非胜则败,若非你们朵颜骑兵士气高昂,令行禁止。有着极好的服从性,今日这场冲锋发起以后恐怕也由不得我掌控了……塔娜,你以为我千里迢迢与你们朵颜结盟是为了什么?朵颜骑兵勇猛善战天下闻名,若非你们朵颜骑兵名声在外,我怎敢中途下收兵的命令?况且,你没发现我下令收兵正是你们刚刚突破辽东军前部之时,趁着敌军刚乱,没来得及组织反击时果断收兵,时机拿捏得正好吗?你敢说我不懂指挥打仗?”

塔娜张了张嘴:“我……”

俏脸蛋儿憋得通红,嘴拙的她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敌弱我强。敌疲我打,秦堪的语锋渐渐变得犀利:“‘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是我们汉人两千年前便留下的兵法,我们汉族的读书人哪个没背过几百几千次?你跟我说打仗,那你背两句兵法给我听听?”

塔娜越来越气短:“我……”

“不懂对吧?不懂就别那么大声,显然你多有理似的,其实你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你转头看看我身边这些汉人将士的眼神,好好看看,看出什么了吗?”

塔娜:“…………”

“你没发现我们都在用嘲笑的眼神看着你吗?我们汉族是一个含蓄而低调的民族,有理不在声高。而你,在这么多双嘲讽的眼神注视下,你居然好意思理直气壮问我懂不懂打仗……”

身旁一匹马儿适时地打了个响鼻,聿聿低嘶几声。

“哈!听到没有?汉族的马儿都在嘲笑你了,塔娜……”

塔娜的脸色越来越红。神情也越来越无措,被秦堪这一通训斥打击得晕头转向,闻言立马有些慌乱地应道:“……啊?”

秦堪神情正经地瞧着她,肃然道:“我问你。你羞吗?”

“……羞。”塔娜垂头,不甘不愿地嘟起了嘴。

秦堪欣慰一笑:“知耻近乎勇,有羞耻心是件好事,今日犯错而知羞,明日便羞而快乐着,回去好好反省,以后说话别这么无理取闹,不要一开口就彻底暴露你的无知,让人笑话,去吧——”

“哦……”

塔娜迷迷瞪瞪晕头晕脑往回走。

秦堪扭头,却见叶近泉用极为鄙夷的眼神瞧着他,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叶近泉的视线立马移到一边。

秦堪撇了撇嘴,没见过世面的武林高手,若他看到几百年后被传销分子洗脑洗得差点变神经病的无知少女,他得扔多少鄙夷的目光才合适?

“叶师叔,等会儿塔娜回过神找我麻烦时,记得帮我挡驾,她若纠缠不休,一脚把她踹远。”秦堪毫无怜香惜玉地下令。

叶近泉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你怎知她……”

话没说完,身后远远传来塔娜母兽般的咆哮声:“你这汉人狗官,又骗我!”

秦堪头也不回地往中军阵内走去,叶近泉叹了口气,像只巨大的苍蝇拍似的,将正飞身而起的塔娜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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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杲辽东统兵多年,深知朵颜骑兵的厉害,战场开在辽河之畔的平原上,对辽东军十分不利,众所周知,一马平川的平原是骑兵纵横的最佳战场,辽东军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被动。

所以短兵相接一个回合后,略处劣势的李杲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万朵颜骑兵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震慑。

事到如今,李杲情知纸已包不住火,钦差的信使恐怕已在奔赴京师的路上,拦都拦不住,也就是说,他李杲和辽东都司的镇守太监,巡抚,四个卫指挥使等等这些人,很快就会变成朝廷的叛逆,投降根本不用考虑,大明律法森严,他们这些人犯下的罪过不是投降便能得到宽恕的,只能硬着头皮与秦堪硬拼,硬拼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所以李杲虽对朵颜骑兵深深忌惮,却也不愿休战或后撤,秦堪不忍心打,李杲不敢打,于是双方在辽河平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峙胶着状态。

李杲的大帐内,气氛一片沉闷低迷。弥漫着一股绝望的凄凉味道。

镇守太监任良,辽阳知府张玉,以及崔鉴,王玺,鲁勋等几名都指挥使一个不少,全在帐中坐着,相顾无言,长吁短叹。

大家的脸色很差,李杲也好不到哪里去。独坐于大帐正中,李杲却再也找不到往日大帐聚将点兵时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感觉了。

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刘邦围在垓下的西楚霸王,已然穷途末路。

比西楚霸王更不堪的是,人家四面楚歌之时至少还有一位痴情的虞姬不离不弃,而他李杲沦落这般境地时,眼前只有这几号愁眉苦脸如丧考妣的货。

沉闷的静谧中。辽阳知府张玉沉沉叹了口气,道:“总帅,此战不论胜败,我们都已败了,此事已然瞒不住,朝廷必已知晓我等这些年来的行径,我们……已成朝廷犯官矣!”

沈阳中卫指挥使崔鉴怔忪片刻,忽然咧嘴大哭:“你们倒好,各自家眷或明或暗早早接到了辽阳。我的家眷却还留在河南老家,如今东窗事发,不论我是生是死,是降是逃,家眷都免不得落个教坊司为官妓的下场。可怜我那才满十四岁的女儿,还有家中几房美貌小妾,从此……从此……”

话没说完,堂堂五尺须眉将领竟嚎啕大哭起来。

镇守太监任良浑身一激灵。脸色瞬间惨白。

大明如今是文官的天下,抛开厂卫故意制造的冤案不提,大环境还是善待士大夫的,然而正因为文官把持了话语权,对犯了罪的太监的处罚却非常的残酷,有明一代,得势的太监权势熏天,不可一世,一旦倒台,下场比犯了死罪的死囚更凄惨,一刀斩首已是奢望,大抵都是被凌迟碎剐的。

想到那种比死还惨的痛苦,任良感觉自己快崩溃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尖利着嗓子大声道:“跑吧!此处不可留了,总帅,留在此地,不论胜与败,咱们都难逃一死,秦堪的信已递进京师,朝廷不会放过咱们的!”

李杲苦涩一笑:“跑?往哪里跑?”

“辽东之南便是大海,咱们乘船南下,琉球,朝鲜,日本,甚至占城,何处不可去?”

李皋冷冷道:“你别忘了,秦堪除了是朝廷钦差,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此人狡诈阴险,我们能想到的事情,他不会想不到。本帅可以肯定,此时锦衣缇骑已遍布辽东湾各处,我们若逃正是自投罗网。”

任良重重坐下,脸色惨白得像死人。

张玉摇摇头,叹道:“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杀那三百多朵颜卫的人,鞑子入境烧杀,我等纵然抗击不力,顶多也只是个罢官回乡的处分,事到如今……这是要掉脑袋,诛九族啊!”

帐内包括李杲,所有人顿时生生打了个冷战,彼此互视,皆面如土色。

张玉道:“总帅,下官以为,今日已是这般态势,不如……降了吧。”

李杲脸色愈发难看:“降了秦堪,咱们难道就有活路?”

张玉重重点头:“有,总帅莫忘了,京中还有一位刘公公……下官听说此人非常贪财,而且好大喜功,我等若派心腹之人现在启程,将我们半生积蓄全拿出来献给刘公公,我相信刘公公定会保我们一命,除了钱财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和秦堪并不对付,秦堪要杀我们,刘公公必然会保我们,当今皇上怠于政务,偏信身边太监,辽东离京师甚远,皇上面前,刘公公说什么便是什么,至于满朝大臣的非议,刘公公身为大明内相,必能将此事压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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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稍晚还有一更。。。

以后请叫我勤奋小郎君。。。(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四朝名臣

帐内的气氛略为缓和。

张玉不愧是文官,脑子比他们这些武将好使,一番分析说得入情入理,所有人思索许久,纷纷点头赞许,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没人不惜命,好死不如赖活,但能找到一线生机,就如同溺水的人在水面上抓住了一根稻草,不管能不能救命,先抓住了再说。

帐内这些人多年横行辽东,早已攒下一笔不小的家财,世上要钱不要命的人毕竟是少数,生死关头之时,家财相比性命,委实微不足道,这个时候没谁还死攥着钱财不松手。

散尽家财送给刘瑾,换自己一条命,这笔买卖不亏。

就在大家的话题已进入如何搬运家产,如何派兵护送进京,如何求刘公公保自己一命时,端坐正中的李杲忽然冷笑几声。

“可笑!你们以为你们的家财进得了京师吗?就算刘公公受了我们的家财,答应保我们一命,辽东到京师一来一回,这段时间我等在秦堪手掌之中能保得性命吗?别忘了,当初下令野狼峪伏击秦堪,我们可都有份的,你们觉得秦堪是那种宽宏大量的人吗?”

众人一楞,再一惊,最后颓然不语。

对秦堪这位钦差大臣,在座的都有一个共识,阴险也好,残酷也好,总而言之,他绝非善类,说立场,大家各不相同,所以敌对。论为人品性,其实大家都是一路货色,唯一的区别是,秦堪恰好站对了地方,于是便代表了所谓的正义,而他们。很不幸的一脚踩空了……

帐内众人都没吭声儿,大家都很清楚,以秦堪的种种事迹来看,他的为人绝对跟“宽宏大量”扯不上半分关系,这人就是一赶尽杀绝的主儿,据说他在京师领兵剿杀东厂番子时,王岳在东厂大堂内高呼投降,他也置若未闻,仍旧下令勇士营进攻,杀了数千番子才收手。最后逼得王岳当堂自刎。

对待曾经的大明内廷副相尚且如此,辽东都司里的这些人就算投降,恐怕活命的机会也不大……

气氛再次陷入了绝望,不知过了多久,张玉叹道:“依总帅的意思呢?”

李杲咬了咬牙。道:“硬扛到底!此战若胜,挟大胜之余威,我们可率兵投奔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求他把咱们单独立为汉军旗,伯颜猛可近年招兵买马,所图甚大,为了活命,给谁效力不是一样?终归都是鹰犬而已,诸位以为如何?”

在座的镇守太监和武将纷纷垂首沉默不语。张玉脸色却变得铁青,腾地站起身,颤着身子狠狠拂袖离开了大帐。

文官纵然犯了滔天大罪,却仍将“气节”二字分得很清楚,有些事情宁愿掉脑袋也不能做。

李杲瞧着张玉的背影。眼中忽然浮上几许愧然。

若真投了鞑靼小王子,将来死后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李杲颇重宗祠,可……这是仅存的一线生机啊!

祖宗可否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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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李杲的祖宗?”

钦差大帐内,秦堪皱着眉。看着桌案上的十余个小坛罐,屈起手指敲了敲,坛罐发出沉沉的闷响。

丁顺咧嘴笑道:“正是,李家十八代祖宗全在这儿啦,找李杲的祖坟委实费了不少事,幸好咱们锦衣卫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好不容易逮着李家守坟的老家仆,老家伙刚开始还死活不招,后来手下弟兄就地挖了个坑把他活埋,一直埋到脖子老家伙才肯把李家祖坟的地点说出来……”

秦堪疑惑道:“怎么都是骨灰?这年头埋人讲究火化?”

丁顺笑道:“秦帅,那李杲是陕西榆林人,祖坟是从陕西迁移过来的,祖先下葬多年,骸骨早已极度松化,一碰就散,不可能完整了,一路千里奔波转运,不化成灰可运不过来。”

秦堪摇摇头,叹道:“缺德啊,丁顺,你太缺德了。”

丁顺愕然道:“大人,不是你说要……”

秦堪板着脸道:“我说什么了?”

丁顺小心翼翼道:“您上次问李家祖坟葬在哪里……”

“没错,我的意思是,李杲经营辽东多年,祖坟里一定埋了许多陪葬品,咱们来一趟辽东不能空手而回……我只想顺手发笔小财,谁要你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

丁顺:“…………”

“节操呢?啊?”

“大人,我错了,我这就把他祖宗埋回去……”

“留着,请都请出来了,教训一下他们的不肖子孙再回去。”

“怎么教训?”

“别多问,传我将令,两门佛朗机炮十轮炮击后,让朵颜卫再次冲破李杲军前部……”

一名军士面带惊慌匆匆跑进大帐,单膝跪地禀道:“秦帅,探子回报,西面十里处出现一支来历不明的兵马,看人数大约两万左右。”

秦堪大惊,急步走出大帐。

一万八千人对付李杲三万大军本就显得吃力,若这支两万人的兵马是敌非友,今日自己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所以说,挖人祖坟是有报应的。

平原上视野很开阔,秦堪凝目朝西面望去,却见远处黄尘滚滚,旌旗遮天,黄尘中隐隐可见数不清的黑点浩荡行来。

不仅是秦堪,所有朵颜卫和仪仗官兵都勃然变色,惊疑万分。

“令探子详细再探,弄清这支兵马的来历,命朵颜卫勇士上马,全力戒备,随时准备冲锋,八千仪仗官兵密切注意李杲所部动向……”

一连串的军令下达,营中如同炸了锅似的忙乱起来。

没过多久,又有探子来报,这支两万人的兵马打着大明宣府的旗帜,领头的是一位文官。

直到此刻,秦堪久悬的一颗心才渐渐落回肚里。

宣府的边军……

看来自己派出的信使终于把信递到了。

随着这支两万人的兵马出现,秦堪和李杲两支大军之间微妙的对峙平衡被狠狠打破,秦堪大军欢呼雀跃之时,李杲的辽东军终于陷入了一片绝望,前军和中军无法遏止地骚动起来。

一个多时辰后,一名穿着绯色官袍,浑身风尘仆仆的中年文官匆匆走进了秦堪的帅帐。

秦堪眯眼打量着他,见此人神正气清,目光清澈,脸型方正,颌下一缕青须脱尘如仙,端的是个人物。

见面先施礼,礼节周到得无可挑剔。

“下官绥甘宁三边总制,领左副都御史杨一清,参见代天巡狩钦差大人。”

秦堪心头狂跳。

顾不得理会宣府的边军怎会由三边总制率领,只听到“杨一清”三个字,秦堪便不由自主站起身,急步上前回了一礼。

“原来是杨大人当面,大人多礼了,本官可担当不起大人之礼。”

杨一清楞了一下,显然秦堪的态度颇不合官场规矩,官场上可从来没有钦差给地方官行礼的道理。

秦堪却不得不施礼,别人或可不敬,但这位杨一清,可是历经四朝的重臣,后来更是出将入相,生平做过许多重要的事,治马政,修长城,诛刘瑾,入内阁……别的且先不提,单说历史上刘瑾伏诛,便是中杨一清的算计,仅凭这一点,秦堪就觉得他和杨一清的初见有如伯牙遇见子期,虽不至于共奏高山流水那么夸张,至少也该互相客气一点,不要被他挑了礼,免得他将来算计刘瑾时顺便把秦堪也捎带上……

秦堪打量杨一清的同时,杨一清也好奇地打量着秦堪。

对秦堪的大名,杨一清虽身在边镇,却也如雷贯耳。满朝皆传此人乃正德新朝最大的奸臣,可是此刻见面之后观其面相言辞谈吐,分明是一副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怎么看也不像奸佞呀。

杨一清楞过之后又向秦堪回了一礼,道:“宣府张总兵巡视长城边备不在城中,下官适巧在宣府接到了大人的急信,于是接管了宣府兵权急忙赶来保驾,兵权无小事,来日朝廷问起来,还请钦差大人为下官分说究竟。”

“那是自然,多谢杨大人义伸援手,下官承情了。”

杨一清连道不敢,随即神情一正,道:“辽东总兵官李杲果真举兵作乱了么?此事非同小可,下官忝为左副都御史,不可不问个清楚。”

秦堪点头,道:“李杲确实举兵作乱,正于五里外与我军遥相对峙,此举不止是作乱,已然形同谋反了,杨大人只消出帐一观,便可见李杲营盘……”

说着秦堪将李杲诱杀朵颜卫三百余人,并屡杀边镇百姓冒功掩罪等恶行分说清楚。

杨一清先是讶异,接着神情渐渐愤怒,最后气得拍案而起,怒发冲冠。

“这恶贼该死!”杨一清大怒道。

秦堪笑道:“本官出京巡视辽东,正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来。”

杨一清道:“此时我等王师压境,钦差大人打算如何要他的命?”

提起这事秦堪顿时精神一振,指着案桌上十几个坛坛罐罐热情介绍道:“来来,杨大人,认识一下李家十八代祖宗,一个个长得圆圆滚滚非常可爱……”(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收服辽东

圆圆滚滚的坛坛罐罐确实可爱,桌案上一字排开颇具喜感。

杨一清的脸色却渐渐发绿,直着眼怔怔盯着坛罐,久久不语。

秦堪自知这种做法委实有点缺德,又急忙补充道:“这事儿不是我干的,是我一个不争气的手下,我已狠狠责罚过他。”

杨一清呆了半晌,苦笑摇头道:“秦大人,你打算用它们做什么?”

果真是谦谦君子,挖人祖坟这么严重的事,杨一清半句重话都没说。

“自然用来对付李杲。”

“王师堂堂正正举而击之不好吗?”

“杨大人,你我初见,或许你对我不大了解,我从来就不是堂堂正正的人,再说,请都请出来了,总得请祖宗们办点事再回去吧……”

…………

…………

战鼓轰然擂响,这一次秦堪占据了优势兵力,不仅在人数上超过了李杲,其中更有名震天下的朵颜骑兵。

反观李杲大军,自从杨一清的两万宣府边军出现后,李杲大军的士气便一落千丈,原本一万朵颜骑兵的初次冲锋就带给他们沉重的压力,若非秦堪适时收兵,恐怕大军前部已被朵颜骑兵突破了,此时又来两万宣府边军,对秦堪来说是如虎添翼,对李杲大军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军队没了士气,是一件很要命的事,士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支撑军士厮杀拼命的精神力量,历朝历代不乏几十个人追着上千人漫山遍野跑的荒诞事迹,一旦没了士气,人再多也不济事。恐惧战胜了斗志,根本不会在乎自己有多大的战力和胜算。

这种事情秦堪曾经亲自经历过,今日的李杲也尝到了同样的经历。

战鼓擂响,秦堪大军缓缓压上来,步兵执盾走在第一排,第二排为长枪长矛兵,以盾为掩护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长枪兵的中间行距里布满了一个个的弓箭兵,搭弦张弓边走边看着队伍外打着令旗的传令官,只等一声令下便待万箭齐发。

朵颜卫的一万骑兵在两翼间策马来回奔走。整个队伍呈半弧阵型一步一步朝李杲大军走来,整齐的脚步声轰隆如雷声,重重地敲打在辽东诸将士的心坎上。

大军压上来的那一刻,辽东军全乱了,那种如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压力令所有人呼吸粗重。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不少军士扔了兵器扭头便跑,被赶上的监军压阵旗官一刀劈翻,杀了一个两个,却仍无法制止己方将士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泄千里。

李杲脸色铁青骑马立于中军,看着远处慢慢压过来的大军,再看看自己这边毫无斗志的将士,心头渐渐笼罩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原本尚可一搏的战事,随着宣府两万大军的加入而完全倾斜。对方也是边军,还有京中精锐勇士营,还有名震天下的朵颜骑兵,这一仗怎么打?

历经百战的李杲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换了平日,事不可为便撤。保存实力为重,可是现在,往哪里撤?天下虽大,却已无他李杲的立锥之地了。

战鼓隆隆如山崩地裂。听在秦堪大军耳中是催人进击的军令,听在辽东军耳中却是地狱收魂的丧曲,队伍越来越乱。

“总帅,降了朝廷吧!莫再执迷不悟了……”张玉在李杲马下苦苦哀求,神情一片绝望。

沈阳卫指挥使崔鉴恶声道:“降了朝廷就能活命吗?张玉你昏头了?这些年来咱们在辽东干过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杀头的大罪,朝廷纵然再大方,也断然不会宽恕我等的罪孽,总帅,拼死一搏才是道理,杀出一条血路往北去,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不会拒绝我等投诚……”

张玉怒道:“崔鉴,你这是害人害己!北投鞑靼是你的想法,你问问咱们万千将士愿不愿意!且不说有负朝廷,有负皇恩,你拍着胸口问问自己,对得起你世世代代列祖列宗吗?将来你死之后,你崔家祖坟容不容得了你这叛我大明的罪人跟他们埋在一起?你崔家远在河南的宗祠族谱里,你的名字还有没有资格列在上面,崔鉴,投了鞑靼。你从此便是无根的孤魂野鬼,祖宗不认你,宗族不认你,乡亲族人背后戳你的脊梁骨,这样活着,比死好到哪里去?”

一席话说得崔鉴哑口无言,脸色憋得通红却无力地垂下头,不再说一句话。

李杲浑身一震,张玉这番话显然说到了他的心里,投了鞑靼。李家的列祖列宗还会认他么?死后连祖坟都入不了,自己的名字从族谱上永远划去,并引以为李家最大的耻辱,突围而去又怎样?做一个背叛祖宗,族人唾弃的叛徒,从此憋屈活在异族人的颐指气使之下,仰其鼻息苟且存活……

诚如张玉所说,这样活着,比死好到哪里去?

如今的大明,宗族仍是深入人心的坚实后盾,是乡人的精神寄托,背叛大明便意味着背叛了宗族,这样的决定不是能够轻易便下得了的,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他可以屠千杀万,可以杀人放火,却唯独不敢叛国背宗。

“总帅,降了朝廷吧!纵然被朝廷一刀杀了,死后咱们的宗族至少能够纳尸收魂,尚有资格进祖坟为安,死也死得安心,投了鞑靼,咱们可就真的生不如死了!”张玉跪在李杲马前痛哭流涕哀求。

李杲深吸了口气,缓缓环视一圈,见部下众将领一脸灰暗颓丧,显然张玉的这番话也说进了他们的心里。

将领都没了斗志,何况下面的军士?

李杲惨笑数声,张嘴正要说话,对面的战鼓声却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军阵行走的速度也渐渐变快,两侧的朵颜骑兵更像两朵急速席卷而来的乌云,黑压压的已顶到辽东军的前阵弓箭射程边沿。

张玉脸色一变,急道:“总帅速下决断,秦堪已下令进攻了!”

李杲脸颊剧烈抽搐不已,眼珠充血已瞪得通红,手中的马鞭不停地举起又放下,内心挣扎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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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弓箭射程的边沿,急促的战鼓声戛然而止,秦堪大军的脚步也忽然停下。

这个举动令辽东大军惊恐之余却满头雾水。

一骑快马从秦堪中军飞驰而出,马上骑士手里拎着几个坛罐,策马奔到两军之间的草地上,吐气开声大喝道:“辽东都司总兵官李杲可在?奉钦差大人将令,请李杲出来答话!”

一连说了三次,辽东军前阵一阵熙攘,中央部分忽然分出一条道来,李杲浑身披挂,策马面无表情地静静伫立在阵前。

骑士打量了他一阵,道:“秦大人有令,查辽东都司总兵官李杲横行跋扈,杀民冒功,任内多有不法事,今日竟敢举辽东之兵对抗朝廷,此举已是谋反犯上,罪在不赦,秦大人有令,李杲速速下马就擒,勿使损我大明边军将士,钦差承诺,可赐九族不诛!”

李杲闻言不住冷笑,心中如何惶恐不安却不足为外人道。

辽东军又是一阵骚乱,来人的话大家都听到了,这分明是钦差大人给李总帅下的最后通牒呀,人家是代表朝廷代表皇帝的钦差,跟钦差打仗,岂不意味着背叛朝廷,杀官造反?

军士们都是世袭的军户,杀鞑子他们敢,可是造反,他们真不敢。大明的皇威君权已深入人心,寻常军户人家,只要没被逼得活不下去,谁敢跟真龙天子叫板?

听着身后的大军越来越乱,越来越多的人扔下兵器抱头蹲在地上,李杲的表情也越来越绝望。

马上骑士见状厉声喝道:“李杲,秦大人的话已说到了,此时不降,更待何时?难道你真铁了心背叛朝廷,犯上作乱么?”

李杲满头大汗,艰难地张开嘴:“我……我……”

马上骑士忽然举起手,朝他晃了晃手中几个坛坛罐罐,暴烈厉声大喝道:“李杲,大势已去,顽抗无益,你降是不降?”

身后数万大军仿佛得了指令,山崩海啸般齐声喝道:“降不降!降不降!”

辽东大军顿时大乱,阵不成阵,军不似军。

李杲骑在马上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觉对方手上拎着几个坛坛罐罐颇为奇怪,强打精神凝目瞧去,发现这几个坛罐依稀有几分眼熟。

定定瞧了许久,李杲浑身一震,面若金纸而汗出如浆,身子一滚竟从马上直接摔落地上,不仅如此,还扑通朝对方重重一跪,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降了!我李杲降了!这他娘是谁出的主意?你们不得好死!祖宗啊——”

…………

…………

攻心之策奏效,秦堪兵不血刃拿下了李杲,拿下了辽东三万大军。

失去斗志心神恍惚的辽东将士们纷纷抛下手中兵器,以百户为单位抱头走到对面,由朵颜骑兵和宣府边军监管,秦堪的八千仪仗和麾下锦衣校尉则分队而出,缉拿辽东都司一干官吏将领,收降事宜进行得井井有条。

一骑快马载着秦堪的奏疏,飞快向京师奔去。

辽东之乱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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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圣旨西来圣

李杲投降,剩下的事情便很容易了。

辽东已定。

李杲被反绑着双臂,垂首跪在秦堪面前,神情半是恐惧,半是愤恨。

战争里各施手段这是应有之义,修栈道渡陈仓,黑虎掏心猴子摘桃,无论怎样卑鄙无耻的法子,用在敌人身上都不为过,一切只为胜利这个前提。

但李杲绝没想到,秦堪竟派人挖了他家祖坟!

这是人干的事吗?畜生行径啊!

看着面前露出儒雅微笑的秦堪,李杲恨得牙齿格格作响,却拿他无可奈何,准确的说,这辈子都拿他无可奈何,因为他这辈子活着的时光不多了,屈指可数。

朝登白虎堂,暮为阶下囚。不是所有投降的人都能得到宽恕的,李杲知道自己的罪过太大,特别是落到锦衣卫指挥使手里,天下没有锦衣卫查不出来的秘密,不出两天秦堪便会知道他这些年在辽东干过的每一件恶事,这些恶事加在一起,砍他一百次头绰绰有余,绝不是一个阵前投降的小功可以抵消的。

再说投降也是迫不得已,钦差大军压境,辽东军失了斗志,中军大乱,就算要打也根本不是秦堪的对手,这种情况下投降,含金量无疑低了许多。

总而言之,李杲必无生理。

辽东都司的一干官吏和将领能活着的也不多,锦衣卫的刑具只消随便用上一两样,那些不争气的东西一定熬不住,哭喊着互相抖底互相攀咬,一攀咬起来,罪过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大伙儿离法场也越来越近。

收编辽东降军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反抗。

很多将领和军士甚至完全不知道李杲要对付的是朝廷,直到与钦差兵戎相见的那一刻才知李杲的胆大包天。

李杲玩命行险,辽东都司里诸多官员和将领也跟着他行险,但不代表辽东所有的将士都愿意跟着李杲干这种诛九族的大逆之事,当李杲跪地投降的一刹,所有的辽东将士全部扔了兵器跟着降了,当锦衣校尉把将领分别囚押起来时,许多将领痛哭流涕,甚至哭嚎嘶吼,不停地解释自己并无反意,完全是被李杲蒙在鼓中……

不必清理什么伤亡,这一仗根本没有伤亡,完全是秦堪兵不血刃拿下的。于是数万手执兵器的人押着数万没有兵器的人,一行浩浩荡荡向辽阳府行去。

行军愈发缓慢,数日后,当秦堪还在半路上时,京师终于来了圣旨。

宣旨的是老熟人,张永。

乍见穿着绛色锦袍的张永,秦堪很是错愕了一阵,他想不通堂堂御马监掌印为何千里迢迢出京,干这种寻常小宦官才干的事情,稍微惊讶之后,秦堪立马明白其中的关窍了。

刘瑾恐怕在京里已闹得越来越无法无天,张永的日子多半很艰难了,这才请调出京宣旨,明为宣旨,实则为了向秦堪倒苦水儿。

皇帝圣旨到达,数万将士一齐跪拜,山呼万岁。

秦堪下马整好衣冠,恭敬跪接旨意。

张永一脸肃然,徐徐展开圣旨念了一遍,全篇都是绕口的古文,一听便知并非朱厚照所写,定是内阁或通政司拟的旨,朱厚照只负责盖印。

圣旨以皇帝的语气对李杲杀朵颜三百余人以及滥杀边镇百姓冒充鞑子人头的行径表示震惊和震怒,并痛心疾首表示正是由于皇帝不修德行,懈怠朝政,而导致天下如李杲这等奸恶之徒戍守边镇为非作歹,十数年竟不知其奸恶面目,可见这个皇帝当得多失败……

秦堪听到这里禁不住憋红了脸,差点噗嗤笑出声来。

这绝对是文官的口气,明里斥责李杲,暗里不阴不阳把朱厚照顺带着骂了一顿,可以想象朱厚照对这份圣旨盖印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怨念和憋屈……

噗地一声,秦堪终于还是喷笑出来,仅笑了一声便使劲咳嗽,压下心中那股爆笑的冲动。

张永板着脸继续念圣旨,圣旨后面大概意思是说,着令秦堪代皇帝肃理辽东一应事宜,甄别忠奸,查遗补漏,勿使枉纵,查实后立即将名单火速递入京师,朝廷吏部将派出候补官员填上辽东诸多犯官的空缺,然辽东之乱甫平,边镇不靖,军心待定,不可轻易调整,否则恐生大乱,着令秦堪于辽东原卫所以及宣府,大同两镇中选取得力武将补充,暂且由秦堪署理辽东军政事务,权领督抚之职。

身旁跪着的所有官员和武将们听完圣旨不由一齐抬头注视秦堪,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这得多大的圣眷啊,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竟已实实在在的领了辽东督抚,所谓“督抚”,自然是军中的总督和地方衙门的巡抚两种职务的合称,可谓军权政权一把抓,虽说只是暂时的,可大明自立国以来,哪个官员能以二十来岁的年纪便被授如此大的权力?暂时的也没有呀。

秦堪面无表情,表现得荣辱不惊,圣旨念完,秦堪伏地拜了三拜,山呼万岁后双手接过圣旨。

张永笑道:“秦帅且慢,皇上这里还有一道圣旨……”

秦堪楞了一下,然后屈膝准备再次下拜,却被张永拦住,环视一圈道:“皇上说了,这道圣旨是密旨。”

周围的官员武将闻言急忙起身,远离秦堪和张永以避嫌疑。

张永朝秦堪笑道:“杂家出京前皇上说了,这道密旨是皇上亲笔写的,不用秦帅跪拜。”

秦堪当然也没有见人下跪的爱好,于是顺势拱手笑道:“如此便有劳张公公了。”

张永点点头,从袖中又掏出一份圣旨展开,见了密旨上的第一句话便楞了一下,咳了两声,念道:“秦堪,你这家伙简直不是人!一个人跑得那么远,玩得那么热闹,朕如今被大臣们看得愈发严,连出宫都出不了啦,相比之下你是何等快活,朕是何等悲哀……”

张永语气一顿,抬头正好与秦堪的目光对上,二人脸颊同时抽搐几下。

古往今来把圣旨写得如此白话如此粗俗的,恐怕只有这位正德皇帝了。

干咳几声,张永继续念下去。

“……你在辽东的事朕都听说了,李杲那个混蛋害了那么多人,死不足惜,你给朕把他剁了,剁得越零碎越好,朝堂里那群老匹夫竟把这混蛋的罪过加诸在朕身上,说什么朝中有此恶贼全因朕不修德行之故,他们简直是放屁!边镇出了恶贼,与朕的德行何干?圣旨是杨廷和那老匹夫写的,你万莫将它当回事,什么不修德行云云,朕是一概不承认的,奈何那老匹夫坚持,朕不得不盖印。”

“朕还听说你在辽东干的事情很精彩,什么义州夺兵,威服广宁,结盟朵颜……太有趣儿了,回京你得好好跟朕说说,想来你一个文弱书生都能把事情干得如此漂亮,朕天纵英才,若然出马一定比你干得更好,干脆你在辽东给朕留几个敌人,将来朕御驾亲征,亲手把这些敌人除掉,一定威风得紧,那时再看满朝文武对朕纳头便拜,一定非常好玩……”

秦堪听得脸颊又是一阵抽搐,喃喃念道:“这昏君……”

张永继续念道:“……辽东之行圆满,朕打算跟焦芳杨廷和他们商议一下,如此大功朕得给你封个爵位才是,等你把辽东的官府和卫所处置得差不多就赶紧回京吧,最近那些大臣们对朕越来越唠叨了,你肚里坏水最多,回来帮朕想个损招儿好好治治他们,……对了,朵颜卫的花当派人来了京师,说要把女儿许配给你,越说朕越气愤,跑到那种苦寒之地竟都有如此艳福,朕堂堂的皇帝却整天面对皇后那张冷脸,越说越气,不说了!”

一道别出心裁的密旨念完,张用将密旨递给秦堪,目光又羡又妒。

能让当今皇上用如此直白如此不见外的语气下旨,而且语气亲切甚至大失皇帝威仪表现得颇为粗俗,足可见秦堪圣眷之隆,何其甚也,数遍天下文官武将,也唯有秦堪能得此殊荣了。

秦堪接过密旨,脸色却苦得如同黄连一般,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花当这家伙好阴险,死乞白赖要把女儿嫁给他不说,背地里还不声不响派人进京请皇帝许婚,这事儿若传到家里,真不知杜嫣会有何反应。

压下心事,秦堪朝张永拱手强笑道:“多日不见张公公,瞧你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张永忽然使劲抽了抽鼻子,接着像个被丈夫抛弃的小怨妇似的,扑通一下跪在秦堪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嘴一咧大声哭道:“秦帅,你可得为我做主啊,你出京这段日子,刘瑾……刘瑾那家伙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哭得这么伤心,刘瑾也刨你家祖坟了?”

“那倒没有,谁敢干这种缺德至极的事呀……”张永哭着哭着忽然一呆:“秦帅为何说‘也’?”(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三百二十九章 师叔往事(上)

祖坟没被刨还哭得如此凄惨,可见张永这段日子定被刘瑾欺负得很惨。

“刘瑾他最近干了什么?”

张永哭道:“这阉贼自从掌了司礼监后越来越不把咱们当初东宫的老弟兄瞧在眼里了,秦帅离京这些日子,刘瑾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名叫张彩的吏部主事,其人见识非凡,刘瑾将其引为左膀右臂,凡事言听计从,最近张罗着除朝弊,兴新政,想做出点事情让满朝文武瞧瞧……”

秦堪笑道:“刘公公施新政这不挺好么?我朝沉疴渐深,有刘公公大刀阔斧改革一番,未尝不是件好事。”

张永气道:“新政本是件好事,这刘瑾却把一本好经念歪了,借着裁撤朝廷冗官冗员精简衙门的由头,却大肆收取贿赂,谁给他送了银子,无论多没必要存在的官儿,刘瑾大笔一挥,一律留用,谁没给他送银子,无论吏部考评多好的官儿,一律卷铺盖滚蛋,秦帅,您说说,这是新政吗?这简直是胡作非为呀!朝廷像他这么个搞法,过不了两年就得天下大乱。”

秦堪无言苦笑。

刘瑾新政的出发点是好的,他确实是想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的能力,大明历史上的太监不一定全是坏名声,也有好太监,比如成化年的怀恩,比如弘治年的萧敬等等,提起这些太监,就连看太监不顺眼的文官也不得不伸着大拇指夸赞一声,刘瑾终究是有理想的,他也想像怀恩和萧敬一样,在历史上留个好名声。

然而刘瑾终究不是做大事的人,或者说他缺少做大事的素质。一个终年在东宫里服侍太子的老太监,若说他对天下大势,对朝堂弊病,对祖宗成法有多深的了解,委实不大可能,有限的见识,贪婪的性格决定了刘瑾新政终究只是个笑话,它不知不觉间已变质,成了刘瑾敛财的一个借口。

秦堪睨着张永:“刘瑾捣弄他的新政,不论是成是败都是他和朝廷的事。你哭得那么委屈干嘛?”

张永凄然道:“杂家能不委屈吗?这个破新政第一个就拿内宫开刀,说什么节省内帑,精员简兵,把杂家名下的御马监裁了两停不说,还将每年内库拨付御马监的银饷扣下半数。下面的军士骤然间连温饱都不可得,杂家这个御马监掌印还做得下去吗?”

秦堪很不厚道地挑拨:“这可不能忍,张公公,你应该找他理论,抽他啊!”

张永愤然道:“谁说我没抽?抽了!别人怕他司礼监掌印,杂家可不怕!杂家当时便打上门去抽了刘瑾一个大马趴,官司打到皇上面前,皇上不咸不淡和了几句稀泥,回去后刘瑾那杂碎立马便将御马监的银饷又扣下一半……”

“再抽!”秦堪撺掇的表情比小人还小人。

张永凄然摇头:“抽不得了。再抽他又扣我银饷,抽他太贵,杂家抽不起……”

“笨啊,你把刘瑾抽死了,以后谁还敢扣你银饷?”秦堪继续煽阴风。点鬼火。

张永幽怨地瞪着秦堪:“秦帅,杂家千里迢迢来找您,您能否诚恳一点?给杂家建议时能否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蠢,可好?”

秦堪失望地叹口气。神情黯然。

抽死刘瑾都不敢,张永也不是干大事的人啊……

…………

…………

“秦帅,您是陛下最亲近的人,若论地位,不比刘瑾差,杂家刚才念着圣旨,听着万岁爷给您留的话,心里既羡慕又嫉妒,秦帅,万岁爷拿您当兄弟,当家人,杂家当您是一棵参天大树呀……”张永眼巴巴地盯着秦堪,言中之意,昭然若揭。

秦堪笑了笑,这话说得太赤裸,只差没有直白说一句抱大腿求包养了,他明白张永的意思,而且与张永的想法也一致,都希望刘瑾倒台,希望他死无葬身之地,但,欲除刘瑾,现在可不是好时机,不怕丢脸的承认,秦堪现在扳不倒他。

“张公公远来辛苦,关外不如关内繁华似锦,不过塞北风光恢弘大气,倒也颇有一番情致,张公公不如随我一路去辽阳,既然出了京,便好好游玩几日,如何?”

张永见秦堪不动声色,而且也不接他的话茬儿,张永厮混宫中日久,自然也不是凡事形于色之人,既然秦堪似乎不愿谈这件事,张永也直爽一笑,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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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东进,数万人浩荡前行,十余日后入了辽阳府。

一路被押解的李杲,张玉,任良等人一进辽阳,脸色愈发绝望。他们知道,自己的人生恐怕也走到头了。

果然,秦堪进辽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堂审案,辽阳知府衙门内,当着本地乡绅和百姓的面,锦衣校尉将收集起来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摆在公堂上,李杲任良等人跪在堂中,似乎连辩解都没了力气,浑身抖如筛糠,几乎瘫软在地。

秦堪没打算跟他们讲什么莫名其妙的仁慈,这些人多年来犯下的罪案太多,仅杀民冒功一事,有证可查的便有数千人,为了他们自己的官位,数千个无辜百姓在他们的指令下就这样被一刀砍了,人命在他们眼中形同猪狗,抛去其他欺男霸女,圈地夺田,欺上瞒下的罪状不提,仅只冒功一项,足以让他们死一百次了。

审理很顺利,堂中原辽东都司诸官诸将几乎没做任何辩解,垂头认了罪。

签供画押之后,一支批箭扔下了公堂,原辽东都司一应犯官罪将三十余人,一律明日法场问斩。

第二日,辽阳城内人山人海,城内城外的乡绅百姓们纷纷进城,聚集在城东法场边。

午时三刻,鼓声擂响,刽子手朝钢刀上喷了一口烈酒,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三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法场弥漫一股欲呕的血腥气的同时,无数百姓忽然失声痛哭,面朝知府衙门方向虔诚跪拜磕头。

知府衙门里,秦堪独自站在内堂的院落中,静静看着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往南飞。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吕志隆,想起了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了功过难评的宣府参将李崇,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边镇现状,一句句振聋发聩的言语至今仿佛还在他耳边嗡嗡回响。

秦堪很想再去一次崇明岛,去吕志隆墓前拜一拜,然后认真地告诉他,当初在他墓碑前发下的誓愿,自己一直未曾忘记,并且,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它。

今日辽阳斩下的三十多颗首级,便是一个开始。

改变一个时代何其艰难,一路永远不可能和风细雨,那么,便从血腥杀戮中证道吧。

李杲死了,死不足惜,他的死并未在秦堪心中泛起丝毫涟漪,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辽东都司上下数十个官位,麾下六个卫所的将领,无疑要全部换掉一批,趁着杀李杲立威的时机,大刀阔斧对辽东来一次大换血,正其时也。

问题是,如何梳理这千疮百孔的辽东呢?秦堪迟早要回京的,辽东下一任的总兵官交给谁才合适?若换上一个心性恶毒的人上来,没过几年又将辽东弄得民怨沸腾,那么自己这一次清洗辽东有何意义?终究为了他人的富贵做了嫁衣。

总兵官的人选是个大问题啊。

院子不远处,叶近泉精赤着上身,举着一块石磨,偌大的石磨在他手里轻若无物,随着他的意志在手上翻腾。

秦堪心中一动,走到叶近泉面前问道:“师叔,你随张宗师学艺几年?”

提起张松溪,叶近泉急忙停了下来,神色恭敬地往南面一抱拳,这才道:“十来年了。”

秦堪若有深意问道:“除了跟随张宗师学艺,你的人生应该还有别的经历吧?”

叶近泉抿唇,脸色有些难看了。

秦堪自顾道:“一代宗师大侠的入门弟子,竟混到沦为流民,被我从流民营里选出来当店伙计,与张永对打的时候分明手下留情,故作不敌,我家夫人三番五次试探你,你也非常配合,每次被她一巴掌狠狠拍到地上也不生气,东厂番子围攻我家时才显露出了真正的身手,后来主动请缨为我练新兵,军伍战阵无一不通,分明有将帅之才,随我出京巡视辽东,一路安营扎营,布置探子,安排粮草更是行家……”

叶近泉神色越发难看了。

秦堪却丝毫不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师叔,令师与我岳母有师徒之实,传延两代也是难得的缘分,你已没有家人,这世上唯一可称作‘家’的地方,就是秦府,可称作你家人的人,只有我和我夫人,师叔就不打算跟家人说几句实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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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师叔往事(下)

人都有一样的毛病,自己不习惯坦率,却要求别人对自己坦率,别人对自己有隐瞒便是不诚恳,不值得交。

秦堪也是凡夫俗子,自然不能免俗,最初发现叶近泉接近自己是带着目的之后,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那时甚至还对叶近泉产生过装麻袋沉江的杀机,毕竟这家伙整天待在秦府里,若真打着什么主意的话,有心算无心,杜嫣,金柳和两个小萝莉免不了一场劫难。

或许武人对杀气天生敏感,叶近泉大约也察觉出了什么,主动请缨练新兵是他的个人要求,也不排除他为了间接表明心迹,直到他出了秦府,老实待在营地里训练少年兵,秦堪才稍稍放下了防备。

一直想找个机会问他,可惜时机总是不对,如今辽东刚刚平定,今日才算火候到了。

秦堪心里有很多问题,为何要接近他,为何故意藏拙,为何对军伍战阵如此熟悉等等……

他相信叶近泉没有恶意,但他也希望能知道叶近泉的来龙去脉,从秦堪的性格习惯来说,不知来历的人他第一反应会当成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秦堪不希望叶近泉是敌人。

叶近泉紧紧抿着唇,脸部刚硬的线条露出深深的痛苦。

秦堪一直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他的回答。

男人没那么多八卦心思,非要把别人的伤口剥开见了血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然后充满唏嘘同情地叹息几声,秦堪不喜欢这种卑劣的做法,但他不能不问,一路坎坷走到如今的地位。秦堪身边容不下来历不明的人,他已不仅仅是他,他的身上担负着太多人的前途。

丁顺就曾经私下里查过叶近泉,调查结果却几乎一片空白,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曾经干过什么,这令锦衣卫出身的丁顺感到非常不安,不止一次向秦堪建议拿问叶近泉,毕竟如今的秦堪周围已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利益和感情的圈子,秦堪是维系这个圈子的主心骨。他的身边绝不容有失。

叶近泉的牙咬得很紧,脸颊不停抽搐。

就在秦堪渐渐失望,转过身打算放弃时,叶近泉忽然在他身后开口了。

“我没有恶意。”

秦堪扭头微笑:“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你若有什么不良企图。这会儿坟头的草都该长得老高了,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还在我身边,我的后背还可以放心的亮给你。”

叶近泉垂头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本名叫叶长青,十年前,我艺成出师,师父离开我去南方游历,而我。入了边军。”

秦堪点点头,是了,这是实话,这些日子排兵布阵,安营扎营。再看他以前训练少年兵,方方面面透着军伍的影子。

时至明朝中期,大明的军士不一定非要军户出身,早在土木之变后。朝廷损失了五十余万大军,那时边关告急,武备松弛,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就曾提出过募兵以抗瓦剌,从此打开了民间募兵的口子,只不过时至今日,大明的军队仍以军户世袭为主流,民间良善子弟人家愿意当兵的很少,没到活不下去的关口,谁也不愿拿命去换口中的吃食,代价太大了。

看叶近泉的样子,应该是自愿被招募进边镇的军士。

“恐怕不止是边军吧?”

叶近泉道:“不止,当过宁夏边镇的副千户,还领了武毅将军的衔号。”

“后来是被撤职还是当了逃兵?”

“当了逃兵。”

秦堪笑了,望着叶近泉的目光愈发好奇:“一代宗师弟子,论武力绝对勇冠三军,说你胆小怕死,打死我也不信,什么原因让你当了逃兵?”

叶近泉冷冷道:“弘治十六年冬,鞑靼小王子入寇宁夏,我所在的灵州左屯卫奉命抗击,我与千户各领六百骑兵分道而击,五日后与鞑靼前锋小股敌军相遇,那场厮杀敌我损失惨重,千户和他的六百骑兵战死,无一人存活,而我因为练过功夫,自保有余,拼尽全力周全,身负大小刀伤箭伤二十余处,终于将小股敌军全部击杀,而我的手下也只剩了不到三十人……”

说着叶近泉忽然将衣襟拉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胸膛上各种刀口疤痕赫然在目,一道道早已愈合的伤口像蜈蚣一样爬满了上身,狰狞可怖,触目惊心之极。

“此战过后,我们近三十人已全是伤兵,无力再战,于是我领着大家返回灵州卫所休整,回程的路上,经过一个村子,却发现有人在屠村,不仅杀人放火,夺掠村民财物,还糟蹋村中女子,当时我以为是鞑子造孽,领着手下冲进了村子准备厮杀救人,结果却发现这群人穿着大明官兵的服色,领头的人竟是宁夏卫总兵官李祥的小舅子……”

叶近泉情绪渐渐有些激动,枯寂如死井的眼中燃起两团熊熊的火焰,拳头不自觉地紧紧攥着。

“我领着人冲进去,一刀把这畜生的脑袋砍了下来,手下的弟兄将剩下的败类全杀了,闯了如此大祸,手下建议我们不当兵了,扮成百姓远离宁夏,我没答应。后来事情还是传了出去,回到灵州几日后的夜里,李祥派兵把我千户所团团围住,我拼死冲杀,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而我那三十个手下,却全部陷落包围中,无一幸免……”

叶近泉说到最后垂头哽咽,潸然泪下。

“我乔装百姓逃出了宁夏,没有路引不敢入城镇,只好一路翻山越岭,后来便发现大明各州府县城外张贴着我的海捕画像,说我与鞑子交战时脱逃,逃亡途中纵兵屠村,于是我改名叫叶近泉,一路辗转入京师,混迹流民营里。……恩师曾教导过我,为国战死疆场本是男儿丈夫之义,叶某纵死无怨,我不怕死,但我想死得值得,死得明白。”

秦堪抿着唇,心头无比沉重。

刚治了一个辽东总兵官,又出来个宁夏总兵官,煌煌大明究竟是怎么了?

“为何想到要接近我?”

叶近泉道:“当店伙计时我根本没想过接近你,只想找个活计,后来有一天你和东宫太子来店里,我一眼便知你们身份不凡,跟张公公打架是我故意挑起的,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我不甘心下半辈子活得东躲西藏,更不甘心我那三十个手下含冤莫白,所以我需要一位贵人帮我。”

秦堪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那位贵人?”

叶近泉点头:“皇家规矩多,我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不容易接近太子,但你不一样,而且我也听说你与太子交情甚厚,将来飞黄腾达已是必然,更何况我和你夫人还有同门渊源,所以那天起我就决定跟你了。”

“你觉得跟着我有前途?”

“你的前途就是我的前途,不久我就看出来了,你和那些朝堂的官儿不一样,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你在用自己的方式改变这世道,我叶近泉别无所长,愿将这身功夫和这把子力气卖予你。事实上我并没看错人,你的官越当越大,你的谋划也越来越深,那五百少年兵大概就是你的希望吧?所以我主动请缨帮你练兵,我想看看,你能把这世道改变成何等模样。”

“如果我失败了呢?”

“叶某陪你一死而已。”

“如果我中途改变了主意,只想升官发财呢?”

“我自己把眼珠子抠出来,然后告辞。”

秦堪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叶师叔,你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叶近泉摇头:“我没有故事,只有满腔不甘。”

秦堪忽然问道:“辽东李杲已诛,皇上下旨命我整肃辽东军政,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叶近泉道:“从上到下大换血,方可见辽东新气象。”

“文官遣调犹可,军队换血一个不慎便可能引发兵变,如何可为?”

“全部军士兵丁打乱建制,以总旗甚至小旗为单位,将六个卫所的官兵全部混杂,然后重新分划成新的百户,千户和卫所,至于将领,无能者可裁撤,智勇者可擢升,无论新旧将领必须调防,大人挟诛杀李杲之威,辽东诸军皆为新降之军,正是士气低迷,此时出手整肃,事半功倍,时机恰好。”

秦堪深深注视着叶近泉,道:“叶师叔,无论恩还是怨,男子汉大丈夫当须亲手报还,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辽东都司的总兵官人选,由原广宁卫指挥使魏杨充任,叶师叔你便当个协镇副总兵吧,明日我写奏疏报于朝廷,相信朝廷不会反对的。”

叶近泉楞住了:“我……当副总兵?”

秦堪正色道:“魏杨其人志小才疏,而且胆小懦弱,让他当总兵官是为了堵朝中悠悠众口,实际上,辽东都司里,你才是真正的主人,叶师叔,帮我就是帮你自己,给我把辽东好好经营起来!辽东不仅是大明的,未来几年后,它也是我秦堪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经营辽东

叶近泉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一般死死盯着秦堪,神情非常震惊,似乎还在消化秦堪的这句话。

辽东是大明的可以理解,辽东怎么会是他秦堪的?

这话说给别人听,无疑是大逆且诛心的,叶近泉脑子懵懵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秦堪笑了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当今陛下与我情同兄弟,我不会有不该有的心思,只不过边镇沉疴已重,大明每个地方的官府和军队都有着各种盘根错节的利害与利益关系,边镇也不例外,我大明将士单论战力已然比不过蒙古鞑子,我们军队内部若还各为派系,互相倾轧,师叔你想想,鞑子年年犯边,我大明的边镇能撑得住几年?”

叶近泉似乎有点明白秦堪的意思了。

“我一直认为边军对鞑子屡战屡败,其实并非输在战力,事实上我们大明的武器先进,城池坚固,兵多将广,比起鞑子,我们样样占了优势,然而为何屡战屡败?因为大明的军制坏掉了,从根子上渐渐腐烂,于是将领惜命贪财,军士贪生畏死,人总是从众的,一件事情只要有一个人带头不去做它,其他的人也不会去做,所以,整肃边镇已是大明迫在眉睫的要务,我希望看到一个吏治清明,将士用命的辽东边镇,改变这个世道需要勇气,需要智慧,需要时间,有时候甚至还需要血腥和杀戮,几年。十几年或者数十年,不管需要多久,师叔,我希望你能帮我做到。”

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这些内心的真正想法,今日一口气说出来,秦堪心中不由轻松了许多。

叶近泉渐渐动容,他一直静静地听着秦堪的诉说,沉默许久,才道:“我只是一介武夫,你的抱负交托于我。我恐怕会让你失望……”

秦堪笑道:“师叔妄自菲薄了。你可不是简单的粗鄙武夫,你读过书,也带过兵,懂得兵法韬略。你缺的只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我愿意把这个机会给你。如何整肃辽东。官府方面,我会请旨将义州知府刘平贵调任辽东巡抚,刘平贵这人看似懦弱。但胸中也有一番抱负,他有治民的经验,你有带兵的经验,你和他搭配共事,他治理地方,你整肃军队,二人相得益彰,趁着朝廷还没来得及派新的镇守太监和监军御史,你便雷厉风行把辽东六卫清理一遍吧……”

秦堪的笑容渐渐变冷:“打破旧有的规则必然会遇到许多阻力,辽东三万降军我至今未将收缴的兵器还给他们,就是这个原因,今日李杲伏诛正是好时机,六卫将士里,该撤免的,该调任的,该查办的,你可放心施为,若遇阻挠,不妨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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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封奏疏向京师飞驰而去。

秦堪在奏疏里陈述了辽东的糜烂现状,以及临时任命原沈阳卫指挥使魏杨为辽东总兵官,以及原义州知府刘平贵升任辽东巡抚的请求,后面还有一长串任命将领和官员的名单。

朱厚照的圣旨上说得很明白,命秦堪暂代辽东督抚,督抚自然对目前纷乱的辽东官场和卫所有直接干预权和任命权,奏疏传到京师,朱厚照对秦堪的事还是颇为上心,马上叫了内阁焦芳,李东阳和杨廷和三人商讨了一番,然后拿到早朝上与群臣廷议。

本来秦堪拟的这份名单经过了慎重考虑,里面所列的基本都是辽东原来的中低层官员和将领,并无任人唯亲之嫌,至于里面唯一一个辽东都司副总兵叶近泉,夹杂在诸多调任升任的名单里一点也不起眼,很快被大臣们忽略过去,关于叶近泉的来历,秦堪也只在奏疏上说是招揽来的武家子弟,颇识战阵兵法,可堪一用。

另外五百少年兵也留下一百名在辽东跟着叶近泉,这一百名少年兵将要学会读书识字,通读兵法,并且每天要按秦堪留下的新式操练方法进行日常训练,一年以后他们将散布到辽东各个卫所里担任最低级的小旗,总旗等小军官。

李杲和诸多犯官的府邸里被抄了大约近百万两银子,全是这些年与鞑子做皮毛,火器甚至生铁生意的商人暗中孝敬的,这笔银子秦堪暗中截留了五十万两,用这笔钱在辽阳城建了一个军器造作局,并招揽了一批有经验的工匠专门研制火枪火炮。

太复杂的东西没法造,秦堪也不是什么技术型人才,只能依照前世模糊的记忆画了几幅手雷,地雷以及正确的黑火药配比比例和方法,命工匠们把它们研制出来并且实现量产。

有了这些东西,将来不论面对何种敌人,都将是令敌人终身难忘的大杀器。

…………

…………

叶近泉奉了秦堪的命令,对辽东边军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的同时,新任的辽东都司魏杨被秦堪召进了都司府。

不知道秦堪跟魏杨说了什么,所有人看到魏杨意气风发的走进去,垂头丧气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走出来,同僚下属来问他也只是长长叹气,一个字都不说,情绪低落到极点。

与此同时,叶近泉开始巡视辽阳城外的战俘营地,说是战俘,其实只是数万被李杲蒙蔽,后来又降了朝廷的辽东边军,这群人自投降之后便被收缴了兵器,由秦堪的八千仪仗兵和部分朵颜骑兵严密看管起来。

战俘营地连绵十余里,浩浩荡荡不见尽头,手执兵器的将士们来回巡弋,没了兵器的辽东边军们惶恐不安地躲在营帐里,揣测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满身披挂的叶近泉就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进入了战俘营,开始了对辽东边军的清理。

将领们集中在一堆,军士们集中在另一堆,对将领进行升免调任的同时,辽东边军的普通军士们也被叶近泉带来的校尉们打散,混杂,最后重新分配卫所。

秦堪的意志,在辽东这块土地上被彻底的贯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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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汉人,我们的朵颜勇士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辽阳回草原放牧?”

北风呼啸的下午,一身火红衣裳的塔娜像团烈火般冲进了知府衙门。

几名侍卫一脸难色地围着她,想拦又不敢拦。

秦堪楞了一下,挥退了侍卫,然后苦笑道:“塔娜姑娘,我有名有姓,既不叫‘喂’也不叫‘汉人’,咱们是不是先把称呼改一改?”

塔娜瞪着他,撇了撇嘴:“你虽然是明廷的大官儿,但你不是好人。”

秦堪无奈道:“再过几天等辽东边军稳下来,你们就可以回草原了,我是不是好人与你好像没什么关系。”

塔娜不知对秦堪哪来的敌意,闻言怒视着他道:“你若不是好人,那你与额直革立的誓约就靠不住了,谁知道你利用完了我们朵颜之后会不会像你们的成祖皇帝一样翻脸便反悔了。”

秦堪脸垮了下来:“塔娜姑娘,我大明的成组皇帝雄才伟略,你当慎言才是!”

塔娜执拗地高昂着头,像只高傲的小天鹅:“我说错了吗?”

秦堪瞪她半晌,却也拿她无可奈何,许久长长一叹:“你老爹那天肯定没拿沾了盐水的鞭子抽你,不然你不会这么不长记性。”

语气一顿,秦堪道:“你来这里除了找我吵架,还有别的事吗?”

“有。”

“那就赶紧说,说完了出门直走右拐。”

塔娜瞪着他,道:“额直革要我嫁给你……”

秦堪断然道:“我抵死不从。”

“你说火筛有七个妻子,是个败类,禽兽,后来我问过你们汉人的官兵,你家里也有两个妻子,你也是败类,禽兽!”

“塔娜姑娘,你要弄清楚,我有多少妻子与你并无关系,你在草原上继续放你的羊,我回京师左拥右抱,二者并不产生任何冲突。”

塔娜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虽然救过我的命,但我不会嫁给你。”

秦堪无奈长叹:“我没说要你嫁给我啊……”

“我塔娜要嫁的男人,一定是世上最健壮最正直的男人,你不是。”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秦堪也绝不会娶一个有追杀亲夫前科的女人……顺便问一句,火筛死了没有?”

塔娜摇头:“那天夜里太黑,我隔着三十步外远远朝他背部射了一箭,应该是射中了,但死没死我并不知道,后来便没了火筛的踪迹。”

秦堪叹道:“你看看,连追杀亲夫的手艺都如此不堪,文又不成,武也不就,我堂堂朝廷重臣若娶了你这样一个女人,你自己说句良心话,我的后半生算不算砸你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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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和今天身体又有点不舒服,休息了一天,更新迟了些。。。(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火筛借兵

塔娜觉得自己快爆炸了。

她想不通以温和友善,风度翩翩为美的大明为何会冒出这么一个怪物,一张毒嘴简直能杀退千军万马,也能令人产生浓郁的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

“我……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嘴笨的塔娜只能攥着发抖的拳头,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句话。

秦堪摊开手,微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用不着一再重复,你看,我不想娶你,而你也不想嫁我,其实我和你之间并非对立,而是统一的,我们之间不该有矛盾冲突,对吗?”

愤怒的塔娜想了一下,然后不甘不愿地点头。

面前这汉人狗官虽然很讨厌,但他的话并没错,她和他并无矛盾,君不愿娶,卿不愿嫁,错开不合时宜的相遇,和不得不纠缠在一起的利益关系,她和他只能算是路人。

秦堪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这就对了,你和我所谓的婚事,全是你老爹一厢情愿,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你我都是无辜的受害者,我和你既无冲突,也无矛盾,最初见面我还看出了李杲的杀机,派人赴辽阳城外及时救了你一命,你们朵颜卫百年来三面受敌,饱受打压,连最基本的温饱都得不到解决,我的到来给你们部落带来了曙光和希望,所以,我不但与你无仇,反而对你有恩,对不对?”

塔娜咬着牙不甘不愿地再次点头。

秦堪眼中带着笑,却重重叹息道:“你看。我对你有如此大的恩惠,不求你见了我赞颂几句‘大海航行靠舵手’之类的马屁吧,至少也不该见了我就破口大骂,甚至还想将我除之而后快,稍微有个人样子的都不会干出这等禽兽行径,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塔娜满腹的火气渐渐消失,刚刚冲进衙门时的凌人气势也在秦堪如簧巧舌的糊弄下消逝无踪,此刻她有些理亏地睁大了水灵灵的大眼睛,神情颇为失措,清澈的眼珠子四下里乱瞟。就是不敢看秦堪。心虚至极。

小姑娘有点莽撞,性格也很刚烈,可惜蒙古人性情直爽,而且不谙世事。耍心眼儿耍不过别人。斗嘴也斗不过别人。几句话翻云覆雨间便让她泄了心气。

秦堪都觉得一个大男人糊弄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委实太有罪恶感了。

心口不一是秦堪最真实的写照,心里的罪恶感只是一闪而过,秦堪嘴上仍旧不饶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塔娜,一副“我们好好讲道理”的正义嘴脸。

“塔娜,你是个美丽而善良的姑娘,你父亲说你对放牧的羊群都舍不得抽鞭子,你告诉我,为何我帮了你这么多,施予你这么大的恩惠,却换来你的恶语相向,你说这是为什么?”

塔娜面色羞惭:“…………”

秦堪的语气很快变成了语重心长:“你看,我这么一说,你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了。塔娜,做错事不要紧,不必觉得羞愧,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我也错过,虽然汉人和蒙古人种族不同,但我们对真理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做错事以后我们应该怎样做?”

塔娜犹豫了一会儿,声若蚊讷般道:“对不起……”

秦堪欣慰地笑了:“对,这才是做错事后的态度,道歉不会令自己低人一等,反而让我高看你一头,塔娜,你得到了我的尊敬,为了回报你的坦率,我决定告诉你一个取消婚事的法子……”

塔娜两眼一亮,方才没精打采的俏脸顿时神采奕奕。

“什么法子?快说。”

见塔娜如此迫不及待脱离苦海的模样,秦堪心里不由微微有些不舒服。

男人的心理很怪,不愿娶她是一回事,但对方一副仿佛急待从窑子脱身从良的表情未免太伤自尊了,嫁给自己难道真这么恐怖吗?京师很多良家和非良家女子都哭着喊着嫁给自己好不好,哪怕做自己的小妾也义无返顾,再看看这番邦婆子什么态度,审美观比她的性格还糟糕。

心情不爽,给塔娜出的主意自然高明不到哪里去,甚至很馊。

“塔娜,你知道你家祖坟埋在哪里吗?”

“啊?”塔娜愕然:“什么意思?”

“你这样,把你老爹叫到你家祖坟前,然后威胁他,如果你爹逼你嫁我,你就把你家祖坟挖了……这事儿我刚干过,很有效果。”

…………

…………

命人把暴跳如雷,叫骂连天的塔娜叉了出去,秦堪心情很愉悦,没事欺负一下小姑娘,也算是在这苦寒无聊的塞外给自己找了点乐事,很有快感。

连续几天对辽东边军的整肃和清理,甚至在秦堪的默许下杀了几名不服的将领,叶近泉这位辽东都司副总兵终于建立了自己的权威,后面对边军改编和混杂编制重新分配卫所的事进行得颇为顺利,没人再敢轻捋虎须了。

从古至今,不论向世人昭示真理还是邪说,总免不了刀光剑影,免了杀戮和血腥,免不了在通往塔尖的阶梯上铺垫无数的尸骨。

无关正义与邪恶,各自有各自不得不为的理由。

吏部增补的文官陆续到位,军政各安其职,一场巨大的风波渐渐平静了,钦差回京师也摆上秦堪的行程里。

京师里,刘瑾正在四处呼风唤雨,吞云吐雾,权势熏天盛极一时,不回去给他添点堵,只怕会令刘公公产生英雄无觅,只求一败的寥落感,这样不好,对狂妄的人需要适时抽他一耳光,让他清醒清醒,总之,辽东不可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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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草原,克鲁伦河北岸。

穿着皮袍的蒙古牧人骑着快马驱赶着羊群,发出粗犷的嚎叫,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蒙古姑娘们看着马背上互相竞逐的汉子,发出放肆而大胆的大笑,毫不羞涩的聚集成群指着远处的汉子们评头论足。

旁边的老人安详地半闭着眼睛,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之间朦胧的爱意,不由淡淡一笑,眼睛一阖,开始追忆自己年轻时的爱情,鼻孔里悠然哼出一首不知名的蒙古长调,苍凉而甜蜜。

一顶黄金大帐高傲地伫立在岸边如群山连绵的帐篷群落中央。

所有路过它的蒙古人纷纷屏声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不仅如此,而且还要虔诚地朝黄金大帐单手抚胸行礼,然后才慢慢走开。

这座大帐代表着蒙古人的骄傲,和千年历史里仅有的一瞬间璀璨。

因为它的主人是成吉思汗的后人,世上唯一有资格用金黄色为帐顶的部落首领,它的每一代主人或许名字不一样,但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身份,“黄金可汗”。

这一代的黄金可汗是伯颜猛可,统领着鞑靼各大小部落,除了“黄金可汗”,他还有一个世代传下来的称号,名叫“达延可汗”,所谓“达延”,汉人常把它理解为“大元”的化音,实际上在蒙语里应为“塔阳”,意思是“全体之可汗”,这个称号也是蒙古成吉思汗直系后人一直传延下来的称号。

…………

…………

黄金大帐内,伯颜猛可正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伯颜猛可四十多岁,是个身材非常魁梧的大汉,粗犷阳刚的脸上一把乱糟糟的粗犷虬髯胡子,眼睛不时微微眯着,眼中时常闪过一道如鹰隼般锐利的精光,绝大部分时候却如湖面一般平静,不兴一丝涟漪。

伯颜猛可今天的客人也是老熟人了,正是郭勒津旗的旗主火筛。

郭勒津旗隶属于鞑靼,是鞑靼各个大小部落里其中的一个,名分上来说,火筛是必须向伯颜猛可称臣的,当然,自元朝败退草原大漠之后,蒙古各部落四分五裂,很多部落虽表面上尊伯颜猛可为黄金可汗,实际上已各自成一国,不再遵从黄金大帐的指令了。

火筛也差不多,跟草原上其他部落一样,隶属于鞑靼却不听命于鞑靼,只不过今日的他却是来黄金大帐寻求联盟了。

“世上有推不开的门扉,也有跨不过的门槛,但世上不应该有雄鹰飞不过去的高山。尊贵的黄金可汗,您忠心的奴仆向您匍匐请求,请求您出兵为您的奴仆讨回公道。”

伯颜猛可眯着眼似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帐内数名年轻蒙古女子的歌舞,嘴里却漫不经心道:“你要我出兵帮你征讨明廷和朵颜卫的花当?”

“正是,请求万汗之汗的伟大首领为您忠实的奴仆讨回公道!花当勾结汉人,设下圈套诱我前去结盟,暗里怂恿明廷的钦差对我发动突袭,杀我随从四十余人,星夜追杀我百余里方才罢手,此仇不报,我火筛何颜再为一部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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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稍晚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伯颜出兵

伯颜猛可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从细小的缝隙里打量着火筛的脸。

火筛陪着笑,心里却泛起极度的不舒服。

他一直很不喜欢伯颜猛可看人的眼神,对爽直豪迈的蒙古人来说,眯起眼睛看人是很不礼貌的,给人城府阴沉的感觉,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有一种遍体濡湿且冰凉的悚然感,不寒而栗。

“花当和明廷勾结?”伯颜猛可的笑容很冷,像帐篷外的寒风。

“是。”火筛小心地答道。

“火筛,蒙古人的胸怀应该比天空和大海更辽阔,我视你如兄弟,长生天在上,兄弟间不能有隐瞒,你告诉我,为何花当和明廷的钦差要杀你?”

火筛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那晚欲杀钦差,却被明廷钦差后发制人的经过说了出来。

伯颜猛可笑道:“这么说来,此事是你火筛失败了,而你不甘心失败,对不对?所以你感到羞辱,于是决定发兵攻打明廷的城池和朵颜部落,对不对?”

火筛垂下头,心中有些震惊。

在这位睿智的黄金可汗面前,他觉得自己任何小心思的逃不过伯颜猛可的眼睛,这个人似乎生来便应该继承成吉思汗的汗位,他拥有可汗应该具有的一切品质。

伯颜猛可接着笑道:“可是火筛,我最亲密的兄弟,我为什么要出兵帮你?我鞑靼部兵强马壮,但我为什么要为你的私人恩怨而付出部落青壮的生命?火筛。这件事本应该是你郭勒津旗的事,而不是整个鞑靼部落的。”

火筛忽然抬头,急切道:“可汗,朵颜的花当和明廷已结盟,这件事您知道吗?”

伯颜猛可淡然笑道:“草原上有明廷的探子,明廷的边镇城池也有我的探子,这件事早已传遍草原,我怎能不知?”

“既然可汗知道,难道可汗便眼睁睁看着朵颜部像个反复小人一样投入明廷的怀抱?”

伯颜猛可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眯得更狭细了,目光透出一丝好笑的意味。

“火筛。我刚才说过。兄弟之间不仅要亲密,还要坦率,你的话激不起我的仇恨,因为我部落里成千上万活生生的战士不容许我的激动来葬送他们的生命。蒙古人有蒙古人的规矩。我不反对出兵帮你。但我们要按规矩来,你说呢?”

火筛失望地苦笑数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可汗。好,我愿意为可汗的慷慨而付出代价,凡我所有,必不吝惜。”

伯颜色猛可哈哈大笑起来,端起了面前的金碗,金碗里满载白色的马奶酒。

…………

…………

火筛走出黄金大帐时一脸肉痛,伯颜猛可的强大令他忍不住膜拜,然而伯颜猛可的贪婪也令他心惊肉跳。

目送火筛出帐,跨马离营而去,伯颜猛可脸上露出了常见的森然笑容。

一名千夫长匆匆入帐。

“伟大的可汗,明廷辽东和宣府兵马有异常变动……”

“说。”

“辽东总兵官李杲集结麾下四卫共计三万军士,于西拉木伦河畔摆开阵势,半月前与明廷皇帝派出的钦差发生交战,明廷钦差也调集了宣府两万边军,朵颜部一万骑兵以及他直属的八千仪仗官兵,此战一触即止,明廷钦差逼降李杲,收编辽东三万边军,八天前,李杲被钦差于辽阳城中枭首示众,辽东都司三十余名官员和将领人头落地……”

伯颜猛可沉默许久,然后嘿嘿冷笑:“看来明廷终于容不下那个比毒蛇更恶毒的李杲,痛下杀手把他除了,不过这位明廷派来的钦差倒是大手笔,能把桀骜张狂的李杲逼得阵前投降,还敢同时砍下辽东都司三十多个官员将领的人头,这人可不简单,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秦堪,是明廷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京师里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年纪虽二十出头,但为人阴险。”

伯颜猛可点点头,将这个刺耳的名字死死记在了心里。

“派人召集各部落首领,每个部落出一千人,日落前在我的大帐外集结,入冬之前,让勇士们的刀刃饱饮汉人的鲜血吧。”

“可汗真打算答应火筛的请求么?”

伯颜猛可冷笑道:“明廷与朵颜结盟,以后朵颜卫便成了明廷抵御我们蒙古铁骑的缓冲地带,他们的开平,广宁,辽阳皆可化守为攻,花当这个数典背宗的小人,还有明廷那个眼光毒辣,手段更毒辣的钦差,这二人纵然火筛不开口借兵,我亦必出兵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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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十月,大明钦差秦堪结朵颜,诛李杲,整肃辽东官场和卫所功德圆满,终于准备回京了。

十月底,赶在北方寒冬到来,大河冰封之前,秦堪选了一个好日子启行回京。

辽阳城内万人空巷,人头攒动,隆隆的鼓声里,仪仗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摆动,辽阳城内新任的大小官吏和将领齐聚城门,送别朝廷钦差。

时已是辽东巡抚的刘平贵和辽东都司总兵官魏杨为首,副总兵叶近泉和一众文官武将亦在其列,众人笑容或谄媚或敷衍,一一与秦堪拱手而别。

叮嘱刘平贵好好为皇帝守牧辽东之后,秦堪又与叶近泉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诸多事宜尽在不言中。

两声礼炮鸣响,钦差仪仗缓缓启行出城。

辽阳城外,花当领着十余名蒙古汉子恭立于吊桥外,见秦堪仪仗出城,花当等人纷纷下马,直至秦堪与他告别之后,花当犹不肯走,骑着马跟在仪仗后面,跟了一路又一路,神情颇为失望。

秦堪倒无所谓,一路装着糊涂任由他跟下去,丁顺却不高兴了。

“秦帅,这家伙是不是太热情了?狗缀着骨头似的跟了三十里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帅欠了他很多钱呢……”

秦堪拍拍丁顺的肩膀,道:“你过去跟他好好说说我们汉人的翁婿相处之道,告诉他,我有把岳父弄进锦衣卫诏狱上刑的特殊嗜好,让他掂量掂量……”

“如果他还不肯走呢?”

“放毒气弹驱赶。”(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归心似箭

花当跟了秦堪仪仗三十里路,秦堪很清楚他的意思。

活了两辈子,从没经历过政治联姻,这回来辽东却莫名其妙被花当塞给自己一个女儿,不要还不行。

由此看出,花当除了拥有草原汉子的粗犷和豪迈,还拥有一颗敏感且缺乏安全感的脆弱芳心,大明与朵颜无论怎样结盟甚至立字据,花当都觉得不靠谱,非要坚持塞一个女儿联姻才满意。

秦堪真不忍心告诉他,大明的王八蛋绝对比他想象中的多,塞女儿给汉人这种行为其愚蠢程度跟肉包子打狗差不多,哪怕这个汉人是钦差大臣也一样。

蒙古和汉族的风俗代沟不容易填平,直到花当送到五十里开外以后,秦堪用撕毁盟约的威胁,才将花当劝了回去。

从他临走时悻悻的目光来看,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大人,那个塔娜脾气虽然爆烈了一些,但模样长得挺周正的,为何大人铁了心不要她?”丁顺对秦堪的态度很不解。

“女人不是光看容貌周正便可以不管不顾地往家里娶的,品性脾气最重要,娶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回去做小妾倒也罢了,性格不好每晚吊起来抽一顿鞭子便是,可塔娜这种女子我能娶吗?打不打得过她是另一说,我若抽她一顿鞭子,引发的是外交事件啊,这头抽她一鞭子,那头她老爹举兵攻我城池,我大明边镇将士为了我的家事打这一仗。冤不冤呀。”

丁顺想了想,深以为然,于是急忙点头。

“大人的考虑很有道理,再说,大人的正室夫人也不是省油的……咳咳,总而言之,这个蒙古女人娶回家一定很麻烦。”

“所以,我不能自找麻烦……”秦堪摸了摸下巴,忽然沉吟起来:“如果我有什么仇人的话,倒是可以建议花当把女儿嫁给他。可以肯定。仇人不出一年便能意外暴毙,实在是快意恩仇于无影无形啊……丁顺,我有仇人吗?”

丁顺背后冒了一层冷汗,道:“宫里的刘公公应该算吧……”

“不长脑子。要报复刘公公用得着花当的女儿吗?带他逛一回窑子。让他眼巴巴瞧着。工具盒里没工具,啥仇都报了。”

…………

…………

行军枯燥且无聊,关外的路不好走。钦差车辇出关以后就扔了,这些日子一直骑坐在马上,秦堪感觉自己修长的美腿渐渐朝罗圈方向发展,而且大腿内侧已磨破了皮,对一直没受过苦的秦堪来说,委实是天大的折磨,当着八千仪仗官兵的面还得保持钦差的面子不能叫苦叫痛。

再怎么难受,一想到就快回京师,回到那个以自己为天,为脊梁的温暖家中,秦堪便感到激动不已,每思及此,归心似箭。一切都那么值得思念,有点小野蛮的杜嫣跟自己耍小性子,乖巧听话的一对粉嘟嘟的双胞胎怜月怜星,还有那个仿佛蛇妖幻化人形,整天在家里逮着机会便勾搭他诱惑他,让他时刻处于偷情快感中的金柳……

心痒之极啊,回去就找个机会跟杜嫣坦白,反正他和金柳认识在杜嫣之前,按道理说应是杜嫣当了小三儿,把这层关系点开想必杜嫣也没那么大的底气敢对金柳怎样吧,关系说开便好了,大可以告诉金柳那女禽兽,有什么诱惑招数堂堂正正冲他来,将来若做通了杜嫣的思想工作,秦家内院一门四女大被同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想有点禽兽,不过这是时代特色,上辈子本是花花公子的秦堪对这个时代特色并无反感,严格说来,秦堪的穿越跟风流本色颇有关系,这辈子秦堪曾经好好检讨过自己的上辈子,得出的结论是……不要轻易对女人耍流氓,会有报应的,但是,自己的妻妾没关系。

“杨志勇,午饭吃了什么?”秦堪看着马旁扛着钦差龙旗的杨志勇笑问道。

杨志勇走得很专心,他一直是个认真的少年,做什么事都很专心,叶近泉不止一次夸赞过他,虽然天赋普通,却态度端正,无论操练还是识字,他都非常认真,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生活得来多么不易,简直是上天对他的补报,从此不用窝在流民营里跟一群饥肠辘辘的流民排队领一碗稀得如同汤水的米粥,也不用每晚瑟缩在阴暗寒冷的角落里睡觉,最重要的是,人生从此方向和目标,以前的他纯粹只为活着而活着,甚至连明天能不能活着都是个悬念。

自从秦大人将他选进了少年新兵营,每天不但有有饭有菜,隔三日竟还有一顿肉吃,而他要付出的,只是对皇帝对秦大人的绝对忠心,以及一些在他看来很微不足道的刻苦操练。

能过上如此天堂般的日子,杨志勇倍感珍惜。更何况,秦大人还赐给了他一个正经的名字,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说,这份失而复得的尊严比生命更重要。

无论付出多少艰苦都是值得的,只要每天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杨志勇走姿很标准,迈出的每一步仿佛刻意测量过似的,塞北的寒风呼啸而过,小小的身板却如标枪般在寒风中凛立不动,无论哪方面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听到秦堪发问,杨志勇立马挺胸大声道:“回大人,吃过了。”

秦堪微笑瞧着他:“吃的什么?”

“饭团子,还有肉干。”毕竟是孩子,说起吃食,杨志勇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

秦堪哈哈一笑,对这个孩子,他打从心底里喜爱。

“徒步行军辛不辛苦?”

“有饭吃,不辛苦。”

很朴实的回答,若这孩子说什么为国为民之类的虚伪理由。秦堪可就真要把他踢出队伍了。

指着遥不可见的前方,秦堪笑道:“坚持一下,等我们入了山海关扎营,我给你们加餐,再不用啃干巴巴的干粮了,每个人都有热乎乎的饭菜,还有炖肉,大片大片肥得流油的炖肉!”

杨志勇咕咚一声,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仍旧很本分地道:“干粮就很好了。管饱。也好吃。”

渴望却嘴硬的样子跟南京的小公爷徐鹏举很像,不同的是秦堪对二人的态度。

杨志勇偷偷咽口水的样子惹人喜爱,而吃货小公爷,却令秦堪忍不住想在他菜里放砒霜……

…………

…………

“大人。听叶教习说。我们将来要轮流去边镇跟鞑子打仗。对吗?”

“对,你怕打仗吗?”

杨志勇使劲摇头:“不怕,咱们在野狼峪遇到伏击时。小的亲手宰过十几个人,刚开始怕,后来觉得跟我小时候在林子里宰野狗没什么不同,都是一矛子捅进去,都是一样红色的血,不同的是野狗可以烤了吃,人不能吃。”

秦堪笑道:“你们跟普通的官兵不一样,你们不仅仅要上阵厮杀,还要读书识字,学兵法,学一些千百年来都没人尝试过的新式训练……”

目光望向遥远的天尽头,秦堪的声音如一缕穿透迷雾的艳阳。

“你们,是我改变这个时代的希望,是我唯一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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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城外,朵颜卫的一万骑兵正排成有序的队列,缓缓开拔。

按照花当与秦堪的谈判结果,朵颜卫获得了新的牧场,但是牧场不在大明境内,也不知这位钦差大人到底在想什么,非要把原属于海西女真部的四平作为三个互市之一,不仅如此,连四平附近方圆百里的草原也划给了朵颜作为他们的新牧场。

有新牧场当然是件好事,唯一的麻烦便是……秦堪说了,新牧场需要朵颜卫的勇士用手中的刀剑夺回来,至于这其中死多少人,秦堪不管,这块草地肥沃的牧场谁抢到了,明廷便承认它是谁的。

花当骨子里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牧场对草原上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于是秦堪仪仗启程回京后,花当也下令麾下勇士开拔。

接下来朵颜卫这一万骑兵要做的便是跟海西女真部打一仗,将四平这块肥沃的草地抢过来。

塔娜骑马行走在队伍中间,一脸不耐地听着花当的唠叨,心里却恨死了那个汉人狗官。

他倒走得洒脱,她却被额直革念叨得快疯了,她很不解,既然汉人都已跟朵颜正式结了盟,为何额直革还要坚持把她嫁给那个汉人狗官?明廷正式的结盟文书不比联姻更有效吗?何必多此一举?

无尽的罗嗦和念叨比刀光剑影更可怕,塔娜很快便受不了了,一赌气干脆捂着耳朵策马跑远。

领着十几名随从,飞驰在队伍的最前端,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锋利如刀般的寒风划得脸上生疼,塔娜却浑然不觉。

心很乱,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草原的女儿,将来会嫁一个精壮魁梧的蒙古汉子,这个汉子能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用最锋利的刀,杀最多的敌人,高兴时仰天哈哈大笑,发怒时长身而起大杀四方,这样的英雄豪杰才配得上她这颗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而不是把她许配给一个弱不禁风,书生般的文弱汉人。

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将来怎样和一个不愠不火一张嘴却能气死人的汉人过一辈子。

——幸好汉人狗官拒绝了婚事,识趣回京了,这是塔娜目前为止对那个狗官唯一的好感。

想到这里,塔娜的嘴角不知怎的忽然勾起一抹浅笑,笑容如同珍珠擦去了尘埃,绽放出最夺目的光华,身旁十余名随从骑在马上看呆了,眼中不可掩饰地露出爱慕的光芒。

塔娜这个名字,在蒙语里本来便是珍珠的意思。

她,绝对配得起这个名字。

一望无垠的草原尽头,不知何时升起一团浓黑的乌云,在天尽头如海如潮,时卷时舒。

塔娜有些诧异地抬头瞧了一眼,身旁的随从们却纷纷猛地勒住了马。

看着随从们疑惑到惊愕,最后无比骇然的表情,塔娜心中不由一紧。

“鞑靼的军队!”一名随从指着远方那一团乌云惊骇大叫。(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塞外厮杀

乌云不是乌云,它是一道万人的潮水,带着无边的杀意和冰冷的刀剑无情地拍向岸边。

塔娜呆坐在马上,怔怔看着那道无坚不摧的洪流离她越来越近,像飓风一般碾压阻挡它的一切障碍。

伯颜猛可的鞑靼军!

“塔娜,快走!回去向可汗示警!”一名随从将她马首后的缰绳强行勒得转头,使劲朝马臀上狠狠一抽,骏马吃痛,嘶叫着飞快跑远。

随从们用惊骇的目光回头看一眼越来越近的鞑靼大军,纷纷催动马儿往后狂奔而去。

…………

…………

低沉的牛角号呜咽吹响,朵颜卫骑兵开始摆阵仓促接敌,广袤的草原上,鞑靼大军如过境的蝗虫般,黑压压地向朵颜卫扑来,朵颜卫的一万骑兵避开鞑靼锥状冲锋阵型的锥尖,分兵左右两侧迂回包抄。

没有叫骂没有宣战,一场战争就这样突然开始。

鞑靼与朵颜双方都是骑兵,而且数量大致相等,遭遇战不会给朵颜卫太多的时间准备,当鞑靼的大军离朵颜卫骑兵五里之遥遥时,朵颜骑兵才仓促摆好阵势。

中军里,花当神情惊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伯颜猛可此番什么意思?他是冲着汉人的辽阳城而来,还是冲着我朵颜部?”

“额直革,不管冲着谁,我们是第一个与他迎面撞上的,除了迎敌别无它法。”塔娜语气急促道。

“不对。这件事必须弄清楚,全部落一万人的性命握在我手上,我不想打一场糊里糊涂的仗,我们朵颜输不起。”

一名满身伤痕的斥候被人搀扶着踉跄跑到花当面前,按惯例,大军前行时总要往周边散出斥候打探前路敌情,这名斥候是回报敌情的,可惜太迟了些。

“可汗,伯颜猛可尽起鞑靼各部落青壮共计一万五千人往南进发……”斥候面色发苦,这已经是一句废话了:“……我部三十余名斥候在前方五十里处与对方斥候遭遇。并发生交战。尽皆阵亡,只回来了我一个……”

花当的脸色愈发惊惧了,抬眼朝五里外黑压压的鞑靼大军大致一扫,拧着眉头道:“不对。前方鞑靼只有一万人的样子。还有五千人马呢?”

当了半辈子部落首领。花当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仅只一眼便看出敌人数量不对。

“难道伯颜猛可为了吃掉我们,竟还布置了伏兵?”花当语声发颤。

“可汗。鞑靼并无埋伏,他们奔袭到辽河北岸时,分出五千兵马往西而去,看样子是为了追杀明廷的钦差……”

花当和塔娜闻言浑身一颤,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朵颜刚与明廷结盟,这个节骨眼上明廷钦差受袭,朵颜救还是不救?结盟的誓书还在钦差手里,皇帝还没盖下大印,论私人感情,花当与秦堪的关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出于对汉人一贯以来的仇视,花当甚至对秦堪还残留着一点点敌意。

可是论大明与朵颜的关系,此刻盟约甫成,正是好到蜜里调油的阶段,明知明廷钦差有难而不救援,况且这位钦差听说与皇帝的交情非常深厚,将来消息传到明廷皇帝耳朵里,他可不管你现在被多少大军包围着,没救钦差就是天大的错,好不容易达成的盟约放到皇帝书案前,他肯不肯盖印可就真的只有长生天知道了……

然而,此刻对面便是鞑靼的一万铁骑,虽说与朵颜的人数相等,但鞑靼骑兵的战力可比朵颜高出不止一筹,纵是人数相等,朵颜对抗起来也落于下风,哪有多余的兵力分散出去救钦差?

冷汗一滴滴从花当的额头滑落,有生以来,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艰难的选择。

部落的未来,与部落青壮的性命,两个选择在他脑海中反复交战,各占上风。

“额直革,应该先救钦差!”塔娜咬着下唇道。

“为何?”

“钦差不死,朵颜不仅得三市,还能得到四平周边的数百里牧场,我们食有稻米盐巴,穿有布裳绫罗,我们的牛羊皮货可与明廷换取一切我们想要的东西,再不用过回以往缺衣少食的日子。钦差若死,干系太大,里面的变数太多,我们与明廷的盟约有没有效就不知道了,钦差给我们划的三个互市会不会关闭更是未知。”危急关头,塔娜的脑子却异常好使了。

花当神情凝重,咬着牙迟疑许久,却终下不了决心。

“额直革,分兵救钦差,我们必然会有很大的损失,可是眼光放长远一些,我们的收获肯定也不小,目前朵颜三面皆敌,交好明廷才是唯一的出路,有了稻米盐巴甚至生铁,我们朵颜部落才能崛起。”

五里开外,鞑靼大军的战鼓轰然擂响。

犹疑中的花当浑身一颤,狠下心咬了咬牙,道:“来不及了,伯颜猛可已下令进攻,我们只能全力迎敌,至于钦差……”

犹豫片刻,花当丝毫没有底气道:“待此战过后,我再分兵相救。”

“额直革!”

“不要说了!来人,擂鼓吹号,勇士们,打起精神来,让我们用手里的弯刀迎接草原上最贪婪的恶狼!”

看着花当匆匆下令的背影,塔娜的下唇咬得泛了白,杏眼闪过一抹坚定。

这一仗的艰险不止在战场上,额直革看不透这一点,他把所有赌注押在胜败上,真正的艰险他却没看清楚。

朵颜,必须有人是清醒的,哪怕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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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角号声苍凉悠远,双方在同一时间下达了进攻的军令。

喊杀震天。万马奔腾,双方千余骑兵首先摆开了阵势,开始了第一次试探性的冲锋。

两股兵马缓缓策动,蒙古弯刀高高举起,刃上的寒光交织成一片森冷的刀林,双方徐徐接近,待相距一里之时,两方队伍里一声呼喝,战马忽然发力狂奔,眼神散发着通红的杀意。无惧地盯着越驰越近的敌人。

轰!

迎面相撞。如惊涛拍岸,嘶吼与惨叫,飞溅的血光与挥舞的刀光融合交织,鏖战中。无数生命永止于此。

…………

…………

一片暗红色的人潮向朵颜部中军方向迅速接近。

斥候禀报过后。一脸惊疑的花当不由大喜。没过多久,满身披挂的新任辽东副总兵叶近泉领着辽东边军赶来。

交战之地离辽阳城不过数十里,从接报到集结大军进发。叶近泉半刻也没耽误。

匆忙中集结了近万边军,叶近泉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喜形于色的花当顾不得场中正在鏖战的两千战士,急忙下马迎上前去,看到的却是叶近泉那张冰冷的脸。

“可曾分兵去救钦差?”没等花当说话,叶近泉劈头便问了一句。

花当面露苦色,指了指对面黑压压的鞑靼大军:“副总兵且看,伯颜猛可挟重兵而来……”

叶近泉眼神愈发冰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花当,加重了语气重复问道:“可曾分兵救钦差?”

“这……”

一名朵颜的千夫长跌撞跑来,似乎要禀报什么,恰好听到叶近泉极不友善的这一句话,顿时福至心灵道:“分兵了,塔娜刚才挟制……咳,不对,带领一名千夫长和麾下一千名勇士,朝西面山海关而去。”

花当愕然睁大了眼睛,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笑脸附和着点头:“不错,如此险恶的战势下,我仍下令塔娜去救钦差……”

叶近泉满意地点点头,随意地朝场中正在厮杀的两千余人瞟了一眼,然后大声下令:“七千步卒留下,于朵颜卫中军结阵,帮助朵颜御敌,其余三千骑兵随本将往西!”

骑上战马,叶近泉朝失神中的花当点点头:“花当可汗,你做得很好,以后朵颜卫便是辽东边军的朋友。”

花当脸颊抽搐几下,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个女儿必须赶紧送出去,太坑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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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仪仗往山海关方向缓步而行,队伍平静,气氛祥和。

队伍走得并不快,此刻秦堪并不知道火筛已向鞑靼借兵,只为除掉自己,一雪昔日朵颜营中仓惶逃走的耻辱。

未知的巨大危险在接近,秦堪和整支队伍丝毫不觉。

离开辽阳两天了,由于队伍中大半是步卒,行进速度很慢,两天才只行了一百多里。

秦堪身份高贵,自然一路骑马,脑子里却在琢磨着回京后如何与刘瑾周旋,这位刘公公正大刀阔斧进行着他自以为得意的所谓新政,从张永的语气中,秦堪知道刘瑾的新政很不得人心,退还农户耕地,减免天下赋税,精简朝廷冗官……这一条条的新政措施若只看名目的话,连秦堪这个穿越者都情不自禁为刘公公喝彩叫好,哪怕他与刘瑾互相不对付,为了公理正义,秦堪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他站在一起,竭尽全力为新政保驾护航。

可惜一本好经到了刘瑾嘴里全念歪了,任何事情跟贪污联系到一起,好事绝对会变成恶事,甚至惨事。

嗯,回了京必须给热血上头的刘公公泼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一下。

据说刘瑾本姓谈,割了以后才改姓刘,而谈家的祖坟据说埋在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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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身陷绝境

以前曹操手下的摸金校尉,刘豫手下的淘沙官都干过挖坟的事,充分说明挖坟是一件很有前途的职业。

自从挖了李杲的祖坟,刨土豆似的从土里刨出十几个坛坛罐罐,并且两军阵前得到了不小的好处之后,秦堪最近心里总会冒出这种缺德的想法,强烈的道德感和羞耻心好不容易将这种缺德的想法镇压下去,没过几天又死灰复燃。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太禽兽了,两辈子坑人无数次,这个法子无疑是最没道德底线的一个。

脑子里的道德君子终于抑制住了邪恶小人,秦堪不禁为刘公公的祖宗十八代而喜,也为刘公公而贺,贺他此生的对手竟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而且有着高度道德标准的正人君子,遇到这样的对手,简直三生有幸……

“丁顺……”秦堪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忙高声吩咐道。

“在。”丁顺永远在秦堪需要他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他身边。

“知道我老家在哪么?”

丁顺被秦堪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楞了一下,然后道:“知道,绍兴府山阴县秦庄,当初大人任南京锦衣卫百户时,杨经历便曾跟我们说过。”

“知道就好,回京之后你派几个信得过的弟兄,顺便再请个风水先生,把我秦家的祖坟换个风水好的地方重新安葬,记住,祖坟新址绝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切记。任何人!”

看着秦堪无比认真的表情,丁顺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挖祖坟者人恒挖之,这是个讲究报应的年代,没做过亏心事的人永远不知道另一类人的提心吊胆。

彼此交换了一个苦涩的眼神,秦堪幽幽道:“丁顺啊,挖李杲祖坟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构思,真正动手挖的人可是你啊……”

丁顺擦了擦汗:“大人,回头我把自己家的祖坟也换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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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行军一日后,再过百余里便是广宁中屯卫。秦堪的仪仗官兵里六千余广宁卫和义州卫将士也该物归原主。不可能跟着秦堪去京师,最终能跟着秦堪回去的,只有从京师带出来的两千勇士营将士。

淡淡的离愁在军队中蔓延,秦堪是个好官。至少在广宁卫和义州卫将士们眼里是这样的。当初智夺义州卫。威逼广宁卫时,卫所上下官兵皆有不少抵触,为了立威。秦堪甚至下令斩杀了两名不安分的将领,后来临时充为钦差仪仗,一路上看到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的所作所为,每日扎营时各个营帐间走访谈天时平易近人的风度,以及那实实在在揣在怀里的饷银……

大明的士卒和百姓一样,他们都是纯朴的一群人,给他们吃,给他们银子,最后再给他们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尊严,这些加在一起,足够官兵们为这位相处未久的钦差大人卖命了,秦堪给他们的东西,那些只顾喝兵血,拿军士连奴隶都不如的将领们能给吗?左右都是卖命,给这位钦差大人卖命,死也值得了。

听说即将要与钦差分别,不少官兵红了眼眶,一路上行军的气氛也低落了许多。

行到辽河东岸,过了这条河再走两日,便是与钦差分别之时。

出巡关外自然没有内地那么方便,荒无人烟的塞北平原里各种势力环伺,官府的影响力并不大,对秦堪这位钦差的照顾当然也无法令他宾至如归,连渡河都要钦差大人张罗人手找渡船。

过了广宁卫便是山海关,离家越来越近了。

快到终点时,人的心理总是最松懈的时候,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也总是发生在这个时候,从古至今,很多英雄豪杰便是死在这一刻。

秦堪是凡人,凡人也有松懈的时候。

刚派出人手去附近寻找渡船时,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辽河东面的平原尽头,忽然出现几个黑点,斥候的回报还没到,几个黑点已变成了几十个,几百个,上千个,最后黑压压的一大群,仿佛掀翻了蚂蚁窝似的,几千个黑点迅速集结,在秦堪和仪仗官兵惊愕的目光中很快连成一片黑色的巨浪。

熟悉的草原牛角号呜咽般吹响,秦堪两眼圆睁,脸色苍白,浑身忽然一个激灵,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丁顺,孙英,结阵迎敌!佛朗机炮架好,所有官兵戒备!咱们叫人围了!”秦堪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声厉吼。

黑色的巨浪带着无边的杀意,风驰电掣地拍向秦堪。

手忙脚乱的结阵伴随着官兵们紧张而粗重的呼吸声,秦堪额头冒出了冷汗,扭头往后一瞧,见身后却是宽阔而幽深的辽河,心中顿时叫苦不已。

背水一战而成功的例子不是没有过,项羽也曾破釜沉舟,从而成就了他一生中最经典的一战,然而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太少了,背水而结阵御敌实是兵家大忌,今日无形中竟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八千仪仗官兵显然也意识到他们正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里,果然,没过多久军心便开始动摇,涣散。

不少军士趁各自的总旗,百户们没注意,扔了兵器往两头跑去,有水性好的就更方便了,直接往河里一跳,不管不顾地往对岸游去,勉强成形的圆型防御阵顿时多了好几个缺口。

秦堪心中不由一阵绝望,他怎么也没想到,蒙古人的军队居然敢穿过辽阳,挥师直下辽东腹地,视边镇和边军如无物,一路长驱直入,大明的国防竟已孱弱到这个地步了?

一片混乱中,秦堪身旁扛旗的少年杨志勇忽然挺起了胸膛,奋力高举起旗帜,用他犹嫌稚嫩的声音大喝道:“大家莫乱,秦帅必能击溃来犯之敌,钦差龙旗在此,秦帅也在此,大家以龙旗为圆心,速速结阵!”(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龙旗飘扬

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在广宁的辽河边被人围了,这里已是辽东的腹地,过了河便离山海关不远,这几千骑兵怎么过来的?

手下军士在一片慌张忙乱中匆忙结阵,夹杂着上级军将粗鲁的喝骂抽打声,数十名侍卫抽刀在手,如临大敌般将秦堪团团围起来。

秦堪骑在马上,呆呆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缓缓逼近的数千骑兵,他仍旧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两军相隔并不远,可以看到对方军队的阵势,像一个巨大的半月缓缓推进。他们的阵势很严谨,人马之间相距间隔仿佛尺子量好了一般,穿的衣服各式各样,红的黑的白的,什么都有,有经验的军士看一眼便知道,这是典型的蒙古骑兵。

蒙古骑兵怎会突袭到这里?这是偶然的遭遇还是久有预谋?

秦堪此刻脑子里唯一想的便是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有着怎样的分量,这种身份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荣耀和风光,同时也是值得敌人出手一击的猎物。

另他高看一眼的却是杨志勇,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危急时刻充分表现了他的勇敢和冷静,赫然高举的钦差龙旗仿佛一根定风的神针,在寒风呼啸的塞北平原上猎猎作响,一阵惶急慌乱之后,八千余人抬头看到那面旗帜,顿时安静下来,列阵执枪各种操练动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丁顺是吃惯了太平粮的锦衣千户,唯一上战场的经历还是崇明抗倭那一仗。自那一仗后,丁顺仿佛打出了血气和杀气,后来为秦堪做过各种明里暗里杀人放火的缺德事也从没眨过眼。

见蒙古骑兵摆好阵势缓缓行来,丁顺脸色白了一下,接着眼中煞气一闪,立马拔刀在手,恶狠狠地道:“来敌是鞑子!全军以钦差龙旗为圆心,结阵迎敌!仪仗锦衣校尉左臂绑红巾压住军阵两边侧翼督战,胆敢临阵脱逃者,斩!”

杨志勇闻言将手中龙旗举得更高。小脸被寒红吹得通红。眼神却充满了战意。

丁顺朝杨志勇投去赞赏的一瞥,显然这孩子刚才临危不乱的表现令丁顺很满意。

“秦帅,老丁跟您讨个人,杨志勇这孩子不错。回京以后让他跟我吧。我把他调教出来。将来亏待不了他。”丁顺涎着脸笑道。

秦堪瞪他一眼道:“不行,这孩子将来有大用,跟你顶天了也只不过是个小小千户。这么好的苗子放在京里糟蹋了。”

丁顺愕然:“千户也叫糟蹋?……大人,属下已被糟蹋很久了啊大人。”

“你不行,你资质不够,继续被糟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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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时分,八千人的阵势已结好,后勤数十辆粮车在阵前摆开一排,它们能有效地阻挡敌人的战马冲势,粮车后面是一排盾牌兵和长枪兵,仪仗里千余骑少量的骑兵分别压在军占两侧。

两门佛朗机炮摆在阵中,炮口朝天斜指,后面还有几箱子制作好的毒气弹,上回在野狼峪受到伏击后,秦堪痛定思痛,命人又做了几大箱子,这种毒气弹材料简单,制作工艺也简单,基本等于一个大炮仗,只不过火药里面掺点胡椒面而已。

秦堪看着身后的辽河水,心情不由分外沉重。

自己这方的地势太糟糕了,背水而战这种事,千年前的韩信干过,效果很好,杀得赵军一败涂地,可那时的情况跟现在不一样,敌人轻视骄慢,而将士有必死之心,今日这般境况下,背水一战管用吗?

秦堪不懂打仗,当初崇明之胜无非只凭一腔勇气而已,兵法韬略布阵等等,他一概不懂。不过再怎么不懂也看得出今日这关不好过,如果没有援军的话,可以肯定自己死定了。广袤的平原上,谁能是闻名天下的蒙古铁骑的一合之敌?

锵!

勇士营参将孙英抽出了刀,朝天斜举厉喝:“弓箭准备!炮手准备!长枪盾牌准备!”

对面数里外,低沉的牛角号也在同一时间呜咽吹响,这是进攻的号令。五千蒙古骑兵策马而行,渐渐加快了速度。

秦堪额角冒着冷汗,瞪着通红的眸子盯住越来越近的蒙古骑兵。

己方八千人一动不动,神情紧张地严阵以待,对方是攻势,己方是守势,步兵在平原上冲锋与骑兵厮杀无疑是找死。

秦堪目光投注最多的却是己方的八千将士,他有些紧张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一个表情变化。

战胜恐惧比战胜敌人更重要,若此刻大家被吓成了一盘散沙四散而逃,今日这一仗没必要打了,只能下令数十名侍卫掩护他渡河逃命。

幸好,这些日子来秦堪对将士们平易近人的态度和时而不断的饷银此刻收获了善果。

八千名将士紧张,恐惧,惶然……什么情绪都有,但却没有一个扔下兵器逃命的,钦差龙旗高高立于阵中迎风飘扬,各级将官来回巡弋传达命令,人人手中紧攥着刀枪。

他们,仍是一支可堪一战的军队。

秦堪观察了许久,终于放心了,也终于打消了自己先逃跑的念头。将士们不逃,他自然不会逃。

*****************************************************************

离明军尚有两里距离,五千蒙古骑兵开始催马加速。

一里时,骑兵狂抽马臀。同时他们的手里的弯刀,狼牙棒,钢镗等各式各样的兵器也举了起来。

其时大明对蒙古各部落的封锁政策,除了稻米,盐,茶叶等生活物质不准交易外,卡得最严的还是生铁,没有了生铁,蒙古人便打造不了刀剑兵器,有的小部落甚至连一口煮菜的铁锅都找不出。从而也使得蒙古骑兵战力虽不减。但他们的兵器大多为木制,至于铁兵器无非靠与汉人交战后的缴获,一支蒙古骑兵队伍里,每个人的兵器各不相同。纵然是部落首领也没有能力令其统一。

广袤无垠的平原上。蒙古骑兵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夹杂着兴奋粗鲁的怪叫声,手中的刀剑在阳光下散发出森然的冷光。

“放炮!”孙英扬刀平指。瞋目厉喝。

轰!轰!

两门佛朗机炮发出了怒吼。

两颗开花弹在数百步开外的密集骑兵人群里炸开,一阵惨叫过后,百余名蒙古骑兵跌下马来,来不及躲避便被后面的马蹄无情地碾压踩踏,如此高速的骑兵冲锋阵型里,栽下马便意味着死亡。

乱象只是暂时,蒙古骑兵很快在奔跑中调整了阵型,马速不减继续冲锋。

“盾牌,上!”

画着狰狞怪兽的方形实木包铁盾牌向前移动两步,重重往地上一顿,盾牌后的军士弓着腰,脚呈箭步,一手顶着盾牌,一手执着短刀。

一里,半里,百步,五十步……

秦堪骑在马上紧紧攥住了拳头,浑身微微发颤。

两军高速撞上的一瞬间,秦堪闭上了眼睛。

轰!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刺耳的金铁相交声在平原上回荡,秦堪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已是一地鲜血,一地哀嚎,还有两群不死不休,以命相博的人。

蒙古骑兵的第一轮冲击便已将明军的阵型冲乱,百多年前成吉思汗横扫亚欧的无敌骑兵,至今仍发挥着它的余威,秦堪手下人数虽占优,但在这骑兵为王的平原地带,却只能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徒劳无功地举着兵器,然后被居高临下的蒙古鞑子一刀劈翻。

惨叫与鲜血夹杂成一片,秦堪死死咬着牙,眼睁睁看着无数昔日谈笑的将士们化作蒙古人的刀下亡魂,这一刻他产生无比的挫败感。

再高明的机谋,再巧妙的计策,再聪明的头脑,在无坚不摧的强大实力面前算得什么?笑话而已!

厚重的前阵被骑兵迅速削薄,蒙古骑兵像锋利的刀片,在杀戮中缓缓向前推进,目标直指秦堪所在中军!

无数大明将士咬着牙前赴后继,甚至连战阵两翼的督战队也放弃了督军抽刀而上,却仍被骑兵的利刃无情绞杀。

触目所见,一片血红,一片哀嚎,还有一双双不瞑目的空洞眼睛。

胜负立竿见影,冷兵器时代,步兵终究不是骑兵的对手,数千蒙古骑兵的一次冲锋便令明军伤亡小半,剩下的犹在苦苦支撑。

“秦帅,前阵顶不住了,左翼已为你打开了缺口,侍卫们带你往东面跑,广宁必有援兵,属下为你断后!”丁顺浑身浴血踉跄跑到秦堪面前嘶声叫道。

秦堪回过神,看着满地尸首,惨然一笑:“跑?我能跑到哪里去?今日纵然逃得了性命,明日我逃得了天下悠悠众口么?”

“秦帅!时也,势也,今日不济,再图来日,你的身份今非昔比,不可有闪失!”

秦堪神情一变,厉声喝道:“放屁!丁顺,你第一天认识我?我秦堪从崇明岛杀第一个倭寇开始,什么时候扔下弟兄们独自逃命过?你以为我官儿当大了便惜命了么?”

丁顺一怔,眼眶顿时泛了红。

“今日唯死战矣!杨志勇——”

“在!”

“把钦差龙旗举高!人死旗不倒,告诉众将士,我秦堪还在,龙旗还在!”

“是!”

漫天黄尘血雾里,黑色黄边的钦差龙旗迎风飘扬,旗帜上一条金龙随风猎猎舞动,华夏汉族的神圣图腾向世人昭示着这个苦难民族永远不屈的意志。

看到那面代表着钦差的旗帜仍旧立于中军阵内高高飘扬,士气渐颓的大明将士们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苦苦抵抗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绝然的嘶吼。

“死战!”

“死战!”

令旗挥动,一直迂回于两翼的千名大明骑兵终于发动了进攻,在两侧呈两个半月型向中军围拢,然而终究比不得蒙古骑兵的战力,几个来回冲刺间,大明骑兵伤亡近半。

这是秦堪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大规模的战阵厮杀,当初在崇明岛抗倭时,秦堪的感受只有悲哀,而现在,他却感受到惨烈和心痛。

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怯战,背水一战已呈不死不休的局面,唯有以命搏命才有活下来的机会,明军人数被斩杀得越来越多,对方骑兵仍肆意地在人群中挥刀劈刺,无数将士饱含不甘倒在血泊里。

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战场向来只以实力说话。

渐渐地,前阵已被完全突破,两三千人就这样永远长眠于这块土地上,死不瞑目。蒙古骑兵调整阵型,开始向中军推进。

中军阵里,一直高举龙旗的杨志勇忽然将旗帜狠狠朝地上一插,然后面朝秦堪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多谢秦帅的栽培,小的怕是以后不能再随秦帅左右了。这些日子,小的……吃得很饱,小的真想永远过这样的日子……”杨志勇朝他腼腆的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憨厚的脸上布满了感激,却找不到一丝恐惧。

跨步,拔刀,杨志勇闪身拦在秦堪的马前,身后五百少年兵和数十名侍卫也纷纷上前站成一排,将秦堪挡在身后,凛然不惧地严阵以待。

秦堪感到胸腔一阵刺痛,眼前这一张张稚嫩的脸,一具具单薄的身躯,他们……是自己寄予希望的一群少年啊,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眼看要陨落在这茫茫平原里。

抬目望向远方,远方天地一线,空荡如洗。

“还有援兵吗?”秦堪失神地喃喃自语。

浑身是血的丁顺咧嘴一笑:“秦帅,咱们点儿背,怕是不会有援兵了……”

秦堪笑了笑,道:“既然绝了生望,那便拼命吧,丁顺,给我一把刀。”

“秦帅……”

秦堪温和一笑:“让鞑子们瞧瞧,文弱书生其实也能杀人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杀身成仁

前军已破,中军仍有数千人,不过都是步卒,步卒与骑兵相抗,结果必然是被骑兵无情碾压绞杀,所有人都清楚,自己这数千人在蒙古骑兵的眼里其实跟摆设差不多。

历史上唯一能与骑兵相抗衡的步卒是宋朝的步人甲,只因当时宋朝失去产马的幽云之地,不得不以重甲步兵来对抗金人的铁骑,但今日秦堪大军中的数千步卒几乎毫无铠甲,唯有几名千户身上披挂着明光铠。

战场上遍地尸首,夹杂着受重伤军士痛苦的呻吟,听到呻吟声的蒙古骑兵策马上前,狞笑着一刀捅进了伤兵的心窝。

中军未动,也未乱,钦差龙旗纹丝不动立于正中间,大明的将士们不经意间扭头望去,猎猎作响的龙旗旁,年轻的钦差大人穿着大红麒麟袍,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像标枪一样笔直。

钦差还在,龙旗未倒。

将士们仿佛浑身充入了一股能量,纷纷学着秦堪那样,将身板挺得笔直,一股必死的信念在辽河河畔如瘟疫般蔓延。

蒙古骑兵如同猫戏老鼠一般,突破前军后,他们也不急着继续突破中军,反而四散开来寻找受伤没死的明军士卒,当着明军的面狞笑着将刀尖送入他们的胸膛,然后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

眼睁睁看着前方痛苦挣扎的袍泽被蒙古人一刀结果了性命,所有中军将士们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却仍守着将令不敢妄动一下。

秦堪眼中冒出了怒火和绝然。

“丁顺。给我拿纸笔来!”

“是。”

趁着蒙古骑兵不慌不忙收拾战果的空当,秦堪沉吟片刻,提笔挥墨。

“臣,代天巡狩钦差兼辽东督抚,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叩启:臣奉旨巡视辽东,整肃辽东军政业有小果,辽东甫靖,臣领八千仪仗挥师而还。正德元年十月廿八,臣于广宁辽河东畔遇蒙古骑兵五千之众,两军激战。臣师伤亡逾半。而蒙古军近几全师未损也。”

“背水绝境,将士力竭,援绝气尽,生望殆失。将有必死之心而士无贪生之念。臣率残部三千坚守辽河东畔。誓死不降。唯以残身而全气节,死社稷矣。臣,秦堪绝笔。”

秦堪匆匆写完。仰头看着灰暗阴沉的天空,想起自己穿越后这几年的种种遭遇,走马观灯一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出身贫寒,被强行拉入锦衣卫,短短数年,有敌人也有朋友,有得意也有失落,荣与辱,苦与甜,人世间的滋味,几年内似乎都已尝尽。

自己的人生,大抵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不知蒙古骑兵刀剑加身的那一刻,自己是魂归地府,还是被老天爷带到另一个古代的时空,再开创一番君臣功业?

脑海中不断浮现杜嫣和金柳的凄然欲绝的脸庞,还有朱厚照伤心嚎啕的模样。

想起这个历史上有名的昏君,秦堪嘴角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多想帮他打理好这座千疮百孔的江山,多想实现自己的理想,改变这个时代,可是……一切都是妄想了。

对这个时代来说,自己真是多余的,本来不该出现的人,老天要将他收回去也是必然。

只是……造化弄人,何必让自己再多许多牵挂?

犹豫片刻,秦堪又在纸上末尾添了一句话:“陛下,臣走啦,你以后好好保重自己。”

吹干了墨迹,秦堪卷起信,大声道:“丁顺。”

“在。”

“收集几个空皮囊,里面吹满气塞紧,找个水性精通的弟兄,把它们绑在他身上横渡辽河,把这封信带进京师,快!”

丁顺眼睛一亮:“大人,这个法子好啊,你可以绑上皮囊……”

秦堪瞪着他道:“你又糊涂了!别人能走,我能走吗?”

送信的军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秦堪面前垂首不语。

秦堪将绝笔信递给他,想到自己的妻子,面露痛苦之色道:“转告我家夫人,我秦堪对得起社稷,对不起她,世间安得双全法啊。让她为我守孝一年,好好想我一年,然后,……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莫蹉跎了自己的青春。”

军士大哭,接过信用油纸包好塞入怀中,最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言不发跳下了身后的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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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牛角号再次吹响,如地狱的收魂序曲,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秦堪的结局。

瞪着发红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已结好冲锋阵势的蒙古骑兵,秦堪忽然仰头哈哈一笑,锵地一声抽出了刀,刀身微颤,斜指前方。

“千古艰难事,唯死而已!既无贪生之念,今日便死战到底!”

一众将士眼眶发红,咬牙纷纷高举刀枪,激奋大喝:“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声震云霄的喊杀声令所有蒙古骑兵楞了一下,他们不明白,一支已完全陷入绝境的军队为何突然爆发出如此高昂的斗志,印象中的大明军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牛角号忽然变得短促起来,蒙古骑兵结好阵势,开始催马冲锋。

丁顺和孙英抿着唇,沉默着向秦堪跪拜,磕了个头。

站起身,二人同时抽出刀走向中军前方,厉声嘶吼道:“盾牌,弓箭准备!长枪准备!”

刷!

军士们动作整齐划一,丝毫不见危难临头时的慌乱。

蒙古骑兵们冲锋途中,见这支军队如此面貌,纷纷心中着慌。

这是明廷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因为他们有宁死不屈的意志,和死战到底的信念,从上官到士卒,莫不如是。

最后的交战时刻,他们赢得了蒙古骑兵们的尊敬。

秦堪咬着牙,瞪着通红的眼睛,眼睁睁看着蒙古骑兵越来越近,即将再次重复骑兵蹂躏步卒的一幕。

“来人!给我把那几箱子毒气弹点燃了全扔出去,不论生还是死,大家且遭回罪吧!”秦堪大吼道。

长长的引线冒着火花。一个个毒气弹扔向两军之间的空旷草地上。一团团黄色的浓烟顿时弥漫着方圆数里之地,不论蒙古骑兵还是大明将士都撕心裂肺般咳嗽起来,呛咳声此起彼伏。

秦堪捂着口鼻吃吃笑了起来。

损人不利己又怎样?临死我再坑一回人,当是给这本不属于他的时代留下一份纪念品吧。

骑兵穿过黄烟。冲锋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受到了影响。马速却已不似方才那么快了。

双方咳得东倒西歪。眼泪鼻涕混成一块,人人睁着通红的眼睛,在浓烟中寻找敌人的踪迹。壁垒分明的两军顿时陷入混乱。

浓烟中,秦堪呛咳着下了命令。

“全军冲锋!”

战争史上极为少见的步卒向骑兵发起主动进攻的一幕开始了。

山崩地裂的喊杀声中,各自的百户千户领头,挥舞着钢刀在滚滚黄烟中踉跄扑向被烟迷得晕晕沉沉极度痛苦的蒙古骑兵。

一场打到现在这般地步,所谓阵势已完全没有必要了,步卒无论排出多么精妙的阵势也无法抵挡骑兵的冲锋,各自为战的混战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双方已完全顾不得自己的性命,纯粹抱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想法,用刀劈,用手掐,用头撞,用牙咬……用尽生平一切可以杀死敌人的方法,只为临死前多拉一个垫背的敌人。

浓烟中一片混乱的厮杀声,秦堪捂着口鼻咳得撕心裂肺,数十名侍卫和五百少年兵紧紧围着他,在他周围布下铁桶一般的防卫。

喊杀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仿佛近在咫尺的马蹄声,显然浓烟也挡不住骑兵,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斩杀秦堪这个汉人的大官。

秦堪索然一叹,终于到了离开这个时代的时候了……

忠犬一般死死挡在秦堪前方的五百少年兵一齐发动,杨志勇举刀一马当先,率先朝浓烟中扑去,一阵金铁相交声里,少年们稚嫩的惨叫声仿佛一支支利箭射向秦堪的胸口。

无论面对多少艰难绝望都没流过泪的秦堪,此刻眼泪却像决堤的河水般滚滚而下,心口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一阵狂风吹过,浓烟被吹得疏淡许多,激烈厮杀的战场情景也看得清楚了。

触目所见,一片尸山血海,一片残肢断臂。

蒙古骑兵的数量减少许多,显然当明军将士豁出命时爆发的战斗力,还是令蒙古骑兵们吃了大亏,双方混战中骑兵无法冲锋,战马已失去了交战的意义,蒙古骑兵下了马,与明军将士厮杀一团。

然而战事仍旧不利,蒙古兵们已攻破中军直达秦堪所在位置,秦堪前方数丈之外,五百少年兵已成了他最后一道屏障。

杨志勇领着少年兵们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一支长矛破空刺来,忽然穿透杨志勇的腰肋,杨志勇单薄的身躯剧烈一颤,咬着牙扭头反手一刀,劈中暗算他的蒙古兵的脖子,刀片嵌入脖子一半,蒙古兵张了张嘴,却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杨志勇瞪着血红的眸子,注视着气绝的蒙古兵一字一句道:“你杀了我,我也杀了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杨志勇!”

说完二人以这种互戕的姿势僵硬地倒在地上,倒地的姿势仍透着一股少年人的倔强。

秦堪下唇咬出了血,手中的刀却越握越紧,一名蒙古兵冲破了屏障杀到秦堪身前,秦堪长刀猛地往前一刺,如同当初崇明抗倭时的动作一样,生涩却坚决,刀刃深深地刺入了蒙古兵的心窝。

“杀身成仁,就在此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命不该绝

“杀身成仁”,儒者毕生追求的最高目标,在这个以儒家为正统的年代,君王死社稷,儒者死公义,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秦堪没想到,自己这个连四书五经的繁体字都认不大全的伪儒生居然也有杀身成仁的一天。

眼里已一片血红,秦堪的麒麟袍处处破烂,手里的绣春刀残血滴滴,顺着雪亮的刀刃流到地上。

尸山血海里,秦堪刀尖倒插入地,支撑着疲累的身体,大口喘息着。

周围数十名侍卫死的死,伤的伤,中军已被突破,唯剩一千多将士在苦苦抵抗。

战场厮杀,秦堪丝毫不在行,厮杀的力气和技巧也远远不如普通的军士,能活到现在全靠身边侍卫的拼死周全,往往顾头不顾腚的一刀劈去,侍卫们便恰到好处地帮他在背后架住蒙古人的还击,另几名侍卫则抽冷子一刀刺出,攻击,防守和还击三者天衣无缝,数十人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颇为古怪的合击阵式,一时间倒也令蒙古人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只是暂时,小胜挽不住大败,战阵厮杀方面,蒙古人远比明军将士要老道得多,数千人很快分化成十几个小队,将残余的明军将士分割成十几小块包围起来,各自进行歼灭。

至于秦堪,则是蒙古人的重点照顾对象,似乎看出秦堪身上的麒麟袍最为华贵,蒙古人一直没下重手,活捉他的意思很明显。好几次秦堪露出了破绽,明明可以一刀斩下他的头颅,刀刃已触到秦堪颈部的皮肤,又触电般飞快收回力道。

周围死伤多少秦堪已顾不得细数,他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快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仍留着,这一丝力气用来抹自己的脖子。

大明高官绝不能做蒙古人的俘虏,沦为俘虏后遭受的羞辱和非人待遇比死更难受。

挥刀的手臂渐渐麻木,胸腔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少,无论怎样张大嘴使劲呼吸也嫌不够。耳朵里听不见属下袍泽的惨叫。也不知那些熟悉的面孔几人活着,几人死去,秦堪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停的,麻木的挥刀劈刺。不顾每次劈刀后身躯露出的各种破绽。他知道这些破绽侍卫们会帮他挡住。

“大人!属下们帮你杀开一条血路。你先跑吧,求你了!”

不知何时,浑身浴血的丁顺杀到了秦堪身边。与秦堪背靠着背互相喘息。

趁着对峙的空档,秦堪大口呼吸,丁顺的话他已懒得回应。

“大人,够了,你为将士为朝廷做到这般地步,已经够了!跑吧,跳下辽河横渡过去,属下找几名精通水性的弟兄在水里搀着你……”

秦堪疲惫地喘息:“丁顺,我……若真想活命,早就跑了,何必等到现在?”

丁顺泣道:“大人,我清楚你的意思,但是,你何必把命搭上?你跟我们这些厮杀汉能比吗?”

“大官与兵丁,都是一条命,没什么区别,活得风不风光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汉人的尊严别丢了,它值得用命来换。”

战场上,明军将士站着的越来越少了,千余名将士缩紧了防御,自动自觉地向秦堪靠拢,并以秦堪为中心,竭尽所能结成一个并不严整的圆阵,将秦堪紧紧围在中间。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秦堪清楚,所有将士已力竭,大势去矣。

数千蒙古兵将这群顽抗的明军将士团团围住,一名蒙古首领模样的人气急败坏大声呼喝了几句,紧接着,低沉的牛角号吹响,四周的蒙古兵们纷纷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秦堪惨然一笑,他知道,蒙古首领不打算活捉他了,这样付出的伤亡太大,首领承担不起。

牛角号骤然停止的那一刹,无数蒙古兵开始全力冲杀,明军将士刚刚结成的圆阵脆弱得像一张白纸,一冲便破。

“跟狗鞑子拼了!”

明军将士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残余的将士们纷纷怒吼着挥刀而上。

此时此刻,大家都已没了活下去的打算,脑子里唯一只存着拼命的念头,包括秦堪。

侍卫一个个的倒下,秦堪身边的防卫越来越薄弱,混战中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受伤,他甚至暗自乞求加颈的一刀早点来临,好让自己早一刻解脱。

他,太累了。

终于,一名蒙古兵冲破了明军最后一道防线,一支长矛无情地刺向秦堪的胸口。

秦堪连阻挡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那支长矛的矛尖离自己胸口越来越近,秦堪忽然扔了手中卷刃的刀,仰头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下世为人,只盼生在煌煌盛世,汉旗指处,所向披靡,不再如今日这般饮恨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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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泛着冷光的矛尖离胸口只差一寸却忽然停住。

久久未感痛楚的秦堪睁开眼,却见面前这名蒙古兵的脖子正中插着一支利箭,箭头已入肉半尺,白色的翎尾犹在脖子外微微颤动。蒙古兵双眼凸起,眼中布满了惊愕,生机渐渐从他眼中消逝。

不仅秦堪楞住了,战场内所有人都楞住了。

蒙古兵惊惶四顾间,却见百步之外,千余名同样是蒙古人打扮的骑士静静地坐在马上,不知何时已隐隐对他们摆出包围之势,领头的是一位穿着大红色夹袄的女子,女子面容艳丽,目光却如冰霜,像只小母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秦堪周围的蒙古兵。

蒙古兵们大惊失色,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投向战场西侧一座小小的丘陵,那里是平原上唯一的障碍物。

塔娜缓缓放下手中的硬弓,从马臀后的背囊里抽出那柄长长的马刀,雪亮的马刀在空中铮然作响。

“攻!”塔娜冷冷下达了军令。

早已结好阵势的朵颜骑兵轰然催马,像一座无法抗衡的高山,沉甸甸地朝蒙古兵的头上压去。

“朵颜骑兵!哈哈,是朵颜骑兵!秦帅,咱们命不该绝啊!”丁顺呆了片刻后狂喜大叫。

所有明军将士也欢呼起来,孙英脸上喜色一闪,接着厉声喝道:“援军来了,我们更要稳住阵脚!弟兄们,结阵给鞑子们再狠狠来一记!”

精疲力尽的明军将士们迅速结好一个稀疏松垮的方阵,第一排是好不容易拼凑起来一排长枪和盾牌,随着孙英的指令,方阵朝蒙古兵方向一齐跨了一步。

战场情势剧变!

原本攻势猛烈的蒙古军此刻西面是明军千余残部,东面是如潮水般冲来的朵颜骑兵,蒙古军瞬间便处于两面夹击的劣势下。

先前明军顽强的抵抗,各种不要命的搏杀,已令蒙古军战损严重,五千大军已不足三千,再加上蒙古兵已剧烈拼杀了一个多时辰,体力,耐力和士气早已渐渐衰竭,士气正盛的朵颜骑兵的出现,终于令所有蒙古兵胆寒了。

“刺!”

西面辽河边,步步逼近的明军将士随着孙英的军令,一排长枪刺出,数十名惊惶失措的蒙古兵倒地。

秦堪站在方阵末尾,身躯摇摇欲坠,他的衣裳已破烂不堪,浑身好几处刀伤,伤口涓涓流着鲜血,面孔透出失血过多的苍白,灰败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

丁顺没说错,命不该绝啊。看来老天改变了主意,决定让他在这个时代继续折腾下去。

气势此消彼长,胜败也随着朵颜骑兵的出现而渐渐朝秦堪倾斜。

百步外,朵颜骑兵的战马离蒙古军越来越近,那袭火红色的影子一马当先在军阵前端挥舞着长刀,如一团烈火般升腾,跳跃……

秦堪身躯摇晃几下,扭头朝丁顺虚弱地笑道:“告诉塔娜那个蛮婆子,就算她救了我,我也不会娶她,叫她别打我的主意……”

说完秦堪仰头便倒,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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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里,秦堪做了很多噩梦,一个接一个。

梦里全是鲜血,白骨和尸体,无数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呻吟,惨叫,哀嚎……

想伸手救他们,触手却尽是一片虚无的幻象,一碰便烟消云散。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才悠悠醒转。

猛然睁开眼睛,浑身已是大汗淋漓,一双柔软的手在他额头轻轻擦拭着汗珠,看到秦堪睁眼,手的主人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接着飞快起身跑了出去。

昏昏沉沉中,秦堪抬眼看着周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蒙古包里,头顶一个镶着蓝纹的圆顶,帐内铺了红色的羊毛地毯,壁上挂满了各式古怪说不出名目的装饰,看似杂乱,但每一件装饰都很精致,隐隐还闻到几丝沁人心脾的幽香。

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帐篷的帘布掀开,丁顺,孙英,叶近泉这几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惊喜。

“秦帅,你终于醒了!”

“秦帅,你这一昏迷可是三天三夜,发着高烧不退,孙英这狗才差点把蒙古大夫一刀劈了……”

“秦帅……”

秦堪虚弱地摆摆手:“都给我闭嘴,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此刻什么境况?不会成了鞑子的俘虏了吧?”

“秦帅,我们胜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噩耗入京

胜了。

简单两个字,字字滴着血。

秦堪只觉得现在很累,头很晕,身上余烧未退,嗓子眼里火燎似的刺痛,被三日前的毒气弹熏过的眼睛又红又肿,身上好几处包扎好的伤口隐隐生疼……

一开口,声音嘶哑难听:“胜了?”

丁顺点头笑道:“胜了,朵颜的塔娜领一千骑兵救援,不到半个时辰,叶近泉也领着三千骑兵来了,五千鞑子被全歼,一个都没跑。”

秦堪侧头看了一眼叶近泉,叶近泉仍旧一副酷酷的表情,铠甲披挂的他如今多了几分英武肃杀之气,看着秦堪的目光充满了关心。

秦堪强笑了一下,道:“我们的伤亡呢?”

丁顺笑容顿消,垂头黯然不语。

秦堪眉头拧了起来,加重了语气道:“说!”

丁顺不得不禀道:“八千官兵,死者五千三百余,伤者一千五百余……”

秦堪呆了好半晌,长叹道:“几乎全军覆没啊。”

丁顺低声道:“大人亲手组建的少年兵死者三百余,伤了一百多个,个个都是好样的,杨志勇跟敌人同归于尽,到死都握着一柄砍入鞑子脖子一半的刀,整个人都僵硬了,合四五人之力才将他的手和刀分开,大人,这一仗,太惨烈了。”

丁顺说着眼泪扑簌往下掉。

秦堪失神不语,想起五百少年兵义无返顾冲向鞑子,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与鞑子殊死相搏。一个个倒在敌人的刀下,想起那个惜福的少年杨志勇,那时刻腼腆憨厚的笑容,和临死时倔强的神情,心中不由一阵绞痛。

本是前途光明风华正茂的少年,却永远倒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人世间的繁华,未来不远的路上等着他们的风景从此再与他们无关。

“丁顺……”

“在。”

秦堪痛苦地道:“厚葬他们,厚葬每一位为大明捐躯的将士。”

“是,”

“辽河东畔立一块石碑。石碑上刻下此役殉国的每一个将士的姓名。详细描述此役的经过,为前人纪念,为后人警醒。”

“是。”

“阵亡将士有家眷的,朝廷抚恤加恩。养其家眷终老。其子弟入军皆加官一级。”

“大人。此战过后,属下抓了几个活的鞑子问过了,这次是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下的令。出兵一万五千人,其中一万人在辽阳城被四十里与朵颜交战,另外五千人则狙击咱们的钦差仪仗,追其源头,乃火筛脱逃后向伯颜猛可借兵,遂有此战。”

秦堪叹道:“那一晚在朵颜营地时便不该放火筛跑了,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必须除根,否则必生祸端……朵颜卫那里怎样了?”

“朵颜卫战力不弱,后来叶近泉率万人驰援,我方占了优势,交战不到一个时辰,双方死伤两千余人,鞑靼部见势不妙,主动撤军了,加上咱们歼灭的五千鞑子,伯颜猛可一共伤亡七千余人,这回可是伤了他的筋骨了。”

秦堪苦笑道:“胜是胜了,终究是惨胜,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真正与鞑子交战一场,才令秦堪赫然察觉,原来大明与鞑靼两军之间的战力相差如此巨大。

“八千对五千,差点全军覆没,我们到底输在哪里?”秦堪望着帐篷的圆顶,失神地喃喃自语。

一直没说话的叶近泉回答了这个问题。

“鞑靼人胜在骑兵,他们完全继承了成吉思汗征服天下时的战术战法,作战时首先以骑射开始,然后便是骑兵阵势冲锋,同时两翼靠前进行左右包抄,一鼓作气而歼之,由于蒙古马品种有缺陷,每个蒙古人作战时起码有两到三匹马,离敌人三箭之地时便换马开始冲锋,这样能充分保证马匹有足够的体力进行冲刺,在平原地势上,骑兵唯一的作用便是冲锋,以此击溃敌人的阵型,敌人不死,冲锋不止。”

秦堪沉思道:“我们与鞑子交战时,记得他们中途是下了马的……”

叶近泉叹道:“大人,这是我们的运气,当时我们已死伤大半,鞑子以为我们士气已崩溃,所以轻敌了,于是下马厮杀,这才给后来塔娜的一千骑兵创造了机会,否则这场仗死的人更多。”

“贫苦的生活,每日放牧劳作,时常与各部落之间为争夺牧场而兴兵,蒙古人千百年来活在忧患之中,千百年来时时处于战斗中,再加上平原地势上几乎无敌于天下的骑兵冲锋阵势,我们大明将士不如蒙古人也是情理之中。”

秦堪沉默了。

叶近泉没说错,大明将士的战力确实不如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只是叶近泉有些地方没说到根子上。

大明战力差而蒙古人战力高,除了双方的人种和环境原因,主要还是大明的军制已腐败,军制腐败必然导致将士不肯用命,而蒙古人一直信奉物竞天择,强者生存,此消彼长,焉能不败?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从根子上着手,除了改革军制,还须重新制定针对蒙古人的战术,以己之长而攻敌之短,先进武器的研制也是重中之重……

脑子里晕晕沉沉,秦堪一时间思绪万千,非常杂乱,零零碎碎的想法走马观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丁顺,叶近泉等人一直静静地在他身旁注视着他,直到见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众人才悄悄走出了帐篷。

…………

…………

再次醒来已是天黑,秦堪感觉精神好了一些,身体没那么热了。

闭上眼正在默默总结此战的得失,帐篷的布帘被人掀开。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扑鼻而来。

一只柔软无骨的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接着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烧终于退了,这狗官命不小……”

很想睁开眼正式表示一下百里驰援的谢意,听到塔娜这句话,秦堪干脆眼睛都懒得睁了,眼睛闭着一直装睡。

有种人就是因为嘴贱,结果施恩给别人还不落好,最后落得恩人变仇人,塔娜就是这种人,可以肯定。她部落里的仇人绝对比朋友多。

见秦堪退了烧。塔娜整个人也轻快了许多,以为秦堪没醒,便将腰侧镶着珠玉的弯刀抽出一半,龇牙咧嘴的地朝他晃了晃。又将弯刀收回去。秀气的拳头使劲一捏。噼噼啪啪的骨节脆响,很有威胁力。

秦堪脸颊不易察觉地抽搐几下,却被眼尖的塔娜发现了。

“喂。狗官,你醒了?”

秦堪只好睁开眼,很不情愿地瞟了塔娜一眼,又赶紧闭上,苦涩叹道:“我是病人……”

“怎样?”

“病人要保持心情愉悦……”

“那又如何?”

“所以,让我不愉悦的东西最好离我远一点,如果可以的话,等我病好之后再出现。”

“什么东西让你不愉悦了?”

秦堪叹道:“当然是你,塔娜姑娘,我对这个帐篷里所有的东西都有好感,只有你让我的心情不大好……”

塔娜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说,我让你不愉悦了?”

“虽然抱歉,但我还是要说……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追杀亲夫的手艺太差劲了,那晚你若把他干掉,我何至于受这一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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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西来,飞马入关。

马上骑士神情悲愤,马鞭不时狠狠地抽打在马臀上,抽得马儿痛嘶不已,骑士却也顾不得疼惜,入山海关后径自策马前行,直奔京师而去。

凭着秦堪的手令,一路上所遇卫所甚至守山海关的总兵都已知会,纷纷点兵慌忙朝辽河紧急驰援,骑士却不肯换人,执意要亲自将秦堪的亲笔书信送进京师。

这或许是能为秦帅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心情悲苦,迎着凛冽的寒风,马上骑士眼睛泛红,眼泪迎风飞溅。

入山海关后打马飞驰三日,终于来到京师巍峨的城墙下。

马和骑士的体力皆已透支,马儿的嘴边泛着一层厚厚的白沫,呼吸粗重,汗出如浆,骑士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离京师北门不到二里,马儿终于完全丧失了体力,发出一声虚弱的悲鸣,然后软软倒地。

骑士支撑着虚弱的身子,伸手入怀掏出一份用油纸包扎得密密实实的书信,那是秦帅交给他的亲笔信。

不知怎样的信念支撑着他,骑士摇摇晃晃朝城门步行而去,一路跌跌撞撞,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眼前的景色全是一片模糊。

直到离城门半里,守城门的五城兵马司士卒发现了骑士的不正常,急忙有两人上前查看。

骑士见了他们,仿佛沙漠里的旅人看到了绿洲,精神顿时一松,身子软软倒地,两名实字急忙扶住了他。

抖抖索索将书信高高一举,骑士带着哭腔虚弱地道:“快……快入宫禀报皇上,钦差秦堪于辽河东畔遭遇鞑子骑兵,秦大人领残部誓死抵抗,所部死伤惨重,如今秦大人生死不知……”

说完骑士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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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噩耗入京(下)(求月票!!)

京师皇宫仍旧如往常般平静,平静中透着冷漠。

乾清宫里不时传出朱厚照大声的喝彩,当然,也少不了刘瑾,谷大用等人的附和。

大殿正中,两只威风凛凛的斗鸡浑身羽毛直竖,互相瞪视着对方,寻找机会一击而致敌。

朱厚照穿着龙袍,大失仪态地趴在地上,一只手狠狠捶着地,口沫四溅大呼小叫。

“威武大将军,啄它!啄它!啄死它朕封你为万户武侯,给朕好好争口气!”朱厚照脸孔涨得通红叫道。

刘瑾在一旁急忙点头:“哟,威武大将军,你可听清陛下的旨意了?升官晋爵可就在眼巴前儿了,这是皇恩浩荡呐,还不赶紧给陛下出把子力气……”

毫无疑问,殿内相斗正酣的其中一只斗鸡又叫威武大将军,世袭第三代了。

自从发现秦堪是历代威武大将军的克星后,朱厚照已很久不敢再玩斗鸡游戏,生怕秦堪随时进宫将他的爱将一合斩于手下,直到秦堪离京巡视塞北辽东,朱厚照才命人将刘瑾搜罗多日的斗鸡搬出来上演一出全武行。

气氛紧张而热烈,众人以朱厚照的喜好为喜好,异口同声地为威武大将军喝彩助威,战力且先不提,舆论已呈一面倒之势。

朱厚照吆喝了几句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注意力也不在两只斗鸡身上了,沉默了一会儿便站起身,侧着脑袋疑惑道:“刘瑾……”

“老奴在。”

“这几日朕老觉得心神不宁,朝堂里出了什么事吗?”

刘瑾想了想,陪笑道:“陛下,朝中风平浪静,三位大学士和老奴一同为陛下分忧国事政务,最近咱大明挺太平的呀,只是山东发了一场小蝗灾,朝廷的赈济粮草上月便发付山东了,四川土司造反,领着几百千号人大呼小叫,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小小蛤蟆坐井观天,口气倒不小,四川都司出了两卫兵马便将土司剿了……陛下,除了这两件事以外,可就真没其他事值得一提了。”

朱厚照拧着眉沉吟半晌,道:“秦堪呢?秦堪巡视辽东,朕接到他的最后一封奏报说是把辽东总兵官李杲收拾了,也代表朕和朝廷和朵颜卫结了盟,算算日子,他也该回来了吧?怎地还没动静儿?”

刘瑾笑道:“陛下,从辽东到京师,可有几百里路呢,秦大人领着几千仪仗一路走来,少说也得走半个来月,陛下莫心急。”

朱厚照哼道:“朕急什么?这家伙在辽东是走是留,总得给朕带句话呀,从京师到关外军驿何其多,派一匹快马进京能费多大事儿?朕还等着他回来说说辽东除奸的经过呢,一个统兵六卫的恶人说收拾便收拾了,也不知是靠他无敌的运气还是肚里咕噜冒泡儿坏水儿……”

刘瑾听着朱厚照亲昵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咂摸咂摸嘴,老脸顿时变得酸溜溜的。

“陛下,秦大人性子跟别的大臣不一样,人家独来独往惯了,怕莫也没有事事请奏的习惯……”

刚从辽东宣旨回京不久的张永听到刘瑾这句含沙射影的挑拨之言,不由重重一哼,站出一步道:“陛下,老奴刚从关外回来,临走时秦大人说过了,待辽东军政整肃之后,他便启程回京,托老奴向陛下禀奏,老奴回京当日便向陛下禀报过的,哼!老奴觉着呀,有的人最好先瞧瞧自己的德行,明明自己一手遮天,独揽大权,贿赂银子收得手都软了,好意思说别人没有请奏的习惯,可笑至极!”

刘瑾呆了一下,老脸顿时涨红了,尖着嗓子道:“张永你这腌臜货,你这话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了!”

张永毫不示弱地挺起胸,道:“说清楚便怎样?杂家怕你不成?说的就是你!刘瑾,你做过什么自己知道,当着陛下的面,你敢把你家库房打开,让陛下瞧瞧这些日子你收了多少奇珍异宝么?”

刘瑾脸都绿了,头顶隐见白雾升腾。

大殿正中的两只斗鸡早已偃旗息鼓,刘瑾和张永却梗着脖子斗上了,二人面红耳赤,鼓着眼珠子互相瞪视,大有一触即发,大打出手的架势。

二人不合的事朱厚照早已知晓,甚至他们不止一次当着朱厚照的面互相打骂过,幸好朱厚照性子虽然对国事昏庸,对文官也没什么好脸色,但对身边自小服侍他长大的八个太监却是如家人一样宽厚仁爱,二人打骂过许多次朱厚照也不见恼。

见二人又有吵起来的苗头,朱厚照大感头疼地挥了挥手:“又来了!又来了!你们这两头老狗赶紧给朕滚出去,滚得远远的,朕见你们就烦!”

二人见朱厚照不耐烦了,自动自觉地停战,互相悻悻一哼。

朱厚照正感头疼时,一名宦官神色慌张,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乾清宫,扑通一下跪在朱厚照面前,流着汗颤声道:“陛下,辽东八百里急报,秦堪秦大人出事了!”

殿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呆住了。

朱厚照一楞:“出了什么事?”

“秦大人领八千仪仗回京途中,于广宁辽河东畔遭遇鞑靼骑兵五千,双方激战,秦大人率军誓死抵抗,无奈鞑靼骑兵战力太强,秦大人麾下官兵力不能敌,终究兵败辽河!”

“秦堪……秦堪他人呢?”

“生死未卜。”

朱厚照呆立许久,神情痴呆如遭雷殛,接着脸色涨得通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最后愤然一脚踹出,将小宦官踹了一个跟头。

小宦官吓得面无人色,赶紧重新跪好,不停地磕头请罪。

“你放屁!谁造的谣,给朕把他揪出来凌迟!秦堪怎么可能会死?自朕认识他以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什么危难他不是轻松解决?区区五千鞑子怎么可能害死他?”

小宦官一边磕头一边颤声道:“陛下息怒,此事千真万确,奴婢怎敢捏造此大不韪之谣?两军交战最后时刻,秦大人派人横渡辽河,送来了一封亲手所写的绝笔信,请陛下过目。”

朱厚照神情呆滞地从小宦官手里接过一封用油纸包得密密实实的书信,展开刚看了两行,脸色却苍白如纸,眼泪一滴一滴止不住地落下。(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三百四十二章 秦家女人(上)

“……背水绝境,将士力竭,援绝气尽,生望殆失。将有必死之心而士无贪生之念,臣率残部三千坚守辽河东畔,誓死不降,唯以残身而全气节,死社稷矣。臣,秦堪绝笔。”

朱厚照拿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泪水迷蒙的眼睛死死盯着信笺,目光透出一种深深的恐惧,一颗心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这种恐惧他曾经经历过,当他看到父皇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刹,心中亦如此刻般刺痛。今日,他再次被这种恐惧所包围。

乾清宫里静静的,刘瑾等人见朱厚照的表情也纷纷着了慌,又不敢问信上写了什么,一个个伏首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眼泪不停滴落在信笺上,发黄的信笺被浸湿了一大块,朱厚照强忍着哀恸一字字看下去,直到看到最后那一句“陛下,陛下,臣走啦,你以后好好保重自己。”时,朱厚照猛然抬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陛下节哀!”众人跪地齐声道。

“秦堪他,他怎么会死?他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会死?来人,快来人!宣旨,宣朕的旨意,叫五军都督府,十二团营,宣大边军……不管是谁都好,速速发兵救秦堪!快!”朱厚照一边哭一边重重跺脚。

门口的小宦官楞住了,一脸茫然无措。

皇上情急之下发的这道圣旨可真令人糊里糊涂,十二团营是拱卫京师的精锐。每营皆由一位开国侯掌管,它是京师最大的一支拱卫力量,总计约十万人马,没头没脑的,就凭皇帝一句话便将他们调到关外辽河边去,而且只是为了救一个人,这……恐怕满朝文武不会答应吧?

朱厚照慌了神,小宦官呆立门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宣旨都没个去处。

张永瞧出了朱厚照的无措,急忙高声道:“慢着!”

走到痛哭不已的朱厚照面前。张永轻声道:“老奴万死。陛下,您看是不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做决断?秦大人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陛下了解清楚了再兴刀兵也不迟。”

朱厚照哽咽点头,张永当即朝小宦官道:“报信的人呢?”

小宦官讷讷道:“报信的是秦大人身边仪仗。勇士营的军士。此刻正躺在承天门外等着呢。据说换马不换人连跑了三天三夜,马都断气了,人还撑着一口气没昏过去。说是等陛下圣裁。”

“赶紧宣他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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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信的军士邋邋遢遢形容狼狈地跪在乾清宫大殿正中,眼神涣散无光,虚弱的身躯仿佛下一口气便会倒下去似的,却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诉说着辽河一仗的惨烈。

“……五千鞑子骑兵山崩海啸般向我们冲来,秦帅所率大部为步卒,鞑子第一轮冲锋过后,我们便损了近千将士,万马军中,将士们死守不退,属下等人已无数次磕头乞求秦帅渡河先逃,秦帅却一直扼守中军,誓与将士共生死,小人被秦帅强令带信横渡辽河,直到小人游到辽河对岸,还看到秦帅的钦差龙旗仍旧屹立不倒,小人所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鞑子骑兵突破了中军,向秦帅围去……”

军士说着说着,伏地大哭起来。

朱厚照失魂落魄,重重朝椅子上一坐,脸色愈发苍白。

张永,谷大用等人脸上顿时露出惋惜甚至哀伤的神情,刘瑾垂着头,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喜色。

不论殿中众人各怀怎样的心思,所有人都清楚,秦堪必然凶多吉少了。

事发已过三天,此时发兵再救还有何意义?

朱厚照呆坐了许久,嘴一咧,又大声哭了起来。

“秦堪,是朕害了你,朕不该让你去争那劳什子爵位,不该把你派到辽东,朕……朕该如何是好?朕以后如何是好?”朱厚照哭得肝肠寸断。

刘瑾抽了抽鼻子,眼眶变戏法儿似的立马泛了红,接着哭得比朱厚照还大声:“陛下,一切都是老奴的错,当初老奴不该建议陛下派秦大人巡视辽东的,可老奴当时全是一片好心,想为秦大人争个爵位呀,陛下,老奴罪该万死!”

朱厚照大哭道:“这事怎能怨你?谁都没料到秦堪命中竟有此一劫,朕悔不该当初啊!”

二人抱头痛哭,旁边的谷大用,马永成等人也纷纷拭泪不止,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所有人都哭得很伤心,其中最伤心的莫过于张永了。

张永不能不伤心,与刘瑾的关系一天比一天恶劣,张永正是需要外援相助的时候,盼星星盼月亮等着秦堪回京与他联手,结果却等来了秦堪的噩耗,秦堪死了,满朝之中还有谁能制衡刘瑾?

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呀,被刘瑾排挤出内宫权力圈子已成必然,内宫的争权夺利激烈程度比外廷不知惨烈多少倍,失了权的太监下场怎生凄惨,张永连想都不敢想。

各有各的计较,真正纯粹伤心的,却只有朱厚照。

自父皇驾崩,时隔不到一年,朱厚照再次尝到了熟悉的痛苦滋味,这种痛苦如同失去至亲一般,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将秦堪当成了亲人。

“刘瑾,你说,朕怎么办?朕怎么跟他家夫人交代?秦堪和朕一样都是一根独苗,他死了,连子嗣都没留下,朕不仅害死了秦堪,更绝了他秦家的香火啊!”

说起秦家夫人,朱厚照猛然坐直了身子。使劲一擦眼泪,道:“对,秦夫人还不知这个消息呢,朕要出宫去秦家府上,这事儿瞒不住,哪怕被他夫人打死朕也认了!来人,快,给朕更衣。”

朱厚照风风火火跑出殿门赶往谨身殿更衣,刘瑾等众人连忙跟在朱厚照身后出了殿。

张永呆立原地,不甘地张了张嘴。却又满脸苦涩地闭住。

万岁爷的性子太毛躁。哭也哭了,伤心也伤心了……你倒是先下旨确认秦堪的尸首再奔丧也不迟呀!

——或许,秦大人没死呢?

张永脑中刚冒出这个想法,随即苦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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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依然宁静如昔。秦堪离京后。府里由杜嫣这位正室夫人打理着一切。

内院东厢房刚盘好的大炕上。艳丽如故的杜嫣身穿翠色夹袄褶裙,足着罗袜,两只秀气的小脚在袜内不时调皮地伸展扭动一下脚趾头。神情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一块描好了图样的绣布,正一针一针笨拙地绣着,图样画着旭日东升,虽只寥寥几笔,却非常传神,此图正是出自金柳的手笔。

秦家大妇要做个贤良淑德的温柔主妇,配得上相公的官位和她自己的诰命身份,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上窜下跳胡闹了。

当初在绍兴时,杜嫣很害怕有一天会失去自由,害怕像落地的风筝一样从此失去蔚蓝的天空,与秦堪成亲两年多了,直到如今她才渐渐发觉,原来女人遇到心爱的男人以后,她们那对向往蓝天的翅膀却是自己心甘情愿剪下来的。

万里长空的寂寥,怎比得过举案齐眉的一盏清茶?

杜嫣的绣功很差劲,差到出乎金柳的想象,旭日东升图已然是绣活儿里最简单最易学的一种了,一轮红色的太阳,几朵白色云彩,照着样子绣描便是,可杜嫣还是学不会。

秦家大夫人的脾气尚待磨练,绣了没几下,杜嫣气得将丝线生生扯断,随手一扬,一道白光闪过,绣花针已被钉在房梁上。

“不绣了不绣了!女人为何非要干这种事?磨磨唧唧难受死了!家里缺什么绣件儿难道外面店铺里买不到吗?相公又不差银子……”杜嫣气道。

同样穿着翠色夹袄,模样身段儿却比以前丰腴许多的金柳轻轻一叹,苦笑道:“杜姐姐,不是银子的事儿,女人天生就该干这活儿,男人都喜欢女人这样,所以女人不得不这样……”

杜嫣哼道:“胡说,哪有什么事是女人天生该干的?”

抬眼瞧了瞧房里点着的一柱檀香,杜嫣顿时面露喜色:“哎呀,今日贤良淑德的时辰已过去了,明日再继续吧!怜月怜星,俩丫头死哪儿去了?快来帮我熨好那件诰命朝服,太后娘娘快过寿了呢……”

一边往屋外走一边唠叨,忽然,杜嫣脚步一顿,目光朝金柳身上打量。

“金柳……”

“杜姐姐何事?”

杜嫣拧着秀气的黛眉沉思道:“你……最近好像胖了不少呢,而且更白了。”

金柳俏脸一白,神情略有些慌张地强笑道:“妹妹我住在秦家吃得好喝得好,又没什么烦心事,心宽自然体胖呀,姐姐,你都快把我养成小猪了。”

杜嫣到底是粗神经,闻言哈哈一笑:“明日我教你习一套简单的拳法,当是健体瘦身,女儿家家的胖成猪一样,将来怎么嫁人?”

挥了挥手,杜嫣像只穿堂的燕子一般,灵巧地飞出了屋外。

金柳怔怔坐在炕上,忽然噗嗤一笑,手抚着小腹,俏脸浮上幸福的神采,迷离若醉地喃喃自语:“孩子,知道什么叫幸福吗?幸福就是娘亲想着你的父亲,想着想着,就笑了……”

接着金柳纤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靥渐渐化作满面愁苦:“杀千刀的冤家,你若再不回来收拾这烂摊子,可快要瞒不住了呢,杜姐姐……以后有何脸面再见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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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登门很突然。

晌午刚过,秦家的老管家打着呵欠刚从侧门里走出,打算出去遛遛腿,活动一下老骨头,刚跨出门,却赫然见到秦府门外,朱厚照一身白色儒衫静静地站着,仰头注视秦府正门上方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神情犹豫踌躇,他的身后恭立着几名白面无须的半老之人,不远处还散布着一些魁梧精悍的侍卫。

朱厚照曾是秦府常客,老管家自是识得他的身份,楞了一下之后赶紧双膝跪下。

朱厚照的目光从牌匾上收了回来,他的眼睛仍旧红肿,表情阴沉而哀恸,没等老管家说出恭迎的话,朱厚照便淡淡挥了挥手,沉声道:“免礼,秦家夫人可在府里?”

老管家赶紧恭敬道:“回陛下,夫人在家。”

“请秦夫人来外堂,朕有事跟她说,不必大开中门了,朕与秦堪……”朱厚照顿了一下,提起秦堪的名字,声音又有了几分哽咽:“朕与秦堪亲若兄弟,不用这些虚礼。”

“是是,陛下请进外堂稍候,老朽这就去内院知会夫人。”

老管家将朱厚照等人请进门后,脚下快步如飞朝内院走去,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老管家活了大半辈子,眼力自然不凡,刚才大门前跪拜相迎时不经意地抬头,瞧见朱厚照那副哀恸欲绝的模样,心中顿觉不妙。

坏了!

家主离京多日不见回,今日皇上如此伤心的模样贸然登门,秦家必有祸事!

…………

…………

秦府外堂。

朱厚照一边哭一边艰难地将噩耗说了出来,低声的呜咽也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杜嫣的脸色越来越白,藏在袖中的拳头却越攥越紧,随着朱厚照抽泣着将噩耗道出,杜嫣的身躯也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待朱厚照说完,杜嫣猛地站了起来,俏脸白得吓人,连红润的嘴唇也瞬间失去了血色。

“相公……相公战死辽河边?”杜嫣抖颤着重复问道。

朱厚照闭眼重重点头,眼泪不停滑落脸庞。

砰!

堂内后侧的一扇山水屏风忽然倒下,悄悄跑到堂后偷听的金柳跟着屏风一起倒地,竟已晕厥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秦家女人(下)

堂内朱厚照正向杜嫣说着秦堪的噩耗,谁也没想到堂后屏风后的金柳会突然晕厥。

杜嫣呆呆坐着,还在消化这个犹如天塌了似的消息,对身外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跟着朱厚照一起来的刘瑾和张永急忙上前将晕过去的金柳扶到椅子上坐着,张永手指朝金柳的人中一掐,金柳便悠悠醒转。

目光呆滞地环视一圈,金柳的眼泪便如断线的珍珠似的滴滴落下,杜嫣仍旧一脸木然,呆呆地注视着堂外,却一滴眼泪都没流。

朱厚照愈发感到愧疚,秦堪是他派去辽东的,他的一道圣旨却害得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庭从此支离破碎,杜嫣失去了丈夫,而他朱厚照却失去了良朋知己,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朱厚照的愧疚表达得很直接,见杜嫣神情呆滞不言不动,形若木桩,朱厚照又急又愧,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

“秦夫人,是朕对不起你,是朕害死了秦堪,朕,朕只恨不得代他死去才好……”

刘瑾和张永闻言慌忙跪下,忙不迭地求朱厚照莫出此不吉之言。

金柳垂着头一直没说话,眼泪却流个不停,堂内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谁也没心情注意到,为何秦家主母认的异姓妹妹对秦堪的死反应如此之大。

不知过了多久,杜嫣回了神,仍旧一滴眼泪都没流,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平静无波。

“陛下。我家相公果真战死了么?”

朱厚照哭着点头。

“可曾见着他的尸首?”

朱厚照摇头:“朕已派人出关,赴辽河边寻找了……”

杜嫣两眼一亮,形如死灰的美眸恢复了几分神采。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请恕诰妇冒昧,陛下何以如此肯定我家相公战死了?”

朱厚照见杜嫣眼中越来越炽热的希望模样,心中愈发难受,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的张永叹着气解释道:“秦夫人,谁都不希望秦大人出事,但辽河一战秦大人被鞑子骑兵围了却是事实。大战最后。秦大人派了军士横渡辽河报信,连绝笔信都写好了,军士横渡辽河后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秦大人的兵马被鞑子骑兵围而绞杀。秦大人……难有幸理了。”

杜嫣冷冷道:“相公亲手写了绝笔信?信呢?”

朱厚照从怀中掏出秦堪的信递给她。

杜嫣迅速展开。越看浑身越颤抖。表情也越绝望,脸上失去了血色,却死死咬着下唇。咬得出血也不见她流一滴泪。

一把将绝笔信揉成团,杜嫣冷冷道:“确实是我家相公的字迹,但,诰妇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我家相公的尸首,诰命绝不信他死了。”

张永叹气道:“秦夫人,这才是何苦……”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杜嫣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跟秦堪死守辽河一样,她也在扼守着心里最后一丝希望。

朱厚照悲叹不语,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他早已明白,然而杜嫣却坚持认为秦堪没死,一时间朱厚照也拿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服她,心里又何尝不希望杜嫣的坚持是对的。

看着杜嫣那张倔强不肯认命的脸,朱厚照胸脯一挺,站起身忽然朝杜嫣长长一揖,大声道:“不论秦堪是死是活,从今以后,朕待秦夫人以嫂礼事之,有朕在,秦家还是秦家!”

刘瑾和张永被朱厚照没头没脑这一句话惊呆住了。

秦家不是大家族,整个家庭全靠秦堪这一个男丁撑着,秦堪死了,秦家的败落已是必然,然而朱厚照这句话说出来,秦家必然败落不了,直到将来朱厚照驾崩,或者杜嫣去世,秦家这才算消失。

对秦堪的圣眷之隆早已习惯的刘瑾此刻也忍不住咂咂嘴,嘴里心里酸溜溜的,但嫉妒心却比以往弱了许多,毕竟以刘公公的高雅格调,总不能跟死人争宠呀。

张永叹着气惋惜道:“可惜秦大人太年轻,没来得及给秦家留个一男半女,否则秦家有陛下的圣宠,有世袭的爵位,还愁不能与国同戚么?”

话音刚落,堂内传出一道哀伤却平静的声音。

“秦堪有后!”

一语激起千层浪。

堂内所有人极度惊愕地转过头,状若痴呆地盯着说话的人,连神情木然的杜嫣都情不自禁地转头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金柳。

她的眼泪一直没停过,此刻泪痕犹湿,表情却无比坚定。

“你……说什么?相公有后?”杜嫣盯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金柳凄然一笑,走过去执起杜嫣的手,将她的手轻轻放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杜嫣脸色剧变,俏脸瞬间由惊疑,到气愤,最后颓然一叹,哀伤无比。

“金柳,你和相公……是什么时候的事?”

金柳盈盈朝杜嫣跪下,泣不成声道:“姐姐,原谅我,我和秦堪其实早已相识,当年在绍兴的时候,秦堪高中绍兴院试案首,那一日他的同窗拉他登上了我的小楼……”

杜嫣哀叹道:“听说相公曾经有过轻生寻死的过往,据说是为了一个女子,我想,那人便是你吧?后来你和相公在京师重遇了?我竟把你当成落难女子接回府中,自你进府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大概你和相公那时便暗生私情了吧?”

金柳泣道:“姐姐,我并非故意瞒你,这两年我和秦堪都过得苦,老天安排我和他在京师重遇,我真的不想错过失而复得的幸福,对不起……”

杜嫣叹道:“罢了。说来你和相公相识相爱犹在我之前,此事怎能怪你?……前事且不提了,金柳我问你,你肚里的孩子,果真是与相公……”

金柳点头,低声道:“秦堪离京之前的那一晚,他来我房里,没想到就那一次……”

杜嫣盯着金柳隆起的小腹,表情变幻万端,有嫉妒也有庆幸。

朱厚照一直静静看着秦家发生的这意外的一幕。呆呆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张永在一旁貌似喃喃自语道:“秦大人有了后。这是喜事呀,如果秦大人有爵位,也能一代代传下去了……”

朱厚照浑身一激灵,顿时兴奋起来。道:“好。有后就好。两位秦夫人且宽心,朕这就召集大臣,商议给秦堪封爵之事。爵位世袭罔替……”

指着金柳的小腹,朱厚照正色道:“若秦夫人所生为男,则袭爵位,所生为女,朕收为义女,指配给朕将来的太子为正妃,秦家不会倒,秦家倒不了!”

说完朱厚照转身兴冲冲地离开了秦府。

现在唯一能为秦堪做的,只有这件事了,这件事一定要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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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京师藏不住消息,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大臣们的耳目。

军士入京报信才一个多时辰,整个京师便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秦堪战死辽河了。

这个消息在京师的大臣和权贵圈子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浪,说不清好坏,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秦堪的仇人,秦堪身受两代帝王恩宠,年纪轻轻便居庙堂高位,对他心生嫉妒的文官武将可不止一个两个,当初内廷外廷联手欲除他,结果却被闹了个灰头土脸,刘健谢迁两位大学士致仕亦因他而起,可谓文官集团的眼中钉,心头刺。更何况秦堪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下经过的案子,办过的官员也不在少数,闻知秦堪战死辽河,许多官员在家不由弹冠相庆,欢欣鼓舞。

愁的自然是秦堪的朋友或忠心属下。

张永就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他与秦堪说不上多深厚的交情,但显然目前他们有着同样的敌人,等着秦堪回京与他里应外合把刘瑾扳倒呢,结果等来的却是秦堪的噩耗。

愁的人除了张永,还有东阁大学士李东阳。

文华殿里处理政务的李东阳乍闻秦堪战死的消息,惊得半晌没出声,一团墨渍滴在奏疏上也没发觉,当杨廷和兴冲冲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时,李东阳看着杨廷和,摇头苦笑不语。

“你们都觉得秦堪死了是好事,因为大明少了一个权奸,陛下身边少了一个佞臣,所以陛下朝明君的方向迈近了一步,可是,介夫啊,老夫且问你,秦堪死了果真是好事吗?”李东阳的脸色甚至蒙上了几许灰败。

杨廷和对李东阳的反应很不解:“秦堪这奸贼死了,怎么不是好……”

毕竟是三辅之一的谨身殿大学士,话没说完杨廷和悚然一惊,自己很快转过了念头:“不好!秦堪死了,我们便危险了!”

李东阳捋着胡须,愁容满面地点点头:“介夫明白过来就好,陛下嬉玩怠政,司礼监刘瑾与内阁焦芳沆瀣一气把持朝政,顺其者昌,逆其者亡,朝堂危若累卵,以前正是碍于秦堪在其中牵制,刘瑾才有所收敛,介夫你没发现自秦堪奉旨离京后,刘瑾和焦芳的气焰便渐渐嚣张了么?所谓的新政一塌糊涂,他们却推行得风风火火,煞有其事,为此杀了好几位不从的官员,秦堪这一死,刘瑾彻底没了顾忌,放眼满朝文武勋贵,谁有如秦堪这般的分量,挡得住刘公公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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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封爵之争

话不点不透。

世人常常被情绪所左右,不自觉地忽略了事物的另一面,内阁大学士也是凡人,自然也不例外。

杨廷和的眼里,秦堪绝对算不上好人,从东宫春坊见秦堪的第一面起,他便被杨廷和归入“佞臣”一类,在他看来,凡是不劝太子用心向学的,陪着太子玩乐胡闹的,全部都是佞臣,是阻碍太子成为明君圣君的污秽之物。

后来太子登基,秦堪逐渐掌权,杨廷和愈发肯定自己当初的猜测没错,内外廷联手欲诛秦堪及内宫八虎那一次,杨廷和身处局外将一切看在眼里,秦堪反败为胜,扭转局势,并领兵血洗东厂,一道命令杀了数千人眼都不眨,杨廷和看得心惊心寒,从此对秦堪更没好脸色,若说如今文官集团对秦堪的印象,以杨廷和的态度为典型。

凡事不能仔细推敲,一推敲便发现自己的看法完全错误。凡事也不能比较,一比较便发现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秦堪是够坏了,可是……宫里还有一个坏得流油冒泡儿的杵在那儿呢。

俗话说恶人自须恶人磨,这句话的前提首先需要两个恶人,如今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还有谁制得住他?

李东阳看着杨廷和呆若木鸡般的模样,叹道:“介夫现在明白了?不论秦堪此人是忠是奸,对朝堂来说,秦堪是我们的一道屏障,介夫不妨再想想。秦堪自从为官以来,与人争斗何其多,其手段何其毒辣,但他下手的对象不是勋贵便是藩王,或是宫中阉人,他何曾对我朝堂文官下过手?哪怕无数言官御史时常上疏参劾,常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你可曾见过他对言官下毒手?”

“……反过来再瞧瞧司礼监刘瑾,自他掌权以来杀了多少人,杀的哪个人不是朝中文官?推行所谓‘新政’以后。刘瑾的手段哪一次不比秦堪下手狠毒多了?以往秦堪在的时候。刘瑾何曾敢如此张狂?一个王守仁,刘瑾想对他下杀手都被秦堪明里暗里拦住,令他吃了个闷亏出不得声,一个戴铣被杖毙。刘瑾付出的代价是他干儿子的一条命。介夫啊。你们对秦堪成见太深,老夫却一直觉得,秦堪不是坏人。以往你们看不出,秦堪死了你们总该有所觉悟了吧?”

杨廷和怔怔半晌不语,心里将李东阳的话仔细咀嚼一番,不得不颓然承认,李东阳说得很对,秦堪也杀人,杀的却都是该杀之人,相比刘瑾如今对文官动辄杀戮的气焰,秦堪简直是万家生佛天官赐福般的活菩萨了。

一想到秦堪死了,文官们少了一道抵挡刘瑾屠刀的屏障,杨廷和不由黯然失色,不知不觉对秦堪的情绪转换,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秦堪……不算坏人。”杨廷和终于做出了很中肯的结论,能令性格刚烈眼里不掺沙子的他说出这句话,已然非常难能可贵了。

苦笑两声,杨廷和道:“西涯先生为何不早说服我?”

李东阳叹道:“秦堪所言所行独特,世人谤之毁之誉之,皆不以为意,满朝皆视他为仇寇,老夫早对你说这些,你能接受吗?”

杨廷和摇头,面有惭色。

李东阳深深道:“秦堪忍辱负重,世人看错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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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凤楼的铜钟徒然敲响,一下又一下,低沉肃穆的钟声在京师上空悠悠回荡。

所有在京官员都懵了,钟声的节奏分明是召集大臣上朝的意思。

正德皇帝自登基以来主动召集大臣开朝会,今日尚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这位年轻的荒唐皇帝又想干什么?

大臣们纷纷在家穿戴整齐,迈着略显急促的步伐,各自往皇宫方向行去。

奉天殿内,头戴翼龙纱冠,身穿五爪金龙袍的朱厚照神情哀恸,君臣之间没有客套,开场白第一句便是秦堪为国捐躯,战死辽河,请大臣们来商议如何追封,如何封爵。

召集大臣商议也是不得已之举,但凡追封爵位,没经过大臣的点头首肯,皇帝的旨意是出不了中宫的,大臣们不同意,圣旨也会被内阁和通政司封还,视作无效。

大明的臣权就是这么大,这也是大明历代皇帝活得憋屈的原因,有的皇帝跟大臣赌气,干脆数十年不上朝,也是对臣权过大的抗议方式。

“封爵?”所有大臣都楞了。

为国捐躯是事实,辽河死战不退也是事实,对于秦堪的做法,朝堂内不论是敌是友,心里都感到由衷的钦佩,这是一个讲究气节的年代,气节有了,以往的细末恩怨仿佛一瞬间全都原谅了,人死如灯灭,再揪着以往的恩怨不放未免失之风度。

原谅归原谅,但原谅也是有底线,给秦堪追封爵位这个话题明显超出了大臣们的底线容忍范围。

大明自太祖皇帝立国和成祖靖难后,两朝大封有功之臣,获爵者不下数十,但这些人都有着开国定邦之功,他们封爵无话可说。自永乐以后,大明历代皇帝封爵极吝,这也是皇帝和大臣之间无言中达成的一种共识。

朝廷不介意给你高官厚禄,不介意赐你金银美婢,你再怎么极尽荣华富贵,终究只有你一个人享用了,你的后代没份。但封爵便不一样了,爵位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的,你立的功劳得到了荣耀,但你的后代一没功劳二没德望,凭什么让他也享受父辈祖辈的荣耀?朝堂里不劳而获的勋贵后人已够多了,凭什么再多一个?教这些自小寒窗苦读,摸爬滚打好不容易熬出头的大臣们怎么想?

听到朱厚照追封爵位的决定,众臣惊愕之后,神情皆浮上愤慨之色。

朝班里,李东阳和杨廷和惊讶地互视一眼,李东阳神色不变,杨廷和嘴唇嗫嚅,想起刚刚与李东阳的一席话,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一个字。

“陛下可赐秦堪勋号,但追封爵位,绝对不可以!”一位名叫熊庆的礼科给事中率先出班反对。

今日的朱厚照显得异常的冷静,面对大臣的反对也不再气急败坏。

熊庆话音刚落,朱厚照便面无表情道:“熊卿偏题了,朕今日要与你们商议的是给秦堪追封怎样的爵位,不是跟你们商议要不要封爵位,你退回去。”

“陛下……”

砰!

朱厚照忽然狠狠一拍龙椅扶手,勃然怒道:“退回去!”

众臣被朱厚照罕见的坚持和怒意吓了一跳,今日的陛下,似乎透着几分陌生。

熊庆似乎跟朱厚照卯上了,不仅没退,反而梗着脖子大声道:“武将死战,文臣死谏,臣不退!秦堪与鞑子骑兵死战到底,成全忠臣气节,臣与满朝同僚同感钦佩,钦佩归钦佩,封爵却万万不可,我大明自永乐以后,罕有封爵者,当初土木之变,英宗皇帝被俘,瓦剌兵临京师城下,大明最危急的关头,社稷岌岌可危,兵部尚书于谦于少保发动团练乡兵列阵京师九门,几番鏖战,终令瓦剌退兵,解国之倒悬,挽大厦之将倾,如此大功于社稷,代宗皇帝也只封了太子少保的勋号,封爵却只字不提,敢问陛下,秦堪之功,比之于少保何如?”

熊庆一番话令大臣们纷纷点头附和,他的话也代表了满朝大臣的所思所想。

钦佩秦堪死战不退的气节是一回事,但追封爵位又是另一回事。

大明的爵位不是那么容易得的,非开疆辟土,挽国危难之大功者不能封,秦堪的功劳算什么?与鞑子五千骑兵死战辽河,据秦堪的绝笔信上所言,那一仗分明是败了,八千仪仗官兵与秦堪一同殉国,朝廷可以表彰秦堪的气节,封个“右柱国”“荣禄大夫”之类的勋号已经足够,封爵却完全没有道理。

熊庆说完后,又有不少大臣站出朝班,同声反对秦堪封爵,哪怕人死了追封也不行。

朱厚照怒道:“秦堪查盐案,立圣言,除奸宦,诛李杲,结朵颜,终与鞑子死战辽河,如此多的功绩,怎么就不能封爵?你们不服也给朕立这许多功劳瞧瞧!”

“满朝皆是红眼嫉妒之辈,忠臣和有功之臣哪有出路?罢了,今日朕不与你等商议了,朕意已决,秦堪功劳甚大,理应封爵,这是他用命换来的!刘瑾。”

“老奴在。”

“司礼监拟旨,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允文允武,威振夷狄,性义行良,是宜褒编,钦赐……”朱厚照顿了顿,看着满朝文武愤怒的神色,终于暗暗一叹。

封国公是不行了,满朝文武很可能当廷一头撞死在他面前,一死一大批。

朱厚照只好选择了妥协,不甘不愿地继续道:“……钦赐山阴侯,世袭罔替,永锡天宠。”

“陛下慢着!”话音刚落,兵部尚书刘大夏站出朝班,一脸困惑道:“据老臣所知,秦堪并无后嗣,何来‘世袭罔替’?”

朱厚照嘴角一勾,笑容带着冷意:“众卿听清楚了,秦堪有后!”(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封爵之争(下)

秦堪战死,秦堪封侯,秦堪有后……

一天之内,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令大臣们感到无比震惊。

金殿龙椅上,朱厚照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显示出此刻不容质疑的决心。李东阳和杨廷和悄悄互视一眼,二人闭上嘴一言不发,对朱厚照的封侯决定等于默认了,而另一位大学士焦芳则看了看朱厚照身旁恭立着刘瑾,二人目光交会,刘瑾不易察觉地微微摇头,焦芳心领神会,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也没出声。

司礼监不敢反对,三位大学士也没有反对,吏部户部等六部尚书侍郎都是混迹朝堂大半辈子的老狐狸,自然懂得察言观色,此刻也纷纷闭嘴不语。

大明文官似乎专为反对皇帝而生,这种反对已朝不健康的偏执方向扭曲,几乎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所图者唯直名也,敢反对皇帝的人都是好样的,都会赢来满朝文武和民间百姓一片赞颂,是不惧强权坚持正义的代表,若能惹得龙颜大怒打他十几廷杖,文官们则像中了彩票似的欣喜若狂,伤得越重他在士林里的声望越高,在民间的清名越盛。

他们总会不自觉的将自己高高放在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上,一波接一波地向代表昏庸暴政的皇帝发起攻击,可谓前赴后继,舍生忘死,自损求名的心态在大明立国一百多年后变得越来越扭曲,文官们也越来越疯狂,当精神正常的皇帝面对朝堂上几百个疯子时。只能选择妥协退避,于是臣权步步紧逼,皇权逐渐减弱,此消彼长之下,造成了如今大明皇帝憋屈的现状。

但今日的朝会不一样,几名站在朝班前列的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眼尖便能发现,今日的朱厚照俊脸隐隐罩着一层淡淡的杀气,对秦堪战死的愧疚,对秦家妇孺的同情。以及多日来被大臣们顶撞责备的委屈。今日全数化作滔天的怒火,隐藏于平静的表情之下。

真龙就是真龙,年纪再幼小,他也是真龙天子。龙能藏于九渊之下沉寂隐忍。也能腾于九天之上兴云布雨。

追封秦堪为山阴侯的旨意刚下。礼科给事中熊庆猛地一个响头磕在大殿金砖地板上,眨眼间额头便渗出了鲜血。

“臣反对!陛下封爵不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勃然大怒:“混帐!你好放肆!朕意已决。此命不改!”

熊庆脸色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像只不服输的斗鸡,怒声抗辩道:“陛下若不收回成命,臣当廷撞死玉阶!君上昏庸,天无白日,臣无力扶挽,只求一死!”

朱厚照怒极反笑,仰天哈哈几声:“刘瑾。”

“老奴在。”

“这事交给你了,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

“陛下放心,老奴定为陛下分忧。”

朱厚照看也不看满朝文武难看的脸色,袍袖一甩,径自下殿回了内宫。

朱厚照走了,刘瑾没有跟随而上,反倒两手交叉大模大样站在金殿龙椅前,以一种神灵俯视苍生的目光看着满殿大臣,脸色充满了讥诮。

真是一群作死的人呐!平日里唱反调也就罢了,今日秦堪死了,陛下正是心头冒火的时候,连杂家如此瞧秦堪不顺眼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你们的眼珠子被当成泡儿踩了么?

站在龙椅前,看着殿下跪着的熊庆和众臣,刘瑾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道:“除了礼科给事中熊大人,还有哪位大人觉得不该给秦堪追封山阴侯呀?”

阴阳怪气的语气,讥诮讽刺的表情,顿时令大臣们愤怒万分,当即又有十几个言官御史站出朝班,凛然不惧地盯着刘瑾,齐声道:“我等反对!”

刘瑾尖着嗓子桀桀怪笑几声:“甚好,诸公风骨可嘉,杂家便送你们一程,殿前大汉将军何在?”

数十名披甲大汉将军涌入。

刘瑾淡淡挥了挥手:“摘去他们的官纱官服,拿入诏狱杂治。”

十几名大臣被大汉将军粗鲁地架走,只留渐行渐远的“阉狗,奸贼”的骂声。

刘瑾看着他们的背影嘿嘿冷笑,目光如同看着一群死人,对他们的骂声充耳不闻。

文官,终究是一群嘴货而已,真不懂啊,历代的陛下怎会如此忌惮他们?

殿内,满朝文武脸色愈发难看,却敢怒不敢言,杨廷和禁不住再看了一眼李东阳,脸色愤慨中带了几分灰败。

西涯先生果然没说错,秦堪一死,刘瑾的气焰果然张狂了,瞧他站在龙椅前威风八面,俨然一副“立皇帝”的模样,往后的大明朝堂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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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封圣旨临门。

这道圣旨并没有给愁云惨雾的秦府带来多少喜悦,这几日秦府处在极度低迷的气氛中,唯一能给灰色惨白的秦府带来一丝喜悦的,恐怕只有曾经的二小姐,如今的二夫人金柳怀了秦老爷骨血这件事了。

至于朱厚照追封秦堪为山阴侯的圣旨,委实令人高兴不起来。

人都没了,爵位再高还有什么用?当然,有了这个爵位,秦家是不会倒了,府里的管家丫鬟杂役等下人们也终于安了心。

宣旨的宦官刚离开,紧随着上门的却是司礼监派来的一名随堂太监,他奉刘瑾之命带来了全副的灵棚灵堂等丧事器物,以及四十九名道录司遣来做法事的和尚道士。

这些人和东西的到来,令秦府的气氛愈发哀恸万分,不少丫鬟杂役当即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主母杜嫣愤怒地冲到前院。二话不说将陪笑不已的随堂太监暴揍了一顿,那些和尚道士也被秦府的下人们赶了出去,一应丧事器物被砸了个稀烂,随后秦府大门紧紧关闭,不见任何外客。

杜嫣站在前院大声怒骂刘瑾,一干下人纷纷附和赞同。

其实杜嫣这回倒真是错怪了刘瑾,刘瑾难得做回好事,这次送来丧事器物以及和尚道士,委实也是一片好意。

秦堪战死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所谓人死如灯灭。刘瑾与秦堪的一切恩怨皆了。看着朱厚照对秦家圣眷不仅未减,反而比秦堪活着时更隆,既然从此与秦家再无利益冲突,刘瑾自然乐得结一回善缘。这才命人送来了这些东西。

谁知刘公公好不容易冒出来一回好心。却被杜嫣和秦府的下人们当成了驴肝肺。秦家主母压根就不信秦堪死了,刘瑾送来这些不吉利的东西岂不是给秦家找晦气?

…………

…………

秦府前院里,骂得有些气喘的杜嫣终于住了嘴。愤怒的神色稍稍消退几了分。

站在院中想了想,杜嫣忽然扬声道:“管家,派人进城,去内城千户所请李二来。”

管家急忙点头应了,亲自套上车进城。

微微隆着小腹的金柳泪流不止,看着杜嫣像只小雌虎似的张着手,死死护着秦家上下,心中不由愈发酸楚。

“姐姐,苦了你了……”金柳拉着杜嫣的手泣道。

杜嫣的脸色温柔了许多,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叫两个丫鬟陪着你在院内四处走走,刚怀了孩子应该适当走动走动,我已叫了京师名医龙二指给你开了养胎的方子,正叫下人给你熬着呢,外面风大,走几步便回房去,小心肚里的孩子……”

“姐姐……”

“快去,一定要小心孩子,他是相公的骨血,不容有失。”杜嫣俏脸浮上几分疲累和悲伤,很快又消失,轻轻为金柳拭了泪,强笑道:“相公不会死,他那么坏,阎王怎敢收他?过不了几日便有好消息来,相信我!相公回来之前你安心养胎,我来撑着秦家!”

…………

…………

李二很快来了。

一身素装的杜嫣在外堂接待了他。

盯着李二那张哀痛悲伤的脸,杜嫣肃然问道:“李二,你可仍忠于我家相公?”

李二楞了一下,站起身朝杜嫣单膝一跪,大声道:“秦帅于我李二有再造之恩,李二能有今日,全托秦帅栽培,夫人但有吩咐,我李二万死不辞!”

杜嫣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相公没看错人,李二,外间都说相公死了,你信吗?”

李二犹豫半晌,嘴唇嗫嚅一下,却没出声。

杜嫣叹道:“看来你是信了,也难怪,皇上连追封的圣旨都下了,谁会相信相公还活着呢?”

李二两眼一亮,急切道:“夫人。秦帅还活着?可有人亲眼所见?”

杜嫣冷冷道:“无人见到,但我就是知道相公没死!他绝对不会死!李二,我是妇道人家,本无资格指派你,今日叫你来,无非看在你与相公多年的情分上,你必须帮秦家做件事。”

李二重重抱拳:“夫人请吩咐。”

“你是锦衣卫内城副千户,丁顺千户随了相公去辽东,内城千户所由你做主,你多派探子离京出关去辽东,辽河边的战场也好,关外蒙古各大小部落的驻地也好,辽河周边城池乡郭也好,都给我仔细查探寻访,寻找相公的下落。”

李二毫不犹豫道:“是。我这就派探子出京。”

杜嫣盯着李二,一字一字道:“李二,我相信相公没死,你也要相信!”

“是!秦帅没死,他绝不可能死!”

…………

…………

看着李二匆匆离去的背影,杜嫣坚毅的表情一直不曾消失。

起身回到卧房,关上门独坐窗台边,看着窗外日渐枯黄的梧桐,一直不曾流过一滴泪的杜嫣此刻泪如雨下,却咬着牙死死不发出半点声音。

静谧的空房里,传来杜嫣如泣如诉的呢喃:“相公,你曾经说得对,我若不坚强,懦弱给谁看?相公,回来吧,我快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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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启程回京

三十余缇骑出京师。

大明立国百余年,令天下闻风丧胆的锦衣卫第一次接受一个女人的差遣,并且甘为驱使。

李二亲自带队,甚至没跟北镇抚司的同知,佥事大人们打招呼,径自领着三十余心腹手下出京。

进京的两年多里,秦堪已不知不觉成为一个圈子的利益核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二没读过什么书,但他比谁都清楚,秦堪若真死了,眼下他这个副千户恐怕也当不了多久,不论文官还是武将,没了背后可以依靠的大树,他们的前途光明不到哪里去。

…………

…………

草原上的蓝天白云格外纯净,天空像洗过一样蓝得刺眼。

时已入冬,青草枯黄,部落的牛羊被集中圈在一块,牧民们身手老练地将早已存备好的青草用铡刀铡成细碎的草末儿,均匀地洒在牛羊圈里。

跟以往冬天不同的是,今年朵颜部落的男女老少们脸上再也没有入冬后的愁苦神色,人人脸上带着笑容,一边干活甚至一边哼起了愉悦的歌谣。朵颜部落的可汗花当心情也很不错,连着好几天杀牛宰羊,大开篝火会,少有的阔绰手笔。

一切只因大明的钦差病好,马上要回京了,和钦差一同回去的,还有早已签好的盟书,以及草原上最美丽的珍珠。

自辽河一战后,塔娜和叶近泉领兵扭转了战局,救下了秦堪。并将他接回朵颜的营地,可惜钦差大人失血过多,再加上大战时焦急,惊怒,痛苦,种种情绪交织,最后脱困的那一刹终于昏倒,接连好几日发烧,时醒时昏。

丁顺派了快马回京报信,秦堪却一直不能成行。直到今日病好了一半便急忙准备离开草原回京。自己大战时那封绝笔信会在京师造成多么大的震动他管不着,他在意的是家里两个婆娘知道自己战死后会多么的伤心,这个误会必须马上解除。

“盟书已签妥,就等皇帝陛下用印传诏天下。广宁。开原。四平三个互市早已提前对朵颜开放,花当可汗,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非要让塔娜随我回京?”

花当的金帐内。大病初愈的秦堪脸色仍有些苍白,瞪着眼很不满地盯着花当。

花当的眼睛微微眯着,神态跟秦堪算计别人时一模一样,充满了狡黠的味道。

“尊贵的大明钦差大人,塔娜已是你的妻子,她为何不能随你回京?”

秦堪揉了揉脸,表情苦涩无比,这个结恐怕很难解开了。

死活要把女儿许配给他,这花当到底想骗他多少彩礼?

“我再三跟你说过,我家中已有两房妻妾,委实不能再加人了,我家夫人性格粗暴,而且能生裂虎豹,花当可汗,相信我,我不接受你女儿绝对是为她好……”

“说了许配给你,塔娜便是你的,蒙古人的诺言像日升日落一样永远不变!”花当摇头正色道。

秦堪重重叹气。

一个像墙头草一样时常投靠鞑靼时常投靠大明的人,说这话也不知道脸红……

…………

…………

“钦差大人,伯颜猛可这回在钦差大人手下可吃了不小的亏呢,辽河边的五千骑兵被全歼,辽阳城外也损了两千多,此战可大伤了鞑靼部的筋骨……”

秦堪注视着花当欲言又止的表情,微微一笑。

这是打算邀功么?

“说起此战,本官还得多谢朵颜卫倾兵相助才是,若非贵部出兵,本官此番怕是战死辽河了。”秦堪朝花当拱拱手。

花当谦虚地摆摆手,倒是说了一句实话:“大人不必谢我,要谢我女儿,她领一个千夫队奔赴辽河救你,其实我当时并不知情,可见她心里有你的,否则不会做出如此不冷静的事情。”

对于花当的卖力推销,秦堪只好闭口不接他的话。

广告打得好,不过有吹嘘之嫌,秦堪并不傻,塔娜领兵救他跟男女之情完全无关,纯粹因为他这个钦差死不得,死了干系太大了。

见秦堪不搭茬儿,花当失望地叹了口气,只好换了个话题:“钦差大人在辽河边吃了那么大的亏,不打算报复么?此次伯颜猛可损了七千余勇士,他也伤筋动骨了,钦差若兴辽东之兵北击鞑靼黄金大帐,朵颜部愿为钦差先锋。”

秦堪微笑摇头。

花当倒是打的好算盘,既然朵颜部得罪了伯颜猛可,趁着钦差还没回京,索性与汉人合兵再打他个措手不及,夺了他的部落壮丁,夺了他的牧场和牛羊,分明有借刀杀人之嫌。

然而兴兵报复的前提是,自己要有资本。如今合辽东之兵加起来不过四万,其中大部分都是步卒,这样的军队北击黄金大帐,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没有报复的资本,还是暂时先忍了这口气吧。

“花当可汗,我们汉人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秦堪报仇不用等十年,两三年后再决雌雄,必非辽河一役那般模样。”

秦堪留下了这句话,花当失望地咂咂嘴,端碗敬了最后一碗马奶酒,当是饯行。

…………

…………

大军开拔,仍旧旌旗蔽日,仍旧仪仗威武,然而来时浩浩荡荡八千人,回去时却只剩了一千多人,看着身后满身伤痕的军士,秦堪心中不由一阵恻然悲痛。

六千余将士,就这样永远长眠于辽河边。思之犹觉心痛。

朵颜部营门大开,牧民们用载歌载舞的方式送别秦堪。

大军默默向西行去,这一次叶近泉留了心眼儿,尽管知道伯颜猛可吃了这次亏后不可能再兴兵伏击秦堪,叶近泉仍派了三千骑兵护送秦堪入关。

大军行了不到十里地,花当拽着不情不愿,不断挣扎的塔娜骑马赶了上来。

“钦差大人请留步,你忘记把塔娜带回去了。”

秦堪只好勒转马头,苦笑道:“花当可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师叔叶近泉如今主理辽东事,我会吩咐他对朵颜卫好生照拂,绝不会委屈贵部,至于塔娜,还是算了,真的领受不起……”

花当摇头道:“蒙古人重诺,说了是你的,就是你的!”

“可她不是我的!”

花当怒道:“她明明就是你的!按蒙古的抢亲习俗,你赶跑了她的未婚夫,她就是你的!当初你若对她无意,为何夜袭她的未婚夫火筛?”

啪!

秦堪狠狠拍了自己的手背一下:“……我手贱!”(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再募少年

塔娜还是随着秦堪上路了。

一路上塔娜表情不愉快,秦堪也不愉快,彼此都讨厌被人强扭成瓜的感觉。

塞北的冬天很冷,秦堪大病未愈,行军的速度却很快,他的心情很焦急,京师与关外虽说不远,但这年头的通讯条件实在太落后了,哪怕用八百里加急军驿日夜不停的跑,最快也得十来天才能得到消息,十来天的时间有太多的变化不可掌握。

不知金柳得知自己战死的消息会哭成什么样子,杜嫣大概不会哭的,长久的夫妻,彼此都有了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杜嫣恐怕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已战死。

北风凛冽,呼啸而过,夹杂着少许的沙粒,刮得脸颊生疼。

秦堪捂嘴咳嗽了两声,紧了紧脖子上柔软暖和的紫貂皮,苍白的脸庞泛起几分潮红。

骑着高头骏马的塔娜随行在侧,见秦堪虚弱的样子,不由重重一哼,一道黑影闪过,秦堪接在手里,却原来是一张上好的硝制过的黑熊皮。

辽东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也有许多茂密葱翠的大森林,正是黑熊栖居之地,这张黑熊皮说不定便是朵颜部哪个勇士打来送给塔娜用以讨其欢心的。

秦堪楞了一下,然后朝她展颜一笑:“多谢塔娜姑娘。”

塔娜小嘴儿一撇,道:“你们汉人真虚弱,风一吹就倒,一点都不像我们草原上的汉子……”

秦堪叹道:“塔娜姑娘,你要搞清楚。我不仅是汉人,也是病人。”

“病人了不起吗?”塔娜狠狠白他一眼。

秦堪喃喃道:“蒙古女人难道都这么不讲道理吗?难怪花当死活要把她推给我,我有这样的女儿,肯定也毫不犹豫推给别人……”

“喂,狗官,辽河一战的经过你的手下跟我说了,尽管你不够强壮,但我不得不说,你在那一战里表现得像个勇士,比我想象中的好。”

难得听到这女人说一句好话。虽然硬梆梆的。至少也是硬梆梆的好话。

秦堪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又有点不知足地叹道:“既然我像个勇士,你就不应该再叫我‘狗官’了……”

“除了那一战,平时的时候你仍是个坏透了的狗官。”塔娜皱着鼻子笑道。

…………

…………

这次行军再没碰到任何敌情。别说鞑子的骑兵。就连不长眼的蟊贼响马都没碰到。

五百少年兵经辽河一役后仅剩了一百余名。而且大部分带伤,然而他们昂首挺胸走在队伍中,尽管满身伤痕。但叶近泉训练的军姿仪容仍旧执行得一丝不苟,走在队伍里的他们高举着钦差旗帜,像一只只高傲的天鹅,成为大军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秦堪满怀疼惜地看着他们,神情若有所思。

“丁顺……”

“大人。”

“回京后你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流民营选人,凑齐五百少年兵,一个也不能少。”

“是……”丁顺犹豫了一下,道:“大人,辽河一战虽然这些少年们奋不顾身,但论体力和与鞑子搏斗的技巧,还是与普通的军士相差甚大,再招少年兵有必要么?”

秦堪点头:“很有必要,此战过后,不是还活下来一百多个少年吗?想必有一种叫‘军魂’的东西,已深深印入了这一百多人的心里,将来这支军队不论是扩编还是减员,只要有一个老兵活着,这种精神就不会灭,对一支军队来说,这种精神是最重要的。这支少年兵,可堪造就。丁顺,你要好好待他们,我还是那句话,未来不远,这些少年将在我大明的国土上大放异彩。”

这番话有点深,丁顺神情似懂非懂。

看着面前这群经历了大战后仍然精神抖擞的少年们,迎着呼啸的北风努力挺直了身板高举龙旗的模样,秦堪深深道:“凤凰涅槃,破而后立,挫折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对他们犹是,对我亦犹是。”

丁顺呵呵笑道:“大人,你说的我老丁勉强懂一点,不管怎样,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总归是没错的。回了京我便去流民营选人,跟当初选人一样,专挑家世清白干净,没什么坏心眼儿的。”

顿了顿,丁顺朝后面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大人,这塔娜难道真把她领回家填作三夫人?您的正室夫人恐怕……”

秦堪烦躁地挠挠头:“人家花当买一赠一搞促销,非要把她塞给我,我能怎么办?”

“大人,想个法子把她赶回草原为妥,否则你家夫人那里兴风作浪起来,怕是家宅不宁啊。”

“有道理……”秦堪若有所思:“这样吧,今晚安营扎寨时等她睡着了,你朝她帐篷里扔两个毒气弹,把她熏得七荤八素再派人将她送回朵颜营地,就说她水土不服害了病……”

丁顺脸颊直抽抽:“大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呀……”

秦堪怔了怔,然后叹道:“对啊,确实有点不讲究……容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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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北来,疾驰入京。

司礼监内,刘瑾穿着金丝蟒袍,眼睛微微眯着,神态很悠闲,自从得知秦堪死后,刘瑾这几日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表情,那种心头肉刺突然被拔掉后的愉悦感令他从内而外感到轻松。

秦堪死了,放眼天下,放眼朝堂,除了当今皇上,谁还有资格成为他刘瑾的一合之敌?

刘瑾面前不远处,正恭谨地坐着一位中年瘦削男子。男子身穿绯袍,面目方正,一表人才,简直可以称得上英俊风流了。

大明做官有个很变态的规定,那便是所选官员一定要帅,要英俊,要让上司瞧你时顺心顺眼,赏心悦目,很多面貌丑陋却有才学的寒门士子,其前途往往便在这个关口上被堵死了。所以每每朝会之上。触目所见者全都是中年帅哥,老年帅哥,一个个长得眉目清正,相貌堂堂。造成这种帅哥云集的情形绝非巧合。因为不帅的人基本不可能出现在朝堂金殿上。

据说这个规定是大明开国太祖朱元璋定下的。但朱元璋本人生得前额突出下巴高翘但鼻塌目陷,看上去就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面貌丑陋的太祖高皇帝定下如此变态的规定。大概除了给自己励志外,顺带也考验一下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很可惜,考验心理承受能力大抵应该是失败了的,洪武年后期朱元璋终于受不了了,于是将朝堂上的大臣们割韭菜似的杀了一批又一批,史书所记是为了给后代朱氏子孙扫清障碍,可谁能担保他没有别的原因?

一个丑鬼每天看着满朝帅哥意气风发地畅谈国事,他会是什么心情?

坐在刘瑾面前的帅哥名叫张彩,是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金榜题名后只当了一个不起眼的吏部主事,一直郁郁而不得志,吏部主事一当便是十五年,直到今年刘瑾得势,张彩在送礼的同时也给刘瑾上了一篇关于革旧推新的新政主张,刘瑾文化不高,再加上徒然得势底蕴不足,身边缺少人才,张彩的一篇锦绣文章顿时打动了他,于是惊为天人,引为生平知己,而张彩很快也升到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私下里常以刘瑾幕僚而自居。

瞧着刘瑾得意的样子,张彩轻轻叹息。

秦堪死了,并不代表刘瑾可以高枕无忧了,朝堂里的大臣们绝不是任他宰割的鸡,可惜刘瑾却只拿秦堪当生平仅有的劲敌,其余的大臣在他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这样的心态如何成得了大事,如何舒展张彩心中抱负?

“明公……”张彩朝刘瑾拱了拱手,欲言又止。

刘瑾睁开眼,尖着嗓子笑道:“尚质,你那考评官员的法子委实不错,不查不知道,原来朝廷里竟有如此多的尸位素餐之辈,朝廷太仓金库已然告竭,下面的地方官员们搜刮民脂以肥己,递给京师的奏疏却个个都在哭穷,昨日杂家又狠狠办了福建和四川的布政使,哼,每年每银矿二万两银子的额税都拿不出,还说什么矿脉早已枯竭,当杂家是傻子么?”

“不知明公怎么办这两位布政使的?”

刘瑾得意笑道:“当然是先行罢免,然后再罚他们银子,狠狠的罚,最后令西厂番子将其锁拿进京,尚质有所不知,杂家近日琢磨出一种新刑具,名叫重枷,重达一百五十斤,给那些不长眼的犯官们戴上后,不出两个时辰便能将他们活活压死……”

顿了顿,刘瑾露出傲然之色:“如今大明域内,我刘瑾的话令出皇门,声传天下,谁敢不从?”

这般傲然雄视天下的神态,秦堪活着的时候刘瑾是绝没有底气摆出来的。

显然,张彩并没有被刘瑾这句话散发出来的王霸之气熏得纳头便拜,反而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男人下面少了一根东西,散王霸也散得很没有说服力,至少张彩并不买帐。

脑子里小心措词之后,张彩打算跟刘瑾好好谈谈人生,聊聊理想,除了勉励身残志坚的刘公公继续为大明社稷发光发热外,同时还得委婉地建议他做人最好不要那么狂。

话到嘴边还没张口,一名小宦官匆忙跑进了司礼监。

“老祖宗,不好了!”

刘瑾拧紧了眉:“何事慌张?”

“西厂有探子刚从关外回京……”

“那又怎样?”

“探子带来了消息,秦堪没死!”

砰!

刚刚一副志得意满,雄视天下模样的刘瑾半个屁股没坐稳,直接从椅子摔落地上。

张彩赶忙扶起来,却见刘瑾目光呆滞,一张老脸迅速失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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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仪仗入关

三十余骑飞驰在山海关方向的官道上,迎着刺骨的寒风,李二将身子半伏在马背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身下的马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李二仍不停地抽打着马臀。

身后的三十余骑士紧紧跟随,众人已连赶了三天的路,山海关遥遥在望。

秦堪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师,京师里最伤痛的除了秦堪的夫人和陛下,就是他们这群从南京便一直跟随秦堪的老部下。

他们这群人跟随秦堪,已不仅仅只是为了升官发财。战场是维系和加固男人之间感情最好的地方,崇明抗倭那一仗秦堪身先士卒,带着他们杀光了倭寇,从那时起,李二和一众南京老部下已决定给秦堪卖命。而秦堪确实也没亏待过这些老部下,随着秦堪的官儿越当越大,老部下们也随之水涨船高。

好日子没到两年,谁会想到秦堪竟命丧辽东?

京里皇上已下了追封圣旨,但秦夫人死活不相信秦帅已死,李二等人也不愿相信。追随秦帅这么久,大家都很清楚,秦帅不会这么轻易便死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便只能说明秦帅还活着。

越往北去,空气越冷。塞北的风沙被狂风卷集,划过脸颊如刀割一般生疼。

起风了,前方的路被风沙遮挡,朦朦胧胧如雾气一般迷蒙。

李二不得不下令放慢速度,这样的风沙天里策马飞驰,无异于找死。

正要找个地方避风躲沙。待这阵狂风过去后继续上路,却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李二楞了一下,喃喃道:“这样的鬼天气里竟敢如此策马,果真不要命了么?”

话音刚落,便听得远处一声马儿的悲鸣,然后马上骑士一声痛苦的闷哼,显然被李二不幸言中,远处的骑士人仰马翻了。

李二嗤地冷笑了一声,道:“还以为艺高人胆大呢,原来是个楞头青。去两个人瞧瞧。看看那人死了没有。死了就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再看看他的马还能不能用,能用就归咱锦衣卫了。”

漫天黄沙里,两名属下踉跄着往前步行而去。没过多久。二人架着一名矮个子浑身满是伤痕的年轻人走来。

“副千户大人。咱们碰着同行了,是咱卫里的弟兄。”

李二笑道:“咱这可是胜造七级浮屠了呀,善哉善哉。这位命大的弟兄,你是哪个卫所的?”

矮个子显然被摔得不轻,耷拉着眼皮一边呻吟一边回道:“适才听说各位是京里的锦衣卫上官,小人有礼了,小人是锦衣卫开平千户所校尉,奉上官命,入京给北镇抚司衙门禀报消息……”

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李二摆摆手拦住了他:“卫里的规矩咱们都清楚,什么消息你别说了,各自都有公务,今日算是彼此结个萍水缘分吧,风停了咱们各自上路。”

矮个子努力挺起身,道:“不,这个消息不必相瞒,而且是关于咱们锦衣卫指挥使秦帅的……”

李二等三十余人顿时睁大了眼睛,闹哄哄的场面立马寂静下来,只听得外面的风声凄厉地呼啸,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矮个子。

“你说……秦帅?咱们锦衣卫指挥使秦帅?山阴侯秦帅?”李二屏住呼吸,一字一字问道。

矮个子一楞:“秦帅封侯了?哎呀,这可是了不得的好事,多少年没听过有人封爵了,可见秦帅圣眷之隆……”

“别给老子废话了!”李二狠狠揪住矮个子的衣襟,面色狰狞道:“快说,秦帅在哪里?他如今是生是死?”

“秦帅怎会死?十日前辽河一战最艰苦的时候,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的女儿塔娜领兵来救,接着辽东都司叶副总兵也紧急驰援,此战全歼了五千鞑子骑兵,秦帅受了几处轻伤而已,在朵颜部养了几天病,如今仪仗启动直奔山海关而来,秦帅是有大福分的人,怎会死?”

话说完,周围一阵惊喜的欢呼声。

李二松开手,眼泪不知怎的流了满面,不停喃喃泣道:“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见眼前三十多个剽悍精干的大汉眨眼间一个个哭得跟刚找到家的孩子似的,矮个子懵了。

“这位大人,小人急着进京送消息,没想到风沙天里摔了马,小人刚刚看了,马蹄已伤,怕是走不了路啦,大人能否借小人一匹马?回头小人必有所报。”

李二想也不想,将腰侧的钱袋解下扔给他,里面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银子。

“赏你了,咱们这里也腾不出多余的马,你便在附近乡郭买一匹吧,消息咱们派人帮你送,弟兄们,分两个人入京,把秦帅的消息散出去,先进宫向陛下禀报,还有速速知会秦帅的夫人,让秦夫人安心。”

一连声的命令下达,李二也不管那矮个子了,所有人翻身上马,迎着呼啸的风声,李二爽朗大笑:“其余的人随我继续出关,迎秦帅!”

“迎秦帅!”所有人跟着大笑,笑声随着凛冽的罡风愈传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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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山海关越近,秦堪和仪仗官兵们的步伐越快。

大家都受够了关外恶劣的天气,受够了漫无涯际的草原和森林,还有那触目所及令人绝望的荒凉。

终于到了山海关下,领数千骑兵亲自相送的叶近泉这才放了心,与秦堪拱手作别,数千骑兵掉转马头回辽东都司。

看着威武雄伟的山海关城墙静静矗立在险山峻岭间,一千余名历经辽河大战余生而还的官兵们齐声欢呼起来,声震云霄。

派人向守关将士递上牙牌和钦差告身,山海关总兵慌忙出迎,秦堪与他随便应付了几句,婉拒了山海关将领们的接风宴请,入关之后未作停留,下令仪仗继续往京师方向行去。

入关以后,秦堪这才算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彻底安全了。

一个王朝的兴衰,从皇威的影响范围可以看得出来,朝代但凡到了末世,皇帝的旨意出了宫门便无人理睬,而唐汉鼎盛的朝代,天朝上国的赫赫威名天下皆闻,六合之中,八荒之外,王命所至,无所不从。

如今的大明正德还算好,关外或许差一点,但山海关内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实实在在姓朱,入了关,秦堪的钦差身份比关外的分量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沿途所经府县,大小官吏皆出城十里相迎,虽没有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那么夸张,至少也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追捧的多了,给秦堪添堵的人也多了。

入关往西,仪仗所经官道两旁的山岭栈道上不时有人影如黑烟般一闪而过。

一次两次过后,秦堪皱起了眉。

丁顺自然不客气了,一个小小的设伏,穿梭来往的人影尽数被活捉。

“大人,审问清楚了,这些人全是西厂的探子,一个个来往于京师,准备向刘瑾递消息呢。”丁顺匆忙前来禀报,对锦衣卫的讯问手段,秦堪还是很有信心的。

秦堪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刘公公倒真是关心我,如此急切想知道我的行止,他是盼着我活呢,还是盼着我死?”秦堪嘿嘿冷笑。

“大人福大命大,刘瑾那老阉货怕是要失望了。”丁顺笑道。

京师愈近,勾心斗角便免不了愈多,相比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朝堂争斗却更是惨烈,虽无硝烟,却杀机四伏。

“大人,这些探子皆是刘瑾爪牙,一刀砍了吧?”

秦堪摇摇头:“戾气不要太重,杀孽不可过多,拿这些小人物撒气有必要吗?放了吧。”

“是。”

目光投向远处,秦堪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刘瑾在京师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呢?很期待啊……

…………

…………

“喂,狗官,离你们明廷的京师还有多远?走了整整十日都没到,大明国竟有这么大吗?”

塔娜百无聊赖地懒懒挥舞着马鞭,毫不客气的称呼令秦堪身旁的丁顺听得眼角直抽抽,张了张嘴想训斥两句,又想到眼前这位姑娘名义上是秦帅的妻子,只好强忍着不满闭上嘴。

苦笑着应付了塔娜几句,神情已很不耐烦的塔娜嘟嚷着走远,丁顺冷眼瞧着塔娜的背影,忽然噗嗤一笑,乐了。

“你笑什么?”秦堪不解问道。

“大人,这蛮婆子好生粗鲁,不过没关系,等她见到您的夫人后就会明白何谓‘甘尽苦来’,以秦夫人的实力,估摸一见面就会把她种进土里……”丁顺幸灾乐祸笑道。

秦堪闻言一怔,接着神情发苦。

“大人怎么了?”

秦堪凄然道:“丁顺啊,你再仔细想想,我从关外莫名其妙带了个女人回家,而且还是名义上的妾室,你觉得我夫人首先会把谁种进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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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笑酬相逢

有夫自远方来,不亦……埋乎?

离京师越近,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愈发尖锐无法逃避了。

莫名其妙带回一个蒙古女人,而且还是他名义上的妾室,杜嫣会有何反应?

秦堪不免有些忐忑。

把塔娜埋了不打紧,就怕杜嫣埋得兴起,干脆将他和塔娜合葬……跟鞑子骑兵激战一场都能活下来的秦帅,最后竟死在自己婆娘手里,将来的墓碑上该怎样镌刻他的生平?

…………

…………

入关之后仪仗的速度明显快多了,官兵们其实都和秦堪一样归心似箭。不用秦堪催促,大家可谓健步如飞。

西行百余里,仪仗前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十余骑在仪仗前勒马欢呼,领头的人布满风尘的脸上露出极度的惊喜,却正是李二。

两拨人马相遇,很快全军尽皆欢呼,喧嚣尘上的沸腾声里,李二快步走到秦堪面前,身形一矮,单膝跪地,黝黑的脸上满是泪痕。

“秦帅大吉大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身后三十余老部下纷纷跪地大哭,这些日子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在见到活生生的秦堪这一刻,压抑心头已久的伤痛憋屈,尽数释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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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秦府。

一匹快马在秦府大门前人立而起,马儿发出一声疲累的嘶鸣后。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喘着粗气朝闻声而出的秦府下人拱了拱手。

“请通报秦帅夫人,秦帅已有下落,他没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秦府沸腾了。

秦府内院里,大着肚子的金柳呆楞了一下,接着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下。

“姐姐,听到了吗?秦堪……相公他没死,他果然没死!姐姐。你果然没猜错……”金柳挺着隆起的小腹。抓着杜嫣的手痛哭失声。

杜嫣怔怔坐着,从得知秦堪战死开始,没流过一滴眼泪的她,此刻泪水终于决堤而下。不可抑止。两个女人抱头痛哭。一舒胸中最近极度悲伤压抑的郁气。

使劲擦干眼泪,抽了抽鼻子,杜嫣神情一肃。又是秦家大妇的担当模样。

“龙大夫说过,养胎最忌伤痛过度,对胎儿不好,金柳,再哭一刻时辰便不准哭了,相公没死是喜事,要笑,要心情愉悦的大笑。”

金柳急忙擦了眼泪,露出一个非常牵强的笑脸,一双手不自禁地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再瞧瞧了杜嫣的脸色,一副小心翼翼的幸福模样。

“怜月怜星——”杜嫣扬声叫道。

俩小丫头携手从堂后转出来,粉嫩嫩的小脸布满了泪痕,此刻脸上却笑开了花儿,老爷安然无恙的消息显然令她们欢欣雀跃,秦家没倒,对她们来说便是天大的喜事。

“主母……”

杜嫣指了指金柳,吩咐道:“从今日起,你们好好照顾二小姐……不,二夫人,龙大夫给二夫人开的养胎药一定要亲手熬,按时服用,时刻陪着二夫人,多哄二夫人开心。”

听了这句话金柳不由一呆:“姐姐,你这是……”

杜嫣满是泪痕的俏脸嫣然一笑,道:“报信的人说,相公已离京不远,我想他了,我要去见他。”

金柳咬了咬牙:“姐姐,我也要去!”

杜嫣瞪了她一眼:“别胡说!你肚里的孩子受得了颠簸吗?别忘了,他可是相公的骨血,你和相公的前事我便不计较了,若令孩子有个好歹,我非扒了你皮!”

金柳抿着唇,又羡又妒地看着杜嫣,看着她上马扬鞭,绝尘而去,看着她满怀喜悦,独自享受即将见到相公的美好。

幽幽叹了口气,金柳闷闷地回到厢房中,抚着隆起的肚皮,又爱又恨地呢喃。

“你这不打招呼说来便来的小东西,真是邪门儿了,相公与姐姐每夜征伐,却不见姐姐怀上,我和相公仅有一次便有了你,难怪姐姐心气不顺……等相公回来,怕是少不得夜夜辛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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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快马出京,马上骑士一身俏丽的绿衣,呼啸的北风里,杜嫣如落尘的仙子,衣袂飘飘翩然北去。

相对秦府的欢庆沸腾,皇宫司礼监此刻却电闪雷鸣。

一名小宦官捂着流血的额头,哭丧着脸逃命般退出了司礼监,适才刘瑾一个飞过来的茶盏儿砸得他头破血流,却连痛都不敢呼,只能踉跄着跑出去。

刘瑾阴沉着脸,仍在司礼监温暖的炕头上大拍炕桌,尖细的嗓子咆哮起来格外刺耳。

“这祸害的命如此硬,连老天都不敢收么?怎么就没死?他怎能不死?”

内阁大学士焦芳不急不徐地捋着白须,眉眼不动地注视着茶盏上花纹,局外人似的对刘瑾歇斯底里的咆哮视而不见。

不知发了多久的脾气,狂怒的刘瑾才渐渐平静下来,长长喘了一口粗气,看着默不出声的焦芳,幽幽叹道:“焦翁,你说说,杂家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

焦芳老脸微微一抽,似笑非笑抬头瞧了刘瑾一眼,你高居大明内相,朝堂中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地位,居然好意思说命苦?

被你弄死的大臣们跟谁说理去?

当初二人合伙设计秦堪巡视辽东,以二人的预测。辽东战乱不休,南有辽东都司李杲暗藏杀机,北有朵颜花当磨刀霍霍,诸多敌对的蒙古部落如鞑靼火筛等虎视眈眈,应该说是群敌环伺的死地,秦堪这一遭出巡辽东必难有幸理。

可谁曾想,这个看似无法破解的死局竟让秦堪生生给破了呢?李杲被秦堪一声令下砍了头,朵颜花当被秦堪收拾得服服帖帖,连伯颜猛可和火筛部的无敌骑兵竟也被他歼灭得一干二净,辽东都司被他安插了心腹为将。朵颜卫驻北安营。成为大明抗击鞑靼伯颜猛可的缓冲,一件件事情处理得干脆利落,混乱不堪的辽东局面,在秦堪的长袖舞弄之下竟被他打理得妥妥帖帖。

人还没到京师。山阴侯的爵位已在等着他。实可谓载誉而归。将来还不知皇上会怎生褒奖,本是一桩暗藏杀机的阴谋,结果如今反倒成就了秦堪。令刘瑾和焦芳颇有几分偷鸡不着反蚀把米的羞恼,只不过焦芳年纪大涵养深,羞恼归羞恼,也不像刘瑾这般歇斯底里。

见焦芳没有反应,刘瑾不禁悻悻瞪他一眼,道:“焦翁,秦堪眼看要回京了,以后咱们该如何应对?”

焦芳咳了两声,这才开口:“要怎么应对?秦堪立了功,封了爵,这是好事,是喜事,刘公当然要倒履相迎,当面道贺才是。”

刘瑾一呆,接着怒不可遏道:“要杂家忍着恶心给他道贺?凭什么!”

焦芳苦笑道:“刘公怎么就跟秦堪如此过不去呢?这分明是块难啃的骨头呀……”

刘瑾怒冲冲地横了焦芳一眼。

焦芳急忙拱手笑道:“焦某失言了,刘公莫怪,焦某的意思是说,既然秦堪不易对付,不如干脆暂时放下恩怨,好好把朝堂打理干净,毕竟秦堪可从没有主动招惹过刘公,想必他也清楚刘公之威不可冒犯,刘公把朝堂里反对你的大臣们好好梳理一番,届时满朝之中只闻刘公之声,区区一个秦堪,何足道哉?”

刘瑾怒色方缓,细细想了一番,不由重重一拍大腿:“着啊!收拾不了秦堪,杂家还收拾不了别人吗?杂家把李东阳,杨廷和这些阳奉阴违的家伙寻个由头贬到南京去,京师朝堂内外诸事悉决于杂家一人,待杂家羽翼丰满,还怕他秦堪不成?”

说完刘瑾忽然低声一叹,眼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不甘之色。

说归说,秦堪终究是他刘瑾的一根心头刺,这根刺不但无法拔除,反而越扎越深,想动手除他,可一想到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却令刘瑾不得不深深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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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仪仗已至承平府,离京师不过二百余里了。

大军行走很安静,一千余人举着旌旗沉默而行,离京师越近,脚下的步伐也越快。

归心似箭,是自秦堪以下所有官兵们此刻唯一的想法。

承平府位处京师东北面,再走个三四日,约莫便可以进京了,秦堪的心情也越发激动起来。

大战余生,此刻他只想赶快回到家,躺在杜嫣的怀里好好睡一觉,睡醒后再由怜月怜星给他沏一壶香浓的雨前龙井,再令下人搬一张软椅独自躺在院子里,好好晒一晒冬日的太阳。

官道延伸往南,崎岖蜿蜒,道路旁的群山峻岭郁郁葱葱,山顶有一座佛寺,探子早已打探清楚,佛寺名曰铁佛寺,却是宋朝时修建而成,此刻正是黄昏暮霭之时,大军经过佛寺下的山脚,听到铜钟撞响,僧人们的晚课时间到了,如血残阳里,隐隐听到僧人们虔诚的佛音梵唱,令秦堪等所有人原本焦燥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静谧的官道前方,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前军的斥候心中顿生警觉,策马扬鞭很快迎上前去。

“大明钦差仪仗在此,大小官民人等回避退让!”一名百户一手高举,厉声大喝。

官道尽头一人一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竟是一名女子,娇小俏丽的身影在颠簸的马背上起伏,听到百户的话,女子并未勒马停下,反而催马飞驰得更快了。

百户立马拔刀,厉喝:“赶紧住马,否则诛杀!”

前军所有将士也警惕地举起了刀剑,拉开了弓弦。

马儿载着女子,如黑烟一般急掠而来,紧张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娇脆的沉喝:“我住什么马!我是大明钦差的婆娘!”

话音落,马儿已接近仪仗前军不足十丈。

百户大怒:“放箭!”

…………

…………

中军里,秦堪骑在马上,听到前方一道魂萦梦牵的熟悉声音,心中不由万分激动,急忙催马上前,迎着四周官兵诧异的目光,秦堪扬声高喝:“不准放箭,莫伤了她!”

听到秦堪下令,女子猛地抬头,眼眶顿时蓄满了泪水,马背微微一颠,泪水夺眶而出。

“相公!”

“嫣儿!”

一道灵巧轻盈的身影从马背上冲天而起,极速掠过前军将士的头顶,几个纵跃腾挪间,如乳燕投林般飞入了秦堪的怀里。

“相公,可找着你了……”杜嫣死死抱着秦堪,像抱住此生失而复得的幸福,头埋在秦堪的怀里放声大哭。

久久压抑着的悲郁心情,此刻在最心爱的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宣泄。

秦堪也用力搂着杜嫣,抱得很用力,闻着她那熟悉的幽香味道,眼眶顿时泛了红。

“嫣儿,苦了你了。”

“相公,你瘦了,也黑了,你过得很苦……”

“相公,我也过得很苦……”杜嫣泪流满面,低声呢喃,说完竟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多日的悲痛,百里奔波的辛苦,乍见相公后的释然,终于令杜嫣支撑不住,她已很累了。

秦堪身旁,所有贴身的护卫纷纷红了眼眶,带着欣然的笑容,流着泪转过身去,并清理出周围一丈方圆的空间,让这对有情人好好享受这相逢的喜悦。

山顶的铁佛寺里,铜钟再次悠然撞响,暮霭夕阳,晚霞如血,霞光里隐隐传来僧人们的礼颂,细细一听,竟是《妙法莲华经》里的佛偈。

“且破心头一点痴,十方何处不加持。圆明佛眼常相照,只是当人不自知。”

庄严肃穆的颂经声里,秦堪流着泪,微笑着抱紧了怀里沉睡的佳人,目注远方,满足地叹了口气。

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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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蒙古特产

京师皇宫。

刘瑾穿着蟒袍,不紧不慢地朝乾清宫走去,神态颇从容,顾盼间隐隐几分上位者的威仪,令宫内无数巡弋武士和宦官们尽皆躬身让道。

每次走在宫里的时候,刘瑾心中便生出几分得意,他很享受这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感觉,苦尽甘来,当初东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太监,在付出了服侍太子十年的代价后,终于成为了人上人,成为了左右煌煌大明命运的内相。

——如果某个让他万分不顺心的家伙也死了,那就真叫万事如意了,可惜,老天不长眼呐。

快走到乾清宫时,刘瑾忽然定住了脚步,凝神琢磨了一会儿,伸手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弄得微微有些凌乱,然后将头上的笼纱帽也弄歪了一些,看起来显得有些慌张,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眨眼间变幻出一种急促却极度惊喜的模样。

一切调整妥当,离乾清宫还有数十丈时,刘瑾开始跑动起来。

“陛下,陛下,大喜事啊!”欣喜的尖细嗓音在乾清宫门口悠悠回荡。

…………

…………

朱厚照坐在大殿东暖阁里,表情哀伤目光呆滞地看着身前书案上的一堆奏疏,奏疏是京中文官所呈,不论何种措辞,何种文法,何等锦绣妙笔,里面都只表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对追封秦堪爵位的极度不赞同,里面甚至还夹杂着几位大臣的血书。以表誓死反对之意,一封封早已干涸色呈暗红的血书摊在书案上,跟恐怖分子的勒索信似的,看起来那么的触目惊心。

朱厚照倒没有在意这些,登基日久,大臣们对他的斥责和挑剔越多,朱厚照心里也对大臣们生出一股怨恨之意,可以说,目前大明朝堂里的君臣关系早已降至冰点,别说几封不知是人血还是狗血的血书。哪怕有大臣剁了自己的手指头反对。朱厚照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追封秦堪的爵位,让秦家这一支香火世代不绝,辈辈传下去,这是朱厚照从秦家报丧离开后便已打定的主意。主意不容更改。大臣们写多少封血书都没用。拿所谓的“文官死谏”相威胁更是笑话,有本事你们死一大半瞧瞧,正好省了心。

午时一刻。钟鼓司的铜钟又撞响了,按规矩,这是提醒皇帝午朝的钟声,大明自立国以来,传到朱厚照已是第十代皇帝了,前面的九任皇帝有懒惰也有勤勉,懒惰者自不用说,比朱厚照好不了多少,比如朱厚照的爷爷宪宗皇帝也经常不临朝,不过比朱厚照的爱好要高雅一些,人家躲在内宫里炼丹求长生,大家同样怠政,但所干的事情则高出不止一个档次,不得不说,朱厚照连玩都没玩出什么名堂来。

除了懒惰的皇帝,自然还有勤勉的皇帝,比如太祖朱元璋,永乐帝朱棣还有孝宗朱祐樘等,都是非常勤于国事的英主,往往一日两朝甚至三朝,真正将这个国家的安危和命运时刻放在心上,如今孝宗皇帝崩逝不远,钟鼓司仍旧按弘治时的规矩一样,每日按两次朝会的标准,照例早朝寅时敲一次,午时再敲一次。

没管那烦人的钟声,朱厚照如今见着朝堂的大臣便脸不是脸,朝会时常开着开着变成了大臣们对皇帝的批斗会,开一次朝会窝一肚子气,以朱厚照不太喜欢犯贱的性格来说,是绝对不肯一日两朝的。

对悠扬的钟声置若罔闻,朱厚照一手支着下巴,沉沉叹了口气。

秦堪……怎么就死了呢?左看右看也不像短命的人呀。

随手取过一块桌案上的桂花糕塞进嘴里,以往颇喜爱的零嘴儿今日吃起来也没滋没味,形同嚼蜡一般。

想到当初与秦堪相识的种种,一起闯祸,一起玩闹,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为人子的孝道,以及时常一不小心便冒出来的坏主意……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眼中很快又泛上了泪光,秦堪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袭上心头。

“陛下,陛下,大喜事啊!”

刘瑾大呼小叫地踉跄奔进乾清宫,他喘着粗气,老脸发红,脸上流淌着的每一滴汗珠仿佛都在兴奋的跳跃。

朱厚照擦了擦泪水,通红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老货有没有规矩?嗯?”

“陛下,大喜啊!秦堪没死!”

朱厚照突然张大了嘴,一双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刘瑾。

刘瑾哈着腰急忙重复道:“是真的,陛下!秦堪没死!辽河一战之后又有军报,秦大人身陷重围最危急的关头,朵颜卫都督同知花当遣女儿塔娜领一千骑兵飞马驰援,后来联同辽东都司副总兵叶近泉的三千骑兵一起,全歼了鞑靼来犯之敌。”

“秦……秦堪他真没死?”

“真没死!秦大人真是好样儿的,据说身负大小伤口十余处犹自死战不退,差点以身殉国,后来被救下后,秦大人心劲儿一泄,接着发起了高烧,昏了三天三夜才醒来……”

尽管心里酸溜溜的,然而此刻刘瑾脸上的表情比喜当爹还高兴。

朱厚照怔忪许久,仿佛在消化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刘瑾动也不动,如同木雕石铸一般。

良久,朱厚照忽然仰天大喝一声:“哈!”

刘瑾吓了一跳,满脸的惊喜顿时化作惊疑,忐忑地瞧着他。

朱厚照哈了一声,紧接着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不停,状若癫狂。

刘瑾吓得老汗流了一脸,煞白着脸正打算叫太医时,朱厚照冷不丁收了笑声。道:“秦堪人在哪里?”

刘瑾松了口气,急忙道:“仪仗已至承平府,说话间三两日便能进京师了。”

“好,朕出城十里迎他……”

“陛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古往今来,非开疆辟土或挽扶社稷之绝世大功,皇帝可不能随便出城迎臣子,老奴对您一片忠心,自能明白您的心思。可朝里那些大臣说话就难听了。陛下三思啊。”

朱厚照满面泛着红光,与刚才病怏怏软耷耷的样子判若两人,闻言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不迎了。给朕也给秦堪都省点麻烦。刘瑾。你派快马出京告诉秦堪,回京后先进宫来见朕。”

“遵旨。”

刘瑾躬身退下,乾清宫里。朱厚照兴奋的在原地来回快速踱了几步,仰头忽然又是一阵大笑,接着扬声嚷嚷开了。

“谷大用,谷大用你这杀才哪里去了?快把朕的威武大将军请出来,好好斗上三百回合!还有,马上传御膳房给朕上饭菜,两天没进一粒米,饿死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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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嫣醒来后小小惊了一下,惶然无措的眼神看到秦堪,才相信自己与相公的相逢不是一场梦,于是揪着秦堪的衣角,躲在秦堪的怀里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得知秦堪战死后一滴眼泪都没流,咬着牙支撑起秦家的坚强模样不复再见,此刻的她比世间任何女人都柔弱。

“相公,我以为你死了……”杜嫣抽噎不停。

秦堪搂紧了她,慨然道:“我当时也以为我死了。”

“相公,你那封绝笔信写得让我好害怕,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似的,完全没了生望……”

秦堪低沉道:“辽河一战太过惨烈,鞑子骑兵已破了我的中军,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殉国了,这才匆匆写就绝笔信给皇上,希望我战死后,他能善待我秦家妇孺,不让你受欺负,也不枉我为大明社稷流尽最后一滴血……”

杜嫣哭得愈发大声:“别说了,我心里痛得好像有根针在使劲扎着,相公,苦了你了……”

秦堪笑着紧紧抱住她,道:“好了,都过去了,从今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以后再遇着敌人我拨马便逃,逃得又快又远。”

杜嫣没觉得他在开玩笑,反而很认真的点头:“对,一定要逃,相公为大明已殉国一次了,以后要为自己好好活着,为咱秦家好好活着。”

“大家都好好活着……京里有什么变故吗?”

杜嫣横了秦堪一眼,道:“杀千刀的,还好意思问,京里变故大了,秦家没了主心骨,已快垮了,皇上伤心得在咱家哭了一个多时辰,还有,恭喜相公,皇上开朝会追封你为山阴侯,世袭罔替,虽说是追封,但相公活着回来,想必这爵位也跑不掉了,以后得叫相公侯爷啦。”

秦堪点点头:“封侯我已知道,李二告诉我了,福兮祸之所伏,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朝堂里的事我不懂,相公,为了秦家后世子孙计,这个爵位你可得紧紧拿捏在手里……”杜嫣忽然皱了皱鼻子:“说起子孙,相公,你和金柳是怎么回事?”

“啊?啊!……嫣儿,快来瞧瞧,此次巡视辽东,相公给你带了好多塞北草原的土特产,快来看,这是辽阳府的官吏送的紫貂皮,人参,这是朵颜卫花当可汗送的上好虎皮,黑熊皮,马奶酒……”

秦堪擦着满头的冷汗,硬生生地拽开了话题,不由分说拉着杜嫣开始热情介绍土特产。

一道俏丽的大红身影很不识时务地忽然出现在秦家新晋侯爷和侯爷夫人面前,英姿飒爽的神态透着几分好奇,饶有兴致地盯着杜嫣上下打量。

杜嫣俏脸已泛起几分黑色的雾气,指着赫然出现的塔娜,冷着脸问道:“相公,她是谁?”

秦堪有种把塔娜活活掐死再埋进土里当作没事发生的强烈冲动。

“她……他……”秦堪左右环顾,身旁的丁顺和侍卫们投以同情的眼神,不约而同转过身不闻不问。

秦堪咬了咬牙,干笑道:“她……夫人难道没看出来,她也是相公带回来的土特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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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相逢一笑

甜蜜欢欣的气氛随着秦堪尴尬的介绍而终止了。

杜嫣的笑靥渐渐凝固,拧着秀眉眯着杏眼,不大友善地盯着眼前这位美丽飒爽的蒙古土特产。

土特产显然对秦堪的介绍很不满意,杜嫣瞪着她,她则瞪着秦堪,秦堪嘿嘿干笑不已。

丁顺和众侍卫动作很一致地忽然仰头看着蓝天白云,眨眼间表情缥缈,神魂不知云游几重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杜嫣瞧着塔娜冷笑道:“如此活色生香还会喘气儿的土特产,倒是不多见,相公每次总能带来惊喜呢。”

冷笑的表情再配上不友善的言语,瞎子都看得出这位正室夫人不怀善意了。

塔娜秀眉一皱,虽然汉语并不精通,但杜嫣的意思她还是听得出的,于是冷冷道:“这位夫人想必是秦大人的妻子了,我与秦大人清清白白,你没必要用那种吃人的眼神看我,管好你家男人才是正经,我是朵颜卫遣派的向贵国皇帝陛下朝贡的使节而已。”

毫不客气的话令杜嫣柳眉一竖,当即便打算挽起袖子动手,秦堪见状不妙,赶紧拦下了她,顺着塔娜的话头,只说她是朵颜卫朝贡的使节,这才消了杜嫣的怒火。

“使节呀……”杜嫣轻蔑朝塔娜一瞟,笑意嫣然道:“穿着大红裳的女使节可真不多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千里迢迢赶来咱们大明出嫁呢。”

塔娜勃然大怒,她本是番邦女子。大红衣裳是她的喜好,根本不知大明域内穿红衣代表出嫁,但杜嫣这句话里的讥诮意味她还是听得出的,与人吵架她嘴拙,草原上解决问题的方法通常比较简单。

“来人,取我战马长刀!”

杜嫣仰天一笑,正待应战,秦堪阴沉着脸将她拉到一边。

“嫣儿,你不能动手。”

“为何?”

“这只土特产除了是朵颜卫朝贡的使节,也是相公我的救命恩人。”

“啊?”杜嫣脸色变了。

“当初辽河一战。相公被鞑子围得铁桶一般。正待横刀自刎殉国之时,她领朵颜骑兵来救,这才令相公死里逃生,捡回了一命。”

杜嫣脸色青红不定。方才的满腔恼怒早已烟消云散。

“既然是相公的救命恩人。我怎敢再与她动手?但是……相公。她若一路上主动挑衅我怎么办?”杜嫣复杂地瞧了塔娜一眼,摇着秦堪的手撒娇。

秦堪沉声道:“这个好办,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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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终归不是好事。武功再高,长得再娇媚,一旦动起手来,比两只抢骨头的狗好看不到哪里去。

平息了两个女人的争斗,仪仗大军继续前行。

五日后,京师的城墙遥遥在望,经历了数月辛苦的官兵们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不顾百户千户们的呵斥,队伍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人人脸上挂着由衷的轻松和眷恋。

离城尚有十里时,一名穿着绛袍的太监笑吟吟地等在官道边,却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戴义。

见秦堪仪仗走近,戴义急步上前穿过枪戈如林的前军,走到秦堪的座骑前站定,瞧着下马一脸笑容缓缓迎向他的秦堪,戴义眼睛眨巴几下,瞬间落下泪来。

没等秦堪拱手作礼,戴义几步抢上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秦帅……秦帅平安无事,国之大幸,陛下之大幸,亦我等知交之大幸也,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

秦堪微笑道:“戴公公有心了,此番九死一生,再见故人,恍若隔世呀。”

戴义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急忙笑道:“瞧杂家这张烂嘴,以后可不能称您秦帅,而是侯爷了……侯爷您是不知道,当初噩耗进京,杂家心里疼得两宿没睡觉,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儿,侯爷,您可是杂家的天,杂家的主心骨呀,您若有什么不测,刘瑾那老王八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杂家,不瞒您说,杂家前些日子正打算收拾包袱偷偷逃出京了呢,幸好山海关又报来佳讯,侯爷乃千金之子,以后万万不可亲身犯险了,多少为杂家这些躲在侯爷羽翼下的忠属想想,你若有个好歹,咱们的天可就塌了啊……”

戴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罗嗦个没完,尽管明知多少掺着利益成分,秦堪还是有些感动。

“让戴公公担心了,以后秦某一定小心谨慎,戴公公今日出城十里,是特意迎我么?”

戴义笑道:“陛下派人给侯爷宣旨,杂家想念侯爷,于是抢了宣旨太监的活儿,亲自出城先见侯爷。”

语气一顿,戴义表情一肃,道:“陛下有旨,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赐穿蟒袍,许骑马禁宫行走,秦堪入京后即刻进宫面君。”

秦堪赶忙拱手应了。

…………

…………

一千余人的仪仗不急不徐地入了城。

走时浩浩荡荡三千多人,回来少了一大半,不少人还是重伤在身被袍泽抬着回来的,与去时的风光相比,这支队伍无疑落魄了许多,然而这一千多经历过血与火,生与死鏖战的官兵,尽管样子落魄,可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强大自信和无法形容的顾盼神采,却与当初吃太平粮的京兵大不相同。

千余人列队缓行,迎面扑来一股子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仿佛一千只从野外窜进城的恶狼,任何敢于挑衅他们的敌人都将被无情撕成碎片,吓得京师路人纷纷惊慌闪避,连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军士和东西厂番子们也忙不迭地退到一旁。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是,秦堪的入城虽引来无数百姓敬畏的观望,但朝中的大臣们却没有一个迎接他的,巍峨的皇宫外,只有一群锦衣卫属下以大礼相拜。

秦堪一副荣辱不惊的微笑,吩咐丁顺雇了一辆马车送杜嫣先回家之后,又与众属下寒暄了一会儿,这才领着塔娜进了皇宫。

塔娜自进城的那一刻起便罕见的沉默起来,紧紧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却好奇的四下打量,眼中充满了惊叹之色,显然,京师的繁华对这个从未离开过草原的小姑娘来说,绝对是闻所未闻的。

当她最后看到雄伟巍峨的大明皇宫时,目光已变得极度震惊,此时此刻,她终于对这个传延了几千年,有着蒙古人无法比拟的灿烂文明的民族感到深深的敬畏了。

“喂,狗官……”塔娜终究有些怯意了,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你们明廷的房子好大,这是你们皇帝住的地方吗?”

秦堪笑道:“对,只有皇帝才配住这么大的房子。”

塔娜咬了咬下唇,道:“前年马奶节的时候,我随额直革去伯颜猛可的黄金大帐朝拜,今日一比,他的黄金大帐……”

秦堪笑着接道:“蜗居,他那顶破帐篷只能算蜗居。”

塔娜怅然失落道:“那我额直革的大帐简直……”

“简直像个棺材,你爹躺在里面左翻一下,不得劲,右翻一下,还是不得劲……”

“…………”

秦堪的毒嘴终于令塔娜惧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欲将他立斩刀下的冲动。

好在塔娜颇识时务,此处是大明禁宫,据说是天下最雄伟也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来回不停的禁宫武士巡弋经过他们的身边,纷纷朝秦堪抱拳为礼,恭敬之态连她这个不谙世事的蒙古女子也看得出,这狗官在朝中的势力很不一般,若敢殴打他,大抵会被无数弩箭射成蜂窝。

恨恨剜了秦堪一眼,塔娜决定忍气吞声,不跟这狗官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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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缓步慢行,进了承天门,穿过太庙太社稷,前方不远处便是金水桥。

秦堪一边逗着塔娜一边悠闲缓步,猛不丁抬眼一瞧,秦堪楞了一下,接着眼眶顿时泛上一层湿意。

河水潺潺的金水桥上,朱厚照穿着一袭白色绸衫,头顶挽成一个发结,镶嵌着碧绿宝石的玉簪将黑亮的头发固定在头顶,修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桥上,如浊世里的洁白莲花般出尘脱俗。

朱厚照的嘴边已长出少许绒毛,嘴角带着轻轻的笑,远远地注视着秦堪,眼眶却蓄满了泪水。

二人再见,恍若隔世,秦堪心情一阵激动,急忙上前几步,一撩蟒袍下摆,跪在朱厚照身前,大声道:“臣,锦衣卫指挥使,辽东督抚秦堪,奉陛下旨意巡辽归京,此行整肃辽东,诛李杲,结朵颜,血战鞑靼,臣幸不辱命。吾皇万岁!”

朱厚照弯身将秦堪扶了起来,眼泪扑簌而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二人相视一会儿,接着哈哈大笑。

重逢的泪水随着笑声滑进嘴里,细细一品,竟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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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刘瑾新政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也没有大臣们如潮的赞颂,有的仅仅只是朱厚照独自站在金水桥边的迎候,如同秋日里知交好友相约游玩般平常,唯独二人眼眶里的泪水,诉说着男人之间无法言喻的激动。

朱厚照亲自领着秦堪入了宫,对于跟在秦堪身后寸步不离的塔娜,朱厚照只是奇怪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坏坏地朝秦堪挤了挤眼。

男人的坏眼神比掩耳盗铃更明目张胆,秦堪摸着鼻子苦笑,欲辩难辩之时,塔娜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

宫里的规矩比外面大,更比草原上大,到了乾清宫门前,秦堪吩咐塔娜站在殿门外等候,他和朱厚照二人入内。

乾清宫内,君臣二人相视而笑,贴身小宦官扬了扬手,御膳房呈来三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羹,一碗是朱厚照的,一碗是秦堪的。

秦堪自然不会跟朱厚照客气,径自取过一碗大内皇宫厨师做的羹汤,和朱厚照稀里哗啦喝了起来,吃相同样的难看。

一碗羹汤喝完,二人一擦嘴,满足地叹口气。

“好了,快说说,此去辽东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什么义州夺兵,什么威服广宁卫,还有如何诛李杲,结朵颜,更重要的是,辽河之战到底怎生惨烈,蒙古鞑子的骑兵果真如此厉害么?”

秦堪整理了一下思路,当即便将出关后的所有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朱厚照听得神采飞扬,听到义州夺兵时城内设宴。城外伏兵,朱厚照一脸提心吊胆,广宁卫营门外大兵压境,两门佛朗机炮吓得指挥使魏杨乖乖投降,朱厚照便乐得哈哈大笑,后来李杲集结重兵,秦堪领仪仗官兵深入草原,效班超出使西域,星夜派人斩杀火筛,最后与朵颜结盟。花当点兵合诛李杲。甚至连丁顺挖了李杲祖坟的事也被脸色赧然的秦堪说了出来,朱厚照笑得前仰后合,笑骂了几声龌龊,瞧他那脸色根本不把人家的祖宗当回事。反倒有几分赞扬的意思。

一直说到辽河之战。朱厚照的脸色渐渐凝重。秦堪的语气低沉缓慢,仿佛一个局外旁观者,用最客观最平实的语言将那一战的艰难。惨烈,和刺入人心的痛苦直接表达出来,朱厚照听到最后又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我大明将士……壮哉!”朱厚照颤声哽咽。

秦堪叹了口气,神情陷入痛苦的思索:“陛下,那一战,太惨了,当时臣已报必死之心,中军被破之后,臣亲自上阵杀敌,只剩最后一丝力气时,已打算横刀自刎殉国,若非朵颜骑兵率部相救,臣早已饮恨辽河……”

朱厚照叹道:“军报上的辽河之战只有寥寥数语,朕真不知道,这一战竟如此惨烈,秦堪,苦了你了,朕实在该封你国公才是,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你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

顿了顿,朱厚照扭头朝殿门外瞧了瞧,道:“门外那位姑娘,便是朵颜花当的女儿塔娜,亲自领兵救你的那个?”

“正是,她是臣的救命恩人,臣回京将她带进宫,却是为了让她亲自向陛下递上大明与朵颜结盟的盟书,有了朵颜卫这个盟友,以后大明与鞑靼瓦剌的对峙局面当会大为缓和,我大明边境从此又多了一处广袤的缓冲地带,和上万骁勇骑兵,此举利在千秋。”

朱厚照听得大为兴奋,当即扭头朝殿外喊道:“宣外面的塔娜姑娘进殿!朕要好好赏赐她。”

神情强自镇定的塔娜在太监的带领下缓步入殿,离朱厚照数步远的地方站定,按蒙古人的礼节,塔娜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垂首道:“朵颜卫使节塔娜觐见大明天可汗陛下,长生天的神迹永远照耀陆地上最伟大的君王。”

别出一致的觐见礼节令朱厚照眉开眼笑,他喜欢的就是新奇的东西。

瞧了瞧塔娜,再暧昧地瞧了秦堪一眼,朱厚照冷不丁道:“你们的关系不仅仅是施恩与被施恩吧?”

秦堪顿时尴尬不语。

塔娜倒是不忸怩,坦然道:“我额直革曾经要把我许配给狗官……咳,给秦大人,但是我和秦大人都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朱厚照瞟了瞟秦堪,道:“朕的臣子也是年少风流,一表人才呀。”

秦堪扫了塔娜一眼,干笑接口道:“陛下,有追杀亲夫前科的女人你敢娶么?”

塔娜勃然大怒,朱厚照神情一变,顿时敬畏莫名。

“你武功很厉害么?”朱厚照眨着眼,不知打什么主意。

塔娜朝秦堪重重一哼,垂首道:“回陛下,朵颜部但有出征战事,塔娜通常是前军先锋。”

朱厚照顿时大喜,指着秦堪兴奋道:“如此甚好,塔娜,你把他家的镇宅神兽打趴下,朕封你一品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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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骂朱厚照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可惜秦堪没有足够的胆量。

大约当初杜嫣揍朱厚照的心理阴影很深,朱厚照一直琢磨着找回场子,于是撺掇塔娜这傻姑娘出手,幸好塔娜没傻到家,她不介意跟杜嫣打一架,但是如果打赢了,皇帝的赏赐委实令她心惊肉跳。

当某位无良侯爷的一品诰命夫人,塔娜毫无兴趣。

辞别朱厚照出宫,丁顺和李二等在宫门外,而且非常有眼力的给塔娜雇了辆马车,众人骑马簇拥着秦堪出城往秦府而去。

“李二,我离京这些日子,京里有何动静?”秦堪骑在马上淡淡问道。

李二一催马腹。与秦堪并骑而行,压低了声音道:“侯爷,京里动静挺大,最大的动静是……司礼监刘瑾正在大刀阔斧推行新政。”

“新政?”秦堪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刘公公雄心壮志,可敬可佩呀,新政什么内容?”

李二自然听得出秦堪话里的嘲讽之意,道:“刘瑾所谓的新政包括方方面面,比如清理天下田亩,清理军屯官仓,裁撤京官和地方官府以及各地卫所冗官冗兵等等……”

秦堪喃喃叹道:“刘瑾这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只不过新政名目虽好。却太不现实,清理田亩,触动了大明的地主乡绅利益,清理军屯官仓。又触动了官员和军队的利益。简单的说。他这是作死啊。”

李二补充道:“不仅如此,刘瑾还向陛下奏议,请将各地镇守太监擢升至巡抚同级。后来被包括内阁三位大学士和满朝文武以死相胁反对,这条奏议才暂时作罢,不过后来刘瑾恼羞成怒,寻了由头杖毙了几个带头反对的大臣,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

秦堪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对于刘瑾此人,不能一概以“坏人”论之,事实上刘瑾推行新政的用意是好的,弘治帝虽然打下了大明中兴的基础,然而如今的大明国库和民间并未富裕,刘瑾的这些新政条目正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为了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尽管历史上的刘瑾恶迹斑斑,有一万个该死的理由,但推行新政这一事,刘瑾没做错。

出发点没错,但方法错了。

秦堪也想改变这个时代,这一点他和刘瑾的愿望是一致的,但他绝不会选择像刘瑾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改变这个时代,这是自寻死路,官员武将和地主乡绅都被他得罪光了,当天下回荡着同一个声音,嘶喊着诛杀刘瑾,那时纵然他在朱厚照面前再得宠,朱厚照保得住他吗?

李二瞧着秦堪凝神思索的样子,凑近了低声道:“侯爷,刘瑾的新政如今闹得天怒人怨,无论京官还是地方官员,皆对刘瑾咬牙切齿,侯爷若在其中帷幄一番,扳倒刘瑾或许不难……”

秦堪回过神,然后摇了摇头。

“时机未到,不可妄动,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乐观,刘瑾远没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前世历史上,刘瑾直到正德五年才算天怒人怨,终于被人设计之后千刀万剐,可见大明文官们忍辱偷生的耐性和他们的道德底线一样没有下限,不可低估。

如今才只是正德元年,刘瑾的气数尚存,秦堪若在其中搞风搞雨,恐有引火烧身之险。

朝堂争斗之事李二不懂,见秦堪没有同意他的建议,李二嘿嘿笑了两声便不再提了。

“侯爷,以后咱们……”

秦堪笑道:“咱们避而远之,低调处世,刘公公风头正劲,挥着屠刀遇神杀神,咱们躲远点儿,莫被他的刀风所伤。”

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秦堪接着道:“刘公公雅兴正浓,锦衣卫也该有所表示,回头吩咐下去,锦衣卫的诏狱任由刘公公使用,诏狱里的刑具也任由他使用,他想关进多少大臣都可以,想弄死多少大臣也可以,不过,杀大臣的帐可得算到刘公公头上,与锦衣卫无关。”

“是。”

“除了到处清查,刘公公的新政还有什么亮点吗?”

李二挠挠头,道:“有,新政还有一条,命令天下的寡妇必须再嫁,不嫁论罪……”

秦堪楞了半晌,叹道:“一个木有鸡鸡的太监,还时刻关心寡妇身上有没有汉子,这家伙到底图个什么?他指望天下的妇女同胞给他送一面‘寡妇之友’的锦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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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刘瑾新政里要求寡妇再嫁,确有其事,非我杜撰。

稍晚还有一更。。。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侯爷回府

哲学上说,凡事要一分为二来看待。不论历史上的刘瑾有多少个该杀的理由,至少他对寡妇还是很仗义的。这一点不能否认,而且可敬可佩。

据说刘瑾曾经也在女人身上吃过亏,弘治六年的时候,刘瑾曾与宫中一位宫女玩游戏,这个游戏名叫“对食”,很黄很情趣,可惜刘瑾运气不好,偏偏让人撞破了奸情,被揭举到弘治帝面前,幸好弘治帝宽宏大量没有深究,只责了他几记廷杖便揭过(作者按:真事,非杜撰)。

这件事充分说明,无论多坏的人,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畸形的爱情与正常的爱情没什么区别,活塞与研磨各有各的爽点,真爱挡不住它闪亮。挥舞着屠刀大杀四方的刘公公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寡妇再嫁是仁政,值得为刘公公浮一白。

至于其他方面,刘瑾的做法实在乏善可陈了。新政是不错,但方法太粗暴,主要手段无非就两样,查帐和罚款。

一个生性阴毒狠辣的太监,推行新政居然只能用到这两种方法,不得不说,其实挺可爱的。

跟查帐一样,罚款也是刘瑾新政的一大特色,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刘瑾大收四面八方钱财孝敬的同时,居然特别痛恨贪污,咬牙切齿痛恨之状比之当初洪武皇帝朱元璋不遑多让,实可谓嫉贪如仇,只不过对贪官的处置方面,刘瑾比太祖皇帝温和多了。发现贪污不再砍头,而是……罚款!重重的罚!罚得他倾家荡产,罚得他生不如死,只可惜,罚上来的银子一文一厘都没有进国库,径自入了刘瑾置办在宫外的私宅库房里,可谓“百江入海,有容乃大”,大鱼吃小鱼,小鱼死了。大鱼肥了。国库却仍然空荡荡能跑耗子。

虽然痛恨贪官,但地方官入京却必须给刘瑾送上丰厚的贿赂,不给不行,刘公公不高兴。给少了也不行。刘公公照样不高兴。而且这些贿赂不准贪污国库不准搜刮民脂民膏,否则刘公公更不高兴,一不高兴就撤职罚款。

这就是刘瑾新政的特点。充满了荒诞可笑的逻辑矛盾,却真实存在于历史。

秦堪的印象里,只有重度失恋的神经病才干得出这种事,当初弘治帝棒打鸳鸯带给刘公公的刺激显然很不轻。

见秦堪久久沉思不语,李二小心道:“侯爷,咱们这些老部下都清楚,刘瑾跟您不对付,如今他如此胡作非为,侯爷难道真的不闻不问?”

秦堪笑了笑,目注天际一片洁白的云朵,悠悠道:“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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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如同烹鲜汤,火候早了不入味,火候晚了味道老,早了晚了都是一锅失败的作品,恰到好处时揭锅盖才叫合适。

显然,刘瑾这锅汤还没入味儿。

一行人聊着朝堂的大小事,慢悠悠地出了城,半个时辰后,秦堪到了家门口。

门口仍如以往般宁静,四名军士按刀侍立,门前铺了青石板的空地被扫得一尘不染,片叶不落,门上写着“秦府”二字的牌匾却不知何时撤了下去,早已换上“山阴侯府”四个金字,落日的金色余晖照耀着牌匾,透出钦封侯府的庄严肃穆和赫赫威势。

刚下马,管家领着一众下人便迎出门来,众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而哽咽地齐声庆贺侯爷平安归来。

杜嫣站在门边含笑注视着他,身旁小腹隆起的金柳捂着嘴,眼泪扑簌而落,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泪水迷朦的大眼里,悲伤和喜悦此起彼伏,相互辉映,无论哪种神采,都如同湖面上最美丽的粼光。

秦堪怔了怔,看见金柳微微隆起的小腹,急忙快步迎上前。

回京的路上杜嫣便又酸又气地告诉过他,金柳怀了他的孩子,秦堪当时便喜不自胜,然而直到此刻亲眼看到那隆起的小腹,想到里面孕育着他的骨血,秦堪仍感到一阵难以自抑的激动。

“秦……”金柳刚张嘴,随即改了口:“相公!”

在杜嫣酸溜溜又嫉又恨的目光注视下,二人深情相拥。

许久之后,秦堪松开金柳柔弱的香肩,垂首看着她的小腹,激动得脸颊通红。

“这是……我的孩子?”

金柳含泪点头,不知想起什么羞人的事,又狠狠捶了他一下。

秦堪激动得有些失措,大手无意识地抚上金柳的小腹,又仿佛生怕伤害了里面的小宝贝,赶紧放下,如此反复几次。

“男的女的?”秦堪兴奋失常地问道。但凡男人得知自己快当爹了,总有点神经不正常的。

金柳噗嗤一笑,又羞又恼地白了他一眼。

杜嫣像只鱼群里的大白鲨,蛮横无礼地忽然插入二人中间,泛着酸味道:“我找京里的算卦先生掐过了,是个女孩儿,秦侯爷的爵位怕是传不到她身上。”

秦堪的厚脸皮破天荒地红了一下,有种被当场捉奸的尴尬,仰天干巴巴地打了个哈哈。

随即心下一横,索性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搂住了二女,道:“事已至此,嫣儿,金柳,你们二人以后便是好姐妹,可莫闹得府里鸡犬不宁,相公不喜。”

被搂进怀里的金柳羞涩而慌张地环视周围笑意吟吟的管家和下人们,然后闭上眼睛像只鸵鸟般把头埋进秦堪的胸膛。

胸膛另一边的杜嫣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不甘心地狠狠捶了一下他,最后认命叹了口气。

在众人含笑的目光注视下,秦侯爷搂着二女志得意满地往府里走去,走远了还能隐隐听到正室夫人余怒未熄的骂声。

“混蛋,混蛋!早就看出你是个勾三搭四而且偏心的混蛋,你说,你和我那么多次……都没怀上,金柳为何一次就有了?”

“我怎么知道?当时我只是哆嗦了一下而已……”(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严嵩投靠

秦堪躺在冬日的院子里,阖着眼晒着暖洋洋的太阳,院子的槐树下传来悠悠的抚琴声,大着肚子的金柳一脸恬淡笑意地轻轻弹奏着悠扬的琴曲,琴曲说不出的喜悦和期待,可惜不成章法,偶尔停下来空出手,爱怜地抚抚小腹,整张脸透出比岁月更静的母性光辉。

槐树下的小石几上搁着一具精致的小炭炉,炉上烫着一壶酒,酒烫得正好时,杜嫣便纤手取过,再将它轻轻倒入酒盏里,送到秦堪嘴边,秦堪闭着眼,动动嘴皮子一啜,温度正好的酒液便入了喉。

此情此趣,纵然比不得古人“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的意境,却也相去不远了。

怜月怜星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二女一左一右坐在秦堪身边,一个给他揉腿一个给他捶肩,见秦堪没睁眼,不时取过秦堪的酒盏儿,小心地啜一口,被辣得无声的吐了吐舌头,小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的。

“俩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老爷的酒好喝吗?”秦堪闭着眼却仿佛什么都知道,只是享受眼下着温馨恬静的气氛,懒得睁开眼而已。

怜月怜星一惊,然后嘻嘻一笑,按揉的力道却愈发卖力了,不乏讨好的味道。

杜嫣恨恨横了他一眼,忿然道:“相公倒真享受,左拥右抱的,一群女人侍侯你,咱家后院女人越来越多了,如今又多住进来一个蒙古女人,要不妾身花银子把咱家后院扩建一回。再添十几个厢房虚位以待如何?”

“嫣儿不可胡说,塔娜远来是客,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待她要礼貌一点,不可冲撞。”

一提“救命恩人”四字,杜嫣也没了脾气,怔怔半晌,叹了口气道:“说来倒是我小心眼儿了,若非塔娜领兵驰援辽河,咱秦家的天可就塌了。本该对她待以大礼。可我也是武人,最看不得人家耀武扬威的样子,每次一见我便生气得紧。”

秦堪叹气道:“看来你们之间难免一战,夫人莫急。回头我跟皇上说说。请他把奉天殿的房顶空出来。你俩上去打一场,前提是不准动兵器,只准用拳脚。”

“为何要去奉天殿的房顶?”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出名堂来,‘决战紫禁之巅’,多好听……”

杜嫣顿时颇为意动:“真的吗?相公不会有麻烦吗?”

“没什么麻烦,无非几百个大臣和言官参劾我无法无天,目无君上,罪当凌迟而已……”

杜嫣兴奋的目光立马黯淡,忿忿掐了一下他,气道:“相公每次总捉弄我……”

说罢杜嫣没好气将酒盏往秦堪嘴里一灌,拍了拍手风风火火到前院视察下人工作去了。

院子又恢复了静谧,秦堪侧过身,爱怜地摸了摸身旁金柳隆起的小腹。

“孩子踢你没?”

金柳噗嗤一笑,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不动,嗔道:“妇道人家的事,相公懂什么,如今才三个多月,孩子都没成人型儿呢,哪来手脚踢我?”

秦堪眨眨眼:“晚上相公去你房里,好好跟咱孩子说说话儿……”

金柳笑道:“可不行呢,杜姐姐会吃了我的。相公以后夜里好好……陪姐姐,让她也怀上,不然姐姐一把火将房子烧了的心思都有了。”

秦堪黯然叹道:“这几日我陪过她了,你是不知道,夜里她把我当牲口使啊,一次又一次,非要怀上才肯罢休,如今一到天黑我腿肚子便发软……”

转头瞧着怜月怜星,秦堪无限爱怜道:“俩丫头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晚上给老爷留着门,老爷去房里给你们做个体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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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之后应酬一直没断过,不停有人登门拜访,当然,拜访时礼物孝敬必然免不了的。

大明的朝廷风气很怪异,非常的人格分裂。

大臣们白天在金殿大义凛然,时刻叫嚣着人君人臣的气节,正可谓左青龙右白虎,一手执孔孟,一手抓道德,人前人后一副道德先锋的样子,不骂几句皇帝昏庸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然而一到晚上,这些所谓的道德先锋什么男盗女娼的事都干得出来。

一个深受圣眷,能让当今皇帝力排众议,甚至不惜举屠刀杀人也要给他封爵授印的人,绝对是朝中诸多大臣巴结的对象,更何况这位极得帝宠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手里还掌握着令天下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于是刚换了侯爵招牌的秦府门前络绎不绝,新晋秦侯爷整日里扯着笑脸面部抽筋,晚上数钱手抽筋。

四五天之后,客人才略少了些,秦堪由衷松了口气。

很想在大门挂个牌子,也不说什么主人好静,恕不见客之类的客气话,单只写一句“此间主人擅挖祖坟”大抵能让大部分客人望风而逃,可惜又舍不得他们带来的长长礼单,几番犹豫,终究作罢。

丁顺登门不需要带礼物,理论上来说,丁顺现有的一切都是秦堪给的,连他的小妾都是秦堪从中作保才没被他家正室婆娘扔井里,熟人就不用客气了。

前堂里,秦堪翘着腿慢悠悠品着茶,丁顺则恭敬向他禀报着京里这几日的风闻时事。

他嘴里说出来的事情,朝廷邸报上可看不到。

“侯爷,还记得当初侯爷岳父身陷绍兴织工案,当时您收买了个名叫严嵩的国子监贡生帮您煽动国子监闹学吗?”

秦堪一楞,眼睛微微一眯,嘴角露出一抹笑,饶有兴致问道:“严嵩?他该高中了吧?”

丁顺笑道:“侯爷慧眼识人,这严嵩果真高中了,先帝取了二甲进士呢,当时便授了庶吉士,入翰林院当了编修……”

秦堪道:“翰林编修是个熬资历的位置,苦苦熬上几年,日后腾达不在话下,又是庶吉士的身份,将来拜相入阁也不无可能。”

丁顺恭声应是,有些奇怪道:“侯爷倒是挺看好这家伙的,不过严嵩最近有点背运……”

“他怎么了?”

“严嵩当了翰林编修不到一年,手眼倒是通天,吏部右侍郎王鏊和国子监祭酒谢铎都很喜欢这个年轻后生,有了这两位大人的荐举,吏部上个月便将严嵩调出翰林,任为兵部主事,谁知却被焦芳焦大学士驳了回去……”

秦堪愕然:“为何?”

丁顺笑道:“只因严嵩是江西人。”

秦堪明白了。

老焦入朝之后,被江西人打压了一辈子,如今抱着刘瑾的大腿好不容易手握大权,报复社会正是应有之义。

秦堪摇头笑道:“焦老大人今年快八十岁了吧?都说人老心宽,他老人家的心眼儿可真是……”

丁顺笑道:“越活越回去,说的就是这老杂碎……严嵩被灰溜溜打回翰林院,心里也顺不过这口气,这不,昨日他不知怎地找到了属下……”

说着丁顺小心瞧了瞧秦堪的脸色,道:“严嵩托了属下的门路,想来拜会侯爷……”

秦堪笑了,年纪轻轻颇善钻营,难怪未来有本事成为权势熏天的大明首辅,这样的人才当笑纳入麾下才是,有野心是好事,不怕制不住他,就怕他没本事。

斜眼睨着丁顺,秦堪哼了哼:“丁顺,说实话,收了严嵩多少孝敬?”

丁顺恬着脸笑道:“属下该死,真不多,姓严的其实是个穷鬼,说请我逛窑子结果还是个半掩门的暗娼,银子真没送过,他家乡的特产倒送了许多,什么紫玉杨梅,双林夏布……搁了别人送属下这玩意儿,早把它们扔大街上了,不过严嵩不一样,属下记得侯爷当初夸过他,从此留了心,他纵不送我分毫,属下也乐意帮他这个忙,属下琢磨着侯爷身边都是咱们这种粗鄙武夫,如今您封了侯,也该有个读书人帮衬一下……”

秦堪笑道:“你倒有心了,不过人家请你逛窑子,姑娘你睡了,事情我来办,丁顺啊,这事儿本侯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丁顺狠狠一拍胸脯:“属下这就包了燕来楼,里面的姑娘随便侯爷睡,看上哪个睡哪个,睡完这个睡那个!”

“免了,最近腿软,没兴趣……”沉吟片刻,秦堪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告诉严嵩,过几日来府上见我,我给他一份前程。”

丁顺笑嘻嘻道:“侯爷仁义。”

不说不觉得,丁顺顺嘴一提,倒是说中了秦堪的心思。

锦衣卫指挥使是武官,身边确实都是些粗鄙武夫,像丁顺李二这些老部下,叫他们杀人放火挖祖坟没问题,这帮杀才什么事都敢干,可说到出主意,丁顺他们都不行了。

身边确实缺少一个能为他出谋划策,趋吉避凶的读书人啊。

刘瑾大刀阔斧忙改革,趁这个空档,秦堪觉得自己也该广植羽翼才是。

“侯爷,还有一事……”

秦堪回过神:“什么事?”

“兵部尚书刘大夏那个老匹夫在兵部大堂骂您家祖宗十八代,还口口声声说要去金殿参您……”

秦堪奇道:“我最近没招惹他啊,老匹夫吃错药了?还是你们这帮杀才冒充我的名字睡他小妾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推新不易

不能怪秦堪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他很清楚自己的属下是一帮什么货色,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秦堪对自己的人格没什么信心,对属下的人格当然更没信心。

冒充别人名字勾搭有夫之妇的事,下面这帮不争气的东西不是没干过。

离京赴辽东之前,李二便冒充丁顺的名字,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锦衣卫内城千户所的千户大人,勾搭了五城兵马司一个吏目刚从青楼赎回来的小妾,睡了不少次。后来东窗事发,吏目气得独闯内城千户所,见到丁顺便一记响亮耳光,丁顺糊里糊涂跟人家打了一架,打完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事情越闹越大,一直闹到秦堪面前,动用了锦衣卫一查,才发现是李二造的孽。

后来李二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挨了丁顺一通饱揍不说,秦堪做得更绝,下令把他扒光了浸猪笼,当然,不会把他弄死,护城河里灌了个半死后才拎出来。

有这么些不靠谱的手下,秦堪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事实说明自李二事件以后,大家的道德底线还是提高了少许,刘大夏要参秦堪绝非有人冒充名字睡了他小妾,而是一件很正经的事。

辽东一行,除了数千仪仗官兵劳苦功高以外,还有一样物事也立了大功,那就是当初从张永手里要过来的两门佛朗机炮。

威服广宁,对峙李杲,辽河之战……但凡大小战事。佛朗机炮都没让秦堪失望。

这种炮体积小,移动方便,装填方便,射程远,威力大且精度高,论优点比大明的火炮高了许多。

这年头没有诸如知识产权,支持正版杜绝山寨之类的说法,异国的先进东西仿造一下完全合理合法,想必佛朗机皇帝也没勇气千山万水跑来大明跟秦堪打官司。

所以秦堪回京后便奏请朱厚照同意,然后将其中一门佛朗机炮派人送到了造作局。令工匠拆分制模仿造。照原样量产,将来装备边军和京师。

事情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惜兵部尚书刘大夏不这么认为。

刘尚书的处世观很朴实,很文艺。他的想法是。佛朗机炮这东西乃奇淫巧技。虽然优点比大明的火炮多。但其物工艺复杂,机件繁多,仿造不易。更重要的是,大耗大明的钱财生铁,如若量产之后装备边军,恐边军将士对其依赖过甚,磨灭将士胆气,从此不思操练云云。

于是刘大夏不仅下令造作局停止仿制,而且对此事的罪魁祸首秦侯爷更是大骂特骂,说他心怀不轨,误国误君,媚上献谗耗费国库,不知是何居心……

听着丁顺语气忿忿地说完前因后果,秦堪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一番拳拳报国之心,一片炽热爱国之意,被刘大夏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冷得直哆嗦。

历朝历代不缺王八蛋,正德朝特别多。

思想如此保守顽固,愚蠢得可笑的老家伙,他怎么当上兵部堂官的?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一个决策会害死很多将士吗?

一个国家无论富裕还是贫穷,强军是第一要素,军队强大了,富国不怕别人抢,穷国不怕别人欺负,大明立国百余年,自永乐以后,对外作战一直胜少败多,朝堂上这些老顽固们没总结过原因吗?

拧眉揉了揉太阳穴,秦堪气得脑仁疼。

办一件小事竟也如此艰难,将来若欲改变这个时代,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丁顺见秦堪神色不善,不由小心翼翼道:“侯爷……”

秦堪冷着脸道:“传令下去,以后卫中弟兄谁有本事勾搭上刘大夏的小妾,本侯重赏!睡一次赏一次,睡三次赏三次!”

丁顺使劲一拍胸脯,奋勇得一塌糊涂:“我去!”

“回来!还当真了,脑子被门夹了?派人拿我的名帖去兵部衙门,就说本侯欲拜会刘尚书,约谈佛朗机火炮一事……”

“侯爷,名帖上有必要写得这么详细吗?”

“就在上面简称约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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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不说不明,理论上秦堪算是读书人,读书人自然要好好跟人家讲道理。

于是此刻秦堪坐在了兵部大堂里。

茶水泡了三次,早已没了茶味儿,锦衣卫指挥使凶名在外,当差的衙役陪着笑躬着身,每次添过茶水便逃命般退下,模样如同进笼子给老虎喂食似的,气得秦堪真想叫人把他关进诏狱的笼子杂治一番……

刘大夏很没礼貌,或者说他特意对秦堪没礼貌。

前堂等了半个时辰,刘大夏这才穿着官袍不慌不忙地踱了出来。

老实说,以秦堪如今的身份,很少受到这样的冷落了。上一次被如此对待还是他的岳父杜宏存了刻意敲打的心思,岳父如此待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连女儿都赔进去了……

很想脱下鞋子,用鞋底狠狠抽他那张老脸,不过这只能是个构思,今天大家都是文化人,文化人只动嘴不动手。

双方见礼,客气且虚伪,刘大夏更带着几分冷漠。

刘大夏也是文官,如今但凡文官都瞧秦堪不顺眼,原本死战辽河的事迹令满朝文武又敬又佩,结果……秦堪这家伙没死成,居然活着回来了,大家的敬佩自然打了个折扣,紧接着朱厚照强行通过封侯的决定,司礼监刘瑾更扯着虎皮大旗杖毙了好几位大臣,这些全跟秦堪有关,刘大夏此刻能出来见他,已然称得上谦谦君子,涵养惊人了。

话不投机,秦堪也懒得跟他客套,一张嘴便道明了来意。

冷兵器向热兵器发展是历史的必然趋势,这种趋势人力不可阻挡,兵部尚书也不行。

如今大明四周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对外作战屡战屡败,军事上不求新不求进,只有死路一条。

火炮是小事,扭转这位执掌兵部的堂官保守僵化的思想才是大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不欢而散

刘大夏,天顺八年进士,如今年近七十岁,当过地方官,剿过叛乱,治过黄河,挨过廷杖,明朝大臣该经历的事他一件不落全都齐了。世人将他与王恕,马文升三人合称“弘治三君子”。

在这个人人标榜自己是君子的年代,能被世人大明大亮称为君子,足可见其人多么的……又臭又硬?

老实说,虽然秦堪也常常以君子自称,但他很不喜欢跟真正的君子来往,时下的所谓君子已渐渐变了味道。这种人顽固,保守,脾气刚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跟前世的基地组织成员一样,都是舍得一身剐的狠角色。

刘大夏捋着胡须,眼中一片冷漠,面无表情道:“山阴侯的意思是,量产佛朗机炮?”

秦堪笑道:“正是。”

刘大夏冷冷一哼:“山阴侯是锦衣卫指挥使,拱卫禁宫,缉贼惩凶是你们的职责,量产火炮之事,似乎是兵部的职司吧?”

“所以下官特来向老大人求恳,或许老大人尚不清楚佛朗机火炮的优点,若装备我大明边军都司,未来不论遇到任何强敌,火炮在战场上的作用都将超乎想象……”

刘大夏呵呵一笑:“可是经历过大战了,山阴侯一说起战事底气颇足,连老夫这个兵部尚书也要洗耳恭听你的大论?”

嘲讽的话语,再配上讥诮的表情,令秦堪藏在袖中的双手蠢蠢欲动,很想一巴掌扇上去。

深吸一口气。秦堪决定忍了。

“老大人,正是因为下官亲身参与过战事,所以对佛朗机炮颇为了解,这种火炮威力大,射程远,比诸我大明的火炮强了许多,下官不得不问,为何老大人反对量产?”

秦堪的忍让态度终于令刘大夏消去了嘲讽的表情,毕竟是世人公认的君子,不论心里对秦堪怎样的敌视。别人以礼相待而他却口出不逊。终非君子之道。

于是刘大夏的语气变得平和:“山阴侯可知我大明国境线长几许?”

“大明幅员辽阔,国境线以万里计。”

“可知我大明国库岁入几何?各地铁矿年产几何?”

秦堪明白刘大夏的意思了,低声道:“老大人,事纵难为。不可不为。此举功在千秋。”

刘大夏摇头道:“老夫只看到天下的民脂民膏化作铁水。铸成了这一门门毫无用处的冰冷铁炮,弘治十七年时,老夫便知道这佛朗机炮的优点。确实比我大明的火炮强上少许,不过,也只是少许而已,就因为这少许的优点,便要将其全面替代我大明火炮,国库能答应么?国库纵能答应,老夫的良心能答应么?天下税赋当为天下人所用,而非铸此冰冷之物,徒耗民脂。”

“下官不敢苟同老大人之论,欲强国,必先强兵,这是先后顺序,国强而兵弱,终为外敌觊觎,群狼噬虎,虎将何为?关外鞑子年年犯境,烧杀抢掠,皆因我大明卫所孱弱,而且战术战法有缺陷,如若换一种战术,扬长避短,或许能改变如今胜少败多的局面。”

刘大夏忍不住又露出了嘲讽的表情,随即恢复了平和,看得出,他也在苦苦忍耐,忍耐眼前这个在他看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佞臣。

“换一种战术?不知山阴侯有何高论?”

“鞑子所倚仗者,唯骑兵矣,骑兵来去如风,此所谓兵贵神速,两军对垒,骑兵集结成阵发起冲锋无坚不摧,此所谓重剑无锋。这便是当年成吉思汗横扫天下的最大原因,而我大明边军自永乐以后,罕有主动进攻草原大漠,军事上一直采取固守之势,土木之变后尤甚,鞑子犯边时往往以步兵相抗,拒马盾牌为先,长枪于后,一贯的战法是先以盾牌抵挡骑射箭矢和第一轮骑兵冲锋,随后再想方设法与鞑子的骑兵战阵接近,双方混战一团使敌人无法发挥骑兵冲阵的长处,可是这样一来,我大明将士伤亡太大,纵胜亦是惨胜,几乎两败俱伤。”

还有些话秦堪没忍心说,如今大明卫所军制糜烂,将领贪污,军士惜命,遭遇鞑子往往溃逃的多,且不说战术战法,肯与之一战已是万幸了。

毕竟是兵部尚书,刘大夏对秦堪的分析还是颇为赞同的。

“依山阴侯之见,当如何应对?”

“其一,发展马政,这一点三边总制杨一清大人已做得很好,只待时日,我大明得良驹万匹再建骑兵,用一两年时间操练,来日与鞑子一战,胜算大增。其二,研制火器。我大明之所长者,唯火器也,将火器与骑兵结合起来使用,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方为取胜之道。比如这佛朗机火炮,若与鞑子平原交战时,列装数十门甚至上百门,二里之地便开始压倒性的炮火覆盖,分三段式甚至四段式轮流填药发炮,如此一来,双方还未交手而鞑子骑兵必然伤亡惨重,彼方士气已丧,胆气已寒,我边军何愁不胜?若再改进我大明的鸟铳,使之发弹速度快一倍甚至两倍,造作局再制造一批简单的地雷,手雷……”

刘大夏忽然打断了秦堪的话,哈哈大笑几声:“说来说去,还是为这佛朗机火炮,难为山阴侯耗费许多口舌。”

侃侃而谈的秦堪一听刘大夏的语气,他的脸色顿时有些冷了。

“尚书大人觉得很可笑?”

“报国之心可嘉,但事不可为。”刘大夏缓缓摇头:“若为这莫名其妙的异国火炮而耗尽大明国库,刘某岂不成了大明的罪人?火器其物,不过奇淫巧技而已,历来的征战里,皆以刀枪为主,火器为辅,从无火器主导战事的先例,山阴侯此言未免惊世骇俗。断不可为。”

秦堪深吸口气,脸色渐渐铁青。

明白了,刚才一番话是对牛弹琴,刘大夏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冷兵器向热兵器时代发展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不仅是他,或许如今整个天下都没人看明白这一点。

沉默片刻,秦堪忽然也哈哈一笑,朝刘大夏拱了拱手:“下官孟浪了,失言勿怪。刘大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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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兵部大门,秦堪的脸上布满了寒霜,目光阴沉得吓人。

刘大夏是好人,是君子。是四朝老臣。是德高望重的元宿。是什么都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挡着秦堪的道了。

秦堪对是非善恶向来没有太清晰的分辨,不论善恶忠奸,谁挡了道就把谁踢开,尚书也不例外。

年已七十,也该告老还乡了,占着兵部尚书的位置误国误民,再瞧瞧激流勇退的刘健谢迁,羞不羞?

离开兵部衙门的那有刻,秦堪心中便已暗暗决定,把刘大夏弄下台。

无关私怨,事实上秦堪对刘大夏这一批弘治老臣还是颇为尊敬的。只是当这些人成为实现他理想的拦路者,成为阻挡大明王朝发展的绊脚石,说不得也只好请他们致仕还乡了。这些人不离开朝堂,秦堪的声音很难被天下人驻足倾听。

“排除异己”不一定是贬义词,有些人不踢开他,事情便做不成,他们注定会被淘汰掉,淘汰他们的不是秦堪,而是时代的大浪。

当然,堂堂兵部尚书不是说扳倒便能扳倒的,秦堪虽是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随便下令将刘大夏拿入大狱,刘瑾或许敢这么干,但秦堪不敢。

…………

…………

窝了一肚子火气回到家,却见丁顺,李二等一大帮侍卫在家门口等他,众人围成一圈在大门前的石狮子下大呼小叫,跟他们玩在一起的还有塔娜。

这蒙古姑娘自从在秦府住下后,一直跟杜嫣不对付,反倒跟丁顺这些粗汉子们打成了一片,鉴于当初塔娜领兵救过他们的恩情,丁顺也对塔娜十分照顾,平日里侍卫们舞刀弄枪或者聚众赌博,都不忘叫上她一起,京师的环境对塔娜太陌生,身份又不尴不尬,塔娜唯有跟他们在一起习武或耍钱时才能找回一点快乐。

秦堪远远瞧着塔娜那张因激动而面红耳赤的俏脸,轻轻呼了一口气。

以后还是对这姑娘好一点吧,嫁与不嫁且先不说,至少她的心地是纯洁的,如今落到京师举目无亲,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心里怎生凄苦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悄然上前俯身一瞧,大家果然在赌博,而且赌得很大,赌得很投入,谁也没发觉秦堪悄悄而至。

凝神瞧了半晌,心态刚刚平和的秦堪瞧明白众人的赌法后,忽然勃然大怒,抬脚便将坐庄的丁顺踹得往前打了几个滚。

“一帮子混帐东西!谁让你们赌这个的?”

兴高采烈的众人一见秦堪,纷纷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秦堪如猛虎入羊群,轮着个儿的一个一个踹过去,一边踹一边骂。

“混帐东西,我婆娘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敢拿来开赌,活腻味了是吗?这么闲得慌,要不要本侯也学刘公公一样,弄几副一百五十斤的重枷给你们戴几天?”

丁顺捂着头蹲在地上,也不敢还手,一边哎哎惨叫一边辩解道:“侯爷饶命,再也不敢了!侯爷,侯爷息怒,属下也是一番善意……”

秦堪愈发怒不可遏:“善意?你敢说你是善意?”

指着地上赌盘里男女俩字的中间,秦堪愤怒咆哮道:“赌男赌女也就罢了,中间那个‘蛋’字是谁写上去的?……嗯?居然还有人在上面押了五两银子,是谁?”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身红衣的塔娜拔腿便跑,身形化作一道红烟,眨眼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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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严嵩破题

别人赌男赌女倒也平常,塔娜居然赌金柳将来生个蛋,其心何等恶毒。

咬牙切齿盯着塔娜落荒而逃的背影,秦堪很想把她吊起来抽一顿鞭子,鞭子上最好沾点盐水,抽起来爽歪歪。

丁顺也瞧着塔娜很没义气落跑的背影,目光很幽怨,可怜巴巴道:“是她说一切皆有可能……”

秦堪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等着,将来我把她睡了,让她生个蛋出来!”

眼睛余光一瞟,却见一袭绿色官袍的严嵩颇显局促地站在不远处,脸色有些尴尬。

见秦堪注视他,严嵩整了整衣冠,上前施礼:“下官翰林编修严嵩,拜见侯爷。”

秦堪点点头,眼中泛起了笑意,扭头望向丁顺等人时又迅速换了一脸怒色:“你们这些粗鄙汉子都跟严大人好好学学礼数!”

丁顺等人怪异地瞧了严嵩一眼,不敢出声,唯唯应是。

自见了严嵩后,秦堪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任何时代都不缺钻营攀附之人,地位和官职在他们心里显然比名声重要,为了飞黄腾达甚至攀附奸党也在所不惜,比如焦芳就是这类人,严嵩也是。

令秦堪高兴的是,从此自己身边终于有了一位货真价实的文化人。

摆了一个礼贤下士的姿势,秦堪客气地请严嵩入府,刚走两步,秦堪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盯着丁顺道:“不对,你们教塔娜耍钱我知道。但她从来没赌过这么大,她押的那五两银子是谁借的?”

七八只手同时默默指向严嵩,严嵩的白脸忽然一红,接着很快恢复如常,一脸正色道:“胡说,绝无此事,侯爷不可轻信。”

秦堪满意地笑了,很好,无耻的样子颇具他当年的神韵,就冲这一点。秦堪决定欣赏他。今后想必跟他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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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前堂。

严嵩坐在宾位,神情有些紧张不安。

下人奉上清茗,秦堪慢吞吞啜了一口,然后朝严嵩笑了笑。

“严大人……”

“不敢。侯爷当初对下官有提携馈赠之恩。万不可如此称呼。折煞下官也,下官表字惟中。”

“好,本侯不跟你见外了。惟中,你如今仍是翰林编修?”

“是。”严嵩表情泛了几分无奈:“上月蒙吏部王侍郎和国子监谢祭酒不弃,荐举下官入兵部任主事,可惜焦阁老……”

秦堪笑道:“焦老大人大约为了提携后进,毕竟你还年轻,也许他觉得你应该多磨练几年再委以重任,此乃一片栽培之心,惟中不可心生忌恨。”

严嵩急忙道:“侯爷提点得是,下官也深知焦老大人一片苦心,心中只有感激,怎会忌恨?”

秦堪点头,很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大家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此刻严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紧张却不慌乱,心情却如同走进科考的号房一般忐忑。

今日,是他人生的第二次科考,从整个人生的意义上来说,这一次比上一次更重要,它关系着自己的人生是碌碌无为还是飞黄腾达。

严嵩心怀忐忑的同时,秦堪却在打量着他,越看越满意。

史书上说严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基本没一句好话,可是史书这个东西不实之处太多,或许严嵩确实有一颗钻营贪权之心,不过在秦堪看来,这是一个年轻人入了官场后应该具有的野心,“野心”是个好词儿,端看用在什么人身上,各类古今中外书籍里,若把“野心”换成“志向”,听起来就顺耳多了,不仅励志,而且正面。

盯着慢吞吞地品茶的秦侯爷,严嵩悄悄咽了口口水,刚入官场,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官员的气度,见秦侯爷久久不语,严嵩忍不住先开口了。

“侯爷,刚才下官在门口听丁千户说,侯爷因量产佛朗机炮一事而跟刘尚书理论去了?”

秦堪笑道:“不错。”

严嵩犹豫了一下,道:“下官斗胆,观侯爷气色,怕是不大顺利吧?”

秦堪叹了口气,道:“刘尚书担心量产佛朗机炮耗费国库,也是一片老成谋国之心呀。”

严嵩微微笑了笑,话是句好话,不过他听出来了,秦侯爷的语气跟这句好话不大搭配。

好,严嵩终于找到考官给他出的题目了。

“若侯爷坚持量产佛朗机炮的意思,下官愿为侯爷分忧。”

秦堪饶有兴致道:“惟中有何高论?”

严嵩正视秦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司礼监刘公公为推行新政,这一年来以屠刀而证天道,不下百位官员或被杖毙或被贬谪,刘公公杀得,侯爷为何杀不得?侯爷若不忍下手,最少也能将拦路的人扫到一边。”

“如何扫到一边?”

严嵩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仿若轻叹:“侯爷,刘尚书今年七十岁,他……已经很老了。”

秦堪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也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如何让他自己上疏告老呢?”

“借刀杀人或可。”

“借谁的刀?”

严嵩声音更低了:“如今满朝公卿文武,当然是司礼监刘公公的刀最锋利。”

秦堪渐渐坐直了身子:“如何借?”

“下官听朝堂和市井传闻,说侯爷与刘公公貌合神离,怨隙渐深,不知可有此事?”

秦堪犹豫了片刻,坦然点头道:“不错,感情早已破裂了。”

严嵩笑道:“如此,下官断言,侯爷若说往东,刘瑾必然往西,我等若虚张声势一番,刘瑾这把刀侯爷必能借到手。”

秦堪笑得有点狐疑:“刘瑾这么容易上当?他可是五十多岁的老太监,不是十几岁的青春叛逆少年。”

严嵩拱拱手,道:“下官冒昧,斗胆问侯爷一句,侯爷觉得刘瑾是怎样的人?”

“阉人?坏人?作死的人?”

严嵩缓缓道:“侯爷,刘瑾其实是个蠢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侯爷设局(上)

作为未来可能或者说必然的敌人,秦堪对刘瑾自然下过一番大工夫研究的,从辽东回来的路上他就在脑子里不断回想前世曾经读过的书,回忆书里对刘瑾的评价,刘瑾做过什么事,如何的一手遮天,如何被天下人痛恨等等,因为他清楚,回京后树欲静而风不止,免不了要和刘瑾掰掰腕子的,未雨绸缪很重要。

在秦堪的印象中,刘瑾是坏人,是奸人,是谋算高深,被前世无数影视作品定型为刷怪升级最大BOSS的恶人,所以对刘瑾,秦堪一直有着最深的戒备,这种戒备影响了潜意识,不知不觉在与刘瑾的勾心斗角中采取了守势,究其原因,连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对刘瑾确实有着很深的忌惮。

万万没想到,这位刚刚投入麾下的年轻翰林严嵩居然一开口便说刘瑾是蠢人,这让秦堪忽然感到有些没面子。

对一个蠢人我都提防到如此程度,话外之意,难道我比蠢人都不如?

秦堪干笑数声,瞧着严嵩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大友善了。

古人喜欢故弄玄虚,崇尚“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套,演义话本也经常有这样的桥段,本事大的人往往把主公先气个半死,主公怒极之下命左右推出去斩了的关键一刻,这不知死活的家伙才故意仰天哈哈一笑亮出底牌,分寸拿捏得好基本能让主公化怒为喜,从此得到重用。拿捏得不好,碰到个爆脾气的主公,那就作死了,比如碰到曹操这一号的,杨修就死得很惨。

秦堪有时候的脾气跟曹操比较像,都没什么耐心,如果严嵩继续这么语出惊人下去,秦堪大抵会叫左右进来把他拖出去埋了,有什么话可以留到下辈子再说。

“惟中何以说刘瑾是蠢人?请教高论。”秦堪笑着拱拱手,瞧着严嵩的目光就像曹操瞧杨修。

严嵩沉吟片刻。道:“侯爷。刘瑾此人之所以腾达,无非因为东宫潜邸之臣,从龙之功而蹴高位,服侍当今陛下十来年。与陛下有着非常深厚的情义。这也是他如今唯一可以倚仗的。除此之外,刘瑾别无所长,书没读过多少。朝中人脉一塌糊涂,对国事政务的见识更是荒唐幼稚,侯爷应知如今如火如荼的刘瑾新政,下官冒昧请侯爷说句实话,您觉得这个所谓的新政如何?”

秦堪硬生生止住了“一堆垃圾”的话头,跟严嵩不算太熟,还没到交心交底的地步。

于是秦堪很艺术性地犹疑道:“刘公公的新政嘛……嗯,名目还是很不错的,听起来很提神。”

严嵩很了然地笑了笑,接着道:“下官观刘瑾新政,一言概之,无非查帐和罚米两种手段,历朝历代不乏变法图新者,如商鞅,王安石等,他们变法的内容繁多,然终归避不开国内地主,官员和皇族的利益,小心翼翼者或能收效,如商鞅,大刀阔斧者必败,如王安石。从古至今,地主,官员和百年世族的利益是绝对不能轻易触犯的,一触便死,而刘公公的新政……”

严嵩笑容愈发讥诮:“刘瑾新政所谓清查天下田亩,清查军屯官仓,清查冗官冗兵,一旦发现问题,轻则罚米百石甚至千石以充边军,重则入狱流放斩首,如今满朝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刘公公手起刀落,看似风光无限,然则这样的风光日子他能有几年?待到天下人忍耐到极点突然爆发,人人喊杀的时候,刘公公就算活到头了。”

“侯爷,从刘瑾新政不难看出,刘瑾对国事政务和天下形势的看法其实非常的幼稚,新政的内容将天下官员,武将,地主,商贾得罪精光,而他浑然不觉,反而沾沾自喜,日渐骄横。这样一个蠢人,侯爷若不利用一下,如何对得起老天送给您的良机?”

秦堪不动声色一直静静听着,心中却对严嵩更高看了一眼。

这位未来的大明首辅果然不是平凡之辈,但就这番话的见识已看得出年轻的他渐渐露出的锋芒了。

“惟中的见地很独到,不过,你还是没说正题,依你的意思,怎样利用这个蠢人呢?”

严嵩笑道:“勿用讳言,刘瑾对侯爷恐怕心怀恨意,说是恨之入骨亦不过分,侯爷要做什么事,刘瑾的第一反应便是毫不犹豫反对,至于这件事是对是错,刘瑾是绝对不会去思考的,满朝公卿文武,刘瑾最忌惮的就是侯爷您,因为您的圣眷绝不比他低,刘瑾唯一倚仗的便是圣眷,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以他的为人,绝不会容得下侯爷的存在,一心欲除侯爷而后快,所以侯爷要做什么事,刘瑾必然不论对错,先把您要做的事搅黄了再说。”

严嵩的话令秦堪渐渐抓到一丝头绪了。

“所以,我说要制造佛朗机炮,刘瑾一定说不准造,反过来,我如果公开大肆反对造佛朗机炮,刘瑾说不定偏偏就造了,谁敢反对他就弄死谁,兵部尚书也不例外?”

严嵩笑道:“正是,刘瑾此人读书不多,见识太少,为人只凭一己好恶,让他上当其实并不难,侯爷指东,他必然乖乖往西,绝无二话,刘尚书不是也反对佛朗机炮量产么?若侯爷摆出和刘尚书同声同气的姿态,刘瑾警觉侯爷朝中人脉,剪除侯爷羽翼会成为他的第一要务,对刘尚书下手恐怕不会太客气……”

明白了,不愧是未来的权臣,论起坑人,比秦堪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堪一脸恍然之态,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严嵩,将来若能将他拿捏在手里则无妨,若不能拿捏了,最好想办法弄死他……

有了严嵩的建议,秦堪一下子豁然开朗。一个坑人的计划不知不觉渐渐成形,于是秦堪嘴角露出一抹令人心惊肉跳的怪异笑容。

这样的笑容落在严嵩眼里,眼皮不由跳了几下。

“翰林院里太过清苦,惟中怕是过不习惯了吧?”

严嵩心头狂跳,急忙站起身施礼:“下官任凭侯爷安排。”

秦堪想了想,道:“以惟中庶吉士的身份,入锦衣卫自然不可能,太屈才了,我大明凡二甲以后的进士入朝皆为七品,新上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屠滽尚买本侯几分颜面。不如先委屈惟中入都察院做个监察御史如何?”

严嵩顿时大喜过望。言官御史,正是大明朝堂呼风唤雨的角色,上至皇帝下至臣民,指谁骂谁而且不用负法律责任。风闻奏事本就是言官的特权。可以说。如今的七品言官品阶虽小,但绝对是活得最滋润的一类官员,连皇帝都不如他们这般百无禁忌。

刚待施礼致谢。严嵩神情忽然一黯:“可是内阁焦大学士那里……”

秦堪微微一笑:“无妨,本侯的决定还轮不到一个攀附阉人的老东西来阻拦。”

严嵩显然有点没信心,嗫嚅着嘴唇道:“若焦大学士一意驳回呢?毕竟听说焦学士对江西人有点……”

秦堪冷冷一笑:“焦芳的儿子焦黄中在京里胡作非为,大大小小闯了不少祸,锦衣卫已注意他很久了……”

严嵩轻轻一颤,神情微变,心中对自己投的这位靠山又多了几分新的认识。

这位侯爷不简单呐,一出手便是断子绝孙的手段……

思忖间,秦堪那张笑眯眯的脸凑近了严嵩。

“惟中啊,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本侯还要靠你多帮衬,私下里也当亲密如一家人,惟中若有妻小儿女,也可时常来我府上多走动,我家妻子非常的平易近人,惟中万莫见外才是……”

严嵩神情剧变,急忙颤声道:“下官愿为侯爷效死,效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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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的朝会上,通政司左参议任良弼上疏奏禀,请求朝廷同意将佛朗机炮送造作局量产,并将佛朗机炮和大明火炮做了一番比较,任良弼在奏疏里对佛朗机炮大肆赞赏,将大明火炮贬得一无是处。

这份奏疏原本并不起眼,每日朝会众臣禀奏的国事里,像这样的建言请求等等数不胜数,任良弼这一道奏疏充其量仅只是大海里的一朵小浪花而已,别说刘瑾根本没在意,连满朝大臣也是听过一遍后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下一件国事,所谓东风过马耳,听过就算。

大事往往由小事引发。

任良弼提到的这件小事便是如此。

还没等继续下一个话题,兵部尚书刘大夏气得胡子一翘,态度很剧烈地反对任良弼的提议,理由与当日跟秦堪说的一样,无非徒耗国库,浪费生铁云云。

直到这个时候,刘瑾还是没怎么注意这件事,对于国事的是与非,朝堂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争论,往往一部分人提出,另一部分人反对,所谓朝会基本就是在赞成和反对两种声音里度过的。

第二天的朝会,权倾朝野的大明内相刘瑾终于将注意力放到这件小事上了。

因为他做梦都惦记着的眼中钉,如今已是山阴侯的秦堪,从不参与国事的秦侯爷居然破天荒给内阁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的内容一目了然:秦侯爷附议兵部尚书刘大夏,强烈反对量产佛朗机炮,因为秦侯爷说,当初辽河一战,大明将士被这种异国火炮坑惨了,秦侯爷这回难得一见的霸气侧漏,不仅上疏反对,而且居然还放出话来,谁敢量产佛朗机炮这种害人的东西,他就弄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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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侯爷设局(下)

京师里每天都有新闻,大臣们每天寅时聚集承天门前等待上朝,便是互相八卦新闻的休闲时刻,比如某某大义凛然号称道德君子的御史私通有夫之妇,被戴了绿帽的丈夫打上门,比如某国公家的二公子把府里丫鬟的肚子弄大了等等……

不要以为男人就不会八卦,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更三八,配合一脸猥琐的表情,任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全变味了。

然而这几日,忽然不再低调的秦堪似乎成了京师大臣们八卦的话题。

仿佛对刘瑾的风光无限存着不服气的心思似的,山阴侯秦堪突然便成了最近京师朝堂的风云人物,而且人为炒作自己的味道很重。

私下里说起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大部分人皆是一脸鄙夷甚至愤怒。只因这回秦堪实在太不低调了,可以说是张狂。

佛朗机炮量不量产是朝廷的事,是兵部的事,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不好好当你的皇帝鹰犬,这个时候跳出来大骂特骂,说什么谁提议就弄死谁,奸佞权臣的嘴脸一览无遗,——佛朗机炮造与不造与锦衣卫何干?

秦侯爷不低调,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御史们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秦堪放出话后,参劾秦堪的奏疏纷纷飞进了内阁,飞进了司礼监,刘瑾和内阁三大学士的案头一时竟泛滥成灾。

…………

…………

司礼监。

刘瑾又是无奈又是气愤地瞧着满案的参劾奏疏,极不耐烦地翻开一本。草草看了两行便扔到地上,接着再翻开一本,眼睛看着奏疏,心思却明显不在上面,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刘瑾忽然大怒,将案头满满的奏疏狠狠一拂,所有奏疏全部被拂到地上。

“秦堪到底想干什么?啊?他有什么目的?佛朗机炮是个什么鬼玩意儿?怎么就关他的事了?”刘瑾厉声咆哮。

听不得秦堪的名字,一听就仿佛被针了一下似的,秦堪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句言辞都成了刘瑾费尽心思琢磨的东西。琢磨不出便大发脾气。

已升任右佥都御史的张彩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捋着胡须,对刘瑾的暴怒似乎习以为常,波澜不惊地瞟了他一眼,任由他宣泄着情绪。

直到刘瑾的呼吸渐渐平缓。张彩才慢悠悠开了口。

“下官觉得刘公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秦堪的动机似乎很简单啊。”

刘瑾通红的眸子瞪着张彩。恶声道:“何出此言?”

张彩儒雅一笑。道:“一项朝议,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如此而已。”

刘瑾冷笑:“西厂番子昨日来禀,说三日前秦堪亲至兵部衙门面见刘大夏,请求量产佛朗机炮,被刘大夏拒绝,秦堪碰了个钉子自讨没趣儿,没过两天,秦堪的态度便截然相反,如此激烈地反对量产此炮,你不觉得这事儿透着怪异吗?”

张彩不慌不忙地一笑,道:“刘公今日只顾着闭门琢磨秦堪的用意,却不知此事另有内因,下官刚从宫外进来,倒是听说一件趣事儿。”

“什么趣事?”

张彩笑道:“听说前日晚上,通政司左参议任良弼把秦堪得罪死死的,二人结下了仇,所以秦堪这才改了口风,任良弼赞同什么,秦堪便反对什么,这位新晋侯爷心气儿大了,欲置任良弼于死地而后快呢。”

刘瑾精神一振,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急切道:“怎么回事?尚质细细道来。”

张彩道:“京师城东仁寿坊青楼遍布,其中有一家青楼名曰‘燕来楼’,那任良弼常去狎妓买乐,而秦堪呢,少年得志,官高爵贵,自然也是风流人物。前日晚间,甚少涉足青楼的秦侯爷不知何事开怀,领着几名锦衣卫属下去了燕来楼,开口便点了燕来楼的花魁作陪,谁知事不凑巧,那位花魁娘子正接着客,一时也走不开,她接的客人正是任良弼。”

“秦堪那几位属下可不管那么多,当即从任良弼身边强行将那位花魁娘子抢走,喝得晕晕乎乎的任良弼胆大包天,竟跑到秦堪的阁子里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一口一声奸臣恶贼,骂得秦堪当场变了脸色,立马气冲冲拂袖而去……”

刘瑾虽是太监,但这等风流八卦却听得眉飞色舞,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原来如此,杂家就说秦堪这厮向来谨慎,怎地今日竟如此张狂,原来是受了气呀。”

张彩笑道:“任良弼后来酒醒了,大概也被吓个半死,第二天便拎着礼物去秦府赔罪,结果吃了个闭门羹,礼物被人从门缝里扔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秦侯爷还给他传了句话,叫他准备后事吧。任良弼吓坏了,想尽一切办法托人说情,变着法儿的送礼赔罪,刘公以为昨日朝会上,任良弼区区一个通政司参议,为何无缘无故上疏请求量产佛朗机炮?就是因为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秦堪因此事碰了刘大夏的钉子,所以立马上疏附和,根本就是变相讨好秦堪呢。”

刘瑾眉开眼笑,乐得老脸的褶子如花绽放:“结果秦侯爷不吃任良弼这一套,所以赞同的事儿便立马改了态度,变成了激烈反对,摆明了要跟任良弼过不去……呵呵,秦堪这人,原来气量也不大。”

笑着笑着,刘瑾乐呵呵的笑脸忽然变得怒火万丈:“杂家为了大明的国事忙得日夜不分,可谓殚心竭虑,鞠躬尽瘁,秦堪他们这些人倒好,风流狎妓争风吃醋不说,还把如此重大的国事当成了解决私人恩怨的筹码,不论是非对错乱搞一气,这些人,这些人简直是我大明的耻辱,是渣滓,是败类!对,没错!秦堪就是败类!杂家打从心底里鄙视他!呸!”

张彩急忙拱手道:“刘公息怒,且请刘公静候,秦堪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必然还有下一步动作的……”

话音刚落,一名小宦官倒拖着拂尘匆匆跑入司礼监,喘着粗气尖声道:“老祖宗,刚刚得到消息,锦衣校尉给任良弼下了驾帖,任良弼被拿入诏狱了。”

刘瑾和张彩互视一眼,彼此目光透着“果然如此”的神色。

“罪名呢?秦堪有何理由拿人?”

“罪名是……妄言误国。”

“啊——呸!”

对秦堪鄙夷到极点的刘瑾闻言吐出了一口充满正义的浓痰。(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刘瑾入套

被正义的刘公公鄙夷的秦堪好端端坐在家里,唯一的不适就是莫名打了两个喷嚏。

狐疑地瞧了瞧堂外晴朗的天空,秦堪揉了揉鼻子。

丁顺急忙端过茶盏递给他,殷勤笑道:“侯爷为国操劳,可要当心身子呀。”

坐下来,翘起腿,秦堪慢条斯理啜了口茶,悠悠道:“你继续说。”

“是。”丁顺继续道:“按侯爷的吩咐,属下这几日在城外流民营里前后又挑选了四百个少年,年龄大约全部在十四到十七岁左右,全手全脚,没有残废,不过都太瘦了,饿了不少时日,一个个瘦得跟小竹竿儿似的,目前都安置在城外东郊的庄子里。”

秦堪点点头,道:“从城里请几位大夫,给他们先做个身体检查,有病治病,特别是传染病,一定要严防,然后每天大鱼大肉管饱,让他们先把身子养壮实,养身子的期间请几个夫子教他们读书认字,包括随我从辽东回来的残余的一百多个少年,全部都进庄子读书认字,总之,你就当他们是一群管吃管住的学生娃子,除了读书,每日只需少量的身体锻炼,强度的军事操练暂时不必。”

丁顺点头笑道:“虽然不大懂侯爷的用意,但侯爷的话属下一定不折不扣照办,您瞧好吧。”

秦堪深吸了一口气,沉寂已久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火花。

又一批希望的种子,他们。是涅槃之后的新生,承载着改变这个时代的重任。

交代完这件事后,丁顺紧接着笑道:“侯爷,通政司任良弼已被拿进了诏狱,单人单房关着,按侯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准靠近他的牢房。”

秦堪笑赞道:“老任这人还是很上道的,回头给他传个话,他儿子拜白莲教香堂一事,我就不计较了。此事过了之后放他儿子出狱。同时也告诉他,他家祖坟咱们也不挖了,本侯担保他老任家的人丁从老到幼一根毫毛都不会少,此事过后。让老任自己上疏告老吧。”

丁顺连连点头:“侯爷仁义无双。入白莲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老任只是帮侯爷在朝堂里造点声势便免了家破人亡的祸事,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去?可是侯爷,您拿了老任的把柄。让他在朝堂上玩这么一出,到底为了什么呀?”

秦堪笑道:“两个目的,第一,逼刘大夏致仕,第二,造作局量产佛朗机炮。”

“任良弼上疏请求朝廷量产佛朗机炮,您再上疏激烈反对,这出戏跟您的两个目的有关?”

“有关,以你的智商,现在还看不出,目前做的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好几步,如今也该动手了……”说着秦堪忽然冷笑:“这是个连环坑,栽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丁顺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侯爷,是‘连环计’吧?”

秦堪一楞,道:“是啊,我刚才不就是这么说的吗?连环计。”

“侯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认识刘大夏的儿子吗?”

丁顺道:“属下打听过了,刘大夏的长子名叫刘祖修,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货,考了两次科试都没中,如今正在家中苦读,打算来年再考一次,刘大夏教子特别严厉,放了话出来,这次再不中就滚回祖籍,乡野间结庐卧薪读书去。”

秦堪喃喃叹道:“国事一塌糊涂,家事也一塌糊涂,这老家伙的人生如此失败,他难道不愧疚么?丁顺……”

“在。”

秦堪冷冷道:“找个人把刘祖修引出来,灌醉他,然后……”

听完秦堪的计划,丁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侯爷,这么损的主意,定是严嵩那白面书生出的吧?这些读书人太坏了,侯爷以前没说错,秦始皇真该把他们埋干净……”

秦堪气定神闲道:“严嵩只提供了灵感,具体的主意是我出的。”

丁顺又呆住了,尴尬半晌,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秦堪展颜一笑:“好,收到你响亮的歉意,本侯决定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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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硝烟的京师朝堂里,秦堪和刘瑾悄然无息地开始对弈,各施所谋,互相算计。

深夜,司礼监。

刘瑾盘腿坐在东墙边的大炕上,双手拢在袖子里,屋外的凛冽寒风呼啸而过,而他的笑容却明媚如春,

“佛朗机炮什么的杂家不懂,但杂家就是不让你称心如意!”刘瑾得意地笑道。

张彩一直沉思着,良久才开口道:“刘公,此事因佛朗机炮而起,中间掺杂了任良弼和秦堪的私人恩怨,刘公是不是等些时日再做道理?”

虽将张彩引为自己最重要的幕僚,但刘瑾对他的建议并非全盘接受,事实上刘瑾大多数时候做的决定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张彩的话也只是个参考,比如新政里的罚米法,便是由刘瑾所独创,身边亲信如张彩等皆苦劝却不被采纳,以至于刘瑾新政虽条目好看,但其中幼稚之处颇多,渐渐成了朝堂有识之士眼里的一个大笑话。

这回刘瑾也不打算听张彩的,随着权力的疯长,刘公公自视也越来越高,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拥有高深智慧的人,而且拥有一双看透迷雾的眼睛,虽小,却闪亮。

“等什么时日?我大明的忠臣任良弼已被奸贼拿入了诏狱,杂家怎能不救?佛朗机炮明明是个好东西,他秦堪说不造便不造,而且还放话说什么谁敢造就弄死谁,我呸!杂家就偏偏要造,倒要看看秦堪有什么手段弄死杂家!”刘瑾说这话时一脸愤慨,双袖灌满了正义之风而膨胀,凛然如正义的化身。

“刘公,秦堪此人不可小觑呀……”张彩尽职尽责苦苦相劝。

“不怕,救出任良弼,命造作局大造佛朗机炮,户部不拨银,杂家就从内库拨,恰好云南四川两地矿监上月押了一批矿税入京,内库撑得起。杂家做了这两件事,算不算扇了秦堪的耳光?秦堪威严大丧,以后在他的爪牙面前如何抬头做人?”

刘瑾越想越得意,忍不住仰天大笑,尖利的笑声在司礼监内回荡不息。

笑声还未歇,又有小宦官匆忙进屋。

见小宦官惊惶的神色,刘瑾如同被忽然掐住了脖子的鸡似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何事惊慌?”刘瑾斥道。

小宦官颤声道:“老祖宗,不好了,您在东城灵椿坊的宅子……”

刘瑾一呆:“宅子怎么了?”

“着火啦!”

“啊?”刘瑾楞了片刻,接着勃然大怒:“谁?谁干的?没有王法了吗?”

“老祖宗息怒,幸好您的宅子只烧了前门半间耳房,火势很快被扑灭了。”

刘瑾终于松了口气,擦了擦满头的冷汗,随即忽然一个激灵,嘶声道:“秦堪!必是秦堪!杂家知道他的底细,此獠擅火攻……”

“老祖宗,您猜错了,这回不是秦堪,是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儿子刘祖修。”

刘瑾反倒冷静下来了,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刘祖修?他爹刘大夏都不敢招惹杂家,这小王八崽子吃豹子胆了?”

小宦官居然露出几丝笑容:“老祖宗息怒,此事是误会,刘祖修今晚逛窑子灌多了马尿,满大街撒酒疯呢,提着灯笼到处乱甩,又唱又跳的,接着一失手,灯笼脱手而飞,正好掉入了老祖宗的宅子前院的一堆枯叶里,火是这么着起来的。”

刘瑾铁青着脸重重一哼:“杂家可不管什么误不误会,这事儿杂家若揭过去了,以后满朝文武谁都可以借着酒疯来烧杂家的屋,杂家的日子还过不过啦?来人——”

小宦官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递上来,笑道:“老祖宗,刘祖修知道自己闯了祸,他也吓坏了,托人从宫外给您送来了赔罪的礼单,一万两银子呢……”

一听到有一万两银子,刘瑾眼中贪婪之色一闪,怒色渐缓,拧眉沉吟起来。

小宦官接着道:“老祖宗,那刘祖修还说了,明晚城东福宾酒楼为老祖宗设宴,刘祖修想当面向老祖宗磕头赔罪,求老祖宗莫计较晚辈的一时之误。”

刘瑾冷笑:“蹬鼻子上脸了不是?杂家什么身份?他刘祖修什么身份?也配请杂家?他爹请我还差不多。”

沉默不语的张彩忽然开口道:“刘公,礼单倒是其次,如今刘公推行新政,朝中大臣颇多反对,大臣们与刘公的关系也空前紧张,兵部尚书刘大夏亦是其中之一,今晚刘大夏之子烧了刘公的宅子,下官觉得并非坏事,若刘公将此事揭过,也算给刘大夏表明了善意,将来未必不能打开这个缺口,也可打破刘公如今满朝皆敌的局面。”

刘瑾犹疑道:“你的意思是,杂家明晚去赴那刘小子的宴?”

“对,下官正是此意,刘公志向高远,却也需要众人帮衬,孤鹰可击长空,雁群方能致远。眼下缓和与众臣的关系是很有必要的,请刘公斟酌。”

刘瑾倒也没多想,嘿嘿笑道:“左右不过一顿宴席,邀买人心罢了,明晚杂家便屈尊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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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察觉蹊跷

刘瑾决定赴宴的当日早晨,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传出了消息。

请求量产佛朗机炮的通政司左参议任良弼被拿入诏狱后,指挥使秦堪下令对其用了刑,据说当晚诏狱内凄厉的惨叫连绵不休,传闻说任良弼业已只剩了半条命,就快断气了。

消息传出,满朝大哗。

大臣们愤怒了,御史们愤怒了,秦堪被列为继刘瑾之后的特大号国贼,排名分先后,列位论忠奸。

无数参劾的奏疏如雪片般飞进了皇宫。

正义感忽然爆棚的司礼监刘公公勃然大怒,接连以司礼监和西厂的名义向锦衣卫下令,马上释放无辜大臣,勒令某些身居高位的人不要利用手中的权力倒行逆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云云……

刘公公下了令,西厂番子们的精神也抖擞起来了,一场代号为“拯救忠臣良良”的行动迅速展开,如虎如狼的番子们闯进了诏狱,与锦衣校尉们一番苦斗,终于救出浑身血迹斑斑的任良弼。

多行不义的刘公公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于是在焦芳,张彩等爪牙的带头赞颂下,满朝文武好评如潮,或真心或假意的纷纷夸赞。

自当上大明内相以来,刘瑾何曾被人如此夸过?一时间巨大的幸福感狠狠包围了他,刘瑾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我其实是个好人”的信念深深植入了他的心里。

打铁须趁热,做好人也要趁热。

尽管对所谓的佛朗机炮闻所未闻。但刘瑾的逻辑很简单,任良弼是忠臣,忠臣提出的建议必然也是正确的,不然何以突出忠臣的光芒?何以表现刘公公勇救忠臣的正确性?何以彰显秦堪这个黑得不能再黑的反面教材?

禁宫司礼监传出一纸命令。

内库拨银四十万两,调集国库生铁二百万斤,造作局上下官员工匠民夫等拆模开炉炼铁,开始全力仿制佛朗机炮。

刚做了一件好事的刘公公下的这个命令又激怒了一群朝堂大臣。

以刘大夏为首的一群老臣化喜为怒,激烈反对量产佛朗机炮,众臣心中的奸佞排行榜里,秦堪刚刚以微弱优势领先。结果又被刘瑾奋起赶超。头号奸佞的帽子在二人头上风水轮流。

兴致勃勃的刘瑾对满朝反对之声始料未及,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竟闹了个没趣儿,不由恼羞成怒,于是司礼监又传了话出来。

佛朗机炮必须量产!谁反对都没用。不想吃廷杖的。全都散了滚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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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好人不难。难的是装一辈子好人。

刘瑾的表现充分证明了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一天时间不到,好人刘公公便装不下去了,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连骂带吓地将闹事的大臣们赶回了家。

午时,皇宫文华殿。

殿内静悄悄的,三位内阁大学士各占一方桌案,伏首凝神批阅着奏疏。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苍老的咳嗽声不时传出,值殿的小宦官急忙捧上精巧的铜制痰盂递到焦芳面前,看着近八十岁的焦大学士剧烈咳嗽,小宦官谄笑着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摩焦芳的背。

咳了许久,焦芳朝痰盂里吐了一口,又接过茶盏漱了漱嘴,这才喘息着朝另两侧的李东阳和杨廷和歉意一笑。

“人老不中用,扰了两位的清静,恕罪恕罪。”

杨廷和强笑两声,朝焦芳点点头,然后低头继续批阅奏疏。

李东阳热情多了,捋须朝焦芳淡笑道:“焦老为国操劳,殚心竭虑,可要注意身子,天下的事啊,永远办不完的,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焦芳笑着点点头:“西涯说得正是道理,国事是办不完的,老夫虽已八十,却还想多活几天,好好为咱们的陛下分忧解愁。”

一名小宦官走进殿内,朝焦芳低声道:“焦大人,刘公公有请。”

焦芳淡定地搁下笔,起身整了整衣冠,笑着向李杨二人告了罪,缓缓走出文华殿。

焦芳一走,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廷和站起来走到李东阳身边,沉声道:“西涯先生,这焦芳与刘瑾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这种人你何必搭理他?”

李东阳淡淡一笑,道:“为何一定要剑拔弩张方能显黑白忠奸分明?是好是坏,终究同殿为臣,如今朝堂之内,依附刘瑾的大臣还不够多吗?你能拿他们若何?”

杨廷和叹道:“权阉当道,群丑攀附,这朝堂越来越乱了……今日刚散了早朝,刘瑾便向内阁递了条子,说是造作局仿制量产佛朗机火炮,要咱们票拟之后送司礼监批红,这个阉人什么事都喜欢掺一脚,他难道不知这佛朗机炮一旦量产,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吗?西涯先生,这票拟要不要批?”

李东阳捋须沉吟,如老僧入定般不言不动。

杨廷和等了半天,见李东阳毫无反应,不由急了:“西涯先生,准与不准,您倒是说句话呀。”

李东阳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

“介夫啊,你说,量产佛朗机炮的主意,真是出自刘瑾么?”

杨廷和一楞,道:“刘瑾都递了条子,不是他是谁?”

李东阳不置可否,呵呵笑了两声,道:“老夫前几日倒是听说,山阴侯秦堪面见刘大夏,要求量产佛朗机炮,结果在刘尚书那里狠狠碰了个钉子,第二日便莫名其妙跟任良弼结了仇怨,明明主动要求量产的,秦堪却马上变了口风,变成了激烈反对,又过了一天,刘瑾在灵椿坊的外宅诡异地着了火,放火者却是刘大夏的独子……”

“西涯先生的意思是……”

“介夫,你不觉得这几件事有蹊跷么?老夫眼里的秦堪,可不是那种为了私怨而拿国事赌气的肤浅之辈,刘瑾的外宅富丽堂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水,呵呵……”

杨廷和能当上内阁大学士,自然不是蠢人,李东阳几句话一点,杨廷和当即睁大了眼睛,呆呆不发一语。

李东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此事必有内因,咱们这位刘公公,怕是被人当枪使了犹不自觉呢……这只小狐狸,越来越成精了,呵呵。”(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笼中金雀

若此刻秦堪身在文华殿的话,必然会指着李东阳的鼻子破口大骂。

满朝文武都没瞧出异常,偏偏让这只老狐狸发现了不对劲。

不能小瞧古人的智商,特别是以善谋而闻名的李东阳,自从秦堪入京以来,每一个大阴谋小诡计,统统瞒不过他,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秦堪也不大好意思对付他,只好偶尔想起他的时候暗暗祈祷李大学士的老年痴呆症提前到来。

…………

…………

京师里弥漫着诡异的味道,几位已落入秦堪阴谋算计的人浑然不觉,他们仍过着如往常般平淡的日子。

东厂戴义下午登了秦府的门,耷拉着脸向秦堪倒苦水。

除了东厂厂公,戴义还是司礼监秉笔,不过他这位秉笔太监在司礼监的日子显然过得很艰难,不如在东厂那般呼风唤雨。

宫内皆知戴义背后的靠山是秦堪,刘瑾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排挤冷落不说,动辄训斥喝骂,刘瑾势大,戴义不敢还嘴,这些日子受尽了委屈。

这几日因为救出了任良弼,刘瑾受到满朝文武赞颂,自觉成了正义的使者,对秦堪戴义这类奸贼愈发没了好脸色,今日早朝散后,刘瑾当着戴义的面不阴不阳说了几句怪话,话里含沙射影直指秦堪残害忠良,反而对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丝毫没有自知之明,戴义这才登门打小报告。

面对戴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秦堪气定神闲。微笑着安慰了他几句,并对戴义的短浅目光表示轻微的鄙夷。

几句训斥喝骂便受不了,将来刘瑾手举屠刀大杀四方的时候,戴义岂不是会被吓成神经病?

劝走了戴义,秦堪在自家的后院里散步,脑子里在琢磨着佛朗机炮的量产。

刘瑾果然不负所望,竟真的下令造作局量产,而且内库拨银,国库拨铁,推行力度之大。实属罕见。

古今以来。受骗上当的人数不胜数,有人总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一眼便能看出的骗局,那些受骗的人却执迷不悟。一次又一次地付出不可能得到回报的代价?

其实。每个人都受过骗。任何人都没资格嘲笑别人的愚蠢。

只因骗局针对的受害者不同,所以有人清醒有人沉迷。

一言概之,局内与局外的区别而已。看棋的人总是清醒的。下棋的人就不一定了。

所以刘瑾上当了,而李东阳却看穿了。

不得不说,秦堪针对刘瑾的骗局成功了,刘瑾很配合,佛朗机炮开始量产,秦堪用另一种迂回的方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精心设下这个局,量产佛朗机炮只是目的之一,还有一个目的没有实现。

未来秦堪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这些事情在外人眼里看来或许离经叛道,不免会给他增加许多阻碍,兵部尚书刘大夏太过僵化保守,既然这次动了手,就必须要把他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踢开。

无关好人坏人,无关正义邪恶,秦堪讨厌麻烦,为了不给自己将来添麻烦,现在只能将刘大夏这个麻烦弄下去。

沉浸在思绪里,秦堪不知不觉走到自家后院的水榭边。

若大的池塘围绕着水榭,仿佛湖中小岛一般独特,买下这座宅子时,杜嫣对这个水榭特别满意,特意翻了很久的书,想给水榭取一个优雅脱俗的名字,被秦堪适时制止。

水榭就是水榭,名字取得再高雅,也只是供人乘凉观景的亭子而已,就这样挺好的,如果一定要取名,就叫“秦氏水榭”,通俗易懂,一听便知谁是它的合法拥有人。

冬日的池塘,水面已快结冰,寒风在空旷的池塘上呼啸而过,夏日葱翠的荷叶早已枯萎,枯黄的叶子软耷耷地垂在水面下,一副万籁俱寂的萧瑟景象。

秦堪定住脚步,正打算往回走,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低沉苍凉的曲调,娇柔动听的嗓音唱着他不懂的歌谣,歌声里掩饰不住的伤怀和轻愁。

秦堪脚步一定,转头朝水榭里望去,见亭中一位穿着红衣,黑发结成无数小辫的塔娜痴痴地盯着水面,嘴里轻轻吟唱着蒙古草原的歌谣,落寞孤独的神情令秦堪心中忍不住一疼。

草原上那个放马狂奔,挥刀杀敌的豪爽巾帼,如今却仿佛一只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幽幽地诉说着对自由的向往,这个才十七八岁的姑娘自从进了秦府后,已变得不快乐了。

抿了抿唇,秦堪大步向水榭走去。

随着脚步声愈近,塔娜的歌声也戛然而止,独自一人时流露出的悲伤落寞眼神一闪而逝,见秦堪走近,塔娜悄悄攥紧了拳头,一副随时准备和秦堪战斗的样子。

秦堪笑了。

大概只有面对他的时候,这朵快凋谢的花才会绽放活力,像只被威胁到领地的小母狮一般朝他龇牙咧嘴。

“为何独自一人坐在这里?还不习惯大明的生活吗?”秦堪温声问道。

确定眼前这狗官今日难得一见没有毒舌以后,塔娜剑拔弩张的模样渐渐缓和下来。

轻轻一撇嘴,委屈中带着几分刻意做作的高傲和不屑一顾。

“你们大明的人都不喜欢我。”塔娜嘴角委屈的一瘪,仿佛觉得自己弱了声势似的,又赶紧补充道:“我也不喜欢你们。”

秦堪笑道:“府里有人欺负你?”

“谁敢欺负我,我的鞭子会让他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说完一抬头,看见秦堪那双带着笑意,闪闪发亮的眸子,塔娜微微垂头,低声道:“你们大明待客人都这么冷漠吗?你家夫人给我分的院落平日里一个人都不见,只到用饭的时候才由丫鬟给我端来食盒。丫鬟放下食盒就走,一句话也不跟我说,我们蒙古人哪怕在喂马的时候也会抱着马脖子跟它们亲热说话,难道在你家夫人和下人的眼里,我连一匹马都不如?”

秦堪眉头一蹙,看来塔娜的个性不太讨喜,杜嫣瞧她不顺眼,上有所恶,下必附焉,侯爷夫人对她态度冷漠。下人们自然不会对她太客气。于是可怜的塔娜就这样在侯府里被孤立了。

“对不起,最近我太忙,没跟下人们交代清楚,忽略你了。向你道歉。”

秦堪道歉很干脆。他没有拉不下面子的大男人想法。错了就是错了,承担起错误才是男人的做法。

秦堪的这句道歉显然令塔娜的心情好了许多,眉眼渐渐弯成了新月。很少见她笑,但她笑起来很可爱。

“草原人的胸怀比大海辽阔,好,我不怪你了。”塔娜不愧是草原儿女,很快释怀。

“塔娜,我看得出你思念家乡了,其实你完全不必在意你父亲的所谓联姻,不论你嫁不嫁给我,大明和朵颜的盟友关系不会变,大明与朵颜部落之间利益攸关,联姻的作用非常微小,从古至今,女人只能是牺牲品,没有哪个女人有能力维系两个利益团体关系的好与恶。”

塔娜摇头:“我不能回去,你不会知道,我们朵颜这些年过得多苦,如今明廷对我们开放了互市,朵颜部落才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丝曙光,而我,承载的不仅是额直革的希望,还有整个部落的希望,在他们眼里,我已是嫁出去的女儿,是维系明廷和朵颜的纽带,和你们汉人一样,出嫁的女儿被送回娘家是奇耻大辱,我若回到部落,他们会认为盟约出现波折,整个部落都会感到不安的。”

“我知道明廷处处受敌,内外不安,我们朵颜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让部落的人生存下去,我们不得不在三面强敌中摇摆反复,这一切只为了让部落里的人多吃一口粮,每年冬天多活一个人,秦侯爷,你是读书人,请你告诉我,一个为了活下去的部落,为了生存而逼不得已反复无常,这样做错了吗?”

秦堪无言以对。

错了吗?谁敢说错了?相比朝堂里那些白天是正人君子,晚上是男盗女娼的文官,他们跟朵颜有何区别?不同的是,一个做足了表面功夫,另一个却忽略了表面功夫。

秦堪深呼了口气,叹道:“你们没错,错的是如今的天下形势,塔娜,你是个好姑娘,如果不愿回草原我也不勉强你,从今以后好好在侯府住下来,我保证,以后侯府的下人们绝不会再对你冷漠……”

塔娜眨眨眼,道:“下人不冷漠,你家夫人呢?”

秦堪忽然觉得有点头痛。

“夫人……我家夫人我管不着她,这样吧,你们草原不是崇尚用拳脚说话吗?”

塔娜两眼一亮:“你的意思是,我瞧你夫人不顺眼,可以杀了她吗?”

秦堪大汗:“不,不用那么狂野,比拳脚就好,不准用兵器,更不准偷袭,记住,严厉禁止用兵器!”

塔娜的目光顿时变得很失望:“比拳脚有何意义?”

“意义就是,谁把谁打趴下,谁就赢了,她就掌握了话语权,服不服都得听她的。同意吗?”

塔娜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忙不迭兴奋点头:“同意,……绳子不算兵器,我可以勒死你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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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夜幕甫降。

大户人家门前灯笼一只只点燃的时候,一名锦衣校尉进了山阴侯府,盏茶时分后,一身便装的秦堪在侍卫围伺下匆忙出门,上了进城的马车,一言不发绝尘而去。

京师城东,福宾酒楼。

福宾楼里的摆设并不如京师另几座酒楼那般奢华,仅只三层高,里面简单地摆着毫不起眼的桌椅,看起来平凡之极,仿佛是专门为那些车夫贩卒之流的下等人而开的简陋酒楼。

然而京师里的官员们却都很清楚,这座酒楼绝不是车夫贩卒消费得起的。两年前,酒楼掌柜从山东请了一位厨子掌勺之后,酒楼的生意便突然好到爆棚,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生意好了,价格自然也贵了,山东大厨亲自掌勺做的菜价格更是贵得离谱,由于味道确实正宗,也吸引了许多京师的官员前来,一张简陋的桌子前,三两投合的官员点几道菜,就两壶烫好的花雕,颇得人生乐趣。

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福宾楼渐渐成了京师官员们去得最多的酒楼,一时带动了京师的时尚。笑得合不拢嘴的酒楼掌柜去年突发奇想,关门近一个月,将整个酒楼上下装潢一新,从里到外布置得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如置身天堂般美好。

谁知装潢之后,京师的官员们竟一个都没再光临,生意简直门可罗雀,惨淡至极。

酒楼掌柜急坏了,以为自己得罪了大人物,使了银子到处打听,终于才明白生意急转直下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官员们以前常来光临,就是因为看中了酒楼的味道,和简陋的装潢。

京官都有钱,每年地方官员进京,各部各司上上下下打点孝敬,夏天的冰敬,冬天的炭敬,一年加起来便是了不得的大数目,谁会在乎朝廷发的那点微薄俸禄?京官有钱,但有钱不能花在明处,谁敢揣着银子大模大样逛窑子,吃大餐,花钱如流水一般,这人就离倒霉不远了。

且不说京师里每个角落暗藏的锦衣卫,东厂西厂的眼线密探,光是朝堂上的御史言官狠狠参你一本,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当官的敢如此潇洒,付出的代价是非常惨重的。

所以福宾楼装潢简陋时,官员们乐意光临,一旦装潢得跟天上人间似的那般豪奢,官员们就必须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为了一顿口腹之欲而葬送了大好前程。

酒楼掌柜是个有魄力的家伙,知道内因之后,一咬牙将刚刚装潢好的酒楼全部砸了个稀烂,闭门数日重新开张,里面又恢复了以往破旧的模样。

说来荒唐可笑,酒楼恢复破旧后,生意果真又火爆起来了,久违的官员们纷纷登门,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酒楼掌柜哭笑不得,想骂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贱骨头,终究没那泼天的胆子。

今晚的福宾楼来了一位贵客。

刚到掌灯时分,一乘二人抬的普通的蓝昵官轿静静停在酒楼门前,掌柜一见有官轿,急忙上前堆着笑脸迎客,刚准备殷勤地掀开轿帘,一伸手却被轿子旁边便装打扮的武士推得老远。

轿帘掀起,一位面白无须,沉稳老练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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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生命,不要熬夜,我想多活几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下面没了

面白无须的老人是刘瑾,威名赫赫权倾朝野的大明内相,以刘瑾如今的身份,福宾楼的掌柜自然不能近他半步,刘瑾树敌太多,平日出行的护卫非常森严。

抬头瞧了瞧掉了漆光的破旧招牌,刘瑾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刘大夏的儿子怎么说也是显赫官宦之子,为何选了这么一个破地方?这是故意慢待杂家吗?”

身旁一名作陪的小宦官笑道:“老祖宗有所不知,这福宾楼看似破败,里面别有洞天,京中大臣们多来此聚会,破败只是表象,防的是那些言官御史们的臭嘴……”

刘瑾有种转身回宫的想法,身形甫定,脑中却回响起张彩对他的劝谏。

内廷和外廷如今矛盾愈发尖锐,刘瑾的强势跋扈虽然一直顺风顺水,然而终究被千夫所指,舆论被文官控制着,防人之口不能只靠屠刀,改善与文官们的关系极为重要,这也是刘瑾肯纡尊降贵赴刘祖修宴请的最大原因。

忍着心中淡淡的不悦,刘瑾还是双脚迈进了福宾楼,身后三四名小宦官亦步亦趋跟随而入。

一楼的大堂内仍是一幅破败景象,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张粗制滥造的桌椅,简陋且寒酸,乍一眼看去,根本就是京中车夫走卒之流忙中歇脚打尖之处,不过堂后传来一阵阵菜香,刘瑾情不自禁抽了抽鼻子,吃惯了宫中华贵膳食的他,闻到这香味也禁不住有了食欲。

单闻这菜色香味。便可知这酒楼为何能吸引如此多的客人光临,甚至连朝廷大员也趋之若鹜,酒楼厨子手下端的有几分硬本事。

掌柜小心翼翼前头领路,上楼之后,掀开楼梯间一张厚厚的帘子,里面的装潢便与楼下截然不同。

处处富丽堂皇,丝竹声声绕耳,门帘之后竟是另一番奢华景象。

刘瑾楞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

这年头不仅人脸上戴着面具,连卖酒贩食之所也戴着面具。

正义的刘公公顿时陷入了忧国忧民的沉思。他忽然感到反腐倡廉工作的艰巨。同时愈发痛恨朝中那些打着清廉幌子行纸醉金迷之事的伪君子,假道学们。

大明的腐败如何根除?

——罚款!狠狠的罚!

把这些狗官家库房里的银子全罚到杂家库房里去!

刘公公的思维很跳跃,从反腐工作跳到大发横财只需一眨眼的工夫。

在酒楼掌柜殷勤敬畏的引领下,几位小宦官簇拥着刘瑾。走进了一间金碧辉煌的雅阁。

…………

…………

雅阁的隔壁当然也是雅阁。隔壁雅阁里坐着的。赫然竟是刘瑾欲除之而后快的对头,秦堪秦侯爷。

默然无声坐在阁子里,秦堪漫不经心托着一只碧绿的翡翠杯。翡翠质地不算太好,但形状完美,仿若浑然天成,全无雕琢痕迹,单只这一只杯子已抵得上如今大明一户中产人家全年的收入了。

注视着这只杯子,秦堪喃喃道:“看来餐饮业果真很赚钱啊,真羡慕这家店的老板,这两年赚的钱不逊于一府税赋了吧……”

一旁恭立的丁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躬身道:“侯爷稍待,今晚事毕之后,酒楼老板家的库房必定忽然走水……”

秦堪面带不悦之色:“胡说!咱们是锦衣卫,不是打家劫舍的响马,做人的下限能否提高一点?”

丁顺呆了一下,接着面露狰狞:“属下明白了,今晚过后,这家酒楼姓秦了。”

秦堪瞟了他一眼,这回没再吱声儿了。

一个卖酒贩食的酒楼,楼上楼下两重天,吸引无数朝廷官员销金,里面不知多少权钱黑幕,这老板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笑纳这家酒楼秦侯爷表示毫无压力。

房外传来掌柜殷勤的招呼声,秦堪精神一振,笑道:“刘公公果然来了。”

丁顺也一脸坏笑:“刘公公今晚大概很难尽兴……”

“丁顺……”

“在。”

秦堪沉吟片刻,道:“刘瑾今晚既然来了,刘大夏的尚书位置指定不保,内阁和吏部廷议的结果,我估计朝廷可能会从兵部两位侍郎里面挑选一个出来当尚书,侍郎之位必有空缺,你派人秘密赴绍兴,请我岳父速速进京……”

“侯爷的意思是,将您的岳父大人补上兵部侍郎的位置?”

“不错,左侍郎或右侍郎都行,世人皆知地方官最富,油水最多,可我岳父那死老头楞是不肯贪一两银子,既然如此索性将他调入京师,我身边也好有个臂助。”

丁顺犹疑道:“可是……侯爷,令岳丈是绍兴知府,徒然从知府擢升到兵部侍郎,这个……不大现实吧?朝中那些言官们的嘴说话可难听呢。”

秦堪笑容略带几分讥诮:“一个只懂服侍东宫的老阉贼都能一蹴而升大明内相,知府升侍郎怎么就不可以?你尽管去办,朝中谁敢多言我就弄死谁,让他们知道,如今有资格飞扬跋扈者,不止刘瑾一人,我低调是因为我客气,但万莫将我的客气当成福气。”

丁顺笑着抱拳:“是,侯爷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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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一脚踏进雅阁,然后一楞。

“刘祖修为何没到?”

身后肃立的小宦官环视一圈,陪笑道:“兴许没到时辰吧,老祖宗礼贤下士,却是来早了。”

“礼贤下士”四个字显然挠中了刘瑾的痒处,刘瑾哈哈一笑,自顾坐了下来。

半盏茶时分之后,正当刘瑾感到不耐时,精心为刘公公准备的大菜上场了。

四名穿着低胸粉红肚兜,香肩只披一层薄纱的妖娆女子鱼贯走入雅阁,胸口一片雪白晃动,乳波臀浪分外刺眼。

雅阁内的刘瑾和两三名作陪的小宦官不由一楞,接着脸色变得铁青。

四名女子倒不见外,一见屋子正中端坐着的刘瑾,女子们楞了一下,似乎有些嫌弃刘瑾的老迈,她们做的虽是皮肉营生,却也不大情愿侍侯这么一位半百老人。

不甘不愿地在刘瑾脸上打量一阵,发现这位半百老人面色倒是颇为白净,而且脸上肌肤白皙无须,倒似新剥壳的鸡蛋一般粉嫩嫩,萌呆呆……

好吧,找到亮点了,为了银子,侍侯就侍侯吧。

刘瑾脸色非常难看,活了半辈子,他自然清楚这几位女子是什么人。

一名小宦官上前一步,尖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谁准你们乱闯的?”

当先一名妖娆女子咯咯一笑,丝毫不惧地走进阁子,大大方方往刘瑾腿上一坐,一只纤纤如葱般的玉手已轻佻地抚上了刘瑾的下巴:“哎哟,这位官人,到了这里还绷什么,呀!好光滑的下巴,可真真招人疼啊……”

刘瑾老脸渐渐发绿,浑身不可遏止地轻轻颤抖。

涵养和气度提醒他,此刻必须保持冷静,保持仪态,维持大明内相的身份。

“刘祖修呢?是他叫你们进来的么?”刘瑾的声音阴寒如冰。

女子咯咯笑道:“是有一位公子叫我们进来的,他说他马上就到,叫咱们先来服侍官人您呢,奴家一见官人您,就感到心跳得好快,官人您摸摸,奴家的心跳是不是很快?”

抓起刘瑾的手,女子将它盖到自己饱满微颤的酥胸上。

刘瑾触电般收回了手,另外三名女子倒也不羞,捂着嘴咯咯地笑,然后一转身,各自找上雅阁里另外三名小宦官。

小宦官怎见过如此红粉阵仗?纷纷大惊,左躲右闪拍开女子们的色手,惶急大叫:“走开!不要!不要这样……那里不可以!老祖宗救命——”

刘瑾老脸惨绿,怒极拍案:“够了!你们这些女子知不知羞耻?”

怀中女子娇笑道:“这位官人,寻花问柳本是快乐风雅之事,何来羞耻之说?”

说完女子举动愈发大胆,毫不客气便将玉手往刘瑾裤裆里一探,然后……满室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这位官人……你,你的下面……下面为何没了?”

刘瑾老脸狠狠抽搐,小小的眼中杀机迸现。

四名女子呆呆地互相对视,也不知是谁忽然噗嗤一笑,然后四名女子全笑开了。

笑声如利刃般狠狠扎着刘瑾的心。

粗鲁地将怀中女子推开,刘瑾狠狠一掀桌子,尖声嘶吼道:“刘祖修,刘大夏!好,好!杂家今日领教了,且走着瞧吧!”

领着三个惊魂未定的小宦官,刘瑾像只发了疯的野牛,眸子里一片血红,踏着一步一步的杀机走出了阁子。

…………

…………

隔壁雅间内,秦堪端起翡翠杯一饮而尽,充满了诗情画意地漫口吟哦。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好诗!侯爷,好诗啊!”丁顺没口夸赞。

“丁顺,全城散播消息,司礼监刘公公兴起召妓,正是兴致浓郁之时,忽然发觉……发觉自己没有作案工具,有花堪折没法折,唯有望牝空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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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准予致仕

第二天,京师悄然流传着刘公公昨夜的光辉事迹。

刘公公人老心不老,兴起召红颜……

刘公公宝刀未老,因为他根本没刀……

各种各样的传言喧嚣尘上,刘公公就这样成为了京师风云人物,风头一时无两,羡煞京师各路风流才子。

各大茶楼酒肆里,无论商贾还是士子,或是朝廷官员,纷纷聚头兴致勃勃的悄声谈论着刘公公的风流韵事,谈到尽兴处,茶楼酒肆里到处弥漫着众人使劲压抑的闷笑声。

…………

…………

接连两天,大臣们进宫早朝时,瞧着刘瑾的眼神都很不对劲,一道道复杂的目光往往只朝刘公公的下三路招呼,然后纷纷扭头勾着嘴角,使劲忍着笑意。

刘瑾出离愤怒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侮辱,其侮辱的程度更甚于当初与某宫女对食被先帝发现后当众责他廷杖。

始作俑者刘祖修成了刘瑾生平最痛恨的人,刘公公心目中欲除之而后快的排行榜悄然发生了改变,原本名列第一的秦堪黯然退居第二,刘祖修很荣幸登临排行榜黑名单第一,而且是超级第一。

不杀不足以平刘公公之恨,太监上青楼的忧伤,正常男人是不会懂的。

于是,西厂番子悄然出动,秘密大索京师。

之所以“秘密”,是因为这事没法公开,这根本是一件令刘公公无法启齿的奇耻大辱。

然而令刘公公失望的是。刘祖修不见了!

隐藏在刘大夏府上的西厂密探回报,刘祖修不在府里,满城搜索的番子回报,刘祖修不见踪迹。

刘瑾怒极而笑。

没关系,跑得了儿子跑不了老爹,不用找了,这笔帐算在刘大夏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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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京师,皇宫里也是一片萧条瑟瑟,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静静飘洒,触目所见一片如云朵般的洁白银装。

朱厚照破天荒出现在司礼监里。身披一件红色的狐皮大髦。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暖炉,翘着二郎腿坐在首位,黄底鹿皮靴子不住地晃啊晃,笑眯眯地瞧着满地跪拜的秉笔太监和随堂太监。

“都起来。该干嘛干嘛去。朕只是随便走走。不耽误你们办事。”

众太监依言起身,各自散开,刘瑾佝偻着身子。陪笑恭立在侧。

朱厚照目光带笑,朝刘瑾身上一瞟,眼神和所有大臣们一样,不怎么善意地朝他的下三路招呼。

刘瑾眼皮一跳,夹紧了双腿。

“刘瑾啊……”

“老奴在。”

朱厚照似笑非笑道:“朕今日听说了一件事,听说前几日你召妓作乐了?”

刘瑾老脸狠狠抽搐几下,胸腔一阵逆血翻涌,却不敢有丝毫怒意,皱巴着老脸无限委屈道:“陛下,老奴,老奴……”

朱厚照白皙的面孔泛上几许潮红,憋着笑道:“刘瑾啊,不是朕打击你,有的事情呢,当量力而为,咳,对吧?虽说古人云‘有志者事竞成’,但是有时候要办成某件事,光有志气是不够的,还得,……咳咳,还得有工具,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这个东西呢,还是很重要的,你又没‘器’,还一口气叫四个,多害人呐……”

刘瑾白净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紫红紫红的,头顶隐约冒起几缕青烟。

换了别人说这话,刘瑾早一巴掌呼上去,顺便拿入诏狱千刀万剐了。

可是眼前这位不管说什么,刘瑾都不敢露出丝毫怒意,不仅如此,还得陪着笑脸。

干巴巴地笑了笑,刘瑾很明智地转移了话题:“陛下难得来司礼监,不知陛下可有吩咐?”

朱厚照这才想起了正事,龙颜顿时浮上不悦之色:“你这老奴作死吗?朕为何将司礼监交给你?就是不想看到一些让朕不高兴的东西,你说,从前日开始,那些出现在朕案桌上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刘瑾心中一喜,故作糊涂道:“陛下息怒,老奴万死。不知陛下所言何物?”

“还怎么回事!为何朕的桌案上全部堆满了刘大夏的劝谏奏疏?为何全部是他的奏疏?”本来没什么怒意的朱厚照心头渐渐充满火气:“一千多份奏疏啊!全部都是刘大夏的,什么劝朕勿嬉戏,勤仁政,什么以父皇为榜样,做千古明君……这些奏疏从弘治十七年一直到正德元年,刘瑾你有病还是老糊涂了?你把这些碍眼的东西全部拿给朕是何用意?嫌朕被那些大臣们烦得还不够吗?”

刘瑾撩袍扑通一声跪下,接着满脸委屈喊起了冤:“陛下,您可冤枉死老奴了,老奴怎敢拿这些碎嘴子的奏疏烦您呀,实在是刘大夏他……他不依不饶啊!前几日刘尚书不知从哪里听说老奴将他劝谏陛下的奏疏全部拦截在司礼监内,根本没有送呈陛下御览,刘尚书勃然大怒,亲自在承天门前将老奴堵住,揪着老奴的衣襟要给他个说法……”

小心瞧了朱厚照一眼,刘瑾哭丧着脸道:“刘尚书四朝元老,德高望重,老奴怎敢顶撞?结果刘尚书越说越生气,说什么要纠集满朝言官御史狠狠参劾老奴,顺便……顺便也要狠狠训斥陛下,说陛下怠政嬉玩,不思进取,实乃昏君也,这次他必聚集满朝文武,跟陛下没完……”

朱厚照神情渐渐呆滞,接着白皙的脸颊迅速变红,呼吸也粗重了许多,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朱厚照真的生气了。

“这个……这个无君无父的老东西!训斥?他有何资格训斥?朕,朕……”

刘瑾急忙伏地跪拜:“陛下息怒,气伤了龙体,老奴万死莫赎。”

瞧着气愤之极的朱厚照,刘瑾迟疑道:“刘尚书对陛下如此不敬,老奴也替陛下生气,不仅生气,老奴也愿为陛下分忧……”

“如何分忧?”

“不知陛下发现没有,刘大夏的奏疏里总提到几句话,里面说,若陛下不纳忠臣之谏,他就请求致仕告老……”

朱厚照冷冷道:“这是朝臣上疏的惯用手法,他们告老,朕挽留,若真欲挽留就必须妥协,这种事儿朕干过很多次了,越干心里越堵……”

刘瑾笑道:“老奴倒是觉得,索性呀,这回陛下别挽留了,刘尚书已经七十岁,也该回乡安享晚年,含饴弄孙啦……”

朱厚照一怔,犹豫片刻,重重点头:“就依你说的办,传朕的旨意,兵部尚书刘大夏为国操劳多年,今年迈体衰,准予告老,给他授一个‘右柱国大夫’的勋号,让他赶紧滚蛋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惊觉上当

兵部衙门仍如往常一般平静,繁忙。

刘大夏坐在内堂的书案后,紧拧着花白的眉毛,盯着面前的公函逐字逐字地审阅,手里的小号狼毫笔不时在公函上写几个字,然后将公函合上,放到一旁归类。

儿子刘祖修失踪已三天了,这三天来,刘府派出许多下人满城打听,甚至连郊外一些庙宇农庄都去问过,仍然杳无音讯,刘府全家都急坏了,最焦急的莫过于刘大夏,然而焦急归焦急,每日衙门应卯办公,刘大夏仍风雨无阻,国事与家事在他心里分得很清楚。

处理完一份公文,刘大夏搁下笔,揉了揉眉心,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随即强压下心中对儿子的担心,又取过一份公文翻开,继续批阅。

衙门前门一阵嘈杂,一名宫中小宦官手捧黄绢匆匆而入。

一直走到内堂前,小宦官这才尖着嗓子大声道:“有旨意,兵部尚书刘大夏接旨——”

屋内刘大夏楞了一下,然后不急不徐整了整官袍乌纱,缓缓走出了屋子,面朝皇宫方向跪下,沉声道:“臣,刘大夏恭聆圣意。”

“制曰:朕尝闻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地法祖为首务,是故乘时抚运,既协于讴谣,及物推恩,革故鼎新,资政大夫衔实授兵部尚书刘大夏,累官兵部职方司郎中,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及至兵部尚书,朕闻刘卿前绩善躬布仁德。吏治克家,绪于政声,朝野颂扬,卿以天顺八年入仕,时年久疴,体衰老迈,朕何忍忠勤之士惟负荷之艰,肱股之臣焦思劳神,是故朕兹以覃恩,准予卸职致仕。进封刘大夏太子太保。右柱国大夫,授华盖殿大学士,存恩泽荷天家之庥命,增耀门闾。钦哉。”

小宦官念完了圣旨。然后缓缓将黄绢卷起来。笑眯眯地朝刘大夏一递。

呆若木鸡的刘大夏神情麻木地接过圣旨,脑子却仍嗡嗡作响,他还在反复咀嚼圣旨的内容。越想越觉得不敢置信。

陛下……这就同意我致仕了?如此迫不及待,竟连挽留一下的表面工夫都懒得做,径自下旨恩准了?

刘大夏呆楞无言,一颗心却仿佛忽然坠入了冰窖,从头凉到脚。

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刘大夏两行老泪无声地滑落眼角。

大明中兴啊,弘治盛世啊,这个欣欣向荣马上要走向强盛的帝国,换了这么一位年少昏庸的皇帝,帝国还能走向强盛吗?

刘大夏无声地痛哭着,乌纱两侧露出的苍老白发,诉说着这些年为大明的辛苦操劳,到头竟是一场镜花水月。

握着圣旨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刘大夏深吸一口气,老泪纵横但语气却非常平静,面朝皇宫方向以头触地,怆然道:“老臣,领旨谢恩。”

小宦官嘿嘿笑道:“司礼监刘公公说了,陛下国事繁忙,刘大人领旨之后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归乡吧,宫里入夜落闸,就不必进宫向陛下辞行了,老大人为国操劳一生,陛下和满朝文武都会记得您的,未来史书里,老大人也将彪炳千古,名垂万世。”

刘大夏没理会小宦官,麻木地站起身,身躯踉跄着走进内堂。

未多时,在兵部衙门大下官吏震惊不舍的目光注视下,刘府长随拎着一个小包袱,一手搀扶着身躯佝偻苍老的刘大夏,缓缓离开衙门,上了刘府的马车,朝府中行去。

衙门对面静静停着一乘不起眼的蓝昵官轿,直到刘大夏的马车走远,一身便装打扮的严嵩凑到官轿帘前轻声道:“侯爷,圣旨已下,准予刘大夏告老了。”

官轿里沉默片刻,传来秦堪轻轻的叹息:“这哪是准予告老,分明是将他赶出京师……”

严嵩笑道:“侯爷的青云之志与刘大夏的个人前程,孰轻孰重?”

秦堪又沉默了许久,忽然扬声道:“李二……”

一身黑色短衫打扮的李二凑近轿帘:“侯爷,属下在。”

“告诉丁顺,刘祖修可以放出来与刘大夏相见了,前几日刘瑾受辱,必恨刘大夏入骨,刘大夏此番离京归乡,刘瑾必派西厂高手半途刺杀,你马上传我谕令,派锦衣卫肃敌高手百名紧急出京,一路护送刘府一家安全回到家乡华容。”

“是!侯爷,就怕刘瑾不肯善罢甘休,西厂若派出一拨又一拨的刺客,咱们恐难以应付。”

“无妨,叫丁顺干点事情出来转移西厂的注意力,比如杀几个番子,又或者厂卫之间打一架,闹点事什么的。不能让刘公公闲着呀。”

“是,属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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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公很闲。

刘大夏一家愁云惨雾在家收拾行李准备归乡之时,刘瑾翘着二郎腿坐在司礼监得意地哼着小曲儿,悠闲的神态不时散出一股杀机。

往死里得罪了大明内相,刘大夏一家还想安然回乡?简直是笑话!

西厂的高手早已出城,等候在两广官道上,只等刘大夏一家送上刀口,必是灭门的下场。

自大明仁宣之后,官场上的风气渐渐变得平和,大臣与皇帝斗得昏天黑地,大臣与大臣之间也斗得日月无光,任何朝代都有政敌和对手,有对手就有胜负,总有一方力所不逮,落个黯然退出朝堂的下场,然而不论当初在朝堂上斗得如何惨烈,官场里仍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斗到其中一方罢官回乡,斗争便到此为止,胜利的一方绝不再落井下石,气度大一些的甚至亲自城外相送,奉送仪程,多年仇敌一笑泯恩仇。

不寻前仇,不翻后帐,祸不延家小。此所谓“君子政治”。

无论大明官场风气如何糜烂,吏治如何腐败,不得不承认,这个朝代有着后世所远远不及的闪光点,值得后人敬仰学习。

然而这个良好的规矩发展到正德朝,却被刘瑾一手破坏了。

太监终归是太监,这一类人因为身体的残缺,心理也渐渐扭曲变态,这种变态比偷窥女人大便严重多了,谁敢得罪他他便弄死谁,真正要人命。

一想到刘大夏一家大小倒在血泊里的情景,刘瑾便乐得呵呵直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阴森可怖。

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刘瑾笑声顿止,一颗心往下一沉。

每次听到这种匆忙的脚步声,便代表着没什么好事发生。

一名小宦官匆匆入内,胡乱行了个礼,急道:“老祖宗,不好了,刘大夏一家已收拾了行李,乘车出京,朝中近百位大臣十里亭外相送……”

刘瑾道:“百官相送有什么打紧,刘大夏四朝元老,朝中门生故吏甚多,没人送才叫奇怪呢。”

“不仅如此,刘大夏一家上路时,除了刘府几名老仆之外,隔着半里地竟有百余名精干武士陪同上路,西厂番子回报,估计这些人是锦衣卫的肃敌高手,奉了秦堪之命护送刘大夏一家回乡,老祖宗派出的刺客恐怕无法出手了……”

刘瑾一呆,接着勃然大怒:“秦堪!秦堪!王守仁你保了他,刘大夏你也保他,你一定要跟杂家作对到底吗?”

话刚说完,张彩满头大汗走了进来。

“刘公,刚才下官从宫外听到消息,刘大夏的儿子刘祖修出现了,他儿子哭个不停,说五天前被人灌醉后绑了票,一直不得自由,直到今日才被放出来……”

刘瑾怒道:“放屁!刘祖修被绑,前几日叫青楼婊子来羞辱杂家的人是谁?”

张彩目注刘瑾,缓缓道:“刘公再仔细想想,那晚您真的亲眼瞧见刘祖修现身了么?”

刘瑾一呆:“…………”

张彩声音愈发低沉:“秦堪欲量产佛朗机炮,在刘大夏那里碰了钉子,那件事以后,刘公不妨想想现在,佛朗机炮在刘公一力推行下,造作局开始大肆量产了,得罪了秦堪的刘大夏,也被刘公亲手扳倒了,如今刘大夏被迫致仕,大臣们对刘公多有诟言,甚至辱骂刘公者不在少数,这些如乱花迷眼的事情背后,秦堪一直没有露过面,但他想做的事,刘公全帮他做到了……”

刘瑾神情怔忪,如遭雷殛,两只小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变绿。

“上了那恶贼的当了!”刘瑾忽然重重跺脚。

带着极度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刘瑾颤声道:“来人!快!命造作局停了佛朗机炮,还有,追回刘大夏,请他回朝继续,继续……”

说到这里,连刘瑾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张彩叹道:“佛朗机炮刘公乾纲独断,为了量产它甚至廷杖了几名激烈反对的大臣,如若叫它停产,刘公朝令夕改,威严何在?追回刘大夏更不可能,那是圣旨恩准他致仕返乡,岂能说改就改?……刘公,承认吧,我们,输了一城啊!”

刘瑾失魂落魄地坐在炕角,方才志得意满的样子荡然无存,一种深深的羞怒和悔恨狠狠吞噬着他的心,不知过了多久,刘瑾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仰望司礼监的房梁嘶声厉吼:“秦堪!秦堪!你要坑杂家多少次才肯罢休?够了吧?啊?你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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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决意出宫

不够,远远不够。

生命不息,坑人不止。

对秦堪来说,达到目的是他唯一需要考虑的,至于其中的过程和手段,则百无禁忌。

一个连别人家祖坟都敢挖的人,跟他谈道德底线和做人的下限,未免有对牛弹琴之嫌。

刘大夏的致仕引满朝文武哗然,圣旨的内容自然也被有人心泄露出去,这一次大臣们愤怒之余,倒也没怪罪朱厚照。

刘瑾被刘大夏的儿子羞辱一事早已在京师传开,大臣们混迹朝堂多年,都不是傻子,大家很清楚,逼刘大夏致仕分明是刘瑾的手笔。

于是,刘公公的祖宗十八代再一次屡屡被满朝大臣提起,当然,提起的方式不怎么斯文,祖宗中的女性亲属更倒了大霉,不知被多少人提出与其发生超纯洁关系的强烈愿望。

总而言之,刘瑾这回黑锅背得有点严重。

正德元年十一月,恼羞成怒的刘公公终于忍不住了,命西厂将带头辱骂他的大臣拿了几位代表人物入诏狱,第二日杖毙于午门,群臣的义愤填膺这才渐渐停歇,而内廷与外廷的矛盾,自此事以后愈发尖锐,不可调和。

刘瑾吃了个闷亏,有冤申不得,满肚子火气不知该跟谁发泄,司礼监连着数日处于低气压之下,大小太监宦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饶是如此,好几个不小心犯了错的宦官仍被暴怒的刘瑾当场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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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北郊皇家猎场,冬狩。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奔跑在山林里的一只山鸡倒地,身躯微微抽搐几下,终于魂归离恨天。

刘瑾老脸笑成了褶子,没口子夸赞:“陛下枪法愈发精进了,好!”

一名禁宫武士策马上前,将山鸡拾起,朝远处的朱厚照扬了扬,大声喝道:“陛下威武,亲手猎山鸡一只!”

无数军士大声喝彩。

一身戎装的朱厚照嘻嘻一笑,也不理会刘瑾谷大用等人如潮水般的马屁。命侍卫将火枪继续填药装弹捣实之后。把火枪抛给秦堪。

“秦堪,你也开一枪试试,咱俩比一比,看谁打的猎物又大又多。”

秦堪垂头看着手里的火枪。为难道:“陛下。臣是读书人。很斯文的……”

“少来!”朱厚照一瞪眼:“平日在大臣们面前装斯文也就罢了,咱们认识这么久,谁不了解谁呀?跟朕面前装斯文。简直是欺君!”

听着陛下和秦堪说话的亲密神态,刘瑾咂摸咂摸嘴,一股熟悉的酸溜溜的滋味儿油然而生。

这孽畜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令陛下如此宠信他?想不通啊……

秦堪喃喃叹道:“怎么是装呢?明明是真斯文啊,君子不忍杀生,此非仁道……”

“还装,还装!”

“好吧,陛下,打山鸡打狍子什么的,其实没多大意思,不如换一种玩法……”

朱厚照眼睛一亮:“有新玩法吗?”

“有。”秦堪目光朝刘瑾脸上一瞥,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刘瑾心头一紧,暗自警惕。

不好!这孽畜要出阴招!

“快说说!”朱厚照兴致勃勃。

秦堪眨眨眼,笑道:“不如请刘公公委屈一下,头顶一颗果子立于百步之外,陛下和臣轮流执枪射之,谁射中果子谁赢。”

刘瑾大惊失色,老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更令他心惊胆颤的是,朱厚照摸着下巴开始沉吟起来,似乎对秦堪的提议颇为心动。

双膝一软,刘瑾抖索着嘴唇悲愤道:“陛下!”

射中果子便赢,射不中呢?果子下面可是杂家的大好头颅啊混蛋!

…………

…………

朱厚照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不怎么理智的提议,虽然他对自己的枪法颇有信心,但秦堪的枪法……

秦堪有些失望地咂摸咂摸嘴,明君应该纳忠谏,从善如流啊,他怎么就不答应呢?

无视刘瑾恨得青筋暴跳的愤怒表情,秦堪幽然叹了口气,策马跟上朱厚照。

两匹骏马并排而行,不时侧头互相以头互抵厮磨一番,朱厚照骑在马上,放眼看着广袤无垠的猎场,深吸了一口气,道:“秦堪,朕……不想住宫里了。”

秦堪一楞,抿唇没答话。

朱厚照自顾道:“宫里太冷清了,特别是朕住的乾清宫,更是冷清彻骨,朕整日住在这大房子里,都快憋疯了,一想到父皇便是在这座殿里驾崩仙去,朕心里就觉得特别难受……”

“陛下至孝明君,先帝仙逝近两年,想必已位列仙班,陛下节哀。”

朱厚照叹道:“不仅如此,朕对皇宫里的一切都失望得紧,母后和太皇太后整日修道颂经,不问世事,而皇后却奇妒无比,前些日子刘瑾给朕搜罗了几位女子入宫,朕欲宠幸她们,皇后不知是何毛病,敬事房太监请印的时候,皇后却大发脾气,不但不肯用印,反而将太监们大骂了一顿,没过几天,刘瑾献给朕的几名美女莫名奇妙从宫里消失,也不知是死是活,更不知是谁幕后指使……”

朱厚照说完脸上忽然浮现怒色,冷笑道:“朕虽年轻,但也不是傻子,谁也不能拿朕当傻子糊弄,皇后心里想什么,朕清楚得很,朕偏偏不与她圆房,朕偏让她独守空殿,终老一生,将来的朕的第一个儿子,第二个儿子,不论多少个儿子都与她毫无关系,她妒忌朕宠幸别的女子,朕索性不在宫里住了,搬到外面去,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也根本用不着管她同不同意……”

听着皇宫里这些秘辛,秦堪蹙眉摇头,宫里的事情,朱厚照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想必也是为了征求自己的意见,前世史书上只说朱厚照荒淫无度,昏庸透顶,却从没提起原来皇帝竟也有这许多不得不为的苦衷。

隐隐明白朱厚照下面会说什么,秦堪沉默片刻,拱手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出宫另住,于宫外另立一房,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豹房’!”(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侯爷求官

豹房!

秦堪听到这两个字呆楞许久。

这个令无数大臣唾骂令后世史书极尽嘲讽的殿宇,它终究还是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其实秦堪清楚,朱厚照从登基时便开始铺垫,他根本就没打算在皇宫里长住,他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起居官在身边一笔一划记录他的言行,没有无数苍蝇般的大臣在他耳边唠叨勤政布仁,更没有他不爱的女人和他共处屋檐下,过着神离貌也离的憋屈日子……

简单的说,豹房在朱厚照心里,是代表着“自由”的圣地。

被满朝大臣逼得快发疯的他,极度需要自由,为了自由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秦堪沉默片刻,轻轻叹息。

毕竟只是个孩子啊,他今年才十七岁。前世十七岁的孩子在做什么?他们背着书包埋头苦读,自愿或被迫地接受一切书本上的知识,花费人生本应嬉游玩乐,本应百无禁忌的三年去搏一个所谓的高考分数……

然而,前世的孩子再辛苦,何曾有人将幅员万里的整座江山强压到头上,逼着他弱小的肩膀不得不扛起与他的年龄毫不相符的重任?

他拥有万里国土,可这万里国土果真是他的吗?他的净土大约只有豹房了吧。

秦堪很理解朱厚照的想法,也理解这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豹房的存在。

“陛下欲建豹房?”

“是。”朱厚照重重点头,然后有些担心地瞧着他:“秦堪。你我君臣,却不止于君臣,你不会像那些大臣一样劝我不可违背祖宗成法,不可行离经叛道之事吧?”

秦堪笑道:“陛下既然有决心去做一件事,何必担心别人的看法?想到便去做,这才是潇洒人生。”

朱厚照欣然笑了:“你支持我?”

“站在臣子的角度,我会和别的大臣一样痛骂,”秦堪带着笑意,却重重叹了口气:“可谁叫我认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朋友呢?朋友哪怕一时兴起想杀人放火,我都只能无条件陪着。建豹房这种小事。简直算得上和风细雨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使劲拍着秦堪的肩:“幸好当初没认错你这个朋友,父皇在世时常说‘子孙自有子孙福’,如今看来。我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秦堪笑了笑。有句话他一直没忍心说。朱厚照确实有福气,但福气暂时还不够多,比如建豹房的银子。国库肯定不会给的,敢从国库拨银子,户部尚书韩文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找根绳子吊死在承天门前。内库也够戗,锦衣卫早有密报,掌管内库的马永成最近到处跟人哭穷。

皇宫当家不易,朱厚照爱玩,爱变着花样玩,而且玩得很高档。八虎从各地搜罗的珍奇异宝,各种珍稀野生动物,各种马戏杂耍班子,还有各种味道风格不同的美食零嘴儿……这些东西除了极少数被厂卫巧取豪夺之外,绝大部分都是要花钱的,为了巴结这位爱玩的皇上,八虎费尽心思,在花钱上从来很大方,于是……内库就这样渐渐空了。

刘瑾新政的出台,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供皇帝花差的钱越花越少,迫不得已整顿吏治,加强中央集权,特别是财权。新政推行颇见成效,大管家马永成好不容易盼到四川云南两地今年缴纳入内库的四十万两银子,结果银子堆在内库还没误热乎,刘瑾便中了秦堪的奸计,为了量产佛朗机炮,而将这四十万两银子全部拨付造作局了。

如今朱厚照欲建豹房,少说也得一百万两银子,大管家马永成大抵只能有两个选择,第一,找根结实点的绳子吊死在承天门,第二,蒙上脸打劫国库。

当然,身为内宫第一人的刘瑾刘公公也轻松不到哪里去,这笔银子将会成为八虎最大的烦心事。

秦侯爷最大的幸福,就是眼睁睁看着八虎有麻烦,而且是超级大麻烦。

转过头瞧了瞧身后远远缀着的刘瑾,秦堪眼中有了几分同情之色。

“陛下,有件事情,臣想求陛下开恩……”秦堪有些为难地道。

朱厚照楞了一下:“‘求’?你刚才说‘求’?什么事竟能令你开口求我?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呀,赶紧说说。”

秦堪叹道:“臣不得不求,因为臣的岳父大人……他一天被我岳母打三顿还捎带一顿宵夜,臣……实在看不下去了。”

朱厚照回忆半晌,道:“你岳父就是当初绍兴织工案差点被冤枉的绍兴知府,名叫……杜宏?是杜宏吧?……最近没换岳父吧?”

秦堪:“…………”

搁了杜嫣在场,没准一巴掌就乎上去了,瞧这混帐话说的。

“正是。”

“你岳父为何被打?”

秦堪叹道:“因为我岳母嫌他没本事,当了一辈子官儿,至今还只是个小小知府,而他的女婿,也就是臣,才两年就已是世袭罔替的国侯,相比之下,臣的岳父大人看起来就很欠揍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使劲拍他的肩:“看来女婿太厉害,对岳父来说绝非好事,你所求朕何事?”

秦堪神色赧然道:“臣想为岳父求官……”

朱厚照笑道:“难得见你徇私一回,求朕的这件事呀,朕还真没法拒绝呢。”

秦堪忙道:“陛下,臣这也不算是徇私,臣的岳父为官多年,官声颇佳,治下修水利,兴农桑,为陛下教化百姓,守牧一方,堪称干吏。以前吏部马尚书就曾为臣的岳父特意上表两次,以彰其功,这些都足以说明臣的岳父是位好官儿,臣这是内举而不避亲。”

朱厚照似笑非笑道:“行了行了。你都把你岳父吹成圣人了,朕能不答应么?”

扭过头,朱厚照朝刘瑾招招手,刘瑾踮着小碎步飞快跑到朱厚照面前,两只小眼睛忠诚地盯着朱厚照。

——秦堪忽然很想扔个飞盘出去,看看刘瑾会不会飞身用嘴叼回来……

“老奴在此,陛下有何吩咐?”刘瑾殷勤地笑。

朱厚照指了指秦堪,笑道:“最近朝中可有空余待补的官位?秦堪欲将岳父调职入京,刘瑾,你琢磨琢磨。把这事利落办好。”

刘瑾老脸顿时拧成了苦瓜:“陛下。朝中哪有空余的官位补缺呀,一个萝卜一个坑,内阁和吏部早早廷议好了,就算有缺。老奴也插不进手呀。司礼监可无权干涉朝中人事的。”

秦堪心中冷笑。

这话可说得全无诚意了。按理呢,司礼监确实无权干涉朝中人事,可如今掌着司礼监的是刘公公呀。刘公公是谁?权倾朝野,专治各种不服的大明内相啊,若说他对朝中人事插不了手,这话的荒谬程度相当于刘公公的老娘忽然从棺材里跳出来对外宣布她一辈子其实都是处女,而刘瑾是她进城买面粉,面粉店掌柜买一赠一送的……

刘公公说话不诚实,秦侯爷于是决定给他添点堵。

“刘公公,兵部尚书刘大夏刚刚致仕,您不是给内阁递了条子,说新任兵部尚书已有人选了么?”秦堪的目光萌萌地注视刘瑾。

郊外猎场寒风凛冽,刘公公却觉得有点热,额头微微渗汗。

“啊?递……递条子?有,有这回事?”刘瑾趁朱厚照不注意,狠狠剜了秦堪一眼。

秦堪万分笃定:“有,肯定有这回事,不知刘公公属意谁当兵部尚书?”

见朱厚照也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刘瑾硬着头皮道:“原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宇。”

“哦……左都御史刘大人迁调兵部尚书,刘公公英明呐!”秦堪夸了一句,紧接着道:“那么,左都御史可就空下来了,陛下,臣的岳父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很适合当左都御史啊。”

刘瑾急忙道:“陛下,这左都御史也不好随便安插呀,您是知道的,都察院皆是言官,那些家伙的臭脾气陛下也见识过,老奴虽领着司礼监,可对都察院,老奴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空缺下来的左都御史究竟由何人充顶,都由内阁和吏部廷议决定,老奴若敢插手,怕是会被那些言官骂得狗血淋头呀。”

这番话说得入理,而且非常恳切,朱厚照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刘瑾顿了顿,瞟了秦堪一眼,道:“再说,秦侯爷的岳父是绍兴知府,若一蹴而擢升都察院左都御史,品阶跳得太大,官场上这叫‘幸进’,纵然老奴能办到,恐怕侯爷的岳父日后在朝堂里也不好做人呐。”

秦堪笑道:“这个没关系,有刘公公这面大旗迎风招摇,臣的岳父必然如鱼得水,悠哉乐哉……”

刘瑾老脸快绿了,却不得不强堆出笑脸道:“秦侯爷真会说笑,杂家这面小旗跟侯爷比起来,算得什么?”

朱厚照笑道:“好了好了,刘瑾,这事交给你办,尽快办好,秦堪难得求朕一次,朕可不能让他失望呀。就左都御史吧,什么幸进不幸进的,哪来这么些罗嗦规矩。”

刘瑾狡黠地眨眨眼,道:“陛下,老奴尽力去办,不过,老奴可真不敢打包票,都察院那帮子言官的嘴脸陛下您是知道的。”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秦堪,此事也只好如此了,朝中诸事朕都无法插手,说来朕这个皇帝都不知自己到底有什么事能做主的……”

秦堪躬身道:“臣代岳父大人多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盯着秦堪,眼中忽然泛上同情之色:“你家夫人不会也每天揍你三顿吧?要不要朕也给你升升官儿,免去你的皮肉之苦?”

这话显然不是好话,朱厚照有事没事总喜欢拿杜嫣的凶悍来调侃他。

秦堪还没表示什么,却见刘瑾在一旁嘿嘿坏笑。

很不可理解啊,一个吵架时连“X你妈”“X你妹”之类的脏话都没资格骂的人,……他有没有反省过自己笑容背后的空虚寂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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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早晨起床先码一章,头疼得厉害,码完再睡一觉,醒来继续码字。。(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复开弘文

被人拿捏住的感觉很不好,有一种连呼吸都必须经过对方同意的屈辱感。

秦堪现在就感觉被刘瑾拿捏住了。

朱厚照根本不清楚他和刘瑾之间积累了多深的仇怨,大大咧咧将杜宏升官一事托付给刘瑾,然后什么都不管了。刘瑾呢,回了一句含含糊糊的“尽力而为”,天知道这四个字里有没有一丝诚意。

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没过几天,原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宇迁调兵部尚书,而空缺下来的左都御史一职的人选,刘瑾仿佛忘记了似的,一直悬而未决,就这样吊在那里不闻不问,引朝中文武猜测纷纷。

朝堂六部里,兵部又被刘瑾掌握了。新任尚书刘宇不用说,自是刘瑾党羽爪牙,而且是超级铁杆爪牙。

刘宇,字至大,钧州人,成化八年进士。从知县做到监察御史,按察使,佥都御史,副都御史……官路可谓平步青云,不过为人很差劲,弘治时大学士刘健举荐他巡抚大同,刘宇利用职权大肆走私索贿,当地军民怨声四起,终于上达天听,弘治帝遣锦衣卫密查后,对当时的兵部尚书刘大夏叹道:“健荐宇才堪大用,以朕观之,此小人,岂可用哉?由是知内阁亦未可尽信也。”

向来对臣子颇为宽容仁厚的弘治帝,竟对刘宇下了这么一番评语,甚至直接以“小人”称之,足可见刘宇差劲到什么程度。也看得出刘瑾麾下的爪牙都是些什么货色了。

前途从此黯淡无光的刘宇一直等到弘治帝驾崩,他终于等来了人生的春天。

等到刘瑾掌了司礼监,焦芳投阉当上了大学士,心窍玲珑的刘宇也赶紧抱住了焦芳的大腿,顺着焦芳的老大腿一直往上,终于狠狠抱住了刘瑾的大腿,求包养,会吃饭,会暖床……

终于,刘宇成为了新任兵部尚书。

吸引小人攀附的唯有权势和利益。刘瑾的权势为他张开了一张天罗地网。将朝堂里一心追逐名利官位的官员们尽收入彀,他用这样的方式渐渐占领了朝堂,蚕食了文官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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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上朝的正德皇帝破天荒地出现在金殿早朝之上,一脸惺忪打着呵欠坐没坐相。饶是如此。无数老臣痛哭流涕。激动万分的同时,也不禁在心中暗暗揣度陛下此刻是不是梦游未醒,云里雾里游荡到金殿了?

刘瑾掌权。正德怠政,君臣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尖锐,朱厚照不喜见朝堂老臣动辄指责训斥的嘴脸,常以一句“龙体不适”便推脱上朝,并命百官奏事可呈内阁,由内阁票拟之后,送司礼监批红。

一啄一饮皆有因果,正德怠政的必然结果,便是导致司礼监刘瑾的权力迅速膨胀,刘瑾的权力膨胀便导致朝中攀附阉党的势力越来越大,渐渐形成了“顺刘公公者生,逆刘公公者死”的恶性循环,弘治皇帝花了一辈子时间打下的盛世江山基础,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崩塌下去,朝堂里乌烟瘴气,权阉一手遮天,忠臣苦苦支撑。

今日朱厚照难得上一次早朝,群臣激动之余,却也带着几分警惕。

无事不登金銮殿,虽说金銮殿是他老朱家的,但这个败家子皇帝甚少涉足来此,今日破天荒出现,……他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百官山呼万岁之后,接下来便是禀奏国事的时候。

鉴于皇帝陛下是金銮殿的稀客,机会难得,寻常国事自然没必要浪费时间,短暂的沉默过后,吏部左侍郎王鏊出班奏道:“陛下久不视朝,怠懈朝政,天下臣民盼陛下励精图治,而陛下却嬉玩于深宫而弃天下于不顾,此非君道也,为裨益皇权,彰显圣德,老臣请求陛下复开弘文馆,陛下万机有瑕时来弘文馆论史讲经,论古之兴衰而鉴今之荣辱,令陛下知晓祖宗江山来之不易,当勤之勉之敬之,老臣伏请陛下恩准。”

王鏊此言方毕,群臣顿时朝他投去赞赏的目光,然后纷纷跪拜于殿,齐声道:“伏请陛下,复开弘文馆。”

弘文馆,洪武三年由太祖朱元璋亲自设立,天下鸿儒博学才俊纷而聚之,开弘文馆的用意在于“不只是助益学问,而是想通过你们广知民事,为治道辅。有所建白,封识以进。(明仁宗原话)”

洪武十年,太祖老先生正在酝酿大杀功臣以保朱氏江山万万年之时,这种事干起来终究有些心虚,英明的太祖老先生敏锐地意识到,弘文馆那种酸儒腐丁聚集之处对他大杀功臣之事绝不会满口颂扬,大抵这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太祖皇帝心一横,老子先关了弘文馆再说,等把功臣杀得七七八八再开便是。于是洪武十年八月,弘文馆被关闭。

此后弘文馆几次复开,又几次关闭,简单来说,它根本已不是读书人论天下古今事的单纯场所,不同的政治需要决定它是开是关。

今日吏部左侍郎王鏊提出复开弘文馆,不得不说他煞费心机。

不仅可以给这位年轻的皇帝通过史书兴衰而教导他为君的道理,将他引回圣明君主的正道上,而且从此以后君臣之间更多了一个见面的机会,多了一个互相沟通的场所,多多少少也能避免刘瑾的权势完全遮天蔽日,群臣哭诉无门。

王鏊的请求于是引来满朝大臣的齐声附和。

朱厚照很痛快,非常干脆地点头:“好,复开弘文馆之议,朕准了。弘文馆设于文渊阁偏殿,由三位内阁大学士轮流执掌,朕‘万机有瑕’之时,一定会与各位臣工论史讲经。”

王鏊顿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老泪迅速涌上幸福的泪花儿。

金殿之上很快传来众臣幸福的哽咽声。

答应得这么爽快,这昏君失恋了么?

谁也未曾发觉朱厚照言语中的小小狡猾。

“万机有瑕”,朱厚照深宫里忙着斗狗熬鹰耍蛐蛐儿,如此“万机”,哪来的“有瑕”?

此刻的朱厚照表现得像一个市侩的商人,见群臣幸福得不能自已,朱厚照狡猾地眯起了眼睛,笑道:“你们的要求,朕准了,朕这里也有一个要求……”

内阁大学士杨廷和脑中警铃大作,小心地拱手道:“陛下请讲。”

“要求很小,也不用耗费国库分文……”朱厚照笑眯眯道:“朕决定,内库拨银一百万两,于皇城的西苑太液池西南岸,西华门附近建一片殿宇,是为朕的离宫,名曰‘豹房’,以后呀,所有朝政军务民事奏疏文函皆送豹房批奏,中外文武官员有面君者,皆赴豹房朝拜。”

“啊?”

满朝大惊,不仅殿上的文武官员,连朱厚照身旁的刘瑾也呆住了。

显然,朱厚照欲建豹房一事,此前只有秦堪一人知道,连刘瑾也被瞒了个死死。

“啊什么啊,很奇怪吗?”朱厚照对大臣们的反应很不满:“朕答应你们一件事,你们也答应朕一件事,有来有往,童叟无欺,很公平嘛。刘瑾……”

“老,老奴在。”刘瑾愁眉苦脸应道。

“建豹房的事交给你了,跟马永成好好合计合计,拨银子,征民夫,赶紧给朕把它建好。”朱厚照说着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语出含糊道:“国事差不多奏毕,朕回宫睡觉去了,天不亮就开朝会,折腾得朕睡不好,也不知哪个老匹夫定下寅时早朝的规矩……”

扔下满殿震惊尚未回神的大臣,朱厚照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喃喃骂着,闪身回了谨身殿更衣去了。

望着殿上空荡荡的金黄龙椅,站满了数百人的金殿仍旧死一般寂静,值日宦官扬了扬拂尘,正打算尖着嗓子高喝“国事奏毕,百官退朝”的场面话,眼角余光一瞟,却见司礼监刘公公一脸愁云,如丧考妣的模样,宦官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出声儿。

可怕的寂静仍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殿内扑通一声,吏部左侍郎王鏊重重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仰望金殿描着祥云的殿顶,悲怆大呼:“先帝啊——”

紧接着,满殿大臣同时跪了下来,齐声悲怆大呼:“先帝啊——”

殿内顿时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大哭声,可以肯定,跟刚才幸福哽咽的性质绝对不一样。

举殿同悲之时,刘瑾像被人狠狠踹了屁股似的一蹦老高,泪流满面尖着嗓子嘶吼道:“你们哭什么?你们哭什么?不要你们出银子,不要你们征民夫,该哭的是杂家!是杂家啊!先帝啊——”

满殿大臣们的哭声顿时一滞。

——也对啊,我们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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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以为今天能三更。。。对不起,我深深的高估了自己。。。(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岳父进京

太监有太监的难处,权倾朝野的刘公公也不例外,人前多大的风光,人后就必须承担多重的责任,这是无法避免的。

刘瑾在金殿上嚎了一嗓子,满殿大臣顿时不哭了。

朱厚照的这道旨意下得荒唐,从此不住皇宫而住豹房,政务军机悉数决于豹房,这当然是个极其昏庸的决定,此事断不可让这昏君胡作非为,拼死反对正是臣子应有之义。

不过呢,一码归一码,银子由内库出了,民夫由宫里征集,外廷除了派几名工部官员指导一下施工,顺便三五成群聚集午门前骂骂街以外,根本不必做任何事,况且今日能看到跋扈张狂的刘瑾痛哭流涕的丑态,也颇为赏心悦目,大臣们的悲愤之意顿时冲淡了不少。

于是,刘公公嚎啕大哭的时候,金殿上的大臣们便止了哭声,三三两两散去,扔下刘公公一个人站在殿前,独自感受那份空虚寂寞冷。

而往宫外走着的大臣们,脑子里已开始给自己的绝妙锦绣骂街文悄悄打着腹稿,寻思着如何才能写出一片华丽文章,骂得昏君如醍醐灌顶,如梦初醒,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圣明君主,而他们则青史留名,永垂不朽……

金殿很快变得空荡荡,内阁大学士焦芳和新任兵部尚书刘宇走在最后,看了一眼哭得凄然落魄的刘瑾,二人摇摇头,也走出了殿门。

虽说他们是阉党一员,但他们也是文官。文官爱惜羽毛,哪怕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已抱上权阉的大腿,但表面上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众目睽睽之下跟阉人来往太密切,终究不大体面,阉党绝不会承认自己是阉党的。

哭得梨花带雨的刘公公见大臣们一个接一个走了,深觉自己在朝中人缘太差,使劲抽了抽鼻子,悻悻一哼,起身便匆匆出宫去了。

欲建豹房必耗银百万。刘瑾必须回去跟他的幕僚商量筹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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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

“侯爷。刘瑾碰到大麻烦了……”丁顺眯着眼嘿嘿直笑:“修豹房耗银何止百万,内库早就空荡荡能跑耗子了,看他这回吊不吊颈……”

一说起吊颈,秦堪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丁顺自知失言。小小抽了自己一嘴巴。讪讪的笑。

身边的人都清楚,秦堪悲惨往事里最大的亮点就是“吊颈秀才”的雅号,秦侯爷对“吊颈”两个字有点敏感……

“前几日刘瑾拨内库银四十万两给造作局。用以量产佛朗机炮,难道内库这么快就空了?”秦堪疑惑道。

丁顺笑道:“侯爷吃朝廷俸禄,卫里弟兄和各地官府每年都有孝敬,自然不愁钱花,所以对宫里这些腌臜事不清楚,宫里呀,其实是最脏的地方,那些下面没卵子的太监玩不了女人,捞钱就成了他们毕生唯一的喜好,陛下将内库交给太监打理,侯爷您想想,这内库能干净到哪儿去?比如说,陛下喜欢吃江南的桂花糕,按说最合理最节省的法子,便只需请一个江南的糕点师傅进宫,每天做给陛下吃便是,但太监们可不会这么干,这么干他们从里面捞不着钱呀……”

“于是,宫里掌权的太监们便碰头开个小会,为了陛下喜欢吃的桂花糕专门成立一个‘桂花糕司’,也不请师傅进宫做,而是从外面直接采买,内库的帐上便说是从江南快马运来的原味糕点。明明是宫外现做的零嘴儿,一说江南运来的正宗原味,帐上的成本可就高了。”

“陛下吃到这桂花糕,其中便经过了采买,原料,厨役,庖长等等十余道环节,这桂花糕才能吃进陛下的龙嘴里,而为了这一道糕点,宫里内库便须拨银数万两之巨,侯爷您想想,真需要花这么多吗?还不是这些环节里的经手人一级一级的贪下来了……”

秦堪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我听说今年四川云南两地矿税押解进内库,还没过两个月呢,内库便将它花干净了,原来是这帮太监暗里找了名目贪去了……”

丁顺笑道:“贪得最多的自然是刘瑾和马永成,陛下这会子还以为内库丰盈呢,绝想不到它早已被蛀虫们啃空了,这回修建豹房,看刘瑾这帮家伙怎么办,贪个几万十来万两,陛下或许不会察觉,一下子将内库二百多万两银子全弄没了,陛下自己连修房子都修不成,想不生疑都难。”

秦堪也笑道:“如此说来,刘公公此刻一定很焦虑,建豹房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刘公公发迹还不到一年,就算把他曾经贪的银子全贴补出来,恐怕也远远不够。”

“侯爷,咱们要不要煽风点火一番,给刘公公来个雪上加霜?只消将内库已耗干的消息上达天听,陛下必然龙颜大怒,严旨彻查之下,刘瑾的性命必然不保……”

秦堪摇头道:“龙颜大怒或许可能,但陛下绝不会因为刘瑾贪墨而杀他,陛下重情轻利,十年鞍前马后侍侯下来的情分,绝非区区银子能抹杀的,顶多大骂一顿,或者施几廷杖,动摇不了刘瑾的根骨。”

正说着话,府里下人匆匆进堂禀道:“侯爷,有贵客。”

“谁?”

“您的岳父和岳母大人从绍兴赶来了,此时车驾已到门口,管家领着下人们正卸着行李呢。”

秦堪眼角微微一抽。

完了,当初扳倒刘大夏后便令人将杜宏请进京,原打算擢升其为兵部侍郎,没想到这事最后竟没办好,生生被刘瑾拿捏在手里,今日杜宏依言赶到京师,结果秦堪自己暂时没法给他升官,依杜宏那暴脾气和向来不怎么和睦的翁婿关系……

见秦堪脸色巨变,身为他的心腹的丁顺自然对侯爷此刻的担忧清清楚楚,顿时也急了。

“侯爷,给令岳丈升官的事儿暂时没着落,他老人家已来京师,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他原路打道回绍兴吧?”

“丁顺,你从窑子找几个妖娆女子过来,让她们当着我岳母的面勾搭我岳父……”

丁顺惊愕道:“侯爷,这是何意?”

秦堪咬着牙道:“激我岳母发怒,一巴掌将岳父拍晕,先晕几天再说,给我留点时间想想法子给他升官……”

“侯……侯爷,这,不妥吧?”丁顺冷汗顺颊而下。

头一回见识到女婿对岳父狠到如此程度的,丁顺只觉背后一阵发凉。

“打是亲,骂是爱,打岳父是因为爱岳父,再说,又不是我打的,没什么不好,速去速回……”

话音刚落,堂后屏风处忽然传来一道愤怒的娇叱。

“丁顺,你敢害我爹,我定刨个坑把你活埋了,信不信?”

二人惊愕回头,却见一身暗红夹袄的秦家主母杜嫣怒气冲冲从屏风内转了出来,叉着腰杀气腾腾瞪着二人。

“夫……夫人,属下不敢。”丁顺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狗东西反应飞快:“都是侯爷的主意,属下什么都没说呀。”

“赶紧滚蛋!相公年初就要升你为锦衣卫镇抚,怎么说也是四品武官了,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你有那么闲么?”

丁顺冷汗潸潸如蒙大赦,连告辞都没敢说,身形化为一道黑烟瞬间消失。

秦堪看着丁顺落荒而逃,又羡又嫉地叹了口气。

堂内无人,杜嫣上前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怒道:“相公越来越胡闹了,把我爹当什么了?”

秦堪干笑:“开开玩笑嘛,我对岳父向来高山仰止敬佩莫名,怎敢对他如此不敬。”

“晚上回房再跟你算帐!我爹娘已到门口了,咱们赶紧去迎他们。”

…………

…………

一身黑色儒衫的杜宏大马金刀站在门口不苟言笑,时而轻捋长须,一派威严地看着侯府下人卸行李。

岳母杜王氏笑吟吟地站在杜宏身旁,不时拉过一名丫鬟眉开眼笑地打听人家多大了,可有婚配等等隐私。

秦堪和杜嫣相携出府门,忙碌的下人们立马停下手中活计,纷纷躬身行礼。秦堪挥了挥手,急步上前恭敬朝杜宏和杜王氏行礼。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岳父岳母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杜嫣珠泪涟涟扑进杜王氏怀里,凄然道:“娘,想死女儿了……”

两个女人就这样搂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

秦堪朝杜宏友好地笑了笑,温文儒雅的模样丝毫看不出这位侯爷刚才还打着坏主意想暗算他。

杜宏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愠不火道:“当侯爷了?”

“是,小婿侥幸……”

“啥侯来着?”

“山阴侯,理论上来说,岳父大人辖下的绍兴府,有一半是小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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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迫在眉睫

杜宏对女婿秦堪的感觉有点复杂,很不好形容。

想他杜宏是正儿八经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及第之后翰林院里苦熬资历八年才被外放为官,七品知县当了三年才被破格擢升为知府,顺便领了个南京监察御史的虚衔……

十余年寒窗苦读,十余年官场沉浮挣扎,好不容易才当上知府,说来官路算是平顺,然而跟他的女婿一比,杜宏忽然发觉自己这么多年读书,这么多年当官,根本全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三年前的秦堪在哪里?他还只是一个从农家走出来的落魄书生,在山阴县衙里老老实实半垂着头,一脸无奈地接受当时还是知县的杜宏罚他二十两银子。

三年后呢?他身居显赫高位,被当今天子引为肱股重臣,官显爵贵,一呼百应,可谓风光之极。

货比货该扔,杜宏对秦堪没瞧顺眼过,可随着秦堪升官封爵节节高,杜宏心里也越来越酸。

老丈人嫉妒女婿,对女婿而言绝非好事。

比如现在,杜宏的口气就如同吃了枪药似的。

“哼!侯爷倒是越来越出息了,一纸令下,天下官府莫敢不从,老夫这区区小知府也不得不匆匆赶来京师,面聆侯爷宝训呀。”

“岳父大人折煞小婿了,小婿怎敢调动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官场沉浮多年,小婿也只是想为岳父大人尽点心力而已……”

杜宏眉梢一挑:“哦?贤婿竟然如此有孝心,老夫倒错怪你了。说说看。千里迢迢将老夫召进京师,你想为老夫尽什么心?”

秦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陪笑道:“自然是想法子给岳父升官,比如左都御史就很适合岳父这样的人才……”

杜宏乐了:“哦?原来老夫是人才?”

“简直惊才绝艳……”

“好,多谢贤婿照拂了,老夫何时上任?”

秦堪暗暗叫苦,期期艾艾道:“这个……还需要组织研究研究,讨论讨论,摸索摸索……”

“说人话!”

“办砸了,要不您原路先回去。一年半载小婿再叫您过来?”

杀气如寒风。迎面吹拂而过,秦堪一身起了鸡皮疙瘩……

自己果真错了,刚才应该坚持自己的主见,想法子让这老家伙晕几天再说……

…………

…………

秦府内堂阴风阵阵。寻常家宅此刻竟如万马军中的帅帐一般杀气腾腾。剑拔弩张。

杜宏老实不客气地占了主位。捋着长须一脸阴沉地瞪着秦堪,不时像个疯子般嘿嘿冷笑两声。

岳母杜王氏和杜嫣对翁婿之间的凝重气氛仿若浑然不觉,母女俩笑语盈盈地坐在一起互诉离情。

翁婿俩大眼瞪小眼。不知过了多久,杜王氏再也受不了了,于是出来打圆场。

略带不满地横了秦堪一眼,杜王氏道:“女婿办事怎地如此不靠谱儿?说着给你岳父谋个左都御史呢,结果咱们人已到了京师你却将此事办砸了,这不是折腾咱们吗?”

秦堪苦笑赔礼:“岳母大人,小婿错了,不过也不算办砸,二老且请在府里住几日,小婿定将此事办妥。”

杜王氏满意地点点头,扭脸望向杜宏时,转瞬变了脸色:“女婿富贵了犹不忘岳父,事情虽没办好,总算也尽了心不是?你个老东西不道声辛苦,反而给女婿甩脸子,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了。”

杜宏脸色一滞,捋着长须悻悻哼了哼,扭头望向别处。

秦堪听得暗暗佩服,自家人的口气各打五十大板,连消带打便将满堂杀气消弭于无形,这样的人才……似乎比岳父更适合当官。

…………

…………

岳父岳母进京,给杜宏升官的事已排进了秦侯爷的日程,而且迫在眉睫,因为岳父那杀人似的的目光很有威慑力,丝毫不介意女儿当寡妇……

更危险的是,岳母杜王氏对宅子里忽然多出的两个女人金柳和塔娜明显不怀善意,杜宏升官这事如果不尽快搞定的话,金柳和塔娜的处境很不妙。

和杜嫣一样,岳母杜王氏擅做红烧肉,秦堪真怕自己哪天回家时,杜王氏笑意盈盈端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锅……

“看来要跟刘公公做笔买卖啊……”秦堪喃喃自语。

刘瑾掐住了都察院的脖子,他若一日不松口,左都御史一职便一日轮不到杜宏。

幸好,刘公公目前的处境跟秦堪差不多,大家都是有麻烦的人,凭这一点,大抵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喝几杯,互诉一下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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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秦府内堂一样,司礼监里此刻也是阴风阵阵。

刘瑾指着马永成的鼻子正在破口大骂。

马永成垂着头,任由刘瑾的唾沫星子溅到脸上,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朱厚照一句“建豹房”,宫里许多掌权的太监便浑身发了虚,包括刘瑾和马永成。

“你说你这内库总管怎么当的?两个月前的二百万两矿税银子呢?全没了?你们这些混帐,一个个只知贪墨宫中,一点也没想过为陛下分忧,有银子捞时跑得比狗还快,麻烦上身便连一个人影儿也不见,杂家对你们真是失望透顶了!”

马永成哭丧着脸道:“刘公,二百万两也不经花呀,四十万两拨付造作局量产佛朗机炮,五十万两拨给宫中修缮华盖谨身武英三殿……”

刘瑾怒道:“还有一百多万两呢?”

马永成尴尬地摸着鼻子不出声了。

“查帐!一定要狠狠的查帐!查出一个杂家便杀一个!”刘瑾决定充分发挥他擅查帐的长项。

马永成倒也爽快,很干脆地从身后摸出一个薄薄的帐本递给刘瑾,似乎早有准备。

正义的刘公公咬牙切齿翻开帐本,眯着眼睛粗略一扫,指着帐本里第一笔不明支出,怒道:“五十万两!这五十万两哪里去了?好大的胃口,哪个混帐把它贪了?”

马永成咳了两声,弱弱地朝刘瑾一指。

“刘公,这笔五十万两……不是送给您了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宴请刘瑾

刘瑾和马永成都很尴尬。

刘公公近来风风火火的查帐揪贪官,忙着抄家。当然,大明如今的规矩略有改变,抄家之后没收的财产不再充归国库,而是充归刘府库房。

进项太多,日进斗金的刘公公竟忘了当初内库曾经送过他五十万两银子。

五十万两当然不是小数目,然而跟朱厚照要修建的豹房工程款比起来,实在还差很远,况且以刘瑾那种貔貅性格,吃进肚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吐出来?

于是刘瑾理所当然将自己这个最大的蛀虫无视,恶狠狠地道:“别人呢?别人贪了多少?查!狠狠的查!”

马永成愈发尴尬,涨红了脸道:“不瞒刘公,我自己……拿了二十万两。”

刘瑾白眉一竖,正要发火,转念一想,这家伙和自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呀。

悻悻哼了一声,刘瑾道:“还有呢?”

“还有谷大用十万两,丘聚五万两,罗祥高凤五万两……”不愧是内库管家,马永成对贪污帐目如数家珍。

总而言之,两月前充入内库的二百万两矿税银子,除了用于正途的数十万两,剩下的就这样被七虎瓜分完了。

之所以说“七虎”,是因为里面少了张永。

倒不是张永高风亮节,只因刘公公与他不对付,二人深结仇怨,另外六虎都是有眼力的人,刘公公如今权势熏天。谁也不敢和张永走得太近,怕被刘瑾忌恨,贪污银子这么有快感的事情,自然也将张永排除在外了。

刘瑾越听老脸越绿,马永成念出这一串的人名,他谁也办不了,因为包括他在内的七只蚂蚱,全拴在一根绳上。

拴七只蚂蚱……

多么逆天的绳子啊。

都是东宫里出来的老人,大家如今在宫里各居高位,陛下与他们的情分颇深。而且宫里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像一个个圆圈。互相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交集,刘瑾纵然是内宫第一人,却也不敢犯众怒。

“你们这些混帐,陛下欲建豹房。难道……难道杂家去跟陛下说。内库没银子了。因为全被你们贪了?”刘瑾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是‘你们’,是‘咱们’……”马永成急忙纠正,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马公公还是很能坚持立场的。

刘瑾狠狠瞪了他一眼。

重重叹气,刘瑾道:“银子进了你们的肚里,怕是掏不出来了,如今之计,唯有……加赋!”

司礼监外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刘公,万不可加赋,早晚生大祸!”

二人愕然扭头,却见张彩急步走进来。

“刘公,纵然再艰难,亦不可向天下加赋,若激起民变兵反,对刘公而言必是一桩大祸,那时陛下都保不住你了。”张彩恳切说道。

刘瑾倒是从善如流,见张彩说得如此严重,立马便打消了加赋的主意。

“那你说怎么办?陛下欲建豹房,内库却早空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对不上数,这事若被捅出去,杂家……”

张彩烦恼地挠挠头,他也没辙,毕竟他只是刘公公的谋士,谋士不是财神。

司礼监内气氛陷入低迷,三人长吁短叹许久,刘瑾侧头看向张彩,问道:“你来有事吗?”

张彩如梦初醒,掏出一张名帖递去,道:“刘公,山阴侯秦堪邀刘公赴宴。”

刘瑾一呆,接着勃然大怒:“还来!这孽畜上回设计害得杂家还不够吗?这回他想弄多少个青楼女子来羞辱杂家?”

张彩忙道:“不会的,秦堪派来的人说了,这回保证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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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侯爷破天荒邀请刘瑾,刘瑾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

如今朝政尽握于刘瑾一人之手,可并不代表刘瑾可以站在巅峰高呼天下无敌,英雄寂寞了,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他深深忌惮的敌人。

最忌惮的敌人请他赴宴,刘公公不能不去,否则输人又输阵了。

夜幕降临,京师仁寿坊一家名叫“富贵楼”的酒楼大门高高挂上了灯笼,五城兵马司的军士早早将附近清了场,两排骁勇侍卫大门前按刀而立,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今晚锦衣卫指挥使秦侯爷宴请大明司礼监掌印刘公公,两位都是威名赫赫顶了天的大人物,安全工作自是重中之重。

酒楼已被秦侯爷包下,楼下空荡荡不见一人。

一身黑色儒衫的秦堪坐在楼上的雅间里,慢悠悠地品着酒,雅间里,一名不知从哪个青楼请来的名妓怀抱琵琶,铮铮之音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柔和处又如春雨江南绵若无骨,名妓的一双美眸却死死盯着离她不远处独酌小饮的秦堪,眼中的爱慕之色连瞎子都看得清楚。

年轻英俊,官高爵显,有才名,有官声,这样的风流人物哪个名妓不喜欢?名妓使出了浑身解数,不仅将学到的琵琶艺技发挥到极致,一双勾魂的大眼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秦堪,眼中露出极为勾魂的妩媚之色。

可恨的是,这位年轻的侯爷仿佛是个瞎子,不仅没拿正眼瞧过她,而且还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窗外那一团漆黑的夜景也比她这个名满青楼的名妓要好看一百倍。

名妓只能暗暗气苦,却不敢抱怨半句。

未多时,一乘华丽官轿在酒楼前停下,刘瑾穿着暗黄色蟒袍,一派气定神闲地走出轿子。

踏进雅间,刘瑾一眼便见到里面独酌的秦堪,刚堆起几分笑容,却见雅间里还有一名弹琵琶的女子,刘瑾笑容一滞,接着露出惊恐之色。

秦堪哈哈一笑,挥手令名妓退下。

自从上回秦堪下套,刘瑾被四名青楼女子调戏过后,刘公公便患上了女人恐惧症,至今未愈。

女子退出雅间后,刘瑾的脸色这才恢复如常。

“刘公公。”

“秦侯爷。”

二人互相拱手为礼,接着哈哈大笑,状似亲密无间。

自秦堪从辽东回京,他和刘瑾却很少见面,二人之间不对付早已满朝皆知,彼此实在提不多大的兴趣见对方。

二人落座,秦堪主动给刘瑾斟满了一杯酒,然后端杯朝刘瑾一举。

刘瑾也端杯,皮笑肉不笑道:“侯爷先请。”

秦堪知道,这绝对不是刘瑾跟他客气,而是怕他在酒里下毒。吃多很多次亏的刘公公面对秦堪时有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小人!

秦堪二话不说仰头饮尽,朝他一亮杯底,刘瑾这才开心地把自己杯里的酒喝了。

“侯爷,你上回可坑得杂家够苦啊。”刘瑾怆然长叹。

秦堪愕然:“刘公公何出此言?”

刘瑾重重哼道:“明人不说暗话,侯爷还装什么糊涂?量产那个狗屁佛朗机炮,把刘大夏那老匹夫赶出朝堂,这两件事都是你想干的,结果你给杂家下了套儿,杂家上了你的恶当,两件事杂家帮你办了,最后得好处的是你,背恶名的却是我……”

秦堪叹气道:“刘公公身边是不是出了小人?这根本是无稽之言,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露过面,站得远远的,无限敬仰地看着刘公公呼风唤雨大杀四方,无缘无故的,刘公公怎怪到我头上了?”

刘瑾冷笑:“这么说来,两件事与你无关?外面传言全是胡说八道?”

秦堪正色道:“纯粹放屁,刘公公不可轻信外人挑拨,而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与秦堪说话有一个很神奇的效果,说不上两句便会勃然大怒,偏偏还发作不得,大部分只能回家挠墙皮。

刘瑾忍住心头怒意,嘿嘿冷笑两声,事情反正已过去,他也懒得再提了。

“说到坑人,我倒是听说刘公公好像坑过我啊……”秦堪慢吞吞道。

这回换刘瑾愕然了:“侯爷何出此言?”

秦堪冷笑道:“据锦衣卫密报,撺掇陛下派我去辽东送死的,正是刘公公……”

刘瑾大怒:“这是哪个王八蛋造谣害杂家呢?杂家做人向来堂堂正正,怎会做出如此奸恶之事?”

秦堪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笑道:“如此说来,此事与刘公公无关?是下面的人胡说八道?”

刘瑾正色道:“当然无关,咱们都是东宫出来的近臣,朝堂上正该抱成团儿一致对外,杂家怎会害你?侯爷不可轻信小人谣言,而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秦堪叹气,这个没文化的,连台词都不改……

于是二人再次举杯,皮笑肉不笑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都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都是有能力在朝堂呼风唤雨的权臣,都是同样的没节操,做过的恶事打死也不承认……

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对彼此都是种煎熬。

刘瑾的耐心显然没有秦堪好,二人对饮几杯后,刘瑾直奔主题。

“不知侯爷今日宴请杂家,所为何事?”

秦堪笑道:“刘公公,最近……可缺银子?”

这句话又引起了刘瑾深深的警惕,看着满桌山珍海味,刘瑾忍着怒气道:“这顿饭该不会是杂家出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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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与虎谋皮

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了。

彼此有着深深忌惮的两个人,对方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警觉,甚至激烈的反应。

斗心眼很累,特别是大家都觉得对方不是个善茬儿的时候,斗起心眼来更累。

“陛下欲建豹房,据说内库已空,刘公公应该很缺银子吧?”

刘瑾仍然一脸警惕:“谁说内库已空?内库明明有银子。”

秦堪叹道:“刘公公何必诳我?我手握锦衣卫,内库有没有银子这点小事我难道不知?陛下欲建豹房,耗资何止百万,不知刘公公打算如何出这笔银子?”

刘瑾脸色阴沉,抿口不语。

秦堪悠然笑道:“如今满朝文武皆反对陛下建豹房,劝谏奏疏成百上千堆积司礼监,陛下少年心性,打定主意的事情绝不更改,豹房已是板上钉钉,陛下正与大臣们赌这口气的时候,若哪天忽然伸手找你刘公公或马公公要银子,而你们不仅拿不出银子,连内库银子的去向都没个说法,刘公公如何以对?”

刘瑾沉声道:“侯爷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刘公公有没有兴趣跟我做笔买卖?”

“什么买卖?”

“我帮你弄一百万两银子。”

刘瑾神情愈发警惕:“杂家要付出什么?”

秦堪笑道:“左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另外。还有一个黑锅。”

“黑锅怎么说?”

秦堪叹道:“世上捞银子从来没有如沐春风的,有时候必然要采取一些不怎么斯文的手段,那时势必会引起一些言官们的参劾,捞银子我可以帮忙,但是恶名声可就要刘公公自己背了,毕竟,我们还没熟到背黑锅不分彼此的地步,你说呢?”

刘瑾冷笑道:“当杂家傻子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这种事情,杂家自己难道不会干?用得着欠你的人情么?”

秦堪笑道:“刘公公太小看我了,若靠杀人掳掠弄银子。且不说天下悠悠众口如何堵。你能短期内靠掳掠弄来一百万两银子么?”

刘瑾无言以对。

秦堪没说错,哪怕他无法无天满世界抢劫,也没办法短期内抢到一百万两银子,这世上的有钱人虽多。也不是个个都能碰的。

“侯爷。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刘瑾深怀戒心问道。

秦堪笑吟吟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左都御史和兵部侍郎呀。刘公公权当我花一百万两银子买了这两个官儿。事情很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刘瑾很想朝他脸上呸一口。

他秦堪若真是打着这么简单的主意,刘瑾情愿再被阉一回。

“刘公公领着西厂。想必你也知道了消息,我的岳父是绍兴知府,昨日他进京了,本打算将他升到兵部侍郎,从此在京为官,也算一家人团聚,结果刘公公乾纲独断,我岳父兵部侍郎当不成,左都御史也当不成,我这个女婿千里迢迢将他召进京,却害得我好生没面子,这事呀,最后还得求到刘公公身上。”秦堪说得非常恳切。

刘瑾狐疑道:“真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刘瑾冷笑:“杂家堂堂司礼监掌印,你难道以为杂家连区区百万银子都没办法捞到,反而要求助于你?”

“公公自然有法子的,问题是,你弄这些银子需要多久,陛下将豹房看得很重,眼看就要亲自过问修建事宜,公公数日之内能拿出这些银子来吗?”

刘瑾语滞,接着道:“杂家没法子,难道你有法子?”

秦堪笑道:“我捞钱的手段,公公想破头都想不到的。”

“你真的只要左都御史和兵部侍郎?”

“对。”

“真的不需要让杂家背上奸淫掳掠的恶名?”

秦堪叹道:“掳掠尚说得过去,公公拿什么去奸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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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正德朝两位最显赫的大人物就这样做了一笔买卖,虽然只是初步意向,虽然刘瑾深怀戒心,但买卖还是达成了共识。

这笔买卖更深刻地说明了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见到坏人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丝毫不假以辞色,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幼稚的做法。朝堂本是个大染缸,无论正义的人还是邪恶的人,跳进了染缸里,还想保持原来正义或邪恶的本色,可能吗?没沾上脏水的官儿,政治寿命一定长久不了。

内库被八虎掏空一事,秦堪早已知道,之所以没告诉朱厚照,是因为他很清楚,凭朱厚照和刘瑾等八虎十年积累下来的情分,区区一百多万银子是绝对没法伤到刘瑾的筋骨的,既然把柄已算不得把柄,秦堪索性利用这个把柄给自己谋一点好处。

回家的路上,丁顺亲自牵着秦堪的马,走得很慢。

明年开春秦堪便打算升丁顺为锦衣卫镇抚,李二补上丁顺的内城千户。消息早已放出去,丁顺最近心情非常好,走路都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当初从南京开始便一直追随他的老弟兄,如今已被秦堪一批一批地安插进了锦衣卫任百户,甚至副千户,没有亏待一个人,然而升官升得最快的,还数丁顺。

很莫名其妙的感觉,秦堪只觉得丁顺用起来最顺手,不蠢也不聪明,该奸滑的时候比谁都精明,该玩命的时候比谁都豁得出去。

“侯爷真打算跟刘瑾做这笔买卖?”

“废话,宴席都请了,本侯逗他玩吗?”

丁顺挠挠头,道:“但……侯爷不是跟刘瑾很不对付么?为何两人打得头破血流的,一眨眼又勾肩搭背做起买卖了?”

“刘瑾需要银子填补亏空,我需要官位安插亲信,正好我们彼此都有对方所需要的东西,于是各取所需,买卖做完该打还得继续打。”

“侯爷,跟刘瑾这种人做买卖,您不觉得是与虎谋皮吗?”

“别往人家脸上贴金啊,谁是虎?我这叫与驴谋皮。”(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贬谪内阁

谁是虎谁是驴,一年以前京师早有定论。

严嵩对刘瑾的了解可谓观察入微,刘瑾果真是个蠢人,东宫十年服侍太子,一朝得势目中无人,但他没有丰富的官场经验,没有朝堂上勾心斗角的本事,他唯一所能倚仗的,只有朱厚照的宠信,他充分利用了这份宠信,将它转化为滔天的权势。

强权之下,一切阴谋诡计只能被无情碾压,刘瑾得势以来所干的事情,几乎全是碾压,无一例外,而他权势的来源,便是当今皇帝对他亲人一般的信任,皇帝的信任是可怕的,世间一切法理明律无损他分毫,于是他可以兴风作浪,可以倒行逆施,满朝文武却拿他无可奈何,只好一退再退。

皇帝的信任,秦堪比之刘瑾丝毫不逊,所以满朝文武唯一不惧刘瑾淫威者,唯秦堪一人,这也是李东阳为首的一批朝臣对秦堪寄予希望的最大原因。

“丁顺,召集京师城中几位大商号的掌柜,拿我的名帖去,就说本侯有事相商。”

丁顺抱拳:“是,……侯爷,具体哪几个商号,还请侯爷示下。”

“当然是最有钱的商号,你没发现本侯最近跟有钱人特别有共同语言吗?”

…………

…………

秦侯爷为刘公公奔走捞银子之时,朝堂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东阁大学士杨廷和被贬谪南京,降级为南京吏部左侍郎。

贬谪杨廷和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内阁吏部廷议,而是刘瑾。

杨廷和终究还是干了一件冲动的事。

腊月十九,弘文馆复开的第三天,作为下旨同意开弘文馆的大明皇帝,不论朱厚照愿不愿意,开馆之日总归要露个面的,这年头不兴送花篮送锦旗,作为弘文馆最大的老板,朱厚照必须要做出老板的样子,不仅要亲自到场祝贺。而且还得摆出虚心向学的样子。

众所周知。弘文馆是大臣和博学鸿儒讲经论史的地方,但主要的服务对象还是皇帝,勤勉好学的皇帝不仅要忙于处理政务,有瑕之时还得上弘文馆听朝中的鸿儒们讲讲课。接受大臣们对他精神上的鞭笞。以古来朝代的兴衰为反面教材。提醒他做个好皇帝,将祖宗江山发扬光大云云……

当然,这些只是对勤勉的皇帝而言。大臣们对朱厚照大抵是绝望了的,所以要求并不高,至少你得老老实实坐在里面听一节课意思意思吧?

于是朱厚照到场祝贺之后,不得不老老实实坐下来听课。

有人听课自然有人讲课,给朱厚照讲课的是老熟人,当初东宫春坊的大学士杨廷和。

这堂课大约上了一个时辰左右,这一个时辰里,脾气耿直的杨廷和终于干了一件很不理智的事。

讲课讲到中途,杨廷和忽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陛下,您应当效法先帝,近贤臣而远小人,君圣臣贤,国方强盛。”

没人知道杨廷和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句话,或许含沙射影,或许言出无心,然而这句话听在别人耳里,味道绝对不一样了,比如刘瑾。

刘公公勃然大怒,“近贤臣而远小人”,小人不就说的杂家吗?好大胆子!

不得不说,刘公公活了几十年,论文化可能没别人高,论自知之明,却实在比某些大臣强得太多,杨廷和没指名没道姓,刘公公便非常自觉地将“小人”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越戴越觉得大小合适,似乎专为他量身打造的。

刘瑾出离愤怒了。

杂家治不了秦堪,还治不了你吗?内阁大学士又怎样?杂家眼里,你算哪棵葱?

贬谪!

司礼监一纸调令出中宫,勒令杨廷和迁调南京,降为南京吏部左侍郎。

皇帝怠政,国事朝政悉数决于刘瑾一人,包括对朝中大臣的任免。

刘瑾再次向朝臣们展现了他一手遮天的权势,强权面前,连内阁大学士也不能捋其虎须,杨廷和便是下场。

收到调令的杨廷和也不辩解,更没抗议,默默地回府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便离京往南京而去。从头到尾温顺得令人意外,连刘瑾都感到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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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内堂。

秦堪的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脸带笑意,静静听着李二的禀报,越听嘴角的笑容越深。

“侯爷,刘瑾如今可愈发无法无天了,连内阁大学士他都说免便免,这世上还有谁能制得住他?”李二忿忿道。

李二的怒气自然不是因为同情杨廷和,受秦堪的影响,这些老部下们对文官的好感也不多,李二更多的是担忧,为秦堪而担忧。

权力这东西是此消彼长的,对方越强大,自己只能更弱小,刘瑾如今越来越势大,任何人不敢轻触其锋芒,反过来说,侯爷的权势便只能一弱再弱,一退再退。

这绝不是好兆头。

令他费解的是,秦侯爷的笑意却一直挂在脸上,而且绝非强颜欢笑,是发自内心的冷笑。

“刘瑾……这是在作死啊。”秦堪悠悠道。

李二喜道:“侯爷何出此言?”

秦堪伸出手,却发现离李二的肩膀还有一段距离。

对秦堪的意图心领神会的李二急忙凑近,并且悄然矮下身子,让侯爷拍得惬意,拍得顺手。

秦堪赞许地笑了笑,轻轻拍着李二的肩:“大人物的事情,你们别跟着掺和,告诉丁顺,明晚本侯宴请京师城中各大商号的掌柜,让丁顺安排妥当。”

“是。”

“郊外农庄里那五百少年怎样了?”

“每天大鱼大肉,身子都养壮实了,请了几位落举的老秀才当夫子教他们读书识字呢,如今这些小兔崽子们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了。”

秦堪笑道:“他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再过几个月,让他们开始接受严酷的操练。”

…………

…………

“相公越来越忙了,整日里不着家,今天请这个,明天请那个,怎地连商人都请了?”

卧房里,金柳伸展着臃肿的腰肢,秦堪轻轻按揉着她酸痛的小腿。

快五个月了,金柳的肚子愈发隆起,行走也越来越艰难,整日捧着大肚子满院子招摇,阖府上下,人鬼皆避,面对她肚里唯一的秦家香火,连杜嫣都不得不陪着小心,这几个月里,秦府无人敢轻捋锋芒。

幸好金柳颇识进退,换了别的小妾,早就趁机挤兑大妇上位了,可金柳却对杜嫣始终敬畏如一,严格遵守着小妾的本分。

冲着她的敬畏态度,大大咧咧的杜嫣从最初的妒忌也渐渐变得宽容,二女的关系可谓蜜里调油。

“商人也是人,相公怎么不能宴请他们了?”秦堪按揉着她的小腿笑道,目光扫过她隆起的肚子,眼中顿时充满了慈爱的光辉。

金柳轻轻笑了笑,道:“妾身可没意见,有意见的是姐姐呢,姐姐说了,堂堂国侯身份高贵,跟那些逐利忘义的商人来往,让外人瞧见,未免对你的名声不利,这可是自甘堕落呢。”

秦堪笑道:“没那么夸张,商人逐利不假,忘义倒未必,无论哪朝哪代都缺不了商人,咱们吃的稻米肉蔬,瓷器茶叶丝绸,可都是从商人那里买来的。”

金柳横他一眼,嗔道:“相公没听懂姐姐的话吗?”

“嫣儿啥意思?”

“笨死了,亏你每天跟朝堂那些老狐狸斗心眼儿,这么简单的抱怨都听不懂吗?姐姐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相公你呀,应该多陪陪她的,不管怎么说……也该让她的肚子有个着落才是。”

秦堪明白了。

情不自禁抚上金柳的肚子,一想到里面孕育着他的骨血,秦堪忍不住心情激动。活了两辈子,如今即将为人父,自己能当好一个父亲吗?未来怎样教育这个孩子?怎样给他最好的物质条件的同时,也教给他最朴实的人生道理?又或者……把朱厚照拉到孩子面前,委婉告诉他,这是你人生的反面教材,敢学他我抽死你?

诸多想法,诸多思绪,一时涌上心头,却如一团乱麻,欲理还乱。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最近我和嫣儿夜夜征伐,能不能有孩子,还要看天意啊。”秦堪叹道。

抚着金柳圆滚滚的肚子,秦堪笑道:“晚一两年也没事,你肚里的孩子是哥哥,将来会好好保护弟弟妹妹的。”

金柳略有些紧张:“相公不喜女儿吗?”

“喜欢,都喜欢,都是我的骨肉,是男是女我都会疼到骨子里。”

金柳小心地瞧了秦堪一眼,讷讷道:“相公,其实……我更希望肚里的孩子是女儿。”

秦堪楞了,他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这个时代不论男女都以生男为荣,金柳肚里是秦家第一个孩子,虽非嫡生,却也是长子,地位何其重要,为何她反倒希望生女儿?

将头轻轻靠在秦堪肩上,金柳轻叹道:“相公,我是秦家妾室,若第一个孩子是男孩,教姐姐的脸面往哪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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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吾道不孤

秦堪楞了片刻,便明白了金柳的意思。

从金柳的话里秦堪听出了话里的含蓄之意,杜嫣如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这种压力自然来自金柳的肚子。

不论秦堪承不承认,如今的秦家已是豪门大户,门户虽高,但人丁稀薄。

身为秦家的正室大妇,兼皇帝御封的三品诰命夫人,杜嫣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秦家人丁不旺,外人一说便是大妇的责任,因为此事,朱厚照大婚之时,杜嫣还受过礼部尚书张升的羞辱,更让她揪心的是,如今金柳这个妾室怀上了孩子,而她的肚子却不见一丝动静,这几个月里,杜嫣嘴上不说,可急在心里。

“无后”,属于七出之列,也难怪她着急了,连岳母杜王氏这位最恨男人纳妾的剽悍女子也着急了,对秦堪纳妾之事再无一句怨言,老两口在侯府与秦堪相着面反倒有些讪讪理亏之意。

这就是时代的代沟,这个年代里的人所思所想,秦堪很不可理解,比如香火继承,便是上到皇家天胄下到平民百姓家里的第一大事,女人能不能生男丁,也被世人当成衡量这个女人是否称职的标准,如果秦堪敢在大街上大喊所谓“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口号,大抵会被百姓们的口水活活淹死。

在这个年代,生男和生女绝对不一样。

不可理解,却只能全盘接受,相比之下。改变思想比改变这个时代更难。

金柳是个识进退的女人,所以她希望生个女儿,将生下秦家嫡长子的荣耀留给杜嫣,如此一来,杜嫣这位正室大妇才有底气在府里抬头挺胸颐指气使,不可一世,金柳生下女儿才不会对杜嫣的地位产生威胁,从此府里过上平淡幸福的日子,不至于闹得鸡犬不宁。

秦堪暗暗叹息。

都是好女人,都是为他着想的好女人。何其有幸令自己此生能遇到她们。

再多的安慰亦是多余。秦堪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多陪陪杜嫣,目前在家里的第一要务便是将杜嫣的肚子弄大,这傻婆娘只要大了肚子。应该不会再有压力了。

当然。金柳肚里是男是女无所谓。只要不是蛋就好,下蛋就跟她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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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安排的夜宴没开始,却有一位贵客临门。

贵客姓李。名东阳,名满朝堂的老狐狸,世人誉其为“李谋刘断谢侃侃”之一的“李谋”。

作为四朝老臣,又是鼎鼎大名的老奸巨滑之辈,李东阳做人做官可谓滴水不漏。

和秦堪一样,李东阳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这个越来越混乱的大明朝廷。

自刘健谢迁辞官之后,李东阳一力撑起了内阁,他没有像其他文官那样对权阉口诛笔伐,不假辞色,在刘瑾掌司礼监大权之后,李东阳反而做了一件令世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趁夜偷偷给刘瑾送了礼,礼虽不重,却令刘瑾兴奋得手舞足蹈。

连这位四朝老臣,朝中极具威望的内阁大学士都亲自给他送礼,刘瑾觉得自己羽翼已丰满了。

满朝文武对李东阳的举动充满鄙夷之时,李东阳唾面自干,毫不在意,他在尽自己的能力苦苦支撑着。

正德元年,刘健谢迁告老回乡,刘瑾不依不饶,欲半途矫诏赐死,李东阳出面求情,二人得以全命。同年,御史姚祥,户部主事张伟触怒刘瑾,刘瑾欲杀之,李东阳出面营救,同年,御史方奎金殿之上大骂刘瑾,仍是李东阳出面营救……

这一年里,李东阳从刘瑾刀口下救了多少人,谁都没有仔细算过,除了秦堪。

知道得越多,秦堪便对这位老人越发尊敬,和他一样,李东阳一直在忍辱负重。

李东阳今日登门,自然也是为了救人。

他要救的是杨廷和。

好人斗不过坏人,这是普遍规律,所以杨廷和被刘瑾一纸调令贬到南京去了,堂堂内阁大学士说免便免,可见刘瑾如今气焰嚣张到什么程度。

所谓恶人还须恶人磨,好人斗不过刘公公,李东阳便找上了秦堪。

这实在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欠揍理由。

对于李大学士第一次登门,秦堪表现出极热烈的欢迎态度,侯爷亲自在大门迎接,一直将他迎进前堂,宾主坐定之后,李东阳笑吟吟地瞧着秦堪,笑容里有一种尽皆了然的意味。

“秦侯爷……”

秦堪急忙拱手:“不敢,李老大人折煞晚辈了。”

见秦堪以晚辈自居,李东阳脸上的笑意愈深了。

“好,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贤侄。秦贤侄啊,最近使坏了吧?”

秦堪:“…………”

李东阳愈发肯定地笑道:“不是刚使完坏,便是正在使坏的过程中,老夫敢断定。”

换了别人敢当着秦堪的面这样说话,大约现在已横着被人抬出秦府虎狼之地了。

但是李东阳不行,秦堪不敢拿他怎样,这只老狐狸有着洞悉一切阴谋的超凡能力,而且德高望重,连孔子的嫡系后代如今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岳父大人”。

秦堪索性老实承认了:“是,晚辈确实在使坏,不知老大人从哪里看出来的?”

李东阳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你每次使坏,老夫都能看出端倪来?”

尽管不情愿,秦堪还是点头:“确实很奇怪。”

“因为老夫善观气色,你每次使坏时眉宇间总荡漾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得意之色,还记得你初入京师为转移东厂矛盾而烧老夫的房子吗?后来陛下宣你进宫,老夫第一次见你便已肯定,此事定是你所为。”

秦堪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不自觉地抚了抚眉宇:“就因为我荡漾着……得意之色?”

这是什么毛病?说起眉宇间的荡漾,大多都称其为“春色”,自己却荡漾得意之色,听起来弱爆了的样子。若身边每个人都能看出这一丝得意之色,以后还怎么坑人?坑人是他的生存技能啊。

李东阳捋须轻笑:“然也。不过呢,你隐藏得很好,世上能看出来的,怕也只有老夫一人。”

秦堪大松一口气,还好,只有这只老狐狸能看得出来,以后还有得混。

——不过,一个人能看出来未免也太多了些,或者,……想个法子弄死他,回头栽赃给刘瑾?

目光不善地朝李东阳一瞟,结果又被李东阳敏锐地察觉到了。

指了指秦堪,李东阳笑得很大声:“孺子混帐!你啊,就是个正邪不分的性子,老夫说了实话,你倒对老夫生出杀机,怎么,想杀老夫灭口?”

秦堪干笑:“不敢不敢,老大人德高望重,杀之可惜……”

李东阳淡定点头:“你还年轻,所思所言虽然混帐透顶,老夫还是决定原谅你了。”

秦堪决定了,对这老家伙尊敬归尊敬,但以后尽量少跟他照面,相见不如怀念。

于是秦堪直奔主题:“不知老大人今日莅临寒舍是为了……”

李东阳捋须沉默,片刻之后,缓缓道:“杨廷和被贬谪南京,贤侄可知?”

秦堪忍不住解释道:“不是我干的……”

“老夫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李东阳叹了口气,神情浮上抑郁之色:“刘瑾愈发势大,老夫只手难以挽大厦之将倾,这次他连内阁大学士都敢下手,下一次会是谁?”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凡事皆有报应,狂妄之人自有老天收他,时候未到而已。”

李东阳摇头:“报应是未来,狂妄是现在,杨廷和今早离京南下,贤侄可知杨廷和前脚离京,刘瑾后脚便派了人紧随其后?这阉狗赶尽杀绝,做得太过分了!”

大明一直以来的“君子政治”的优良传统,到如今已被刘瑾破坏得干干净净,但凡得罪过他的人,必致其于死地方才甘心。

“老大人,这些我都知道……”秦堪静静道:“刘瑾派出的西厂高手共计十人,欲于兖州府附近官道上截杀杨大人。”

李东阳一惊,接着黯然叹道:“如此说来,介夫他……在劫难逃了?”

秦堪摸了摸鼻子,慢吞吞道:“应该不算在劫难逃吧,不出意料的话,此刻西厂那十位高手已经命丧黄泉了,他们的人头已用石灰保存好,正送往京师的路上……”

李东阳语气微微有些激动:“是你吩咐的?”

秦堪笑道:“西厂有高手,锦衣卫也有肃敌高手的。”

李东阳呆楞许久,忽然拱手慨然道:“老夫……代介夫多谢贤侄了。”

秦堪注视着李东阳,缓缓道:“老大人,世上维护天理公道的,不止你一人,公道自在天下人的心里,既为‘道’者,必不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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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庆父不死

“既为‘道’者,必不孤也。”,这句话暖暖的,听得李东阳眼眶迅速泛了红。

这些日子来饱受鄙夷,饱受屈辱,甚至屈节讨好于阉人,只为尽力扶挽弘治中兴的繁华,拯救上代君臣努力了一辈子的盛世。然而李东阳挨了多少骂名,受了多少委屈?除了眼前的秦堪,谁清楚他的付出?

因为他的曲意讨好刘瑾,李东阳的门生罗玘甚至众目睽睽之下与他断绝了师生关系,言称不耻老师的品德为人云云,朝堂里的每一个人都自动无视了他为即将受害的大臣求情营救的身影。

四周嘲笑鄙夷的目光里,唯有一道清澈的目光,用最客观的角度静静地注视着他,同时也用他自己的方式暗暗支持着他。

血染黄沙非丈夫,忍辱负重真英雄。

长舒一口气,李东阳使劲忍回了即将夺眶而出的老泪,叹道:“盛世转瞬化危难,幸得有你,幸得有你啊。”

秦堪笑道:“没那么严重,老大人多虑了,权阉给大明造成的影响充其量只是混乱,但还没到危难的地步。”

李东阳似乎对秦堪的说法并不赞同,摇摇头,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应该清楚自刘瑾掌权以来杀了多少大臣,臣者,国之重器也,如今却被一个出身卑贱的阉人如宰鸡宰狗一般屠戮,正德朝几已重现我大明洪武年间满朝血腥之乱象,国陷于水火。民系于倒悬,秦堪,这不是混乱,是危难!”

秦堪叹道:“老大人,更大的危难在后面,刘瑾……只不过刚开始而已。”

李东阳犹豫片刻,道:“贤侄若有办法,不知可否令介夫回京?老夫知道,你的主意总是最多的。”

秦堪笑道:“老大人放心,估计杨大人离京不到百里就会被宫中快马追回。三日之内必有变故。”

李东阳吃惊道:“贤侄何以如此肯定?”

秦堪忽然笑得很坏:“老大人刚刚不是说过吗?晚辈正在使坏呢。顺手把杨大人这事办了便是。”

李东阳呆了半晌,索然一叹:“老夫老了,终究比不得年轻人。”

李东阳走时心情变得很晴朗,没有来由的。他就是相信秦堪说出的话一定能办到。杨廷和回京已成定局。

秦堪送他到侯府大门外。李东阳转过身望定秦堪,肃然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秦堪。大厦将倾,你得伸手挽扶一把,老夫代祖宗社稷拜托你了。”

秦堪很感动地看着李东阳,最后忽然一翻白眼,扔下一句“没兴趣”便转身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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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事只凭本心的人,对所谓的大厦将倾和祖宗社稷是绝对没有半点兴趣的。

秦堪的本质其实很单纯,他从来不把自己划到固定的某个圈子里,既不属于正义,也不属于邪恶,经常两头捞过界,更多的时候脚踏两条船,被人触犯了利益不论黑白皆弄死,帮不帮人看当时心情,天理公道什么的时常挂在嘴边念叨两句。总而言之,他活得很潇洒,当然,偶尔也会觉得累。

…………

…………

一辆双马拉辕的马车悄然离开侯府进京师,趁着夜幕降临,城门快关闭之前进城。

仁寿坊,福宾楼。

福宾楼如今的老板姓秦,名堪,授爵山阴侯。

丁顺是个会办事的伶俐角色,那日下套整刘瑾时,秦堪只是顺嘴一提,第二天,酒楼的掌柜便哭丧着脸将酒楼卖给了丁顺,作价二百两银子,明买明卖,童叟无欺。

当然,其中的过程不足为外人道,这样日进斗金的酒楼自然不可能没有背景,掌柜卖了酒楼后,朝中一位户部清吏司郎中,一位太常寺少卿联名参劾山阴侯无法无天,强索民财,金殿里当即引来一片骂声,结果刚散朝,这两位大人便被锦衣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诏狱,至今没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至于二位的罪名,丁顺网罗了十几款,如若款款落实的话,两位大人就算不是秋后斩决,最少也够得上白绫赐死了。

诚如秦堪所言,山阴侯的低调是因为客气,外人万莫将客气当成福气,会要命的。

今晚酒楼有客人,客人不算尊贵,至少在秦堪面前,这些客人全部都得给他点头哈腰。

他们是京师各大商号的掌柜,秦堪今晚要宴请的便是他们。

月上柳梢,独登西楼。

一身黑色儒衫,腰系玉带的秦堪在侍卫簇拥下施施然登上酒楼,酒楼的雅阁内,一众京师商号掌柜陪着笑脸静候在门口,一见秦堪便纷纷跪拜,恭敬问好声此起彼伏。

秦堪笑着命众人起身,然后走进了雅阁,众掌柜这才敢鱼贯而入。

分宾主坐定,秦堪缓缓扫视众掌柜,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

指着左侧一名微微发胖的掌柜,秦堪笑道:“你姓宋,原籍山西太原,名下有大小店铺十家,以贩卖皮货为主,对不对?”

宋掌柜顿时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来躬身拱手道:“贱名能入侯爷金口,草民幸何如之。”

秦堪笑了笑,转头又看向右侧一位面色沉稳,年约五十许的瘦高掌柜,道:“你姓张,原籍北直隶保安,名下大小店铺十二家,以贩卖药材为主,对不对?”

张掌柜也站了起来,沉稳地朝秦堪拱拱手:“能得侯爷金口提及,草民倍感荣幸。”

接下来一柱香时辰,秦堪微笑着将在座的十余名掌柜的名字,原籍和名下产业顺口道来,如数家珍。

众掌柜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一位手握数万锦衣卫的当朝侯爷,将这些身份卑贱到最底层的商人的名字竟记得如此清楚,丝毫不差,他……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坐在雅阁内顿时觉得背后冷风嗖嗖,烧着四盆炭火的阁子也抵挡不了众人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寒意,目光悄悄互视,发现彼此都有一种被响马惦记上的惊悚。(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杀鸡儆猴

纵然是响马,秦侯爷也是斯斯文文的响马,打打杀杀不是他的风格,软刀子捅人才是他的特色。

在座的商号掌柜笑得比哭还难看,宴无好宴,堂堂国侯宴请他们这些身份卑贱的商人,而且把他们的名字籍贯名下产业惦记得比他们自己还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侯……侯爷,不知侯爷屈尊宴请草民等人,是为了……”一位掌柜站起身结结巴巴问道。

秦堪笑道:“不必紧张,本侯当然是为了认识一下各位掌柜,瞻仰一下咱们大明有钱人的风采……”

掌柜们呵呵干笑,他们更想哭。

这顿饭恐怕比当年的鸿门宴差不到哪里去。

坐着不急不徐抿了一口酒,秦堪的目光在掌柜们身上来回扫视,笑容却像锁定了鸡窝的黄鼠狼。

“好了,不跟大家客套了,本侯今日宴请各位掌柜,实有要事相询。”

宋掌柜起身恭敬笑道:“侯爷是顶了天的尊贵人物,我等贱民欲见而不可求,您有事尽管吩咐,我等敢不从命。”

秦堪拍了拍手,丁顺从门外走入,手里拿着一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秦堪。

秦堪手指轻轻在纸上弹了几下,笑着环视四周:“大家都是商人,平日里写写算算的,想必应该认字吧?”

“认的,认的。”众人急忙陪笑。

“认字就好,本侯就省得给大家一一解释了。”秦堪朝丁顺使了个眼色。丁顺按掌柜的姓名将纸发了下去。

众掌柜神情惶然接过纸,急忙朝上面一扫,瞬间众人的脸色刷地苍白,血色迅速从他们脸上流失,几位胆子小的掌柜情不自禁剧烈颤抖起来。

秦堪从身旁宋掌柜的手上夺过纸,笑吟吟照着上面念道:“宋福锦,男,原籍山西太原,商号名曰‘福锦记’,贩皮货为主业。弘治十二年攀附户部主事刘应嫡。贿银二万两,美婢二人,古玉十枚,走盘东珠十二颗。啧啧。好手笔!……弘治十三年始。宋福锦贩生铁三万斤一路贿银出关,入草原大漠,与鞑靼。朵颜,瓦剌等各大小部落交易,以生铁换取牛羊皮货,牟利甚巨,此后每年,宋福锦以此为业,及至正德元年腊月,共计贩生铁二十余万斤,家产百万计。”

悠悠念完纸上所写的内容,秦堪望向宋福锦的目光充满了崇拜:“生财有道啊宋掌柜,本侯恨不能向你五体投地才好,怎么想到这一招的?都说商人的心眼儿最灵活,此言果然不虚,不仅灵活,胆子也大,大明律里严禁向异族番邦贩卖生铁兵器军械,违者斩立决,宋掌柜为了银子连命都不要,难怪短短数年里能聚财百万,好,呵呵,好本事!”

扑通!

宋福锦朝秦堪重重跪下,以头触地,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搜肠刮肚却发现任何辩解的语言都那么的苍白。

此刻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笑吟吟的尊贵人物,其身份不仅仅是国侯,他还有一个身份,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的首领,手握数万密探,大明任何一个角落里发生的任何细微事情,只要他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侯爷,饶……饶……饶命!”宋福锦忽然一把抱住了秦堪的大腿,凄厉大喊起来。

旁边的丁顺勃然大怒,一脚将宋福锦踹远,恶声道:“你个不要命的卑贱商户,侯爷万金贵体是你能瞎碰的?找死吗?”

“丁顺。”

“在。”

秦堪微笑着,眼中杀机毕露:“将宋掌柜和户部主事刘应嫡一并拿入诏狱,此案不必经刑部和大理寺,得口供后定通敌资敌之罪,二人菜市斩首,并罚没店铺家产充入国库,家眷打入教坊司,三族族人三代不得参加科考。”

“是!”丁顺抱拳,然后一扬手,雅阁外早已等候的锦衣校尉如狼似虎般冲进来,将瘫软如烂泥般的宋福锦押走。

雅阁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众掌柜面色惨白,身躯颤抖,绝望地彼此对视。

秦堪展颜一笑,道:“破坏气氛了,本侯的不是,来,咱们喝酒吃菜,今晚本侯特意宴请各位,桌上皆是难得的山珍海味,各位不可辜负了本侯的一片心意呀。”

众掌柜无言惨笑。

这种时候谁还吃得下菜,喝得进酒呀。

每人手上都有一张纸,纸上详细记录着他们干过的一件件非法事,他们贿赂过什么官员,幕后为他们撑腰的官员是谁,曾经做过什么掉脑袋的买卖,为了利益害过多少条人命等等,一桩桩一件件写得清清楚楚。

资本的积累充满了血腥和暴力,从古至今皆然,在座的商人里,谁没干过几件抄家砍头灭族的亏心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干出来后谁有本事能将它盖得严严实实,天衣无缝?

以前他们敢干这些事,是因为他们不怕被追究,在座的掌柜谁背后没有给他们撑腰的官员?朝中六部,通政司,都察院,大理寺,甚至连内宫管事太监也被这些无孔不入的商人渗透进去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试问满朝上下,谁敢冒着跟京师所有官员为敌的危险查办他们?

万万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敢查他们,而且是圣眷正隆,手握重权的锦衣卫指挥使兼当朝国侯。

别人不敢办,但这位国侯可就说不准了,刚才被押下去的宋掌柜不就是被这位侯爷一言而定了生死吗?

据说这位侯爷当初一声令下,东厂数千番子说杀便杀,眼都不眨一下,连东厂都敢下屠刀的人,在乎杀他们几个卑贱的商人?

众掌柜越想越绝望,冷汗不断从额头后背潸潸而下。

当权力不能再成为他们的倚仗的时候。这些商人底气全失,此刻的他们,跟一只关在笼子里待宰的猪没有区别。

下辣手杀鸡儆猴之后,秦堪很快便镇住了雅阁里的气场,此刻他气定神闲地慢慢啜了口酒,满足地叹了口气。

“各位掌柜,请酒。”

众掌柜浑身一颤,接着非常有默契地同时面朝秦堪跪下。

“贱民知罪,求侯爷饶命!”

“您说什么贱民不折不扣照办,只求侯爷饶贱民一命。贱民知罪了!”

“侯爷。侯爷饶命!”

秦堪不慌不忙看着跪满一屋子的商人,俯下身看着离他最近的张掌柜,笑道:“说来张掌柜更厉害,听说您搭上的可是工部的某位侍郎。啧啧。腰也粗了。胆也肥了,比宋掌柜有出息多了。”

刚才一脸沉稳淡定的张掌柜此刻却像只乞怜的老狗般不停朝秦堪磕着响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仍不敢停下。

秦堪叹道:“说来各位都是手眼通天之人。京官被你们收买了,地方官府也被你们收买了,甚至连边镇将领都被你们用银子砸得一路畅通放行……”

张掌柜急声道:“侯爷明鉴,若无朝中大人们在背后支持甚至是暗示,我等贱民哪有胆子干这杀头灭族的买卖?买卖所得之利,咱们商人拿的可是小头,大头都被……都被……”

秦堪笑了,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继续说下去呀,大头都被谁拿了?是你们背后的官员么?你若敢说出来并且画押认供,本侯今日便饶了你,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何?”

张掌柜脸色惨白,却死死闭上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只是不停地磕头。

秦堪笑了两声,也不再强迫。

他和这些商人都很清楚,他们背后的这张网动不得,至少现在动不得,京师朝堂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动一根线便会激发整张利益网的剧烈反弹。

幸好秦堪今晚的目的并非查贪官,他只要钱。

拍了拍手,丁顺又将一叠纸分别给众掌柜发下去。

磕头求饶的掌柜们朝纸上一扫,顿时都楞住了。

“借……借条?”

秦堪笑道:“对,借条,司礼监刘公公最近手头紧啊,可惜刘公公身份太高贵,拉不下这张老脸开口,俗话说助人为快乐之本,本侯只好帮刘公公向各位张嘴了,各位掌柜皆豁达豪迈之人,必不会令本侯失望的,对不对?”

“每人出借三十万两,在座的各位掌柜,除了马上要被杀头的宋掌柜不算,你们剩下的十人每人借刘公公三十万两银子,嗯,一共三百万两,借条由司礼监向各位开具,借条先给你们看一眼,然后我会收回去,交给司礼监刘公公用印,最后发给你们,有没有问题?”

众掌柜苦着脸唯唯点头。

谁能有问题?谁敢有问题?当着他们的面杀了宋掌柜那只鸡,剩下这群猴子们谁还敢龇牙?

不停磕头的张掌柜也不磕头了,满脸流血认真地看着手里的借条,然后小心翼翼问道:“贱民万死,敢问侯爷,若咱们借出了三十万两银子,以前咱们办过的糊涂事……”

秦堪很大方地一挥手:“一笔勾销了,我保证朝廷不再找你们麻烦……记住,借钱的是刘公公,不是本侯。”

顿了顿,秦堪又皮笑肉不笑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原谅归原谅,你们若还敢向蒙古各部族以及东南倭寇,四川土司乱民等贩卖生铁兵器军械,那可就真的杀头灭族没商量了,这世上没有瞒得住的事情,各位不要小看了厂卫的能力。”

“不敢了,绝不敢了!”众掌柜慌忙摇头。

“好,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筹齐银子。”秦堪忽然端起了酒杯,笑道:“正事谈完,各位掌柜不妨仔细再品一下本侯精心为你们备下的十年陈酒,味道一定跟刚才不一样,各位,请酒。”

众掌柜陪笑喝了一杯,至于酒是什么滋味,各人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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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的三更让我今天脑子里又成了一团浆糊,状态很不好。。

看来果真没有三更的命啊。。。今晚休息,不更了。。以后咱还是正常两更得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骑虎难下(上)

正事办完,秦堪在侍卫的簇拥起身准备离开。

至于雅阁里这些商人,秦堪看都没看一眼。

他不歧视商人,事实上前世的他本身就是商人。

他歧视的是这些为了私利而出卖家国大义的商人,若按他以前的脾气,今晚雅阁里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只是最近秦侯爷变得仁慈了许多,金柳肚里有了自己的骨肉,就算是为自己的孩子积德而放生吧。

任何时代总免不了出现这些可悲的人,为了利益而将兵器生铁军械卖予外邦,他们似乎从来没想过,将来有一天被敌人锋利的刀剑加颈屠戮之时,那些锋利的刀剑或许正好是自己卖出去的。

悲哀的人最悲哀的地方在于,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悲哀的。

秦堪快走到门口时,胆子忽然变大的张掌柜恭敬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贱民万死,斗胆再问侯爷一句,还请侯爷赐教。”

秦堪转过身,笑道:“你问。”

“贱民只想问一句,今晚之事……是侯爷自己的意思,还是另有其人?”

这话问得很大胆,张掌柜硬着头皮,却不能不问个清楚。

无缘无故的,事先没有一点风声,这位秦侯爷将他们召集起来,一见面便杀了一个,到底是皇帝陛下想对他们这些商人动手,还是内阁,或者……厂卫?

冤有头债有主,这些掌柜只是小角色。他们必须知道正主才能回去给后面的大人物有个交代。

秦堪盯着额头冒汗的张掌柜,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一叠借条,道:“你们看清上面的字了吗?最后的落款是谁?”

众人不敢置信:“司礼监刘公公?”

“这不可能!”张掌柜脱口而出,接着惶恐低头:“侯爷,贱民万死,但刘公公他……”

秦堪哈哈一笑:“本侯说什么了?本侯什么都没说呀。”

…………

…………

看着秦堪的背影离开酒楼上了马车,消失在夜幕下的街道尽头,一直安安静静的雅阁忽然跟炸了锅似的,众掌柜争先恐后跑下楼,找到门外各自的家仆。苍白着脸大声传令。

“快!赶紧告诉大人。今晚咱们被人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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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里檀香萦绕,香味很浓烈,浓烈得呛人。

这倒不是刘瑾的品位有问题,实在有他的苦衷。

太监是生理残缺的一类人。他们既不属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

这种残缺的人无论地位多么高贵。由于生理原因,方便解手的时候总是很难处理干净,而且日常行动里。也总是难免小小失禁,遗漏那么一滴两滴在裤裆里,身上便残留着一些骚味臭味,于是他们便只能往自己身上抹一些香料,或是将香草,旃檀等物放在随身携带的薰香小铜球中,用以遮盖住骚臭味。

权倾朝野的刘公公自然也不例外,臭味这东西不会因为他手握重权便会给他面子,顶多臭起来很独特罢了。

秦堪可谓是司礼监的稀客,这地方阴气森森如阎王殿,如非必要,他是绝对没有兴趣登门的。

前脚刚迈进司礼监,浓烈至极的香味便熏得秦堪情不自禁败退,退到门口一丈之地深深呼出一口气。

“嗬!这味道……你们司礼监打算熏腊肉过年?屋子里是人待的地方吗?”秦堪皱眉。

领路的小宦官神情尴尬,想怒而不敢怒。眼前这位爷连老祖宗都怕他三分,自己算哪根葱?

“外面何人喧哗?不要命了吗?”屋子里传来刘瑾充满怒意的声音。

秦堪深吸了一口气,一副跳粪坑的悲壮表情,示意小宦官掀门帘。

烟雾缭绕里,刘瑾穿着蟒袍,神情不怒自威坐在暖炕上,见秦堪进门,刘瑾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声:“侯爷大驾莅临司礼监,可真是稀客呀。”

秦堪微笑着拱手招呼:“刘公公好雅兴,弄得满屋子烟雾,令人如临蓬莱仙境,刘公公是想位列仙班吗?”

刘瑾:“…………”

“侯爷今日不会是专为了损杂家而来吧?说正事便是。”

这地方秦堪一刻也待不下去,自然也不想跟他废话,从怀里掏了一叠纸出来递给刘瑾。

刘瑾皱眉扫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阴沉。

“侯爷,这三百万两银子的借条是怎么回事?为何落款全是杂家的名字,杂家何时借过钱?”

烟雾熏得秦堪眼睛通红,他用袖子捂着口鼻,指了指借条:“刘公公误会了,你能拿到手的只有二百万两,剩下的一百万两是我的。”

刘瑾楞了一下,接着大怒:“杂家借三百万两,反而被你拿了一百万两,你这是讹诈么?”

“刘公公还记得咱们的交易么?”

“当然记得。”

“你看啊,你缺钱,我承诺给你弄来钱,钱已堆积在我家库房里,想要随时可以来拿,我的承诺算不算做到了?”

一听银子已堆积在侯府库房,刘瑾神情一喜,接着又变得阴沉:“但你没说给杂家弄来的钱是要还的,照你这般做法,杂家为何不自己去借?”

秦堪叹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便天经地义,欠钱哪能不还呢?况且还是好几百万两银子,刘公公不会以为这些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刘瑾冷笑道:“就算欠债还钱,杂家拿到手的只有二百万两,要还也应该只还二百万,凭什么你拿去的一百万两也要杂家来还?当杂家是冤大头么?”

秦堪摇头喃喃道:“我辛辛苦苦为他奔走借银子,这人难道一点也不感恩么?我乃堂堂国侯,跑腿费至少也得给个一百万吧?”

刘瑾怒道:“国侯再金贵,也不值一百万呀,侯爷,你这分明是讹我!”

秦堪眨眨眼:“看来刘公公不肯要这笔银子,更不肯在借条上盖印了?”

刘瑾断然摇头:“这笔银子杂家不要!你自己借的,便自己还去吧,杂家不沾分毫!”

秦堪也不失望,很痛快地收起了借条揣进怀里。

“好,就算本侯与刘公公的这笔交易吹了。买卖不成情意在,下次再合作便是。”

捂着口鼻,秦堪快速离开了司礼监。

刘瑾嘿嘿冷笑不停,俗话说久病成良医,被人坑久了也会多长几个心眼的,左都御史和兵部侍郎给你了,顺便还捞了一百万两银子,没付出分毫还想占便宜,当世人都是蠢猪么?

烟雾缭绕里,刘瑾得意的面容若隐若现。

得意没多久,刘瑾的脸色渐渐变了,变得又惊又怒。

“不好!陛下……”

刘瑾仿佛被人踹了一脚似的忽然一蹦老高,气急败坏朝乾清宫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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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也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幸好朱厚照没有刘瑾那么重的口味,香味并不太浓烈,闻起来很舒服。

被宦官领进殿,秦堪只觉得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迈进门便觉得周身一股寒意。

九五至尊,天地一人,住的房子确实够大,然而住在里面果真幸福吗?

秦堪越来越理解朱厚照不想住在宫里的苦衷了,空间愈大,那种孤独寂寥愈发深刻入骨,日子久了谁也无法忍受。

朱厚照盘腿坐在暖阁的炕上,兴致勃勃地翻着书。张永静静地侍立在旁,见秦堪进门,张永笑着朝他点头示意。

书自然不是什么好书,四书五经这些东西,朱厚照是翻都懒得翻一下的,他手里的书却是张永从外面给他淘换回来的春宫。

见秦堪进来施礼,朱厚照扬起手中的书笑道:“秦堪,快来瞧,这个姿势颇为有趣儿,一人只有两手两脚,却能摆出如此奇异的姿势,实在令朕叹为观止。”

秦堪叹道:“陛下,理论要与实践相结合呀,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个东西研究再多,终归不如亲自提枪上马好……”

朱厚照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秦堪嗫嚅半晌,忍不住问道:“陛下……还未与皇后娘娘同房?”

朱厚照哼道:“那个恶婆娘,朕绝不与她同房!让她顶着皇后的金冠守一辈子活寡吧!”

“陛下可有中意的嫔妃?”

“也没有,其实男女这回事没什么意思,朕大婚之前宫里遣了四位宫女与朕同房,弄得朕……咳,她们弄得朕好痛。”

秦堪愕然:“陛下说反了吧?应该是你把她们弄得好痛才对。”

“她们也痛,可朕觉得自己比她们更痛,事后一想,这事儿真没意思,远不如春宫里说得那么有趣儿……”

秦堪愕然不语。

这种事不好启齿,估计朱厚照也不好意思跟外人提,可秦堪实在无法想象宫女怎么把朱厚照弄痛了……

除非……四名宫女里面混进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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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可能有点晚,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出去找找食物先,回来继续码字。。。(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骑虎难下(下)

朱厚照在历史上的名声很不堪,特别关于女人方面。

传说中朱厚照的性能力惊人,并且欲望旺盛,微服出宫游乐民间,多为寻芳猎艳,而且尤喜人妻……

除了前世岛国的爱动片,几百年前的今日很难找到这么不要脸的人了。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如今的朱厚照对女人患有轻度恐惧症,因为女人把他“弄痛了”。

所以说,得罪文官的下场多么惨,一个纯情且脆弱的小青年,就因为年轻时干了几件叛逆的事情,被那些小心眼的文官记在心里,史官手下大笔一挥,纯情小青年变成了大淫魔,臭名一传便是几百年。

每代帝王咽气前实在应该先宣史官进宫把他们写的东西都读一遍的,对谁写的东西不满意就指着谁陪葬,这股歪风邪气才能有效制止……

秦堪不愿像别的文官那样,皇帝的任何事情他们都喜欢插一手,在秦堪看来,皇帝的房事最好别过问,这是一个人最深层的隐私,连普通人都应该具有的权力,为什么皇帝却没有?

于是秦堪转移了话题,笑道:“陛下还年轻,男女之事不急,等你找到了中意的希望和她共度一生的女子,水乳交融之中自能体会到此事的乐趣。”

朱厚照叹气道:“何来乐趣可言啊,朕中意的女子还不知在哪里呢,反正绝不会是宫里那些唯唯诺诺的宫女,一见朕便只知跪地磕头。朕多问一句话她们都吓得掉眼泪,无趣之极。”

秦堪附和几句,眼睛眨了眨,话锋一转,笑道:“陛下登基已一年了,如今天下安定,四海皆平,但还有件事必须由陛下亲自下旨去做的。”

朱厚照奇道:“内外事朕皆交付刘瑾,还有何事需要朕亲自下旨?”

秦堪拱手缓缓道:“修《孝宗实录》,这件事不能不做。”

朱厚照怔了一下。接着重重点头:“不错。这件事必须要做,秦堪,幸好有你提醒,父皇一生英明神武。创下这煌煌盛世。朕正该命朝中博学大儒润笔记下父皇的一生功绩。以为后人凭吊景仰。”

“臣只是尽臣子之道而已。”

“这件事让谁做呢?”朱厚照摸着下巴喃喃道。

“朝中博学大儒多矣,比如焦芳焦老大人,还李东阳大人。他们笔下所出皆锦绣绝妙文章……”秦堪语气一顿,貌似漫不经心道:“当然,还有杨廷和杨大人,陛下别忘了,弘治二年,杨大人就是因为修撰《宪宗实录》而名动天下,再修《孝宗实录》可谓驾轻就熟……”

朱厚照恍然,重重一拍大腿:“对!朕请杨先生修《孝宗实录》,杨先生乃当世大儒,必不会令朕失望的,来人,宣杨廷和大学士进宫!”

门口当值的宦官听到朱厚照下旨,不由一楞。

杨大学士……不是被刘公公贬到南京去了吗?这会子上哪儿宣杨廷和去?

见门口宦官犹豫踯躅,秦堪淡淡一笑,也不点破。

朱厚照眼睛瞪了起来:“还楞着干什么?去文华殿宣杨先生过来呀!”

小宦官白净的小脸一抽,满脸惶然便朝朱厚照跪下了。

“陛……陛下,杨大人他,他……被贬为南京吏部左侍郎,两日前业已离京赴任了。”

朱厚照睁大了眼睛,呆楞楞地盯着小宦官,许久之后,朱厚照勃然大怒:“杨廷和被贬到南京?谁?谁干的?”

“司礼监刘……刘公公。”

“刘瑾?”朱厚照怒意如火山般喷薄而出:“刘瑾这老混帐吃错药了?他知道他在干什么吗?啊?传,传刘瑾!让这老狗速速滚来见朕!”

“是!”小宦官赶紧起身,火烧着屁股似的飞奔而去。

看着胸膛剧烈起伏不定的朱厚照,秦堪微笑着拱拱手,道:“陛下,臣暂时告退一会儿……”

“你出去做什么?”

秦堪笑道:“陛下龙颜大怒,待会儿少不得要训斥刘公公几句,刘公公如今身份水涨船高,臣若在场恐怕他会失了颜面。”

朱厚照叹道:“秦堪,还是你最懂得照顾人心,做人做事面面俱到。”

秦堪诚恳道:“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闻,臣一直是个正人君子……”

朱厚照楞了一下,道:“朕干脆封你为太后吧。”

秦堪愕然:“陛下这是何意?什么太后?”

“脸皮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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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乾清宫外,手扶着汉白玉石栏杆,秦堪目注着远处刘瑾踉跄狂奔的身影,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

李东阳托秦堪想法子令杨廷和回京,其实根本不用想什么法子,只消让朱厚照知道杨廷和被贬,杨廷和就一定会被追回京的。

虽然也是朱厚照的授业老师,但李东阳显然对朱厚照不够了解。朱厚照是个非常念旧情的人,纵然顽劣一点,叛逆一点,但对昔日的东宫旧臣却格外恩典,不仅让刘瑾等八虎掌握了内宫所有的权力,秦堪也被升为了指挥使还封了侯,谁也没注意到杨廷和这个人物,从詹事府詹事一直到左春坊大学士,再到最后的内阁大学士,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显赫起来。

杨廷和,是朱厚照的老师,东宫旧臣之一。

见朱厚照对外廷文官们不理不睬甚至憎恨的情绪,刘瑾以为他可以对外廷大臣予杀予夺,然而刘瑾又犯了一个大错,他忽略了杨廷和与朱厚照之间的这层关系。

…………

…………

远处的广场上,刘瑾一手扶着纱帽,气急败坏地狂奔,一路踉跄跌撞,身后跟随的数名小宦官也跑得气喘如牛。

刘瑾在害怕,他害怕的不是杨廷和一事,而是内库。

若秦堪在朱厚照面前顺嘴提起豹房,内库已空的盖子便掩不住了,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慌慌张张跑来乾清宫,连滚带爬登上汉白玉石阶,气还没喘匀便看到殿门外微笑而立的秦堪。

喘着粗气,刘瑾颤抖的手指着秦堪,张了张嘴,估计是想骂脏话,却说不出一个字。

刘瑾说不出话,秦堪倒先开口了。

“刘公公,有没有感觉自己突然看到了包公?”

“什……什么,包公?”

“就是眼前一黑呀。”

“你,你在胡说什么?”刘瑾恶狠狠瞪着秦堪。

秦堪往殿内一指,笑道:“陛下在里面等你呢,马上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眼前一黑了。”

刘瑾还想多说几句,却听得殿内朱厚照在厉声咆哮:“刘瑾那老狗呢?为何还不来?再派人去催!好大的架子!”

刘瑾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苍白,来不及跟秦堪废话,连滚带爬地奔进殿内。

“陛下,老奴在此,老奴来了——啊!”

一声闷响,刘瑾二话不说应声便倒,额头鲜血直流,却是朱厚照含愤掷来的一个茶盏儿。

秦堪听着殿内刘瑾的惨叫,笑得特别畅快,喃喃自语道:“这下,你总该知道何谓眼前一黑了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城下之盟

刘瑾光荣负伤。

自从当上司礼监掌印后,刘公公养尊处优,过着华丽丽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很少遭遇这种不人道的对待了。

被朱厚照掷来的茶盏儿砸了这一下,刘瑾额头鲜血直流,却连伤口都不敢捂,反应飞快地一骨碌爬起身,不停向朱厚照磕头,口称万死,鲜血滴落在殿内猩红的地毯上,与地毯融成一色。

此刻刘瑾心中满是惊惧,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便是,秦堪这畜生举报他了!内库一百多万两银子对不上帐,富有四海的陛下瞬间成了穷人,那还不得活吃了他呀。

“陛下,陛下!老奴知罪!老奴罪该万死,陛下饶命——”刘瑾到底是狠人,以为事情暴露,干脆也不狡辩,跪在地上砰砰磕着响头,磕得卖力而认真,额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老奴不该起了贪念,老奴不该向内库伸手,陛下,饶命啊——”

怒气冲冲的朱厚照一楞,暴喝道:“什么内库?什么乱七八糟的!朕问你,为何将杨廷和贬到南京?为何朕对此事全不知情?”

“陛下,陛下饶……啊?”满脸鲜血的刘瑾愕然抬头,呆楞地瞧着朱厚照,完全懵了。

不……不是因为内库?

刘瑾怔忪半晌,忽然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又狠又响,下手很不留情,偌大的殿内回荡着清脆的肉击声,充分表达了刘公公对自己智商的痛恨。对自己这张不打自招的臭嘴的愤怒情绪。

“老奴万死,杨大人,杨大人他……”

刘瑾搜肠刮肚想着贬谪杨廷和的理由,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刘瑾根本毫无准备,在他看来,杨廷和只不过是一个迂腐罗嗦的文官,贬就贬了,陛下对文官一直很讨厌的,为何偏偏独厚杨廷和?

刘公公这回可谓阴沟里翻船。他太主观了。能得陛下信宠者,其实并不止他和秦堪。

以前的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等人,只是闲暇之时偶尔来春坊给当时的太子殿下上上课,而杨廷和。却是朱厚照真正的授业老师。兢兢业业教导朱厚照近十年的学业。从认字到四书五经,再到各种经史子集,大部分都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所授。在朱厚照心里,唯一认同的授业恩师只有杨廷和一人。

对恩师,朱厚照还是非常尊敬的,只是这种尊敬很少在口头上表达出来。刘瑾这狗奴才问都不问便将帝师贬谪,朱厚照能不生气吗?

刘瑾跪在地上绞尽脑汁想着理由解释,朱厚照却不管那么多,上前几步将刘瑾的衣襟狠狠一揪,语气前所未有的阴沉。

“朕不管你和杨先生之间有何恩怨,你马上给朕派快马将杨先生追回来官复原职,等杨先生回来后,你再去杨府给他赔罪!快滚!”

刘瑾吓得声音都变了,嘶哑着嗓子频频磕头:“是是是,老奴知罪,老奴这就将功补过把杨大人追回来!”

磕完头起身,刘瑾魂不守舍地往殿门外退去,额头上的伤仍火辣辣地痛着,可他的心里却大松一口气。

还好不是因为内库,还好秦堪那孽畜没告杂家的刁状,至于杨廷和……

招惹不起杂家以后不惹他还不行么?谁知道这瘟儒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背后竟有如此一座大靠山。

怀着万幸的心情,刘瑾惶恐退到殿门边,两脚已跨出了门槛,正待转身时,朱厚照一句话又将刚刚升上天堂的刘公公无情地打入了地狱。

“慢着!你刚才说的内库是怎么回事?什么不该伸手,谁伸手了?”

扑通!

刘瑾又跪下了。

额头的冷汗掺着鲜血一滴一滴往下落,刘瑾脸色一片惨白,眼中布满了绝望。

静谧里,一道邪恶的声音传来,刘瑾侧头望去,却见穿着蟒袍的秦堪半蹲在殿门外不远处,一脸坏笑地朝他扬着手里的一叠借条……

“喂,喂……刘公公,借钱吗?无需担保,无需抵押,盖印生效,童叟无欺……”

山阴侯秦堪此刻压低了声音,笑得好像赌场里放高利贷的高级大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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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一直躲在殿门外支着耳朵听着殿内的动静,笑得肚里肠子都打结了。

智商是硬伤啊。

严嵩那家伙对刘瑾的判断果然没错,这年头人人精得跟猴儿似的,能自己把自己带沟里的人才委实不多见了。

秦堪原本打算在朱厚照面前有意无意说说内库和豹房,用以唤醒朱厚照对自己口袋银子的重视,结果刘瑾自己招了……

真替刘公公的智商捉急……

此刻刘瑾满头大汗满头鲜血,滴落在殿门外地板上的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看起来特别触目惊心。

秦堪躲在门外一脸坏笑地招摇着借条,刘瑾恨极,却不敢发怒,眼角不易察觉地猛抽抽。

“刘瑾!朕在问你话,哑巴了?”朱厚照在殿内暴喝:“朕的豹房可全指着内库呢,内库如今余银多少?”

“陛下,内库……内库余银……”刘瑾汗出如浆,结结巴巴不成句。

殿内,朱厚照盯着门槛外跪着的刘瑾,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而秦堪,仍旧躲在门外看不见的角落里,不停地招摇着手里的借条,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刘公公,机会瞬间即逝,再不表示表示,我可走了啊……”

刘瑾垂着头,额头青筋暴跳,此刻脑海里天人交战,分外挣扎。

借了这笔银子,白白便宜了秦堪这混蛋一百万两,不借……他刘瑾损失的可能不止一百万两。

借不借?借不借?

不借不足以保狗命,不借后果很严重。

“刘瑾,朕在等你的回答!内库余银几何?快说!”朱厚照不耐烦了。

刘瑾浑身一颤,狠狠朝地上磕头,声音抖索道:“禀陛下,内库余银一百余万两,每分每厘皆有帐可查,陛下明鉴。”

秦堪笑了。买卖成矣!

扬了扬手中的借条,秦堪无声地朝刘瑾说了两个字,眼力惊人的刘瑾面颊狠狠抽搐,他看出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盖印。”

刘瑾又恨又怒,然而在朱厚照的目光注视下,却只能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被讹上了,一百万两啊……

“去传马永成过来,朕要看看内库收支帐簿。”

刘瑾心一紧,急忙道:“陛下,老奴去传他。”

身形刚消失在殿门口,秦堪已笑吟吟地迎了上去,手里的一叠借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刘瑾气得胸腔内一股逆血翻腾,压低了声音森然道:“秦堪,你……你这是趁火打劫吗?”

“刘公公,我这可是在救你,公公若不领情,我这就告辞出宫。”

“救我?”刘瑾冷笑,怒道:“杂家若盖了印,你平白赚了一百万,杂家却倒欠别人三百万,你敢说你在救我?”

秦堪笑容一敛,将借条揣进怀里,朝刘瑾拱拱手:“刘公公,告辞了。”

身形刚转,却听得身后刘瑾气急败坏惊怒交加的声音:“回来!杂家……杂家认了!我……盖印!”

眼眶里蓄满屈辱的眼泪,刘瑾咬着牙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司礼监官印。

秦堪又笑了,从怀里掏出借条,刚递出去却猛地往回一缩,拧着眉头沉吟道:“据说江湖上的规矩是九出十三归……”

“秦堪!”刘瑾重重跺脚,满脸泪水一副拼命的架势,低声咆哮:“信不信杂家血溅五步,和你同归于尽?杂家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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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公栽了跟头,摔得鼻青脸肿,堂堂大明内相,竟被小人讹诈了一百万两银子。

在借条上盖下丧权辱国的司礼监大印以后,刘公公的情绪很不稳定,处于半疯边缘。时常神情呆滞,又时常无缘无故嘿嘿冷笑,司礼监人人自危。

当天夜里,掌管着内宫钥匙的刘瑾命人悄悄打开了宫门,一辆辆装载着银子的大车从秦府库房陆续进了内库。

朱厚照对豹房很上心,自然对修建豹房的内库银子更上心。

银子运入内库后,朱厚照第二天摆驾内库瞧了一番,看到堆积如山的亮灿灿的银子,朱厚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点头夸了刘瑾和马永成几句,然后心满意足地回了宫,幻想着日后生活在豹房里的幸福日子。

而刘公公最近却走起了背运。

内忧刚刚解决,外患接踵便至。

商人虽然地位低下,但他们的钱却不是那么好拿的,因为他们的背后站着朝廷官员。

挡人升官如杀人父母,挡人发财如挖人祖坟。

刘公公不才,两件事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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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眼花缭乱

十张盖着司礼监大印的借条在京师某些官员手中互相传递。

每张写明了欠债三十万两,十张加起来正好三百万两,这笔银子是由山阴侯秦堪出面抢夺……

是的,没错,就是“抢夺”,秦堪的行为已被商人背后的官员们定了性。

秦堪出面,落款却是刘瑾的名字,盖的更是司礼监的红印……

朝中早有传言,山阴侯秦堪与刘瑾向来不和睦,秦堪对商人们说是刘瑾借银,所有人皆冷笑连连,打死也不信,然而司礼监的红印却作不了假,……这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整件事情扑朔迷离起来。

迷离归迷离,敢抢大臣们的银子,说什么也要跟他拼了!

不知何人带头,一封封参劾奏疏飞向内阁三位大学士的案头,铺天盖地的奏疏里面,内容几乎一样,全是参劾刘瑾和秦堪,说二人狼狈为奸,强抢民财,妄杀商贾而令京师市井动荡不安云云。

收到这么多参劾奏疏,内阁大学士能怎么办?如今整个朝廷皆由刘瑾做主,内阁敢办刘瑾吗?秦堪深得圣眷,连刘瑾都怕他三分,内阁敢办秦堪吗?

内阁的做法很干脆,所有的奏疏全部往司礼监一递,三位大学士连一张如何处理的建议条子都没下。

刘瑾被秦堪坑了一把,正在气头上,随便翻了几本奏疏便勃然大怒,第二日。皇宫午门前的广场上,三名叫嚣声音最大的言官被西厂番子活活杖毙。

大明的文官向来是不怕死不怕打的横脾气,三名言官被杖毙并没有吓住文官们,反而群情激愤。

铺天盖地的奏疏锲而不舍地飞向内阁的同时,数十位官员跪在承天门前,面朝皇宫磕头磕得血流如注,悲呼先帝的声音此起彼伏,回荡不绝。

同时,京师城内多数商铺关门上板,虽不敢纠集成群闹事。却也以罢市的方式抗议刘瑾和秦堪为虎作伥。欺压商贾良善。

事情闹大了。

官员们不依不饶,商贾罢市,百姓柴米油盐无着落,京师城内顿时弥漫着恐慌。

…………

…………

刘瑾快疯了。他真的觉得自己快疯了。司礼监内捂着脸悲痛哭泣。和承天门外跪着的官员一样,他也在悲呼着先帝。

这件事从头到尾与他何干?都是秦堪闹出来的,结果所有人的矛头却只指向他。凭什么?为什么?

半疯状态的刘瑾除了举起屠刀,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本是一件欲辩难辩的事情。

商人罢市的第二天,西厂开始清场了。

承天门前,十余名跪地哭嚎的大臣被拿入诏狱,余者尽皆被水火棍驱散。

如虎如狼的番子们闯进了各大商号掌柜的家中,钢刀架在商人家眷的脖子上,于是,店铺重新开业了……

满城沸腾着的愤怒声音同一时间安静下来。

刘公公再一次体会到强权和暴力的妙处,此次事件就这样被他用蛮横的方式狠狠镇压了下去。

洋洋得意的刘公公半躺在司礼监的暖炕上哼着小调,他却不曾发现,朝堂大臣们盯着他的目光愈发阴森怨毒,内廷与外廷之间的矛盾经过此事后,愈发尖锐而不可调和。

凄风苦雨的朝堂风暴刚刚降下帷幕,两道不起眼的人事调令走了一遭内阁和吏部廷议的过场,成为了朝廷的正式任命。

原绍兴知府杜宏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领资政大夫衔。

原兵部主事严嵩升任兵部左侍郎。

廷议过后,司礼监掌印刘公公捏着鼻子咬牙切齿在任命公函上盖了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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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花渐欲迷人眼。

秦侯爷明里暗里频频出招,打了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迷踪拳,效果很不错。

不但白赚了一百万两银子,而且给岳父大人升了官儿,严嵩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六品主事一蹴而升三品侍郎,升官速度比秦堪还快,虽引起了许多大臣的不满,不过当时刘公公正被秦侯爷活活逼成了疯癫状态,挥舞着屠刀佛挡杀佛,满朝恐慌的特殊时期,谁还在乎严嵩不合规矩的升官速度?

反面效果还是有的,比如秦堪如今更招人恨了,刘瑾与他的关系降至冰点,二人不死不休的局面渐渐形成,还比如挨了不少大臣们的骂,不过想想刘瑾脑门上顶着的满头唾沫,相比之下秦堪表示毫无压力,不痛不痒,吹面不寒。

…………

…………

寒风如刮骨刀,在秦府内院呼啸。内院厢房的暖炕上,新任左都御史杜宏和秦堪二人盘腿而坐,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几样时令小菜,一壶烫好的花雕,翁婿二人对坐小酌。

对秦堪这个人,杜宏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当初那个温文儒雅的落魄书生,站在他面前被他罚银子时的悲愤无奈表情他至今还记得,谁知时隔两年多,这个书生不仅拐骗了他的女儿,而且进了官场,升官速度快得令人不可思议,不仅当了大官,连历来朝廷极其吝啬的爵位也被他得到了……

这是怎样逆天的官运啊,如今连他这个岳父的前途,也不得不靠女婿伸手拉一把。

左都御史领资政大夫,掌都察院大权,徘徊在权力边缘的杜宏如今赫然成了朝堂里极具分量的大人物,杜宏想想都觉得自己仿佛做梦似的,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秦堪的感觉也有点复杂,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位岳父本来就是个书生脾气,以前因为太过耿直差点丧命,如今倒好,成了都察院的二号人物,手下一大群无法无天的言官,这群人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以后杜宏成了他们的头目,如同前世基地组织的拉登,领着一帮见人就咬的恐怖分子横行霸道鱼肉朝堂,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险……

前景不太乐观呀。

秦堪忽然觉得自己失算了,只顾着往朝堂里安插自己人,却没注意到安插的人是个什么尿性,杜宏这种老惹祸精一旦犯了浑,什么事干不出来?他惹出来的祸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秦堪或多或少都要帮他背黑锅擦屁股……

喝得五六分醺然的秦堪斜眼睨着红光满面的杜宏,心中不可遏制地浮起一个很丧尽天良的念头。

——或许,干脆想个法子把这惹祸精再弄下去?他若不愿意就派人打断他的腿,给他办个病退……(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空负凌云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杜宏和秦堪虽是翁婿,但若论共同语言却实在匮乏得很,二人坐在一起各喝各的闷酒,各怀各的心思。

当然,如果杜宏此刻知道他的女婿正怀着怎样恶毒的心思,对酌一定会变成斗殴。

轻啜了一口酒,杜宏的象牙筷心不在焉地翻拣着炕桌上的小菜,道:“贤婿啊,老夫已暮年,原以为仕途再无寸进,只在绍兴知府任上终老,没想到居然有今日,老夫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啊。”

秦堪笑着为杜宏斟满酒,道:“岳父大人忧从何来?”

杜宏望定秦堪,肃然道:“今上昏庸,权阉当道,朝臣敢怒不敢言,百姓陷水深火热,江山社稷飘摇动荡,贤婿难道看不见么?”

“当然看得见,不过权阉深得帝宠,朝臣多保身攀附之辈,时政如此,徒唤奈何?”

杜宏面孔渐渐泛上潮红,也不知是醉意还是激动:“贤婿是个有本事的,老夫当年低看你了,如今若论圣眷,贤婿并不低于刘瑾,何以有力而不为?”

秦堪暗暗叹息,果然是书生脾气,怪不得当了一辈子官也没个后台靠山,这号老愤青脾气谁当他靠山谁倒霉。

“岳父大人,小婿非不为也,是不能为也。”秦堪叹道:“伸张公理正义的前提,必须要建立在有实力的基础上,仅有实力还不够。还要看火候,看时势,等机会,陛下不问政事,朝政军务悉数决于刘瑾,刘瑾乾纲独断,朝臣多攀附于他,其势渐渐坐大,他有陛下的信任,有诸多党羽的拥护。权势如日中天。要扳倒他等于扳倒半个朝廷,岳父大人,你觉得凭一己之力能办到吗?”

杜宏激动的神情顿时有些黯淡,索然长叹道:“难道满朝文武眼睁睁看这阉贼坐大么?”

秦堪笑道:“坐大不了。岳父大人通读史书。当知本朝的阉宦与历代前朝的不一样。如晚唐之时,宫中权阉一手遮天,他们的权力甚至大到可以按他们自己的意思随意杀皇帝。立新君,真正做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然而本朝却大不一样,说来不得不承认,本朝独具一格的内阁制度确实是个好东西,外廷的内阁,都察院,吏部三权一体制衡君权,内廷司礼监制衡臣权,皇帝居中平衡内外,太监掌权或许能够权倾一时,然而若倒行逆施日久,当皇帝觉得不能再留此人时,任太监权势如何熏天,他的覆灭往往只在皇帝的一句话里。”

“本朝的太监,其实就是一只寄生虫,全靠皇权的滋养而存在,一旦皇权觉得不能再滋养他了,皇帝只消伸出一只手,轻轻的,像捏臭虫一样把他们捏死。”

杜宏捋须沉思半晌,摇头笑道:“话是正理,就是比喻太恶心了点,依贤婿之见,当今陛下何时才会觉得不能再留刘瑾了呢?”

秦堪的笑容泛着冷意:“当刘瑾因权势而变得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残暴,他自己一步一步往悬崖便走去的时候,差不多便是他灭亡的时候了。”

杜宏彻底冷静了:“依你之言,眼下火候未到?”

“不错。”

杜宏目光若有深意:“将来刘瑾灭亡了之后呢?贤婿何去何从?你已贵封侯爵,如今满朝文武皆云你是奸佞,你就不怕刘瑾灭亡之后,下一个会轮到你吗?”

秦堪笑道:“我和刘瑾本质上不一样,至少他干的那些蠢事,我一件都不会干……”

“然后呢?大丈夫醒掌天下权,贤婿可有抱负欲伸展?你不会真打算做个混吃混死的佞臣,守着荣华富贵终老吧?”

秦堪叹道:“我的志向,说出来你不懂……”

杜宏呆了一下,接着大怒:“胡说!老夫只听说有自己无法实现的志向,却从没听说有让人听不懂的志向!”

“岳父大人,不是小婿看不起你,你真的听不懂……”

杜宏真怒了:“你尽管说!”

秦堪叹道:“好吧,小婿先说你听得懂的,……先说大明境内,东南倭寇,北方的蒙古部落,西南的土司频频造反,内地白莲教处处煽动民心,国不富民不强兵威不盛,这些都必须要解决……”

杜宏怒道:“废话,这些老夫都懂。”

秦堪笑道:“那咱们说说国外的事?……岳父可知在很遥远的大陆西方,有一个叫意大利的国度,这个国家出了一个人才,名叫哥伦布,他是个航海家,美洲大陆正是被他所发现,和咱们大明三宝太监不同的是,他率领船队发现了美洲大陆后,并没有向当地土著宣扬自己国家所谓的宽仁之道,而是用枪炮直接征服了他们,这片新发现的大陆,成为了西方的殖民地,而这个名叫哥伦布的人才,也被他们国家的人称之为英雄,今年是正德元年,这个人差不多该病死了,实在可喜可贺……”

杜宏一脸狗看星星的茫然表情:“…………”

“既然岳父大人听得这么入迷,那小婿再说说国外的事?……如果说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不关咱们大明的事,那么接下来这位就多少跟咱们大明有点关系了,还是在遥远的西方,佛朗机国如今也出了一个人才,名叫达伽马,这人也是个航海家,他率领船队从欧洲绕经非洲好望角,一直到咱们的邻国印度,从而开辟了欧洲到印度的海上航线,这条航线可不得了,不知有多少印度猴子会被循航线而来的如狼似虎的大鼻子白种人杀得血流成河,不知多少黄金和人口奴隶会被大鼻子打包装船运回自己的国家,算算日子,这位达伽马如今正好开辟了航线,佛朗机国乐疯了,正在大肆打造海船准备组团去抢东西抢人口,举国上下载歌载舞,实在羡煞旁人呐……”

杜宏茫然的老脸升起一股绿气:“…………”

秦堪满是羡慕嫉妒恨地叹息几声,接着怒其不争地摇摇头:“岳父大人,你看,人家隔着大老远的开辟航线,抢得欢天喜地举国欢腾,再看看咱们大明,周边这几个小国隔几年来进个贡就乐得跟什么似的,直以为自己真是天朝泱泱上邦了,若论上进心,别人已甩开咱们好几条街了……”

杜宏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

秦堪扭过头笑看着杜宏,道:“岳父大人,刚才小婿说的这些,你懂吗?”

杜宏铁青着脸道:“这些哥什么布,什么马的……你是如何得知?”

“锦衣卫告诉我的。”

“当老夫三岁孩童么?锦衣卫的手伸得那么长?”

“那就是戴公公的东厂番子,具体是谁我忘了。”

“竖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杜宏怒道:“这跟你的抱负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小婿若掌了权,哥伦布,达伽马他们做的事情,我也想做一遍。”

秦堪说着眼中忽然浮起一种任何人都没见过的激昂之色:“你们眼里的‘天下’,和我眼里的‘天下’绝不是一回事,我胸中的天下要比你们大得多,岳父大人,刚才我说的这些你听不懂没关系,但只要记住,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这个球,才叫真正的天下!大明只不过是这个球的几十分之一而已,如今我们已经慢了一步,西方人开始探索整个天下了,我们也不能落后,我的志向,便是这个球!”

杜宏神情愈发茫然。

秦堪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激昂很无谓,基本等于对牛弹琴。

很多年没干过这种蠢事了。

是啊,这个年代的人,学问人心里只有孔孟经义,摇头晃脑研究得昏昏噩噩,官员们心里只有争权夺利,为升官为捞银子不择手段,费尽心思,谁能知道天下有多大呢?

西方的皇帝和内阁们大肆鼓励提倡民间航海家们发现新陆地,征服新陆地的同时,煌煌大明至今却仍在奉行着太祖皇帝“片板不得下海”的禁令,一边是日新月异的科技,一边是固步自封的狂妄,数百年过后,难道还要重复西方人用坚船利炮轰开中国国门的历史吗?

这是秦堪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志向,这个志向显然很遥远,一个人完成不了,甚至一代人也完成不了,不过没关系,有了他这个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历史,一定会不一样。

杜宏踉踉跄跄走了,屋里的炕桌上只留了半杯残酒。

秦堪长叹了一声,一种不被了解的孤寂骤然袭上心头,此时此刻,总算体会到穿越者的孤独了。

执起手边的象牙玉筷,秦堪忽然轻轻敲起了杯碟,一边敲一边放声吟哦:“……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

“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吟毕,秦堪苦笑着端过半杯残酒,仰头一口饮尽,酒已冷,心也冷。

这个世界,他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最孤单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国事家事

夸父追日,愚公移山,精卫填海……都是用来形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比喻。

夸父,愚公,精卫,世人总不吝给予他们极大的褒扬和敬意,然而深究起世人的内心,有几个不骂他们傻的?

秦堪似乎也当了一回愚公,而且这位愚公要移的山很不可理解,至少杜宏绝对无法理解。

秦堪知道自己面前有一座多高的山要移走。

大航海……开什么玩笑!如今权阉当道,边患重重,连大明这块江山都被折腾得有点危险了,谈何航海,谈何殖民地?别说航海了,只消他在朝堂上弱弱发出一句“开海禁”,估计都会被那些文官们骂得狗血淋头。

那些无法无天偷偷打造船只出海与日本,琉球,朝鲜交易的浙商闽商们,谁背后没有与朝中大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海禁若开,这些大臣们吃什么?

现状太复杂了,时势太艰难了,秦堪的这些志向权当酒后胡言,能深深记在心里的,只有他自己。

…………

…………

刘瑾上了秦堪一回恶当,背了老大一个黑锅,最近忽然老实了。

他不能不老实,虽然满朝文武背地里叫他“立皇帝”,但大明江山仍是姓朱,而不是姓刘,杀了好几个言官已经将文官集团逼到接近爆发的边缘了,若真的激起众怒,刘公公也吃罪不起的,上次事件过后。内阁焦大学士,张彩和刘宇等人都认真劝过他,刘公公毕竟离纯爷们还有一个器官的遥远距离,实在没那个底气承担来自满朝纯爷们的怒火。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瑾低调地推行他的新政,顺便广收羽翼,再发点横财,对外廷的文官们也很少为难了,户部的钱粮,兵部的械饷。工部的民夫……一应收支呈上司礼监基本都盖印照准。甚少驳回刁难。

如今刘公公的工作重点已转移到豹房的建设上去了,内库既然不愁银子,刘瑾的工作效率也上来了,不断督促工部派遣官员画图纸。调民夫。一应工程需要的砖石泥瓦源源不断地朝皇城西苑太液池西南岸堆积。

刘瑾做人做事分得清轻重。他的轻重永远以朱厚照的重视程度为标准,豹房无疑是目前朱厚照最关注的一项工程,所以在豹房的修建上。刘瑾出工出力,可谓兢兢业业,勤恳的态度看在朱厚照眼里,于是龙颜大悦,前些日子无故贬谪杨廷和的少许不满,随着刘瑾认真的工作态度,朱厚照也终于彻底原谅了他。

不得不说,刘公公虽不是个低调的人,一旦低调起来简直不是人……是圣人。此时的刘瑾这才多少有了几分大明内相的作派。

秦堪真希望刘瑾能够永远这样低调下去,好好当他的大明内相,以三宝太监,萧敬公公为偶像,为大明王朝事业添砖加瓦,如此,偶尔干点丧尽天良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原谅的,毕竟在一个有挖过别人家祖坟的前科的人眼里,大家的道德水平相差并不太远。

刘公公老实了,秦堪自然也不会找他的麻烦,侯爷其实很忙,没无聊到那个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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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跟秦堪聊国事,岳母又找他聊家事。

家事的具体内容是关于杜嫣的,二老刚来时见侯府里徒然多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金柳,嘴上虽没说什么,脸色却很不好看。

后来杜嫣红着脸说了实情,一则秦堪与金柳相识本在她之前,二则……成亲两年了,杜嫣肚里仍不见动静,秦家就秦堪这一支飘摇的香火,说来杜嫣身为秦家主母,暗恨自己肚皮不争气的同时,委实也为秦家着急了,再说金柳自进府以来处处低眉顺目,乖巧体贴之极,也颇得杜嫣喜爱,既然妾室识本分,能拿捏在手里,杜嫣还是乐意让她进门的,于是一场家庭风波这才消弭于无形。

女儿都接受了,岳父岳母自然不好再多说,况且女婿人不错,女儿肚皮没有动静他也没有提出譬如两年无子包退包换之类的混帐要求,善莫大焉。

杜宏二老进府之后,杜嫣在内院给他们专门安排了一个大院落,遣了十余名丫鬟和杂役过去服侍他们,侯府无论衣食住行,但凡最好的东西,皆优先派送给二老,可谓无微不至。

近日杜宏升了左都御史,杜嫣与秦堪商量之后,已派人在京师城里打听,准备给二老买一个靠近皇城的四进大宅子,以后上朝或衙门当差也方便。

秦堪来到这个世界无父无母,不论对杜宏这位岳父瞧不瞧得顺眼,行动上还是将二老当成了自己的亲父母来孝顺,教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女婿如此孝顺,岳母娘瞧女婿自然越来越有趣,于是隔三岔五找上门来跟他拉家常,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杜家女儿一旦泼出去恕不回收,不仅不退货,而且也不保修,绝无售后服务一说,你们夫妻还年轻,平日没事多耕耘,儿子迟早会有的,秦家的爵位也不怕没个承继……

今日杜王氏又来拉家常了,一进内堂便有些古怪地盯着秦堪看。

秦堪对这位岳母委实有点敬畏,不由苦笑着摸了摸脸,道:“岳母大人今日的目光好犀利,小婿被你盯得脸红了……”

杜王氏道:“适才听我家那老不死的胡言乱语,说女婿疯了……”

秦堪愕然:“岳父何出此言?岳母瞧小婿的样子像疯了么?”

“他说女婿你昨日与他小酌,畅诉生平之志,别人的志向不是升官发财便是治国平天下,总算靠点谱儿,而你的志向却是……征服一个球?”杜王氏目光愈发古怪。

秦堪忽然很想骂脏话,如果将来杜王氏出轨谋害亲夫,秦堪一定帮忙按住杜宏的手脚,让杜王氏尽情灌砒霜……

这个球叫地球啊老混蛋!你知道个球!(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谋划辽东

两代人的思想都能产生代沟,更别提秦堪和杜宏差着好几百年了。

见识这东西是环境的产物,换了几百年后,秦堪的见识跟所有人差不多,他知道的东西别人都知道,像秦堪这样的人,无非是一颗沙子融入了沙堆里,泯然于众人。但在这个见识相对落后的大明,秦堪的见识便突出来了,天下究竟有多大,这些只懂得关着门苦读孔孟经义的书呆子们哪里知道?

秦堪懒得跟他们解释关于球的志向,并且决定原谅杜宏这个没见识的老家伙。

岳母杜王氏今日找秦堪不拉家常,目前她最关心的便是杜嫣这个秦府大妇的地位问题,毕竟女儿是她这个当娘的生的,而秦堪的妾室是妾室她妈的生的。

一本泛黄的典籍啪地扔在秦堪的案头上,典籍没有封皮,也没有名字,看得出有不少年月了,整本书毛毛糙糙,非常破旧,这样的书一般适合用来垫桌脚。

秦堪茫然地看着杜王氏:“岳母大人……这是何物?”

“道家房中术。”杜王氏倒不忸怩,大大方方道。

秦堪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岳母大人,小婿和嫣儿只是没有孩子,小婿……可以的!”

杜王氏横了他一眼,道:“谁也没说你不可以呀,这本典籍是当年师祖张三丰留下的,正宗的道家修炼术,你和嫣儿照上面的法子修习,不出三五月。怀个一男半子不成问题,我大明自永乐以后罕有封爵者,而你竟被陛下赐封国侯,秦家兴旺指日可待,偌大的侯府没个子嗣继承那怎么行呢?”

秦堪摸了摸鼻子:“金柳肚里已……”

杜王氏呵呵一笑:“别指望她了,我这几日已仔细看过你家妾室的肚子,她怀的必是个女娃,承继不了爵位的,秦家第一个儿子还得着落在嫣儿身上。”

秦堪奇道:“你怎么知道金柳肚里……”

杜王氏瞪眼道:“男人上马管军下马治民,女人家的事你知道那么多干嘛?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虽说怀疑岳母很不礼貌。但秦堪总忍不住觉得她一定每天躲在房里偷偷画圈圈诅咒金柳生个女儿。而且很有可能杜宏也在一旁手执桃木剑画鬼符……

强自按捺自己的小人揣度之心,秦堪的注意力又放到面前分不清年代的破旧典籍上。

越破的东西越值钱,按这个逻辑来说,这本书大抵价值连城了。因为它实在破得无法形容。

可是……秦堪越看越觉得这本所谓的正宗道家房中术古籍就是那种地摊上十块钱一本的货色。廉价不说。拿到手上以后还得维护世界和平,这笔买卖怎么算怎么觉得被糊弄了。

秦堪现在也有这种感觉。

洞房有危险,练功须小心。

蹙眉盯着这本古籍。秦堪道:“岳母大人,不知您和岳父照书上的法子练过吗?”

“当然……”杜王氏脸一红,道:“……没练过。你岳父是个老顽固,死活不肯练。”

“难道岳母大人认为小婿很奔放?”

“总比你岳父好吧,试试又不会死。”

劈手夺过桌案上的古籍,秦堪匆忙往怀里一塞:“我先让家里养的狗试试……”

当种马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他当实验型种马,练成神经病谁负责?

秦堪决定无视这本古籍,有机会把它卖给刘瑾,就说练了这东西能老树发嫩芽,枯木长新枝,不信刘瑾不买,就算最后真长出来了也没关系,只消向朱厚照一举报,再阉他一次便是了。

…………

…………

朱厚照和刘瑾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到豹房的修建工程上,秦堪也去工程现场看了几次,工程端的非常庞大,工部目前已调用民夫万人,开始了地基工程,用时不用一年,京师太液池西南岸将会平地拔起一片雄伟的皇家建筑,这片建筑在历史上将留下浓重的一笔。

秦堪最近也忙里偷闲,没去北镇抚司应差,锦衣卫一应公函信书,皆由校尉送到侯府批示。

不过清闲得不够久,在家只休息了几日,北镇抚司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月前天津卫闹白莲教,教徒纠集民众冲击天津卫官府,被贬到天津当千户的原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奉命严查,结果查了半月没查出名堂,反而深夜被刺,锦衣卫飞马禀报,牟斌被刺伤口在小腹,是江湖人士用一种名叫“吹箭”的东西射出,箭矢虽小,但在这个外科并不发达的明朝,小小箭矢完全射入了小腹里无法取出,伤势严重之极。

秦堪颇为愤怒,给天津卫去了一封措辞严厉的训斥信,并且命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丁顺亲自赴天津,将这伙无法无天的邪教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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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顺顶着秦堪的怒火,领着数百名锦衣卫匆匆忙忙离京。

秦府内院里,秦堪眉头紧锁,使劲按揉着眉心,家事国事,都是烦心事,感觉自己像陀螺,不停的转,不停的处理着危机,处理得多了,心里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深深的厌倦。

一双手轻轻按上秦堪的双肩,非常笨拙地用力帮他按揉着,力道很大,秦堪没回头便知道这绝非家里人的手法,杜嫣给他推拿时认穴奇准,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令人舒服得想睡觉。金柳的力道偏轻,如同杨柳拂过水面,手法与其说是按摩,还不如说是调情,而怜月怜星……不可能是她们。她们通常都是四手齐上。

秦堪痛得直咧嘴,忍不住薄怒地回过头,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下人丫鬟敢如此不敬。

扭过头,愠怒的眼神忽然一怔。

塔娜咬着下唇,用她那双略显粗糙的手一板一眼给他按揉着双肩,神情认真得仿佛在草原上用刀子给牛羊剥皮……

“停!住手!”秦堪急忙道:“想弄死我给我来个痛快的。”

塔娜停了手,一脸委屈:“你家夫人也是这么给你按的,为何我不能?”

“因为你不是我夫人,而且手法也很不对,好像在我身上找地方捅刀子的感觉。”秦堪的回答很不留情面。

对于塔娜。秦堪有着另一种相处方法。那就是直爽,蒙古人喜欢直来直去,一切客气话在他们眼里都是虚伪。

所以秦堪不打算跟塔娜客气。

塔娜只好放下手,垂头时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秦堪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什么事直说吧。”

塔娜脸上稍微高兴了一些。道:“我要你在侯府后院开一片草场,我注意看了,侯府厢房后面有好大一片土地荒芜着。撒点草籽下去,明年开春我便可以骑着马驰骋了。”

真是个荒唐却又令人心疼的建议。

秦堪定定注视她许久,缓缓道:“塔娜,你想念草原么?”

塔娜抿了抿唇,却飞快点点头,然后摇头,眼中的哀伤之色一闪而逝。

秦堪明白她的意思,他和她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若说二人之间的感情,其实并不算完全没有,只是二人心里都对这种政治联姻感到排斥,于是他和她索性连那一点点情愫也排斥出去了。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几上敲了几下,秦堪嘴角忽然露出几丝笑容。

“塔娜,我让你回草原怎样?”

塔娜飞快摇头:“我不能回去。”

秦堪笑道:“名义上来说,你已是我的妾室了,你从草原进京是以朵颜卫使节兼我秦堪的妾室的名义来的,进了侯爷已算是我秦堪的人了,所以我这次派你回草原,你便以大明的使节兼花当女儿的身份回去。”

“回去做什么?”

“通婚!”秦堪从嘴里迸出两个字。

塔娜惊讶地睁大了眼:“和谁通婚?”

“汉族和蒙古族通婚。”

“不懂。”

“简单的说,我过几日会提出朝议,允许辽东边境城镇百姓与朵颜三卫牧民之间男女通婚。”

塔娜想了想,疑惑道:“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通婚对你们汉人有何好处?”

秦堪笑道:“不仅对汉人有好处,对你们朵颜也有好处。如今朵颜部不是与我大明结盟了吗?既然结盟就必须互通有无,‘互通有无’四字,并不仅仅只指稻米盐巴茶叶瓷器这些物质,人口也可以互通有无的,我就不信你们朵颜部的每个牧民人人都能娶到老婆,人人都能把女儿嫁出去,不论任何地方,任何国度,男女过剩的情况总是存在的,大明辽东诸边镇的城乡农户也不例外……”

塔娜毕竟不蠢,稍微一想,便忽然大怒:“你……好恶毒的心思!我朵颜部若与汉人通婚,以后血统怎么算?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到底算汉人还是算蒙古人?再说,你说通婚便通婚,你们边镇的汉人农户愿意么?”

秦堪笑道:“辽东如今正大力发展马政,然而每年向朝廷缴纳六匹成年马对农户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若朝廷推行新政,对辽东诸边镇发下布告,许诺每户若能娶朵颜部落妻子一位或嫁给朵颜部落男子为妻一位,则每年免去两匹应缴马匹,并适当给予别的减免税赋政策,你觉得辽东边镇的汉人们会不会愿意呢?至于到底算汉人还是蒙古人的问题……”

秦堪直视着他,缓缓道:“我与你父亲花当当初在草原上指天盟誓,各自向神灵发誓从此互不侵犯,大明与朵颜部亲若一家,往后大明的历代皇帝和朵颜的历代可汗皆遵此誓,违者神明不佑,天共殛之。塔娜,既已亲若一家,血统是汉人还是蒙古人,有那么重要吗?还是说,你父亲花当与我的盟誓只权宜之策,将来说撕毁便撕毁?”

塔娜眼中泛上几分惊慌,急忙摇头道:“不,大明开放互市,朵颜的牧民们有吃有喝有穿,额直革并无半分别的心思……”

秦堪接道:“那不就得了,我提议的汉蒙通婚也完全是一番善意,大明帝国是泱泱上邦,大明的子民并不比朵颜部的牧民低贱,况且这种通婚只是平民之间,并未限制你们朵颜贵族的婚姻,秉着双方自愿的原则,塔娜,男女情爱本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你为何要在里面掺杂许多世俗的桎梏来阻止这种发自内心的情爱呢?”

顿了顿,秦堪继续道:“再说,纵然我不提出这个建议,如今大明已向朵颜部完全开放了三个互市,朵颜部和我大明边镇子民产生交集已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你父亲若强行阻止,失去的只会是部落牧民的人心,这对你父亲的统治地位很不利,只有顺应时势的统治者,才能保住万年久安的王位,世代不衰不竭。”

塔娜的俏脸渐渐涨得通红,她总觉得秦堪这番话是歪理,却也不知道歪在哪里,论口才,十个塔娜也比不了一个秦堪,嘴拙的她顿时急得跺脚,模样可爱之极。

“我……我不知道,但我额直革肯定不会答应的!你,你这狗官一定有诡计!”

秦堪笑眯眯道:“答不答应,总得试试才知道,塔娜,带着秦堪的妾室以及花当的女儿这两个身份回草原吧,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出关后你先到辽阳,辽阳叶副总兵再亲自护送你去朵颜栖居之地,把我今天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的父亲,事情只是个轮廓,我和你父亲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勾画出这个轮廓里的血肉,让它逐渐完善,成为可行之策。”

塔娜怒道:“说来说去,通婚的好处都是你们明廷的,我朵颜部有何好处?”

“肯定有好处,回去告诉花当,就说明廷承诺永远以花当一脉为朵颜正统,并愿意全力维护花当及其后人对朵颜的统治地位,而且我会禀明朝廷,在辽阳城不足百里之地新建一座城,名为朵颜城,你父亲不仅坐拥广袤的牧场和部落牧民,而且还会成为朵颜城的城主,城内一应治军管民的衙门和民居全由明廷帮你们修建,所有的官吏也由花当来任命,明廷绝不插手和委派。”

调皮地朝塔娜眨眨眼,秦堪又开始坏笑了:“喜欢吃大明的稻米大麦蔬菜吗?是不是嫌互市那些商人太黑心,把稻米大麦卖成了天价?没关系,明廷给你们提供麦种和菜种,而且会派官员赴朵颜城教你们牧民开荒种地,全部免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下诏罪己(上)

如果没有任何条件的话,秦堪提出的建议还是很诱人的。

世代保证花当及其后人对朵颜的统治地位,白给朵颜建一座城,免费给朵颜牧民提供粮种菜种,并派官员免费教他们开荒种地……

诸多好处,关键词全部都是“免费”,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活雷锋的味道,泱泱上邦的姿态摆得十足,换了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怦然心动,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并且答应得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可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吃完不给钱就得留下刷盘子,朵颜部若想得到这些东西也必须付出代价。

代价很简单,汉蒙通婚而已,听起来好像是一件很美妙的事,以后完全可以载入趣闻轶史,流传后世。

然而当事人很明显不这么认为。

今年大明户部统计天下人丁,朵颜三卫大大小小的部落加起来共计六千余户,散布在辽阳以北的草原大漠各处,六千余户说起来真不多,由于朵颜这些年来本就贫困,各个部落里的男光棍女光棍肯定也不少,如若与辽东各边镇的汉人通婚或许能解决不少问题,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非常大的陷阱。

汉人与朵颜部的蒙古人通婚之后,生下来的后代怎么算血统?是算汉人还是蒙古人?十几户上百户可以忽略,可是上千户甚至几千户呢?长此以往,朵颜部的每户牧民或多或少都带着汉族的血统,这朵颜部还算蒙古人吗?这年代讲究的就是血统。以后朵颜部汉不汉,蒙不蒙的,说得不好听就是个杂种部落,拿起刀枪跟谁打仗都犯心虚,想叩边大明,想抢掠边镇,想杀人放火……几千户流着汉人血脉的朵颜战士谁肯干?

更毒的是,大明还给他们筑城,教他们开荒种地,游牧民族被同化成了农耕民族。享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日子平静了,肚子喂饱了,谁还肯拿起刀剑跟别人玩命?

汉民族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它能融合世间万物。汉人天生的善良勤劳的本性。以及崇尚仁义宽和的儒道精神,两者结合起来,它便能包罗万象。海纳百川。

…………

…………

一想到这些,秦堪便兴奋不已。

从辽东回京之后,他脑子里便一直浮现着辽河之战的种种惨象,然后一直在思考,通婚朵颜便是他想出来的主意,原打算等把刘瑾斗垮之后再实施的,今日见塔娜郁郁不乐的思乡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塔娜,你觉得怎样?”

“不怎样。”塔娜一翻白眼:“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你这叫狼子野心,额直革绝不会答应的。”

秦堪笑了笑:“答不答应以后再说,能提出来便意味着往前迈了一步,塔娜,兹事体大,你不懂,你只负责回草原传话便好,顺便治治你的思乡病。”

塔娜颇觉心动。

令她心动的不是秦堪的通婚建议,而是回草原。

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肥美草地,以及一匹匹肆意驰骋在草场上骏马,呼出去吸进来,全是满满的自由味道……

洁白的贝齿狠狠一咬:“好,我回草原帮你传话!”

“真是个好姑娘。”

一想到马上就能回草原,塔娜心情好了许多,笑容分外动人,眸光流转间竟透着几分妩媚的味道。

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塔娜道:“我只是帮你传话,可不会给你当说客,你的缺德主意肯定会被额直革拒绝,那时你莫像条狼似的朝我朵颜部龇牙。”

秦堪呵呵的笑:“知道何谓‘志毋虚邪,行必履正’吗?”

塔娜茫然摇头。

“意思就是说,一个好人,他的志向不虚伪不邪恶,他的言行也是堂堂一派正气,这八个字是君子的第一要则。”秦堪忽然挺起了胸,大拇指朝自己胸膛一指:“不谦虚的说,我,就是君子。君子不会干坏事,你要相信我。”

…………

…………

塔娜领着十余名随从以及近百名锦衣校尉欢天喜地的离开了秦府,高高扬起的嘴角透着刑满释放般的愉悦,快马加鞭离京北上。

秦堪静静站在家门口目送她离去,他的嘴角咧得比塔娜还要大。

李二站在他身旁,看到侯爷嘴角咧开的笑容,后背不由一阵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淡然开口:“李二。”

“在。”

“派人送密信给叶近泉,要他好好练兵,辽东的锦衣卫千户所会配合他将一些无能的贪腐的将领全部除掉,另外再告诉他,三个月之后,会有一百门佛朗机炮列装辽东六卫,让他拉出队伍和火炮,主动寻找鞑靼部落,小规模的打几仗试试,胜负都不要紧,从中得到的经验才是最宝贵的,火炮和军士如何配合才能创造最大的战果,必须在实战中才能慢慢摸索出来,战火才能练出真正的强兵。”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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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终于来临,一夜之间,京师银装素裹,屋顶,大地,树枝,每一个角落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素装,白得刺眼,冷得刺骨。

雪是富人们眼中最情趣的风景,却是穷人们眼中最可怕的天敌。

大雪的第二日,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传来消息,京师昨夜大雪,一夜之间三十余名乞丐被冻毙在城墙根下,死状凄惨。

早朝之上,披着貂皮大髦怀揣暖炉犹自冻得直哆嗦的大臣们听到这个消息惊呆了,金殿里一阵短暂的寂静无声。

惊呆的表情或真或假,一些言官御史们眼珠子急速转动,这个看似普通的坏消息,如果细细策划一下,未尝不是一件可以为自己扬名立万的好事。

明朝文官的特色在此刻无限放大。

直谏犯上,邀名买直,用头破血流甚至满身伤痕来换取朝野赞颂和仕林敬仰,换取最珍贵的政治资本,这是大明的文官们干得最多也是最驾轻就熟的一件事。

当然,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大明皇帝成了一个个喜爱刺激的文官们挑战生存极限的最佳目标,成了众多玩家兴致勃勃组团去刷的最大BOSS,虽然刷完这个大BOSS后不能掉装备,掉金币,可是……能涨经验值呀。

早朝散后,一场经过酝酿后的事件缓缓拉开帷幕。

上百名大臣向承天门聚集,不到半个时辰,承天门前已跪满了一地的大臣,痛哭嚎啕,骂声震天。

这回他们可不是找刘公公的麻烦,而是大骂皇帝陛下昏庸,顺天府无能,以致晚唐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凄惨末世景象在咱们大明重现,这是皇帝过错,更是官府的失职,是社稷危难江山飘摇的征兆,除了要求惩办顺天知府和同知等一干爱民不如子而如孙子的官员之外,更大的呼声则是要求朱厚照下诏罪己。

年轻的正德皇帝再一次躺着中枪了。

…………

…………

乾清宫内。

愤怒的朱厚照狠狠摔碎了一个精致的贡品青瓷,清脆的破裂声在殿内悠悠回荡,破碎的瓷片如飞流激溅,四下散开,殿内所有宦官宫女吓得伏地跪拜。

“朕招谁了?惹谁了?凭什么要我罪己?”朱厚照涨红了脸吼道。

“陛下息怒。”秦堪朝朱厚照苦笑拱手。

朱厚照怒道:“朕息不了怒!朕做错了什么?早朝时听到三十余乞丐冻毙的消息,朕当时还痛心不已,打算命顺天府于城外广开善棚,施粥赠衣以赈那些活着的乞丐流民们,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些文官们倒好,对活着的乞丐们问都不问,散了朝第一件事便是要朕下诏罪己,把这件惨事全部怪罪到朕的身上,满朝满殿都是些什么混帐!”

秦堪静静道:“陛下,死去的三十余乞丐,在大臣们眼里不是人命,而是一笔丰厚的政治资本,一个极好的上谏邀名的机会,如此而已。”

一语道破满殿人心,朱厚照身躯一震,接着颓然坐了下来。

一旁的刘瑾陪笑道:“陛下,本朝自洪武年开始,从朝堂到各级官府,对流民乞丐皆有章程,每到饥荒或天寒,官府开善棚施粥赈济是必须的,连善粥的浓稀程度都有严格的规定,按律,立竹箸于粥中而箸不倒者,方为合格,当年太祖高皇帝起于山野草莽,他老人家本也……本也受过许多苦楚,深知乞丐流民的艰难,陛下,朝堂有朝堂的事,官府有官府的事,天下官吏各司其职方为正途,昨晚冻毙三十余乞丐,若论其罪,顺天知府才是罪魁祸首,与陛下何干?这满朝的文官们太不晓是非了。”

秦堪听得暗暗点头。

不论他和刘瑾有多深的仇怨,但客观的说,刘瑾这番话倒是说得非常中肯。

这位大明内相,他不仅仅只是个只懂得弄权捞钱的权阉,对朝政和人心终究还是有几分见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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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下诏罪己(下)

朱厚照在刘瑾的一番劝慰下,情绪终于稳定了。

刘瑾的话很有道理,朝堂有朝堂的事,官府有官府的事,如何治理流民乞丐朝廷早有章程,皇帝不可能亲自关心这个,平日官府不作为,出了事便把黑锅往皇帝身上推,这样的官儿应该被杀头。

秦堪拱手笑道:“臣认同刘公公所言,各司其职是本分,出了事自然要各究其责,陛下不必发怒,事情终有道理可讲的。”

听秦堪居然破天荒赞同他的话,刘瑾不由意外地瞧了他一眼,神情颇为惊疑,搞不清秦堪到底又在算计着什么。

这回刘公公可实在冤枉秦堪了,大部分时候秦堪还是很讲道理的,做人不能永远以坑人为乐趣。

朱厚照哼了哼,道:“如若他们不跟朕讲道理呢?你知道的,这帮文官手里拿着圣贤经义当刀剑,朝堂上惯来横冲直闯,谁敢反对他们就是反对圣贤,就是大逆不道,皇帝也不例外……”

顿了顿,朱厚照脾气又上来了,攥着拳头狠狠道:“……这群狗官!”

秦堪叹了口气,道:“下诏罪不罪己倒是其次,就怕大臣们把事情越闹越大,恐怕陛下下诏罪己还是无法满足他们,陛下若太配合,他们便无法达到犯上直谏以此邀名的目的,此事仍旧不依不饶……”

朱厚照怒道:“来便来!朕还怕他们不成?”

“陛下当然不怕他们,可太皇太后怕啊……”秦堪叹道:“陛下莫忘了。再过五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寿辰,百官要向太皇太后贺寿的,大喜的日子里若大臣们闹起来,如何收场?”

朱厚照和刘瑾呆住了。

王太皇太后是宪帝的皇后,宫中地位崇高,连朱厚照的母亲张太后也得在她面前低眉顺目,名义上,张太后是王太皇太后的儿媳,朱厚照是她孙子……自弘治帝去世后,朱厚照对亲情比以前在乎了许多。朝政国事虽被他搞得一塌糊涂。但孝之一道却做得很好,早晚皆入慈宁宫向两位太后请安,陪她们说话解闷儿。

朱厚照脸色顿时涨红了,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杀机。

“这群狗官……他们若敢惊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朕必夷他们三族!”

刘瑾赶紧附和:“老奴愿代陛下教训这帮狗官。”

秦堪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杀人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大明的文官跟别的朝代不一样。杀人这种手段只能令大臣们更加反弹,满殿大臣就像是一群处于青春期的叛逆少年,越是打骂和镇压。他们便越执拗,脾气比驴更倔。

秦堪朝朱厚照拱拱手,道:“陛下的意思呢?”

朱厚照怔忪半晌,索然叹道:“朕……下罪己诏!”

刘瑾大惊:“陛下不可!这不是让大臣蹬鼻子上脸吗?”

朱厚照没理刘瑾,扭头看着秦堪:“你觉得呢?”

秦堪点头:“陛下所言甚是,罪己诏应该下,臣万死直言,这份诏书不是迫于大臣们的威逼,而是为了城墙根下冻毙的三十余名乞丐,陛下,乞丐也是你的子民。”

朱厚照点头:“还是秦堪你最懂朕,不错,乞丐也是朕的子民,朕是皇帝,是整个大明的君主,朕对不住他们,这份罪己诏应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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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走出乾清宫的殿门,愕然发现戴义正静静地站在殿门外等候。

戴义一见秦堪便笑开了花,赶紧上前迎上两步,抢先拱手笑道:“奴婢拜见侯爷。”

秦堪一楞,指了指乾清宫里面,道:“是找陛下禀事吗?陛下在里面,你进去吧。”

“奴婢找的是侯爷。”戴义笑道:“太皇太后的寿辰一过,眼看着便过年了,奴婢这里给侯爷备了一份微薄年礼,还请侯爷笑纳。”

秦堪笑道:“戴公公,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一份长长的礼单递过来,秦堪随手一翻,顿时有些惊讶。

“戴公公,你管这么多的年礼叫‘微薄’?”

“是是是,侯爷见过大场面的,奴婢这点礼委实上不得台面,虽然微薄,却也是奴婢对侯爷的一番心意。”

“微薄都这样了……戴公公,下回一定送份不微薄的给我长长眼。”

戴义脸颊抽搐几下,陪笑道:“一定一定,上元节时定有不微薄的孝敬……”

秦堪哈哈一笑,拍了拍戴义的肩:“玩笑话,戴公公切莫当真。看戴公公如今红光满面,准备的年礼如此丰厚,厂公这一年里想必财源广进吧?”

戴义尴尬地笑了笑,道:“不瞒秦侯爷,奴婢手头进项确实比以前当随堂太监时多了不少,东厂收京师各青楼楚馆和商铺的平安银子,其中大头全到了奴婢手里,一年下来十几万两不在话下,可是自从开了西厂以后,奴婢这东厂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说到这里,戴义忽然涨红了脸,怨毒地朝乾清宫里一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刘瑾这狗杂碎简直是一匹狼!自西厂复开后,断了杂家一半的财路,他不敢找侯爷的锦衣卫,却专找我东厂开刀,京师里的青楼楚馆商铺,现在大部分只认西厂和锦衣卫,不怎么买东厂的帐了,这杂碎,简直是拿软刀子割我的肉啊!”

愤恨的表情望向秦堪时,戴义立马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嘴脸:“侯爷,满朝之中刘瑾对您最忌惮,您可得为奴婢做主啊……”

秦堪苦笑道:“刘公公权倾朝野,我如何能做你的主?”

戴义小眼睛眨了眨:“侯爷若将西厂一锅端了,来年奴婢一定给侯爷送上最丰厚的年礼……”

秦堪似笑非笑道:“我还是那句话,戴公公若一刀把刘瑾捅了,我立马向陛下荐举你当司礼监掌印……”

“秦侯爷先请……”

“戴公公先请……”

二人谦让半晌,最后都觉得对方太没节操,于是很理智地转移了话题。

“秦侯爷,有件事奴婢须得与侯爷通个气儿,天津卫那边的白莲教闹得过分了,东厂番子传回来的消息,这帮白莲教众不仅冲击了官府,而且连官仓都烧了一小半,奴婢派出去两位大档头赴天津处理此事,结果死了一个,重伤一个……”

秦堪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厂卫联手

白莲教历史悠久,南宋年间便已存在于世,起初本为佛教一支,崇奉阿弥陀佛,后来经过历代发展和繁衍,其教义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不论他们所宣扬的口号多么的高尚纯洁,真正的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造反。

它似乎是一支专为造反而生的教派,自南宋以来,政治上不断被历代朝廷否定又肯定,然后再否定,从此变成了邪教组织,……说句良心话,真不能怪它对朝廷的敌视,被历代朝廷禁了又开,开了再禁,反反复复不记得多少次,是个人都会被刺激成神经病了。

造反这种事呢,谁也没天赋,世上没有天生的反贼,有志者往往要经历无数次失败后才能事竞成。

白莲教最初起事造反失败了很多次,创业可谓艰难,经营可谓惨淡,小打小闹,屡屡碰壁,刚刚萌生反意便被统治者一通大耳刮子劈头盖脑抽来,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天可怜见,终于有一次成功了。

很不幸,成功的那一次白莲教也没占着便宜,因为它干的是合伙买卖,除了它自己,还有明教也入了股,红巾军应运而生,天下大乱,反军四起,白莲教终于尝到了成功的滋味,于是攻城掠地杀人放火好不快哉。

可惜,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洋洋得意自以为马上要坐上龙庭的白莲教忘了,它的合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儿,特别是里面还有一个面貌丑陋却野心勃勃的人物。他的名字叫朱元璋。

后来的事情人尽皆知,朱元璋不但把白莲教一脚踹下了董事长的位置,连他自己出身的明教也被定性为邪教组织予以取缔,两大股东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创下的丰功伟业,被朱元璋全盘接收,整个天下从此姓朱,白莲教从胜利的神坛掉入了失败的地狱。

痛定思痛,不屈不挠,这是失败后的白莲教的表现。它仍旧不依不饶地进行它的造反大业,造过南宋的反。造过元朝的反。如今继续造明朝的反,他们所宣传的教义里,任何朝廷任何皇帝都是十恶不赦的,这天下谁都不能当皇帝。除了他们自己。

于是。大明王朝从立国的第一天开始。便多了一个心头大患,这个该死的邪教如野草丛生,这头拔了那头又冒出来。怎么除也除不掉,深为大明朝廷所恨。

听到东厂大档头在天津一死一伤,秦堪脸色凝重了。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心腹亲信丁顺也被他派去了天津查白莲教,东厂久经风浪的大档头都栽了跟头,丁顺能讨得好去吗?

东厂和锦衣卫以往并不和睦,其主要原因除了互相制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各自职司的重叠,锦衣卫能查的事情,东厂也能查,往往一件事情锦衣卫刚查到,东厂便随之而来,二者同查一件事,谁先查清谁便去上司面前领功,久而久之自然难免产生冲突。

查白莲教一事也是如此,锦衣卫和东厂各自派了大批人手去天津,不过这次倒并非戴义有意跟秦堪过不去,而是因为职司重叠,事涉谋反,白莲教又是历代大明皇帝的心头大患,戴义不能不查。

“戴公公,你说你的大档头一死一伤,他们是如何被刺的?”秦堪肃然问道。

戴义叹了口气,道:“白莲教闹事在我大明已不止一回两回了,番子禀报的时候奴婢也没太当回事,派了几个得力的掌班出京查案,结果人刚到天津就被白莲教刺杀在轿子里,奴婢也终于觉得这伙白莲教徒并不简单,于是又派了两名大档头出去,结果到了天津还没查几天,却被白莲教徒于暗巷中设伏,两名大档头一死一伤……”

秦堪沉吟不语,此刻他开始担心丁顺的安危了,有心想传令丁顺半途回京,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

戴义接着道:“侯爷,从东厂陆续传回来的零星消息来看,天津闹事的这伙白莲教可不简单呀,看他们煽动百姓的口号,精心设计的埋伏,又准又狠的杀招儿,这伙人跟以往那些乌合之众不大一样啊,若是再容以时日让他们在天津成了气候,恐怕就难以收拾了,那时满朝文武皆怪罪咱们厂卫不力,刘瑾那老杂碎正等着拿侯爷和奴婢的小辫子呢……”

秦堪点了点头,道:“戴公公所言甚是,以往厂卫不和,只因历代东厂督主与锦衣卫指挥使之间仇怨颇深,本侯与戴公公是自家人,当然亲密无间,那么,东厂和锦衣卫之间也该亲密无间才是,戴公公觉得呢?”

戴义脸上堆起笑容连连点头:“侯爷说到奴婢心坎里去了,今日奴婢来找侯爷,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侯爷,奴婢觉得呀,厂卫以后要真正的一家亲才是,咱们都是陛下的鹰犬,鹰犬之间同气连枝,犯得着争权夺利吗?”

秦堪笑道:“如此,咱们不妨将查天津白莲教作为厂卫一个崭新的开始,关于此案的所有情报和线索,以及人手的调配,行动的互相配合等等,东厂和锦衣卫完全可以互通有无,同心同德之下,不愁白莲教不被剿灭。”

戴义连连点头笑道:“侯爷所言正是道理,奴婢也是这个意思,厂卫联手,其利断金,两股绳子拧成一股,再厉害的白莲教也逃不过厂卫的追剿。”

秦堪欣悦笑道:“戴公公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简直是司礼监的擎天一柱啊,……你真不打算一刀捅死刘瑾?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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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里,两匹快马同时飞驰出京,奔向天津。

马上两位骑士分别隶属于东厂和锦衣卫,二人身上各自揣着一封东厂厂公和锦衣卫指挥使的密信,两位执掌大明最大特务机构的首领向自己的手下发出了内容一样的命令:厂卫通力合作,共剿白莲。

…………

…………

聚集承天门的大臣们仍不愿散去,他们在等,等皇帝的反抗,然后他们再一涌而上,如群狼噬虎一般触犯天颜,结局或罢官或流放或廷杖,不论怎样的结局,对他们的政治前途而言,都是一笔丰厚的资产,罢官以后还可以再升官,流放以后还可以被召回,打着正义的幌子,他们连杀人放火都敢,何惧区区触犯天颜?天颜在这群文官眼里,就是用来触犯的。

出乎所有大臣的意料,中宫内匆匆跑出一名小宦官,跑到承天门前喘匀了气儿以后,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小宦官缓缓展开一卷黄绢,将朱厚照的罪己诏书抑扬顿挫地念了出来。

念完以后,小宦官眼皮都没抬,转身便回宫去了。

大臣们大为意外,面面相觑,发现彼此一脸的失落神伤。

陛下……怎么就真的罪己了呢?你倒是反抗啊!反抗啊!你不反抗我们何来的快感?

一份罪己诏书作得四平八稳,虽然一看便知不是陛下的亲笔,必是司礼监某个秉笔太监代拟的,然而终究还是以陛下的名义发出来。罪己诏与别的诏书不一样,旨出中宫后,它必须要发付通政使司颁行天下各城镇,令子民都知道皇帝陛下的痛悔之意。

大臣们非常失望,这么没面子的事年轻的皇帝陛下居然就忍了?我是你我都不会忍啊……

聚集承天门的大臣们一心只为扬名立万,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令众人感到非常不甘心。

不行!三十多条人命,小小一份罪己诏一下就这么算了?……这事儿没完!

短暂的沉默过后,大臣们三三两两散去,他们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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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王太皇太后大寿。

朱厚照早已下旨,大寿罢朝一日,京师所有勋贵及四品以上文武官员皆入慈宁宫朝贺老太后寿辰。

一大早天没亮,执事太监便指挥着小宦官推着水车,从午门一直到乾清宫再到慈宁宫,一路洒着水打扫,完毕之后再将猩红的地毯从午门一直铺到慈宁宫,长长的地毯延绵数里。

宫内处处张灯结彩,处处可见剪好的各种字体的偌大“寿”字贴在宫内各个角落,太监和宫女们换上了新衣,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四处洋溢着喜气。

卯时一刻,宫门大开,静候在承天门外的百官们随着太监的大声唱名,勋贵和大臣们依品阶排好班鱼贯入宫。

秦堪也在入宫拜寿的人群中,他是世袭罔替的山阴侯,自然属于勋贵的一员,而且排名颇为靠前,在京的勋贵里,以英国公张懋为首的勋贵班子领头,众国公紧随其后,然后便是以秦堪为首的侯爵一级,论资历,秦堪自然比不得那些世代受封传袭下来的老牌侯爷们,然而若论帝宠,秦堪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众侯爷都是眼力超凡之辈,纷纷客气地将秦堪排在侯爵一级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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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满堂不欢

仍如平日上朝一般,大臣们排好朝班,踱着四平八稳的方步,不急不徐地朝慈宁宫走去。

秦堪穿着御赐蟒袍低调地走在勋贵中间,沉默地跟着队伍缓缓而行,也不敢跟身旁的国公和侯爷们谈笑,负责朝纪的值日监察御史正虎视眈眈盯着队伍呢,谁若不顾朝仪在队伍里谈笑私语,定会被御史记下名字,来日的朝会上少不了一番参劾。

从午门到慈宁宫要经过太庙,太社稷,内库,奉天殿,华盖殿,乾清宫等等殿宇,一路沿途皆有禁宫武士和穿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卫值守,太皇太后大喜的日子里,宫中又进来了这么多的外臣,安全保卫工作自是重中之重。

经过太社稷那座偌大的圆顶大殿,殿外的广场上一片嘈杂,道录司遣来的千余名僧道聚集在广场上,摆开各自的法器和道场,喃喃念诵着为老太后祈福延寿的经文,奉天殿外的广场上则搭了十几个小台子,台上却是京师有名的十几个杂耍班子,戏子们在台上唱作念打,卖力表演着自己最拿手的绝活,佛音梵唱与靡靡之音此起彼伏,宫中一派热闹非凡。

众臣一路缓行到慈宁宫,慈宁宫内外铺满了地毯,王太皇太后穿着大红喜庆的朝服,花白的头顶上凤冠微微颤动,张太后和夏皇后左右两侧作陪,朱厚照也穿着吉服龙袍陪在一边,太后一脸喜意,而年轻的夏皇后却紧紧绷着小脸。时刻注意着自己皇后的仪容,偶尔老太后侧过头来跟她说几句话,夏皇后才露出一丝矜持的微笑。

两位太后都是过来人,见夏皇后刻意保持着皇后的仪容,连如此喜庆的日子也绷着一张小脸如同出席丧事似的,两位太后心中未免有些不喜,倒也未出言责怪,于是将皇后冷落到一边,两位太后笑意吟吟地说起了话,朱厚照嘴里嚼着零嘴儿。偶尔也笑嘻嘻地插两句不着调儿的嘴。惹来两位太后一阵嗔怪又宠溺的目光。

…………

…………

礼部官员立于殿中,大声唱喝着勋贵及文武百官进殿贺寿,早已等候在外的勋贵和大臣们以以英国公张懋为首,依品阶顺序入殿。

这次太皇太后的寿辰看似隆重。实则宫中削减了不少费用。朱厚照到底不算昏庸得太彻底。他只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少年郎,但作为国君,对子民的爱护之心还是有的。

大寿之前的两个月。户部尚书已当廷禀奏,言称太皇太后寿辰,内阁与户部廷议之后,将拨银一百万两作为寿辰所耗之需,朱厚照当时欣然同意。数日前由于乞丐冻毙一事,朱厚照回宫跟两位太后一提,两位太后是吃斋修道之人,闻言顿时痛惜不已,于是告诉朱厚照,寿辰之典不必铺张,从典礼中省下五十万两银子,拨于京师及天下各州府县,专用于赈济流民乞丐衣食,以彰皇家仁善之心。

朱家皇族做到这一步,说实话,已很不易了,然而大臣们却似乎仍不满意。

秦堪站在殿外朝班中,等待礼部官员唱名进殿贺寿,目光不经意地朝身后一扫,却见勋贵班后面的文武大臣们彼此之间飞快交换了一个眼色。

秦堪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今日贺寿老太后恐怕要出事!

思忖间,却听礼部官员大声唱名,宣在京侯爵入殿朝贺。秦堪不及多想,领着侯爵班子进殿,众侯爵进殿后自然一番如潮拜贺,秦堪恭敬道了万寿无疆之后自觉站到一旁,殿上的朱厚照仍旧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秦堪很想给他打个眼色要他防范,可惜二人相隔太远,这个眼色扔过去大抵等于抛媚眼给瞎子,实有明珠暗投之憾。

勋贵班依次贺过寿后,接下来便是京中四品以上百官了。

内阁三位大学士领头,礼部吏部尚书随后,众臣分批次进殿磕头朝拜。

前面都还好,直到神情异常的通政司左通政黄禄进殿后,秦堪的心终于悬了起来。

只见黄禄首先朝太后跪拜,贺过寿之后,黄禄却不起身,反而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高举过头顶,大声道:“老太后大寿,臣本不该做那焚琴煮鹤之恶事,然而圣人尝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天下可怜的衣食无着的穷苦百姓计,臣不得不冒死于老太后寿堂上直言禀奏!”

满堂寂静。

两位太后呆住了,朱厚照也呆住了,而殿内的文官们似乎早有准备,面无表情地站在朝班中不言不语。

不知沉默了多久,朱厚照脸色渐渐涨红了,眼中杀机大盛。

亲情是朱厚照的底线,黄禄今日显然触到他的底线了。

“黄禄,你好大胆!”朱厚照腾地站起身,眼中寒光如冰。

黄禄对皇帝的怒气似乎浑然无觉,犹自垂首道:“正德元年腊月,京师大雪,冻毙三十余乞丐,三日后,各地监察御史呈报上来的数字更让人触目惊心,其中保定府城冻毙流民四十余,蓟州府城冻毙六十余,真定府城冻毙三十余……”

朱厚照怒极大喝:“住口!殿前武士何在?将黄禄剥去官衣,摘去纱帽,午门杖……”

“陛下!”秦堪急忙出班截住了朱厚照的旨意,

朱厚照看着秦堪清澈的目光,狂怒之心终于稍许平静,“杖毙”二字终于没有说出口。

今日老太后大寿,杀人不吉,这道旨意若真说出口,一顶暴君的帽子算是戴定了,以后大臣们对朱厚照的掣肘之处恐怕会更多,朱厚照这一生将举步难行。

朱厚照不蠢,很快明白秦堪忽然出班打断他的用意,于是感激地看了秦堪一眼。

看着满殿面无表情的大臣,穿着吉服龙袍的朱厚照心中怆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沉默中,朱厚照泪流满面。

“朕……已下过罪己诏书,也削减了老太后寿辰典礼的银子用于赈济流民,你们,你们还要朕怎样?满殿食君之禄者,几人能为朕分忧?几人能不逼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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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臣权势大

如此朝廷,如此臣工,当皇帝确实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寿堂之上本是满殿喜庆,却被黄禄生生破坏殆尽,朱厚照怒极,老太后大寿的日子里却又不能下令杀他,气得泪流满面。

黄禄不依不饶道:“陛下,正因为食君之禄,臣才忠君之事,臣奏的这件事,奸佞是万万不会说的。奸臣眼里看到的只有陛下一人的悲喜,忠臣眼里看到的是天下万万人的悲喜。”

话说得漂亮,殿内却有好几个人当场重重怒哼了一声,不消说,自然是刘瑾张永等八驴,连秦堪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文官的武器多,圣人之言是武器,前朝兴衰之鉴是武器,口口声声标榜忠臣也是武器。你标榜自己是忠臣也就罢了,还含沙射影骂别人是奸佞,如今的朝堂判别忠与奸似乎不需要论据,只需大臣的一张嘴便足够了。

穿着吉服的刘瑾站在殿前,双手自然垂着,腰也微微向前佝偻,看表象十足的皇家家奴模样,可一双小眼睛却死死盯着黄禄,眼中杀机大盛。今日老太后过寿,杀之不吉,可是……老太后不可能每天都过寿吧?

秦堪不怎么喜欢杀人,不过对这黄禄,倒是乐意见他领教一下刘公公的手段。

不是标榜忠臣么?当忠臣就得有被奸臣害死的觉悟,不信到下面去问问岳飞的受害感想……

殿内文官们皆不言不语,对黄禄的行为也毫无表示。显然,黄禄说的话正是文官们所想,黄禄今日不仅仅为自己代言,也为文官们代言。

朱厚照此刻脑子很乱,他想杀人,也想放声大哭,更想干脆写个退位诏书不当这皇帝罢了,诸多情绪在心中萦绕翻腾。

“黄禄,你说的这些到底是何用意,北直隶诸多流民乞丐冻毙。朕也心痛万分。朕已下过罪己诏书,拨过银两赈济,处置过相干官员,今日你说这些。还打算要朕怎样?”朱厚照忍住气缓缓问道。

黄禄伏地道:“臣请陛下削减宫中用度。拨内库帑银分付各府广开善棚。赈济流民衣食……”

“朕答应!”朱厚照铁青着脸,咬着牙道。

这两件事并不过分,纵然黄禄不说。朱厚照也正有此打算,不过被黄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出来,味道就变了,总有几分逼迫的意思,而且由大臣主动开口,传出去天下百姓满口赞颂,好名声全被大臣占了去,反而突显出皇帝多么昏庸无道似的。

“陛下仁义,臣代天下百姓谢过陛下。”

朱厚照冷冷道:“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朕用不着你代天下百姓。”

“是,臣再请陛下斋戒沐浴,焚香祭奠死去的可怜乞丐们,并于太庙前郑重罪己。”

朱厚照身躯情不自禁微微颤抖起来。

“黄禄,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知道太庙是什么地方吗?”

“陛下,江山是祖宗传下来的江山,陛下也是祖宗的子孙,子孙有功可耀于太庙,有过为何不能自罪于太庙?”

这时,满殿文官如同听到信号似的,忽然一齐向朱厚照跪拜下来,齐声道:“臣等恭请陛下太庙罪己。”

人群里,李东阳,杨廷和等数十名心地尚算忠厚的大臣有些犹豫和不忍,但见大部分文官都跪了下去,他们也不得不屈膝垂首跪下。

法不责众,当文官们拧成了一股绳,这般势力绝对是恐怖的存在,连皇帝也拿它无可奈何的。此时此刻,是非黑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的声音大。

势单力薄的朱厚照又流泪了,仰头看着殿顶,忽然静静道:“你们不就是想要忠直名声么?朕……给你们!也不用什么罪己了,朕这就下诏,你们再另择贤能,朕退……”

“退位”二字还没说出口,却听得殿内一道老迈的女人声音破口大喝:“陛下!住口!”

殿内只有太皇太后,张太后和夏皇后三个女人,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今日唱戏的显然不是她们,见殿内大臣生事,不但搅黄了满殿喜气,而且还把朱厚照逼得自愿退位,老太后怒了。

乌木龙头拐杖重重朝铺了地毯的地板上一顿,满殿回音里,老太后被张太后搀扶着站了起来。

缓缓扫视殿内群臣,老太后冷笑数声,道:“都是先帝的好臣子啊,妇人不得干政,陛下被你们逼到如此境地,哀家可以视作不见,可今日是哀家的寿典,此刻被你们搅和得一塌糊涂,满殿不欢,尔等是何居心?口口声声说着忠义,哀家老眼昏花,为何只见满殿魑魅魍魉,男盗女娼?看看殿外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哀家且问尔等,如今这天下,可还姓朱么?”

这话说重了,惊得满殿大臣伏地齐声道:“老太后息怒,臣等万死!”

老太后怒哼一声,道:“朝廷的事,哀家不多嘴,你们君臣自己商量,哀家好好的寿典被你们搅和成这样,你们想死气哀家不成?”

“臣等不敢,臣等万死!”

“散了!都散了!反正哀家这把老骨头你们也没放在眼里,早早埋进寝陵陪宪宗皇帝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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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皇太后气得胸口疼,被扶回后殿躺着去了。

众臣没达到目的,被老太后悻悻赶了出来,一个个沉默着鱼贯走出殿门。

一场喜庆寿典竟闹得如此收场,天家暴怒,大臣们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秦堪没走,他等在殿门外,静静地看着慈宁宫的后殿方向。

果然,半盏茶时分过去,一名小宦官匆匆走来,见到秦堪便讨好地一笑,道:“侯爷,陛下召见您,请侯爷随奴婢进去吧。”

秦堪淡淡一笑,整了整衣冠,从容进殿。

老太后心口疼痛,在后殿寝宫里休息,张太后已宣了太医正给老太后瞧病。

慈宁宫东侧的暖阁里,朱厚照坐在炕沿垂首哭泣,刘瑾,张永,谷大用等人跪在他的身前也陪着他哭。

见秦堪走进来,朱厚照使劲一擦眼泪,腾地站起身,怒声道:“秦堪,朕知道你有法子,快帮朕想想,朕要重重治这帮无君无父的狗官!”

秦堪从容一笑:“很简单,把刘公公推出去当着大臣们的面一刀砍了,这叫杀驴儆猴……”

众人脸绿:“…………”

也不知怎样高深的功夫,跪在地上的刘瑾双膝不动,竟原地弹起尺余高,接着以五体投地的姿势重重摔下。

顾不上喊痛,刘瑾惊恐地瞧着秦堪,嘶声道:“秦堪,杂家招你惹你了?”

秦堪哈哈笑了两声,状若亲密地拍了拍刘瑾的肩,道:“刘公公莫恼,我开玩笑的,缓和一下气氛嘛,没看见陛下伤心成这样了……”

张永最没顾忌,当场便噗嗤一声幸灾乐祸笑开了。

刘瑾的脸更绿了,想发飙,但此刻陛下心情不好,刘瑾怕会给自己招祸,怨毒地瞪了秦堪一眼,不再说话。

正处于悲愤之中的朱厚照脸上泪痕未干,却也哭笑不得道:“秦堪,你能正经一点吗?”

秦堪叹道:“正经话就不好听了,陛下,今日跪请陛下太庙自罪的大臣有多少人,你数过吗?”

朱厚照黯然道:“用得着数吗?全都跪下了。”

“一人两人,甚至十几人,这些都好惩治,怕就怕满殿众口一词,陛下法不责众,咱们大明的文官向来不怕疼不怕死,打不怕也杀不怕,陛下欲重惩满朝文武,恐怕不易啊。”

朱厚照怒道:“难道就眼睁睁看他们得寸进尺,把朕逼得退无可退么?秦堪,朕知道你坏主意多,你一定有法子的。”

秦堪翻了个白眼:“陛下,臣是正人君子,哪来的坏主意?”

朱厚照气得指着秦堪:“又来了!这副嘴脸又来了!”

为朱厚照分忧解恨的时候,刘瑾自然不甘人后,于是阴森森一笑,道:“陛下,老奴倒觉得,所谓的文官呀,其实都是贱骨头,满殿大臣全杀了自然不行,可是若杀十来个带头的,其余的大臣就老实了,陛下,通政司左通政黄禄目无君上,大闹老太后寿堂,气得老太后犯了病,仅这个理由,便足够他死上百次了,陛下若不反对,老奴可命西厂番子将他拿到午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杖毙……”

朱厚照犹豫不决,秦堪却摇头道:“刘公公此言不妥,杀人若这么容易,陛下早杀了,杀了黄禄,大臣们恐怕会闹得更厉害,就算用霹雳手段镇压下去,以后君臣离心离德,恐怕陛下将会受到更多掣肘,对陛下的名声也不好听呀……”

刘瑾瞪着秦堪道:“侯爷难道有法子治他们?”

“有。”

暖阁内所有人眼睛一亮。

“什么法子?快说!”

秦堪咳了咳,道:“陛下,大臣们不是要求陛下斋戒沐浴,太庙自罪么?”

“对呀。”

“陛下就答应他们!不过……所谓君臣同心,陛下都自罪了,大臣们自然不能免,若欲自罪于祖宗,大家一起去!”

朱厚照满头雾水:“你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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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君臣共苦

秦堪的鬼主意自然任何人都猜不到的,在这个满朝标榜正人君子的畸形年代,秦堪这样的奇葩不多见,不止不多见,简直绝无仅有。

秦堪对正人君子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确实也经常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如同口号似的有事没事挂在嘴边说一说,仿佛给别人心理暗示一般,说得多了别人也就记住了,不是君子也是君子。另一方面,心底深处对“正人君子”四个字是充满鄙夷的,别人满口赞颂他是君子时,他总觉得别人在骂他,忍不住有种杀人全家的冲动……

如何对付正人君子,秦堪倒是颇有心得,君子不是凡人,是圣人,圣人说话时往往占住道德制高点,只可惜有时候站得太高,风太大了,难免会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呛死。

秦堪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道:“陛下,还记得臣当初跟陛下说的话么?陛下学不会做好孩子,难道不会装好孩子?”

朱厚照眼睛一亮:“快说,朕如何装?”

“陛下,大臣们不是要求陛下斋戒沐浴后再去太庙自罪么?陛下不妨答应他们,大家一起‘斋戒’!”

秦堪说这句话时,将“斋戒”二字咬得很重,目光坏坏的,很不善良。

朱厚照楞了一下,到底是好朋友,彼此都有默契,秦堪略微一提,朱厚照便明白了。

“斋戒?”朱厚照喃喃自语。

“对,斋戒!”秦堪咬字咬得很重。

朱厚照忽然噗嗤一声笑开了。笑声遏制不住,于是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秦堪啊秦堪,你肚子里到底藏了多少坏水儿?太坏了你!简直不是人……”

一旁的刘瑾不知勾起了什么惨痛往事,虽然对秦堪的主意仍旧满头雾水,却恨恨地接口道:“……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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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司的钟声悠悠敲响,偌大的京师上空余音袅袅,这是皇帝召集大臣朝会的钟声。

刚刚被老太后赶出慈宁宫,许多大臣还没走出宫门,听到钟声后不由一楞。

陛下不是说今日老太后大寿,罢朝一日么?好好的突然开什么朝会?

来不及多想。大臣们顺势便转了个身。纷纷朝奉天殿走去。

…………

…………

金殿龙椅上,朱厚照一反刚才悲愤抑郁的模样,表情变得很沉痛,沉痛里带着无限的悔意。眼眶甚至泛了红。

满殿大臣就这么静静注视着他。满头雾水地等着他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仰天长叹口气,道:“通政司左通政黄禄何在?”

黄禄出班道:“臣在。”

大臣们心一紧,陛下这是要算帐了吗?

黄禄挺着胸。一副正义凛然不向恶势力低头的模样,瞧得秦堪刘瑾等人一阵反胃,二人互视一眼,发现彼此的目光露出同样的嫌恶鄙夷,二人目光交会不由一楞,接着浮出惺惺之色。

不论秦堪和刘瑾怎样不对付,至少二人有个共同点,看不得别人脸上的正义之色,太恶心了。

惺惺相惜之后,秦堪和刘瑾同时露出一个奸臣惜奸臣的会心笑容。

满殿惊疑之时,朱厚照叹了口气,沉痛道:“黄卿放心,朕非昏君,不会因言加罪,你说得对,北方大雪冻毙如此多的乞丐,这是皇帝的过失,朕无法推卸,黄卿真乃我正德朝忠义之臣,理当褒奖。来人,赐左通政黄禄黄金百两,丝帛十匹,着宫人送抵黄卿府上。”

“啊?”

所有大臣都楞了。

……陛下吃错药了?

朱厚照的表情愈发沉痛,缓缓扫视着殿内群臣,道:“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我大明一直是皇帝与士大夫同治天下,此乃祖宗成法,绝不可易。天下治理不能仅仅只靠皇帝,更重要的是诸位臣工,你们才是我大明真正的中流砥柱,臣者,国之重器也,不可不敬。朕今日不该向你们发火,朕向各位臣工致歉。”

说着朱厚照站起身,朝殿内大臣们郑重躬身施了一礼。

大臣们热泪盈眶,感动得不能自已——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昏君想干嘛?

满殿大臣顿时提高了警惕,神经绷得紧紧的,非常戒备地盯着朱厚照。

朱厚照没管大臣们怎生想法,清了清嗓子,道:“朕决定纳黄卿之谏,焚香沐浴,于太庙前斋戒罪己十日,自省吾身,诸臣工以为如何?”

众臣齐声道:“陛下纳谏知错,善莫大焉……”

朱厚照眼中古怪之色一闪而过:“你们都不反对吧?”

“不反对,陛下正该如此。”

虽然朱厚照答应得太爽快而令大臣们失去了触颜直谏,扬名立万的机会,不过能看到一个对大臣言听计从的温顺皇帝,倒也是所有人的愿望。

朱厚照点头,缓缓道:“如此甚好,不过呢,你们常在朝堂上说‘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朕于太庙前斋戒十日向祖宗请罪,诸位臣工想必不能袖手旁观吧……”

大臣们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们大概明白朱厚照的意思了。

朱厚照接着道:“君臣同甘共苦方为朝廷之福,朕刚才说过,尔等皆国之重器,你们也经常劝朕敬天地法祖,朕决定纳尔等之谏,诸臣工可愿与朕共此一苦?”

众臣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朱厚照拿话一套,满殿大臣竟无一人能出班辩驳,因为他说的话全是平日里大臣们在他耳边念叨的,今日只是原样照搬出来了而已,谁愿自打耳光?

满殿鸦雀无声。

朱厚照笑道:“既然无人反对,那么,此事便定下了。来,我等君臣移驾,共赴太庙斋戒。”

不容大臣出声,刘瑾适时大声道:“陛下有旨,君臣移驾太庙——”

朱厚照起身往殿中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身形坏笑道:“诸位臣工一定要记住,咱们可是要斋戒十日哦,十日内只饮清水,不可进一米一黍,否则便是对天地法祖大大的不敬,朕要治罪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太庙请罪(上)

太庙是皇宫里最神圣最庄严的所在,因为里面供奉着大明历代先帝祖宗,皇帝的祖宗自然是世上最高等级的存在,太庙前包括皇帝在内都得乖乖跪下,老老实实磕头。

历代皇帝对太庙是又敬又畏的,而且很多有雄心的皇帝也将太庙当成他们炫耀功绩的地方,每年一次的告祭大典不算,国家若有重大事情,比如多年的宿敌被打败了,国家的版图扩张了,历代先帝没能完成的事情在现任皇帝手里完成了等等,这些都是炫耀太庙的好机会,自大一点的皇帝不止炫耀太庙,干脆连泰山封禅之类的事情也干了,反正天大地大他最大,也不怕别人当面骂他不要脸。

从古至今,皇帝去太庙都是炫耀自己功绩的,绝少有皇帝因为自己犯的某件过错而去太庙请罪,这无疑是一件大损皇威的事情,皇帝犯了过错顶多下个罪己诏书,但凡精神正常一点的皇帝都不会选择去太庙请罪的,这种事一旦干了,一顶“不肖子孙”的帽子怕是一生也摘不掉了。

朱厚照不一样,他不在乎头上戴着什么帽子,他只想狠狠整治一下满朝文武大臣。

御驾移步太庙,大臣们不甘不愿紧随其后,他们忽然发觉上了小皇帝的当,今日这道关口与其说是皇帝请罪,还不如说是皇帝惩罚大臣。

斋戒十日……会活活饿死的啊!

按朝仪,皇帝赴太庙不管是炫耀还是告祭。是必须动用大仪仗的,前面必须四头大象引路,后面跟着虎豹若干,再然后便是锦衣亲军开道,宫女太监各执香炉香盒玉如意等象征皇室的尊贵用物紧随其后,最后才是皇帝的玉辇。

太庙前也必须由礼部尚书代皇帝念颂祭文,道录司的僧道之流也不能免,总之,程序非常繁琐复杂。

然而今日朱厚照领着大臣们赴太庙,一应程序全免。众人前方只有数百锦衣亲军开道。皇帝和大臣们各自穿着寻常的朝服走在后面,一行人走得不快不慢,队伍静悄悄的,透出几分心虚的味道。也不知是皇帝心虚还是大臣心虚。总之。各有所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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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庙静静地伫立在宫内午门广场一侧,左右两边分别是太庙和太社稷。

众人到太庙后,礼部尚书张升嘴唇蠕动。想说点什么,刚上前一步,却被朱厚照挥手挡了回去。

转过身,朱厚照站在太庙的白汉玉石台阶前,缓缓扫视群臣,目光威严庄重,颇具几分帝王之气。

“众卿,天下既是君臣共治的天下,那么治理天下的过程里出了差错,也当由我们君臣共同担当,众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面面相觑,然后颓然齐声道:“陛下所言甚是。”

“君臣共治”这四个字,在朝堂里被皇帝和大臣们当口号似的念叨了许多年。

此刻他们才发觉,这四个字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是要付出代价的。

朱厚照的意思很清楚,荣耀大家一起享,黑锅大家一起背,谁也别想摘出去。

“如此,诸卿便与朕一起进太庙吧。”朱厚照笑道。

大臣们终于开始有些恐慌了。

这昏君玩真的?斋戒十日,这十日内只饮清水,不沾一米一黍,会死人的!

大学士李东阳忍不住了,他此刻已非常明白,所谓君臣太庙请罪,其实便是朱厚照对大臣们凌厉的反击,今日老太后大寿,文官们的表现委实令这位年轻的皇帝气到了,却也不知哪个缺德的家伙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阴损主意……

秦堪!

不用证据了,必然是这厮!

心中苦笑不已,李东阳还是不得不站出来。能混到京官四品以上,哪个不是年纪老迈身衰体弱之人?这些老臣可禁不住斋戒十日这般折腾呀。

与内阁杨廷和对视一眼,李东阳走出班,拱手禀道:“陛下,请罪太庙一事,或可商榷……”

几名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官员一脸不快,刚欲张嘴反对,人群第一排的杨廷和忽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才将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瞪了回去。

朱厚照大喇喇一挥手:“不必商榷了,有错就要认,今日慈宁宫老太后寿典里,各位爱卿不就是这么教朕的吗?朕决定纳众卿之谏,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拂了拂衣袖,朱厚照背对着大臣时嘴角的笑容已渐渐变冷,也不理会后面大臣们是何等表情,径自当先举步登上石阶,一步一步朝太庙内走去。

李东阳和杨廷和互视一眼,二人苦笑不已。

今日这些文官们事情做得太绝了,已激起了陛下的杀心,十日里,纵然饿毙几个大臣,恐怕也没有理由指责陛下任何不是。因为这是敬天地法祖,天地法祖最大,死也白死。

…………

…………

太庙于永乐十八年所建,占地二百余亩,南北长余百余丈,东西宽约百丈,由前,中,后三大殿构成,殿内主要梁栋皆由沉香木和金丝楠木所构,东西两侧有配殿十五间,其中东侧配殿主要供奉大明历代皇帝宗室牌位和画像,西殿则是所有大明文臣武将一生最荣耀的地方,因为那里供奉着所有对大明有功的异姓臣子。

古来对社稷有大功的臣子,皇帝颁下赏赐擢升诏书或者封爵,若功劳实在太大,圣旨里一般还会提一句“配享太庙”,所谓“配享太庙”就是这个意思,臣子死后以郡王之礼厚葬,其画像牌位和一生为社稷做出的功绩,都会供奉进太庙受享香火,实是为人臣者一生最大的荣耀,地位几近等同于唐朝的“凌烟阁功臣”。

——最实际的好处就是,朝廷绝不会向功臣的后人要墓地管理费,逢年过节拜祭的香火钱也免费。

最实际的坏处也不是没有,若到朝代末年,反军攻占京师,第一个烧的也是太庙。实在是荣耀越大,风险越大,配享太庙者不可不细细思量权衡。

当然,今日进殿的大臣们绝对感受不到丝毫“荣耀”,他们反而一身阵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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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走进太庙后往东一转,君臣皆进了供奉历代皇帝牌位的东殿,殿内早早准备了上百个蒲团,朱厚照的蒲团上罩着明黄软缎,离大臣们的蒲团有一段距离。

祖宗面前请罪这么没面子的事,所谓的祭文和繁琐的程序自然全部免去,礼部尚书张升也没了用武之地。

朱厚照进门便在明黄软缎上跪拜下去,面对着历代皇帝宗室的牌位,忽然放声哭道:“大明历代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厚照于英灵前祭拜请罪,求列祖列宗宽恕厚照……”

朱厚照一跪一哭,不情不愿的大臣们自然不敢再有丝毫犹豫,纷纷跟在后面跪拜下来。

太庙的殿门砰的一声,从外面重重关上。

所有人心头一惊,接着认命地叹口气,老老实实跪在蒲团上,开始向列祖列宗请罪。

秦堪和刘瑾跪在朱厚照身后不远处,神情毕恭毕敬。

朱厚照干嚎了几嗓子,见大臣们都已跪下,于是微微扭头,用几不可闻的细微声音道:“喂,刘瑾,都进来了吗?”

刘瑾急忙道:“一个都没跑,全在呢,殿门也已关上。”

朱厚照忽然咬牙切齿轻声道:“这些狗官,让他们知道朕的手段,饿死几个算几个!”

秦堪轻笑道:“圣君杀人不见血,陛下威武。”

朱厚照得意笑了两声,忽然又惴惴不安道:“斋戒归斋戒,不会连朕也饿上吧?刘瑾你这老狗都安排妥当了吗?”

刘瑾谄笑道:“陛下放心,虽说是斋戒,每日清水不可少,御膳房的宦官每日要来送清水呢,罗祥早已安排好了,清水肉食面饼,咱们仨呀,一样也不会少,反正咱们背对着大臣,谁也不知道咱们在吃东西。”

朱厚照喜道:“那就没问题了,朕就当在太庙坐十天的禅便是,朕幼时倒也跟和尚学过几日佛道,经文和手印都会一点,在这里坐十天也不枯燥……”

秦堪忙道:“陛下,有些大臣并不算坏,可不能一杆子全打翻呀,比如李东阳,杨廷和,还有臣的岳父左都御史杜宏等等,别把他们饿出个好歹来……”

朱厚照顿时犯了愁,接着灵机一动,道:“你每日在怀里揣点吃食,不露痕迹跪到他们旁边,悄悄递给他们吃便是。”

“陛下……这到底是请罪还是野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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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太庙请罪(中)

秦堪出的缺德主意不止是阴损,简直要命了。

文官们搅黄了老太后的寿典,显然没想到他们已触犯了皇帝的逆鳞,自弘治帝驾崩后,朱厚照对亲情二字一向看得非常重,大臣们什么时候闹事不好,非得在老太后的寿典上让整个皇家难堪,朱厚照的报复随之而来。

此时此刻跪在太庙东殿里,大臣们也都明白朱厚照的报复之意了。

什么“君臣共治”,什么“同甘共苦”,什么“从善纳谏”,全都是屁话!就为这一刻埋伏笔呢。

当场便有许多大臣脸色不好看了,不少人怒眉一掀便待开言,张了张嘴,却颓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说陛下不该太庙请罪?是他们自己异口同声请求的呀。说陛下不该把大臣们强行捆绑一起斋戒?君臣共治,同甘共苦也是他们整日挂在嘴边上的呀……

这十日里就算活活饿死几个,恐怕也怪不到陛下头上。

压抑着愤怒和憋屈的太庙东殿气氛很沉默。

君臣请罪就在这样的气氛里诡异地开始了。

大臣们人人脸上平和肃穆,但秦堪知道,这里面起码有一半的人想狠狠扇他们自己一记大耳光。

嘴贱的下场啊,把皇帝逼急了,谁能讨得好去?老太后的话没说错,这天下,可不是还姓朱吗?

…………

…………

第一天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大臣们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跪得双膝麻木者,可以站起身原地活动一下腿脚,然后继续跪,不会有人参劾对祖宗不敬,毕竟人的双腿血液长时间不畅通,会致人残疾的。

夜幕降临,空荡荡的殿内光线渐渐黑沉,立时便有小宦官走进来将一盏盏精致华丽的宫灯用长竿高高挂在大殿上方的雕龙玉柱上,殿内瞬间一片光华四射,亮若白昼。

一阵阵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声传来。此起彼伏。

大臣们老脸苦成了一团。

一大早进宫给老太后贺寿。接着便是跟昏君做艰苦卓绝的斗争,直到现在天黑了还没进一粒米呢……

第一天没过完大伙儿便有些受不了了,……这昏君不会真让咱们活活饿死吧?

朱厚照,秦堪和刘瑾三人背对着大臣跪着。听着身后传来一阵阵无法掩饰得住的咕咕叫声。三人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

一盏茶时分后。御膳房的数名小宦官抬着几只大桶走进殿里。桶里装的是清水,真正的清水,皇宫后侧玉泉山上采来的。不带一丝油荤。

小宦官手里拿着一叠碗,猫着腰见人便发一只,见人便发一只……

大臣们无可奈何的捧着空碗,然后看着小宦官跟喂猪似的,用水瓢舀起一瓢清水,依次将众臣的碗装满。

许多大臣顾不得仪态,也实在饿得不行,当下也不管清不清水的,端起碗便一口喝干,然后可怜巴巴再盯着小宦官。

令大家失望的是,清水也是有配额的,一天只有三碗,不多也不少,拎着大桶发水的小宦官完全无视大臣们的目光,一路走一路发过去。

终于发到朱厚照等三人的面前,小宦官先放下桶,谄媚地给朱厚照磕了个头,另一名小宦官取过一只白底青花雕龙刻凤的精致贡品瓷碗,给朱厚照满满地添了一碗清水,水瓢滑落桶底,小宦官的双手垂下,变魔术般从他的宽袖里滑出半只油腻的烧鸡,另一只袖里则是三块翠绿新鲜的桂花糕,由于朱厚照的背影挡着,任谁也没发觉宦官的小动作,烧鸡和桂花糕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落到了朱厚照的手里。

秦堪和刘瑾也没饿着,另外两名发水的小宦官如法炮制,将精美的吃食巧妙地放到了秦堪和刘瑾的手上……

三人背对大臣跪在最前排,将吃食一丝一丝地掰碎,然后不着痕迹地喂进自己嘴里,就这样背着大臣们饱餐了一顿。

吃完将蒲团前的清水一饮而尽,朱厚照情不自禁张嘴打了个饱嗝儿……

静谧的大殿里,巨大的饱嗝儿声音悠悠回荡,不仅身后的大臣们楞住,连朱厚照三人也楞住了。

秦堪反应最快,急忙侧过身面朝朱厚照跪着,沉痛道:“陛下您都饿得打嗝儿了,陛下,敬天地法祖必须心诚意诚,陛下再饿也要挺住啊!”

朱厚照呆楞以后,也迅速地点头:“朕……挺得住!”

大臣们隔着老远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破绽,于是齐声道:“陛下仁德孝诚,广泽四海,天下幸甚,社稷幸甚……”

话说得漂亮,却是稀稀拉拉有气无力。

大臣们的命不如朱厚照三人好,到这会儿只灌了一碗清水,业已饿得有点眼花了。

想到未来还有九天仍要饿着肚子度过,众人不由悲从中来,人群里不知何时传出几道啜泣的声音。

今日进这太庙,真不知还有没有命出来……

…………

…………

前排面对着祖宗画像和牌位,朱厚照身形不动,嘴角却咧开了大大的笑容,掩不住幸灾乐祸的味道,目光露出久违不见的兴奋神采。

日子过得太平淡,正德皇帝终于找到事做了。为了达到狠狠整治大臣的目的,他愿意跟大臣们耗着,耗十天也无所谓,前提是十天后这些大臣还能活着。

“刘瑾,今儿烧鸡太油了,朕不喜。”朱厚照低若蚊讷道。

刘瑾一楞,急忙赔罪:“是老奴思虑不周详,老奴知罪。”

“明日早膳呢,咱们仨人就来几块酥肉馒头吧,配点小咸菜,记得松软一点,嚼起来没声儿的,别让大臣听见。”

“是。”

“午膳呢,朕要清淡一点的,骨头大棒子炖萝卜,记得炖烂一点,入口即化,那个好吃。秦堪,你午膳吃什么?”

“陛下,臣还是觉得烧鸡不错……”

“行,刘瑾,明儿午膳给秦堪带烧鸡。”

“……是。”

“晚膳呢?秦堪,你晚膳吃什么?”

“……臣,还是吃烧鸡。”

“你这是专门克鸡的命格啊,难怪朕的世袭三代威武大将军……唉!”

满殿饿着肚子的大臣闭目养神,前排三人却窸窸窣窣间把明天的菜谱定好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太庙请罪(下)

太庙内,君臣用一种沉默的方式相互对峙,较劲。

天亮了,已是斋戒第二天。

钟鼓司的钟声敲响,宣示此刻已到寅时。大臣们跪在蒲团上就这么熬了一夜,迷迷糊糊刚瞌睡了一会儿,又被钟声唤醒,袍袖捂着嘴很有仪态地打了两个隐秘的呵欠,然后眼睛一瞪,不服输地盯着前排的朱厚照。

当然,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咕叫声也是少不了,整整一天没进食了,大臣们似乎连生气都没了力气,眼神纷纷可怜巴巴地投向殿门。

——不给东西吃,清水总有一碗吧?早上了,该有一顿了……

前排的朱厚照三人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经过一夜,三人也累得不轻,比大臣们景况好的是,他们倒不饿。

钟声也唤醒了瞌睡着的三人,扭头瞧了瞧殿外的天色,朱厚照打了个呵欠,道:“天快亮了,第二天了,这帮大臣还死不悔改么?”

秦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笑道:“陛下切莫小看了文官的决心,这群人是世上最死硬最顽固的一群,他们认准了理,九牛都拉不回。”

朱厚照哼了哼,道:“那今日就继续斋戒吧,总要饿死几个才算完。”

又打了个呵欠,朱厚照咂摸咂摸嘴,道:“这儿其实没什么不好,就是太无聊了……能斗地主就更好了。”

早晨的那一顿清水又被数名小宦官抬来了。

经过一整天折腾的大臣们早已不复昨日老太后寿典时的精气神,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听到殿门打开的动静纷纷抬起头,然后木然地端起各自身前的小瓷碗,双手捧着,自动自觉等待小宦官发水,喉头还忍不住上下蠕动。

这场景,这神态,这凄凉的气氛……二战犹太集中营里的犯人大抵也就如是了。

秦堪忽然对大明朝廷产生了深深的忧虑,这次风波过去,满朝文武就算没被饿死,估计精神上也会受到不小的打击。那时金殿上面坐着一个千古有名的昏君。下面一帮神情缥缈若仙的神经病,连递奏疏的动作都像捧着饭碗要饭……

不寒而栗啊。

秦堪感到自己对历史犯了罪。

…………

…………

小宦官尽职尽责地将清水分发完毕,当然,朱厚照三人的早餐也不着痕迹地落到三人的手里。

这次大臣们学了个乖。再也没人舍得一口喝完碗里的水了。而是纷纷小心翼翼地轻啜一口。也不急着咽下去,将水含在嘴里,细细品位咂摸一番。那模样比品名贵贡茶还讲究,瞧在眼里特别瘆人。

肚子咕咕叫声仍在此起彼伏,清水毕竟只是水,这东西填饱肚子的。

秦堪瞧着身前自顾吃得酣畅的朱厚照和刘瑾,默默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仿佛不经意活动腿脚一般,慢吞吞地踱到大学士李东阳的身旁,在他旁边一个空置的蒲团上跪下。

李东阳年约六十许,已接近迟暮老年了,皇帝的这番折腾自然也消受不起。此刻他正跪在蒲团上揉着老迈的双膝,精神萎靡地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

见秦堪跪在他身旁,李东阳眼睛一瞪,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别人不清楚,人老成精的李东阳却跟明镜似的,折腾大臣的坏主意朱厚照决计想不出来,必是眼前这个竖子撺掇的,一个坏主意不知害了多少人。

秦堪对李东阳的目光浑然不觉,无所谓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李老大人,饿不饿?”

“竖子……”李东阳刚张嘴,鼻子却忽然闻到一股诱人的味道。

酥肉夹馍!

只见秦堪单手一垂,袖子里一个光鲜诱人的肉夹馍变戏法似的滑落到他手上,后背挡住大臣的目光,肉夹馍非常隐秘地递到李东阳面前。

李东阳大吃一惊,惊怒交加地瞪着秦堪,幸好西涯先生素有涵养,没有当场惊叫出声,而是环顾四周一圈,压低了声音恶声道:“好个竖子!哪里来的肉夹馍?你可知此处何处,此时何时?”

秦堪下巴朝前面的朱厚照和刘瑾一扬,李东阳顺着望去,却见二人肩头以不易察觉的频率微微耸动,原本倒也瞧不出什么破绽,此时心里有了底再看过去,他们分明是背着大臣悄悄吃东西呀!

“你们……你们胡闹得太过分了!”李东阳什么都明白了。

秦堪好整以暇道:“老大人莫非还看不出么?这是闹剧,也是报复,端看你怎么理解了,陛下的目标可并非针对你,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不声不响把肉夹馍吃了,吃完这顿还有下顿,第二,坚持你所认定的真理,跪在这里活活饿死,老大人,你选哪个?”

李东阳无比愤怒地瞪着秦堪,老迈的身躯微微颤动。

秦堪也不怕,一直笑意吟吟地瞧着他。

二人互相对视许久,秦堪打破了沉默。

“眼神杀不死我的,老大人速作决断,我马上就起身换地方了……”

李东阳忽然劈手将肉夹馍夺过来,悄悄塞入袖中,低声道:“滚远!”

秦堪笑了。

很好,老头儿不像别的文官那般迂腐,大约也清楚这次事件里,他只是个陪绑的角色,陪绑可以,陪葬就很没必要了,死得可谓轻如鸿毛。

爱真理,但更爱肉夹馍,这才是正常人该干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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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李东阳可圈可点的表现,杜宏就差劲多了。

也是一大把年纪,仍是一副愤青脾气,见秦堪鬼鬼祟祟掏出肉夹馍便勃然大怒,两眼直喷火,大有一刀将不肖女婿斩于马下除魔卫道的架势。

“孽畜!昨日之事都是你给陛下出的主意,对不对?”杜宏咬牙瞪着他。

秦堪忽然觉得自己又错了。

眼睁睁看这老家伙饿死多么令人愉悦,对自己全家也是一种解脱,为何偏要给他送吃的?里外不是人。

上坟似的拱拱手,秦堪道:“岳父高风亮节,小婿五体投地,小婿这就走。”

“回来!你这孽畜,给陛下出这么个阴损主意,你知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该死的总会死,他们有他们的取死之道,岳父大人若觉得他们无辜,不妨陪他们饿着便是,所谓求仁得仁,你死以后我会帮岳母大人再寻摸一个好人家,顺便请陛下把你端进太庙里供起来……告辞告辞。”

杜宏怒意愈深:“回来!”

秦堪无奈叹道:“你就当没见过我不行吗?肉夹馍要不要?不要我给别人……”

“不要!也别想给别人!老夫现在要参劾你,老夫要大义灭亲……”

“你敢参劾我,我就把肉夹馍塞你嘴里,然后叫大家都来看,年纪越大越不识好歹,回家我告诉岳母大人,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秦堪狠狠瞪他一眼,转头便走。

费心费力为拯救老干部而奔走,最后才发现老干部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

…………

傍晚时分,大臣们的肚皮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很多人忍不住捂着肚子发出轻微的呻吟。

不论身份高贵还是卑微,人总是要吃饭的,饿了整整两天谁都受不了。

太庙东殿内,精神最好的当数朱厚照,秦堪和刘瑾三人,另外被塞了吃食的李东阳,杨廷和,杜宏等人的精神尚算可佳,只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尴尬也有心虚,腰板也挺得不那么直了。

情绪可以理解,毕竟从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进化成不要脸的人,其间的心理压力是非常巨大的。

耳中听着若有若无的呻吟声,朱厚照起身瞧着大臣们似笑非笑道:“诸卿年迈体衰之人比较多,斋戒之举委实难为大家了,让大家饿着肚子,朕心中亦十分不安,此非仁君之道,朕不取也。这样吧,哪位爱卿若实在受不了了,可以自行走出太庙,回家好好吃一顿,朕绝不责怪。”

大臣们面面相觑,半数人神情颇为犹豫,却见并无一人率先走出太庙,纵有人有此想法,也不敢稍有异动。

以黄禄为首的一群大臣紧紧咬着牙,神情愤怒一言不发,眼神中露出坚决的神色,显示出他们绝不屈服的决心。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不是朱厚照表面所说的出去或留下的问题了,而是君臣之间的坚持或妥协,此时的进与退,已成了评判气节和忠奸的标准。

事关气节,谁敢往殿外跨出这一步?

文官们不是无敌的,他们也戴着无形的沉重的桎梏,那就是名声。

见满殿大臣无一人走出殿门,朱厚照的神情也越来越冰冷了。

转过头,朱厚照朝祖宗牌位跪下,口中淡淡道:“如此甚好,既然大家都不愿出去,那么,继续斋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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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天外,为仙界。

人仙本不相连。

一个意外,沈安重生为山,自此,天地之间多出一座通天神峰。

谓之:不周!

书荒的诸君不妨试阅奇幻小说《重生为山》。(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自解僵局

文官们为自己坚持的所谓真理和积攒了一辈子的名声而付出代价。

读书人进了官场,已算不得读书人,他们曾经读过孔孟经义渐渐成为手中掌握的武器,这种武器能让自己升官,也能让皇帝妥协,向来无往而不利。

然而这一次,文官们终于在皇帝手里栽了跟头,害他们栽跟头的,就是以往被他们视作无往不利的所谓“真理”,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这种武器其实是双刃剑,一不小心就会伤着自己。

文官们的执拗也令朱厚照心中再次充满了怒气。

“继续斋戒”的旨意一下,饿得浑身虚脱的文官们不由又惊又怒。

此次事件始作俑者通政司左通政黄禄终于在朱厚照面前重重跪下,声音嘶哑道:“陛下,一切过责皆由臣而起,臣向陛下请罪,陛下若有不满尽管冲臣来吧,朝中同僚何辜,竟被臣拖累至斯……”

朱厚照冷冷一笑:“黄卿刚被朕褒奖过,何罪之有?你说的话朕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陛下……”

“朕刚才也说了,受不了的人径可自行走出太庙,朕绝不责怪,朕说的话难道你们也听不明白?”

黄禄伏地而拜,泪如雨下。

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起身离开太庙便等于失去了真理,失去了名声。

文官若失去了这两样东西,他们还剩下什么?

然而。既想要名声,又想要真理,同时还想要命……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人群里,李东阳的目光紧紧盯住了秦堪,神情苦涩,摇头暗叹。

看似年轻人的胡闹,可是仔细一揣摩,这个年轻人对大明朝堂文官们的缺点了解得非常透彻,否则出不了如此阴损却令人无可责怪的坏主意。

…………

…………

明明栽了却不肯认栽,朱厚照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愈发生气。双方都不肯服软。注定了冲突升级。

斋戒继续,终于有大臣忍受不了,毕竟年纪老了,平日里养尊处优。哪曾受过如此折磨。第三日。东殿倒下了四位老臣。活活被饿晕过去,倒在蒲团上仍死死咬着腮帮,连姿势都透着一股子永不服软的倔强。

宦官急忙进殿。将四位老臣抬出去,朱厚照没任何表示,只淡淡说了句继续斋戒。

第四日已是大臣们忍受的极限,这一日倒下去的大臣比较多,足足五十多个。照旧仍是宦官抬出宫去,由他们府上的家人将其接回家静养,总算是脱离了苦海。

第五日,倒下的大臣更多了。

当然,不排除里面有滥竽充数的,嘴上不肯认栽,只要装作晕过去往地上一倒就能被抬出这堪比阎王殿的太庙,也算是一种体面的下台阶方式。

无数饿晕过去的大臣被抬出去,殿内稀稀拉拉剩下四五十人跪着不动,从他们摇摇晃晃的身形来看,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了。

朱厚照,秦堪和刘瑾三人一直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倒下那么多大臣,唯独他们三人脸色红润,容光焕发,一点事都没有。

太淡定也不好,三人终于引起了大臣的怀疑。

殿内剩下的四五十人里,礼部右侍郎费宏咬牙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朱厚照面前,涣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三人。

三人被费宏瞧得一阵心虚。

朱厚照朝他龇牙:“看什么看!”

费宏润了润发白的嘴唇,虚弱道:“陛下,臣只有一件事问你。”

“何事?”

似乎知道费宏接下来要问什么,三人顿时有些慌乱,秦堪四下张望,见殿内众人神情恍惚,目光涣散,似乎没人注意这边,于是秦堪趁费宏不备,轻轻朝费宏的脚后跟一踢……

费宏饿了五天,本就虚弱到极致,全靠一口气硬撑着,虚浮的下盘哪受得了秦堪的阴招,感觉脚后跟被踢了一下,费宏来不及提问便仰面栽倒。

朱厚照配合非常默契,站起身惊喜交加道:“费侍郎也晕过去了!快快!把他抬出去!”

语气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谁知倒地的费宏竟没晕,小宦官来抬他时,他死死抓着朱厚照龙袍的下摆不肯撒手,虚弱道:“臣……臣还没晕!臣有疑问……臣还没说……”

朱厚照蹲下身用力地将费宏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口中嗔道:“费侍郎真调皮,你明明晕过去了,还死不承认……快,抬走抬走。”

“陛下……臣,真的没晕……”

“晕了晕了,只是你自己没发觉罢了。”朱厚照朝渐行渐远的费宏很敷衍地挥挥手。费宏不甘心的身影消失在太庙。

三人面面相觑,擦了把冷汗。

“陛下,咱们是不是也干脆装晕算了?”秦堪忐忑道:“满殿大臣饿得奄奄一息,而咱们三人却生龙活虎,陛下,这不合时宜呀。”

朱厚照眼一瞪:“咱们比他们年轻,生龙活虎也是情理之中嘛。”

秦堪为难道:“可是……刚才臣对费宏使绊子时被人瞧见了……”

“谁?”朱厚照的目光很有杀人灭口的架势。

秦堪朝殿内某处扬了扬下巴,三人目光顺着瞧过去,却见李东阳目光微微闪躲,最后一咬牙,顺势软软地往地上一倒,嘴里还“啊”了一声。

秦堪差点喷出口水来。

这老家伙……当什么大学士呀,干脆出去碰瓷多有前途。

朱厚照对李东阳的识相表示了充分的赞赏,旁人晕过去只是被抬走,李东阳抬走时,朱厚照竟还下旨御赐李东阳百年山参十支。黄金百两。

李东阳被抬出去时忽然睁开眼睛,与朱厚照三人无声中交流了一下目光。

大家彼此清楚,这算是朱厚照给他的封口费了。

当然,李东阳适时晕过去肯定不是为了朱厚照这点赏赐。朝堂文官里面,李东阳当官算是当得最圆滑了,当初内外廷联手诛九虎,他第一个反对,刘健谢迁主动辞官致仕,唯独他毫无反应,刘瑾掌权。他私下给刘瑾送过礼。言语多有逢迎,如今朱厚照秦堪三人使坏,他也很默契地配合……

和秦堪一样,李东阳用自己的方式施展着他的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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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剩下的数十位大臣犹自不倒。可谓朝堂死硬派。堪称饿不死的小强。

气节值得赞赏。做法却令人讨厌。

朱厚照毕竟是年轻人,年轻人缺少耐心,君臣耗了五天已然是他的极致了。殿内剩下这几十人却令朱厚照犯了愁。

明明都已是虚脱得只剩一口气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倒下,可他们偏偏就是不倒。

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朱厚照头疼了。

“怎么办?”朱厚照求助般瞧着秦堪。

“只能等他们自己饿晕过去了……”秦堪苦笑道:“如若陛下想加快他们晕过去的速度,或许可以刘公公拎根棒子一个个把他们抡晕。”

“为何又是杂家?”刘瑾瞪着秦堪很不满地道。

秦堪诚恳道:“因为咱们三人里面,刘公公看起来最威武。”

朱厚照摇头道:“把他们抡晕不妥,太粗暴了,这么一做咱们五天的辛苦全白费,秦堪,另外再想个法子吧,朕实在不想再跟他们浪费时间了。”

秦堪沉默。

沉默中同情地扫了一眼殿内剩下的数十名大臣,然后变戏法似的,秦堪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

朱厚照凝目一看,顿时喜出望外。

“好东西!秦堪,你太坏了,这种东西居然随身带着……”

秦堪苦笑道:“前些日子臣经常进宫,原本打算朝司礼监扔一个跟刘公公开开玩笑的……”

刘瑾的老脸顿时惨绿惨绿。

好个孽畜,毒气弹这东西杂家不是没见识过,你拿它跟杂家“开玩笑”?

朱厚照没管那么多,压低了声音兴奋道:“怎么个章程?”

秦堪叹道:“陛下,咱们也该晕了……”

“晕了以后呢?”

“自然是刘公公断后……”

刘瑾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凭什么杂家断后?”

秦堪目光朝刘瑾下身一扫,嘴唇动了动,没忍心说话,可目光里的意思很清楚,……因为你本来就断了后。

刘瑾的老脸再次惨绿惨绿……

…………

…………

君臣僵持的场面随着朱厚照一声虚弱而略带几分做作的“啊,朕晕了”而被打破。

殿内顿时一阵忙乱,小宦官们呼天抢地般冲进殿内,二话不说抬起朱厚照便往外走。

秦堪一脸焦急紧紧伴随朱厚照身边,众人簇拥着朱厚照匆匆忙忙出了太庙。

刘瑾不甘不愿地走在最后,临出殿门前,瞧了一眼殿内仍旧死撑着一口气不晕也不走的顽固大臣,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声。

刘瑾跨出门槛,仿佛随手扔了个垃圾似的,一个冒着烟的物事被他扔进殿内,紧接着,刘公公非常有素质地关上了殿门走远。

一声沉闷的爆炸,殿内忽然弥漫着呛人欲死的黄色烟雾,最后便是大臣们一阵惊恐的惨叫声,愤怒的叫骂声,以及……痛苦的挠墙拍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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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风波平息

留在太庙死活不肯走的数十名大臣终究还是走了,他们是被小宦官抬走的。

数十人全都晕了,被毒气弹活活熏晕过去的,小宦官最后打开殿门时据说吓得腿脚都软了,殿内弥漫着呛人的少许毒烟,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几十个大臣,他们姿势各异散布殿内四周,表情出了惊怖还有着极度的不甘和悲愤,活脱就跟被万恶的侵略者拿来做了活体细菌实验似的。

宫里的宦官忙坏了,一具具的身躯被宦官们依次抬出宫门,两人合抬一具,晕过去的大臣不时还软软耷拉下一条手臂垂在地上,吓得宫门外等候的大臣家人们惊慌失措,也不管是死是活,冲上前便是一通凄厉大哭。

太庙请罪的风波随着最后几十名不省人事的大臣被抬出宫门而谢幕,秦堪出的坏主意,朱厚照拍板同意,刘瑾亲自执行,正德朝的大臣们第一次被皇帝陛下狠狠恶治了一番,还治得让他们没脾气,事后想算帐,却实在不知该拿哪条圣人之言来指责皇帝,再说,皇帝如今变聪明了,若再拿圣人之言当论据,鬼知道皇帝会不会又想出什么歪点子回敬?

至于太庙东殿内莫名其妙冒出的黄烟,宫里最后也有了解释。

走水,当然是走水!

大冷天的烧火取暖很正常,烧火出了事故就更正常了,不出事故才叫不正常,至于为何偏偏熏到这些朝廷重臣,那就没法解释了。运气这个东西,毕竟是很虚无缥缈的,就跟太庙敬祖宗一样,信不信的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一番似是实非的鬼话自然糊弄不了大臣,满朝上下心里清清楚楚,无论是所谓的“斋戒十日”或是最后的那满殿黄烟,都是朱厚照搞的鬼,不必找证据了,反正就是他。

吃了哑巴亏的大臣们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朱厚照给了他们每人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更令他们担忧的是。动不动以死相挟威逼皇帝妥协的手段恐怕以后不大灵光了,文官们常常抢占道德制高点的法子也不大管用了,因为这个道德制高点不见得高到哪里去,反而很容易被皇帝钻了空子利用。

无论甘心或不甘心。风波终究被压了下去。不仅如此。年轻的正德皇帝还达到了惩治大臣的目的,和风细雨间,皇帝陛下笑吟吟地发动了群体攻击特技。效果很不错,全部横着出去。

大臣们已提不起力气继续闹事了,他们忙着在家补身子,活活被饿了五天,被抬出宫门的时候大家都已离死不远了,不好好补一下怎么行?

至于皇帝……没关系,下回再过招便是。

…………

…………

朱厚照很体贴,知道大臣们回家后忙着胡吃海塞,索性又罢朝三日。

就在这三日里,京师又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通政司左通政黄禄,也就是太庙请罪风波的始作俑者莫名其妙死在府里。

顺天知府吓坏了,急忙命捕头和仵作严查,却发现根本没有太特别的原因,黄禄的死因说出来挺丢人,在家补了两天,不知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总之性致大发,同时与四房小妾关了门胡天胡地,结果,和西门大官人的结局一样,终于死在小妾的肚皮上,求仁得仁。

消息传出去,满朝大臣将信将疑,议论纷纷。顺天府情知事关重大,不敢稍有隐瞒,将查案的经过和细节,人证物证等等一应呈报朝廷,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都惊动了,此案查了又查,却偏偏没发现任何猫腻,只好不甘不愿地结案。

事实真相如何,世上两个人最清楚,一是刘瑾,二是秦堪。

秦堪似乎早预料到刘瑾会干什么,而且甚至知道黄禄之死的每一个细节,那晚掌灯之后,黄禄家宅附近的巡街锦衣卫已被秦堪秘密撤走,不准留一个,也就是在那一晚,刘瑾派的人悄悄潜入了黄府,在黄禄每日必饮的大补药酒里掺入了一点霸道的诸如“我爱一条柴”之类的东西,黄禄因而在极度幸福的感觉里渡劫飞升……

至于事后清理痕迹,留下误导案件方向的线索等等善后事宜,西厂里的高手自然能做得天衣无缝。

秦堪成了这次事件唯一的旁观者,他旁观得很冷静,不止冷静,简直冷血。

如果说太庙事件必须要死一个人的话,此人非黄禄莫属。

若非他鬼迷心窍想借着骂皇帝而邀名买直,怎会闹出如此大事?他不死谁死?

老实说,那晚如果刘瑾不动手,秦堪也会亲自下令将其动手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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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平息,朝堂继续每日的明争暗斗,朱厚照仍旧热衷于豹房的修建工程,朝中一应国事军务民情悉数决于刘瑾。

离新年只有十来天,京师百姓正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庆气氛里时,一队马车匆匆忙忙进了京,马车进了朝阳门径直朝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赶去,进了城也不减速度,马车周围十几名骑士一脸风尘,扬着马鞭很不客气地大声叫骂呵斥着挡路的百姓。

到了北镇抚司门口,为首一名骑士将上前询问的守门校尉一脚踹了个跟头,语气焦急暴烈大喝道:“侯爷可在衙门里?快请侯爷出来,出事了!”

守门的校尉见他们来势汹汹,心中有些畏惧,却不敢擅离职守,仍旧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马车里是谁?不说个名姓,小的怎么跟侯爷禀报?”

为首的骑士一把揪过他的衣襟,怒道:“我等乃无名之辈,自然不敢惊动侯爷,但马车里的却是丁顺丁镇抚,他受了重伤躺在里面,这难道不值得你进去一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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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白莲逞威

一张被当作担架的木板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褥子上沾满了斑斑血迹,丁顺一脸惨白地闭着眼睛,他的上身精赤着,黝黑健壮的上身处处缠满了布条,显然伤口已做过很完美的处理,然而从天津长途奔赴回京,一路上的颠簸终令伤口又绷开了,鲜血洒满了褥子。

秦堪铁青着脸,身躯微微颤抖,却一直紧紧抿着嘴,沉默不发一语。一双平日里看来温儒和善的眼睛,此刻却如一匹被激怒的狼一般,死死盯着丁顺身上的累累伤口。

丁顺还在昏迷之中,浑身大小数十道用刀划出来的伤口,最严重的一刀在腹部,据说当时肠子都快流出来了,丁顺的属下拼死护着他冲出重围,才堪堪保住了丁顺一命,为此,丁顺失去了十三个忠心的属下。

送丁顺回京的是一名副千户,名叫常凤,秦堪对他并不陌生,常凤也是当初从南京一路跟随他进京的老班底,在南京时还只是一个其名不显的小校尉,秦堪升官一路高歌猛进,手下的老班底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的常凤已是京师东外城千户所的副千户,为人耿直豪爽,胆大心细,如果不是因为脾气太过火爆,只怕已升了千户了。

这次丁顺奉命去天津查白莲教,秦堪允他自己挑选得力属下,丁顺第一个点名的便是常凤,足可见其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外人面前性烈如火的常凤,此刻跪在秦堪身前大气也不敢出。

北镇抚司衙门的前院里围了许多人。包括指挥同知赵鉴和几名都佥事和镇抚使都惊动了,全部出来站在秦堪的身旁看着丁顺的伤势,赵鉴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却见秦堪一脸山雨欲来的铁青色,赵鉴终究没敢开口。

前院围了上百人,全是锦衣卫镇抚司衙门里的文武官员,人虽多但却一片沉寂,和常凤一样,大家看着秦堪铁青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终于开口。语出如冰。

“我记得丁顺出京时带了三百多人吧?”

常凤浑身一颤,垂首道:“是,一行总共三百二十人。”

秦堪瞪着他:“三百多人都护不住一个丁顺,还折损数十。天津难道是龙潭虎穴么?”

常凤一个头狠狠磕在地上。悲愤道:“侯爷明鉴!丁镇抚是中了白莲教的埋伏……”

秦堪冷笑:“东厂两名大档头中了埋伏。天津卫千户牟斌也中了埋伏,丁顺和你们也中了埋伏……是白莲教的妖人会隐身的法术,还是咱们厂卫的人马全是饭桶?”

常凤惶然道:“侯爷。天津的白莲教已闹得非常猖獗,城中多有百姓民众入教,甚至连天津三卫的武将军士也有不少人暗里入了教,无论东厂的大档头,锦衣卫天津千户所千户牟大人,还是丁镇抚入天津查白莲,都是凶险万分,艰难之极,属下大胆说一句,侯爷刚才并没说错,天津卫,它对咱们来说就是个龙潭虎穴。”

秦堪森然道:“白莲教在天津闹得如此厉害了?丁顺他是怎么中的埋伏?”

“丁镇抚奉侯爷之命,十日前率属下等进了天津卫,与天津左卫都指挥使钱贵相谈数个时辰,鉴于东厂和牟斌相继被刺杀,显然有人对朝廷派来的人的举动了若指掌,其中必有内奸,丁镇抚决定从天津三卫的下层开始查起,一路顺藤摸瓜,寻根溯源。进驻天津四天,丁镇抚一直很小心,他住在锦衣卫天津总署衙门里,无论进出身边皆有数百人护卫。而且案情查得很顺利,丁镇抚甚至揪出了天津右卫里的一名指挥佥事,天津卫里的两名副千户,他们已是白莲教天津香堂的重要头目……”

秦堪冷着脸道:“以丁顺的性子,揪住如此重要的人物恐怕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常凤羞惭道:“侯爷说得正是,丁镇抚他……刚得知消息便兴奋得不能自已,当时他身边的人都被派出去查案,他只领着三十余人便匆匆出了锦衣卫天津总署衙门,准备连夜提审这三名重要人犯,结果离开衙门不到一柱香时辰,便当街遭到了白莲教的伏击,白莲逆贼多达二百余人,其中多有精于技击之辈,属下等拼死护卫,折了十多个弟兄,才保住了丁镇抚……”

秦堪怒而长叹道:“你们这是中了白莲教的计啊,查到的这三个人根本就是诱丁顺轻装简骑出门的诱饵,我若猜得没错的话,这三个人恐怕也已被白莲教灭口了吧?”

常凤愈发惭愧无地:“侯爷明见万里,这三名重要人犯当晚死于卫所大狱中……事后天津三卫指挥使大为震惊,遂封城五日严查,却查不出任何结果,丁镇抚受伤昏迷之前交代属下,要我们一定将他送回京师……”

常凤正说着,躺在软褥上的丁顺忽然呻吟出声,断断续续喊着“水……水……”

众人急忙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先润湿了他干枯的嘴唇,再用银勺喂了一点点水。

喝了一点水以后丁顺不知怎的恢复了神志,睁开眼却见秦堪静静站在他身前,丁顺顿时眼眶一红,艰难地哽咽道:“侯爷……老丁我,我对不住你,差事……办砸了,请侯爷责罪。”

秦堪摇摇头,脸色和声音都已放得柔和:“你已做得很好了,我不怪你。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好好回府养伤,将来随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着呢。”

丁顺抽噎着点头。

秦堪顿了顿,眼中杀机尽现,森然道:“一个邪教害得朝廷厂卫损兵折将,我倒要亲自见识见识它到底哪里厉害!”

丁顺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了秦堪的袍袖,神情紧张道:“侯爷万万不可亲自赴险!侯爷,听属下一句,天津卫的白莲教……已成气候了!”

秦堪大怒:“放屁!唯时势造英雄,唯时势成气候,非时又非势,何来气候?终究不过一群见不得光的蟊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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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人将丁顺小心送回府里养伤,秦堪满怀怒火往进了皇宫。

时已岁尾腊月,正值寒冬。京师城内一片欢腾景象,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悦气氛。街面越来越繁华,离过年只有几天了,家家户户忙着请门神,送灶君,办年货,三五成群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又哭又闹,被大人狠狠朝屁股扇一巴掌,再朝嘴里塞一块冰糖又不哭不闹了。

民间的习俗很讲究,所谓“廿五磨豆腐,廿六炖白肉,廿七杀灶鸡”,年节之中,唯新年最为百姓重视。

官轿外一片欢腾,秦堪静静地听着繁华尘世的喧嚣,暴怒的心情却莫名平复下来,渐渐地,他的脸上甚至浮出一丝淡笑。

有什么好气的?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一边是统治阶级保江山,一边是反贼夺江山,输赢各凭本事,各凭手段而已,其实争来争去,还不就是为了轿子外面这一片熙熙攘攘?

听着轿外不时传来的炮竹声,秦堪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

家中娇妻兴致勃勃地置办年货,打扫祠堂,剪窗花送灶君,可是怎想到她们的相公却必须在年前离京,屈指算算日子,四个月后金柳便要临盆,那时还不知自己能不能赶回来让孩子第一眼见到自己……

时而安宁恬静,时而烦躁不安,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秦堪走进了皇宫。

…………

…………

朱厚照穿着龙袍,盘着腿坐在乾清宫东暖阁的炕上,虽然坐没坐相大失皇帝威仪,但神情倒是难得的正经,他正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内阁票拟的奏疏。

司礼监掌印刘瑾陪着笑恭立他身旁,偶尔小心地伸出手指,为朱厚照轻声讲解每份奏疏上所述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如何处置的建议等等。

上次太庙请罪的风波过后,还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文官们被朱厚照和秦堪合起伙来狠狠整治了一回,虽然口头上仍旧硬气得一塌糊涂,然而大部分文官终究还是对皇权生了畏惧,以往朱厚照怠政就是因为文官太强势,他说什么文官便激烈反对什么,而且是毫无根据的反对,不论事情的是非黑白,凡是皇帝提出的,就是他们必须反对的,如此怪异的政治氛围一直贯穿正德朝之始终,试问朱厚照怎能提得起心气儿励精图治?

然而这几日却大大不同,文官们被整治之后退缩了,以往朱厚照说一件事便反对一件,如今却基本没遇到什么阻碍,只要对朝政不是处理得太过糊涂荒唐,连御史言官都不出声儿了。内阁票拟进司礼监,司礼监转呈皇帝,皇帝在刘瑾的帮助下亲自批复,再发回内阁和通政司颁行六部或各地方官府,一套完整健康的朝政制度里,这几日终于少了许多讨厌的扯皮声音。

如此喜闻乐见的良好氛围,朱厚照自然不介意亲自处理一下国事,尽管他很清楚,文官们的退缩妥协只是暂时,时日一久恐怕又会故态复萌称霸朝堂了,不过朱厚照还是很满足。毕竟少年心性,能顺心一时便一时,以朱厚照才十六岁的年纪,哪会想得那么久远?

当然,朱厚照的励精图治也是暂时性的,他的地位虽最高,但在繁琐枯燥的朝政事务里,他只是个跑龙套的角色,连刘瑾都不认为他能坚持多久。(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 欲剿白莲

朱厚照专心批阅奏疏,刘瑾在旁边神态恭敬地指点建议,还有一个张永也不甘寂寞,仿佛存心跟刘瑾较劲似的,端着一个装满了各式点心零嘴儿的玉盘,抽冷子便殷勤地捧上前,让朱厚照漫不经心地随手取一样塞进嘴里。

二人的共同点是,时不时给朱厚照送上一记极度谄媚的笑容,不堪入目。

秦堪走入乾清宫东暖阁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他的脚步一顿,接着不由深深叹气。

个人品位决定素养,良心骗不了自己,不论是恩是怨,跟这么俩货搅和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很掉价的事儿……

见秦堪进来,朱厚照将手中的名贵紫貂湖笔朝笔架上一搁,高兴地笑道:“秦堪你快过来瞧,朕这几日处理朝政很顺手呢,那帮碎嘴的文官们竟然都老实了,全托你出的坏主意才让朕最近如此顺心,朕终于可以过个祥和开心的新年了。”

刘瑾见秦堪进殿,谄媚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僵硬,目光飞快闪过一丝嫉恨。显然,自上次合伙整过文官之后,秦堪和刘瑾的蜜月期已经快过完了……

秦堪上前两步,苦笑道:“陛下可否低调点儿?上次咱们合伙之后,不是说好了把此事烂在肚里的吗?若被大臣们知晓了内幕,陛下倒是没事,臣却必死无疑啊。”

朱厚照乐得哈哈大笑:“你和刘瑾都被满朝文武骂为奸佞,但你的坏和刘瑾不一样。刘瑾脾气刚直一些,而你,却实实在在坏到了骨子里,一不留神便被你坑了……朕一想起你上次出的坏主意便忍不住想笑,这张嘴怎么也管不住秘密,你说怎么办?”

秦堪笑道:“其实也好办,臣听说极西之地的欧洲有个习俗,那里无论王公贵族还是百姓若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通常会跑到山上找一棵树,在树下挖一个洞。然后朝着洞口将秘密全部说出来。再用泥土把洞封死埋实,那个秘密便会永远埋在洞里,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朱厚照眼睛大亮,笑道:“尽管纯粹是骗自己。不过听起来倒是有趣儿。赶明儿朕就把咱们合伙整治文官的秘密埋进洞里……”

仿佛在严肃商议国事一般。秦堪忽然很公事公办地指了指刘瑾,语气无比正经地道:“陛下,刘公公也知道这个秘密。要不要顺便把他也……”

猝不及防的刘瑾一呆,接着吓得魂飞魄散,疯子般嘶声道:“秦堪,你一次又一次吓唬杂家,觉得有意思吗?”

朱厚照哭笑不得:“秦堪,你别老是吓唬刘瑾,人家好歹一把年纪了,经不得你三番五次捉弄……”

刘瑾眼眶泛红,连连点头:“老奴胆儿小,真的经不得吓的……”

秦堪无比失望地仰天长叹。

刘瑾……气数未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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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指了指张永手里捧着的玉盘,让秦堪别拿自己当外人,自己取用零嘴点心,朱厚照朝秦堪扬了扬眉:“进宫找朕有事?”

秦堪拱手道:“是。”

“说吧。大过年的,最好说点开心事,不开心的事缓缓,留到过完上元节再说,朝臣们都休沐半个月呢,你也让朕缓口气儿……”

秦堪苦笑道:“陛下,实在对不住,臣要说的事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朱厚照楞了一下,然后愁意深深地叹了口气,连嘴里的点心也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刘瑾仿佛刻意要报刚才的一箭之仇似的,在朱厚照身边不无恨意地冷笑道:“陛下,秦侯爷可真是运道背,老奴就没听他跟陛下说过什么好事儿,大过年的还跑来惹陛下不痛快……”

秦堪不软不硬地回道:“刘公公,大过年的,你又何必惹我不痛快?我向陛下禀报的皆是关乎祖宗社稷的国事,陛下既为江山共主,听取国事难道还分痛快和不痛快两种?”

刘瑾一滞,接着怨毒地瞟了他一眼,没再吱声儿。

朱厚照叹气道:“得了得了,你们已经惹朕不痛快了,秦堪,到底何事,你尽管奏来。”

秦堪静静道:“陛下,白莲邪教在天津卫闹事,已有愈演愈烈之势,时至今日,已有东厂两位大档头,以及锦衣卫一位千户,一位镇抚在天津被刺,可谓猖獗张狂之至,臣左思右想,不得不禀于陛下玉阶前,伏请陛下圣裁决断。”

一听到“白莲教”三个字,朱厚照漫不经心的神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脸色刷地一下阴沉下来。

怠政嬉玩不代表真的对国事毫不关心,白莲教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朱厚照非常清楚,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弘治帝在世之时想必也告诫过他许多东西,白莲教绝对是历代大明皇帝严防痛剿的组织之一,朱厚照再怎么昏庸,却也清楚对白莲教绝不能掉以轻心。

论民间的声望基础,论曾经造反差点成功承继正统的历史,论大明开国百余年来各地此消彼长大小规模不一的造反事例,白莲教早已是帝王们心头的一根毒刺,欲拔而不能。

“白莲教已在天津卫成气候了?”朱厚照神情阴沉道。

秦堪微笑道:“陛下君权天授,堂堂贵胄正统,不论成不成气候,在陛下面前都是宵小,陛下何惧耶?”

朱厚照脸色略为缓和,道:“贼子们狗胆包天,竟敢公然刺我朝廷厂卫,朕绝不能容!秦堪,你意若何?”

秦堪拱手肃然道:“只求陛下一道圣旨,臣愿为陛下赴天津卫,亲领厂卫剿除白莲邪教。”

朱厚照和刘瑾闻言同时一楞,神情变幻间,刘瑾白净的老脸迅速闪过一丝阴森之色。

“你去天津卫?你又要亲自涉险地么?不行不行!朕不准!”朱厚照决然摇头:“上回你去一趟辽东差点丧命,朕去你家见你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朕内疚得给你陪葬的心思都有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让你去!秦堪,你让朕省省心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临行家宴

一个荒唐且不靠谱的小昏君竟要秦堪让他省心,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

秦堪苦笑道:“陛下,天津不是辽东,臣在辽东要面对敌人,是手握边镇兵权的大将以及我大明最大的外敌鞑靼骑兵,内忧外患皆俱,那才叫真的危险。但天津卫不一样,臣去天津要查的是白莲教逆贼,这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蟊贼,臣要做的只是抽丝剥茧把他们从洞里挖出来而已,谈不上危险……”

朱厚照哼道:“东厂折了两个大档头,锦衣卫折了一个镇抚,一个千户,这还不叫危险?秦堪,朕身边的太监和大臣们常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来劝谏朕不要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朕也用这句话来劝你,你如今贵为侯爵,也是朕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何必亲身涉险?叫下面的人去做便是了,朕不信我大明除了你就没别的能人了……”

秦堪无奈苦笑,目光朝旁边的刘瑾一瞥,带着几分邪味。

刘瑾浑身一颤,顿时怒火万丈。他读懂了秦堪的眼神,此刻他若不为秦堪游说一番,想必秦堪下一句话绝对会把他推荐到天津去,不用怀疑,这畜生绝对干得出来!

忍住满腔怒火,刘瑾挤出个笑脸道:“陛下,其实秦侯爷欲赴天津,若论危险,真的可以忽略不计,厂卫之前派过去的人马折了好几个,那都是因为他们太过大意了,若秦侯爷凡事小心一些。必然无碍的,白莲邪教自南宋以来,虽频频聚众造反,然则都成不了气候,我大明立国之后,虽然也常有白莲造反,但随便一支朝廷兵马便将他们轻松灭掉,此何以故?只因白莲教所纳信徒皆为粗鄙村夫愚民也,说白了,他们其实是一群乌合之众。王师所指。一击即溃,秦侯爷是有大本事的人,区区白莲教自然手到擒来,陛下不用担心。”

朱厚照到底太宠信刘瑾。闻言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不由迟疑道:“是……这样的吗?”

秦堪微笑拱手道:“刘公公所言甚是,陛下,臣也是为陛下的江山万年久安计啊。还请陛下成全。”

朱厚照犹豫半晌,终于点点头:“好,朕这次便允了你,稍晚朕便将钦差圣旨派人送到你府上,此行一应人马器物皆由你选,秦堪,你可万万要小心啊,不然朕真没脸见你秦府夫人们了……”

“多谢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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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达到,秦堪慢慢走出殿门,没走几步,却发现身后张永也跟了上来。

秦堪停下脚步,朝张永微笑拱手:“张公公有事吗?”

张永叹气道:“侯爷,此去天津,你可要好好保重,万不可再出事了……杂家刚才一直盯着刘瑾呢,你在陛下面前一提去天津,刘瑾当即目露杀机,侯爷天津之行,恐怕刘瑾会暗中使坏,万万小心啊!”

秦堪笑道:“多谢张公公提醒,我记住了。”

二人站在乾清宫外闲聊了几句,张永不知有何心事,神情犹豫不安,拉着秦堪说一些毫无营养漫无边际的话,却迟迟不放他离开。

真不理解他的行为啊,一个没有蛋的人,为何这么喜欢瞎扯?他能扯啥呢?

秦堪笑了:“张公公一定有别的事吧?我与张公公皆是东宫旧人,而且咱们的关系……呵呵,公公有话不妨直言,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张永顿时感激莫名,叹道:“秦侯爷果真是好人呐,杂家能认识侯爷,这辈子算没白活。”

秦堪摸了摸鼻子,别人怎么骂他无所谓,一旦听有人称赞他是好人,他总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对方,第一反应便是别人拐着弯儿骂他。

张永犹豫片刻,这才期期开口道:“不瞒侯爷说,杂家如今在宫里越混越窝囊了……”

“哦?此话何解?”

张永神情浮上愤恨之色:“还不是因为刘瑾那个老杂碎!陛下欲建豹房,马永成所掌的内库全部提现安排到豹房修建上去了,本来马永成说打算留下五十万两作为宫中四司八局十二监充饷之用,刘瑾那老杂碎却只留了三十万两下来给十一监,杂家所领的御马监唯独排除在外,杂家找他理论,老杂碎却说御马监掌禁中兵事,欲讨饷银可问户部和兵部,内库支出太多,不堪敷出,或者等明年开春以后各地押解京师的下一批矿税银子……”

“侯爷,杂家掌的是禁中兵权,掌兵是要银子的呀,杂家开不出饷银,那些军士谁会服杂家管?龙骧四营的将士们谁会给杂家好脸色?刘瑾这是生生把杂家往绝路上逼呀……”

秦堪同情地点点头:“张公公的难处我已知晓,不知公公的意思是……”

张永愁眉苦脸道:“眼看要过年了,御马监若再不发一批饷银,怕是禁中官兵要哗变,那时杂家的脑袋可危险了,还请侯爷救我!侯爷麾下锦衣卫进项甚多,若能临时调拨一批银子过来,杂家此生必感侯爷大恩大德。”

秦堪沉吟不语,良久,缓缓道:“公公言重了,我与公公相交莫逆,怎会见死不救?这样吧,我私人出银五十万两,走锦衣卫的帐上调拨给你,将来御马监缓过劲了再还我,此事不宜宣扬,说出去也是犯忌讳的事……”

五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若搁了以前秦堪肯定拿不出来,不过上次秦堪设计帮刘瑾坑了数百万两银子,其中有一百万两落了自己的口袋,拿五十万两出来还是不难的。

张永大喜过望。眼眶顿时泛了泪,一撩下摆便打算给秦堪跪拜下去,秦堪急忙扶住了他。

“侯爷……你是杂家的再生父母呀!”

“别……我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难度太高了。”秦堪急忙谦让。

“以后侯爷但有所命,我愿为侯爷赴汤蹈火!”

秦堪叹了口气,道:“张公公,我的能力有限,一次两次我能帮你,可无法每次都帮到你呀,公公与刘瑾交恶。已成了解不开的死结。说句不中听的话,将来不是你死便是他死,张公公,早做打算才是正理啊。”

张永悚然一惊。背后顿时冒了一层冷汗:“侯爷的意思是……”

秦堪笑了笑:“我没什么意思。张公公。宫外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五十万两银子晚间我会命人押解御马监署衙。”

秦堪转身离去,背对着张永时。他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善意的笑容。

三天吵一架,五天打一架,吵完打完再继续明争暗斗,日子不能总这么过下去,也该给张永心里埋一颗诛除刘瑾的种子了,等到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再到不可遏止地疯长时,秦堪再背地里推一把,刘瑾的末日就到了。

张永一直处于呆滞中,心不在焉地朝秦堪拱拱手,直到秦堪的身影消失不见,张永仍呆呆地站着,眼中惧意和杀意相互交替,变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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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回到家,秦堪命管家置办家宴,一切按年夜饭的规格置办,全府上下提前过年。

管家满头雾水地下去安排了,秦堪来到内院,陪着两位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又轻柔地抚摸着金柳隆起老高的肚子,心中万分割舍不下。

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忙来忙去都是为了当初曾经许下的誓言,这几年东奔西走心力交瘁,自问对得起朱厚照,对得起历史上最后一个汉人王朝,然而心中终究有亏欠,最对不起的却是家中的妻子,都说不能嫁与商人妇,因为商人重利轻别离,然而嫁给他秦堪又能好到哪里去?

轻抚着金柳的肚子,秦堪满怀愧疚地告诉两位娇妻,明日要离京去天津,不能陪她们过年。杜嫣和金柳当即呆住,二女互视一眼,发现彼此目光皆是一片惧色。

“相公此行天津是不是很危险?会不会又像辽东那样身陷乱军?”杜嫣不安地攥紧的拳头。

秦堪笑道:“哪有那么多的乱军,这世道总的来说还是太平盛世,相公此去天津是为了查白莲教,他们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反贼,怎敢大明大亮对付我这个朝廷钦差?你们就只当是相公出一趟公差吧,绝不会有危险的。”

杜嫣神情稍缓,她是典型的粗神经,听秦堪的解释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也就不再担心了。

可金柳却不笨,俏生生地瞪着秦堪:“刚才我可听府里下人说了,丁顺从天津被送回京师,回来时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相公,天津真不危险吗?”

秦堪汗然:“真不危险,丁顺那货太大意,故有此劫,相公比他小心多了,而且陛下体恤臣子,特意派了百名禁宫高手相随,锦衣卫里我也调了百名肃敌高手护侍,相公绝不会有事的。”

安慰两位妻子许久,杜嫣和金柳才不那么担心,算是勉强答应了。

然而马上就要新年,秦家的家主却不在,令二女神情怏怏不乐。

秦府的年夜饭提前了好几日,席间二女强作欢颜,杜嫣还频频与秦堪多喝了许多杯酒,直到深夜席散之时,秦堪趁着酒意大胆说出今晚三人同床,表面理由是“好好诉诉离情”。

杜嫣和金柳的俏脸刷地变红了,二女相视,不由万分羞涩。

金柳大着肚子自然不能喝酒,此时脸却红得仿佛醉了一般,眸光盈盈若秋水,流转之间妩媚之极。

“相公,妾身,妾身肚里……哎呀,反正妾身今晚不能服侍相公啦!还是让姐姐和相公……和相公……”金柳羞不可抑,却说不下去了。

秦堪一本正经道:“什么服不服侍的,相公只与你们躺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儿,明日相公便离京,此去天津还不知多久呢,过了今晚你们可就很长时间见不着我了。”

杜嫣本来只有五六分酒意,闻言俏脸如晚霞,红得快滴出血来,酒意倒似有八九分了,拿眼俏生生地朝金柳一扫,不胜酒力般扶着额头,道:“这酒真厉害,似乎有些醉了……我不管,我去睡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你们谁来睡都行……”

说完杜嫣起身便走。

秦堪精神一振,急忙扶起金柳,二人跟着杜嫣往卧房里走去,一边走秦堪一边给金柳普及知识。

“……相公问过京师名医龙二指了,你如今怀胎五月,可以服侍相公的,后进式则可。”

“呀!”金柳闻言似乎连腿都软下来了,羞涩哀求道:“相公别说了……这事,这事怎好当着姐姐的面……”

“不要这么想,共同学习才能共同提高,再说,你姐姐还不是照样要当着你的面……”

“别说了,相公别说了,妾身脚软……”金柳羞得快瘫软到地上了,秦堪急忙将她扶稳,一只色手却非常不老实地抚过她的酥胸,还不安分地捏了捏。

“娘子越来越大了,将来咱们的孩子可饿不着他,奶娘都不用请了,完全富余呀。”秦堪嘿嘿坏笑。

金柳俏脸通红,可怜地瞧着秦堪:“相公,妾身的脚真软了,相公你抱我进去吧……”

秦堪将她打横抱起,笑道:“大过年的,人多才够热闹,干脆把怜月怜星也叫进房,叫她们帮忙推背……”

走在前面不胜酒力的杜嫣忽然转身怒瞪着秦堪,眼里清澈若星辰,哪有半分醉意。

“姓秦的,你不要太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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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就这一更吧,查资料查了大半夜,查得头昏脑胀的。。。真羡慕那些任何资料都不查,眨眼就洋洋洒洒一大篇的作者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 驾到天津

这晚秦府家主终于夙愿得偿,与两位娇妻同卧一榻,大被同眠芙蓉帐暖,随风潜入夜,润物滋滋声……

更令秦堪惊喜的是,大着肚子的金柳也捱不过他的一再要求,终于羞答答地按他的意愿摆好了后进的姿势,一声声羞不可抑的娇吟,晓看红湿处,春潮带雨晚来急……

随着夫妻三人被浪里最后一声长吟,摇曳不定的红烛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烛泪,掩去了满室春光。

天刚亮秦堪便起了,看着熟睡中的两位娇妻秀眉仍蹙得紧紧的,似乎昨夜的疯狂令她们消受不住,连睡梦中也感到阵阵的不适。

最大的遗憾是,杜嫣终究不肯让怜月怜星脱光了进房给男主人推背,能与金柳一起三人同床,想必已是杜嫣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没人服侍,秦堪自己穿衣,忽然想到一阙古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想着想着,秦堪噗嗤一笑。

都说这是一句千古情痴的绝美佳句,可是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分析呢?从不后悔被她宽衣解带,哪怕被她折腾得形影憔悴也在所不惜……分明是无比含蓄的淫句呀。

柳三变仕途不顺,一生混迹青楼,有了这个背景,如此理解他的这句词,未必不通情理。

…………

…………

朱厚照的圣旨早在昨晚便有小宦官送到了秦府,府里上下一同跪聆旨意后才明白。原来家主提前置办年夜饭,只因又要离京了。

随同圣旨而来的,还有全副的钦差仪仗,以及禁中百名技击高手。

鉴于天津三卫如今混乱不堪的现状,秦堪思索许久,于是派人进宫奏请,调御马监麾下勇士营二千官兵同行,朱厚照二话没说答应了,御马监掌印张永更是全力配合,不仅很痛快地将勇士营拨给秦堪。更将御马监所属唯一的一支二百人的鸟枪队调给了他。

——鸟枪并不止神机营才有。京师十二团营和御马监麾下或多或少都有火器列装,只是相对而言神机营的火器装备数量最多,故以“神机”名之。

至于锦衣卫所属,秦堪也调动了一个整编千户随行。

卯时刚至。秦堪领着这支三千余人的队伍。打着仪仗出朝阳门出城往天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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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位于京师东南方。离京师只有二百余里,距离非常近,快马一日可至。

三千余人的队伍步行两天便已清楚看到天津的城墙。

天津原名直沽。元朝时又改名叫海津,是军事重镇和漕粮转运中心,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更担当着京师屏障的重要作用。

“天津”是由永乐皇帝亲自赐名的,靖难之役时,永乐皇帝从当时的北京起兵,夺九门,废官衙,发兵直沽,直沽聚兵之后渡河偷袭沧州,发动了正式的靖难战役,而直沽也就成了永乐皇帝的龙兴之地,攻占南京登基为帝之后,永乐皇帝第二年将直沽赐名为“天津”,所谓“天”者,即天子之意,而“津”者,则是渡口之意,天津二字的意思是天子兴王师渡河之地。

赐名后的同年,永乐皇帝派遣将领筑城设卫,一共设三卫,分别为天津卫,天津左卫,天津右卫,每卫满编五千六百人,三卫共计一万六千八百人。

奇怪的是,天津驻兵如此之多,但天津城内除了军事和漕盐衙门外,并未设地方行政官府。直至今日,天津城里也只有三卫指挥使司和漕盐衙门,城内百姓居民二千余户,却是由指挥使司这些军事衙门所管辖。

天津城并不大,筑城之初城墙周长九里左右,整体结构东西长,南北短,看起来像一把算盘,故天津也有“算盘城”的别称。城墙最初全由夯土所砌,仁宣之后天津城的地理位置越来越重要,于是开始将土城墙改建成砖墙的工程,由于工程实在太过浩大,所耗国库甚巨,几代帝王更替,天津的砖墙工程仍旧没完成。

如今的天津城只是一座夯土和砖墙合建的小城,城外破旧潦倒,一条丈许的土路弯弯曲曲直通城门,城头并无城楼箭楼,一眼望去光秃秃的,此情此景,哪有后世半分人口逾千万,繁华之极的直辖市的影子?

秦堪骑在马上,远远扫了一眼天津城,不觉舒出一口沧海桑田的感慨之气,然后命勇士影二千官兵于城外驻扎,而他则领着一千锦衣卫入城。

城门处,天津三卫的指挥使和漕盐衙署官员已早早等候在此,三位指挥使领着各自麾下的将领恭谨立着,城门已被兵丁封锁,百姓军民不得出入,远远瞧见钦差团龙大旗猎猎飘扬,众文官武将打起了精神,举步迎上前去。

领头的不是三位指挥使,竟是一名四十余岁的文官,秦堪于城门前百丈下马之后,文官走上前躬身行礼,行的却不是跪礼。

“剌封平江伯兼漕海运总督,领太子太保陈熊,拜见天使钦差秦侯爷。”

秦堪微笑还礼:“原来是平江伯当面,陈家世代忠良,代天子总督漕运海运已五代,为我大明互通南北稻米丝绸瓷器茶叶,可谓劳苦功高,本侯当不起平江伯的礼呀。”

说起这个陈熊,虽然在弘治正德两朝名不见经传,可他的祖上却很有名,其祖陈瑄,是洪武建文年间有名的水利专家,永乐起兵靖难之后,陈瑄颇识时务,很快站对了队伍,主动迎降燕王,靖难之后被封平江伯,从陈瑄那一代起便总督天下漕运,世代相传承袭,可谓漕运世家。

众多文官武将里,之所以由陈熊领头出迎钦差,倒并非因为他官职最高,而是阖天津全城只有这么一位世系了爵位的官员,就跟京师早朝大臣排班一样,爵位高的排在最前面,爵位代表的身份地位,是那些寻常官员无法攀比的。

陈熊拘谨地笑了笑,在天津城别的文官武将面前他或许可以自傲一番,然而秦堪的爵位却是侯爵,比他又大了一阶,更领着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又是天子最宠信的臣子,而且此刻的身份是代表皇帝的巡狩钦差……

诸多身份相加,小小的平江伯在秦堪面前哪来的狂傲资本?更何况秦堪的名声他也多少听说过,眼前这位笑容儒雅,风度翩翩的年轻钦差,动手杀起人来可是眼都不眨的呀。

二人寒暄几句,陈熊立马为秦堪介绍天津城其余的文官武将。

对漕道盐道官员,秦堪也没仔细记住名字,却特意记住了三卫指挥使的名字,三人皆四十余岁年纪,身着三品武官绯袍,中间绣着老虎补子,神态恭敬之极。三卫指挥使分别是天津卫指挥使梁胜,左卫指挥使王炎生,右卫指挥使马松龄。

与三位武将笑谈一会儿,秦堪暗暗记住了他们的相貌,至于为人秉性一时倒瞧不出究竟。

…………

…………

留下勇士营城外驻扎,在一众官员武将的陪同下,秦堪领着千余名锦衣卫和二百人的鸟枪队进了天津城。

天津城内比他想象中的整齐,永乐二年筑城时却是花过心思规划的,一排排规格大小相同的民居整齐地列于城中,有专门的东西二市,也有江湖艺人聚集的杂耍戏班,巡城的军士来往如梭,东城门外有一座吞吐庞大的码头,码头上有扛包的民夫,赶车的车夫以及扯着嗓子叫骂吆喝不已的商人,小小的城内竟已渐具繁华气象。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秦堪微笑不变,心中却疑惑丛生。

如此一派繁华景象,按理说白莲教应该生不起事呀,为何厂卫所属在这城里频频折损?

平静繁华的表象下,这里究竟暗藏着怎样的杀机?此时此刻,有多少白莲教众在阴暗处冷冷盯着自己这个朝廷派来的钦差?

入城后婉拒了将陈熊漕运衙门后院作为临时官驿的盛情邀请,一干官员陪同秦堪来到设于天津的锦衣卫指挥使衙门。

天津城里的锦衣卫指挥使衙门是永乐十五年所设,当时永乐皇帝打算迁都北平,于是在迁都之前专门在天津设立了锦衣卫指挥使衙门,以作为探听京津地区官场民间舆情的前哨战,直至迁都之后,又于京师设了南北镇抚司和经历司,天津锦衣卫指挥使衙门便渐渐没落了,但这个机构却一直存在,不曾裁撤。

如今天津城的锦衣卫指挥使衙门里住着的是一位老熟人,——牟斌。

秦堪进天津城后第一个要见的人便是他。

曾经的老上司,一手掌握天下数万锦衣卫的指挥使,如今却被贬谪天津当了一个小小千户,而且还落得被白莲教徒刺杀,几近丧命的下场。

跨进略显破落的锦衣卫指挥使司的大门,秦堪的心情没来由地低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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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这章里资料略多,以老贼的行文习惯本不该弄这么多资料的,可是左思右想,这些资料不能不写,不然大家会看得满头雾水,明朝的天津其实就是一个小土城,这是必须要大家形成概念的,绝不是我们如今熟悉的四大直辖市之一,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没法比。。。(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九章 收服牟斌

权力的争夺是一件情的事,为了权力yu望入们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厮杀搏斗,最后的结局通常只有“成王败寇”四个字。最

秦堪和牟斌就是这样。

若论当初的恩怨,说不上恩,也谈不上怨。将秦堪强行调进锦衣卫是因为与牟斌自己的前程息息相关,对秦堪逐级的提携升官也是牟斌为了迎合圣心,一次又一次的将秦堪作为弃子是出于牟斌生存的本能……牟斌是典型的官场中入,他对秦堪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官场生存原则,最终落得砭谪夭津,只能说应了“一朝夭子一朝臣”这句老话。

身处朝堂越久,秦堪对牟斌就越恨不起来。他很理解牟斌的一切做法,易地而处,若秦堪是牟斌,处于当时的境地里,恐怕秦堪做得比他还要绝。

双脚跨进夭津锦衣卫指挥使司大门的那一刹,秦堪便发现自己恕了。

……………………衙门前堂和二堂是处理公务的地方,成化年后夭津锦衣卫不设指挥使,只设了一个常驻的千户所,原本的指挥使衙门自然就成了千户办公和居住的地方。

穿过二堂后,衙署里的景sè变得幽雅怡入了,后院正中一棵参夭古树,古树旁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正中水榭凉亭皆俱,沿着卵石小径往里走,各sè花草整齐地排列小径两旁,百余步后便豁然开朗,一个十余丈方圆的空旷大院子出现眼前,院子东西北三面合围,三面皆是厢房。

牟斌就住在东厢房里。

漕运总督陈熊倒是知趣之入,将秦堪带到内院,指点了牟斌的屋子后,便微笑着领了夭津众官员武将转身到二堂内相候。

李二右手一挥,禁宫百余名高手分别占住了内院的各个厢房门口和厅堂入口,厢房的琉璃绿瓦屋顶上隐隐有入影闪过,那是埋伏在暗处的锦衣卫肃敌高手,夭津凶险虎狼之地,秦堪此行终于调用了很少出动的卫中肃敌高手相随。

*****************************************************************独自走进东厢房,秦堪首先便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屋子外一名俊俏少年正蹲在地上熬着汤药,屋内光线有些昏暗,摆设倒破为幽雅,两个书柜一个书案,书案四宝皆俱,内里便是一张简陋的土炕,牟斌穿着一袭白sè里衣正强撑着从炕上支起身子,望着秦堪的目光又惭又喜,神情很是激动,眼中却落下泪来。

秦堪急步上前,阻止他下床行礼。

“牟帅……年余不见,别恙乎?”秦堪深深叹道。

牟斌摇摇头:“下官砭谪待罪之入,可不敢当侯爷‘牟帅’之称。”

“且不论当初恩怨是非,我有如今腾达之ri,全托牟帅提携之恩,你是我的老上司,我怎能不敬之礼之?”

牟斌流泪道:“侯爷越是这样说,下官越是羞惭地,恨地缝o阿。”

秦堪叹道:“当初……你并没错,我也没错,错的是钢刀加颈般的朝局,错的是将我们步步逼进绝境的内外廷,牟帅不必心怀歉疚,那时我是棋子,你是下棋的入,重用或是弃子,存乎一心,棋盘上的风云诡谲,有时候连下棋的入也不由自主的……”

牟斌泣道:“侯爷,当初……牟某也是棋子o阿!”

秦堪笑了:“既然都是棋子,是非恩怨就揭过去吧,都是身不由己,何必再翻前帐……”

朝牟斌眨了眨眼,秦堪笑道:“其实o阿,当棋子挺好的,幸好牟帅也是棋子,比如说上次内外廷联手的结果,棋子都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下棋的入被弄死了,内外廷的老伙伴们都惊呆了……”

牟斌悚然一惊,后背没来由冒了一层冷汗,目光略带惊惧地瞧着笑容灿烂的秦堪,却没品出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也不知是为自己二入庆幸还是暗含jing告。

沉吟思索半晌,秦堪说话间不知不觉改了口:“夭津白莲之事过后,牟大入还是回京师北镇抚司任指挥同知吧,锦衣卫需要牟大入这样的前辈打理ri常事务,这些事务靠手下那帮只知打打杀杀的杀才是办不成的,至于另一位同知赵鉴以及那几位指挥佥事,还有南北镇抚司内林立的派系……呵呵。”

秦堪摇摇头没再说,牟斌却非常清楚他的意思,自弘治以来,锦衣卫系统内入浮于事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官僚作风盛行,作为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这样的风气疑是非常危险的,秦堪虽为锦衣卫指挥使,但毕竞独木难支,将牟斌重召回北镇抚司正是他思索许久后的决定。

牟斌闻言不由感动得涕泪交加,艰难地支起身子哽咽道:“下官定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秦堪急忙扶住了他:“牟大入不必客气,一啄一饮皆由缘定,你我是有缘之入呀。”

“是是。”

看着牟斌感激的表情,秦堪忽然似玩笑又似认真道:“下回我若有难,牟大入可不能再拿我当弃子了,不然……锦衣卫还缺一个去司礼监刘公公身边当卧底的残缺型入才……”

牟斌顿觉老蛋一紧,急忙拱手道:“下官向夭盟誓,将此残身卖予侯爷,从此绝不背叛,违者夭雷劈之!”

秦堪不怀好意的邪恶目光在牟斌胯间打量了一番,忽然想起当初朱厚照说过,牟斌都这么老了,割一割有什么打紧,秦堪顿时有些懊悔,这句jing告远不如把他家孩子扔井里有威慑力……一来一往之间,秦堪和牟斌就这样完成了昔ri身份的对调,当初的老上司变成了老下属,二入神情从容自若,非常自然,仿佛这种关系已维系了很多年一般。

“好了,发毒誓没必要,本侯岂是相信毒誓的肤浅之入……咳,不对,本侯岂是让属下乱发毒誓的肤浅之入,说说正事,你如今伤势如何?当初是怎样被白莲教刺杀的?”

<<明朝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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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空谷幽兰

“侯爷,白莲教在天津怕是已成气候了!”牟斌没先说自己的伤势,而是急切地说了这一句。

秦堪叹气:“至今为止已有三个人跟我说‘成气候’三个字了,我倒想问问,区区一个邪教,它到底成了什么气候?难道它已到了公然造反的地步了吗?”

牟斌苦笑道:“侯爷说得没错,它确实快到造反的地步了……”

秦堪眉间一拧,沉声道:“把话说清楚。”

一听秦堪无比威严的声音,牟斌一凛,他这才发觉眼前这位年轻人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才二十出头的他,已然养出了重如山岳般的官威,这种官威连他这个曾经的老上司也不由自主地感到颤栗。

牟斌暗自苦笑,一遇风云便化龙,如今身份的对调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到这里,牟斌心中对秦堪的最后一丝淡淡的怨意也终于随风消逝。

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牟斌说话的神态愈发恭谨了:“侯爷,下官遇刺是在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在那之前,下官便曾接到过天津锦衣卫探子的密报,说城中有人传教布道,秘密召集无知百姓开香堂,煽动他们对朝廷的敌对情绪,下官接报之后不敢大意,拟了一份文书送呈北镇抚司后,便带人去他们开香堂的地方,也就是天津城郊一个破旧的关帝庙查看了一番,这伙人倒也张狂,似乎根本没想过湮灭痕迹,下官赶到时人虽已散。但香案的供奉仍在,香炉里插着九支香头,案后供着一张无生老母画像……”

似乎怕秦堪不懂,牟斌解释道:“白莲教从南宋创教一直至我弘治朝,原本拜的都是弥勒佛,故而亦称弥勒教。前几年我大明北方出了一个名叫罗梦鸿的道人,这人倒是天生的道家根骨,于成化十八年明心悟道,随即便创了罗教,罗教最初被称作无为教。这罗梦鸿悟道后写了五部经书。其中一部名曰《苦功悟道卷》,卷里曾提过所谓‘无生老母’的说法,这个说法却被白莲教剽去,从弘治十六年开始。白莲教所拜者便不是弥勒佛。而是无生老母了。”

牟斌说的这些秦堪确实不知道。穿越者有穿越者的优势,但优势并不体现在这种地方,他前世当副总的时候也没有兴趣研究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白莲教。此时听牟斌道来,深觉茫然。

“这罗梦鸿跟白莲教可有关系?”

牟斌摇头道:“并无关系,纯粹是被白莲教窃了经书要义,据当年锦衣卫探听所知,罗教是个很温和的教派,它结合禅宗,道学和玄学而自成一派,其八字真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便是它的教义,可惜却被白莲教窃了,其本意也被白莲邪教改得一塌糊涂……”

看了秦堪一眼,牟斌的声音压得很低:“据下官所知,宫里的御马监掌印张永张公公便是罗教信徒……”

秦堪一楞,接着赞赏地瞧了牟斌一眼。

教派宗义什么的,秦堪完全不懂。不过他很欣赏牟斌送上来的新鲜八卦,因为这个八卦随时可以变成黑材料,将来刘瑾倒后,若张永不安分,可以用这个黑材料弄死他……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这八个字罗教用了,白莲教也用了,你说你是罗教不是白莲教,你说得清吗?

——不得不说,跟秦堪这种人结为盟友,实在是一件瞎了狗眼的事。

牟斌愕然瞧着秦堪不知何故嘿嘿阴笑不停,许久之后秦堪才恢复正常。

“牟大人,继续说正事,天津的白莲教你是怎么查的?”

“是,那日下官查无所得,回衙署后便发动天津城内的锦衣卫密探和帮闲秘密打探白莲教的消息,一探之下才发觉事情有些严重,城中百姓约两千户左右,而且其中许多都是天津三卫军户家眷,其中却有数百户家里秘密供奉无生老母,下官不敢迟疑,马上下令逮了几户人家下狱严审,谁知他们只是最底层的信徒,一问三不知,只说白莲教广收信徒,但并不收百姓的香火钱,反而大行善事,有那穷困挨饿的百姓白莲教还按月给他们送去粮米,此举大获民间百姓赞颂,这也是白莲教不知不觉在天津占住阵脚的原因……”

秦堪沉声道:“这白莲教好有算计呀,邀买人心倒是小事,怕就怕……”

扭头注视牟斌,秦堪眼中竟有一丝惊惶之色:“你说城中百姓多有军户家眷?”

似乎知道秦堪在惊惶什么,牟斌脸上露出苦笑:“是,下官由此推断,怕是天津三卫里的将士们也有不少秘密入了香堂,具体有多少人下官并不知晓,可以肯定,不是小数目……”

“三卫指挥使可知情?”

牟斌摇头道:“此事太过重大,下官不敢随便乱说,除了密报北镇抚司,天津城内下官谁都没透露,再说,若白莲教真的渗透进了天津三卫,三位指挥使干不干净可就说不准了,下官怎会做那打草惊蛇的蠢事?”

秦堪眉头越拧越紧:“天津三卫,将士满额为一万六千八百人,若被白莲教掌握了这股力量,再加上这些年白莲教在民间发展的信徒教众,届时信旗一举,数万人朝夕即聚,那时可就真出大事了……”

牟斌沉声道:“更可怕的是,天津离京师二百余里,朝发夕至,若白莲教煽动造反而致天津兵变,逆贼挥兵直击京师……”

秦堪浑身一颤,咬牙道:“这帮逆贼倒选了个好地方传教,显然是早有预谋!”

眼中瞬间布满了杀气,秦堪重重道:“让白莲教渗透进了三卫而三名指挥使犹不自知,不论他们干不干净,仅凭这一点也该杀头了!”

牟斌安慰道:“侯爷莫急,或许情况没那么糟,天津三卫一万六千余人,不可能全部叛了朝廷……”

秦堪正色道:“牟大人,你千万不要小看了宗教的力量,从古至今借宗教之名而成大事者不知凡几,远从汉末黄巾之乱,张角聚信众而兴兵,近至我朝太祖皇帝立国,说句犯忌讳的话,太祖亦借明教之势,而且也传言说是明王托世才得江山,牟大人,好的宗教能引人向善,净涤心灵,坏的宗教却无限膨胀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令人发疯发狂,不再顺服于王化,不再遵从于王法,宗教最大的可怕之处在于侵蚀人心,白莲教若真的渗透进了天津三卫,它的蔓延速度必然是可怕之极的,它比瘟疫更严重,咱们不可抱万一之幻想。”

经秦堪一说,牟斌额头顿时冒了汗,原本重伤未愈而苍白的脸色,此刻完全没了血色。

“牟大人,你遇刺是怎么回事?事前完全没有征兆么?”

牟斌摇头道:“完全没有征兆,一个月前,下官领着几十个校尉去码头,因为据探子密报,码头有民夫聚众开香堂拜无生老母,下官急忙领人赶过去缉拿,结果出了衙署刚拐过弯,路经一个暗巷时便中了暗算,对方手里显然置备了劲弩,一阵弩箭将几十名校尉射杀大半,下官急忙命大家退出暗巷,结果一支江湖人士用的吹箭便无声无息射入了下官的腹中……”

秦堪眼中浮起深思之色,喃喃道:“敢公然袭杀锦衣卫千户,而且显然是有准备有预谋的行动,这伙人的目的难道仅仅是要你的命那么简单吗?他们这么做不怕引来朝廷的疯狂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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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沉默思索之时,门外煎药的年轻人忽然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千户大人,唐大夫来给您换药了,不过却被……却被这位贵客的属下拦在外面,唐大夫快生气了呢。”

牟斌瞧了瞧天色,笑道:“今日唐大夫倒来得早,以往不是快天黑才来么?”

扭过头看着秦堪,牟斌笑道:“还请侯爷放门外那位大夫进来,下官受伤颇重,当时吹箭入腹很难拔除,多亏了这位唐神医巧施妙手,才将下官的命从阎王手中抢回来,而且这些时日唐神医每日不辞辛劳进衙署给下官换药开方,对下官实有再生活命之大恩……”

秦堪笑道:“对牟大人有恩即是对咱们锦衣卫有恩,我自不会难为他。”

说着秦堪转过身扬声叫外面的属下给那位唐大夫放行,请其进屋。

有了外人,刚才和牟斌的话题自然不能再说了,秦堪笑吟吟地站起身,随手翻看着书柜里的书籍。

屋内光线一暗,一道袅娜多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秦堪转头看去,神情不由一呆,接着露出极为讶异的神色。

只见来人一身素雅绿裙,上着淡紫比襟对扣小夹袄,袄上镶绣着白色的舒卷祥云,再往上看却是一张极为精致美丽的脸庞,眉若远山,眸如星辰,一张薄薄的樱唇紧紧抿着,素面不施脂粉,纤手不点丹蔻,只是静静站在门口,却已胜却世间群芳众艳。

冬日寒冷的屋子里,仿佛绽开了一朵空谷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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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冷艳神医

冷艳!

这是秦堪对女子的第一印象,如幽兰独生于空谷,亭亭如玉,孤傲不群,却艳惊天下。

秦堪呆住了,两辈子加起来,尘俗里的美色他不知见过多少,早已对美色免疫,各级官员逢迎讨好的宴请,席间无数国色女子如穿花蝴蝶般在他面前翩翩飞舞,只为博君一瞥,秦堪仍不动如山,到了他如今的地位,除了家中娇妻,凡俗里还有什么女子能令他多看一眼?

然而面前这位女子……

秦堪不得不承认,初见她的第一眼,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故作无意地随手将书放回书柜,秦堪再次扫了女子一眼,目光却已恢复了清明。

转过身朝牟斌问道:“这位……便是唐神医?女大夫?”

牟斌笑着点头,还未答话,唐神医却已冷冷开口了:“女子当不得大夫吗?医者为父母,病患如子女,父母对子女都是一样的照顾,病患却要挑父亲或母亲来照顾?世上有这样的子女吗?”

语气冰冷,声音却娇脆动听。

一开口便将秦堪呛了个半死,秦堪只好摸着鼻子讪讪笑了两声。

“这位大夫说得没错,若真有这样不懂道理的子女,被打死也是活该。”

姓唐的女大夫见到秦堪温和的笑容,面无表情地冷冷一哼。

牟斌笑着打圆场:“侯爷,这位唐神医可是天津有名的活人无数的女菩萨呢,下官这条命若非女神医出手相救。怕是活不了了……”

唐神医很不客气地打断了牟斌的恭维,而且瞧她的样子脾气并不是很好。

纤细白净如玉的手抬起来指了指牟斌,唐神医冷冷道:“今日门外的人拦了我,若有下次,跪着求我我也不再上门,你记住了。”

也不知是因为女子容貌太过绝色,还是她确实手下有真本事,曾经高高在上手握数万锦衣卫的牟斌当即便陪起了笑容,连道:“是是是,门外的人是……是这位贵客的属下。下回定然不会了。唐神医且恕过我这一遭。”

唐神医又是一哼,也没理会旁边的秦堪,指着牟斌道:“宽上衣,我来换药。”

牟斌很听话地脱下了上衣。露出略带松弛老迈的上身。唐神医倒也没有任何忸怩作态。她的目光很清澈,牟斌的一身白肉看在她眼里仿佛幻化成了一个个分解开来的器官。

缓缓将包裹在牟斌腰间裹伤的布带一圈一圈缠绕着解下,露出牟斌腹间的伤口。秦堪特意仔细瞧了一眼,伤口确实是箭矢所致,呈一个小圆洞形状,令人奇怪的是,伤口周边有些发黑脓肿,显然有中毒的症状。

没等秦堪发问,唐神医仔细观察了牟斌的伤口,而且并不嫌弃地闻了闻换下的布条上的味道,然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中的毒再换两次药差不多可以解了,乌头和细辛两味药提炼混杂,此乃世间剧毒,箭头上抹了这种东西却没毒死你,算你命大。”

毫不客气的话语,牟斌却无一丝怨怒,反而感激地朝她拱拱手:“牟某命不大,全托女神医起死回生之妙手。这回受伤真是命悬一线,对方实在太卑鄙,害得唐神医……”

唐神医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收银子治病治伤,不管你的伤怎么来的,也不管什么卑不卑鄙,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废话。”

没理会牟斌的感激和恭维,唐神医熟练地打开随身带来的小竹箱子,箱子内无数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裹伤用的布条以及一套整齐地别在棉包里的银针。

挑拣了一会儿,她从箱子里拈出两个小瓷瓶,在刚煮过的新布条上细细地涂上一层药膏,然后用布条将牟斌的腰部层层缠绕起来。

缠完系紧之后,又从另外一个瓶里倒出两粒黑乎乎的药丸,放到牟斌手里,简洁地命令道:“吃下去。”

牟斌对她的信任简直令人发指,也不管这药丸什么质地来路,一张嘴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一切完毕,唐神医径自收拾着竹箱子,牟斌陪笑搭着话茬儿:“今日唐神医来得倒比这几天早了些……”

唐神医淡淡地嗯了声,道:“城外军户屯田农庄里有病患,我马上要离城出诊,先把你的伤料理了再走。”

“多谢唐神医记挂,神医慈悲,积万世之德……”

唐神医显然不吃马屁这一套,收拾好了箱子拎起便走:“诊金一文不能少,给我送去。”

“是,神医慢走。”

一缕天然的香气掠过,唐神医经过秦堪身边时,终于拿正眼瞥了他一下,忽然顿住了脚步,指了指秦堪,扭过头问牟斌:“这人是你的贵客?”

牟斌也不方便透露秦堪的身份,于是笑道:“确实是贵客。”

唐神医点点头,道:“他将来有病让我出诊,诊金是你的十倍。”

秦堪:“…………”

唐神医袅娜的身影消失,屋子里似乎仍残留着几许幽幽的暗香。

秦堪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位女神医还真是……呵呵,有个性啊。”

牟斌笑道:“她从来便是这个脾气,整个天津城的人都知道,脾气虽不好,但手底下却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但凡她一出手,阎王要的人都能抢回阳间,所以天津城内颇得声望,人人都称她……”

“赛阎王?”

牟斌脸迅速黑了一下:“不,女菩萨。”

“凭什么我有病就必须比你贵十倍?”秦堪有些不高兴。

牟斌陪笑:“唐神医收诊金向来因人而异,富贵人家请她瞧一次病,少则数十两,多则几百上千两都有,而给穷苦人家瞧病,她通常分文不取,方子汤药白送,而她从富贵人家得来的昂贵诊金,大部分也散给了穷苦人家添作衣食了……”

“她刚才说我若病了诊金是你的十倍,你给她多少诊金?”

牟斌生怕秦堪发怒,闻言小心道:“下官家底颇丰,而且当时伤情危险,给她的诊金是三百两银子,每次出诊换药另算……”

“所以我必须给她三千两?”

“侯爷是贵客……”

“所以贵得有理由?”秦堪不满道:“我若说我是贱客,她会不会便宜一点?”(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徐徐布置

查案跟朝堂勾心斗角不同,必须抽丝剥茧,不枉不纵,特别是天津的白莲教,如果秦堪和牟斌的猜测没错的话,白莲教已渗透进了天津三卫,如此一来查案更需小心谨慎,否则一个小小的过失或冤案都能激起天津三卫的兵变。

事关重大,秦堪不敢大意,到了天津之后除了探望牟斌,别的任何动作都没有,仿佛他此行天津只是为了在官衙里度假一般。

从牟斌的住所出来,秦堪向二堂内等候许久的漕运和盐道官员以及三卫指挥使们致了歉,众人又是一阵寒暄恭维。

秦堪微感不耐,然而官场上迎来送往的形式却不能不顾,强打着精神应付许久,捱不过陈熊等人的一再邀请,再说钦差到了地方,官员接风宴请也是不成文的规矩,秦堪只好勉为其难赴宴。

一顿奢华酒宴吃得宾主尽欢,席间自然也少不了众官员提前从京师青楼请来的数位名妓弹筝吹箫,歌舞升平,临到席散,秦堪还是推脱了官员武将们将名妓塞给他侍寝的盛情,在一众名妓幽怨的目光注视下,喝得面红耳赤的秦堪走出酒楼。

凛冽的寒风一吹,五分酒意消退不少,秦堪的目光又变得清澈。

酒楼外已被清场,任何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们将酒楼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李二披着软甲,静静地站在酒楼门口等着秦堪。

秦堪朝他笑了笑,吩咐道:“去把陈伯爷单独请下来。就说本侯有事与他相商。”

李二抱拳应命,很快,披着貂皮长裘的平江伯陈熊匆匆走下楼,和秦堪一样,下了楼脸上的酒意便消退了几分,看来喝酒和做人一样,都暗自留了几分。

“不知侯爷有何吩咐差遣?”陈熊拱手道。

秦堪笑了笑:“寒夜虽冷,夜下寻梅探幽却是一桩雅事,不知陈伯爷可愿与某一行?”

陈熊楞了一下,然后笑道:“侯爷有此雅兴。下官敢不从命。”

二人并步而行。数百名锦衣校尉相距丈余紧紧跟随护侍。

…………

…………

天津城严格来说其实是一座军城和临海埠头,百姓人家不过两千户,更多的是军士和海船,天津不仅地理位置重要。同时也是大明的南北中转站。北方的药材木材和特产。南方的稻米丝绸瓷器,皆在天津码头中转,所以从永乐年筑天津城开始。天津便常驻漕运衙门,陈家五代皆驻天津,世袭漕运总督。

夜风很冷,深呼吸一口,秦堪甚至能闻到风中掺杂着大海的腥咸味道,陈熊自觉隐隐落后秦堪半步,二人一路沉默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终于开口了:“平江伯可知本侯这次为何来天津?”

陈熊恭敬道:“侯爷到天津以前各官衙各卫便已收到通政司的公函,公函上虽未说侯爷来此有何公干,但下面的人几乎都清楚,白莲教猖獗,折损了厂卫许多人马,此等邪教,朝廷不可能放任自流,必诛除以儆效尤。”

秦堪笑道:“天津城中各官员武将反应如何?”

陈熊苦笑道:“包括下官在内,自然惶惶不可终日。来日诛除了白莲教,朝廷若追究起责任,天津城里的官员武将怕是难逃督管不力之罪。”

秦堪点头道:“本侯不瞒你们,白莲教被剿灭以后,朝廷肯定是要追究的,不过平江伯不必担心,你是天津城唯一的勋贵,又担负着天下漕运重任,朝廷对你不会太严厉,况且本侯目前在天津欲剿白莲,很多地方还需要平江伯大力相助,将来本侯的报功奏疏上为平江伯添上几笔,不过举手之劳。”

陈熊急忙道:“侯爷但有差遣,下官定效死力。”

“本侯就不客气了,平江伯主管漕运,负责南米北调,本侯问你,漕运这条线你可确实抓在手中?”

“那是自然,不过下官虽是总督,然而朝廷所拨民夫毕竟有限,很多时候不得不靠漕运线上各地明里暗里的官府和漕帮相助。”

秦堪叹了口气,漕运一业,兴也漕帮,衰也漕帮,自有漕运以来,漕帮便是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却也是最不安定最危险的角色。

太平年景,漕帮讨生活的苦汉子可以是最善良最知足的顺民,一旦到了乱世有人煽动几句,这些顺民瞬间就会成为最可怕的反军。

“天津码头的民夫有多少人?”秦堪忽然问道。

陈熊想了想,道:“大约在两千多人上下……”

说着陈熊悚然一惊,额头顿时渗了汗,颤声道:“侯爷的意思,这两千多人……”

秦堪叹道:“白莲教行事惯以最底层讨生活的穷苦百姓为发展目标,我不是说这两千多人已被白莲教渗透了,只是……他们终归是最有可能被蒙蔽从而作乱的群体。”

陈熊惶恐之色甚剧,若这两千多码头民夫作乱,朝廷追究起来,第一个倒霉的便是他这个漕运总督。

很快陈熊的惶恐之色被一片杀机所代替,阴沉道:“侯爷,事态紧急,宁可错杀,不可纵枉,下官请侯爷施雷霆手段,不管这些民夫有没有入白莲教,莫如先尽数诛除再论道理……”

秦堪忽然停下脚步,深深看了陈熊一眼,淡淡道:“无凭无据的,出手便杀两千多人?平江伯好手笔。”

“侯爷,当断不断,必有大祸!”

秦堪冷笑道:“本侯来天津是查反贼,不是对无辜百姓下屠刀的,若本侯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此举与禽兽何异?再说,如果真杀了这两千多人,激起全城公愤,那时百姓们不反也得反了,平江伯,你是漕运总督,好好管你的漕运,白莲教一事用不着你插手。”

陈熊忐忑拱手:“是,下官知错了。”

“天津码头海船每月从南方运来多少粮米?”

“十万石计,海船靠岸后粮食卸下便走,发往北方各地官府粮仓。”

“天津本城的存粮呢?”

“三卫本有军屯,所耗甚少,城内只有两千户百姓,耗粮也不多,天津官仓里通常只存粮千石。”

秦堪摇摇头:“少了,平江伯,本侯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侯爷尽管吩咐。”

“三日之内,从漕粮中扣下两千石粮米,找个隐秘的地方,不必用民夫,本侯会派麾下官兵亲自押送封存,同时本侯还会以钦差名义向北方各地官府去信解释,暂时调用这两千石粮米,不让平江伯为难。”

陈熊愕然道:“侯爷,此举却是为何?”

秦堪笑道:“不必多问,办好这件事,本侯保你有功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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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熊满怀疑问和忐忑离开,秦堪在漆黑的夜色中微笑着看他走远。

李二凑上前,不解地问道:“侯爷存粮两千石到底为了什么?”

秦堪淡淡道:“未雨绸缪罢了,我对白莲教不了解,但我了解民心。若欲民心安定,粮食是绝不能少的,民心安定下来,白莲教如何能煽动?治国如烹小鲜,查反贼亦如烹小鲜,总要一步一步慢慢的布置,能想得到的每一颗棋子,不论有用没用,先将它布置下来再说,只等将来火候一到,这颗看似无用的棋子兴许却发挥了大作用呢。”

李二笑着恭维道:“侯爷明见万里。”

秦堪摇头道:“无所谓明见,与白莲教无论斗勇还是斗智,说来都是我占了大便宜,因为我背后站着朝廷,站着皇帝,我可兴举国之物力人力独战于一隅,在这方面,白莲教便吃亏多了,胜之不武,不胜才叫耻辱。”

李二笑道:“若丁顺听了侯爷您这句话,怕是羞愤得要撞墙才好。”

“丁顺也是尽力了,他和我不一样,我是朝廷钦差,而他只是锦衣卫镇抚,我可以调用的人或物,丁顺不一定调用得动,比如说我刚才要陈熊准备两千石粮米,换了丁顺跟陈熊提同样的要求,你看陈熊会不会理会他?再说,丁顺的查案思路也有问题,他一来天津便大明大亮地查白莲教,闹得满城人心惶惶,也激起了白莲教对他的杀机,他的眼睛只盯着白莲教,也只局限于白莲教,如此做法,焉能不败?”

“侯爷,您刚才说丁顺只局限于白莲教,难道侯爷另有高招?”

秦堪点点头,道:“我从进天津城到现在,一直没有刻意宣扬,没有惊动百姓,就是因为吸取了丁顺的教训,跟丁顺不同的是,我在等,等白莲教有所动作,静则如山,无懈可击,动则如风,处处破绽,只有等白莲教动起来,我才能找到机会……”

“侯爷高明!”

“也不能完全被动地等下去,李二,你派人将天津城内城外所有的望族乡绅全部请来,我有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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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可能晚点,今天有点私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白莲红阳

存粮是不够的,太过被动,明刀明枪去查更不行,太过主动。

跟炖汤一样,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欲将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实在太难了。

请宗族乡绅相商是早已在心中盘算好了的,若欲不动声色将潜伏在天津的白莲教头目揪出来,而且不至于闹出兵变,秦堪颇费了一番心思。

如今的大明已没有世家门阀,取而代之的是士大夫文官阶层的崛起,其中也包括越来越多的商人暗里兴风作浪,提供金钱作为政治献金。

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明如今最重要最基础的势力,仍是各个地方的宗族乡绅,他们在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里,行使着比县太爷更大的权力,在乡民们心目中拥有着连县太爷都比不上的威望。比如秦堪出身的山阴县秦庄,整个秦庄的行政事务便全是由秦家老族长一言而决。

历朝历代,宗族永远是朝堂赖以继续统治的坚实基础。

秦堪今日要见的,就是天津城内城外的这批坚实基础。

…………

…………

第二日午时,天津城内城外的宗族乡绅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惴惴不安地坐在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前堂,等待秦堪这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的召见。

当穿着蟒袍面冠如玉的秦堪脸带微笑缓缓走出前堂时,一众本地的宿老耄耋和德高望重的乡绅们纷纷站起身,然后全部在秦堪面前矮了一截儿。前堂内只听得一阵扑通扑通膝盖着地的声音。

秦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盘刚开局的棋盘上,秦堪稳稳地落下了第二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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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棋自然要有对手,每人轮流落一子才叫下棋。

秦堪召见宗族乡绅的同时,天津城外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农户家中,一群穿着普通质朴的中年人簇拥着一名年约二九的芳华女子,众人皆朝西而跪,他们身前摆着一方香案,案上一尊沉香木所雕的无生老母像,香炉上九支刚点上的香头忽明忽暗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一片沉寂中,众人三跪九拜。跪拜的姿势与寻常百姓礼佛时略有不同。磕三个头,然后深深的趴在地上,标准的五体投地姿势。

口中诵念着晦涩难明的经文,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压低了声音齐声喝了一句“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拜神仪式这才结束。

被众人簇拥着的年轻女子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冷艳熟悉的绝美面庞,赫然竟是昨日给牟斌疗伤换药的唐神医。

唐神医的名字自然不叫“神医”。实际上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唐子禾。

事实上她在白莲教里的身份很超然,被称为“红阳女”,所谓“红阳”,在白莲经义中将世界一共分为三个阶段,青阳,红阳,白阳。

青阳是指混沌未开之时,那时没有天和地,但已有了明和暗,于是无生老母派燃灯佛下界统治这个世界。

红阳则是指如今的现阶段,这个阶段黑暗压倒了光明,世界面临着恐怖大劫,明暗相斗之后,光明必胜,弥勒应运临世,最后世界人民喜迎白阳时期来临,就如同女人辛苦熬过了大姨妈时期,迎来了幸福的白带……

自永乐年唐赛儿造反失败,不知所踪之后,白莲教其实已四分五裂,互不统属,各自为政忙着造反事业,而且各个白莲教内的职位称呼非常混乱,“红阳女”这个职位,有的白莲教有,有的没有,根本没有统一的人事制度。

但所有的白莲教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一齐尊称当初造反失败的唐赛儿为“白莲圣母”,而且历代红阳女皆为孤儿,不论赵钱孙李,皆冠以“唐”姓,一则为了纪念这位矮子中间拔高个,好不容易闹出点大动静给大明朝廷添过堵的白莲女英雄,二则假借唐赛儿的余威,装神弄鬼愚弄乡民说是唐赛儿托世,冠以唐姓便更具说服力,以此增加自己的市场竞争力。

世道艰难,哪一行都不容易,造反也是一样。不拼命想些花招抢占市场份额,如何发展如火如荼的造反事业?革命的星星之火何时才能燎原?朝廷不遗余力的剿杀不说,同行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的。这年头虽说愚民很多,但骗子更多,相比之下,傻子明显不够用,增加自身竞争力才是王道。

红阳女便是白莲教中增强竞争力的一张王牌,发展教众信徒时特别好用,每一任红阳女除了宣扬自己是唐赛儿托世之外,还会表演一些例如隔空抓鬼,沸油捞钱之类的把戏,实可谓辛酸发展,惨淡经营。

当然,红阳女除了是白莲教的形象代言人之外,在教内的地位也颇为超然,类似于朝廷钦差的身份,不同的是权力不算太大,完全没有秦堪这种正牌朝廷钦差一言而定千万人生死的魄力。

唐子禾所属的白莲教却是北直隶地界上规模较大的一支,之所以规模较大,全托唐子禾个人之功,土生土长的她,发现了天津这块风水宝地,于是这支白莲教迎来了事业上升期。

…………

…………

拜过无生老母后,众人陆续坐定,唐子禾坐上首。

一名教中头目模样的中年男子起身抱拳道:“红阳女,明廷派钦差来天津,显然意在剿灭我天津白莲教,这回派的人不好对付,跟以往寻常的厂卫不同,秦堪这狗官杀人不眨眼的名声天下皆闻,而且为人狡诈,诡计多端,北直隶总坛已三次差教中弟兄来问,咱们要不要提前发动?”

唐子禾闻言,冷艳的俏脸浮上恼怒之色,洁白的贝齿咬了咬下唇,道:“总坛远在数百里外,天津之事他们一概不知,却只知催我们发动,庙算已失,何来胜望?派人去总坛回话,那个秦堪我已见过,正在寻机接触,此时仓促起义,事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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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白莲教中青阳,红阳,白阳之说,史上确有其事,非我杜撰。。。(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施之以威

“红阳女,天津城的香堂是咱们教中信众最多最好的香堂,如今已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总坛那边可时时刻刻盯着呢,就等天津高举义旗,总坛再发动天下信众给明廷迎头一击,若是红阳女左右推延,怕是总坛那边很快有反应了……”

唐子禾的目光愈发冰冷:“反应?什么反应?”

中年汉子嘴唇嗫嚅一下,道:“红阳女,咱们天津的老弟兄都是极信服你的,咱们亲眼瞧着你将天津的香堂从无到有,壮大到今日的地步,可是……果子熟了,瞧着果子眼馋的人也就多了,果子是你养大的,但摘果子的人,却不一定是你了,红阳女,你要留个心眼儿才是呀。”

唐子禾美丽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此刻的她已不复指挥使衙门里那冷艳孤高的模样,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睿智精明。

“葛老五,话可不能只说半截儿呀,索性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名叫葛老五的中年汉子小心地扫了一眼堂内的几个人,大家都是同生共死过的,也都是唐子禾的心腹亲信,没什么好隐瞒,于是葛老五道:“前些日子总坛不是过来一个索要咱们天津香堂信众名册的家伙吗?那家伙是个贪杯的,我出面请他喝酒,一斤烧刀子下肚,那家伙管不住嘴了,从他嘴里掏了些东西出来……”

“他说什么了?”

“他说如今总坛的那几位长老对咱们天津香堂很是不满,如今咱们白莲教已渗透进了天津三卫。连天津左卫鸟枪营也有上百个弟兄入了白莲教,三卫加起来数千信众,都是正经的朝廷人马,列阵厮杀比别支白莲教的乌合之众强了不知多少倍。天津香堂有了这股力量,明明可以高举义旗兵指京师,端了明廷狗皇帝的老窝,而红阳女你却迟迟不肯发动,长老们很不满,总坛已商议过,不日恐怕要派下一个人来……接替你的位置。”

唐子禾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家伙。兵者。危也,死生之大事,真以为义旗一举便能席卷天下?弘治皇帝和诸多名臣花了一辈子时间治理下来的江山早已渐渐巩固,朱家皇权威信深入人心。哪怕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宠信刘瑾等奸佞小人。但朝廷尚有李东阳,杨廷和,张升这些老臣苦苦支撑着。一年两年也动摇不了江山根本,天下百姓大部分还是只认姓朱的,此时举义旗,绝无胜望!”

一介女流,却将朝廷格局和天下大势分析得头头是道,朱唇翻启间,眉宇竟透着一股指点江山的恢弘气派。

葛老五是粗人,对唐子禾所说的一切虽不明,但觉厉,挠了挠头道:“依你看,何时才是发动之时?”

“至少再过一两年,往小了说,要等咱们在天津三卫中的信众达到了大部分,往大了说,也要等刘瑾把这座好好的大明江山祸害得风雨飘摇,李东阳等人已无力再保住上一代人苦苦经营一生的社稷,举国官员百姓上下惶恐不安,那时才是咱们高举义旗直击京师皇廷的最好时机!”

葛老五咧嘴笑道:“红阳女,你别忘了,朝堂里还有秦堪这号大奸臣呢,有了刘瑾和秦堪这两号最大的奸臣,用不了一两年,这大明江山就该被祸害得遍地疮痍了……”

唐子禾摇头:“不,你错了。秦堪不是奸臣!”

葛老五一呆:“秦堪不是奸臣?可……全天下都说他是奸臣呀。”

唐子禾叹道:“秦堪其人,从两年前作《菜根谭》时我便时有关注,能作出堪比圣人之言的锦绣名作,岂是奸臣品性所能办到的?再看以后朝中每有大变,秦堪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人人皆骂他国贼奸佞,然而细细琢磨起来,他究竟干过哪一件祸害江山之事?”

“如此说来,秦堪是……好人?”

“他是一个忍辱负重的好人,但……他却是我白莲教最大的敌人,这次他来天津,咱们白莲教更需隐忍藏迹,因为他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总坛那些蠢货竟叫我们提前发动,岂不可笑?”

葛老五愁眉苦脸叹道:“可是……总坛派来接替你的人马上就要到天津了,红阳女,咱们如何应对?”

唐子禾眼中闪过一道冷芒,笑容竟又换了一副妖艳模样:“接替我?他有本事接替我吗?”

这女人似乎有着无数张不同的面具,冷艳,孤傲,睿智,以及现在慑人心魄般的妩媚。

她,是天生的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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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饶命!”

随着锦衣卫天津指挥使衙门前堂的一声充满惧意的齐呼,前堂顿时扑通跪满了一地。

秦堪翘着腿浑若未见,悠然地垂头品啜着茶水。

面前跪倒的,皆是天津城内城外的宗族乡绅,人不多,总共也就十来个,天津只是个小土城,城内城外所谓的乡绅自然多不到哪里去。

人少容易管理,也更容易吓唬。

锦衣卫吓唬人算是行家中的行家,更何况眼前这十来个乡绅本身也不干净,如今的天津严格说来是一座实行军管的小城,军人只知打兵打仗,对治理城市自然一窍不通,乡绅们朝三卫里的百户千户们使点银子,哪怕干下杀人放火的事也能摘得干干净净。

这些事情军人不愿管,可瞒不过天津城里的锦衣卫,以前锦衣卫却是不想管,毕竟同处一座小城,与这些乡绅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没做得太过分,终究不想太伤和气,只将他们的胡作非为记录在案,今日秦堪要用这批人,只消拿出以往他们的犯罪事实朝他们面前一甩,于是这满堂道貌岸然的乡绅们全部跪下了。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些法子秦堪不是不懂,但是这种事他不习惯做得太过委婉,堂堂大明国侯,手握数万锦衣卫的指挥使,连内阁大学士都得敬三分的人物,对这些小土城的小乡绅犯得着太客气么?

施之以威才是正道。

堂内一群人就这么跪着,只看得到一片黑压压的头顶,和十来具不停颤抖的身躯。

秦堪仍旧慢条斯理品着茶,品得很仔细,却对眼前这群颤抖的人们视而不见。

仿佛过了一年般久远,摆够了气势的秦堪这才慢吞吞地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叠被乡绅们吓得散落到地上的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其内容自然不像天官赐福般祥和。

指了指跪得离他最近的一位乡绅,秦堪笑道:“你便是东郊刘庄的刘族长?”

“是,是……侯爷,饶命。”

秦堪目光投注到纸上,一字一字念道:“正德元年六月,为夺村农刘贵的三亩上好水田,乃污告刘贵窃其水牛一头,刘庄宗祠判打折刘贵一手一腿,三亩水田尽入刘族长之手,刘贵一家八口沦为佃户……”

刘族长脸色惨白。

“啧啧,好手段,无毒不丈夫,厉害……”秦堪敬仰莫名,没口称赞。

没再理会身躯抖如筛糠般的刘族长,秦堪的目光又投向另一位六十岁左右年纪的老人。

未语人先笑,秦堪朝他露出一嘴森然的白牙:“这位怕莫便是柳树庄的陈员外了?”

陈员外比刘族长更不堪,也不敢答话,面朝秦堪磕头如捣蒜。

“弘治十八年九月,陈员外垂涎同村陈进宝之发妻美色,遂下毒将陈进宝致死,霸占并奸淫陈妻至今……”

说起陈员外的光辉事迹,秦堪更是忍不住将手里的纸一卷,不轻不重朝他头上敲了几下,赞不绝口道:“禽兽啊,你艺高人胆大啊……”

前堂又是一片齐刷刷的磕头声。

见吓唬得差不多了,秦堪将手里的这叠纸收了起来,语气已渐渐变冷。

“各位宗族乡绅,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干过什么事,锦衣卫一条条给你们记着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犯的事,杀头抄家足够了,知道本侯为何不杀你们,反而将你们请来衙门喝茶么?”

堂内的乡绅不是蠢人,闻言顿时找到了一线生机,忍不住惊喜互视。

“侯爷但有差遣,草民万死不辞!”

秦堪啜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你们皆是天津城附近有头有脸的乡绅,各村各庄的头面人物,村中大小事务悉由你们一言而决,对各家村民也了如指掌,比如谁家办红白喜事,谁家看门狗下了崽,又或者……”

嘴角勾出一抹笑容,秦堪语速放得更慢了:“……又或者,谁家偷偷摸摸入了白莲教,家里悄悄供上了无生老母,这些事情,不要跟本侯装糊涂说你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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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心跳加速,很不舒服,今日一更算了。。。早早上床躺着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主动出手

提到“白莲教”三个字,众乡绅不由汗如雨下,脸色愈发苍白。

天津的白莲教闹得如此厉害,堂内的乡绅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打着行医幌子的江湖郎中,挑着货担走村窜户的货郎,骑着快马路经村庄的武士……江湖郎中确实是瞧病的,货郎确实是卖货的,武士确实是过路的武士,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各村各庄顺便收信众开香堂,宣扬无生老母,而这些乡绅们却敢怒不敢言。

因为白莲教的脾气不算太好,毕竟人家是红阳时期,黑暗暂时压过了光明,弥勒佛也没有临世,所以大家的脾气很暴躁,乡绅敢向官府告密,下场必然是全家死绝,这种死法可不像官府那般明正典刑,直接一句“被替天行道”就交代了,可谓轻如鸿毛。

各村各庄谁家入了教,谁家供了无生老母,乡绅们当然知道,可是,当着这位笑面虎般的侯爷的面,他们……究竟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众乡绅惶然互视,发现堂内彼此皆是一脸无助。

堂内沉默许久,秦堪也不着急,翘着腿慢条斯理啜着茶,仿佛不经意般忽然说了一句。

“哦,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你们方才进城以后,本侯派人将各位的儿子都请进城了,天津城虽说小了些,简陋了些,还是有许多值得一玩的地方……”

咚咚咚……

众乡绅这下真急眼了,纷纷面朝秦堪磕头如捣蒜。

“侯爷。刘庄有白莲教!村民入教者四十余户,草民愿揭举!”

“侯爷,柳树庄有白莲教!村民入教者六十户,草民愿揭举!”

“侯爷……”

“…………”

看着原本犹疑的乡绅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检举揭发,秦堪却惆怅地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的他,活生生就是个镇压农民起义,屠戮无产阶级的朝廷鹰犬嘴脸,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刻自己多么的面目可憎。

惆怅归惆怅,秦堪的心态还是调整得很好。良心这东西跟幼年的纯真一样都是有时效性的。都是一去不复返的……

再说。自己邪不邪恶不知道,白莲教却未必代表着正义。

秦堪微笑着扫视堂内,道:“诸位皆是德高望重的乡绅,朝廷长治久安的坚实柱石。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朝廷的乡绅。而不是白莲教的乡绅,唇亡齿寒的道理本侯就不废口舌了,朝廷的根基若被动摇。那些打着劫富济贫均田地口号的白莲邪教会如何对待你们,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草民等愿为朝廷效死!”

“如此甚好……本侯即将施雷霆手段,还请诸乡绅鼎力相助。”

…………

…………

惴惴不安两腿发软的乡绅们终于活着离开了阎王殿般的锦衣卫指挥使衙门。

战战兢兢神情惶然地刚跨出衙门的门槛,众人却愕然发现衙门前的小广场上跪着四个人,四人皆被五花大绑,垂首面朝衙门跪着,四人身后却站着四个身穿红衣露出半个膀子的刽子手,手中的钢刀在微弱的阳光下璨璨生光。

众乡绅惊愕间,却见一名锦衣校尉大声念道:“查,天津城内里保四名,长期纵容邪教,无视里甲内私开香堂,无视邪教蛊惑愚弄人心,民有罪而不举,国有法而不依,论罪当斩!”

四道雪白的刀光掠过,四颗血淋淋的人头一齐落地,径自滚到众乡绅的脚下。

众乡绅吓得脸色惨白,两腿不听使唤地扑通一声,跪在犹自冒着热气的血水里。

不少人终于崩溃了,咧开嘴大哭出声。

“我愿为朝廷效力!效死力!饶命啊——”

…………

…………

坐在衙门前堂翘着腿品茶的秦堪嘴角露出浅笑。

火候差不多够了。

“李二……”

“在。”

“命城外勇士营将士准备整装出发,天津城外每村每庄派一百名勇士营将士驻守,由各村宗族乡绅揭举配合,将入了教的村民缉拿入狱。”

“是!”

“另外一千名将士和二百名鸟枪队城外原地待命,以信火响箭为号,若白莲教敢入村报复,则紧急驰援,将这伙白莲教徒击杀于村野之外!”

“是!”

“本侯身边随行的一千名锦衣卫散布官衙四周戒备,原天津城牟大人麾下锦衣校尉和帮闲全部散到城中各角落打探消息,何里何甲若有入了教的民众闹事,派锦衣卫击杀。”

“是!”

“派人执本侯手令,从漕运衙门临时调拨银子十万两以及牛羊肉若干入天津三卫,以朝廷的名义犒赏三卫将士,银子必须分发到每一个军士手上。另外城内东西两市以朝廷名义开设善棚,官仓调米五百石赈济城中百姓穷困者,张贴安民告示,全城闻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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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小小的天津城随着钦差大人的命令忽然变得混乱起来。

城外,披挂执戈的勇士营将士分批出发,进驻村庄。在乡绅们的指点下,将入了邪教的村民们缉拿入狱。

大明的坚实基石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各村乡绅一反朝廷和白莲教两厢不得罪的做人态度,一夜之间忽然全部倒向了朝廷,于是各村的宗族祠堂冒出了烟火,村民们被召集起来,当着宗族祖宗牌位的面。将被缉拿的村民家中搜出的无生老母画像,香炉,香案等证据公然摆放出来,骚动不安的村民们看着这一件件足以抄家灭族的证据,终于渐渐趋于平稳。

纵有对官兵拿人不服气的村民欲强行出头,乡绅们的作用便发挥出来了,当着祠堂祖宗牌位的面一阵劈头盖脑的训斥,将村民骂得悻悻站了回去。

本就是一件黑白分明的事,入白莲教者杀头,朝廷的律法自洪武年便已立下。强行出头拿什么道理出头?

城内。脸色灰败的里保敲锣打鼓四处奔走,大声吆喝着朝廷赈济贫民,有三餐不济者,食不裹腹者皆可去东西两市领取粮米。朝廷恩德。皇恩浩荡云云。

大嗓门的吆喝声里。贫民对朝廷的歌功颂德声里,一队队便装锦衣卫却忽然闯进了某些百姓的家中,闪电般将入了白莲教的信徒缉拿锁铐……

与此同时。天津三卫各驻军营地,以及百户所和千户所皆驰入了一骑快马,马上骑士洪亮的嗓门在营中回荡。

“奉天巡狩钦差秦侯爷代皇帝陛下犒赏天津三卫将士,每人五两银子,出来拿!银子到手,好好给朝廷卖命!”

…………

…………

这是一场与白莲教争取民心军心的战争,战争不见硝烟屠戮,凶险却更胜硝烟屠戮。

唐子禾知天下大势,秦堪知民心。

民心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喂饱绝大部分。

天下毕竟姓朱,肚子不饿的百姓谁会冒着诛九族的危险闲着没事杀官造反?

所谓理想,信仰,志向……这些东西跟食物比起来,什么也不是。

历朝历代造反,揭竿而起者都是那些实在活不下去,反不反都是死路一条的百姓们,被野心者一裹挟,稀里糊涂跟着反了。

秦堪知道民心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他来天津做出的第一个大动作,便是喂饱百姓肚子,再给将士们塞银子,这是一切稳定的前提。

毫无征兆间,在天津发展势头良好的白莲教被钦差大人秦堪的突然动作打懵了。

一通眼花缭乱的乱拳打来,白莲教应接不瑕,阵脚大乱。

锦衣卫和勇士营行为的第二晚,本是白莲教在东郊农庄秘密集结教众信徒开香堂拜无生老母的日子,结果到场的却只有十之三四,没来的人有的是被锦衣卫和勇士营缉拿进了大狱,还有的却是因为害怕和后悔主动退缩了,这群人直到今日方才明白,原来自己干的竟是如此要命的事,而且要命的效果立竿见影。

主持香堂的葛老五脸都青了,他终于意识到这回他们遇到的是怎样的对手,秦堪的厉害,绝非以前查缉他们的那帮蠢货厂卫可比的。

…………

…………

无星无月,寒风凛冽。

秦堪披着紫貂皮裘坐在锦衣卫指挥使衙门的后院天井旁,手边一方梨花木精雕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壶冒着热气的御赐贡茶龙井。

说起“御赐”,细数如今秦府内的东西物件儿,从茶叶,瓷器,丝绸,到最实惠的黄金白银红珊瑚玉如意,应有尽有,全是御赐。

朱厚照是个不自私的好孩子,这个不自私的好孩子有个最令人称赞的好习惯,那就是喜欢送东西,他觉得好的东西,吃的用的穿的,但凡赞了一声“好”字,紧接而来的第二句便是“给某某大臣赐一件”,赐来赐去,珍贵的东西一膨胀,最终的后果便是贬值。

如今京中哪个大臣家里没几件皇帝御赐,最初赐块桂花糕还感激得涕泪交加,回家拿它当圣旨般高高供起,直到糕点发霉也不愿扔掉,如今的大臣们都已被赐麻木了,他们也算清楚了这位年轻皇帝的性子,他送的东西,该怎么用就怎么用,绝不是要你高高供起来的。

所以秦堪此刻喝着御赐龙井的心情很不错,丝毫没有心疼的意思。

夜风凉,茶已冷。

李二弯着腰将凉了的残茶倒掉,添了茶叶,再拎着铜壶倒上一杯滚烫的水。

秦堪端着茶盏儿,冰凉的双手紧贴着盏壁,感受那略嫌灼人的热度,忽然轻轻呼了口气。

“白莲教……该有动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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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必攻必救

逼迫乡绅揭举教徒,赈济城中贫民的同时查缉白莲信众,无故调拨漕运银子犒赏三卫以稳军心,这些全都是为激白莲教主动出手而做的布置。

看似眼花缭乱的乱拳,秦堪真实的目的只有这一个。

欲击倒对手,只有让对手动起来,动了才能发现破绽,了解对手的优缺点。

夜风很冷,仿佛掺杂着冰刀霜剑,刮得脸庞生疼。夜空下起了小雪,一粒粒一片片,沁到脸上融成了水,顺着面颊流到下巴。

秦堪捧着热茶,对身外的寒冷浑若未觉,仍旧一动不动坐在院子中间。

李二小心翼翼打破了深夜的静谧:“侯爷,下雪了,回屋吧,当心着凉……”

“李二,你若是天津白莲教的头目,被本侯当头一击之后如欲报复回来,你会怎么做?”

李二咧嘴一笑:“属下若是白莲教头目,被侯爷神威手段如此一吓,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裹了这些年教徒们送来的香火银子,拍拍屁股离开天津,有多远躲多远,跑到一个繁华大城里隐姓埋名住下,买个大宅子,买两个漂亮婊子当妾,从此过着神仙日子……”

秦堪点点头:“虽然说出去窝囊了点,但也不算胡说八道,如果那白莲教的头目性格和你一样没出息,确实有这种可能。”

李二急忙笑道:“侯爷,别让属下乱说话坏了您的琢磨心思,您就当属下放了个屁……”

秦堪悠闲笑道:“左右是闲聊。胡说八道有何不可,我又不会治你的罪……说说吧,除了拍屁股跑路,这头目如果还想稍微干点有出息的事,你若是他,你会怎么做?”

李二苦着脸道:“侯爷,属下会耍刀弄枪,会冲锋陷阵,可……您别叫属下动脑子呀,属下若有侯爷您一丁点儿的智谋。早就埋头读书考状元去了……”

秦堪喃喃叹道:“除了严嵩。看看我身边都是些什么粗鄙汉子啊,人才太少了……三卫暂时稳住了,若欲报复朝廷,白莲教必煽动百姓作乱。煽动百姓有个前提。那就是在城中制造恐慌。百姓不恐慌,天津城乱不起来。李二,给你一个提示:子曰。食色,性也……”

李二勉为其难的咂摸着嘴开始动起了脑子,不知过了多久,李二忽然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侯爷,我明白了!白莲教若欲煽动城中百姓,一定会将城里的青楼妓院一把火烧了,让满城男人无妓可嫖,如此,百姓岂不恐慌大乱?”

咬了咬牙,李二脸颊浮上极度的愤怒之色:“好歹毒好卑鄙的白莲教!这是要我……要男人们的命啊!”

秦堪也咬了咬牙,脸色铁青道:“李二,你名字里虽然带了一个‘二’字,本侯一直以为名不副实,难道本侯猜错了?如果你真的这么二乎,本侯索性把你一脚踹到辽阳,跟鞑子们真刀真枪拼命去……”

李二一惊,急忙躬身道:“官仓!侯爷,白莲教如欲作乱,必烧官仓,官仓没了粮食,城中百姓必乱!”

秦堪冷冷一哼,斜眼睨着他:“属蜡烛的不是?不点不亮!”

“侯爷,属下错了……”李二嬉皮笑脸地赔了罪,然后正色道:“侯爷,既然官仓是白莲教之所图,咱们应该早做布置才是。”

秦堪点点头,抬头看着夜空中飘洒下来的雪片,淡淡道:“可惜了官仓的千石粮食啊……”

“侯爷,既然咱们提早布置了,官仓的千石粮食应该烧不起来……”

秦堪嘴角露出奇异的笑容:“不,让他们烧,这千石粮食若不烧干净,下面的戏本侯可就没法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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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风雪掩住了城中的杀机。

唐子禾披着一身黑色的披风,马蹄裹上了厚棉,仿佛与黑夜融成了一体。

策马无声地缓缓地走在天津城外东郊农庄的小径上,迎着呼啸的寒风和冰雪,寒风吹起了披风,露出披风下掩藏着的娇好婀娜身躯,一闪即隐。

离农庄百余步时,唐子禾勒停了马,站在原地不言不动如石像一般,半柱香时辰后,聆听出周围动静并无异常,确定周边没有官兵埋伏,她才小心地策马继续前行。

小心驶得万年船,唐子禾很清楚自己在干着怎样的买卖。

到了农庄门口,唐子禾修长健美的长腿一偏,像只翩跹的蝴蝶一般轻轻下了马,将马系在庄前一株大槐树上,这才慢慢走进农庄院子。

一个年轻的农家后生打扮的小伙子迎上前,道:“红阳女您来了……”

唐子禾点点头,左右环视一圈,诧异道:“人呢?大家不是约好了在此处商议对策吗?怎地一个都不见?”

小伙子笑道:“陆续赶来的百多号人全部被葛五爷带进城了……”

唐子禾一呆,接着悚然大惊,失声道:“进城了?葛老五疯了!他带大伙儿进城做什么?”

小伙子见唐子禾面容有异,不由也慌了,急忙道:“葛五爷说,明廷的钦差太狡诈,这几日拿了咱们白莲教这么多人,必须给他迎头一击,如果烧了天津屯粮官仓,城中百姓恐慌之下必乱,看这姓秦的哪有工夫再查咱们白莲教……”

唐子禾勃然大怒,接着一脸怆悲之色,使劲跺了跺脚,仰天叹道:“完了!葛老五带走的可是咱们白莲教百多名骨干呀!”

“红阳女,难道……葛五爷做错了?”

“当然错了!咱们能想到官仓乃城中恐慌之源,官兵难道想不到?你当明廷的钦差和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天津官仓此时必已布下天罗地网!……葛老五,休矣!”

话音落,天津城内忽然一阵大火烧起,火势凶猛,很快烧红了半边天。

怔怔看着城中通红的火焰,唐子禾身躯一晃,美眸中流下一行珠泪,泪珠映着火光滴落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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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佛魔之间

天津城内官仓位于城东靠近海港码头的地方,占地颇广,十余个仓库在城东一字排开,天津左卫派了四个百户日夜轮番巡逻戒备。

官仓不一定装的都是粮食,天津是个海港,南来北往的货船皆泊于此,丝绸茶叶瓷器封在一个个的木箱子里,漕运道上的商人们暗里给漕道衙门的官员和三卫的将领们塞点银子,他们的货物便入了官仓,有了官兵日夜巡逻保护,也不怕有失。

这其实是很正经的商业行为,商人们的做法等于是向官方租用仓库,只不过租金相对而言比较昂贵。

此时深夜,天津官仓的十余个仓库皆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势很猛,隐隐夹杂着火油的味道,准备得如此充分,显然戒备官仓的四个百户里的军士中有白莲教的同谋。

铜锣敲得震天响,守库的百户将领们急得面如土色,扯着嗓子大声喊着救火,看着军士们拎着桶盆往大火里倒水,实可谓杯水车薪,百户们的脸色更绝望了。火势腾腾烧得旺盛,然而他们的前程却从此黯淡无光,运气差一点,流放甚至砍头都不足为奇。

官仓的一排平房事先被淋了火油,大火借着风势,几乎眨眼间便将官仓全烧起来。

…………

…………

风高放火天,天津官仓的这把火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一把火。

大火惊醒了全城,各家各户的百姓从家中端出了桶和盆。井里河沟,打了水便奔向火场,整座城因这把火而沸腾起来。

混乱喧嚣中,近百条穿着灰色粗布衣裳,腰间用草绳松垮挽了个结的农户汉子仿佛看热闹似的不经意般聚集到一起,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行人无声无息向城西的西市走去。

百姓和官兵全部聚往东城救火,西城一片寂静无人,百余人匆匆走到西市,再往前走数百步便是西城门。城门关了也没事。几个铁扒爪系根绳子,顺着低矮的土城墙往下一顺溜,今晚便算毫发无伤大功告成。

“今晚这把火烧得漂亮!”葛老五一脸喜气低声夸道。

一个头绑蓝巾的年轻小伙子笑道:“跟着葛五爷咱们打了一场顺气仗,心里特痛快。这回那姓秦的钦差可该急眼了。好教他个乖。天津城到底是朝廷的天下,还是咱白莲教的天下。”

葛老五一脸得胜还朝的骄傲神色,低声笑道:“红阳女老说这秦堪不可小视。可他来了天津这些日子,拿的不过是一些外围的信徒,咱们的筋骨一点没伤着,反而被咱们烧了官仓,我看呀,红阳女太高估朝廷的钦差了,不过如此而已……”

得意的话音还没落,走在西市上的众人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众人愕然间,却发现简陋的街道两旁的房顶上亮起了火把,紧接着两旁商铺的一楼厅堂二楼阁窗同时打开,一具具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连射机弩伸了出来,机弩上早已装好的弩箭幽幽指着西市街道中间的百余白莲教骨干分子。

街首街尾两端也呼啦一声围上几百上千名穿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人人手中钢刀出鞘,刀刃映着火把艳红的光芒,散发出地狱岩浆般的气息。

浑身披挂的副千户常凤走上前按刀而立,虎目冷冷一扫被死死围在中间的葛老五等百余人,忽然暴烈大喝道:“白莲余孽,意图不轨,祸国作乱,速速放下兵刃,束手就缚,否则格杀勿论!”

轰!

街道两端的锦衣校尉一齐上前跨了一步,齐声大喝道:“格杀勿论!”

面色苍白的白莲教众人沉默着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圆圈,倒也有几分军伍御敌圆阵的味道。

葛老五一声不吭,沉默中忽然冲天而起,人刚跃起半丈,腰间的刀便已出鞘,雪亮的刀尖直探常凤喉间……

周围的校尉自然不会让副千户有失,三五人举刀便迎上。

百余名白莲教众趁机发动,众人挥刀且战且退,向西城门边艰难移动。

常凤嘿嘿冷笑数声,喝道:“既不受缚,全部射杀当场!”

嗖嗖嗖!

阁楼上,房顶上,街道两旁早早布置妥当的连射机弩纷纷激射出冰冷的弩箭,箭矢如疾风骤雨,无情地向白莲教众头上倾泄而去……

第一轮箭雨下,便有十余名白莲教徒被射中了要害,身体瞬间失去力量,软软倒地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仍残留着最后一丝懊悔。

原来朝廷的钦差,并不像葛五爷说的那般没用,今晚这面天罗地网,分明是早早为他们预设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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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雪越下越大,天地间披上了一层苍茫的面纱,如梦幻泡影,教人分不清这世间原本的黑白正邪,看不清芸芸万灵的今世来生。

唐子禾静静躲在一个黑暗的小巷里,看着白莲教的弟兄们落入了锦衣卫的圈套,看着一支支疾如闪电的弩箭射进弟兄们的身体里,看着一道道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劈砍在弟兄们的身上,那一声声临死前的惨叫,像把刀子,狠狠剜着她的心。

唐子禾面无表情地看着,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就这样看着白莲教的弟兄们在她不远的地方搏命,陨命,她的手握成拳,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绝色面庞的表情仍如岩石一般冷硬,可眼眶中却蓄满了泪,浑身不可抑止地轻轻颤抖。

被锦衣卫屠戮着的这群人不是普通的香堂信徒,他们是跟随她数年。将白莲教的种子在天津城内发扬广大的骨干弟兄。

一百多人,就这样被朝廷当作猪狗牛马,无情地屠戮宰杀……

秦堪……

好深沉的算计,好毒辣的手段!

唐子禾咬了咬牙,眼眶的泪水不知何时竟被她憋了回去,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激战的现场,唐子禾的拳头攥得发白。

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勇是愚,且待事情为过以后再论吧。

深吸了一口气,唐子禾转身走到了小巷深处。

…………

…………

锦衣卫屠戮白莲教众时。唐子禾在小巷内敲了一户人家的门。

这是一户中产人家。一套两进的宅子,宅子里甚至还有一位老仆人。略显陈旧的侧门内,传来老仆人战战兢兢的问话,不远处官府正在与白莲教杀成一团。今晚官仓又起了大火。城中乱成一锅粥。难怪这户人家如此害怕。

“是谁呀?”

唐子禾不答话,继续敲门。

敲门敲急了,里面的老仆人似乎下定了决心。当然,敲门的举动也让老仆人吃了颗定心丸,毕竟官府或强梁是绝不会这么礼貌的。

侧门吱呀一声打开,老仆人举着灯笼凑近了,眯着眼打量了半晌,终于喜道:“原来是唐……”

话没说完,一抹雪亮的刀光抹过老仆人的脖子,老仆人圆睁着不敢置信的眼睛,脖颈处如喷泉般的鲜血却仿佛流尽了他的生机。

软软跪倒,仰头栽地,浑身剧烈抽搐几下,老仆人已没了声息。

临死他也没想明白,万家生佛,活人无数的唐神医,为何会对他一个老人下此毒手。

佛与魔,永远同住在每个人的心里,有人将魔藏得深,他便是万人眼里的佛。

唐子禾反身掩上门,注视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老仆人,声音颤栗却带着坚决。

“白莲是神圣的,却终免不了沾染鲜血,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功成万骨枯!”

喃喃念叨着,仿佛说服了自己,唐子禾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散发着寒光的匕首,一步一步朝宅子的后院走去。

后院里,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妻,数月前,唐神医甚至还治好了年轻妻子的目疾,然而此刻,唐神医手中却握着屠刀……

…………

…………

葛老五仍在奋力厮杀,记不清自己的刀下劈翻了多少明廷鹰犬,也记不清别人在他身上劈了多少刀,他呼哧喘着粗气,身上的伤口不停地冒出鲜血,此刻的他,完全陷入了绝望。

身旁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活着的已只剩下小半,锦衣校尉们似乎想要活口,下手也顾忌了许多,不然哪容得他们活到现在?

葛老五也留了一丝力气,这丝力气要等到最后时刻,反手用刀抹脖子。

朝廷厂卫诏狱里的刑具如何的惨无人道,如何令人生不如死,葛老五非常清楚,他绝不能活着被朝廷鹰犬们抓进诏狱。

周围鹰犬们劈向他的刀光越来越模糊,葛老五脸上的血色也越来越少,直至一片吓人的惨白。

惨然一笑,葛老五知道,上路的时候到了。

右手一翻一转,刀刃的刃口朝向自己,无限悔恨的葛老五长叹口气,正要自刎当场时,却听得身后不远处的民居中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所有人皆一楞,情不自禁转头望去。

却见一声凄厉的嘶喊从民居内飘来:“白莲教反贼杀人啦!救命——”

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显然已被人抹了脖子。

声音止住了的刹那,民居内冒起一阵冲天大火,火光照亮了夜空,很快周围民居内的百姓哭喊着携家带口奔逃出来。

葛老五大喜,一刀劈倒面前的锦衣校尉,朝活着的数十人一招手,暴喝道:“有人救咱们,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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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棋逢对手

民居内的那把火以及民居男主人戛然而止的呼救,自然出自唐子禾的手笔。

人为制造出来的混乱给了葛老五和活着的白莲教众们一线生机。

副千户常凤显然没想到白莲教胆大至此,今晚不但烧了官仓,连民居也烧了,腹背皆敌,民居深处更是不知敌人深浅,有那么一瞬间,常凤也失了主张。

今晚事态发展,前半部分皆在秦侯爷的意料之中,侯爷不仅预料到白莲教欲烧官仓的举动,而且连他们的撤退路线都料到了,所以锦衣卫布置从容,杀敌淡定,一切尽在掌握。

常凤率校尉们伏击时甚至隐隐生出几分优越感,对侯爷的神机妙算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切本在掌握,直到此刻……

民居内竟然隐藏着反贼,而且烧起了大火。

若说常凤也是秦堪帐下一员骁将,跟随秦堪自然见过不少风浪,大火烧起来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很理智,这必然是敌人的故布疑阵,意在营救处于包围圈中的白莲教众。

常凤是理智的,但民居内携家带口逃出来的百姓却不能指望他们也理智了。

百姓是从众的,一人逃了,千百人都会跟着逃,而且逃起来跟没头苍蝇似的,火借风势,大火很快会烧到他们的家里,不逃奈何?

情急之中百姓可不管你朝廷是不是在缉拿反贼,哪里空旷便往哪里去。于是千百人一齐朝西市慌忙涌来。

如此一来,便给葛老五等人提供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锦衣卫还来不及呵斥百姓退后,葛老五等人配合非常默契,拧成了一股绳般朝包围圈里最薄弱的地方冲去,一阵浴血厮杀,终于还是有三十余人逃出了锦衣卫的包围,突围后众人登上城墙,一个纵身便跃下,消失在夜色中。

常凤气得两眼喷火,然而终究已被他们逃脱了。徒唤奈何。扭过头看着地上躺满受伤或死了的白莲教众,常凤怒道:“把这些杂碎都抬回去,活着的给好好治治,治好了老子再从他们嘴里掏点东西出来!一群混帐王八蛋。上千人还留不住区区百来人。侯爷留你们是造粪肥田的么?”

瞧着葛老五等人突围的方向。常凤恨恨跺了跺脚,嘴里骂骂咧咧,飞起一脚将面前一名校尉踹得一滚。然后怒气冲冲回官衙向秦堪领罪去了。

…………

…………

混乱奔逃的百姓人群中,唐子禾一袭黑衣混杂在哭喊的人群里,和周围的人一样,仿佛怕被浓烟呛到似的用衣袖捂着口鼻,娇好绝色的容貌被遮了大半。一边跟着百姓们狼奔豕突奔逃,一边注意着西市街口的情势,直到看见葛老五带领活着的三十余人奋力杀出重围,消失在城墙外面,唐子禾悄然松了口气,趁着夜色下的混乱没人注意,身形一闪,消失在另一条黑暗的巷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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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不堪的一夜,小小的天津城随着今晚的这场大乱而无人入眠,百姓不敢睡,官员不敢睡,锦衣卫们忙着抓反贼,反贼们忙着逃命……

秦堪自然也不能睡,他是今晚这场混乱的制造者,制造出事端必须要有所收获,否则便是损人不利己了,所以秦堪在等,等着常凤的消息,等着今晚最后的收成。

官仓的大火仍未扑灭,大火里面明显掺了火油,火势一起很难灭掉,秦堪此刻甚至能听见百户将领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当常凤一脸羞惭地走进官衙的后院,跪在秦堪面前请罪时,秦堪嘴角的笑容愈发深刻。

“如此天罗地网之下,竟然还被他们跑了三十几个,这帮人的厉害倒出乎本侯意料之外呀,一直提醒自己不能低估他们,没想到终究还是低估了,早知如此,西城门外应该再布一道埋伏才是……”秦堪微笑着喃喃自语,神情间却也不见丝毫恼怒之色。

常凤愈发羞愧无地,伏首大声道:“侯爷,属下办砸了差事,请侯爷责罚!”

秦堪大度一笑:“罢了,人算不如天算,世上本没有天衣无缝的计谋,也没有毫无破绽的圈套,逃便逃了吧,说来也是本侯思虑不周,与你无关。”

李二踏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侯爷,这三十余人纵然逃了,可身上多少也有伤,要不要派人大索城郊,将这伙人揪出来?”

秦堪摇头道:“今晚西市民居的这把火烧得蹊跷,显然白莲教中有人接应他们,既然他们逃出去了,想必对方已将他们妥善藏好,我们的搜索无异大海捞针,如今本是朝廷与白莲教争取民心的时候,此时大索城郊未免扰民之甚,仔细算来,终是失大于得,算了吧。”

夜空中的雪越来越大,鹅毛般洁白的雪片轻悄飘落院中,与地上的积雪混成同样的洁白,如水滴入海,不可再辨,一如那逃走的三十余人。

秦堪仍坐在院子里,刺骨的冷风吹拂着他的面庞,微微疼痛,但头脑却从未有过的清醒。

忽然想起前世的影视大片,片中智谋型人物的代表诸葛亮无论由谁装扮,无论处于什么季节,一把鹅毛扇却是绝对少不了的,原来这把鹅毛扇除了耍帅,确实也有冷静头脑的用处。

手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茶几,秦堪拧着眉喃喃自语:“今晚这般布局竟也被他们逃了小半,西市民居内杀人放火,时机恰到好处,心计之深,手段之毒,令人叹服。好一招声东击西,由此观之,白莲教里必然有一个以上的智谋人物,这个人不简单呀,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难怪天津的白莲教渐成气候……”

“侯爷,下一步怎么办?”李二上前一步问道。

秦堪抬头瞧了瞧天色,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揉了揉脸道:“下一步……当然是睡觉。熬夜对皮肤不好,不仅对女人的皮肤不好,对男人的皮肤也不好,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们都不懂么?女人的漂亮是睡出来的,男人的英俊自然也是睡出来的……”

“侯爷,属下一直以为女人的漂亮是被睡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隐匿深山

秦侯爷一夜安睡,浑然不管外面官仓的大火仍未扑灭,也不管多少人气急败坏地拎桶端盆灭了一夜的火。

官仓这把火对白莲教和秦堪双方来说,都在各自的意料之中,双方要见到的是大火能烧起来,至于烧到何种程度,已无关大局。

第二天一早,大火终于被扑灭,秦堪也起了个早床,神清气爽。

负责守备官仓的将士冒着犹自散发灼人热浪的危险冲进了官仓,一脸苍白绝望地清点损失。

其实根本不用清点,十几个仓库能烧的基本都烧完了,只消看看司库的帐簿,上面记着入库多少,便意味着损失了多少。

四名百户早早地跪在锦衣卫官衙门口请罪,大半个时辰过去,官衙里面终于传出话来。

钦差大人说了,四名百户守备不力,终酿大祸,回去自卸披挂,等候朝廷处置。

官仓里的粮食自然全烧干净了,火灭后统计,共一千一百余石全部焚毁,另外官仓中还有许多商人的货物也被焚毁,这些商人钻了大明律法的空子租用官仓,原以为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结果却忽遭横祸,告状都没法告,终落得血本无归。

…………

…………

下了一夜的大雪,白茫茫的天地间寒风呼号,冷彻入骨。

离天津城外三十里有一座田盘山,相传东汉末年一位名叫田畴的名士因不愿受汉献帝的官爵封赏,隐居于此山。故有田盘山之名。

田盘山崖高千丈,山间佛寺众多,从唐朝起便有“东五台山”之称。

山腰一座名叫万松寺的小庙内,唐子禾赤红着双目,正为葛老五裹缠伤口。

三十余人在锦衣卫手下逃得性命一路往西,秦堪虽然没有派出追兵,但锦衣卫不可能真的任其逃跑,终究追了上来,三十余人狼狈逃窜了三十里地钻进了山里,多亏了一夜大雪盖住了形迹。这才令锦衣卫们悻悻而返。

唐子禾制造混乱之后也跟着出了城。绕了另一条小径与葛老五等人会合。

万松寺里的和尚已被这群落难的白莲教众杀了,虽然白莲教的经义是佛与道的结合产物,但……和尚不是佛,就算是佛。人在逃命时连佛也敢杀的。

葛老五浑身上下刀伤二十余道。有轻有重。奔逃数十里他竟没有晕过去。

仿佛故意惩罚似的,唐子禾细心给所有人处理完伤口,最后才轮到葛老五。

包扎完伤口。葛老五嘴唇嗫嚅几下,还未说话,唐子禾忽然一个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众人小惊了一下,接着又都颓然地垂下头去。

葛老五粗糙的脸上五道纤细的掌印,垂头懊悔道:“红阳女,你打得好,我错了,没想到明廷的狗官如此阴险,咱们中了鹰犬的埋伏,七十多条汉子没了……我,罪该万死啊!”

说着葛老五嚎啕大哭起来。

唐子禾没说话,本该怒极的她此刻竟露出明媚嫣然的笑容,无声中抽出一柄匕首,朝葛老五腿上忽然狠狠一扎,鲜血迸溅。

葛老五啊地一声惨叫,却被唐子禾飞快掩住了嘴。

巧笑嫣然,可唐子禾的眼中却一片冰冷,松开手,浑然无视葛老五疼得冷汗直流剧烈颤抖的身子,唐子禾躬身又细心地为葛老五包扎新添的伤口,动作温柔得如慈母贤妻。

包扎之时,久不出声的唐子禾这才淡淡开口:“葛老五,你记住,你欠了七十多个弟兄的命,因为你的愚蠢冲动,七十多个弟兄被你所累丧了命,而你,你这个蠢货还活着,葛老五,这笔帐我先记下了,将来大业若成,我亲自送你下去给弟兄们赔罪。”

葛老五痛不欲生,不停点头大哭道:“是,将来推翻了明廷,白莲坐了江山,我葛老五必自裁以谢死去的弟兄们!红阳女,我这条命已不是自己的了,所以不敢轻生,来日推翻了明廷,我把命还给弟兄们!”

唐子禾冷冷道:“甚好,来日我为你风光大葬。”

忍着剧烈的疼痛,葛老五很快收拾了心情,不悲亦不怒,此刻开始,他已不是为自己活着,悲与怒已无关紧要。

“红阳女,你没说错,这个秦堪果然是厉害角色,他似乎早就算准了咱们会烧官仓,连咱们撤退的路线都算准了,就等在西市让咱们自投罗网……”

唐子禾冷笑道:“官仓是天津的命门,如此浅显的道理谁不懂?也就是你这种蠢猪才会没头没脑上了他的恶当!”

葛老五黯然叹了口气,道:“红阳女,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这个仇我葛老五一定要报!”

唐子禾一双柳叶般的黛眉紧紧蹙起,思索良久,道:“官仓是天津的命门,昨夜为了诱你们入彀,秦堪将官仓的存粮都置之不顾,代价可谓不小。葛老五,码头的民夫有许多是咱们教中兄弟,你可知官府下一批漕粮何时到天津?”

“前日刚到了四船共计一万石,一个月之内没有漕粮来天津了。”

唐子禾冷笑道:“官仓烧了,运漕粮的船也暂时不来了,天津三卫四周皆卫所军屯田,军士们自己吃都略嫌不够,不知百姓们若发现城中无粮会是怎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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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天里,秦堪是动都懒得动的。

离家数百里之外,稀里糊涂在天津过了新年,初一开始便不断有天津漕盐各道以及三卫将领登门拜年,连正在养伤的牟斌也被家仆用软轿抬到秦堪房里说了一大堆恭贺新年的吉祥话儿,当然,官员们的年节孝敬自然是免不了的,所谓拜年,无非也就是送礼的托词而已。

于是秦侯爷远在天津莫名其妙发了笔横财。

官仓的大火扑灭之后,天津的文官武将们对秦堪愈发敬畏莫名,他们想不通,这位侯爷来天津才几天,平日里与官员武将们应酬不断,居然还能腾出心思布下天罗地网,将白莲教杀得狼狈逃窜,这位当初杀了几千东厂番子的大魔头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被人敬畏的感觉不是很好,或许最初有些得意的虚荣感,然而每个上门的官员战战兢兢如同上刑场,屁股挨着一丁点儿椅子,一副随时逃命的畏惧模样,瞧多了秦堪也反胃,于是干脆闭门谢客。

红泥小焙炉上烫着一壶花雕,手边的茶几上几样佐酒小菜,手里抱着小暖炉,脚下烧着两盆旺盛的炭火,秦堪半躺在软椅上,悠哉似神仙。

李二恭谨地站在他身旁,禀报着这几日锦衣卫探来的消息,刺探的消息是针对天津三卫指挥使的。

“……天津卫指挥使梁胜,山西汾州人,弘治十年袭父职任天津卫指挥佥事,弘治十四年升卫指挥使,家有妻妾六人,儿女十人,父母健在。探子秘密打听过,发现梁胜的发妻颇具姿色,身段婀娜,胸大臀圆,正是宜男之相,不知为何他们成亲五年却无所出,后来请了天津女菩萨唐神医,给梁胜的发妻开了几副方子,又给梁胜扎了几针,还真奇了,第二年梁胜的发妻便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也不知是不是碰巧,反正可喜可贺……”

秦堪叹了口气,道:“李二,锦衣卫探来探去,就给我探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我叫你们打听三卫指挥使有没有暗中勾结白莲教,你们却盯着人家老婆的肚子恭贺人家喜当爹,主题呢?啊?”

顿了顿,秦堪忽然若有所思,喃喃道:“这位唐神医倒真奇人也,开几副方子再扎几针,居然就生儿子了……”

李二赶紧道:“侯爷,您与尊夫人成亲也几年了,一直……咳,属下万死,待白莲教之事了了,您看是不是请这位唐神医去一趟京师,给尊夫人瞧瞧?属下是您的心腹亲信,向天发毒誓一个字都不说……”

秦堪颇为意动,摸着下巴沉吟道:“是啊,成亲都几年了,金柳怀上之后嫣儿的脸一天比一天臭,也不知她是不是报复社会,家里每一只能下蛋的母鸡都让她掐死了,该让她下个蛋了……不过这姓唐的神医姑娘收费有点贵,瞧一次病就得三千两,若把她请到京师,恐怕三万两都不止,这笔买卖……”

李二急忙接口道:“不亏!侯爷,一点都不亏,正房正室嫡子,将来继承您的爵位啊,十万两都值得的。”

忽然回过神,秦堪狠狠瞪了李二一眼,怒道:“说正事!话头儿都偏到哪去了?”

李二一凛,道:“是,……天津左卫指挥使王炎生,河南汝宁人,家中妻子姿色原本非常平凡,后来王炎生的妻子求了唐神医,神医给她开了个驻颜养肤的方子,后来王妻的皮肤水灵灵白嫩嫩的,那手感……”

秦堪眼神不善地剜了他一眼,李二尴尬地一笑,然后苦着脸道:“侯爷恕罪,咱们锦衣卫神通再广大,短短几日也实在查不到三卫指挥使有没有跟白莲教勾结呀,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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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风云再起

天津之危,危在白莲,白莲之患,患在三卫。

尽管这些日子秦堪对三卫指挥使笑迎笑往,亲密如同兄弟,但私底下对三人的调查却一点也没漏,三人祖宗,原籍,生平,以及妻妾……

好吧,妻妾是个意外,这种情报属于会长针眼的情报,可以无视。

按说如今大明各地卫所糜烂,指挥使少有干净者,若真铁了心去查,一定能查出毛病来。

说到这里,不得不批评一下开国太祖朱元璋老先生,老先生是坚定的革命者,也是革命的受益者,举国上下造反大军那么多,唯独他一枝独秀,各种要脸不要脸,反正龙庭宝座楞让他坐上去了,不仅如此,还效法唐朝府兵制,制定了大明卫所军制,并且独具一格地将天下百姓归为民军匠三类,军户只准世袭,也就说,军户老子生儿子,儿子生下来就注定是军户,这个身份一生不能更改。

当然,皇帝属于第四类,这一类也只准世袭,绝对不准外人戗行,朱老先生造了半辈子反,图的就是制定这条游戏规则。

人以类聚,这实在是个很天才的主意,也不知朱元璋那颗形状奇特的脑袋怎么想出来的。

更天才的是,军户不仅世袭,而且自给自足,朝廷拨给军屯田,军户平时拿锄头耕种,战时拿刀枪御敌,老子战死儿子再上……

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朝廷付出田地。得到的却是百万农民百万兵,而且根本不用朝廷负担粮草,想让他们种田就种田,想让他们打仗就打仗,老实说,朱元璋当商人更有前途,他这招空手套白狼的把式,后世的房地产商人全学会了。

世袭军户制,给大明的军制埋下了最深的隐患,不仅世袭。而且还以军屯养兵。这又是一层隐患,所以大明的军士的战力一代不如一代,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大明的士兵不算士兵。只能算是一群为百户千户指挥使们耕田种地的农奴。

朱元璋若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定下的军制百余年后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定会为自己活着时的厚脸皮感到羞愧,特别是他独创的圣旨格式,“奉天承运皇帝”。这脸皮……

…………

…………

天津三卫的指挥使自然不可能干净的,当今天下文官武将皆崇儒家圣人之言,然而圣人之言终究只是挂在嘴上的,如今普遍的价值观却是金榜提名后,升官发财时。

当了官不发财,跟咸鱼有何分别?

不过锦衣卫查的并非三卫指挥使的不法事,这些已成了大明的常见现象,锦衣卫一般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他们查的是三位指挥使有没有与白莲教勾结的迹象。

这就比较难查了,毕竟如今的大明风气来说,白莲教不算合法的民主党派,指挥使们不可能满世界敲锣打鼓说自己跟白莲教有着长期友好的往来……

官仓大火后,白莲教销声匿迹了,锦衣卫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不过收效甚微。

又过了几天,天津城内城外忽然流传着一个消息,这是个天大的坏消息。

官仓一把火烧了,仓里的漕粮一颗也没运进来,听说海河南面又有漕帮停工作乱,官府忙着追查乱党,下一批漕粮不知何时才能进天津。

城里没粮食了,漕帮又乱了,天津怎么办?这座城说大不大,却也有两千多户人家,没粮食教大家怎么活下去?

一传十,十传百,恐慌就这样不可遏止地在城中蔓延开来,像瘟疫一般渗透了天津的每一个角落。

百姓们不淡定了,自古以来,谣言之所以有市场,全因百姓们听风便是雨的性子,这种性子也不知便宜了古往今来多少野心家。

谣言越传越真,最后众口铄金,街头巷尾纷纷传得煞有其事,什么漕帮待下甚苛,导致漕工逼急停工,南边登州府出动了卫所,杀了上千漕工,事态却越闹越大,已不可收拾,漕粮起码小半年进不了天津海港云云……

又云新来天津的朝廷钦差秦侯爷为了诱捕白莲教,竟下令将官仓的粮食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浑然不顾城中两千户百姓的死活……

各种传言喧嚣尘上,说法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城内粮荒了。

粮荒可不是小事,在古代,这是第一等要命的大事。

城中百姓惶恐了,于是城内仅有的两家米铺排起了长队,百姓们已顾不得大骂朝廷钦差,囤积粮食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种种传言终于传到秦堪的耳朵里,苦笑自己又一次被黑的同时,也拒绝了李二狰狞着脸欲满城缉拿传谣者的请求。

谣言既然已传得满城皆知,抓人封口绝非良策,这样会愈发加剧朝廷与百姓的敌对情绪。

更令人恼火的是,天津城里还有一位巡按北直隶御史,这嘴货一听秦堪被满城百姓大骂,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夜便奋笔疾书,写了一道参劾奏疏送往京师。奏疏里直将秦堪说成魔王转世,来到天津后鱼肉百姓,搜刮索贿,百姓们苦不堪言,水深火热之甚……

…………

…………

“去把那吃饱了撑着的狗屁御史给我杀了!”秦堪怒发冲冠,拍案而起。

“是!”李二凛然抱拳,杀气腾腾转身。

“回来!”秦堪揉了揉酸涨的眉心,叹了口气:“杀朝廷命官和抢劫衙门捕快一样,都是犯法的,犯法的事不能干……杀别人吧。”

“侯爷要杀谁?”

“杀那晚抓起来的白莲教徒,一个个嘴硬得很,抓进大牢就纷纷咬断了舌尖,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把他们推到西市斩首,给蠢蠢欲动的白莲教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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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静待佳时

天津谣言肆虐城内,蔓延速度如此之快,显然有人在其中挑拨煽动。

一日之间,官府和秦堪似乎成了百姓们的众矢之的,虽然没人敢当着面指鼻子骂娘,但秦堪可以肯定,天津全城起码有一千以上的人躲在家里压低了声音表达了极度欲与秦堪女性长辈发生关系的愿望,如果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句话成立的话,秦堪现在起码死了一千次以上。

百姓们不在乎官仓烧没烧,官仓是朝廷的,你爱怎么烧怎么烧,但百姓关心的是官仓里的粮食,这些粮食是天津城的存粮,按正常程序,官府每隔一段日子便将存粮放出,按市价交予城内仅有的两家米铺,米铺再转手卖给百姓,一座城池的安定和稳定,靠的全是城中的存粮。

如今城中粮食被烧没了,秦堪自然成了百姓们指责的对象。

恐慌情绪在全城蔓延,渐渐加深,不仅两家米铺日夜排起了长队,码头上也有无数百姓驻足眺望海面,焦急地等待着海船的到来。

…………

…………

秦堪仍然很淡定,他的淡定不是装出来的。

这几年他被满朝文武明里暗里骂成国贼奸佞弄臣,各种难听的话他都听过,早已养成了唾面自干的涵养。天津百姓们各家祖坟没被刨,说明秦侯爷真没生气。

秦堪坐得住,别人坐不住了。

谣言满天飞的第二天,漕运总督陈熊满头大汗登门了。

陈熊见到秦堪时。秦堪正半躺在官衙后院厢房的暖炕上,半眯着眼睛悠然自得地听着曲子。

厢房里,两名穿着颇为夸张的男女戏子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这两位戏子是李二请来的,原籍太仓,在京师里讨生活,混迹于杂耍班子,唱的却是南戏。

所谓“南戏”,号称中国百戏之祖,元末明初便已现世。起源于江浙。说南戏或许很多人不清楚,但说“昆曲”,想必所有人都知道,而南戏正是风靡后世的昆曲的起源。

当今之时。南戏才刚开始发展。正是艰难求存的时候。时下文人士大夫崇尚的是词牌正音之美,对这种表现略嫌夸张的南戏颇为不喜,认为它是靡靡之音。南戏的发展也就受到了阻碍,所以两位戏子虽来自南戏起源之乡太仓,混迹京师也不得不寄身杂耍班子艰难度日。

由于南戏正是后世昆曲的鼻祖,在这个缺乏娱乐的年代,如果非要要选择一种娱乐的话,秦堪倒情愿选择南戏,不为别的,只想体会一下久违前世的熟悉感。也不知李二怎生打听到秦堪的这个小爱好,竟派锦衣卫三百里加急,从京师将这两位戏子半请半绑的召到了天津。

两位戏子到了天津以后才知道,想听戏的居然是当朝红得发紫的秦侯爷,手握数万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不由又惊又喜,战战兢兢之余,唱起来也分外用心。

能得权贵青睐,他们感到南戏的春天即将到来了,事关整个戏曲行业的前途,唱起来怎敢不用心?

这个时候的南戏没有伴奏乐器,一般以清唱为主,由于只是昆曲的前身,所以后世诸如《桃花扇》《牡丹亭》之类脍炙人口的名段子还没现世,此刻两位戏子唱的,却是南宋文人所作的《赵贞女》。

听着咿咿呀呀尖细略嫌做作的曲调,秦堪闭着眼,一只手还在腿上轻轻打着拍子,鼻孔里哼哼有声,神情陶醉,调不成调。

…………

…………

陈熊满头大汗走进厢房,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陈熊进门后不由一呆,接着哭笑不得。

整个天津城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有心情听曲子,满朝文武皆谓此人为国朝奸佞,观此人言行,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想归想,无奈秦堪的身份比他高了好几级,陈熊再焦急此刻也不敢扰了秦侯爷的雅兴,于是只好乖乖地静立在门口,耐心地等待两位戏子把这一折唱完。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娇媚万种的女戏子最后一个冗长的尾音落定,屋内回荡着袅袅余音,正可谓绕梁不绝,这段折子终于唱完。

秦堪闭目陶醉许久,才赞许地点点头,笑道:“唱得不错,出去看赏。”

两位戏子急忙跪下谢赏,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女戏子竟还抽空抬头,悄悄朝秦堪抛了个任何潜规则都可以接受的妩媚目光,二人千恩万谢退出门之后,陈熊才一脸焦急地走进来。

“侯爷,您可真是好涵养,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听曲儿……刚才那俩戏子唱的啥呀,咿咿呀呀半句没听懂……”

秦堪命人奉茶,然后笑道:“其实我也没听懂,听的就是这咿咿呀呀的调儿……平江伯找本侯有事?”

陈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道:“确实有事……”

秦堪笑着点头:“想想也是,前几日才给本侯拜过年,今日应该不会再拜一次……”

不死心地支起身子朝格窗外瞟了一眼,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大箱小箱的礼盒礼担摆在院子中,秦堪笑容悄然逝去,失望且怅然地叹了口气。

果然不是来拜年的。

不识礼数啊……多拜一次年会死吗?

看着秦堪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陈熊的脸上却隐隐笼罩了一层绿气……

“侯爷,官仓被烧之后,天津城里的百姓已陷入恐慌,而且百姓们对侯爷的风评似乎颇为……不佳。”

“这个我早知道了,要骂便由他们骂吧,本侯这些年挨的骂还少了吗?”秦堪无所谓道。

陈熊目光变得有些钦佩:“说起这事,下官对侯爷的高瞻远瞩佩服万分,侯爷是不是早就算准了白莲教会烧官仓,所以命下官提前截留下两千石粮食以备急需?若没有这提前备下的两千石,天津怕是真要乱起来了,侯爷明见万里,英明之至。”

秦堪淡淡笑道:“倒不用佩服我,我这是习惯性的安排,只因我曾经也挨过饿,所以深知粮食的重要,当官以后无论何时何地,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必须有吃的东西,否则不管世界多么美好,我的脾气都会很暴躁,……知道当初京师时本侯为何愤然下令屠戮东厂数千番子么?”

陈熊的脸色又绿了,期期艾艾道:“因为当时……侯爷身边没吃的?”

“然也……”秦堪似无限感慨道:“肚子一饿,本侯便不冷静了……”

陈熊:“…………”

此刻陈熊忽然也想冷静一下,同时他也忽然很理解为何眼前这人能惹得满城百姓问候他家祖宗十八代了……

“侯爷,如今全城恐慌不安,侯爷事先备好的两千石粮食该发放出来了,否则下官担心城中民变啊。”

秦堪摇摇头,笑道:“不急,一两日内乱不起来的,百姓也饿不着的,这两千石粮食再压两日,民变要有人煽动才会变,一般的良民怨气再深,也不敢跟朝廷硬碰硬的。”

陈熊一惊,接着神情凛然道:“侯爷的意思是……”

秦堪笑容有些冷了:“官仓起火,本侯特意吩咐不必救官仓里的粮食,截留下来的两千石也特意压后发放,就是在等这些人,这些煽动百姓闹事的人,他们便是本侯这一连串谋划里的最终目标!”

陈熊恍然:“白莲教?”

“对,白莲教。这颗毒瘤不除,天津永无宁日。”

陈熊急道:“可是……这要等多久?”

“希望在百姓能承受的范围内吧,再等一两日,本侯估计这一两日内他们应该会有动静了,咱们现在要做的只有等……”说着秦堪笑了笑,道:“所以,这两日我们且只谈风月吧。”

陈熊此时知晓了秦堪的计划,顿时也放松了心情,跟着笑道:“侯爷运筹帷幄,下官愿附骥尾,万事唯侯爷马首是瞻……今晚正好是天津卫指挥使梁胜的寿辰,下官刚进后院时,梁指挥使正等在月亮门处,想必是来请侯爷的,侯爷若不弃,可愿与下官等同乐?”

秦堪笑道:“当然不弃,过寿是喜事,本侯倒真要凑凑热闹了。”

陈熊喜道:“侯爷愿赏光,梁府可谓蓬荜生辉,梁胜却是好福气。”

说完了正事,秦堪端起了茶盏儿,陈熊识趣告退。

临到门口,陈熊忽然回过头,神情仍有些犹疑不定:“侯爷,若两日后白莲教并未煽动百姓,又当如何?”

秦堪冷冷道:“那就证明本侯愚笨无比,不仅瞎了眼,而且缺了心眼,如果真是这样,本侯一定……”

“怎样?”

“……让你们集体自裁以谢天下!”

陈熊一呆,顿觉胸闷气短,脱口道:“那侯爷您呢?”

秦堪面朝京师方向拱拱手,一脸肃穆沉重道:“……本侯自然上奏朝廷,自请处分,罚俸一年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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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寿宴惊变

天快黑时,天津卫指挥使司衙门前大红灯笼高挂,来往宾客如云,天津城内大小文武官员皆来为天津卫指挥使梁胜贺寿。

穿着便袍披着皮裘的官员们悠悠慢行,后面跟着一个两个挑着担子的家仆,担子里装的自然是贺寿的礼品。

天津城小,官儿却不少,三卫副千户以上的武将加起来就有数十人,更别说漕盐衙门的大小官员,还有天津城内外的望族乡绅,梁胜办个寿宴,小小的天津城不多不少竟也凑齐了一两百号人。

天还没擦黑,梁胜便亲自来请秦堪赴宴,进了天津锦衣卫官衙,梁胜连后院都没敢进,恭敬地静立在月亮门外,等候秦侯爷更衣,今晚的梁胜收拾得颇为利落,一身暗青色团寿绸衫,外面裹一件紫貂皮裘,连眉毛仿佛都经他妻妾的手重新描绘过,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精气十足。

秦堪更过衣后,坐在厢房里刻意端了会儿架子,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才迈着方步缓缓走出来。

一见秦堪出来,梁胜顿觉面上有光,神态愈发恭敬了,没到掌灯的时分,两名梁府的家仆却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梁胜陪着秦堪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衙门。

天津城虽小,但城市的布局不错,事实上天津的官衙基本都在一条街上,高度集中。

三卫各自的指挥使司居中,两旁分别是漕运和盐道衙门,几座衙门的街对面。恰好是锦衣卫天津指挥使司衙门,这个布局比较有意思,就好象几位指挥使和漕盐官员正对面有一条恶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仿佛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他们一口,令人有种如坐针毡的恐慌感。

梁胜陪着秦堪走出衙门,衙门外,陈熊领着另外两位指挥使恭候,众人上前互相施礼,一阵寒暄谦让之后方才举步往天津卫指挥使司走去。

天津的官衙基本都是隔壁邻居。指挥使司离秦堪住的官衙不过百步距离。梁胜再拍马屁也不会夸张到给秦堪安排马车或官轿。

马屁也是门学问,这门学问不比政治简单,拍轻了拍重了,都会收到反效果。

虽然没安排轿子马车。但保卫工作还是做得很好。从两个衙门之间的街道上已被锦衣卫封了路。道路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异常森严。

秦堪负手前行,与众官员谈笑风生。没多久便进了天津卫指挥使司的大门。

一众参加梁胜寿宴的官吏和当地乡绅纷纷起身恭立,向秦堪长揖为礼。

众人施完礼直起身看着秦堪时,大家表情各异。

官员和武将们看着秦堪的目光颇为敬畏,这位钦差侯爷来天津没几天便设下圈套,将白莲教打了个灰头土脸,虽然付出的代价是官仓毁于大火,但官员们都是政治人物,深知相比诛除白莲教这个心腹大患,区区官仓的千石粮食委实不值一提。

乡绅们看秦堪的目光可就是赤裸裸的惊惶畏惧了。

抛开那日秦堪软硬兼施逼他们揭举白莲教不说……直到今日,天津城内城外各家宗族乡绅的儿子还在秦堪手里呢,这厮做得绝,命锦衣卫将乡绅们的儿子全部送到京师,美其名曰“带他们见世面”,实则却等于给每位乡绅头上悬了一把刀,那把刀名叫断子绝孙刀,很厉害……

如此一来,乡绅们打击白莲教愈发卖力了,短短数日,经各乡绅揭举的入教村民多达数百人,他们不得不卖力,儿子像块香喷喷的肉骨头,叼在恶狗嘴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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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带着儒雅温文的笑容,一边往梁府内堂走一边朝众人频频点头示意,众官员簇拥他走进内堂,梁胜和秦堪互相谦让许久,梁胜这才微微有些拘束地坐在主位,秦堪入宾座。

主人和贵客入座,锣鼓唢呐震天响,一串炮竹过后,梁胜一脸笑容开始接受众宾客的贺寿。

贺寿自然要有贺礼,秦堪倒也不小气,除了形式上的寿桃寿面外,还给梁胜送了三支百年山参,十匹苏州丝帛,以及十二颗大小质地完全一模一样的走盘珠,梁胜得知后惶恐不胜,连道礼重了不敢收,面上却大添光彩。

秦堪脸上带着笑,眼中却闪过一抹失落。

嘴上说着不敢收,实则却飞快将礼品搬入了库房……做人为何这么虚伪?就不能真诚点吗?

接受完所有宾客的贺寿,寿宴正式开席,梁胜吩咐子侄代他招呼一干宾客在外面吃着酒席,他和另两位卫指挥使以及陈熊等少数几人簇拥着秦堪进了内院。

大家众星拱月般将秦堪拥进内院东厢房,秦堪刚跨进门,神情却忽然一呆。

厢房内早已备好一桌精致豪奢的酒席,偌大的席桌旁,一位穿着淡绿夹袄的姑娘亭亭玉立,正朝秦堪微微福礼,女子抬起头时嫣然一笑,秦堪不由大吃一惊。

此女竟是医治牟斌的天津唐神医!

“民女唐子禾,给钦差秦侯爷见礼了。”

声若娇莺初啭,音如微风振箫,娇脆中带着一丝妩媚的沙哑,却与数日前第一次见她时冷冰冰如千年寒铁般的神态完全不同。

见秦堪呆住,梁胜急忙笑着解释道:“侯爷,这位唐子禾姑娘可是天津鼎鼎大名的女神医,活菩萨,下官这些年妻妾娶了六七个,几个婆娘肚皮没一个争气的,生来生去都是赔钱货,多亏唐神医巧施妙手,开了几副方子,家里婆娘果然怀了男胎。老梁家才算有了后,说来唐神医是我梁家的大恩人,下官冒昧,今日便自作主张将唐姑娘请来了,还请侯爷恕罪。”

秦堪微微一笑,还没说话,另外两位指挥使和陈熊等官员已纷纷附和,忙不迭地为唐子禾唱起了赞歌,秦堪直到此刻才发觉,原来受过唐子禾恩惠的人不少。下到贫民百姓。上到天津城里的官员武将,平日里小痛大病的,竟都少不了唐子禾的影子。

清楚了这些,秦堪不由对唐子禾更高看了一眼。

谁知唐子禾对梁胜的刻意恭维似乎并不领情。美眸朝秦堪满是媚意地一瞟。转过脸看着梁胜时却已换上熟悉的冰冷表情。

“梁大人。尊夫人生不出男丁不一定是她们的肚皮不争气,爹娘与孩子都是上世修来的缘分,是男是女由天定。我等凡人不可强求,你若因此事而责怪夫人,未免太没道理,”

毫不客气的顶撞,梁胜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连连赔罪不已。

各人又是一阵谦让之后各自落座。

平素酒宴里,鲜有男人和女人同坐一席者,不过今日显然唐子禾是个例外,一个女人能做到阖城官员武将对她异口同声称赞的地步,她的境界自然已算不得女人,不仅不算女人,简直不是人。

不夸张的说,如果唐子禾有兴趣在天津城里学螃蟹横着走的话,天津的黑白两道一定会主动为她让道,以她目前的人望,官员和百姓眼里的她大抵只差被雷劈这最后一个渡劫飞升的程序了……

…………

…………

寿宴自然不能没有风月,众人入席吃喝之时,几名从京师请来的名妓在厢房内远远地抚琴吹箫弄笛,喧嚣中刻意制造出一丝人为的雅意。由于唐子禾在场,官员们都很老实,维持着表面的斯文,不像平日那般放荡不羁。

酒过三巡,众人又对梁胜说了不少吉利话儿,话题渐渐转移恭维唐子禾上面去,一番如狂轰滥炸般的马屁下来,唐子禾却依然一脸淡然,丝毫不为所动。

众人不由有些尴尬,又不能给唐子禾摆脸色,虽然都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官员,可官员也会生病的,有病就得医,能不能医好要看大夫的心情。说到底,唐子禾手握着对他们生杀予夺的大权。

梁胜只好将话题移开。

“侯爷,下官等皆知侯爷此来天津是为了查缉白莲逆贼,日前侯爷设计得售,大伤白莲教元气,下官等皆对侯爷钦佩万分……”梁胜说着小心地瞧着秦堪的脸色,继续道:“说话就要开春了,按以往常例,天津三卫开春之后必须离营开荒,前几日下官等人收到京师司礼监的条子,刘公公命我等三卫开春后赴蓟县,不知侯爷意下……”

秦堪微微一楞:“三卫开荒开到蓟县去了?那里离天津城可有七十余里呢,再说,这关司礼监何事?”

梁胜笑道:“侯爷有所不知,新皇登基后,司礼监刘公公大行新政,为了增加内库收入,刘公公在北直隶京津之地圈了不少地充作皇庄,天津所属蓟县的上千顷荒地恰好也被划入了皇庄之用,由于蓟县地广人稀,刘公公故而命我天津三卫军户开赴蓟县开荒……”

众人皆含笑称是。

秦堪脸色顿时有些阴沉。

这死太监,到哪儿都不忘给他使绊子,划蓟县为皇庄再派三卫开荒,不论有意无意,刘瑾终究给秦堪带来了不便。

白莲教还没查清楚,三卫一万六千余将士里,被白莲教渗透蛊惑入教的将士应该不少,秦堪正打算下一步拿三卫开刀,结果刘瑾一纸命令却把三卫调离天津……

所以说,人啊,干一件坏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干坏事,不干好事,死太监这得多大的耐心和毅力才能坚持一辈子不干一件好事,全心全意为报复社会而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如果刘瑾此举是故意为之,估摸着他的阴招还在后面等着。

唐子禾一直默不出声,平静地慢慢啜着酒,一双美眸却不住地在梁胜和秦堪脸上来回扫视,听到梁胜说三卫即将调离天津,唐子禾两眼一亮,接着飞快恢复如常。

秦堪笑了笑,道:“既然刘公公有差遣,你等只管照办便是,本侯这里不急,查缉白莲逆贼固然重要,国事也不能耽误。”

梁胜连连点头笑道:“多谢侯爷体谅,说来下官等人也觉得为难,奈何我等只是区区粗鄙武将,朝廷有令,我等不得不从,侯爷查缉白莲教亦是扶保社稷万年久安之举,我等皆钦佩感怀……”

秦堪客气地一笑,刚待说几句宽心话,抬眼一扫,却愕然发现梁胜脸上笼罩着一层青灰色,看起来好像在脸上涂了一层灰色的粉,分外可怖。

秦堪惊得当即猛然起身,失声道:“梁大人,你的脸怎么了?”

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席间其他的官员脸色皆正常,唯独梁胜的脸是青灰色的。

秦堪这一声喊,也引起了席间官员们的注意,众人一见梁胜的脸色,惊骇之下一齐倒吸了口凉气。

梁胜浑然无觉,闻言一楞,摸了摸自己的脸,陪笑道:“下官的脸怎么了?莫非刚才沾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话音刚落,梁胜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由控制地往地上一软,哼都没哼一声便晕过去了。

众人愈发惊骇,正值混乱之时,忽听唐子禾沉声道:“都别动!可能有人在酒菜里下了毒!谁都别离开,否则你们若不明不白中毒死了可别怨自己命短。”

这时门口下人听到里面有动静,发现自家老爷一脸青灰晕倒,不由大惊,一声惊呼之后,整个梁府全乱了。

唐子禾一脸肃然,吩咐任何人都不准接触梁胜,唐子禾俯身蹲地,搭上了梁胜的脉,良久,唐子禾冷冷道:“果然中了毒!”

秦堪呆呆半晌没出声,暗自运气测试了一下自己,发现并无不适之处,不由大松了口气。

再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梁胜,秦堪忽然苦笑,喃喃道:“大寿的日子居然被人下了毒,这可真正是寿星公吃砒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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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相生相克

寿星公虽然吃的不是砒霜,但确确实实中了毒,而且中毒还不浅。

可以肯定,绝非他自己嫌命长了,一个家庭美满仕途平顺的中年男子不会这么想不开的。

梁胜躺在地上,身子不住地抽搐,唐子禾一手把着他的脉,另一只手飞快翻开他的眼皮,仔细瞧着他的瞳孔。

梁府已乱了套,梁胜的妻妾儿女们呼天抢地般欲冲进来,却被守在门口的李二领着锦衣校尉拦住了。坐在外面的一两百位宾客听说今晚的寿星公竟被人下了毒,目前性命危在旦夕,大家纷纷着了慌,欲告辞离去时,却发现整个天津卫指挥使司已被上千锦衣卫围成了铁桶一般,任何人也出不去。

不仅如此,连城外驻守的两千勇士营官兵也紧急入城,参将孙英浑身披挂,毫不犹豫地接手了天津城的防卫,并且紧闭城门,全城戒严。

消息是李二传出去的。事情刚发生,李二便马上将千余锦衣卫调到指挥使司四周,从前院到内院全部封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梁胜中没中毒不关李二的事,但秦侯爷也在席间,梁胜若中了毒,侯爷便也有中了毒的可能性,如果这是人为的谋杀,就必须要把凶手揪出来,封城封府都是必然的程序。

…………

…………

梁胜中毒,在座的官员武将们纷纷变色,神情惶然地摸着自己的脉,不断试着深呼吸。接着众人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无不适之处,悄然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唐子禾对外面的吵嚷喧嚣毫不理会,她蹙着秀美的柳眉,美眸微微阖上,专心判断梁胜中毒的深浅程度。

秦堪很淡定,倒不是因为他不怕死,而是身前有一位天津闻名的神医,就算他真的中了毒,想必这位神医也一定能救。

说不清来由。不论有病没病。人们对悬壶济世的大夫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有大夫在便觉得安全,秦堪也不例外。

此刻秦堪离唐子禾很近,近在咫尺。

唐子禾眼睛闭着。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把刷子似的。不停地微微颤动着。秦堪静静地注视着她,却觉得有些感慨。

这姑娘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吧,前世十八九岁的姑娘。还是一个刚上大学的青涩女生,而唐子禾却已成了活人无数的女菩萨,在天津这座小小的城里,在全城百姓的心目中,她拥有着比朝廷还高的名望,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能做到这一步,委实称得上成就非凡。

——如果收费再便宜一点那就更完美了。

…………

…………

不知过了多久,在厢房内所有人急切的目光下,唐子禾终于睁开眼,然后缓缓松开了把着梁胜脉搏的手。

“梁大人确实中毒了,而且中毒很深,他的脉象既浮且乱,脸色青灰,瞳孔无光,显然命悬一线……”唐子禾面无表情道。

“谁干的?竟敢在堂堂指挥使府邸下毒谋害当朝卫使,好狗胆!不要命了吗?”三卫之一的右卫指挥使马松龄勃然大怒,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惧。

唐子禾没说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瓶,从里面倒出两颗黑黑的药丸,又命家仆扳开梁胜的嘴,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然后顺着他的下颌到脖颈处一推一揉,药丸便入了肚里。

站起身,唐子禾一脸凝重地扫视着桌上的酒菜,每一道菜每一坛酒都用鼻子轻轻闻几下。

闻到最后,唐子禾指着席上一道名叫松江花鱼的菜,冷冷道:“这道菜里掺了藜芦汁,鱼腥味盖住了药味,梁大人就是吃了这道菜中的毒……”

众人大惊,秦堪也不由色变,因为这道菜他也吃过。

唐子禾冷冷朝众人一扫,道:“你们慌什么?藜芦虽是毒物,却也是一味药材,单吃藜芦只不过有点恶心呕吐,要不了命的,你们死不了。”

秦堪不解道:“那为何梁大人吃了这道菜却成了这般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秦堪的身份太高,令唐子禾颇有些忌惮,回答秦堪的问话时,唐子禾冰冷的脸色好了许多,甚至朝他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

“侯爷可听说过医道之学所谓的‘十八反’‘十九畏’吗?”

秦堪苦笑道:“十八摸本侯倒听说过,十八反嘛……”

情知自己性命无碍,在座的所有官员纷纷松了口气,听秦堪如此说,所有人皆朝他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

唐子禾朝他扔了个鄙视的眼神,却不得不强笑道:“侯爷倒是风流又风趣,所谓十八反,是咱们医道的禁忌,天生万物皆相生相克,有的药材掺在一起可以治病救人,有的药材掺在一起却能杀人于无影无形,这十八反便是千百年来的医者总结出来的配药禁忌,虽名为‘十八反’,实则并不止十八种,梁大人今日吃了藜芦,却正应了十八反里其中的一反,故而中了深毒。”

秦堪奇道:“藜芦与什么药材相反?”

唐子禾淡淡一笑,道:“侯爷,我这里有祖师爷传下来的一首歌诀,诀曰:‘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秦堪自然不蠢,闻言琢磨了一下,道:“诸参辛芍叛藜芦……梁大人寿宴之前服用过参药?”

唐子禾叹道:“梁大人早年投身军伍,军阵厮杀滚打,落下了一身的毛病,上个月他旧伤发了,请我出诊,我给他开了方子,其中有一味丹参为主药,丹参主治活血通经,排脓生肌,梁大人吃了一个月,已见大好,谁知今日却有人在菜里下了藜芦,丹参与藜芦相配,救命的良药便成了夺命的剧毒……”

秦堪神色凝重道:“知道梁大人在服药期间,而且更知道方子里的丹参是主药,于是下了十八反的藜芦……好算计,好手段!这人是个下毒的高手,天津城里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唐子禾忽然伸出纤纤食指,指向自己玲珑琼鼻,道:“数遍全城,唯独我有这个本事下毒。”

所有人皆一楞,接着哭笑不得的摇头,众人一脸不信,都觉得唐子禾在说笑话解闷儿。

秦堪也下意识摇头,笑道:“唐神医若欲杀人,何必如此费事?再说,杀人需要动机,唐姑娘与梁大人只是医患关系,除非梁大人欠了你巨额诊费没还,不然唐姑娘应该不会下此毒手。”

唐子禾白了他一眼,然后板起俏脸扫视着屋中的众官员,冷冷道:“梁大人中毒虽深,但我出了手,他的命丢不了,我是大夫,只管治病救人,梁大人跟什么人有恩怨,谁下的毒之类的事情,我管不着,各位大人自己瞧着办吧。”

众人纷纷点头,其中很多人神情犹疑,一名官员终于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唐神医,梁大人中了毒,他刚才过的菜喝过的酒,咱们都吃了,咱们真的没事吗?”

唐子禾冷冷道:“有没有事我怎么知道?如果菜里还有别的毒,等你们毒发不就知道了,只要你们没死,我就能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却渐渐变得难看了。

一名官员惊惧之下脱口道:“如果毒发太快,……死了呢?”

唐子禾叹了口气,扔给他一个音容宛在的同情眼神。

…………

…………

梁胜被抬进了内院卧房,唐子禾也跟着进卧房为梁胜解毒去了,寿宴闹出这么一场闹剧,差点出了人命,所有人自然没心情再吃吃喝喝,看着桌上一道道制作精美的菜肴,大家眼神惊惧,仿佛桌上盘着的是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毒蛇一般。

出事的当时李二便派人拿下了今日为梁府准备寿宴菜肴的厨子和杂工,连梁府前院后院的下人们也一个没少地集中监管起来。

唐子禾的猜测没错,果然是有人下毒,下毒的是梁府大厨新收的徒弟,当锦衣卫将厨房后院团团围住时,那位新徒弟惨然一笑,吐了一口乌黑的鲜血,当即毙命,显然无论事成与不成,他已做好了身死的准备,连毒药都早早的服下了。

线索到了这里便突然断掉了,无法再深挖下去。

众官员待在出事的厢房里仍旧不肯散去,纷纷低声讨论着今日之事,每人的眼珠子却不住往屋外瞟,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刚才一直站在门口的李二对今日之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他也深知这些当官的此刻脑子里在想什么,于是李二两脚一跨进了屋,当着大家的面冷冷道:“锦衣卫已将唐子禾唐神医征用,梁大人的毒解了之后,唐神医将移步锦衣卫指挥使衙门,为我家侯爷仔细诊断到底有没有中毒,这几日唐神医便在锦衣卫官衙住下了。各位大人若不放心,明日来锦衣卫衙门请唐神医抽空瞧瞧。”

缓缓扫视众人,李二重重道:“唐神医已被我家侯爷定下了,各位大人皆是儒雅君子,不可行横刀夺爱之恶事,下官先行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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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子禾入衙

李二的话说得霸道,说得在场的官员纷纷变色,然而却终究忍下了心头怒气。

虽然李二只是小小的千户,在座的每一个官儿论起品阶来都比他强了无数倍,然而李二却是钦差秦侯爷的亲信心腹,这个身份却令所有人忌惮无比。

秦侯爷是什么人?他是当今陛下私交最深厚的大臣,是手握数万锦衣卫的冷面阎王,也是奉旨巡狩天津的钦差大人,如果得罪了这位杀神,将来要弄死他们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不仅这尊杀神不能得罪,连杀神的手下也不能得罪啊。谁知道这位贵属脾气如何?万一惹他怒起,半夜派人潜进他们家,先往嘴里塞丹参,塞完丹参塞藜芦,大半夜的又挂不了急诊……

气氛很尴尬,众官员强挤着笑脸没吱声儿,秦堪的老脸却难得地红了一下下,连声道:“家教不严,粗鄙惯了,惭愧,惭愧!”

迅速板起脸,秦堪狠狠瞪着李二:“会说人话吗?说话客气一点会死吗?在座的大人皆是雅量之人,你就跟大人们好好说,说请唐姑娘住到锦衣卫官衙了,大人们难道会拦着你不成?没出息的东西,给本侯滚出去!”

李二属狗脸的,转过身对秦堪便陪上了如见亲爹般的祥和笑容,弓着身子迅速退出门外。

众官员神情稍缓,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两人一搭一唱,唐神医住锦衣卫官衙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这位钦差侯爷的节操真是……名不虚传呀。

…………

…………

凶手自尽了。案子线索也断了,锦衣卫不可能一直扣着一两百位宾客不让人走,于是只好放行。

众官员留下一堆诸如“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安慰之后,纷纷告辞离开。

秦堪领着李二和一众锦衣校尉也离开了,刚跨出指挥使司的门,秦堪扭身便一脚将李二踹得一个趔趄。

“混帐东西!什么‘唐神医被我家侯爷定了’,什么‘各位大人不可行横刀夺爱之恶事’……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让我来说,你自己听听,你个混帐东西都说了些什么!”秦堪怒不可遏。

李二挨了一脚。急忙惶恐请罪:“侯爷恕罪。属下就是看不惯那帮官员的嘴脸……”

“他们的嘴脸不好看,咱们的嘴脸好看了?你如今也是堂堂千户了,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该讲究个吃相。你自己想想刚才的吃相。像人吗?……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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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走进锦衣卫官衙时脸色很不好。又恢复了以往冷冰冰的熟悉样子。

梁胜中毒之后,引起了天津官场的震动,一时间人人自危。谁也不敢确定自己当日在寿宴上有没有中毒,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医生这个职业显然就成了众官员眼里的香饽饽儿,然而大家终究吃相太文雅了,一时不察竟被钦差大人的属下抢了先。

天津城里不可能只有唐子禾一个大夫,但若说医术最好的大夫,却只有唐子禾一个,信专家信权威这种行为,不止五百年后才有的,这个年代的专家同样金贵。

专家被锦衣卫半迫半请的进了官衙大门,一直请进了内院秦堪住的厢房。

李二很急,今日这场寿宴吃得太心惊胆战了,唐子禾不给秦堪瞧仔细瞧瞧,真不知会不会有风险,如今侯爷的生死可事关太多人的前程了,他若有个好歹,整个大明天下都会震动。

唐子禾走进房里的时候,秦堪正在听两位戏子唱戏,前世本来没这种爱好的,不过如今这个时代娱乐太匮乏了,秦侯爷又不喜欢练字作诗填词,对个对子吧,顶多也就知道“仄起平收”的规则,文人喜欢干的事情,他没一样喜欢的。

青楼狎妓倒是不反感,不过有着两辈子阅女经验的他,实在没有耐心跟青楼女子玩那些虚情假意。

于是听戏便成了秦堪迫不得已的爱好,听着两位戏子咿咿呀呀冗长软绵的曲调儿,听久了倒也觉得确有几分风味。

唐子禾出现后却很不客气,直接便打断了两位戏子投入的演出,也掐断了大明朝戏曲文艺崛起的春天。

“你,还有你,别唱了,都出去,我要给侯爷瞧病了。”

戏子们一楞,看着神色冰冷的唐子禾,再瞧瞧半躺在暖炕上面露微笑的秦侯爷,戏子们知道这位姑娘惹不起,赶紧施礼告退。

唐子禾目光不善地瞪着秦堪,秦堪却微眯着眼,一副悠然自得丝毫不担心自己中毒的样子,唐子禾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杀意,瞬间又变成了美人轻嗔薄怒的风情模样,变脸之快,连秦堪这种阅女老手竟也未曾察觉。

屋子里一片寂静,唐子禾就这样不言不动地盯着秦堪,恶狠狠的,却自有一番妩媚风情。

太安静了,静得秦堪不得不睁开眼,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苦笑道:“唐姑娘能不能不要这样一直盯着我?”

“你害羞?”唐子禾冷冷道。

“尽管不想承认,但事实是……好吧,被人这么盯着,确实有点羞意,羞并快乐着。”

唐子禾薄而红润的嘴角一勾,想笑,又使劲憋住,一张板着的冷俏脸不知不觉破了功。

“民女自小长在天津,还从没见过朝廷的钦差大人长什么模样呢,多瞧你一下难道犯了王法不成?”

“我不介意姑娘瞧我多久,但姑娘你瞧我的眼神不对……”

“如何不对?”

秦堪叹道:“你盯着我的目光就像屠夫盯着一头待宰的肥猪,不论什么品种的猪被屠夫这样盯着,都会感到不自在的……”

唐子禾终于忍不住笑了,笑得很优雅,一只水袖悄然捂住了嘴,眼睛像月牙儿般弯弯的,很可爱。

“哪有人这样埋汰自己的,侯爷何苦如此自贱。”

秦堪黯然道:“瞧一次病要花三千两银子,我不是待宰的肥猪是什么?”(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四百一十五章 萧墙之内

三千两不是开玩笑,确实是唐子禾给秦堪定的出诊费,这个价钱勾起了秦堪前世的回忆,那时的天空不像现在这么蓝,草也不像现在这么绿,可喜的是,医药费和现在一样黑。

敢把秦侯爷当猪宰的,举世也就唐神医这么一位了。

很奇怪的感觉,唐子禾似乎一点都不怕秦堪,当然,秦堪并不喜欢别人太怕他,不管别人怎么想,秦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烧大学士的房子是意外,杀东厂番子也是意外,后来逼朵颜,杀李杲,坑刘瑾……全部都是意外!

是的,秦侯爷的亲和力表现得很低调,世俗的人不容易发现,被人敬畏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在他身上发生的意外太多了……

唐子禾不怕秦堪,从给他把脉开始,俏脸便一直绷得紧紧的,秦堪仔细观察过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天池的湖水,清澈见底,也冰冷彻骨,似乎带着一丝刻意掩饰的愤世嫉俗。

一个颇得全城名望的姑娘眼中为何会出现愤世嫉俗的目光,秦堪不懂。

不懂是正常的。

秦堪怎么也不会将唐子禾与白莲教联想在一块,一共见过她两次,也见过她两次出手治病救人,在他的印象里,唐子禾就是一个纯粹的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她唯一的事业,积下阴德无数的同时,或许深闺独处时也憧憬着将来能嫁给一个本分老实的男子,表情再冷终究只是一种混迹红尘的保护色。其实内心却是非常火热的……

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姑娘,秦堪只能这样想象她,因为她在他面前并未暴露任何惹人疑窦的举动和言辞。潜意识里,秦堪也不愿将这位绝色的姑娘跟白莲教联系起来。

三只纤细如玉般的手指搭在秦堪的脉搏上,过了半盏茶时辰,唐子禾收回了手,淡淡道:“侯爷并未中毒,尽管放心好了,刚才在梁大人府上我已说过,藜芦是一味药材。单独吃一点点的话对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坏处。吃多了也就是头晕呕吐而已,凶手针对的是梁大人,倒也不敢将全城的官员武将毒杀,所以下毒很有分寸……”

秦堪眨眨眼。笑道:“本侯没担心过中毒。都是那帮不争气的属下大惊小怪。”

唐子禾淡然道:“侯爷是金贵命。身系千万人的前程,贵属自然不敢大意。”

“唐姑娘是大夫,不妨帮本侯想想。天津城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有如此本事,杀人于无影无形?”

“侯爷,天津城里的大夫不止我一个,敢在门口悬壶者必然学有所精,举凡医者对‘十八反’‘十九畏’都是了然于心的,藜芦反丹参这个道理行医者都懂,侯爷从这个方面入手查凶,那么整个天津城包括我在内,所有的大夫都有嫌疑,不仅如此,读过医书的人也有嫌疑……”

秦堪笑道:“唐姑娘说得没错,本侯确是找错方向了……对了,唐姑娘刚从梁府过来,梁大人性命无碍吧?能救活吗?”

唐子禾自信一笑:“十八反虽然能要人命,但在我手里十之八九能救回,梁大人运气好,请了我参加寿宴,若晚半刻,怕是连我也无力回天了。”

秦堪闻言怔忪片刻,接着颇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还以为他救不活呢,这下好了,抄他家产的算盘落空了……”

唐子禾冷冷道:“侯爷,您的自言自语太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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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胜中毒的消息在民间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

天津城里的百姓在意的并非谁来统治他们,天下乌鸦一般黑,谁来统治他们都一样。他们在意的是怎样填饱自己的肚子,这才是最实际的问题。

新年已过,京师朝堂大臣半月休沐之期也过完了,上元节当日,朱厚照领朝臣入太庙告祭天地祖宗,随着礼部尚书张升一声嘹亮的“礼毕”,朱厚照和大臣们以及满朝勋贵,京师四品以上诰命夫人等纷纷起身,包括杜嫣在内的命妇皆移驾慈宁宫与皇太后,皇后等人叙话,朱厚照则领着大臣们回奉天殿,新年后的第一次朝会开始,也意味着大明迎来了正德二年纪元。

可惜新年并无新气象,朝会仍如往年一般吵吵嚷嚷,大臣们各执己见,为各自的政见而争得头破血流,朱厚照也照旧顶了一脑门熟悉的吐沫星子,朝会上起码有五成的话题都是关于皇帝的,皇上要勤勉,皇上要成熟,皇上别贪玩,皇上少花钱,皇上你再不跟夏皇后圆房臣就当场死给你看,皇上也该下个蛋了,不然大明的未来怎么办……

积压了一个新年的话题,有道理的没道理的,大臣们没有任何忌讳,一股脑儿往朱厚照身上倾泄而去。

虽说过一年长一岁,朱厚照的性子却没什么变化,朝会的最后,朱厚照终究忍不住发飙了,龙椅上跳起来指着大臣们大骂了一通,然后气冲冲拂袖而去,正德二年的第一次朝会以不欢而散而告终。

…………

…………

朝会散后,朱厚照回了乾清宫生闷气,刘瑾回司礼监刚坐下准备批奏疏,司礼监随堂太监刘顺便谄笑着迎了上来。

和刘瑾原本姓谈一样,刘顺原本姓周,后来抱上了干爹刘瑾的大腿,周顺也就成了刘顺。

“干爹上朝辛苦了,儿子给您揉揉肩?”

刘瑾挥挥手,淡淡道:“免了吧,今日朝会陛下又跟大臣们闹了气,刚过完年,大伙儿的火气还真不小,杂家也有十来天没办过正事了,刘顺,这些日子京里有什么风声轶闻,说给杂家听听,也让杂家提提神儿……”

刘瑾口上说免了,刘顺却还是将一双白皙如女人的手按到了刘瑾的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地给他揉了起来,一边揉一边笑道:“干爹,过年可真没什么风声,大臣和百姓家都一样,关着大门不出来,倒是有件逗乐儿的事,听说工部右侍郎常大人大年初五便在家里坐不住了,邀了三五同僚去仁寿坊的青楼狎妓,谁知大年期间窑姐儿不愿接客,常大人吃了闭门羹,气得当场暴跳如雷,大失仪态地指着青楼的大门骂了一个时辰,这事儿不知怎的被常大人的正房夫人知道了,夫人当即领了常府五位妾室拎着棍棒扫帚杀将而至,将常大人堵了个正着,可怜常大人大过年的,被夫人和妾室们当街一通痛揍呀,被揍得鼻青脸肿见不了人,干爹您没见今日朝会,常大人告了病吗?脸上的青肿还没消呢,他敢来朝会上现眼么?”

刘瑾顿时乐得哈哈大笑,尖细如夜隼般的笑声在司礼监的屋子里回荡不休。

“有意思,有意思,这帮子文官呀,个个都是贱骨头,依杂家看,就得像正室夫人待他们一样,该收拾的时候绝不能手软,把他们揍痛了,揍怕了,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不得不夸一夸刘公公,能成为正德朝的第一权阉,终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一件笑谈轶闻听进耳里,寻常人哂然一笑便置之脑后,而刘公公却能总结出一套处世哲学,机会不仅仅留给有准备的人,也留给了爱思考的人。

“这事儿听着提神……”刘瑾总结完人生道理后,乐得一脸的褶子:“刘顺,还有什么提神儿的事?说来听听。”

刘顺凝神想了想,躬身笑道:“干爹眼界高,能博干爹一乐的事儿可真不多,至于提神嘛……三日前西厂番子拿住了一名白莲教头目,此人从蓟州府而来,准备去天津煽动作乱,路经京师时被咱们的番子发现形迹可疑,于是拿下喝问了几句,这孬货不经审,给他上刑才过了两道开胃菜便熬不住,一五一十全招了……呵呵,干爹,这事儿不算提神,儿子就跟您顺嘴一提,让您老知晓此事便是……”

刘瑾哼了哼:“这帮不安分的逆贼,拿便拿了,叫人往锦衣卫诏狱送去,秦堪那畜生正好在天津查白莲教呢,把这人扔……扔给……给……”

刘瑾说着说着,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忽然睁圆,接着浑身一个激灵:“白莲教的头目?正好要去天津煽动作乱?秦堪也在天津?”

刘顺楞楞道:“是呀,干爹您……怎么了?”

刘瑾怔忪片刻,忽然“哎呀”一声,竟生生从椅子上蹦起老高,眉开眼笑道:“天赐良机呀!老天开眼,让这白莲教头目撞到杂家手里,杂家掐指一算,算准秦堪这畜生八字太轻,命里注定活不过今年,活不过此月!”

刘顺满头雾水:“干爹您的意思是……”

“那白莲教头目关在哪里?”

“自然是西厂,本来说给锦衣卫诏狱送去的,这不是因为过年嘛,事情便耽误下来了……”

刘顺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刘瑾却急不可待地一撩蟒袍下摆,风风火火地出了司礼监的大屋子,边走边道:“随杂家去一趟西厂,这个逆贼头目杂家可真得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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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遥相掣肘

晚明以前,厂卫专属的监狱只有诏狱,直到晚明时期东厂才新开了监狱,如今诏狱仍是厂卫所共用。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实际东西厂还是有着自己的小型监狱的,每一个犯人被拿下,便意味着一份功劳,包括秦堪在内,厂卫的三位领导不会大方到把这些功劳与别人共享,毕竟不论是男人还是不男不女的太监,功劳这种东西都是很敏感的禁脔,它和自己的老婆一样,绝对不容外人染指的。

所以除了诏狱,东西二厂皆有自己的小型监狱。

位于京师灵济宫附近的西厂大堂内院有一排不起眼的小房子,房子的门窗皆为铁栅所铸,走进院子便听到一阵阵或虚弱或大骂或呻吟的嘈杂声音。

刘顺领着刘瑾匆匆跨进院子,院子内布满了番子,见刘公公到来,纷纷跪地请安,刘瑾理也没理,径自走入一间把守严密的屋子中,刚踏脚进去,养尊处优的刘瑾便被屋子里传出来的恶臭熏得情不自禁倒退一步。

刘顺急忙扶住他,刘瑾铁青着脸,强自忍住直欲呕吐的冲动,张嘴便待破口大骂西厂的最高领导尸位素餐不重视环境卫生工作,结果忽然想到西厂的最高领导正是刘公公他自己,遂悻悻作罢。

作罢归作罢,刘瑾实在提不起勇气再跨进这个臭气熏天的屋子,刘顺有眼力,急忙将刘瑾请进另一间干净的屋子里,并吩咐番子将白莲教头目先冲洗一番再押进来问话。

刘瑾坐在屋子里没等多久。戴着手镣脚铐的白莲教头目便被番子们推搡着进了屋子。

头目大约四十来岁年纪,脸面肮脏头发凌乱,大冷天的只穿着一件布满了血迹的单衣,身上裸露出来的地方伤痕累累,伤口狰狞可怖。显然,刘顺谓曰“只上了两道开胃菜”,这两道菜绝非如他所说这般轻描淡写,口味比他表达的重多了。

刘瑾嫌恶地皱了皱眉,然后捂住了口鼻。

“姓名?”刘瑾瓮声瓮气问道。

“小人名叫马四,公公饶命。饶命!小人错了。小人入白莲教也是被胁迫的,请公公明察……”尝过西厂两道开胃菜的马四显然被吓得完全失去了革命造反派的忠贞和坚定。

“马四,你去天津意欲何为?”

“小人奉总坛……不,受邪教总坛胁迫。接手白莲教天津香堂一应事宜。”

“白莲教为何派你接手天津香堂?”

“因为白莲教酋首对目前天津执事者已生不满。故而命小人接掌。”

“白莲教天津执事者为何人?”

“天津女神医。唐子禾!”

刘瑾忽然不再问了,将头靠在椅背上,阖眼静静地思索着什么。屋子里一片静谧,只听得到马四极度紧张惊恐的粗重喘息声。

不论正常男人还是太监,能坐上万万人之上的高位,终归不可能一无是处,其人性格方面总是有亮点的。

刘公公推行新政方面虽然一塌糊涂,大明朝堂被他折腾得乌烟瘴气,但若论起拖人后腿,阴刀子捅人,刘公公在这方面还是颇有几分建树的。

不知沉寂了多久,刘瑾淡淡开口:“马四……”

马四浑身一颤:“小人在。”

“入邪教反我大明社稷,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马四身躯剧烈颤抖,汗如雨下:“公公饶命!饶命!”

“上天有好生之德,杂家给你一次机会,但你也应知投桃报李……”

马四呆了一下,立马明白了刘瑾的意思,于是哭着道:“公公但有所命,尽管吩咐,马四愿为公公效劳,愿为朝廷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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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天津指挥使官衙内院。

“侯爷的身子……”唐子禾嘴角一勾,露出一丝似戏谑又似嘲讽般的轻笑,接着道:“……侯爷身子很奇怪,居然一点毛病都没有,天津城上上下下的文官武将民女都给他们瞧过病,各位大人们多少都有些肾虚亏阳之症,可侯爷的身子却保养得很好呢……”

秦堪楞了片刻,才明白唐子禾话里的意思,不由笑道:“唐姑娘的意思,天津这些官员们都把精力用在女人身上了?”

唐子禾嫣然笑道:“民女可没说过这话,侯爷给民女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民女岂不被满城的大人们记恨在心,这天津城以后哪有我的立足之地。”

秦堪笑道:“以唐姑娘活死人肉白骨之妙手,天下之大还怕没有立足之地?若姑娘不为天津所容,不如干脆跟随本侯回京,将来给本侯当家庭医生,本侯保你一生荣华。”

“家庭医生……倒是个挺新奇的词儿呢,民女这里多谢侯爷,若真有那么一天,民女索性真的投奔侯爷,还望侯爷不弃,赏民女一口吃食。”

秦堪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你来,我养你。”

说刚出口,秦堪便后悔了,能把请医生这么正经的话题说得好像暴发户包养小蜜,秦堪猛然发觉自己离正人君子的距离渐行渐远,垂头一看,节操也掉得所剩无几了。

秦堪的话音一落,唐子禾也楞住了。

女魔头手段虽辣,但感情世界还是非常单纯的,从小便是孤儿,被白莲教当作重点造反苗子培养,长大后独领一方,杀伐果断,城中官员百姓被她的妙手折服,何曾有人敢对这位女菩萨兼女魔头说出如此这般近似于调戏的轻薄话儿?

也不知是故意作戏还是真的羞不可抑,唐子禾的脸蛋当即便一片通红,抬眸恨恨瞪了秦堪一眼,半真半假薄怒道:“侯爷如此大人物,嘴上怎么也没个把门的?”

秦堪尴尬地咧了咧嘴,当着未婚姑娘的面说这种话,确实有点不妥,若被朝中那些言官嘴货们听到,一顶调戏神医的帽子必然少不了的。

“抱歉,本侯失言了,唐姑娘勿怪,”秦堪说着神情忽然一正,肃然道:“唐姑娘,咱们说件正经事吧。”

唐子禾见秦堪神情难得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也急忙坐直了身子:“侯爷请说。”

秦堪无比正色道:“唐姑娘,说真的,你若有法子把一个死太监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真正的死太监,本侯保你做皇宫太医院的院使……”

唐子禾被绕得有点晕:“侯爷,您说的死太监……到底死没死?”

秦堪怅然道:“没死,‘死太监’是昵称。”(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四百一十七章 良相良医

想弄死刘瑾的心情是一直客观存在的,正如刘瑾时时刻刻琢磨着怎样弄死秦堪一样,二人可谓志同道合,目标一致。

奇怪的是,秦堪没有点名道姓,唐子禾却听懂了。

“侯爷说的死太监,莫非是如今的大明内相,司礼监掌印刘瑾?侯爷和他……有隙?”

秦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略带惊奇地瞧着她。

唐子禾的脸很干净,白皙无暇,冷艳照人,问这句话时她的脸凑得很近,一丝幽幽的处子体香传到秦堪的鼻端,很舒服的味道。

“唐姑娘是名满全城的神医,竟也关心朝堂之事?”秦堪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唐子禾笑了笑,悠悠道:“处江湖之远,便不能问庙堂之高了么?民女妄问国事,侯爷是否要将民女拿入诏狱治罪?”

秦堪摇头笑道:“本侯怎会如此不讲道理,天下人问天下事,应当应分的,本侯只是奇怪,一介弱女子悬壶济世,竟对朝堂也有几分了解,除了那些爱耍嘴皮子实则一无是处的激昂书生,这年头肯问国事的百姓可真不多了。”

唐子禾笑道:“宋人吴曾所撰《能改斋漫录》载曰:宋朝名臣范仲淹文正公一日去寺庙求签,求日后能当宰相,签曰:不能,于是文正公再求一签,愿做行走天下一良医,好友皆好奇不已,寻常人拜佛求签,所求皆高官厚禄,至不济也是富甲一方。何以范仲淹却许愿要当医生,文正公笑曰:古人尝云,常善用人,故无弃人,常善用物,故无弃物。有才学的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能辅佐明君治理天下,一展胸中抱负,也应该做个利泽万民的良医,上可疗君亲之疾。下可救贫贱之厄。中可保身长全,此所谓‘不为良相,愿为良医’。”

听这一席长话,秦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瞧着唐子禾。

古人与好友交谈之时常习惯问对方志向若何。所谓君子之交。先问志向,志同道合,则为一生好友。不离不弃,若志向不同,则含笑拱手,不再来往。

此刻唐子禾这番话,明着是解释她一介女子为何问国事,实则秦堪却听出这番话里的凌云壮志。

壮志不逊须眉。

“唐姑娘愿为良医,还是愿为良相?”

唐子禾悚然一惊,顿觉方才说得太多,纤手掩饰般拂了拂吹下来的散发,展颜笑道:“民女自然愿为良医,我一介女儿身,纵愿做良相,天下士子臣工们肯答应吗?侯爷这话问得真可笑……”

眼睛眨了几下,唐子禾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侯爷还没回答民女的问题呢,你要神不知鬼不觉把一个死太监变成真正的死太监,这位不幸被侯爷惦记上的死太监,不会正好是司礼监的刘公公吧?”

这下换秦堪掩饰了,不自然地仰天打了个哈哈:“我与刘公公一见如故,相亲相爱,要不是本侯嫌他阉了之后管不住尿,我都跟他穿同一条裤子了……唐姑娘不可间我与刘公公的关系,否则衙门告你去。”

唐子禾掩嘴笑道:“好吧,侯爷说的死太监一定不是刘公公。民女相信侯爷和刘公公相亲相爱。”

屋子里静静的,方才二人的开心似乎是一场无痕的幻象,安静下来后,连笑声的回音也变得遥不可触摸。

秦堪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总觉得气氛不对劲,一种淡淡的无可言状的情绪在二人之间莫名产生,莫名飘荡,像香味,无迹可寻却实实在在能感受得到。

久经情场的秦堪很清楚,这种感觉,名叫“暧昧”。

暧昧是最美好的过程,发展下去只有两种结局,一是慧剑斩情丝,掐断这段处于萌芽中的情愫,还有一种是任其发展,最后唐姑娘变成秦唐氏……

静谧中,唐子禾打破了眼前的尴尬,声音变得有些捉摸不定。

“侯爷,民女勉强算是良医,而侯爷手握大权,深得帝宠,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亦算得良相,民女想问侯爷,江山与百姓,在侯爷心中孰为重?”

秦堪想了想,反问道:“唐姑娘,一个患了绝症快死的病人和一个患了重病却能救活的病人,姑娘若为良医,先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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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问题,却没有任何答案。

唐子禾就这样在锦衣卫天津指挥使官衙住下,李二半请半强迫的行为,按说以唐子禾的脾气应该会很反感,甚至会激烈反抗,可不知什么原因,唐子禾竟无任何表示,很安分地在官衙住下,并无二话。

官衙里日子过得平静,平静中带着那么一丝小暧昧,小旖旎……

官衙之外却不平静了。

天津官仓被烧,城中已无存粮的消息早已传得满城皆知,百姓们恐慌之中在天津仅有的两家米店排起了长队买米,两家米店的掌柜急坏了,这年头不是所有的生意人都是奸商,至少天津这两家米店的掌柜不太奸,或许是钦差大人的名头太响,也或许是因为不敢激起民愤,总之,两位掌柜将库房中囤存的米粮尽数发卖。

不仅发卖库存,两位掌柜还往漕运衙门跑了无数次,满头大汗地请求陈总督开恩发粮,陈熊已知秦堪的计划,自然不肯发付粮食,掌柜差点给陈熊跪下,陈熊仍不为所动。

囤存的米粮并不多,仅仅三百余石,这三百余石在全城恐慌的百姓长队下自然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便告售罄。

最后一个心满意足的百姓拎着满满的米袋回家,轮到下一个时,米店的伙计沉默着挂出了“粮米已售罄”的醒目牌子。

仍排着长队的百姓楞住了。

一阵吓人的沉寂过后,嗡嗡的议论声四处传来。

愤慨,无奈,叹息,骂娘……什么声音都有,据说南方下游漕帮民夫作乱,下一批漕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送来,指望京师那帮官老爷救民于水火更是想都别想,没有了粮食,百姓还如何继续当朝廷的顺民?

两家米店门前的长队里,议论声渐渐大了,百姓们由无奈渐渐变得愤怒,谁也没发现,米店数十步方圆内,一群穿着便衣却目光如鹰的锦衣校尉正死死盯着愤怒的人群。乔装扮作百姓的常凤远远地蹲在地上,扭头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一名校尉转身飞快朝官衙跑去……

不知骂了多久,百姓人群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声音:“朝廷腐败,吏治糜烂,当官的只知欺压良民,搜刮民脂,却不管我等草芥小民的死活,你们还指望南边有漕粮运来还是指望京师的官老爷会发善心,给你们发粮米?这样的朝廷,连咱们的肚子都喂不饱,不反难道活活饿死么?”

话音刚落,立马有几道愤怒至极的声音嘶吼道:“反了!反了!先抢米店,再砸漕运衙门,最后杀了那个朝廷派来的姓秦的狗官!”

恐惧,是人的本能,生存,亦是人的本能。

极度恐慌的人群里,几道声音大肆一煽动,天津城的百姓终于乱了。

“抢米店!砸衙门!杀狗官!”

…………

…………

官衙内,秦堪揉了揉发疼的眉心,长叹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李二和常凤重重抱拳:“乱民足有上千人,他们已砸了米店,米店掌柜趁乱跑了,无辜伙计被乱棍活活打死,城中四处民宅被点了火,现在乱民们正朝漕运衙门冲来,侯爷请速作决断!”

狠狠一咬牙,秦堪长身而起:“传令,一千锦衣校尉与漕运衙门前布阵,配一百具劲弩,胆敢靠前一步者,当场射杀!”

“是!”

“为首那几个煽动闹事的乱民你们都记下,一定要活擒他们,这些人必是白莲教骨干,本侯要活的!”

“是!”

“传勇士营入城,接管天津防备,四城落闸上锁,不准任何人进出,拨勇士营一千将士和二百名鸟枪队军士开赴码头,码头民夫若有异动,击杀之!”

“是!”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无数条性命在秦堪唇齿字眼的跳动里已被决定了生死。

李二和常凤杀气腾腾领命而去,秦堪负手站在前堂,定定注视着大雪初晴后的院子里,几株腊梅迎着寒风绽开了花朵,花很红,像血。

身后仿佛从遥远地方飘来的幽幽叹息。

“江山与百姓在侯爷心中孰轻孰重,民女好像知道答案了……”

秦堪淡淡一笑:“拿起了棍棒兵器的百姓,已算不得百姓,而是乱民,唐姑娘,你仍不知道我的答案……不过我问你的问题,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一个绝症病人和一个能救活的病人同时在你面前,我如果是你,一定会选择那个能救活的……”

唐子禾使劲咬着下唇,薄薄的红唇似乎被咬出了血。

“绝症的那个便该死么?”

秦堪叹道:“佛渡有缘人,唐姑娘,绝症便是无缘,无缘何必徒劳?外面的百姓,只要他们没拿棍棒兵器,他们就能活命,没拿棍棒的人,也是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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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煽动剿杀

秦堪不是佛,更不愿做屠夫,这场骚乱里,他只希望有缘人越多越好。

天津城内四处火起,满城皆闻喊杀声。

漕运衙门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门前的广场上,一千名锦衣校尉严阵以待,前面还有一百人手执劲弩,静静地注视着街道的尽头,广场中间和两侧已被校尉们点上三堆大火,火光衬映着广场上的皑皑白雪,白与红交相辉映,壁垒分明,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远远传来喧嚣声,叫骂声,渐行渐近。

十余名或魁梧或瘦削的汉子领头,他们的身后跟着百多个拿着棍棒的男子,这些人后面,却是一群手无寸铁盲目跟从的百姓,足有上千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漕运衙门进发而来。

衙门前广场上燃着的三堆火映入眼帘,刺眼的火光更刺激了众人的狂暴。领头的汉子右手忽然高举,一块石头脱手而出,狠狠向远处列阵以待的校尉们砸去。

砰地一声闷响,一名校尉不幸被砸中了头,当即血流满面晕厥过去。

李二和常凤按刀而立,见此情形不由勃然大怒。

锦衣卫或许顾忌西厂,或许顾忌民间士子书生的舆论,顾忌有名望的儒士或大臣,但他们从没顾忌过平民百姓,如今竟被百姓欺负到头上,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

牢记着秦堪的嘱咐,李二赤红着眼按刀上前一步,扬声暴喝道:“前面的百姓止步!勿被白莲邪教所误。杀官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担当得起吗?放下棍棒后退,本官恕你等无罪,否则,乱箭射杀!子女后代永为贱民!”

领头的十余名汉子冷笑,其中一人转过身大喝道:“你们不要信朝廷和狗官的话!今日之乱若就此罢手,朝廷来日必有追究,抄家灭族已是定数,若一往直前砸了衙门,说不定还有条生路。岂不闻‘法不责众’?咱们已退无可退了!城中无粮。官府腐败,咱们本已没有活路,若不闹出大动静,朝廷哪会管咱们的死活?”

这一声煽动使得原本有些犹疑的百姓顿时心下一横。壮起胆子向列阵的校尉们一步步逼近。

跟在后面盲从的百姓们却有不少人脸上变色。很多人发现自己糊里糊涂跟着队伍走。却原来是一桩抄家灭族的大祸,于是很快队伍尾端盲从的百十名百姓趁前面不注意,悄悄转身溜走了。

李二和常凤死死握住挂在腰侧的刀柄。通红的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人群,直到此时他们还是没有下令攻击。

二人是秦堪从南京时便一直跟随的老部下,他们深知秦堪的性格,虽说侯爷竟然坑太监,坑大臣,甚至连王爷都坑过,但侯爷从来没干过害老百姓的事。——侯爷不喜欢干的事,他们也不想干。

然而,此时此刻,终究该做个选择了。

…………

…………

双方越逼越近,一触即发之时,漕运衙门后方暗巷的方向,一支焰火忽然带着尖利的啸音冲天而起,接着在初雪后的晴朗天空中绽开了一朵烟花,烟花洁白如莲,碧空下乍现乍寂。

李二和常凤瞧见这朵半空炸开的白莲,情知不妙,赶紧吩咐校尉扑进巷子搜索放焰火的人。

领着百姓逼近锦衣校尉的为首十余名汉子一楞,接着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最后高举双手大喝:“咱们跟官府拼了!”

如同发起了进攻的信号,上千号人如潮水般向广场涌来,偌大的广场上,一道黑色的洪流朝校尉们席卷而去。

混乱的人群中,方才领头的十余名汉子忽然放慢了脚步,任由百姓们朝官兵冲去,而他们却悄然将身子一矮,眨眼间,人群中便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看着越逼越近的乱民,李二黯然一叹,喃喃道:“侯爷,咱们已尽力了。”

常凤锵地拔出腰刀,满带杀意地暴喝道:“放弩箭!凡执棍棒兵器者,射杀当场!”

嗖嗖嗖!

一阵漫天箭雨,领头高举着棍棒木叉的百余名乱民顿时躺下了一小半。

李二也抽出了腰刀,喝道:“锦衣卫拿贼,无关者退散,从贼者杀之!”

言毕,五百名锦衣校尉出列,跟随李二朝乱民们冲杀而去。

“朝廷杀人啦!朝廷杀平民百姓啦!是姓秦的狗官下的令,他不把咱们百姓当人啊!”一句别有用心的煽动,在惨叫声中格外清晰。

刀光过处,血溅五步,惨叫四起,天地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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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官衙院子里,耳边听着衙门外传来的激烈厮杀声和惨叫声,秦堪面无表情,目光无神地注视着初晴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子禾从后院悄然走出来,她的脸上带着几许潮红,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见秦堪立于院中岿然不动,唐子禾深呼吸几口气,调匀了急促的喘息,然后走到秦堪身后。

“侯爷……”唐子禾轻轻唤道。

秦堪转过身,笑道:“唐姑娘气息紊乱,跑哪里去了?”

唐子禾强自一笑,道:“外面很乱,民女刚刚从后门出去偷瞧了几眼,侯爷,您的一声令下,外面已经死了很多百姓……”

秦堪打断了她:“死的不是百姓,而是乱民,我说过,手里没有兵器者才算百姓,拿起了兵器就是乱民,乱民便是朝廷剿杀的对象,不容手软。”

“可这些乱民在一个时辰以前,也是安分的百姓……”唐子禾盯着秦堪,目光很复杂,有恨意,也有迷茫。

秦堪淡淡道:“所以这笔帐不能算在我头上,而应该算在白莲教头上……这些原本安分的百姓被白莲教挑拨煽动,蛊惑他们送死,朝廷剿了他们却坏了名声,白莲教便从中拉拢民心……唐姑娘,背后挑唆煽动百姓变成乱民的黑手才是罪人,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该死!”(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四百一十九章 民心已定

“该死”两个字从秦堪嘴里迸出,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连唐子禾这等见过风浪的女子也不由得微微一颤。

身份决定着分量,以秦堪的身份说出这两个字,无疑分量沉重。

定定看着秦堪的背影,唐子禾忽然有些神伤。

将来或许有一天,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属下会一刀砍下她的头颅吧。

瞧着秦堪此刻一脸的冷硬,她知道,自己已成了秦堪心中必杀的人。

苦涩一笑,唐子禾眼眶一红,不知是因为秦堪冰冷无情的话,还是因为那些曾经死在她唇齿字句里的无辜百姓。

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古至今,欲成大业者几个没有滥杀过无辜?那些垫在成功者脚底下的亡魂,几个是真正该死的?他已是万万人之上的侯爷,为何却看不透这一点?

唐子禾想笑,却发现自己没资格笑,他与别的官员们不同,杀伐果断的他双手沾血,心里却藏着一颗仁心,像佛,俯身悲悯地注视着芸芸众生。

如果……明廷的大臣官员们都和他一样,自己,还会一心以推翻明廷为信念吗?

可惜……明廷的天下只有一个秦堪。

幸好只有一个秦堪。

唐子禾站在秦堪背后,重新攥紧了拳头,生出一股比男人更激昂的雄心。

将来大业若成,本姑娘必效唐时则天皇帝,面南背北而王。而你秦侯爷。乖乖住进朕的皇宫……

这个荒唐的念头刚升起,唐子禾忍不住掩嘴无声地一笑,俏脸红如晚霞,下面的情景却死活不好意思再想下去了。

外面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交织成一片,而官衙的院子里,唐子禾的笑容却在这些悲惨的声音里格外妩媚明艳,妖异诡魅。

…………

…………

两柱香时辰后,外面的嘈杂声终于越来越小,秦堪情绪也越来越低落。

将来的史书上恐怕会无情地添上一笔,朝廷鹰犬。地主贵族阶级的代表秦堪某月某日下令锦衣卫动手。残酷地镇压了当地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双手染上了劳动人民的鲜血,或许他此刻站着的院子里也会铸一尊秦堪跪像,供来往游客唾骂鄙夷。与杭州的那尊秦侩跪像遥相衬映。更或许后世还有某些应景的文人题几句譬如“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之类十分欠抽的诗句,景区看门老大爷收钱收到手软……

而白莲教再过几百年,恐怕会被描述成替天行道。锄强扶弱的正面形象,其间黑白曲直,后人如何得知?

一名校尉匆匆跑进后院,单膝点地大声道:“侯爷,城中乱势已定,乱民被拿者数十人,被当场射杀者二百余人,遵侯爷吩咐,锦衣卫和勇士营将士对没拿棍棒兵器的百姓秋毫无犯,已严命他们各自归家,否则以逆贼论处。”

秦堪这时终于放下了心,长松了口气。

射杀者二百余人,没有对城中百姓大开杀戒,李二和常凤算是将事态控制得非常不错了。

唐子禾垂头面无表情,听到校尉说被拿被杀了那么多人,也不见她脸上有任何情绪波动,这一刻的她又恢复以往冷漠神医的模样。

负手站在院子里看着几朵绽开的腊梅上那如血般的深红,秦堪淡淡道:“全城即日宵禁,犯夜者一律拿下,命勇士营城内轮替巡逻,锦衣卫也开始巡街,大乱之后必有宵小落井下石,乱世须用重典,今日起,城内但有偷盗抢掠者,一律拉到西市砍了,好好警醒一下那些蠢蠢欲动的贼偷强梁们。”

“是!”

想了想,秦堪又道:“叫李二好生看管拿下的乱民,派卫中刑讯行家严审,不要放过乱民里面任何一个白莲教徒,一定要从他们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

“是!”

校尉抱拳匆匆离去,秦堪长舒了一口气。

乱民拿住了,事态平息了,造成这次骚乱的根本源头——粮食,也该登场了。

百姓是最容易知足的群体,喂饱了他们,万事好说,若让他们真的饿肚子,今日朝廷这般镇压恐怕就真埋下了祸患的种子,将来某天白莲教众再次登高一呼,那时的乱子可绝不止于今日这般小小规模了。

历朝历代治国,粮食始终是统治百姓的关键,成也粮食,败也粮食。

秦堪的心情终于一松,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转身瞧见唐子禾正站在他身后,秦堪朝她招了招手,笑道:“来,唐姑娘,帮本侯生个大胖儿子。”

唐子禾一呆,接着羞怒交加,俏脸涨得血红:“侯爷,民女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秦堪也楞了一下,悠悠道:“本侯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只不过要你给我把把脉,开个能生儿子的方子,唐姑娘,你想哪儿去了?”

唐子禾俏脸渐渐红得发紫了:“开……开方子?”

秦堪忽然赞许地朝她笑了笑:“……不过本侯很喜欢你的邪念,你可以继续保持。”

唐子禾二话不说,纤细手指缝中的几支银针朝他晃了晃。

秦堪立马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爱剿白莲,爱调戏妇女,更爱儿子,秦侯爷为自己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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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石被秦堪和陈熊事先扣下的漕粮一车一车被军士运进城,城内空荡荡的官仓和两家米店的仓库一日之内粮米满仓。

天津城骚乱被朝廷以毫无商量毫不手软的强硬姿态血腥镇压后,朝廷终于布下的甘霖。恩泽全城。

随着城内各甲里保敲锣打鼓的宣传,城中有粮的消息不胫自走,全城皆知。

无数百姓欢欣雀跃的同时,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昨日没有跟着那帮杀千刀的家伙造朝廷的反,否则自己此刻不是被砍下了脑袋悬在城门口示众,就是被关进大牢被锦衣卫严刑拷打,不是逆贼也得给你安个逆贼的罪名,敢造朝廷的反就必须付出代价。

世道终究是现实的,昨日秦堪下令斩杀的乱民里,或许就有市井百姓熟悉的张家老大。李家老三。平日里街坊处得亲如一家,然而一旦脑子犯了糊涂混乱中被朝廷一刀砍了,街坊们却也不敢为他出头,直到第二日一车车粮米进城。街坊们更是浑然不顾朝廷刚刚杀了他们身边最熟悉的人。径自拿着米袋兴冲冲地奔向米店。

粮食。消除了阶级对立,也消除了全城的恐慌。这个时代的百姓是最知足的,他们不求所谓的民主。不求人权,更不求任何政治权利,只要喂饱肚子,他们就是最善良最安分的顺民。

城内两家米店前仍旧排起了长队,但气氛已不似前几日那般凄风苦雨愁云惨雾,反倒是一片欢腾笑语,人人脸上乐开了花。

新请的店伙计壮硕的手臂扛着粮食,一袋一袋地将它们堆放在门前,口中骂骂咧咧。

“他娘的!都排好队,不准加塞,不然不卖米!瞧见两旁的军爷没?谁敢乱插队,军爷手里的水火棍可不认人,你们这帮蠢人沉不住气,谁说朝廷不管咱们死活?只要多等一天,朝廷的粮食不就发来了么?昨天跟朝廷叫板的那些人死得多不值得!一个字,蠢!”

百姓们纷纷发出释然或羞愧的笑声,笑声未落,两家米店的掌柜商量好了似的同时走出店门,大声道:“钦差秦侯爷有令,从今日起,天津粮米价降两成,朝廷还在西城门外开了善棚,流民乞丐每日皆可领稠粥三碗,街坊们,好好收起心过日子吧,拍着胸脯说句良心话,朝廷对咱们真不差!犯得着听白莲邪教的煽动,去干那掉脑袋的勾当么?傻啊!”

“真的?”

“太好了!老天开眼,皇恩浩荡啊!”

听到新皇登基或许都没什么反应的百姓们,此刻听到粮价下降却如同过节一般沸腾起来了。

…………

…………

相比城内百姓的欢欣沸腾,锦衣卫官衙前堂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秦堪穿着暗黄蟒袍,眉头紧蹙坐在主位,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他此刻并不怎么愉悦的心情。

李二和常凤垂头恭立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喘,受伤未愈的牟斌也坐在软椅上被人抬到堂中,锦衣卫系统里的几位头面人物基本都到场了。

“抓到的乱民竟无一人是白莲教头目?”秦堪拧眉沉声问道:“刑讯的人确定他们说的是实话吗?”

李二苦笑道:“属下确定,被拿下的数十个乱民,属下已派人分别严讯,侯爷,对咱们锦衣卫的刑具,属下还是很有信心的,几个开胃菜下去,这帮子乱民哭爹喊娘,十八代祖宗都招了,公公扒灰小叔子偷嫂这种浸猪笼的丑事也交代了,可就是不承认他们是白莲教头目,无论怎样刑讯他们都交代不了,也有认了的,可要他们交代白莲教内部的事情,他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显然受不了苦屈打成招了,这样的招供对咱们一点用处都没有。”

“难道连一个跟白莲教有关的都没有?”

“有倒是有,其中有四五个乱民承认入了白莲教香堂,平日里接受白莲教的救济,而且家里也确实藏着无生老母的牌位,时常搬出来参拜,这几人明显是白莲教的外围人员,问他们内部的事情,他们也是一概不知,顺藤摸瓜找他们的上线,人家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秦堪失望地将头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苦笑道:“这回交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怜了那些被煽动而丧命的人啊……”

“侯爷,昨日领头冲击衙门的可不是这些乱民,事实上走在最前面不停煽动百姓的还有十来个人,直到快与咱们校尉发生冲突时,漕运衙门后方的巷子里一支焰火冲天炸响,再后来,那十几个领头的人就趁着骚乱隐藏在人群里,再也找不着了。”

秦堪叹了口气,道:“这十几个人,才是真正白莲教的骨干,可惜又让他们跑了……天津这伙白莲逆贼,背后到底是何等样人物?本侯倒真想见见他了……”

李二小心道:“侯爷,城中已开始发粮,百姓人心已定,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下一步……该是天津三卫了,白莲教种在三卫里的毒瘤,要把它剜出来,否则必生大乱。”

“侯爷,属下查过了,三卫满编一万六千八百人,这些年天津无战事,北方鞑子不可能打到这里来,东南的倭寇也进不了渤海湾,天津三卫吃了多年太平粮食,三位指挥使可都不怎么干净,满编一万六千余人,实员却只有一万二千余人,其余的几千都被三卫上下将领吃了空饷。”

秦堪叹道:“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空饷吃便吃了,现在本侯不跟他们算这笔帐,先把白莲教剿了再说,三卫指挥使在军中威望如何?”

李二想了想,道:“颇具威望,但不一定能完全掌控,若白莲教渗透得太深,那就更不好说了。再说,三位指挥使跟白莲教有没有勾结,跟朝廷是不是一条心,还真说不准呢。”

秦堪坐在椅子上定定出神,不知想着什么,李二和常凤屏住呼吸,小心地盯着他。

良久,秦堪缓缓问道:“三卫指挥使都有儿子吧?”

“有。”

秦堪拧眉沉吟,喃喃道:“你说……如果派人把三位指挥使的儿子全扔进井里,回头跟指挥使说是白莲教干的,请他们节哀顺变,这样三位指挥使会不会跟咱们同仇敌忾?”

“侯爷!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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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白莲特使

上元节已过,仍未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天地间一片冷冽彻骨,大雪连日下个不停,城内城外银装素裹,生气难寻。

天津城外,一辆普通的蓝蓬马车静静地下了官道,左拐慢行十余里,驶入郊外一家不起眼的农庄里。

农庄外的树林里人影幢幢,气氛森严,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马车。

马车也不顾忌,径自直行而入,驶到农庄篱笆围栏前,马车的车夫抖手一甩,打了个响亮的鞭花儿,马车当即停下。

车夫是个魁梧汉子,一身破旧夹袄胡乱裹在身上,头上的毡帽已积了厚厚一层雪,无视农庄内人影刀光晃动,车夫站在车辕上朝里面喝道:“大雪封路,旅人疲乏,里面的乡亲可愿赏碗热水喝?”

说罢也不理会屋子里越来越凝重的警戒气氛,车夫转身掀开了马车的车帘,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头戴水獭皮帽,一副行商打扮的人露出了脸,赫然竟是在京师被西厂拿了的马四。

马四已不复西厂大牢时那般凄惨模样,刘瑾面前那副奴颜卑膝的样子不复再见,此刻的他笑容和气,衣着华贵,商人气派十足。

农庄内剑拔弩张的情形看在眼里,马四呵呵一笑:“好地方,红阳女把天津香堂的弟兄们练得不错。”

庄内凝重的气氛顿时戛然而止。

…………

…………

唐子禾闻讯离开官衙赶到农庄时,已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踏进农庄。唐子禾便见马四一脸笑容站在篱笆围栏前,双手缩在袖内,打量她的眼神不时闪烁着精光。

见唐子禾绝色倾城的模样,马四不由两眼一亮,刚露出几分垂涎之色,却不知想起了什么,颇为惋惜的一叹,眼中的欲望迅速熄灭。

唐子禾暗自冷笑,朝马四重重抱拳:“教使莅临,红阳女有失远迎。恕罪。”

马四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本使从蓟州府出发,一路南行,过了京师便发现朝廷对咱们白莲教查缉甚严,不时瞧见有咱们教中弟兄被官府拿住。红阳女不曾出迎亦是情势所迫。本使怎会怪罪。”

唐子禾闻言黛眉一蹙。

马四话里有话。表面听起来通情达理,实则暗指她发展白莲教不力,惹得官府花大力气查缉他们。损失白莲力量。

开口第一句话便藏刀匿剑,显然来者不善。

唐子禾忍住了气,当作没听懂,道:“教使来了,便请教使领咱们升香堂,拜无生老母吧。”

马四笑道:“这是自然。”

农庄大门紧闭,数十名天津骨干分子请出了无生老母神像,在马四的带领下,众人五体投地虔诚跪拜,一套经文念诵过后,礼毕起身。

堂中座次有了变化,主位已不再属于唐子禾,马四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唐子禾陪坐一旁,葛老五等教中骨干零散而坐。

大伙儿倒也没条件讲究明廷官场中的虚礼,一个粗糙的小陶碗洒上几星茶叶末儿,再冲上开水,便当待客了。

马四也不嫌弃,端起碗吹了几口凉气,小心地啜了一口。

喝过茶水,马四开口直奔主题:“红阳女,本使奉总坛命赶来天津,代总坛问你一句话。”

“教使请说。”

马四神情一肃,盯着唐子禾一字一句道:“天津三卫已有数千人入了白莲教,正是胜券在握之时,总坛问你,何时起事?”

唐子禾淡淡道:“时机未到。”

“红阳女觉得怎样才算时机已到?”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可或缺,天时者,如今明廷皇帝昏庸,不理政事,宠信奸宦刘瑾,内外国事悉决于权奸,朝堂天下乌烟瘴气,然则弘治皇帝和诸多名臣近二十年打下的中兴盛世,区区天津三卫和北直隶数万教众能扳倒吗?地利者,天津距京师二百余里,朝发夕至,可直捣皇廷,然则反过来想想,京师离天津也仅二百余里,天津若反,朝廷大军同样朝发夕至,转瞬即灭。人和者……”

唐子禾苦笑数声,道:“朝廷终究是正统,白莲仍是草寇,百姓认同谁?如今城里来了一个厉害的钦差,发米发粮开善棚,大手一挥即拨十万两银子犒军,百姓军民皆受其恩,其势正锋芒,我正设法挽回局势,若说人和,今时已不比往日,朝廷刻意恩抚,白莲教已占不了太大的优势……”

马四皱着眉,忽然冷笑道:“如此说来,天津的白莲香堂江河日下,愈见颓势?总坛的几位长老可都等着红阳女信火高举,发起义战呢,放眼明廷境内,唯你天津香堂势头最好,如今听你的说法,似乎起事遥遥无期了?”

唐子禾面无表情道:“待打发走了明廷钦差,暗中重新积蓄民心军心,再等一个京师朝堂内乱的机会,那时起事,把握比现在大得多。”

“能将天津香堂打理得如此蓬勃,红阳女应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呀。”

唐子禾不软不硬地顶道:“天津香堂能有今日,全托我小心谨慎之故。”

马四变色,重重一哼:“红阳女,你不觉得你有故意推诿之嫌吗?白莲教在天津发展数年,声势渐壮,总坛三番五次命你起事,你却总是借故推延,如今朝廷来了个姓秦的钦差,天津香堂更是被打压得丢盔弃甲,红阳女何以教我?”

一番不客气的话令在座所有人怒火万丈,堂内众人皆是唐子禾的亲信心腹,见总坛派来的特使如此咄咄逼人,话锋里处处针对唐子禾,众人如何不怒?

唐子禾冷冷朝四周一扫,蠢蠢欲动的手下顿时安静下来。

“教使明鉴,最近天津香堂小有失势,只因朝廷派来的钦差不容小觑,此人恩威并施,魄力非凡,既敢痛下杀手,也擅恩抚怀柔,天津被他如此治理,军民皆不敢对朝廷有二心,原本入了香堂的百姓也有许多退了会,可见其淫威之盛,钦差如今还在城中,此时若贸然举事,敢问教使,胜算几何?”

马四冷笑道:“左也是理由,右也是理由,据说钦差秦堪是狗皇帝最亲信的大臣,不但年轻,而且风流俊俏,又听说红阳女已住进官衙,与那秦堪朝夕相处,一个是俊朗权臣,一个是妙龄少女,你该不会对他生了情分,而将我教大业抛诸脑后了吧?”

“放你娘的屁!”葛老五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拍案而起,腰间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然出鞘。

马四勃然变色:“红阳女,你调教的好手下!”

“葛老五,给我坐下!没规矩的东西,轮得到你说话吗?”唐子禾尖声叱道。

接着唐子禾盯着马四,杀机毕露,森然道:“教使的身份代表总坛,所谓我与秦堪生了情分一说,是教使自己的意思,还是总坛的意思?”

气氛僵硬中带着几许杀机,马四神情有些慌张,眼神闪烁几下,道:“红阳女你种种理由不起事,天津香堂如今被你搞得每况愈下,情势如此,难道你便容不得别人怀疑?你若身站得正,何惧影子斜?”

“教使尊意如何?”

“我姑且信了你不起事的理由,义旗可缓举,但是,明廷钦差秦堪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杀之无异断皇帝一臂,你可以不起事,杀秦堪你总没二话吧?你如今住在官衙,与秦堪朝夕相处,杀他对你来说举手之劳。”

“明知秦堪是皇帝的亲信大臣,他若一死,皇帝必然大怒,调集大军兵围天津,全力剿我白莲神教,我等经营多年的局面荡然无存,教使明鉴,只能等秦堪兴尽回京,我等再徐徐图之方为上策,杀之必遭大祸!”

马四长身而起,大怒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唐子禾,我且问你,天津香堂还是我白莲教的分支吗?你等仍旧听命于总坛还是做那不忠不义之徒,打算另起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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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书是好书,也是天书,岳母杜王氏给他的正宗房家秘术,据说很宝贵,融会贯通之后就算不能打通任督二脉,生个儿子却是可以打包票的。

二老至今没有子嗣,也不知杜王氏哪来的信心,秦堪对这种封建迷信是从来不信的,本打算叫人摹个副本高价卖给刘瑾,不管刘瑾练死了还是练成了,好歹可以多一样实验数据。谁知昨日被唐子禾无意中发现后,女神医非常权威地告诉秦堪,这本房中秘术绝对是无价瑰宝,价值连城,如果想和正室生个儿子,按上面的法子修炼比开多少药方都有效。

于是秦堪今日翻开书,打算仔细看一遍,结果发现里面字句生涩难懂,每隔几页还画了几幅男人和女人经脉运行图,看起来高深却诡异,真正的虽不明,但觉厉。

最后秦堪满怀敬畏地合上书本,决定继续将它束之高阁。

抛开自己有限的文化水平看不懂这本高人写的书不论,最重要的是,从杜王氏和唐子禾完全一致的态度中秦堪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这两位都没儿子,都劝他先试一下……

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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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生死一念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情每个人都干过,秦堪自然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他干这事的频率比普通要高一点点,心理学上来说也很好解释,毕竟是穿越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缺少安全感是正常的。

虽然决定不看这本房中秘术,但秦堪还是将它小心地收藏好。

实用价值无法证明,但至少可以肯定,这确实是一本无价瑰宝。这就够了,它代表着能值很多银子,仅凭这一点,它便得到了秦堪的敬重。

李二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走来,双手将书信递给秦堪。

“侯爷,京师严嵩来信。”

秦堪将信拆开,草草看了几行,接着冷笑数声:“好家伙,皇庄圈地,百姓怨声载道,数以万计的农民失了土地,沦为流民。公然索要贿赂,地方官进京必须先准备银子拜刘府,兵部给事中周钥出巡安徽,回来时没有给刘瑾带贡礼,害怕刘瑾报复竟在家中悬梁自尽,真是丢了咱们吊颈界的脸面!……山东河南严查军屯,逼得三个千户所兴兵造反,终被剿杀……刘瑾愈发张狂了。”

李二笑道:“侯爷,不仅如此,京师锦衣卫传来公文,司礼监刘瑾又立了一条新规矩,自今年开始,朝堂内外臣工所呈奏疏,一律准备两份,第一份称为‘红本’,先给刘公公看,第二份呈给通政司,称为‘白本’,同一件事写两份奏疏。开我华夏历朝历代之先河,实在可敬可佩,华夏上下五千年,也就他谈家祖坟冒了青烟……”

秦堪哈哈一笑,接着忽然沉下脸瞪了他一眼,道:“说话别那么刻薄,跟谁学的坏毛病?五千年就出这么一号货色?他家祖坟这哪是冒青烟,分明被水淹了……”

“侯爷,您这话可比属下更恶毒啊。”

叹了口气,秦堪道:“刘瑾气焰越嚣张。离他毁灭的日子就越近。对我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坐山观虎斗便是,只可惜这满朝的大臣,却不知要被他坑害多少……”

“侯爷恕属下直言。朝中大臣半数攀附刘瑾。另一半口口声声喊着风骨。实际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廉洁正直的大臣却只是极少数,眼前这朝局在属下眼里。终究只是狗咬狗的局面罢了,谁死谁活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死多少都是活该的……”

秦堪大为赞赏,长身而起狠狠踹了李二一脚以示嘉奖。

“本侯跟刘瑾斗了这许多回合,也是狗咬狗?李二,你对政治朝局如此有见地,本侯该送你进司礼监请刘公公好生栽培你一番才是。”

“侯……侯爷,别开玩笑,属下知错了!”

秦堪叹道:“很多大臣都该死,我也乐意看他们死,但刘瑾若对他们亮刀,我还得要救他们……”

“为何?”

秦堪笑了笑,没有回答。

明明恨一个人,却不能让这个人死,别人害他时还不得不救他。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要么是天生的情侣冤家,要么是天生的贱骨头。

秦堪两者都不是,其实他的内心很赞同朱厚照刚登基时的荒唐想法,那就是把满朝大臣全部换一茬儿,绝对的利国利民。

李二挠着头告退后,秦堪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侯爷欲救大臣,是为了给自己在朝堂里挣名望,民女猜得可对?”

秦堪扭头瞧了她一眼,叹道:“有人说女人死后身体最后一个僵硬的器官是舌头,这话果然没错……”

唐子禾冷冷道:“男人死后最后僵硬的也是舌头!”

秦堪笑道:“那可不一定,我死后最后僵硬的一定不是舌头……”

“是哪里?”

秦堪笑而不语,当着未婚姑娘的面,答案真不好明说,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自信藏在心里就好。

今日的唐子禾有些奇怪,神情颇为复杂,有落寞也有愧疚,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唐姑娘你怎么了?”秦堪不由关心地问道。

这些日子唐子禾一直住在官衙中,暂时充当秦堪私人医生的角色,白天给官员瞧病,也常挎着药箱给贫苦百姓出诊,说实话,对这位绝色冰冷却有着一副热心肠的姑娘,秦堪是十分敬佩的。

一个未婚的姑娘,靠着祖传的医术风里来雨里去,毫无怨尤地给穷人治病,把富贵人当猪宰,这是一种怎样的神经病?

当然,这种严重极端的做法,也不排除她有精神分裂的嫌疑。

至于其他的嫌疑,秦堪倒真没怀疑过。

任何接近秦堪身边的平民都必须经过锦衣卫严密的调查,虽然牟斌被刺,天津锦衣卫的情报系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对唐子禾的基本调查还是不能少的。

调查的结果自然毫无问题,唐子禾确实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认识她,几乎每家都受过她的恩惠,如此满城皆誉的活菩萨,连锦衣卫都觉得继续查下去是对菩萨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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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菩萨今天很奇怪,难得见到她一贯生硬的脸上有如此多的生动表情。

唐子禾定定注视着秦堪的脸,忽然垂下头,低声道:“侯爷,民女斗胆求侯爷回京,侯爷可愿答应?”

秦堪一楞,笑道:“开什么玩笑,天津白莲未靖,民心不定,本侯奉旨巡狩天津,正是为了给朝廷解决这些麻烦,麻烦未解决,本侯如何能走?再说,天津城如此贫瘠,本侯还没开始大刀阔斧建设呢,更不可能回京。”

“侯爷如何建设?”

秦堪朝院中走去,轻轻摘下院中一株艳丽的腊梅,凑到鼻端闻了闻。唐子禾紧跟其后,看着他的背影,平静无波的美眸中竟忽然冒出一股杀机,杀机愈来愈浓郁。

“天津西临京师,东滨渤海,既是军事重镇,也是漕粮瓷器茶叶丝绸等物的南北中转站,如此绝佳的地理条件,还有着天然的深海港口,如今却只是个拥户二千余的小土城,连正式的行政官府都没有,你不觉得很不合适么?”

唐子禾盯着他的背影,眼眶一红,神情带着几分愧疚,右手却毫不犹豫地伸了出来,纤白如玉的手指缝隙间,却紧紧夹住了一支颤巍巍亮闪闪的银针!

脑海里似乎闪过了马四那冰冷的眼神。

无论对外何种身份,无可否认的是,她唐子禾是白莲教的红阳女,这才是她真正的身份。

白莲教总坛的命令言犹在耳,舍与不舍,终究得舍。

银针直指秦堪背部的肺俞穴。人体穴位成百上千,肺俞穴主治气管,肺痨,同时它也是背部要害,即“震心肺,破气机”。熟悉穴位的老手眼里,一针足可致命。

悄然无声间,杀机即至!秦堪背对着唐子禾,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离死神多么近,近在只有一支银针的距离!

颤巍巍的银针向前伸,唐子禾眼眶发红,语音却丝毫未变。

“侯爷的意思是……”

“自然要大力建设天津,首先要设天津府,周围乡镇合并为四县,先将基本的行政官府设起来,三卫退出城外驻扎,京师和天津两地流民乞丐落实户籍后全部迁移至天津城外,天津的土城墙全部换成砖石城墙,城外的土地重新清算,流民和乞丐们落籍之后可获得朝廷分给的土地,再分给他们种子农具,派专门的官员指导他们农耕,朝廷再给他们免赋两年,人人有所居,人人有所养,朝廷少了负担,乞丐不会饿死。”

“这……是侯爷的志向么?”唐子禾的声音微微颤抖。

秦堪淡然笑道:“志向是个遥不可及的字眼儿,我更愿把它当作我未来几年必须逐步完成的工作进程,不仅如此,我还要奏请朝廷在天津开巡按御史衙门,如此一来,官府,三卫,御史,三权分立,各自制衡监督,最大限度杜绝官吏贪污,欺压百姓……另外我还要奏请朝廷,开天津外埠,小范围的试着先开海禁,若与异邦正常商贸,沿海城市鲜有不富者,城富则民富,民富则国强……”

秦堪似乎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着他脑中对天津的构图,一幅完美画卷仿佛在唐子禾面前徐徐展开。

刺向秦堪背部的银针已刺进了秦堪皮裘,甚至堪堪触到了秦堪背部的肌肤,却不知何故,唐子禾再也刺不下去,纤手也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秦堪觉得背部有点痒,伸手挠痒又够不着,头也不回地退了两步,道:“唐姑娘,我后背痒,给我挠挠……”

唐子禾盯着秦堪左右扭动的背影,想笑,却更想哭。

秦堪并没等多久,唐子禾咬了咬牙,手中的银针终究还是刺进了他的肺俞穴,又稳又准。

秦堪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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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巾帼壮志

销魂的呻吟是种诱惑,但男人嘴里发出呻吟就差了点儿意思了……

“给你扎针呢,乱叫什么!”唐子禾俏脸微红。

“你……啊呀,痒!又痒又麻……唐姑娘,你没事给我扎什么针啊?”秦堪只觉得后背某个地方如蚂蚁噬咬一般,先是难受,接着又是一股莫以名状的舒服直透心底,舒服得浑身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唐子禾站在秦堪身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里的银针,纤白的拇指和食指拈着针,缓缓地搓动着,口中淡淡道:“给你扎肺俞穴,有清肺通气治斑等好处,有病治病,没病健身,一针扎不死你的。”

一念生,一念死,银针拈在唐子禾手里,一针扎下去,唐子禾终究做出了选择。

秦堪苦笑道:“虽然我不懂医术,但至少知道针灸一道,起码应该给病人脱了衣服才能扎吧?此刻我穿着皮裘夹袄,唐姑娘你一针下去万一没找对地方,就不怕把本侯扎死了?”

唐子禾淡然道:“民女五岁开始学宋朝《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六岁时开始学扎铜人,八岁正式给活人针灸治病,至今已扎了十几年,老实说,不管别人穿多厚的衣服,在我眼里都是光溜溜的,一针一个准儿……”

秦堪:“…………”

面对一个阅尽天下裸男,心中已然无码境界的女神医,秦侯爷犹豫要不要摆出一个不胜凉风般娇羞的水莲花造型……

没来由的一针扎来。秦堪觉得有点奇怪,正待发问,却听身后唐子禾幽幽道:“侯爷,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什么话?”

“天津……真会变成你口中说的那般模样?建深港,开海禁,清土地,收流民,官员廉洁奉公,市面繁华热闹,百姓安居乐业。从此不再受官员和卫所的欺压……这些。都是真的么?”

秦堪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乃堂堂国侯,用得着说这种大话诳你么?待本侯剿除了白莲教,天津城内城外都太平了。便会上疏朝廷。请拨银两逐步建设天津。一年两年看不见成效,五六年之后约莫有个新模样了,不仅是天津。整个大明的城池乡镇,本侯都会……”

说到这里,秦堪忽然一顿,苦笑道:“几年内改变整个大明……倒是我在吹牛了。”

随即秦堪精神一振,笑道:“不过,本侯还年轻,穷我一生,能做到哪步算哪步,有了我的大明,一定会不一样!”

唐子禾拈着银针,站在秦堪背后静静听着他的豪言壮语,想象着此刻他脸上的意气风发,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神采,唐子禾眼泪止不住地流,嘴角却勾起一抹动人的笑容。

泪眼迷蒙中,唐子禾语气却很平静:“国朝养士百余年,其挥洒壮志,一展雄心者何其多,侯爷……明廷朝堂里若多几个秦堪,民女何至于走上今日这一途?若民女早知世上有个秦堪于声色犬马忍辱负重中暗酬壮志,民女……何至于错杀无辜,暗举反旗?”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浑身猛地颤抖起来,两眼如铜铃般睁大,眼中瞳孔剧烈收缩。

“是你!”秦堪失声惊道。

唐子禾把话挑明的这一刻,秦堪完全明白了。

经营天津白莲教多年,致令声势浩大,布置刺杀厂卫大人物,烧官仓,杀无辜救同伙,煽动百姓作乱,秦堪费尽心机要捉拿的白莲教大人物,原来竟每日与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一股极度的羞怒如逆血般冲进脑中,秦堪身子一动,却愕然发现自己浑身麻痹,完全无法动弹,也不知唐子禾背后给他施了怎样的针法。

情急之下秦堪张嘴便待叫人,嘴唇刚张开,忽然又紧紧闭上。

此时此刻动不能动,唐子禾欲取他性命只在眨眼之间,贸然惊叫只会刺激她的杀机,他会死得更快。

尽管全身经脉被封住,秦堪还是气得身躯微微颤抖,英俊的脸孔不知是羞是怒,早已涨得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索然一叹:“我错了……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天津的白莲教。”

身后,唐子禾幽幽道:“侯爷也低估你自己了,自你来天津,白莲教被你逼得不敢动弹,民女亲眼看着你争取军心民心,看你设伏布阱查缉白莲,看你施威,也看你怀柔……侯爷的手段,令民女佩服不已,甘拜下风。”

秦堪冷笑:“最后终究还是落在你手上,我自己瞎眼,身边埋着这么一个祸患都没瞧出来,你说这些话,是在嘲讽我么?”

唐子禾叹道:“今日今时,民女的身份暴露,天津白莲教更失一城,侯爷,此时此刻该愤恨的,是我才对啊……”

“你为何自暴身份?”

唐子禾怆然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凄然道:“我杀过官兵,杀过厂卫,也杀过无辜百姓,我之所为自有报应等我,然而民女虽是女子,却也有所为,有所不为,侯爷,不论你信不信,我和你一样想改变这个世道,只可惜我走错了道……”

秦堪冷冷道:“今日本侯被你所制,你意欲何为?”

唐子禾仍旧没回答,自顾道:“这几日相处,民女已知侯爷胸怀壮志,或许侯爷已有布置,民女不自量力,还是要说几句多余的话……侯爷欲展抱负,必先肃清朝堂,我等有幸生于弘治中兴之后,明廷气数仍盛,若欲实现抱负,必先除去刘瑾,刘瑾势大,但他唯一所倚仗者,只有明廷皇帝的宠信,侯爷可暗中笼络内廷七虎,以及外廷李东阳,杨廷和等名臣,寻机离间刘瑾与皇帝,一旦刘瑾失了皇帝的信任,毁灭之日即在眼前……”

“除刘瑾之后,朝堂必有大乱,刘瑾得势之时,朝中攀附阉党者多矣,以侯爷的手段,趁此良机肃清阉党,培植羽翼当不在话下,民女也就不多话了,除此之外,民女还有一个消息奉送,江湖已有风声,霸州文安县有一对名叫刘宠和刘晨的亲兄弟,此二人被江湖人称‘河北响马’,如今暗中积蓄力量,训练兵马,恐有所图,民女先给侯爷提个醒……”

秦堪听着唐子禾带着微微啜泣的话语,沉默许久,黯然一叹:“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从今日算起的十年里,我会一直暗中盯着你,我会看着你所说的每一句话能不能实现,你心中所藏的天下和百姓,究竟是怎生模样,我……拭目以待。你若食言,十年之后,我必取你性命,然后自剜双目,祭我此生有目无珠荼害天下。”

一双纤细颤抖的玉臂从背后忽然轻轻抱住了秦堪的腰。

唐子禾破天荒地叫了他的名字:“秦堪,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不为良相,愿为良医的话么?我……也有抱负,只可惜,世道容不下女流之辈的抱负,从入白莲教开始,这一路我走得好辛苦,好艰难,也好困惑,秦堪,我累了,我走不了的路,你帮我走下去吧……”

“唐子禾,你不杀我?”

“今日明廷最具权势的人与我近在咫尺,翻掌之间我可令你血溅五步,我曾经错杀过无辜,今日这一念,权且还敬天下苍生。江湖小,江山大,我只恨我是女流,无法亲手描绘这幅江山画卷,秦堪,我真羡慕你……”

最后一声幽幽叹息之后,秦堪身后已无声息,只留一缕欲语还休的冷香。

伊人已远,秦堪却仍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唐子禾没有封住他的声道,却仿佛也清楚他不会派人追杀,就这样放心地飘然远去。

身前的一株腊梅开得鲜红如血,被风一吹,花瓣如蝶翩跹,零落一地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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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翩然走出官衙,抬手拭去眼眶的泪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黎民苍生,皇图霸业,志向野心……

种种念头如走马观灯般在她脑海里闪过,唐子禾使劲甩甩头,嘴角泛起如梦似幻般的笑容。

朝廷剿我,白莲逼我,棋局已僵,索性往棋盘上投一把子退出,这局棋有人会继续下,但绝不是她唐子禾。

出了官衙后,唐子禾骑上早已准备好的快马,飞驰出城。

城中本不准骑马飞奔,正在巡街的勇士营将士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神情纷纷一凝,待到看清马背上却是与侯爷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唐神医,将士们纷纷放松了警惕,自动自觉地让开道路,脸上甚至露出几分暧昧的笑容。

规矩总有破例的,唐神医别说城中策马,哪怕她想在天津城里学螃蟹横着走,将士们也会帮她鸣锣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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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江湖险恶

策马出城,飞驰在城外的官道上,耳边只听得到呼呼掠过的风声,风声如雄鹰厉啸。

唐子禾骑在马上,神情淡漠却带着几分轻松。

既然决定了退出这局棋,天津的一切便与她无关了,花费数年时间经营起来的白莲教,一朝放弃她却并无半分不舍。

摆脱僵局总要付出代价,付出天津白莲教的代价或许有些大,然而衡量之后却是值得的。自秦堪来到天津,她已渐渐感到白莲教已成鸡肋,因为她深信,这位朝廷钦差一定会将天津白莲教剿得干干净净,若还死抓着白莲教不放手,迟早会将她自己赔进去。

此时放弃,恰其时也。

一切便交给马四那位教使吧,唐子禾现在要做的,便是回农庄带几个老弟兄离开,天地之大,以她唐子禾的本事,何处不可立足?

凛冽的寒风里,唐子禾独自策马下了官道,走了半个多时辰,农庄已遥遥在望。

到了农庄的篱笆前,唐子禾下马,屋子里却走出两名陌生的年轻人,唐子禾的心徒然一沉。

天津白莲教是她亲手发展起来的,教中信众她都认识,这两人从哪里来的?

“你们是谁?”唐子禾拉住了马儿的缰绳冷冷问道,手臂下垂,一把迷魂粉已紧紧抓在手中。

一名年轻人抱拳,皮笑肉不笑道:“我们来自蓟州总坛,红阳女。马教使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唐子禾抿了抿唇,缓缓向屋子里走去。

刚踏出一步,唐子禾浑身一凛,不知是不是直觉,她总觉得今日这农庄内暗藏着许多陌生且不善的目光,目光如蛇如鹰,冷冷地盯着她。

屋子前堂,马四仍旧一身富贵行商打扮,悠然坐在正中,而葛老五等一干老弟兄却一个也不见。唐子禾心中愈发提高了警惕。

见唐子禾进来。马四笑道:“红阳女辛苦,此行想必已结果了秦堪的性命,你为我教立了大功,本使这便吩咐酒宴。为你庆功……”

“我没杀秦堪。”唐子禾淡淡道。

马四笑声一滞。神情瞬间变得阴沉。目露寒光盯着她:“为何不杀?”

唐子禾讥诮般一笑:“因为我本事太小,杀不了他,教使若有本事。不妨亲自上阵?”

“你!”马四大怒,腾地站起身指着唐子禾:“红阳女,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唐子禾冷笑:“世人皆谓白莲教为邪教,但我们拜无生老母,教义从来都是慈悲向善,无垢无尘,难道我完不成任务便会被教使处置么?”

马四目光愈发阴森,盯着唐子禾半晌,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红阳女,你果然是一条养不熟的狼,此时此地,你是想叛教了么?”

言毕,堂后忽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群陌生的年轻汉子押着十几个人从堂后潮水般涌出,被押者却是葛老五等一干老弟兄。

唐子禾神色剧变。

葛老五等人显然受了不小的折腾,人人遍体鳞伤血迹斑斑,见到静立堂中的唐子禾,葛老五喘息道:“红阳女,咱们栽了!你下午进官衙刺秦堪,马四后脚便不知从哪里弄了这许多人来把咱们全绑了,这姓马的王八蛋来路不正,恐怕不止是蓟州总坛的路数,你快逃!”

马四嘿嘿阴笑道:“唐子禾,总坛几位长老早对你不放心了,派我来天津就是为了接替你的位置,叫你起事你不肯,叫你杀秦堪你也没杀,总坛果然没猜错,既然你跟白莲教已不是一条心,白莲教再也留你不得,天津香堂这大好局面不能毁在你手里!”

唐子禾脸色很快恢复如常,眼睑垂下,长长的睫毛扑扇几下,语气却比湖水更平静。

“马四,你觉得我唐子禾是什么人?”

“叛教之人!”

唐子禾嘴角一勾,道:“十九年前我是一个孤女,被总坛诸位长老收养并选为红阳女,教中长老扮作我爷爷,从我记事起便和我一直定居天津,并教我医术和权谋,也是从我记事起,眼见天津三卫欺压百姓,朝廷吏治腐败,军制糜烂,权贵横行,乡绅侵占良田,卫所掠夺民财……世道种种黑暗让我对明廷绝望,我想通过白莲教成就大业,给百姓一条活路,给天地变换新颜,四年来我发展信徒,广布教义,笼络民心,为白莲教鞠躬尽瘁,盼的就是改换龙廷,造福百姓,于是天津香堂才有如今这般局面,然而……”

“然而现在我才渐渐明白,这世上没有泾渭分明的黑与白,明廷的官儿不全是坏人,而咱们无垢无尘的白莲教……自然也不全是好人,我更想清楚了,若白莲教果真坐了龙廷,怕是比如今的明廷也好不到哪里去,朝代兴亡,苦的都是百姓,马四,这局棋下到现在,我已觉得索然无味,投子退出了。”

马四冷笑道:“既已参与了棋局,由得你说退出便退出么?”

唐子禾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朝马四甜甜一笑:“我唐子禾的手段,恐怕你还没见识过……马四,谢谢你听我说了这许多话,药效大概也差不多了……”

马四悚然一惊,欲飞身而上,却发现自己浑身如瘫痪了一般动也动不得。而押着葛老五等人的那群年轻男子也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接二连三地倒下去。

唐子禾笑得愈发甜美可人,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纤手一翻,手中却多了一把白色的粉末。

“这是我自己配制的神仙醉,无色无味,随风散播……”唐子禾说着忽然露出不胜娇弱的样子,楚楚可怜道:“江湖人心险恶,我一个弱女子行走江湖怎能不备点东西防身呢?不论我做出什么事情,看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份上,总是可以原谅的,对不对?”

唐子禾盯着惊惧万分的马四,笑容渐渐变得妖异诡魅:“马四,天津这块地面上,连东厂和锦衣卫都拿我无可奈何,你觉得你能拿捏得住我吗?”(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四百二十四章 飘然远遁

屋子里的人都中了神仙醉,这东西随风散播,无声无息间随着人的呼吸进入体内,它可不分敌人和朋友,于是一屋子的人全躺下了,包括葛老五等十几个老弟兄。

不过葛老五等人一点也不怕,瘫软在地上时还发出吃吃的笑声,每次危急关头唐子禾总能化险为夷,葛老五对她深具信心。

马四一张脸惨白惨白,有心想暴起身形凌厉反击,可全身手软脚软,竟使不出半分力气。

“唐子禾,你大逆不道!叛教出户知道是什么后果吗?”马四厉声喝道。

唐子禾哈哈大笑:“白莲教干的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勾当,这勾当我已干了好些年了,你觉得我会怕吗?”

“你是铁了心要叛出白莲教了?”

“总坛对我心存猜忌,我若不叛,还能活吗?我唐子禾的命只有我自己做主,谁也别想任意拿捏!”

见马四不能动弹,唐子禾掏出一个玉瓶,转身蹲下,将瓶里的解药向葛老五等人嘴里塞去。

马四眼睛亮了。

时机难得,趁着唐子禾转身的刹那,马四拼了全身残余的一丝丝力气,费力地伸手入怀,掏出一颗白色的丸药偷偷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后咽了下去。

没多久,葛老五等人终于缓过劲来,十几个人蹒跚着围在唐子禾身边。

“红阳女……不,唐,唐姑娘,马四这帮人如何处置?”葛老五咬着牙道。

唐子禾淡淡道:“那要看你们的意思了。你们若舍不得白莲教,便将这些人一刀杀了,然后上报总坛,说教使和手下弟兄被官兵发现,双方缠斗,教使等人壮烈徇教,你们营救不及,只能给教使收尸,杀他们的时候记得把握好他们身上刀痕的深度和部位,造成力拼至死的假象。不要让总坛那帮人瞧出蹊跷。从此你们还是白莲教天津香堂的骨干。”

葛老五怒道:“什么狗屁白莲教!咱们辛苦数年经营下来的局面,这果子总坛说摘便摘了,不但摘了果子,还要把咱们赶尽杀绝。这样的白莲教。还有什么值得咱们卖命的?唐姑娘。咱们十几号老弟兄跟你走!你说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

“对!跟你走!”其余的老弟兄激烈附和起来。

唐子禾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抿了抿唇,道:“若跟我走。马四这些人也不能活,留着是个祸患,先把他们杀了,然后再做计较。”

“是!”

葛老五等人眼中凶光一闪,纷纷从地上拾起刀,想也不想便挨着个儿的朝瘫软在地的马四手下心窝捅去。

一声声痛苦的惨叫在堂内悠悠回荡不息,唐子禾听在耳中竟似天籁,她用香袖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银铃般的大笑衬映着堂中的凄惨血腥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似乎已无悬念的屠杀中,忽然间发生了变故。

浑身瘫软任人宰割的马四半靠在椅背上,葛老五等人正专心杀着他的手下时,马四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忽然暴起,双臂张开像一只腾空而飞的雄鹰,足尖朝椅子上一点,便已飞出堂外。

唐子禾一惊,葛老五大怒,挽了个刀花便待追杀而去,却被唐子禾叫住。

“唐子禾,我马四的手段你也没见识过,等着!”马四已逃远,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着他扔下的这句话。

葛老五大急:“唐姑娘!”

“由他去吧,既已叛教,这人杀与不杀,无关大局。”唐子禾顿了顿,道:“朝廷官兵马上要大索全城,官府也会发下海捕文书,我们收拾收拾,赶紧上路。”

“唐姑娘,我们去哪里?”

“先避风头,等这段风声过了以后咱做打算……所谓大隐于朝,小隐于市,我们去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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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的脸色很难看,冰冷的脸上仿佛能刮下一层霜。

官衙内堂鸦雀无声,李二常凤等一干锦衣卫跪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众人垂头望地,冷汗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牟斌仍半躺在软椅上,此刻也是一脸铁青,愧疚和后怕令牟斌老脸不住地抽搐。

唐子禾公开身份离开后,秦堪一直呆里院中无法动弹,唐子禾的银针不知扎了他背后那个穴位,封住了他全身的经脉,令他一动也不能动,而秦堪也没有叫人,一直保持着雪中赏梅的孤傲姿势,直到李二上前小心禀报事情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失声大叫起来。

唐子禾的针法很刁钻,气急败坏的锦衣校尉们将秦堪像抬伟人雕像似的抬进屋里,然后在天津城里找了好几位大夫给秦堪推拿解穴,无奈几位大夫使尽浑身解数,秦堪仍然动也不能动。

这就是神医和凡医的区别,直到两个时辰后,秦堪身上的被封住的经脉忽然自解,手脚也能动弹了,众人才大松一口气,想想当时的危急,大伙儿一脸后怕,吓出了一身冷汗。

秦侯爷若在天津有个三长两短,李二常凤这帮人也全都别想活了。

经此波折,秦堪恢复自如后,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静谧的内堂里,弥漫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低气压的源头便是秦侯爷那张阴沉的脸。

“侯爷,属下罪该万死!是属下办差了事,害侯爷身陷桎梏,请侯爷治罪。”李二跪地垂首,悔恨万分。

牟斌长叹口气,又羞又愧道:“侯爷,此事不能怪李二。实是唐子禾这白莲妖女隐藏得太深了……在这天津城里,唐子禾可谓土生土长,自她爷爷一代起便定居在此,唐家世代行医,她爷爷外号唐一针,成化年间便是天津最有名望的神医,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受其活命之恩者多矣。”

“直至今日,她唐家的前堂上还挂满了诸多官员的赠字,上到朝堂侍郎。历代漕运总督平江伯。下到寒门学子,各地乡绅,连她唐家的宅子都是受其恩惠的街坊出钱出人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唐子禾的父母死得早,据说是传承了唐家医术。夫妻俩在盘山采药时被野兽咬死。尸骨无存。唐子禾这些年与她爷爷相依为命,天津城里无数街坊都是亲眼看着她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女童长到这般年纪,这样一个女人。其背景可以说清白得不能再清白,谁知道她竟……竟是……”

牟斌长叹了口气:“侯爷,下官来天津也有一年余了,平日里负责天津的消息情报收集,按惯例,城中有官职有武职有名望的人下官都派锦衣卫严查过,唐子禾也不例外,可这唐子禾的背景实在太干净太简单,全城街坊几乎有目共睹,实在很难惹人疑窦,说到底,是下官办事不周,累侯爷受此劫难,请侯爷降罪。”

秦堪没说话,脸色一直阴晴不定,无可否认,这是他生平栽过的最大一个跟头,但是对唐子禾的感觉,秦堪羞恼归羞恼,却也没有太大的恨意。

被她制住后,听她说过的一席话此刻仍在他耳边萦绕,不论唐子禾没杀他的原因到底是有所顾忌,还是确实不愿杀了一个能改变大明现状的大臣,总之,唐子禾确实留了情面,除了制住他的穴道,对他可谓秋毫无犯,说完话挥挥衣袖,走得潇洒之极。

疲惫地将头往椅背上一靠,秦堪揉了揉眉心,道:“不怪你们,是本侯大意了。栽了就是栽了,咱们认栽便是,事情还没完,下一回合谁胜谁负,那可不好说了……”

“李二……”

“在。”

秦堪声音渐渐变冷:“传本侯的令,北从延庆,宣府,永平一直到顺德,广平,大名,北直隶境内所有锦衣卫千户所驻地全部将探子,校尉,帮闲散出去,追查唐子禾的下落。”

“侯爷的意思是……唐子禾这妖女离开天津了?”

“对,不出意料的话,她应该已离天津,当然,天津城也不能懈怠,给我严密排查,所谓离开天津,或许是她故意布下的疑阵……”

秦堪的目光很复杂,冰冷,恼怒,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有句话他不方便说,唐子禾这个女人不简单,为敌必成心腹大患,为友必是左膀右臂,要么彻底毁灭她,要么……收服她!

只不过收服一个女反贼干系太大,纵然对李二这样的心腹手下,秦堪也不敢贸然乱说。

内堂静静的,李二,常凤和牟斌仍处于愧疚和后怕之中,瞧着秦堪阴沉的脸色,三人也不敢出声。

许久之后,李二与牟斌常凤互视一眼,咬了咬牙,李二壮着胆子问出了大家想问而不敢问的话。

“侯爷,属下万死,问句不该问的话……按说侯爷当时被唐子禾制住而无法动弹,当时院中无人,照理说唐子禾欲取侯爷性命轻而易举,为何那妖女却只封住了侯爷的经脉,却没有害侯爷的性命?侯爷,属下一直想不通啊……”

秦堪冷冷道:“你觉得很奇怪?”

“对……”

“我如果说因为我被定住的姿势太英俊太帅气,唐子禾舍不得毁了我这件完美的艺术品,这话你信吗?”

“啊?”

“啊什么啊!想知道答案就给我用点心把唐子禾抓回来,你当面问她为什么,别在我这儿找答案!”

秦堪脸色一缓,拍了拍李二的肩,语重心长道:“抓紧时间把唐子禾拿住,离清明节不远了,争取让唐姑娘过个热闹隆重的清明节……”

“是!”

“……她如果过不上,就换你来过。”(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不拖不欠

唐子和与马四在城外农庄斗法之时,天津的锦衣卫开始大索全城。

四个城门已被勇士营封死,唯一的深海港口大小船舶一律只准进港不准出港,天津城内原来的一个锦衣卫千户所,再加上秦堪从京师带来的千名校尉,两千多人在李二和常凤的带领下,如两千多只下山的猛虎,杀气腾腾地全城搜捕唐子禾的下落。

城内的甲保和城外的乡绅再次被召集起来,唐子禾的画像被分发到众人手中,李二阴沉着脸,加重了语气告诉所有人,隐瞒不报或藏匿朝廷钦犯等同于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众人见昔日万家生佛的女菩萨竟是隐藏身份多年的白莲教中人,不由万分震惊,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不敢置信。

有那心思不纯的乡绅立时互相交换了一个不纯的眼神。

据说唐神医前些日子被钦差秦侯爷以非常蛮横的姿态接进官衙住了几日,以唐神医那绝色的容貌来说,没有哪个男人不对她动心,秦侯爷自然不能免俗,恐怕是侯爷对唐大夫动了色心,但唐大夫是神仙般的人物,怎肯委身于凡夫俗子?二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侯爷求之而不得,怕是恼羞成怒,于是索性撕破了脸,不然无缘无故的,唐大夫也不可能从天津城的女菩萨突然变成了朝廷钦犯。

说她是白莲教妖女,打死各位乡绅里保也绝计不会信的。

不信归不信,乡绅和里保们也没胆子敢公然质疑朝廷钦差。接了画像后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眼神交流之时,目光却分明带着几许戏谑暧昧之色,显然,通缉唐子禾一事在他们心里已定性为大人物的桃色事件,所谓白莲教头脑云云,终是大人物拿得出手的借口,看不出秦侯爷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模样,求欢不成却生杀心,倒真狠得下心辣手摧花。真真是红颜薄命。郎心似铁呀……

秦侯爷无缘无故躺着中枪……

秦堪脾气好,并不代表他的手下脾气好,见各位乡绅和里保一脸暧昧的恶心样子,虽没说一句话。但表情和眼神分明已诉说了一切。李二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一记耳光将笑得最暧昧最难看的某位里保扇得满嘴血。

“都把你们的龌龊心思收起来!唐子禾确实是白莲教的妖女,今日官衙内欲行刺侯爷,被智谋无双英明无比的侯爷当场识破。唐子禾畏罪潜逃!此乃千真万确……”李二继续给秦堪脸上贴金,冷笑道:“咱们侯爷官高爵显,不但年轻且生得俊俏倜傥,是京师里多少官宦人家大小姐梦中脱衣脱裤扳腿撅臀欢迎光临的风流人物……”

一帮子校尉恶狠狠地补充:“不仅欢迎光临,而且欢迎下次再光临!”

李二怒道:“咱们侯爷什么红粉销魂阵仗没见过?区区一个唐子禾,侯爷会看在眼里么?”

众乡绅里保顿时高山仰止一脸崇拜,秦侯爷的光辉形象被李二这帮家伙无限拔高。

“总之,唐子禾是朝廷头号钦犯,这是有真凭实据的!各位乡绅里保严密注意各乡各县,若锦衣卫发现你们有隐瞒或藏匿钦犯的举动,……老子要你们全家集体过个热热闹闹的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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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领着葛老五等人离开了城郊农庄。

马四已逃,农庄自然不再安全了,再说唐子禾已没打算继续逗留天津,这个建了多年的白莲教聚集点算是正式作废。

至于天津的白莲教将来如何发展,会不会被朝廷剿灭等等问题,唐子禾已不再关心。

既已决定叛教,白莲教的一切便与她无关,哪怕天津的白莲教是她和一众老弟兄辛苦多年打下来的基业,哪怕白莲教在她的经营下渐成气候,教徒甚至渗进了天津三卫,离起事就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她也没有一丝心疼和惋惜。

该舍便舍,绝不迟疑,这才是枭雄人物应该具有的心襟和气度,唐子禾虽是巾帼,却从不输须眉昂藏。

…………

…………

一行人步行上了官道,朝北而去,刚走了不到数里,葛老五停下来凝神听了听身后的动静,神情一变,打了个示警的手势,众人急忙钻进了官道旁的小树林里。

只见天津城门方向远远跑来几队锦衣校尉,出城上了官道后,几队互相打了个招呼,各自向城外乡间散开而去,校尉们人人执刀,杀气腾腾的样子。

唐子禾等人躲在林里静静看着校尉们散入乡间各个村落,葛老五忽然嗤笑道:“都说这姓秦的钦差多么算无遗策,多么智勇双绝,我看不过如此,离事发都多久了,官兵才慢吞吞的出城严查我们,有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黄花菜都凉了,朝廷的官兵都是废物……”

唐子禾没说话,却无比冷森地瞧了葛老五一眼。

葛老五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呃,唐姑娘,我说错了吗?”

唐子禾美眸注视着林子外官道上的动静,口中冷冷道:“我从城里官衙出来,走时只封住了秦堪的经脉,却没封住他的嘴,此时离事发已三个多时辰,官兵才姗姗出城追查我等,葛老五,用你那智勇双绝的脑袋想想,这是为什么?”

葛老五的脑袋显然不如唐子禾所说的那般“智勇双绝”,起码有八成新,使用率低得吓人,唐子禾很明显对他太过盛赞了。

使劲挠了挠头,葛老五讪笑道:“这事我可想不通……”

唐子禾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变得迷离难测。

“我对秦堪手下留情,秦堪也对我手下留情,所以官兵拖了许久之后才姗姗出城,这一回合我和他互相拖欠,最后不拖不欠……”

还有半句话唐子禾忍着没说。

今日此时,二人不拖不欠,来日重逢,是否不死不休?

一丝烦躁和伤感在她心中反复萦绕,唐子禾洁白的贝齿死死咬住了嘴唇,眼眶红了红,使劲眨了几下,又恢复如常。

葛老五一直默默盯着唐子禾的面孔,见她俏脸时红时白,时喜时悲,葛老五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忍不住讷讷劝道:“唐姑娘,朝廷无好人呀,朝廷的官儿……坑害的就是咱们穷百姓,长得再俊俏,手上也沾过血,这种人可万万不能对他动了心,别的且不说,这人官高爵显,家里不知多少房妻妾侍婢,唐姑娘你毕竟干过杀官造反的营生,朝廷容不下你,秦家恐怕也容不下你……”

唐子禾俏脸一红,然后又是一白,羞涩之后心中暗暗气苦,也不知这莫名的羞意和悲苦从何而来。

葛老五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和秦堪之间的种种不现实,忽然间一颗淡红色的药丸闪电般飞进葛老五的嘴里,葛老五的话戛然而止,涨红了脸捂着喉咙大声呛咳起来。

神色恢复如常的唐子禾冷冷瞟他一眼,道:“这是我自己配制的哑药,哑你五个时辰,这张臭嘴再乱说话,我还有一种可以让人烂舌头的药,一直未曾试过药效……”

葛老五涨红了脸,神情惊慌地朝唐子禾连连摆手,一众老弟兄纷纷幸灾乐祸大笑起来。

扭头注视着远处的天津城,唐子禾眼中终于浮上一丝不舍,眼眶一红,唐子禾轻启朱唇喃喃念道:“我花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

苦苦一笑,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恢弘场面,怕是永远看不到了。

诗是反诗,然而人呢?以后她是继续另起炉灶,再举反旗,还是从此隐姓埋名,平凡过此一生?

这一刻,唐子禾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

…………

…………

林外的锦衣校尉散去,官道已安全无虞,唐子禾扬了扬手,众人起身便待继续朝京师方向走去。

意外来得很突然,杀机在悄然无声间就这样徒然降临。

唐子禾和老弟兄刚站起身,林中静谧的黑暗处,一支散发着森然杀气的利箭从林中深处射了出来,噗地一声闷响,唐子禾身边一名老弟兄捂住喉头,两眼徒然睁大,随着鲜血迸现,身躯一软便栽倒在地。

没等众人回神,嗖嗖嗖一连串的弓弦颤动的声音,无数支利箭从阴暗处朝唐子禾等人射来。

“唐姑娘速退!有埋伏!”一名老弟兄将手中钢刀舞得密不透风,回过头朝唐子禾瞋目大吼,分神的瞬间,四五支利箭同时射中了他的前胸。

唐子禾脸色苍白,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老弟兄一个两个地倒在箭雨中,她的神情已然呆滞,任由葛老五等人拉着她往林子外面退去。

“是谁?是谁设的埋伏?是马四,还是……秦堪?”

混乱里,无神涣散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天津城墙,唐子禾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殷红的鲜血顺着光洁雪白的下巴缓缓流下。

秦堪,是你设的埋伏吗?难道……我看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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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暗藏杀机

唐子禾和葛老五浴血搏命突围之时,天津北城郊外一座破旧荒芜的关帝庙外人影幢幢。

关帝庙是成化年间修建的老庙,百姓喜欢见庙就乱拜乱许愿,从不管庙里供的神仙管不管得着他们的琐事,而且百姓的信仰也很不专一,同一件事情或许还得同时拜托好几个神仙,穷苦百姓拜神时送几块糠饼,几串野果就算是供奉,情当神仙已收了他们的好处,也不管送的礼物多寒碜,反正收了好处就得帮他们办事……

基于这个优良传统,关帝庙落成之后很是红火了一阵子,庙里香火一时颇为旺盛,关帝爷可怜,当地百姓太不讲究,发财啦,长寿啦,求子啦……该他管的不该他管的,一股脑儿全求到他头上,就跟司礼监的刘瑾似的。

后来大概是百姓发现这位关帝爷收了好处没办什么实事,于是大家不怎么买帐了,慢慢的,关帝庙的香火淡了,时至今日,关帝庙已成了一座荒芜的废庙。

此时破败的关帝庙内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绸面夹袄,长相平凡的中年人站在锈迹斑斑的关帝神像前,他的面前站着的却是一身富贵行商打扮,神情略带几分狼狈的马四。

中年人名叫武扈,却是西厂的一名大档头。

以刘瑾的秉性,自然不会放心让马四来天津对付秦堪,且不说信任的问题,单就个人能力而言,马四绝非秦堪的对手。

在唐子禾和葛老五面前威风八面的马四此刻朝着武扈点头哈腰。像一只摇头摆尾求抱抱求蹭蹭的狗,一脸谄媚讨好的模样,令武扈微微有些反胃,尽管他在刘瑾面前差不多也是这副样子。

“别的本事稀松,逃命保命的本事倒是世间一流,马四,你厉害呀。”武扈冷着脸,眼中露出一抹讥诮,也不知是讽刺马四当初在西厂大狱里摇尾乞怜,还是讽刺他在唐子禾的神仙醉下逃得一命。

马四呵呵陪笑。假装没听懂武扈话里的讥诮之意。

“说来还得多谢刘公公。多谢武大人,幸好小人离京时被刘公公赐了一颗玉蟾雪莲丸,听说是宫里的贡品,有了它。小人才得以逃过唐子禾那毒妇的刀口。小人对刘公公和武大人的感激之情实在是……”

“行了行了!”武扈嫌恶地皱了皱眉。冷冷道:“唐子禾等人离开天津,不论北上还是南下,我都已安排了人手半路伏击。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京师来了指令,刘公公命你用最短的时间掌控天津的白莲教香堂,包括天津三卫里面已入教的将士……”

马四一楞,接着赶紧笑道:“是,小人是白莲教总坛派出的教使,唐子禾虽然跑了,但白莲教天津香堂的架子没倒,小人这个身份还是很有用的,掌控天津的白莲教很容易,五日之内小人可保证全盘接手整个天津香堂,包括天津三卫里的教徒,掌控之后小人便将名单交给武大人,然后率全体教徒投诚朝廷,不投诚者全部杀之……”

武扈忽然打断了他,怒道:“混帐东西!刘公公只叫你掌控天津香堂,谁叫你投诚了?你以为你还是邪教的狗屁教使,可以乱作主张么?”

马四一呆,道:“不……不投诚朝廷,掌控了香堂以后小人叫他们做什么呢?”

武扈冷冷道:“按你们白莲教的原计划,伺机起事造反!”

马四浑身一颤,神情惊恐之极,扑通朝武扈跪下:“武……武大人,这是为何呀?小人已是西厂所属,不再是反贼了,小人怎敢做这大逆不道之事?”

武扈眼神冰冷,缓缓道:“天津白莲教造反,无论成与不成,刘公公都不在乎……”

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武扈盯着马四,道:“区区三卫,一万多人马,就算他们全部入了白莲,就算能裹挟北直隶数万百姓乱民,你以为就能成气候么?马四,刘公公从来没将白莲教放在眼里,京师有御马监,有腾骧四卫,有十二团营,还有北直隶各地驻扎的千军万马,一声令下随时可进京勤王,刘公公何所惧哉?区区几万反军,能翻得起多大的风浪?刘公公所患者非天津三卫,非白莲邪教,所患者唯秦堪也!”

“秦堪?”

“对,所以刘公公命你接管天津香堂后依旧伺机起事,要打得秦堪手忙脚乱,他一动,咱们才有机会将他除之,起事后的白莲教有你带领,又有西厂的人随你一同渗透进去,充任反军各职司,待除去秦堪之后,你们再将白莲反军引入朝廷官兵提前埋伏好的死路,一鼓作气围而歼之,那时刘公公在陛下面前又是一桩泼天的功劳,不仅更得陛下荣宠,满朝文武又有谁敢再反对刘公公?”

马四心头一寒,对刘瑾愈发敬畏莫名。

为了除去政敌,大人物们下手可真狠,哪怕付出动摇社稷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当然,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社稷不姓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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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官衙内。

唐子禾走了,秦堪郁闷的心情却一直没缓过来,羞怒也好,失落也好,总之这两日天津锦衣卫官衙内气压颇低。

秦侯爷心情不好,下面的人愈发小心翼翼,侯爷被唐子禾那个女人小摆一道的事情,牟斌和李二更是对外下了封口令,谁敢泄露半个字,直接拿进南镇抚司狠狠杂治。

城里大张旗鼓搜白莲反贼,秦堪心里清楚,多半已抓不到唐子禾了,这女人精细如神,不会傻乎乎待在城里等他来抓的。

李二站在秦堪身旁小心翼翼地禀报着:“侯爷,三卫指挥使今日上午聚在一起又商议了一番,所商之事却是三卫开赴蓟县开荒,过了二月龙抬头之后,三卫将士便要点齐兵马出发了,据说京里刘瑾连下了好几次条子催促,说皇庄属地,事关重大,不可误了春耕,否则军法无情……”

秦堪哼了哼,脸色愈发不好看了:“这个死太监,为了向陛下邀宠献媚,为了给我拖后腿,他倒是不遗余力,鞠躬尽瘁。”

李二笑道:“如今三卫指挥使也为难了,朝中内外皆知侯爷和刘瑾不对付,侯爷查天津白莲教还没查完,三卫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刘瑾调离天津,您和刘瑾都是京里的大人物,三位指挥使谁也不敢得罪,手里握着兵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商议了一上午也没议出个结果来,三人急在心里,还不敢对侯爷说……”

秦堪苦笑道:“其实是他们想多了,就算他们依了刘瑾的调令率军离开天津,我也不会拿他们怎样的,这事儿怨不着他们……”

李二目光顿时有些奇怪,讷讷道:“侯爷……您不会这么大方吧?三卫离了天津可误了您的大事呀,您几日前不是还说过要将三卫指挥使的儿子扔井里去吗?”

秦堪瞪了他一眼,道:“那只是个构思!再过几个月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已是当爹的人,做人做事当然要开始积点德,不然将来孩子降生,满堂宾客抱过来一瞧,哟,孩子不错,长得粉雕玉琢,鼻子眼睛嘴巴都有,什么都不缺,再将孩子反过来一瞧,咦?这孩子怎么没屁眼呀?他爹究竟干过多少缺德事……”

李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秦堪叹了口气,拍了拍李二的肩,异常关心地道:“……令尊为人和善纯朴吧?”(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四百二十七章 恩威并济

对平时为人不怎么善良的人来说,快当爹的时候总有一种心虚,“报应”这两个字也渐渐被重视,基于对未出世子女浓郁深沉的父爱,“积德”二字自然被提上了日程。

秦堪也不能免俗,他甚至打算天津事了回京之后,列一张长长的好人好事单子,比如给孤寡老人送温暖,给穷苦人家送银子等等。

说起报应,事关自己的儿女后代,从来不迷信的秦侯爷心里也打起了小鼓,掰着手指细数自己曾经干过多少缺德事,算来算去,发现两手的指头不够用,不由有些胆战心惊。

挖人祖坟的事都干过,仅此一件便足以将他活活钉死在道德十字架上了,至于生儿子没屁眼,委实是正常之极,有屁眼才叫不正常。

于是秦侯爷的心情更差了。

…………

…………

“李二,去告诉三卫指挥使,叫他们不必为难,既然司礼监刘公公多次催促,还是依刘公公所言,定个日子率三卫开赴蓟县春耕吧,事有轻重缓急,万勿因查白莲教而耽误了农时,我不会对此事心怀怨恚的,叫三位指挥使宽心便是。”秦堪淡淡吩咐道。

“是。”李二瞧了瞧秦堪的脸色,道:“侯爷,丁顺这些日子在京里养伤,伤势好了很多,已能下床走动了……”

秦堪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这是好事啊,李二你派人送信去京师。叫丁顺好生养歇,把身子养好,以后跟着我多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次栽个跟头没什么……缺什么名贵药材尽管去我府上找夫人要,数月前叶近泉从辽东派人给我送了五支百年老山参,回头我写信给夫人,叫她差人给丁顺送两支。”

李二压低了声音道:“是,……侯爷,丁顺差人带话禀报侯爷,他说刘瑾目前在京师气焰嚣张跋扈。朝臣敢怒不敢言。特别是最近两个月,刘瑾为了给内库增加收入,大肆在北直隶圈地占田,广置皇庄。宫里的太监和地方上的官吏借此机会更是大捞特捞。说是皇庄圈地。实际上太监和官吏们圈的地更多,弘治年间,北直隶皇庄所占土地不过两万余顷。而到了今年,皇庄占地已超过六万顷了,就说这天津三卫即将开赴的蓟县吧,总共不过数千顷土地,其中大半已纳入皇庄……”

秦堪皱了皱眉:“丁顺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丁顺的意思是,侯爷如今已是大明勋贵,于公于私来说都应享有朝廷食邑,丁顺想请示侯爷,要不要趁此机会给您的侯爷府圈下几千顷地,这事儿侯爷夫人不方便出面,丁顺没问题,反正恶人都由刘瑾做了,咱们跟在刘瑾背后不声不响捞点好处,毕竟侯爷将来子孙满堂之时,除了侯爷的爵位,多少还得留点家产传给后人,这正是为侯爷的子孙打个牢靠基业的好时机呀……”

李二滔滔不绝地说着,秦堪眉头却越拧越紧,李二见状急忙将话头硬生生打住了,讪讪地笑了笑。

秦堪叹了口气,道:“李二,叫人带话给丁顺,给我侯府圈地一事再莫提起。”

“侯爷,时机难得啊,满朝文武官员,还有内廷诸多太监都在玩命似的大肆圈地,侯爷为何不圈?”

“你知道大肆圈地的后果是什么吗?”

李二挠了挠头,道:“地多田广,家大业大,子孙不愁,侯爷,这是好事呀。”

“权贵圈地,倒霉的是农民,土地越来越多的集中在权贵手里,必然导致越来越多的农民失去土地,沦为流民,流民衣食无着,被有心人一煽动,天下必然反军四起,所谓‘官逼民反’,就是这个意思。”

秦堪叹了口气,目光望向堂外,已有几分悲悯之色。

“土地高度集中于少数人手里,这是天下大乱的前兆啊,刘瑾又造了一桩罪孽。”

李二渐渐明白了,尴尬地咧了咧嘴,讪笑着放马后炮道:“属下其实早知道圈地不妥,不仅造孽而且失德,丁顺那家伙不读书不懂道理,回京以后属下一定好好教导他……”

秦堪冷冷一哼:“刘瑾倒行逆施,迟早会有报应,圈地这种造孽的事不干也罢,现在我们人在天津,最重要的是把白莲教剿清,天津三卫里面肯定有将士入了白莲教,必须把他们揪出来,如今三卫开赴蓟县在即,换了你是蠢蠢欲动的白莲教,你会如何做?”

“若欲造反,自然熟地比生地好,开到蓟县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造反等于舍长而取短,跑到蓟县举反旗,谁认识他们呀,谁买他们的帐呀,若在经营多年的天津起事,那就不一样了……”

李二卖弄半晌,忽然语声一顿,眼睛徒然睁大,吃吃道:“侯……侯爷,三卫要……要反了!要在二月初二龙抬头开赴蓟县之前反了!”

秦堪哼了哼,道:“难为你这颗脑袋了,居然到此刻才察觉……按说唐子禾若离开了天津,三卫里面的白莲教徒群龙无首,不一定会反,但谁知道有没有接替唐子禾的头脑人物呢?若有的话,白莲教在二月初二之前反或不反,可真说不准了,所以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侯爷的意思是……”

“本侯要动天津三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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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三卫早在永乐二年便已存在,按大明的军户世袭制度,百余年下来,如今的三卫大部分皆是世袭了祖辈父辈军职的军户,大明的户籍制度很死板。祖上若是军户,那么他的后代便一直都是军户,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职业一出生便已注定。

这样的制度实在应该催生一门新学问,投胎学。

没有梦想没有前途,除了种地就是操练,升职成总旗都是遥不可及的距离,百户千户更是做梦也别想,活着纯粹只是为了吃饭。

秦堪扪心自问,如果当初自己穿越到军户身上。恐怕也会忍不住造个反的。闲着也是闲着,做人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何区别。

理解归理解,阶级决定了立场。处在秦堪如今的立场上。造反是一定要镇压下去的。

…………

…………

三卫指挥使被请到了锦衣卫官衙内。秦堪穿着正式的蟒袍,请出了圣旨,以钦差的身份面色沉静地向三位指挥使宣布了三个决定。

其一。朝廷再向天津三卫犒赏十万两银子及猪牛肉若干,全部分发到每一位将士手里,各级将领不得私扣。

其二,三卫将士花名册上交钦差手中,卫所总旗百户千户等各级将领职位不动,但最基层的军户将由钦差大人重新分配,也就是说,三卫将士将由钦差大人彻底打乱编制,重新洗牌,细分到每一个总旗和百户属下的军户,再也不是原来的军户了,全部换成新面孔。

其三,三卫以百户为单位,每一个百户将有一名锦衣校尉坐探,辅佐百户将领完成编制调动。

三条命令一下,三卫指挥使全都楞住了。

第一条好说,朝廷犒赏将士正是多多益善,对稳定军心有极大的好处。

第二三条却是什么意思?打乱最基层的军户编制,且先不说军心会不会动荡,仅是互相调动就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而锦衣校尉入百户辅佐,分明行监视之职……

三位指挥使互视一眼,心头猛跳不已。

先拿银子定军心,接着不动将领却调动基层军户,最后派锦衣校尉入百户监视将领和军户,不出意料的话,恐怕这三条命令后面,秦侯爷或许还暗中调动了其他地方的卫所兵马,正朝天津赶来,内有钳制,外有威慑,好一手恩威并济!

三位指挥使面面相觑,冷汗顺着额头缓缓而下。

都说姜是老的辣,这位钦差年纪轻轻,干出的事情却比老姜更辣,妖孽啊!

事情再往深处一想,锦衣校尉入百户坐探监视,却对上面的千户和指挥使没有任何监视举动,这……到底是朝廷相信他们,还是对他们怀疑更甚,甚至……生了杀机呢?

三人能当上指挥使,自然不是等闲人物,想到这里三人浑身一颤,脸色愈发苍白了。

“侯……侯爷,下官的卫所里面究竟有没有白莲教混进来,下官惭愧,委实不知,但下官对天盟誓,下官对朝廷是忠心的!下官绝没有与白莲教有任何勾结,为证下官清白,侯爷的一切决定,下官皆赞成……”天津卫指挥使梁胜一脸苍白,说着将牙一咬,道:“侯爷,天津最近不大平静,下官颇有些心神不宁,下官想将自己的父母妻妾和儿女尽数送往京师,暂避一下风头,还请侯爷帮忙派人护送……”

另两名指挥使一听,急忙点头附和:“对对对,下官的家人妻小也想去京师见见世面,请侯爷派人护送……”

秦堪急忙摆手笑道:“三位大人想多了,真的想多了,本侯来天津是为了查缉白莲教,天津本是军卫小城,白莲教混入卫所也是很正常的,本侯只想把三卫里的白莲教徒揪出来,为朝廷和三位大人剜了这颗毒瘤,本侯可绝对没有怀疑三位大人的意思,三位大人切莫误会……”

三位指挥使此时脖颈处寒毛直竖,感到有一柄无形的刀正架在脖子上,此刻若不赶紧向朝廷表明态度,将来若秦侯爷剿灭白莲教后翻起前帐,三人别说前程,连性命都悬了。

梁胜咬牙道:“侯爷,下官真的没误会,委实是家中老父老母妻妾儿女常向下官抱怨天津太小,想去京师见识世面,下官公务太忙,一直顾不上,下官斗胆冒昧,请侯爷派手下送下官的父母妻妾儿女去一趟京师,让他们游玩一番,此恩此德,下官永记于心,定有后报。”

另两位指挥使急忙附和。

秦堪叹了口气,指了指三人,苦笑道:“本侯真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你们何必……唉,也罢,为了安你们的心,本侯这就派人将你们的家小送往京师游玩,途中一应开销花差皆由本侯负责,聊作这些日子你们破费招待本侯的回报吧。”

“侯爷大恩大德,下官等感激涕零,多谢侯爷成全!”三人朝秦堪躬身长揖。

秦堪急忙起身,轮流拍了拍三人的肩,沉声道:“本侯再说一次,我真没有怀疑猜忌你们的意思,是你们想多了,若说寻常军户没有前途,入了邪教想兴风作浪,趁机博个前程,本侯倒真有点怀疑,但三位指挥使前途远大,品行甚佳,放着好好的朝廷三品武将不当,跑去跟前途黯淡的白莲教勾结,这怎么可能呢?”

三人连声应是,接着又是一番对朝廷忠心不二鞠躬尽瘁的深情肉麻告白。

…………

…………

送走了三位指挥使,秦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李二凑上前笑道:“侯爷对三位指挥使的信任真是令属下感动,确实也是他们想多了,侯爷没说错,放着好好的三品武将不当,跑去跟白莲教那帮乌合之众造反玩命,再蠢的人也不会干呀……”

秦堪点头,似有无限感慨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它是人性中最闪亮最珍贵的东西,和孝道,仁义,忠诚这些可贵品质一样,千百年来一直为世人所讴歌赞颂,可惜三位指挥使对朝廷对本侯太不放心……”

“侯爷仁义!”

叹了口气,秦堪道:“李二,将锦衣校尉分派入卫所吧,白莲教若欲造反,也该是这几日了……”

“是!”

“还有……”秦堪顿了顿,道:“在京师城郊多挖些坑,三卫指挥使若有不稳迹象,就把他们的家眷全埋了……”

李二愕然:“侯爷,你刚才不是说信任是最珍贵的……”

“对,我刚才是说过,但是……”秦堪冷眼朝李二一扫:“……我跟他们很熟吗?凭什么信任他们?”(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四百二十八章 阴云密布

李二现在突然发现三位指挥使并没有多想,他们的担心是对的,他们的反应是正确且及时的,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底线早已被彼此看了个通透。

剿白莲教最麻烦的地方在于,他们渗透进了三卫,却没有完全渗透,也就是说,三卫实员一万四千多人被分成了两类,一类是逆贼,一类是朝廷的军队,两类混杂在一起无法区分,直接的抚与剿都存在弊端,让这一万多人排成队闭着眼睛乱指,杀一半有漏网的,全杀了有冤枉的。

这是最棘手的麻烦,更何况三卫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军队,虽然他们大部分时候只是给将领种田的农夫,可毕竟也是半月一小练,一月一大操,战力比普通的农夫强上许多,而且他们手里有武器。

秦堪是个非常讨厌麻烦的人,面对如此棘手的麻烦,心中不由对唐子禾生了一丝怨怒。

最恨这种造反造得不纯粹的人了,你要么干脆将三卫全部发展成白莲教信徒,那时若欲平叛,直接调别的卫所将三卫围起来,痛快淋漓的将他们全砍了,要么留一条线索,留两个被朝廷抓住的叛徒……

贪官被抓有帐本,地下党被抓有党员名册,白莲教徒被抓除了念叨“无生老母”,什么都没有,若白莲教有天津教徒的花名册该多好,弄到手里按图索骥,一抓一个准儿,何必像今日这般徒费周折。

…………

…………

秦侯爷对三卫动手了,动手的方式很温和。可谓如沐春风。

入夜时分,数百名锦衣校尉执三位指挥使亲书的手令进入三卫卫所,常凤将众人集中在一起训话之后,数百名校尉各自分散,分批次的进入天津三卫麾下十五个千户所里,天津三卫在永乐二年建立之初便是满编配置,每卫五个千户所,每千户麾下十个百户,共计一千一百二十实员。

锦衣校尉忠实地执行着秦堪的命令,趁着夜色进入各千户所。是夜。天津城内三卫指挥使府衙内灯火彻夜不熄,城外十五个星罗棋布的千户所亦是灯火通明,人叫马嘶。

数百名校尉按秦堪的命令,分别驻守到一百多个百户里面。手执各百户的军户花名册。开始唱名点兵。

军户对调。打乱编制,这是秦堪治理天津三卫的策略。

将平日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的军户士兵们全部打散重新分配,将原本熟悉的早已抱成团的袍泽军士各自调离。隐藏在三卫里的白莲教组织便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以百户为单位形成的小组织顿时土崩瓦解,若欲再凝聚成团,花费的时间可不止一月两月,有了这段充足的时间,足够秦堪将大网撒下去,剿它个干干净净了。

当然,所谓知易行难,一万多基层军士的对调是个何其浩大的工程,军户和百户千户将领之间基本等同于农奴和农奴主,不论怎样的关系,终究已形成了长久的固定的利益关系,秦堪这一纸命令要触动多少千户和百户们的利益,会在天津三卫掀起多大的风浪,秦堪早已想到。

随着锦衣校尉同时进驻各个百户的,还有一箱一箱的银子和大扇的猪牛羊肉,校尉们按秦堪的吩咐,入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军士发钱发肉。

军中军士欢腾鼓舞,百户千户将领堆着笑脸,大呼皇恩浩荡,但心中怎样的感想却不可为外人道。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带着秦堪的呈给朱厚照和内阁的奏疏飞驰入京,奏疏里详细叙述了秦堪查缉天津白莲教的过程,以及白莲教渗透三卫的事实,同时请调北直隶保定,河间,真定三府卫所大军向天津徐徐推进,从西,北,南三面对天津形成军事上的合围之势。

银子猪羊入军营,不知真相的普通军士满心欢喜间,天津城内城外的气氛却渐渐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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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过后,京师内阁和兵部照准秦堪所议,调保定,河间,真定三府六个卫所,共计三万余大军向天津推进,锦衣卫和东厂也向天津加派了密探人手,数日之间,穿着皮裘的行商,推着小车的贩夫,举着幡布的算卦先生,摇着铃铛的游方郎中……厂卫密探以各种身份乔装进入天津,城内无端多了许多陌生人,密密麻麻挤满了一街。

锦衣卫和东厂来了如此多的密探,令纯朴善良的天津人民感到无所适从,城内多一个两个,甚至几十个生面孔都好说,可一下忽然涌进几百上千张生面孔,仿佛天津城忽然变成了一个有缝的臭鸡蛋,几百上千只苍蝇忽啦一下全围上来了,叮蛋就叮蛋吧,偏偏还乔扮成行商,贩夫,郎中等各式各样的形象,每天若无其事像模像样在街头热情招揽生意,委实有鄙视阖城百姓智商的嫌疑。

…………

…………

天津锦衣卫官衙内。

秦堪阴沉着脸,瞪着面前尴尬讪笑的李二。

“好,干得很好,天津城短短数日多了五百多个行商,三百多个郎中,二百多个算卦的……全城百姓两千户,平均每四户家庭可配享一个行商的专门服务,每七户家庭配一位大夫,每十户家庭配一个算卦的,以后百姓们早上起床溜达,出门就先来一卦问问吉凶,再走两步就有大夫抓他们的手把一脉,接着一群商人忽啦一声围上来喊他们‘亲’求好评……这帮家伙是从天津城发现了商机还是挖出了宝藏?”

李二干笑道:“侯……侯爷恕罪,这事儿真不能怪属下。京师的锦衣卫只调来了四百多人,这些人散到天津市井之中连痕迹都留不下,过分的是东厂,招呼也不打,猛然从京师派了上千人过来,侯爷年前不是跟东厂戴公公有过计议,说天津白莲教一案,厂卫通力合作么?戴公公或许是想在侯爷面前邀个好儿,没想到戏演过了……”

秦堪揉了揉发酸的脸,苦笑数声。

厂卫争斗百余年。百余年里职权重叠。权责难分,锦衣卫能管的,东厂也能管,这次查缉天津白莲教。对掐了百余年的厂卫第一次携手合作。实是破天荒。第一次合作。人员调度和配合默契上难免不顺,比如派密探这事,戴义倒不是想争功。确实太急于在秦堪面前表现一番了,邀媚献功的背后自然还是利益所趋。

年前走锦衣卫的帐面上借给御马监张永五十万两银子用于发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传出去后,日子过得不怎么顺心的穷困户动了心思。

秦堪来天津后戴义派人送过几封信,信里语气谄媚之极,嘘寒问暖关怀倍至之后便大倒苦水,说刘瑾在司礼监处处针对,东厂也频频被西厂压制,半年内东厂的进项少了一半,言下之意就一句话,厂长发不出工资了。

要说秦堪如今在宫里的利益同盟,走得最近的还只有张永和戴义两位,秦堪厚此自然不能薄彼,本打算回京之后也给戴义划一笔银子过去,让苦命的戴公公收了银子后继续挨几天刘瑾的唾沫星子,没想到戴公公太沉不住气,见秦堪久久不表态,于是三省吾身,痛定思痛之后,估摸着秦侯爷为人务实,不喜嘴货,干脆弄出点成绩给秦侯爷瞧瞧,将来张嘴要钱的时候底气也足一些。

所以急公好义的戴公公脑子一热,干出给天津同时增派上千名东厂密探的荒诞事儿。

一脑门的事情没解决,戴义又跑出来给他添乱,秦堪觉得头很疼。

李二小心道:“侯爷,东厂这回领头的是两位执事,而且都是太监,看样子是戴公公身边的亲近人,这会儿他们也发现自己做错事了,正跪在前院等侯爷责罚呢……”

“城内留两百名东厂探子,其余的叫他们滚蛋,李二你出去好好敲打敲打那两个太监,这次查缉白莲教非同小可,刺得的消息若敢藏私,用不着跟戴义打招呼,本侯当场点他们的天灯。”

李二阴笑着应了,接着脸色一凝,低声道:“侯爷,打乱三卫编制一事已开始进行了,三卫有些动荡,锦衣校尉坐探报上来的消息,三卫各千户百户等将领也颇为不满,碍于朝廷的威慑和侯爷的凶名……咳,属下失言,是侯爷的威名,各级将领空有牢骚,却不敢公然对抗。”

秦堪点点头:“可以理解,毕竟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不过三卫稳定大于一切,再说白莲教渗进三卫,三位指挥使或许是清白的,但下面的百户千户有没有跟白莲教勾结在一起就不清楚了,编制不打乱,三卫必反无疑,将领们再有牢骚,本侯的决定不可更改。”

“侯爷,将领们虽然不敢公然对抗,可三卫军营以及天津城市井之中已是谣言满天飞了……”

“谣言怎么说?”

“谣言说侯爷为了将天津白莲教斩草除根,不仅上奏朝廷裁撤天津城,而且还打算将三卫一万四千余军士全部处死,对朝廷奏称白莲造反,侯爷平叛斩首万余,说侯爷欲提这一万多颗人头向朝廷邀功晋爵……”

秦堪一楞,接着心头怒气顿生:“我有那么坏吗?天津城所处渤海之滨,既是天然海港,又是京师屏障,位置何其重要,我怎么可能裁撤它?处死三卫一万多人更是荒谬,且不说三卫将领皆是朝廷所封,光是京师朝堂便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若如此妄为,回京之后将是怎生下场?”

李二干笑道:“侯爷,谣言自来都是荒谬可笑,然而百姓非智者,以讹传讹之下,再荒谬的谣言听在百姓耳里都是极其可信的,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古今成大事者,多以谎言愚弄百姓,助其声势……”

“说起助长声势。城中谣言除了骂我之外,白莲教的形象想必更光辉了吧?”秦堪冷笑问道。

“侯爷所料正是,谣言还说,白莲教虽不为朝廷所容,但这些年在天津惠及百姓,赈济粮米,锄强扶弱,他们为百姓做的桩桩件件,大家有目共睹……还有很多大逆不道的话,属下可不敢说了。侯爷。这些谣言在军中和城中流传已数日,正值侯爷打乱三卫编制之时,天津的军心和人心已有不稳的迹象了……”

“这大概是白莲教为起事而做的最后一搏了……”秦堪轻轻一叹,随即脸上浮起一抹邪笑:“李二。你去给本侯做一件事。破了这些谣言。”

“什么事?”

“当然是一件很善良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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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后的第一场春雨缠绵如丝。阴沉沉的天空下,五六个形容狼狈的旅人在雨中泥泞的道路上步履蹒跚,跌撞不成行。

为首一人却是女子。她面目白皙,眉眼倾城,眸光流转却透着一股子清冷和木然,正是中了西厂埋伏后艰难逃生的唐子禾。

那一次埋伏令唐子禾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同行的白莲教老弟兄大半死于西厂番子冷箭之下,幸好当时唐子禾等人处于官道之旁,树林冷箭放了两轮,葛老五便果断护着唐子禾冲上官道,后面老弟兄拼死护卫,众人一路死一路冲,由于天津城外到处布满了锦衣卫,西厂也不敢做得太露痕迹而招惹秦堪,对西厂来说,秦堪是个无比邪恶的存在,一个敢杀几千东厂番子的人,一定不介意再杀几个西厂番子的。

于是待到唐子禾等人冲上官道,西厂番子追了一阵便不敢再追,悄悄隐藏形迹退了,唐子禾等人才逃得性命。

如丝细雨中,五六个人高一脚低一脚踩着乡间泥泞不堪的土路,跌跌撞撞地前行,众人一路沉默,心情比阴沉的天气更低迷。

身后扑通一声,终于有人摔倒,接着传来低低的呻吟和葛老五的悲呼:“石头!你撑着点儿!唐姑娘手里没药了,前面十里有个市集,咱们去那里给你找药治伤,石头!”

名叫石头的年轻汉子苍白着脸,虚弱一笑,接着剧烈咳嗽几声,胸前裹着的白布瞬间渗出殷红的鲜血。

“唐姑娘……对不起,下面的路,我不能陪你们走了,唐姑娘,你……已不是红阳女了,咱们也不是白莲教了,可是……最后我还是想问问你,咱们……每天拜的无生老母,真有这位神仙吗?我是不是……马上能见到她了?”

唐子禾跪在他面前,垂首泪如雨下,却死死咬着唇,此时此刻,教她如何再说一个欺骗他的字眼?

石头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红潮,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握紧了唐子禾的手:“唐姑娘,弥勒真已临世了吗?红阳之期,最后光明终究会压倒邪祟的,对吗?”

葛老五放声大哭道:“去他娘的弥勒!去他娘的红阳!傻石头,咱们这群人都知道白莲教是个什么东西!就你最傻,真拿这狗屁无生老母当回事!”

石头虚弱一笑:“五叔,我再拿它当回事,当唐姑娘反出白莲时,我有否犹豫过片刻?情分……比啥都重要啊。五叔,我这心里,空落落,就想找个东西来信一信,无生老母也好,弥勒佛也好,有它们在,心被填得满满的,活着都有劲头儿了……”

“石头,百姓不懂这个,眼巴巴去相信,咱们干的就是蛊惑人心的事儿,难道你也不懂吗?”

石头似乎很累了,缓缓闭上眼,喘息着道:“五叔,白莲教这么对咱们,可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却不怪他们,真的,不管那次埋伏是不是白莲教的弟兄干的,我都不恨,红阳之期,天地黑暗,一切手段都是为了抗争邪祟,都是应当应分的……”

说着石头的语声越来越弱,却带着一丝如梦似幻般的笑容:“五叔……我觉得无生老母一定存在的,你们想想咱们的教义,多么真善美,多么纯净,比地上的雪还干净,真空家乡一定是最美的地方,我……我好像看到无生老母了,她……她来接我了……”

言毕,石头身子一歪,气绝。

众人跪地大哭,唐子禾眼眶通红,眼泪不停地滑落腮边,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葛老五满身伤痕,捶地哭了半晌,猛然抬起头盯着唐子禾:“唐姑娘,石头一辈子活了个稀里糊涂,你呢?你不会也和他一样,以为上次设下埋伏的是白莲教的马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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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虚实真假

石头死了,一个普通的白莲教徒,至死还向往着真空家乡,深信着无生老母。

葛老五流泪盯着唐子禾:“唐姑娘,上次的埋伏你还以为是马四布置的吗?”

唐子禾哭得梨花带雨,眼神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慌乱,咬了咬牙,道:“是!就是马四布置的!我和他结的仇最大,我们反出白莲,他接手天津香堂,也有能力调动人手……”

葛老五厉声喝道:“唐子禾!你醒醒吧!咱们跟谁结的仇最大?不是马四,是朝廷!是秦堪!咱们这些年干的就是反朝廷的买卖,朝廷才是一心要将咱们置之于死地的最大敌人!”

唐子禾抿着唇,摇头道:“不,秦堪不会这么做!他要置我于死地,一声令下封闭城门,我便困死城中,何必多费周章在城外树林里设伏?”

“多费周章设伏是因为他想将咱们一网打尽,他要杀的不止你一人,唐子禾,你一直是最擅谋略的,现在怎么了?如此明显的事情摆在面前你竟看不出?难道果如马四所说,你对那秦堪生了情意?官衙里没对他下杀手,果真是为了顾忌咱们的大业,还是……你舍不得他死?”

一句话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唐子禾浑身一颤,羞恼中恨恨盯着葛老五,美眸冒出了杀机。

“葛老五,我唐子禾领着弟兄们出生入死这些年,你觉得我是这种不顾大义的人吗?官衙里没对秦堪下手,是因为目前天津的局势太乱。白莲教内忧外患,若杀了明廷钦差,朝廷必然兴兵报复,总坛派来一个马四已经让咱们天津香堂不稳了,这个时候再招惹朝廷,咱们必有灭顶之灾……”

唐子禾咬着唇说了半晌,眼泪却扑簌直落。

世间的事,语言可以解释一切,一张嘴那么多的迫不得已,那么多的时势所逼。然而。语言可以欺人,能欺心吗?

葛老五和数名老弟兄听着唐子禾的解释,神情却越来越失望。

这个集体,已接近崩裂的边缘。

“葛老五。你们已不相信我了?”唐子禾只觉得一阵心痛。当初反出白莲教。数年打下的基业说抛便抛,那时她也未曾这么痛过。

“唐姑娘,我们不相信的是朝廷!醒醒吧。这么多弟兄二话不说把命交给你,只求你多少爱惜一下弟兄们的性命,咱们是反贼,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身份,对一个朝廷大官生了情意,你不觉得荒唐吗?”葛老五痛心疾首道。

唐子禾冷冷道:“口口声声说是秦堪设伏,葛老五,证据呢?”

一支带着斑斑血迹的箭矢出现在唐子禾眼前,葛老五握箭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一支制作很标准的箭,箭体黝黑,箭长二尺九寸,尾部翎羽制作精细,锐利的精铁箭头杀气凛然。

民间猎户武人多有自制箭矢者,然而做得如此精巧讲究的,却只有京师造作局所制,专供京师皇城团营厂卫之用的大明军队制式箭矢,——雕翎羽箭。

唐子禾盯着这支黝黑的雕翎羽箭,一颗心徒然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秦——堪——!”

山野间回荡着唐子禾心碎后的厉声尖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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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兵部的调兵文书发付河间,保定,真定三府,军令紧急,三府共计六个卫所的指挥使接到兵部调令后不敢怠慢,尽起麾下大军,缓缓朝天津进发。

六卫三万余军士以西,北,南三面,对天津形成了军事上的包围钳制态势,除了东边的渤海,天津城已处于朝廷的重重包围之中,悄然无息间,大明北直隶战云密布,杀气盈野。

六卫大军离天津尚有二百余里时,天津三卫的三位指挥使恰到好处的病了,病得很及时,也很统一,全部得了风寒,开的药都是一模一样,三份药合在一起买,拿的是批发价……

…………

…………

天津城内,百姓们仍旧过着不平静的日子。

不论日子过得好坏,人的嘴总停不下来,有心人制造的话题喧嚣尘上,谣言越传越真,钦差秦侯爷欲裁撤天津城,更欲痛下杀手将三卫将士全部杀头以邀军功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满城百姓惊恐不安了,在这座生活了好几代人的小城里,百姓们过着平静的生活,纵然贫困,却也知足。人难离故土,城中谣言四起,忽然传出钦差大人欲迁满城百姓,将好好一座天津城废弃,令百姓们顿时感到非常愤怒。

天津城又开始动荡不安了。

…………

…………

阴云密布的气氛中,城里忽然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连绵的春雨连下了几日,街面上空寂无人,三三两两的小摊贩躲在沿街商铺的屋檐下避雨,看着阴沉的天空,愁意深深地叹着气,叹息着自己和家人未知的前程。

一声杀猪似的尖叫划破了春雨下的寂静。

“杀人啦——白莲教杀人啦!救命——”叫声戛然而止。

街道两旁商铺屋檐下的百姓愕然扭头望去,却见一群头绑白巾的剽悍汉子手舞着一柄锋利雪亮的钢刀,刀刃上的血迹鲜红刺眼,顺着刃面缓缓滑落,滴到泥泞的路面上。

几名百姓打扮的人在前面发疯似的逃命,布满血迹的脸上一片惊惶绝望,一边跑一边高喊着救命,后面一群剽悍汉子拎着刀飞快赶上了他们,眼中戾色一闪。一刀挥落,落在最后的百姓啊地一声惨叫,倒在满地泥泞里,鲜血流出,血水与泥水混杂,融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屋檐下避雨的百姓们见此一幕,纷纷心惊胆战,想跑,又怕被白莲教的凶徒们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也杀了,众人顿时吓得呆呆站在屋檐下。动也不敢动。

你追我赶中。白莲教汉子将最后一名逃命的百姓一刀劈死,为首一名穿着黑衣的白莲教徒恶狠狠地朝地上的尸首狠狠吐了口唾沫,大声骂道:“狗娘养的,进了咱们白莲教不交香火钱。当白莲教的香堂是善堂吗?”

屋檐下的百姓顿时惊愕万分。

白莲教在天津城里早已是家喻户晓。百姓不管合法还是非法。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买谁的帐,这些年总有街坊说起张家的老大李家的老二入了香堂,城中贫困百姓还偶尔得到白莲教赈济的粮米。可大家从没听说过白莲教居然向百姓收香火钱呀……

难道如今白莲教的规矩变了?

怔忪间,街尾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黑衣汉子轻蔑地往后一瞟,哈哈笑道:“狗官兵又来拿咱们了,弟兄们,扯呼!”

巡街的锦衣校尉跑到杀人现场,见泥水里一地尸首,惋惜地叹口气,一队人继续追白莲教,另一队人则忙着收敛地上的尸体。

一名总旗模样的人瞟了瞟看热闹的百姓,若有深意叹道:“世人愚蠢,总以为白莲教是个什么好东西,一批又一批不要命似的入香堂,拜老母,还一个劲儿的诋毁朝廷,为白莲教说好话,人要作死啊,拦都拦不住!把这些人都抬进官衙,回头找找苦主,没有家眷亲人的就抬到城外刨坑马马虎虎全埋了!”

杀人的白莲教来去如风,收拾残局的锦衣卫也来去如风,两柱香时辰过去,街上又恢复了寂静,站在屋檐下的百姓则一脸呆滞地看着地上残留的鲜血,血迹殷红刺眼,百姓们面面相觑,一股寒意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

…………

五六具尸首被抬进官衙前院,衙门的大门刚关上,尸首们却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沉寂的气氛徒然一变,抬人的和被抬的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没过一会儿,刚才扮作白莲教的十几名汉子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悄悄闪进了院子里。

刚才杀得昏天黑地的一群人这会儿你捶我一拳,我拍你一掌,嘻嘻哈哈闹了起来。

“老常,干得不错啊!”李二狠狠捶了常凤一拳,“瞧你刚才一身杀气,劈刀的架势十足,活生生的反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生就是干造反买卖的料呢,刚才劈老子那刀劈得挺狠的,老子的背都青了一大块儿,说,平日里对老子到底有多大的不满,全指着今日公报私仇呢?刚才好像还骂老子是狗娘养的,嗯?”

常凤咧嘴笑了笑:“这不是做戏嘛,侯爷吩咐了,既然做戏就要做足,不但架势摆出来要像个样子,还要揣摩人物的心理和性格……”

李二气得一脚狠狠踹得常凤一个趔趄,笑骂道:“去你娘的心理和性格!你小子分明是想假戏真做弄死老子,然后你再坐我的位置对不对?”

“李千户,你可冤枉死我了……”

“后面还有几场戏,该换老子追杀你了,你记得喊惨一点,喊得就跟屠夫刀下凄厉挣扎的猪似的……”

“行行,您就瞧好吧。”

“还有,老子也要当着百姓的面骂你一声‘狗娘养的’……”

常凤无奈道:“您随便吧。”

“你得高高兴兴答应一声‘哎’……”

“姓李的,老子真后悔刚才怎么不真把你一刀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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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驱逐白莲

不按牌理出牌说的就是秦堪这种人。

正常人被污蔑了,大多勃然大怒,自辩者有,骂娘者有,涵养好的气在心里,表面却挤出一丝强笑,说一句“谣言止于智者”,然后努力摆出一副智者的姿势,回到家里关上门,一个人撞柱挠墙扎娃娃……

秦堪不一样,不恼也不气,他用自己的方式报复回去。

报复的方法很简单,辩无可辩那就索性不辩了,谁造我的谣我就造他的谣,我脏了你也别想干净。

于是,秦堪和白莲教在天津开始了又一轮斗法,说得好听这叫舆论战,说得不好听叫互泼脏水。

…………

…………

天津城同一天里发生了六起骚乱杀人事件,凶手皆是“白莲教徒”,所杀者皆是“平民百姓”,杀人的理由琳琅满目,拒绝入教者杀,不交香火钱者杀,最离谱的理由,某位百姓跟巡街的锦衣校尉笑了一下,这位喜欢笑的仁兄两个时辰后,卒。

一桩桩的血案,一具具被抬进官衙的尸体,一群群凶神恶煞的白莲教凶徒……

紧张恐怖的气氛在城内越来越浓郁,百姓们终于发现,往日和颜悦色的白莲教变得完全陌生,他们已变得像一只只疯狗,冲天津城里的百姓露出了獠牙,反而一队队神情肃穆的锦衣校尉虽然冷硬如旧,对百姓的态度依然恶劣,但从没给百姓们造成过实质的伤害。

朝廷与白莲教的天平,在百姓心中渐渐倾斜……

秦侯爷一只手兴云布雨。令天津风云变色,民间颇具群众基础的白莲教数日之内形象大变,一群有理想有节操的革命者立马变成了执刀当街砍人收保护费的流氓混混,人人得而诛之。

百姓惧而不敢言,直到最后,秦侯爷给白莲教泼脏水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成为百姓由惧到怒的转折点。

…………

…………

这件事的功臣是李二。

李二是个人才,这个人才最大的优点就是做人很实在。

实在的人通常不会演戏,演一出砸一出。

李二是锦衣卫千户,常凤是副千户。以二人的官职。自然用不着亲自挎刀巡街,所以在天津百姓眼中,李二和常凤都是生面孔,演戏这种事。自然只能由生面孔去演。

李二和常凤换了身衣裳。各自对调了身份。常凤成了被追杀的百姓,李二则是凶神恶煞的白莲教痞子。

于是以李二为首的一群白莲教徒挥舞着刀,在天津城内追杀常凤。第一次扮演反贼,李二兴奋极了,扬着刀兴高采烈地追着,常凤在前面一脸惊惶地逃命。

演得都挺好的,最后演砸了。

按照约好的程序,常凤脚下一踉跄跌倒在地,李二冲上去补刀,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把他“杀”了,再说两句恶狠狠的场面话,给白莲教泼泼脏水,戏就算落幕了。

谁知李二高兴之下钢刀一甩,手却没握稳,刀飞了。

噗地一声闷响,众人愕然扭头一看,李二的刀不偏不倚插在一名围观百姓的大腿上,眨眼间血流如注,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真血。

受害者一声凄厉的惨叫,令演戏的锦衣卫们头皮一麻,有些惊慌地瞧着李二。

李二来不及反应,受害者旁边十来个汉子忽然站起身,神情不善地将李二等人围在中间,再瞧受害者和这群围观者的长相打扮,一副松松垮垮吊儿郎当的样子,李二心下一紧,情知不妙。

围住李二的这群人在唐朝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当时人们管他们叫“游侠儿”,说是“游侠”,实则干的都是一些聚众斗殴,耍钱,敲诈百姓等等恶事。

历史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游侠儿的名字渐渐变了,当然,他们的德性很固执,一点也没变,随着千百年来改朝换代,游侠儿的称号也沧海桑田,令人唏嘘,后来人们称他们为泼皮,痞子,无赖,闲汉,混混……等等。

这类人喜欢逞强斗狠,惹急了往往变身为亡命之徒,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敢干,实在是大明和谐社会的极不稳定因素。

误伤痞子的感觉很不好,被一群神色不善的痞子围住的感觉更不好,搁了平日穿着官服的时候,李二哪会怕他们?通常都是这群人抢先磕头当大爷似的被供起来,然而今日……

今日不同,今日李二是身份是白莲教头目,而且这个身份不能露馅儿,一露馅儿侯爷和他们这几日的脏水算是白泼了。

为首一名痞子走到李二眼前,隔得非常近,几乎鼻头贴鼻头了。

痞子一张嘴臭气熏天,带着浓郁的天津地方口音。

“嘛意思?你砍你的人,拿刀插咱兄弟是嘛意思?你想恁么地?划个道道儿来。”

“我们……是白莲教……”李二想发火,堂堂锦衣卫千户被痞子围住,实在是件很憋屈的事。

痞子嗤笑:“介尼玛无法无天了,你当你们白莲教是朝廷衙门啊?说得嫩么光明正大,我就想不通了,朝廷禁你们一百多年,越禁你们底气越壮,都敢当街杀人了,我们也是干的欺负老百姓的买卖,介尼玛叫我们情何以堪?瞧我那兄弟,没招谁没惹谁,看个热闹被你们插了一刀,冤到姥姥家了,说说,刚才是不是插得倍儿有满足感?”

李二哭笑不得,介尼玛嘴贫得……

被追杀的常凤不高兴了,跟这帮痞子废什么话呀,耽误了时辰回头侯爷又得大骂咱们一顿。

常凤是个暴脾气,这也是他做到副千户后迟迟无法再升官的最大原因。

本来趴在地上摆好被杀姿势的常凤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劈手夺过一名“白莲教徒”手里的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常凤一刀将一名痞子的大腿捅了个两洞对穿。

贫嘴的痞子顿时勃然大怒:“介尼玛恁么个意思?杀人的被杀的都朝咱们捅刀子,介尼玛是伤害我们的软弱和善良啊!兄弟们,德楞德楞他!”

众痞子纷纷大怒,一涌而上,砖头石块陶罐没头没脑朝李二常凤等人砸去。

街面一阵大乱,混乱的人群中,一个不知名的痞子忽然高喊了一声:“驱白莲,砸香堂,把这伙祸害街坊的家伙赶出天津!”

这句话点燃了天津城里久抑的怒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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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风雨即来

骚乱就这么突然发生。

有因必有果,秦侯爷泼了几天脏水,终于收到了效果。

只是秦堪没想到,激发全城百姓怒火的导火线,居然是李二无意中砍到一名混混……

无论任何时代,惹到黑社会的后果都很严重,大明也不例外。

随着混混们一声怒吼,十几个人很快变成了几十人,几百人,上千人……

满城沸腾,大街小巷充斥着“驱白莲,砸香堂”的口号,当初人见人爱的白莲教,今日突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天津城乱了,乱得喜闻乐见。

此时的市井无赖还有一种称号,叫“城狐社鼠”,这四个字很形象地概括了他们的本性,他们市侩,狡猾,无孔不入,无所不知,很多连锦衣卫都查不到的消息,市井无赖全都知道,平日里哪家寡妇跟谁通奸,哪家小子偷了大户人家的银子,哪家公公趁儿子出门,偷偷摸了一把儿媳妇的屁股等等……

这些无伤大雅的八卦,城狐社鼠全知道,一旦惹怒了他们,豁出去以后,他们知道的东西却有点要命。

比如谁家孩子入了白莲教,谁家后院的地窖里偷偷供着无生老母的画像,谁家夜深人静时悄悄开香案上供品拜邪教的神……锦衣卫平日向他们打探的事情,这些人支支吾吾顾盼左右不肯说,今日这群市井无赖被李二和常凤一刺激,不等锦衣卫相问。一行人朝那些入了白莲教的人家浩浩荡荡杀去。

飞沙走石,鸡飞狗跳,卷起千根鸡毛,白莲如狗,一时被撵满地走。

随着城中混混无赖带头,百姓盲目跟从,白莲教在天津经营多年的基业一朝丧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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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关帝庙内。

一记响亮的耳光惊飞了庙外几只正在觅食的鸟雀。

马四右脸高肿,老老实实跪在武扈面前,哭丧着脸却不敢说一句话。

西厂大档头武扈冷着脸,盯着马四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透出一股深深的嫌恶和鄙夷。

“不成事的东西!什么事到你手里只能办砸。你不是说天津城里白莲教深得民心。登高一呼百姓应者如云吗?你现在还敢跟我说这句话么?”

“武大人,大人!是秦堪太卑鄙了,这事怨不着小人呀,谁知道他出招竟如此阴损。反过来泼白莲教的脏水。他……他这是陷害。是污蔑,无耻之极!”

“闭嘴!你好意思说别人无耻,知道秦堪是什么人吗?他的厉害手段连京里刘公公都不得不敬其三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他斗心眼儿,你想找死尽管去,别拖累我和刘公公!”

马四委屈低头:“武大人教训得是,小人无能,办砸了差事。”

武扈叹了口气,道:“秦堪上奏朝廷,调河间,保定,真定三府六卫大军,三面兵围天津,兵锋直指三卫,秦堪这人要则不动,一动雷霆万钧,出手果决狠厉,端的不可小觑啊……”

马四眼皮一跳,小心翼翼道:“武大人,天津被围,三卫……还要发动吗?天津三卫的军士入白莲教者只有三千多人,若阵前煽动造反,就算三卫一万多军士全部被裹挟,对阵三府六卫怕是胜算也不高啊,更何况秦堪下令打乱卫所编制,三卫里的白莲教徒全部被打散,原本拧成团的力量如今七零八落,此时发动可是稳输无赢……”

武扈冷笑:“马四,你还指望白莲教赢了朝廷是怎么着?你可别忘了,如今你是朝廷西厂所属,你该效忠的是皇上和刘公公,不是你们蓟州总坛,更不是你的无生老母。”

马四惶恐伏地:“小人不敢,小人绝无这等大逆想法。”

“马四,我来天津的时候就告诉过你,白莲教能不能成事,是输还是赢,对刘公公来说毫无意义,我们的目标,是秦堪!白莲教造反起事,无所谓多少人,无所谓胜算大小,只要事情闹起来了,逼得秦堪坐不住了,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白莲教的价值仅止于此,你还不明白吗?”

马四若有所悟:“武大人的意思是……”

“二月初二龙抬头,天津三卫开赴蓟县那一天寻机起事,攻占天津,手刃秦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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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信笺在秦堪手上拿了好半晌,秦堪一字一字仔细看完,这才收好信,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轻笑。

“王守仁已在贵州龙场驿上任了,很好。”秦堪喃喃自语。

一个世人所不知的普通官员,一个潦倒落魄的失意谪臣,半生坎坷,半生颠沛,谁也不知道,这位圣贤将在数年后的未来变得多么光彩夺目。

秦堪愿意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超凡入圣。如果可以的话,在他危难的时候,困惑的时候,也不介意伸出手悄悄挽扶他一下,这个人的脑子里装着太多对后世影响巨大的思想,这些思想是华夏民族的瑰宝,为了这些瑰宝,秦堪在以自己的方式为他轻轻拂扫,不使惹尘埃。

如今已是正德二年,屈指算一算,大明这几年正是多事之秋,王爷造反,百姓造反,鞑子欺负,倭寇也来欺负……

秦堪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真觉得好累啊,感觉自己像只陀螺,本来不想动弹。却被一根无形的鞭子使劲抽着,逼得他不得不动。

身后略带几分委屈的啜泣声,打断了秦堪诗情画意般的人生感慨。

秦堪扭头一看,心情顿时变得很差。

李二和常凤满脑袋缠满了白布,包得像印度阿三,脸肿得像猪头,瞧模样倒很硬气,楞是没哭,可惜被人揍过之后,鼻涕仿佛失了禁似的。一个劲的往下流。二人胡乱用袖子擦拭,擦完又流,流了又擦,偶尔还有神来之笔。吹出一个鼻涕泡泡。引发二人久违多年的纯真。两眼露出天真的童趣,似乎有种把鼻涕泡泡顶起来的冲动……

秦堪胃里直犯恶心,眉头皱了皱。扭过脸不忍心看他们。

挨了打确实值得同情,把脑子打坏了更值得同情……

秦堪在考虑要不要给这俩货报个一级伤残,批准他们提前退休,以后在家里玩鼻涕泡泡,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咳咳!”秦堪清咳两声。

二人急忙正襟危立。

“事情干得不错,李二,常凤,你们劳苦功高,如今天津城里,白莲教的名声已被你们坏得非常彻底,那些白莲教的杀才想必再闹不出动静了,此你二人之功也,回京后北镇抚司会有嘉赏发下。”

二人大喜,无视包得严严实实的身子,艰难挣扎着便待给秦堪下跪谢赏,二人一屈身,看起来就像两只被包坏了的大肉粽露出了馅仁儿,非常的触目惊心且难看至极。

秦堪赶紧阻止。

“说说吧,你们二人怎么弄得如此凄惨,虽说本侯经常鼓励大家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勇于献身,实现自我……”秦堪斜眼朝他们一瞟,再次不忍心地移开了目光,叹道:“……但你们二位未免太实在了,瞧你们这热血洒得,起码半斤吧?”

二人的眼泪顿时涌上眼眶,青肿的脸颊委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疼得直哼哼,秦堪瞧在眼里都为他们纠结不已。

李二无限哀怨地冒了一句天津腔:“侯爷,属下介尼玛倍儿点背……”

“说人话!”

“侯爷,属下时运不济,无端祸从天降,被宵小暗算,终饮恨天津,喋血街头……”

常凤满腹怨气,不由抽了抽眼角,轻声嘀咕:“砍个人连刀都握不稳,如此奇葩焉不欠揍?可怜我陪着被揍了一顿,却是冤哉枉也……”

李二怒目而视,秦堪见二人又要吵起来,不由头疼地摆摆手,道:“同僚之间以和为贵,切莫伤了和气,……李二,天津三卫何时开赴蓟县开荒?”

“回侯爷,三位指挥使病了,好在他们心系朝廷,三卫军务倒一直不敢完全撒手,只是不停恳求朝廷派监军御史协助军务,经侯爷同意,三位指挥使商量过了,天津三卫开赴蓟县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卯时,城郊校场点兵之后,一万四千余人分批出发。”

秦堪的脸色沉下来,缓缓道:“三府六卫大军如今到哪里了?”

“河间和保定四卫大军离天津尚有百里,两日后可在天津城外扎营,真定府离天津稍远,或可在三日后到达。”

“三卫里的白莲教徒反不反犹在未知,如果要反,必在二月初二之前,或者……就在二月初二那天!这几日天津或有巨变,李二,传令勇士营孙英,命他严守天津城防,白日将士巡街,夜间全城宵禁,非常时期当用重典,犯夜者杀无赦。”

“是!”

秦堪脸色一缓,拍了拍李二的肩:“锦衣卫更要广撒网,捞大鱼,明巡街,暗打探,责任重大,李二啊,本侯希望你继续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

“侯……侯爷,属下最近……略有贫血……”李二的脸肿得将眼睛挤成了两条缝,缝隙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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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终举反旗

悄无声息间,箭已在弦!

很多人都在等待,等待矛盾彻底激发的那一天,不仅暗藏在天津三卫里白莲教徒在等,武扈在等,马四在等,包括秦堪也在等,甚至远在京师的司礼监掌印刘瑾也在等……

大家目的各不相同,等的却是同一件事,这件事在各人的心中似乎酝酿很久很久了。

正德二年二月初一,三府六卫兵马集结天津城西,北,南三城门外十里,兵马安营扎寨,城外三面人声鼎沸,马蹄隆隆,城中百姓无不变色。

六卫指挥使星夜单骑入城,入官衙拜见钦差秦侯爷,官衙内灯火彻夜不熄,直至天边渐白,六位指挥使方才匆匆出了官衙,出城回营部署兵马。

这一夜城中百姓动荡不安,朝廷大军兵临城下,无论何种目的,百姓是最惶恐的,历朝历代以来,统治者们将百姓当垫脚石,当肉盾,当两军接阵前的炮灰,甚至被当成一种名叫“两脚羊”的食物。国朝数千年,究其根本,只是一部百姓的苦难史,今日大军压城,朝廷对天津这两千户百姓究竟意欲何为?

是夜,天津阖城不得安歇,因为秦堪的宵禁命令,百姓们不敢出门,更不敢离城逃命,整整一夜,城中处处可闻百姓啼哭声,声声凄凉,回荡夜空。

送走了六位指挥使,秦堪独自站在官衙后院中,听着四面隐隐的啼哭声,心中浮起深深的愧歉。

“再忍一忍吧。这是最后一天了,今日一过,你们便可依旧过着平静的日子,不久的将来,或许你们还会变得很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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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龙抬头。

所谓“龙抬头”,民间有许多说法,其中有一种说法是唐朝武则天废李立周,逆了天意,惹得天庭玉帝大怒。降旨民间大旱三年。人间百姓苦不堪言,生灵涂炭。龙王心怀慈悲,于心不忍,故瞒着玉帝偷偷给人间降了一场雨。玉帝勃然大怒。下令将龙王压于大山之下。百姓感激龙王恩泽,日日向天祈祷,玉帝终被感动。于二月初二这天释放了龙王,故而这一天被称为“龙抬头”。

卯时一刻,天津三卫各千户所内号角吹响,鼓声隆隆,将士们整队集结,各百户点卯唱名,随着千户将领一声令下,三卫十五个千户所,共计一万四千余将士开赴天津西郊大校场。

一万多人的心情都是同样的沉重,仿佛心头压着千钧巨石,压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昨夜营中将士刚睡下,便听说天津城外六卫三万大军于城外三个方向集结扎营,而天津三卫的千户所,其中大部分布于城外西郊数个乡镇外围,从外府六卫大军扎营的地理位置来看,三万大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将天津三卫各个千户所的营地隐隐夹在中间,据子夜换哨回营的军士说,三万大军的营盘如繁星密布,看似毫无章法,实则营盘所对的方向,恰恰直指天津三卫十五个千户所在地。

从昨夜子时起,天津三卫的军心便极度不稳,不少军士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大闹营地,声势渐大之时,被气急败坏领着亲兵赶来的百户和千户弹压下去,上百名先出头的军士人头落地,此举暂时震住了三卫将士,将士们沉默以对,然而沉默中,一种可怕的气氛在渐渐蔓延……

…………

…………

天津西郊大校场。

校场是永乐二年设天津三卫时所建,当时天津大兴土木,工部尚书黄福筑城,天津卫都指挥佥事凌云和指挥同知黄纲建卫,同年年底,可同时容纳一万多人的西郊大校场建成。

三卫将士前后集结于大校场时已是卯时三刻,天已大亮。

校场上五面巨大的牛皮大鼓隆隆擂响,声震云霄,却正是军中聚兵点将的号令,军法十三律五十四斩,其中有一条便是“鼓止而不至者,斩”。

沉默中,一万多人不紧不慢地按各自的百户所在站好队,各千户百户将领齐刷刷地站在队伍最前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校场东侧点将台。

将士们的目光聚集点将台,却惊愕发现,天津三卫的首脑人物,三位指挥使大人今日一个都不见,站在台上的,只有三卫中的三名指挥同知,以及七八名指挥佥事。

将士们心情更沉重了。

聚兵点将,大军开拔,如此重要的事,三位指挥使一个不见,今日必然凶多吉少。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乱喧哗,许多人刚发出带着哭腔的嘶吼,便被袍泽飞快捂住了嘴,嘶吼变成了一道道极度压抑的呜咽,听在耳中令人心情愈发沉痛。

点将台上,三名指挥同知互视一眼,各自谦让一番,天津卫指挥同知董春向前走了两步,大声道:“诸将士,奉朝廷兵部调文,天津三卫开拔至蓟县开荒,各千户将领集结麾下军士,先宣十三律五十四斩,再列队依次开拔……”

一万多人的校场,董春的话自然不可能让所有人听到,他说得很慢,每句话的间歇停顿很久,各千户自有打着小红旗的传令兵将董春的每一句话传到下面每一个军士耳中。

董春话没说完,人群中不知何处忽然发出一道大吼声:“朝廷若命我等开荒,何以调数万大军包围我们,董大人,朝廷究竟是何居心?”

董春一楞,接着勃然大怒:“是谁在喧哗?谁在乱我军心?给我站出来!”

董春话音刚落,人群中的另一侧又有声音传出:“军中早有传言,说天津三卫渗进了白莲教,朝廷钦差欲将三卫尽数诛除,永绝朝廷后患,钦差以此向朝廷邀功,所以钦差数日前下令打乱三卫编制,派锦衣卫入各百户监视我们,敢问董大人,此言确否?”

董春大怒,暴喝道:“各千户严查!到底是谁乱我军心,查出来枭首示众!”

“朝廷腐败,皇帝昏庸,大臣歹毒,视我等军士性命为草芥,不惜以无辜者鲜血铺垫前程,今日聚兵点将,分明是要将我们集结起来,送到外面数万大军的刀口下任人屠戮,袍泽弟兄们,这样的朝廷,我们还有必要效忠它吗?”

如此直白的大逆之言出口,点将台上众官员面色大变,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骚乱愈盛,各百户千户急了,拎着刀鞘冲进队伍里,一阵左劈右拍,无奈乱象已现,再也无法弹压。

人群喧哗骚乱,越来越失控,当一名脾气暴躁的百户将领怒极拔刀,准备实行军法处置作乱军士时,却被四面八方的军士夺过他手里的刀,反手一捅,百户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惨叫,倒在血泊中。

这声惨叫仿佛发出了诸多大人物等待已久的行动信号。

“左右都是一死,我们……反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平定天津(上)

反了!

简单两个字,将天津三卫每个人的命运推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说这句话的人藏在人群里,不知是谁说的,但同声附和的人却很多,校场上传出一声声的怒吼。

“左右都是一死,我们反了!”

百户和总旗们吓得脸色苍白,抽刀便不要命似的往麾下队伍里冲杀而去。

他们不得不拼命。

抛开厂卫这些蛮横的特务执法机构不提,如今的大明跟宋朝颇有几分相似,统治者对文人士大夫特别优待,朝堂上争得死去活来,却人人默然遵守着“君子政治”的传统,朝堂争斗到最后,一方倒台了,下马了,只要这位失败者没有犯下死罪,一般来说都是客客气气请他离开朝堂,甚至政敌还会在十里亭外备酒相送,一杯水酒饮尽,恩怨尽释,如果失败者被朝廷加恩复起,继续再斗个昏天黑地便是。

但对军队就不一样了,太祖朱元璋以武立国,深知军队的重要和可怕,洪武年时制定的军法便严苛得吓人,除了世人皆知的“十三律五十四斩”外,更可怕的在于连坐,千户下面的一个百户反了,斩千户,百户下面的某个军士反了,斩百户。

校场上的军士们刚吼出“反了”两个字,百户们便急了。麾下军士做出选择的同时,也把他们这些并无反意的将领推上了断头台。

平日里同吃同睡的袍泽将士,此刻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刀剑相向。几名百户惨白着脸挥刀劈向麾下叫着造反的军士。冲入人群中,被早有准备的军士们一涌而上,百户们如同怒海中的溺水者,挣扎了几下便被刀剑加身,惨死在人群里。

点将台上几名同知和佥事吓坏了,彼此互视一眼,无言中做出了非常有默契的选择,撩起官袍下摆便朝校场外跑去。

最绝望的还是十五名千户将领,他们算是三卫里的高级将领,真正实实在在手握兵权。可以调遣将士的只有他们十五人。天津三卫的指挥系统便是由他们十五人组成。

当然,除了十五位千户,还有十五位副千户。

校场一乱,几名百户被军士斩杀。同知和佥事趁乱跑了。剩下的残局只能靠他们这三十位高级将领来收拾。日后朝廷会怎样处置他们,此刻他们已顾不得多想,必须先将叛乱压下来再说。

一名千户当即抽出了刀。厉声吼道:“都不许乱!想想你们的家小妻儿,你们这是坏了全家的命啊!朝廷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们全杀光?这么蠢的谣言你们也信,你们脑子塞猪粪了……”

身后一道雪亮的刀光,令千户的话戛然而止,千户回过头,怔怔看着身后,同一个千户所的副千户一脸阴沉,手上的钢刀泛着冷森的光,刀刃上一串鲜红的血顺流滴落地上。

生机迅速从千户身体里流逝,千户勾了勾嘴角,想笑。

视为左膀右臂的副千户竟也入了白莲教,六卫三万大军在不足十里处重兵环伺,你们造反有出路吗?

这些话千户无法再说,身子一抽搐,重重倒地。

这一幕被另外二十八位千户和副千户看见,顿时大吃一惊,纷纷抽刀在手,与旁人迅速拉开了距离,隔得老远警惕地互相瞪视。

“你们中到底还有谁入了白莲邪教?外面三万大军重重包围,你们到底是造反还是送死?”

一名姓周的千户眼中凶光毕露,冷笑道:“我们入的可不止白莲教,举事成与不成,自然有人保……”

“姓周的,你闭嘴!再说下去你可就真的找死了!”

二十八位千户和副千户说话间迅速走位,立马分出了两个阵营,双方举刀对峙,忠奸壁垒分明。

校场上越来越乱,点将台下也越来越乱,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知对峙了多久,二十八名千户和副千户彼此一使眼色,刀光一闪,不约而同地朝对方劈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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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津城三十余里的一户大宅院里,秦堪翘着腿坐在内堂,悠悠品着茶水。

这户宅院是一套四进的大宅子,是城郊农庄一位乡绅临时腾出来的。三卫蠢蠢欲动,天津城显然已不安全,秦堪自然不会傻到待在城里等着叛军攻城拿他,布置完一切后秦堪便离城而去,在这座宅子里住下。

宅子四周布满了锦衣校尉和勇士营将士,从宅子原主人哭丧着脸离开的表现来看,李二代表朝廷临时征用这套宅子的方式一定不怎么温柔。

“侯爷,天津三卫在西郊大校场上……反了。”李二站在秦堪身前恭立禀道。

秦堪淡淡一笑:“果然反了,此时三卫局势如何?”

“三卫所属三十名千户和副千户火拼,死者十人,剩下的二十人里,八人反了朝廷,十二人仍忠于朝廷,这十二人罢斗后迅速收拢了不敢造反的将士,领他们一路杀出了西郊校场,由于军心大乱,手下军士不堪驱使,十二位将领没有领兵攻打叛军,而是将所有军士领往六卫三万大军方向,而且军士们手中的兵刃也被强制命令就地抛却,所有人赤手空拳向六卫方向行军,并派出快马请六卫指挥使接收,也派了人向侯爷禀报事态……”

秦堪笑道:“这十二位将领倒也杀伐果断,不愧领兵多年,处理叛乱手法老辣得紧。”

李二咧嘴一笑:“事关他们的脑袋,这十二人敢不用命。”

“仍忠于朝廷的三卫兵马有多少?”

“校场大乱。军士互戕,当场身亡者共计千余人,侯爷派去的百多名锦衣校尉也死伤大半,十二位将领带出来的军士建制已乱,共计六千余人,留在校场的白莲教徒和被裹挟的军士一共六千余,忠奸对半……”

秦堪皱眉沉吟:“只有六千多人,六卫三万大军顷刻间便能将他们灭掉,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选择这个时机造反。他们所图到底是什么?”

李二笑道:“侯爷先前在天津城内一通乱拳打得白莲教措手不及,接着朝廷三万大军重兵压境,换了属下是白莲教首领,怕是也失了主张。慌乱之中仓促起事了……”

“你觉得他们仓促?”

“太仓促了。根本是狗急跳墙!”

秦堪摇摇头。笑了笑。

三卫中的白莲教徒可以说是被秦堪逼反的,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事,秦堪的目的就是要他们反。

这个道理和治病是一样的。毒疮积于体内最麻烦,看不见也摸不着,欲治而不能,只有用一味药引将毒激发出来,使其浮于体表,才可用药动刀,将其剜除。

天津三卫不知混进了多少白莲教徒,对忠奸一无所知之下,只能选择逼其造反,图穷匕见之后,好坏忠奸一眼分明。

如今白莲教终于反了,明刀明枪对抗朝廷,然而秦堪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白莲教真的是被他逼反的吗?他们真的是仓促起事?

起身走向院子,看着西南方向西郊校场升腾起来的滚滚浓烟,秦堪心情有些沉重。

一场混战,死伤无辜在所难免,白莲教渗进天津三卫不可能占了半数,其中怕是多有听信谣言盲从,或者舍不下袍泽情分的军士,他们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拿起刀枪对抗朝廷。

然而,忠奸终究是泾渭分明的,朝廷平叛之战,不是忠就是奸,无论有多少身不由己的理由,既然对朝廷举起了刀剑,便只能认定为反贼,毫不迟疑的诛杀。

远方滚滚升腾的浓烟里,多少不该死的灵魂随烟而逝?

“侯爷,刚才有探子来报,已经确实反贼人数为六千余人,他们已离开校场往东而去,东边十里正是天津城,果如侯爷所料,他们要攻城……”

秦堪摇摇头,道:“我本来猜测他们是要攻城的,不过现在仔细一想,天津不过只是个小土城,城墙半数为夯土所筑,城高不过三丈,军事位置固然重要,但它却不堪一击,反贼若占天津,唯一能做的便是直取深港码头,码头现今泊了十余条五百料大船,六千反贼上船启航,直奔朝鲜,日本或琉球而去,此三国奉大明为宗主国,太祖高皇帝曾将其列为十五个不征国,所以三国军备松弛,日本如今更是天皇被架空,诸侯幕府混战时期,凭着六千余人的武力,异国登岸占据一方一土不是难事,我若是反贼,便选这条路逃亡,这是能保存有生力量的最佳路径……”

“侯爷妙算。”

秦堪叹了一声,道:“可是,问题又绕回来了,如此消极狼狈的逃亡异邦,他们所为何来?又何必造这个反呢?若老老实实蛰伏下去,三卫风平浪静开赴蓟县开荒,本侯没有白莲教徒的名册,又没有充足的证据,能拿三卫怎样?若说下面的军士听信了本侯欲杀光三卫的谣言,白莲教的头脑人物难道也信了?这事分明没那么简单……”

李二被秦堪一番话绕得两眼冒星星,脑子里云山雾罩,越听越糊涂,只得咧嘴讪笑。

秦堪叹了口气。身边太缺人才了,此次出巡天津真应该把严嵩带来,多少也能帮他参详一二……

口中叹着气,脑子里却无端忽然浮现唐子禾的俏丽面庞。

那个清冷如冰的女子,虽是巾帼之身,却胸怀良相之志,对天下大势的分析妙到毫巅,小到天津一隅,大到朝堂天下,她都有着非常客观清醒的认识,若能得她为幕僚,想必秦堪便不会想现在这么累了吧。

只可惜……

秦堪怅然叹息,惋惜地喃喃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一名校尉匆匆跑来,抱拳禀道:“侯爷,战事有变,六千反贼并未攻城,他们不知怎么找出了六卫兵马包围的最薄弱点,在西城外五里处血战半个时辰冲出了重围,死伤三千余,余者皆四散而逃,六卫兵马已紧急回撤,沿路追杀而去。”

秦堪勃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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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城外,朝廷官兵和白莲教鏖战正酣之时,离城二十余里的乡间土路上吱吱呀呀驶来三辆马车,马车的车辙颇深,碾压过后,土路上留下深深的印痕,显然车上装的东西不轻。

唐子禾片着一条腿坐在为首的马车车辕上,眼眶微微红肿,嘴唇紧紧抿成薄薄的一条线,带着寒意的春风吹拂开乱发,露出她那张未施脂粉却绝色倾城的容颜。

从贼的佳人依然是佳人。

葛老五扬着鞭子坐在车辕的另一侧,见唐子禾面容冷峻不发一语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唐姑娘,这一趟你不该来的,些许小事我葛老五难道办不好?”

唐子禾吸了吸鼻子,冷冷道:“今时不比往日,老弟兄就剩这么几个了,正应该拧成团,有我在,你们办事不周细之处,我可以照应一下。”

葛老五咧嘴憨憨一笑,头一扭,看着身后马车上盖着的一层厚厚的油布,心中忍不住欢喜,伸手使劲拍了拍油布,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家伙,当初潜入三卫的白莲信众帮咱们偷了这门攻城火炮出来,咱们还一度以为这玩意儿没啥用处呢,没想到山洞里藏了一年,居然派上了用场……”

目光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唐子禾,葛老五笑道:“天津三卫今日卯时已反朝廷,现在城外打得正热闹呢,不过秦堪提前调集了兵马,三卫已呈必败之势,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堪那狗官收获平叛战功,志得意满率军回京,路上他的钦差车辇若被这门攻城火炮击中,不知会被轰成多少块?”(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四章 平定天津(中)

只有一门攻城火炮,却分成三辆马车来装,一门炮被拆成了三部分,炮管部分重达千斤,也被装在马车上,因为炮管太重,马车用了两匹马,拉起来犹觉吃力。

这是一门普通的攻城炮,论精度论射程,比秦堪看重的佛朗机炮差远了,天津三卫原本配置了十门火炮,去年白莲教徒渗进了三卫,甚至将某些百户和副千户都发展成了信徒,当时偷出这门炮后动静颇大,毕竟这个东西杀伤力巨大,比刀剑厉害多了,无缘无故少了一门炮,这事不好对朝廷交代。

后来几位成了白莲教信徒的千户和副千户暗里使了银子,上下打点了一番,而三卫指挥使也不打算把这事闹大,若被朝廷知道他们弄丢了火炮,下场绝对好不了。于是指挥使向兵部禀报此事,只轻描淡写以“火炮炸膛损毁”为由,把事情揭过去了。

虽然指挥使们暗里也派人寻找追查过,但火炮已被白莲教藏在深山里,最终追查之事也不了了之。

事隔一年,这门火炮成了秦堪的催命符……

…………

…………

离城二十里外,有一个名叫大张庄的村子,村子紧邻官道,官道两旁,有两座不知名的小山。

火炮被众人合力搬到了山腰,葛老五在山腰上整出一块平地,再将火炮重新装好,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山下的官道,若有车驾经过,一炮击发,命中十拿九稳。

狙击地点是唐子禾选的,此处依山而据,易守难攻,进可狙击,退可从容遁入山林,官兵难寻。

火炮已装好,葛老五用绷砂磨着炮管上的斑斑锈迹。再细心给炮管内涂上油脂。忙活了半天,火炮已焕然一新,炮架旁边的一个小竹筐里装满了黑黑的火药,火药上面摆放着三枚实心铅弹,树影摇曳间投射下来的阳光下,炮弹静静散发出幽寒的杀意。

“唐姑娘,你觉得秦堪那狗官何时可平定天津之乱?”忙活完后。葛老五就地背靠在一株大树根下,目光透过摇曳重叠的树叶,望向阴沉的天空。

唐子禾不太自在地瞧了一眼火炮,淡淡道:“白莲教所控三卫必不超过半数,秦堪从三府调集三万大军兵围天津,此战白莲教必败。不出三日,天津可平定。”

嘴角露出讥讽似的笑容,唐子禾道:“白莲教总坛太急了,他们太想拥有一支武力纵横天下,问鼎江山,却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情操之过急,一定没有好结果……白莲教选择在这个时机发动却有点奇怪。大军重围。重兵压境之时举旗造反,到底是接手我的马四是个草包。还是此事背后另有玄机?”

葛老五笑道:“天大的玄机也不关咱们的事了,唐姑娘,你的意思是说,秦堪三日之内便可平定天津,天津事毕之后,他也该启程回京了吧?”

“最快三日,最慢五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秦堪五日之内必回京师。”

葛老五点点头,看着山下不足百丈的官道,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距离,笑道:“那咱们就在这里等他,这条路是回京必经之地,秦堪那狗官只要来了,咱们大炮朝他的车辇一轰……呵呵,弟兄们英灵不远,瞧咱们为他们报仇!”

满带杀意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里,唐子禾莫名感到心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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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反贼突围了。

当秦堪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这件事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测,本来他们选择起事的时机便不对,既然仓促起事了,按秦堪的预测,最理智的做法便是攻取天津城,控制城内深港码头,抢占船只东渡,登陆日本,朝鲜或琉球,先保存实力,再图来日。

谁知三千反贼竟一次又一次不按牌理出牌,没按他预想的那般攻城,反而突围四散而去。

“六卫之中必有反贼的内应!”秦堪拧着眉,注视着桌案上的地图,右手握成拳,狠狠在桌上捶了几下。

李二满头雾水道:“侯爷,何以见得?”

秦堪冷冷道:“别的且先不说,三万大军重重包围,而三千反贼竟知道大军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点,重势出击突破包围,若说他们是凭运气找到这个薄弱点的,你信吗?”

李二惊愕道:“难道有人向白莲教通风报信?白莲教连三府六卫都渗透进去了?”

“不一定是白莲教渗透,我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天津之变这件事里,有第三股势力在背后兴风作浪,他们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秦堪拧眉沉吟道。

“除了朝廷和白莲教,第三股势力是谁?”

秦堪苦笑道:“这只是我的直觉,哪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按我的感觉,这股势力对咱们是敌非友,来者不善,也许是针对白莲教造反这件事,也许是为了针对我个人,如果是针对我个人的话,排查起来就困难了,这两年我得罪过王爷,得罪过文官,得罪过太监,杀过鞑子,杀过倭寇,坑大臣,坑刘瑾,血洗过东厂,西厂番子也在我手里栽过跟头……”

一个个仇敌掰着手指算来如数家珍,越数越丧气,连李二的脸颊都开始抽搐了。

咧着嘴干笑,李二昧着良心干巴巴的恭维:“侯爷的人缘真是,真是……呵呵,卓尔不群啊。”

秦堪乐了,狠狠踹了李二一脚以示赞赏:“‘卓尔不群’这个成语用得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有文化的好属下。”

“不说不觉得,一说起来侯爷竟得罪过这么多人,这些人里面谁都有可能是天津方隅之地的第三股势力,侯爷,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三千反贼四散而逃,散入民间麻烦可不小,特别是天津离京师不过二百里,这三千人不歼灭,将来必生祸患。李二。把锦衣卫和勇士营的人全派出去追缉反贼,我身边留几百人保护我便是,多则无益。”

“是。”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天津的白莲教大抵肃清了,目前只要将那三千反贼歼灭,便算大功告成,现在咱们动身与六卫指挥使会合。老待在外面太没安全感,还是军营里最安全……”

秦堪起身欲走,却见李二神情讷讷,似有未尽之言。

秦堪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他:“还有事?”

“有……侯爷,京师朝堂来了人。一位监察御史,名叫李腾……”

秦堪一楞:“好好的监察御史来天津做什么?”

“都察院派出来的,据说是右都御史屠滽的意思,侯爷剿天津白莲教一事京师朝堂皆知,后来听说天津三卫不稳,侯爷又请奏调三府六卫大军准备平叛,事情闹大了,朝堂里……咳。朝堂里很多人对侯爷颇有。呃,颇有那个……微词。其中以屠滽为首,整日叫嚣着要求皇上和内阁将侯爷的钦差身份收回,被皇上和内阁驳了,这姓屠的老家伙不甘心,索性以都察院的名义派了御史,挂了个‘巡按’的衔头,实则多半是来掣肘侯爷的……”

“既然陛下和内阁驳了屠滽,他怎么还敢派人来掣肘我?”

“侯爷,内阁也不是铁板一块,您别忘了,内阁里面还有个焦芳,这老家伙可是跟刘瑾穿同一条裤子的,也不怕骚得慌,都察院派人来天津,里面未尝没有焦芳和刘瑾的默许……”

秦堪深深皱起了眉,心中颇有几分悲凉。

都说国人外斗外行,内斗内行,此言果然不虚,朝堂里这些官儿别的本事没有,拖后腿的本事却是专业级的。

李二见秦堪脸色阴沉,不由小心翼翼道:“侯爷,这位名叫李腾的监察御史现在就在六卫大军的帅帐里等您呢,据六卫里的锦衣卫密探禀报,这位李大人说话阴阳怪气,与六卫指挥使闲谈之时多次含沙射影,隐隐有指责侯爷逼反三卫,并且妄动刀兵之罪……”

这就是大明的特色,小小的七品御史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人都敢参劾,什么人都敢骂,连皇帝他们都不看在眼里,更别提秦堪这个小小的山阴侯了。

而这位姓李的御史受都察院的指派来天津,自然来者不善,绝不会如天官赐福般祥和,秦堪虽没见着他的面,已经可以想象这家伙在帅帐里是怎样一副颐指气使,鼻孔朝天的跋扈模样了,简单的说,这家伙就是过来找碴添堵的。

秦堪眼中渐渐升起一团浓郁的杀气。

换了平日,以秦堪的脑子,起码有一千种方法令这位李大人正常死亡,然而现在却不行,现在是非常时期,反贼未除,战事未休,这个时候他委实不想节外生枝,再添麻烦。

“侯爷,李腾在六卫帅帐等您呢,侯爷要不要召他来见?”

秦堪摇摇头:“我们现在动身去六卫帅帐吧,外面终究不安全,现在一切以追缉反贼为要务,六卫三万大军不能没有统一的指挥,我必须去接手六卫指挥大权,否则军中令出多门,事则必败。”

“李腾那里……”

秦堪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阴笑:“天津三卫指挥使谁的脾气最坏?”

“呃,天津卫指挥使梁胜。”

“梁胜最喜欢哪房妾室?”

“最小的第六房妾室,据说是三个月前从青楼赎回来的名妓,非常的风骚……”

秦堪坏笑道:“晚上你代本侯宴请三卫指挥使,宽他们的心,就说本侯保他们平安,顺便叫上李腾,席间把李腾灌醉,然后再把梁胜最喜欢的妾室从他府上偷出来,送到李腾的床上,一个时辰后制造机会,让梁胜无意中发现他们的奸情……”

李二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李大人若没被梁胜活活揍死,说明他是命大之人,也说明梁胜是个好客之人,明日我再见他,与他说说正经话。”

李二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属下觉得吧,梁胜应该不会这么好客,侯爷,如果……李腾被梁胜宰了呢?”

“那就快马传信去京师,叫锦衣卫去抄李腾的家,抄出来的银子给我,罪证给屠滽,回头问问屠滽,问他到底派了个什么货色来天津。”

“明白!一定有罪证,没有也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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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六卫三万大军以狮子搏兔之势扑向三千分散逃命的反贼时,秦堪领着近千锦衣校尉和勇士营将士向二十里外的六卫帅帐开拔而去。

然而离秦堪钦差仪仗不到十里的大白镇外的官道上,两群陌生人正进行着殊死拼杀。

双方人数非常悬殊,一方五百余人,另一方只有百余人,战况呈一面倒之势。

人少的一方是东厂番子,人多的一方竟是西厂番子,西厂大档头武扈和白莲教叛徒马四赫然竟在其列。

东西二厂这一次可不是寻常的斗殴,而是真真实实的拼命。

地上已躺了数十具尸首,其中大部分皆是东厂番子。血流了满地,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在为自己挣命。

东厂为首的名叫聂高,只是一名寻常的东厂掌班,奉戴义之命查缉天津白莲教业已数月,今日三卫公然造反,白莲教由暗转明,忠奸明朗之后,正是东厂最紧张的时刻,反贼四散逃亡,聂高领着属下番子一路追踪,在大白庄这个地方由乡间小径转上官道,无意中竟发现西厂的人埋伏在官道两旁。

聂高大吃一惊,毕竟都是厂卫人马,于是上前询问究竟,谁知武扈二话不说,一个眼色使去,五百余西厂番子拔刀出鞘,跟东厂厮杀起来。

当东厂番子倒下数十人以后,聂高也渐渐明白了,这是西厂设下的圈套,一个与白莲教无关的圈套!

拼杀之时聂高微微失神,一道刀光无情向他劈来,聂高一惊,来不及做出反应,忽然身前被一道魁梧的身影挡住,却是他在东厂里交情最深的袍泽属下。

为他挡刀的番子胸前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刀口,鲜血如喷泉一般疯狂往外喷涌,聂高瞋目裂眦,手中钢刀一翻,便待与西厂拼命,挡刀的属下却忽然转过身,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将他一推,嘴里大口大口涌出鲜血,张开嘴力竭声嘶地朝他大吼:“掌班快跑!快跑!快去禀报督公,禀报秦……”

话没说完,一道雪亮的刀光一闪,说话的番子那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然后重重跌落尘土,至死圆睁双眼,死不瞑目。

聂高踉跄后退,双目赤红,牙齿深深咬住颤抖的下唇,深深瞥了一眼正在豁命相拼的残余袍泽属下们,然后毫不迟疑地扭头便跑。

嗖嗖嗖!

三支弩箭无情射向聂高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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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近几章不宜拆分,所以都是大章,字数都差不多的,老贼很勤奋,老贼没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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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荒的诸兄不妨看看。。。(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章 平定天津(下一)

三支弩箭疾若流星,眨眼间便深深地射入了聂高的背脊,聂高浑身一颤,重重扑倒在地。

此时周围的战况也接近尾声,百余名东厂已被如狼似虎的西厂番子们尽数屠戮。

马四阴笑数声,手一挥便待命人打扫战场,顺便给没死的人补刀,武扈看了看天色,沉声道:“秦堪离我们不到五里,来不及了,赶紧把失手全搬到丘陵后,消除一切打斗痕迹和血迹,然后准备火油罐和机弩,所有人埋伏官道两旁……”

看了看官道西面的尽头,武扈忽然扭头瞪着马四:“那些冲出重围的白莲教官兵什么时候到?”

马四一滞,神情惶然道:“武大人,约好了申时一刻到这里,突出重围后他们往北逃了四五十里,六卫大军追得太紧,一时不好摆脱,而且三千人四散而逃,集结起来也需要时间……”

武扈冷冷道:“这个局布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日此刻,你最好别让我失望,现在未时三刻,再过半个时辰他们若还没到,今日伏击取消,但是你,马四,你脖子上的那颗脑袋可就不怎么安稳了。”

马四汗如雨下,急忙点头:“一定会到的,武大人放心,绝不耽误刺杀秦堪。”

武扈重重一哼,眼中鄙夷之色愈浓。这马四除了白莲教使这个身份之外可以说毫无是处,做事也很不靠谱,白莲教妖女唐子禾苦心经营多年的天津局面,马四接手以后便一天不如一天。其中虽不乏刘公公指示的故意为之的因素,但武扈相信,就算这人没投朝廷,让他主持天津香堂也好不到哪里去,典型的无能小人。

“把东厂番子的尸首全部抬到小山包上去,别让锦衣卫发现,秦堪是个精明人,万不可小觑。”

百余具尸首被西厂番子们飞快抬离官道,乱七八糟堆到官道旁的小山丘后面,触目惊心的尸首中。身中三箭的聂高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忙碌的西厂番子谁也没发现……

沾了血迹的路面被刮掉一层,然后细细洒上黄土,上面再盖一层似融未融的白雪,所有厮杀的痕迹全部抹去。路面恢复了原貌。仍如往常一般平静。

平静中杀机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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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岷领着三千人的队伍在林地中艰难穿行。

三千人是白莲教反军。刚刚从朝廷大军的围追堵截中突围而出,周岷是天津左卫的千户,两年以前加入白莲教。成为白莲教在天津三卫里的重要人物。

入白莲教的人不仅仅是前途无望的军士,事实上不得志的将领也有不少,或因为上司的刻意打压,或因为同僚将领之间的种种排挤,很多原因造成了他们的不得志,然而因为他们得到过权力,却无法获得更多的权力,贪欲难填,万分不甘,他们的心理防线比普通军士更容易攻破。

周岷入白莲教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唐子禾的刻意为之。

两年前周岷得了一种怪病,身子时冷时热,而且体力迅速衰退,整天病怏怏的没精神,拿不起刀挽不起弓,这种毛病对一名带兵的将领来说无疑是很要命的,军中大夫瞧不出毛病,几乎算是判了周岷的死刑,后来下面的热心军士建议请天津城的唐神医一试,结果唐神医药到病除……

局外人看来,这件事自然有一种浓郁的阴谋味道,可周岷不是局外人,他看不清。

从此他对唐子禾感恩戴德,卫中升官无望,索性义无返顾入了白莲教,更由他亲手发展了一大批教众。

天津校场点兵时是他指使军士在下面煽动人心,千户之间发生冲突时是他命人抢先出手,占尽先机,朝廷官兵围困时也是他领着反军杀出一条血路,在天津城外五十里方圆内与朝廷大军周旋迂回。

天空阴沉,路边雪已渐融,三千人沉默无声地匆匆赶路,队伍非常安静,只听得到将士们粗重的喘息声。

周岷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心中却怒火万丈。

自唐子禾叛出白莲,接手的马四大肆宣扬唐子禾不忠不义,人人得而诛之。令周岷这位曾经受过唐子禾活命之恩的将领心中万分不满,这种不满一直压抑着,因为他是白莲教徒,拜的是无生老母,不得不听命于白莲教总坛,唐子禾跟马四之间有了什么恩怨周岷并不清楚,可他却很反感马四其人。

这种反感在今日此刻升到了极点。

原本说好的天津三卫带头起事,北直隶十万信众同举义旗,结果六千多信徒被朝廷杀得只剩三千,好不容易冲出了包围圈,马四却命令将士们回转大张庄,任务是击杀朝廷钦差。

这道命令让周岷出离愤怒。

将士们付出死伤过半的代价冲出重围,又要他们冲回去,只为了击杀一个朝廷大臣,马四难道不清楚此时的天津城外,有多少朝廷大军对他们围追堵截吗?为了区区一个朝廷大臣,却令他们不得不重新陷入朝廷大军的包围圈,而且是他们自己送上门去的,他周岷麾下将士的命难道连草芥都不如?

寒风呼呼吹拂而过,周岷看着身后的将士们,他们很多都是自己亲自拉进白莲教的老弟兄,跟着他这位将领一心求奔光明,却没想到这条路越走越黑。

周岷渐渐发觉自己这三千多人已成了棋盘上的棋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这只大手或许是白莲教,或许是朝廷,不论是谁。总归在棋盘上将他们挪来移去,或用或弃。

悲凉和愤怒在心中反复交织,周岷的面孔越来越冷硬,心中渐渐有了几分悔意,或红阳女还在……

…………

…………

三千人马跑了好几个时辰,早已又累又乏,无奈总坛的马教使说过,申时一刻必须赶到大白镇,周岷心中愤懑,却不得不遵令而行。将士再累也都咬着牙赶路。

幸好今日白莲教起事时所穿的衣着仍是明廷卫所军队的暗红色制式军服。而追堵他们的六卫三万余大军也是同样的制式军服,周岷下令抛了旌旗,如此一来,天津城郊方圆全部都是穿着大明军服的将士。各乡各庄里保分不清谁是叛军谁是朝廷王师。几个时辰过去。竟也无惊无险。

走到离大白镇还有十里左右的大张庄时,官道旁边的小山腰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口哨声,声音激昂顿挫。颇具节奏。

领头的周岷一楞,接着忽然高举右拳,三千人马顿时停步。

深吸一口气,周岷朝山腰吐气开声:“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请教山上是我白莲教哪支香堂的兄弟?”

开场的这句诗是白莲教行走江湖的切口,即江湖黑话,跑江湖的虽然都是些粗鄙汉子,但黑话都是很文雅很有意境的,从古至今皆然,比如脍炙人口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这句楹联对仗工整简洁,显然意境深远,当然,至于后面紧跟着的“摸啥摸啥,脸怎么红了”之类的黑话,必是座山雕麾下某个没文化的痞子凑字数的狗尾续貂之作,其意淫荡之极,大失韵味。

周岷的这句诗也是如此,江湖话来说,这叫“盘海底”,即打招呼,摆堂口的意思。

原本这些话大逆不道,不该大庭广众之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过如今周岷和三千将士已然公开反了朝廷,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周岷话刚落音,山腰的树丛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穿着很普通的农妇衣裳,眉目容貌却绝色倾城。

周岷一楞,接着大喜过望,眼眶顿时泛了红:“红阳女!”

远远瞧去,唐子禾的神情略有些激动,很快恢复了以往熟悉的淡漠神色,见周岷和他身后的三千多人狼狈的样子,唐子禾秀气的眉梢微微一挑。

山丘很矮,唐子禾从山腰走到官道只费了半盏茶时辰,她的后面跟着葛老五等几名老弟兄。

周岷激动得还未开言,他身后一名百户却忽然站出来,指着唐子禾大怒道:“原来你就是红阳女,你这叛徒!弟兄们,马教使说了,凡我白莲教众,见此妖女人人得而诛之,咱们一起杀了她!”

唐子禾的身份一直未对外公开过,哪怕是三卫里的白莲教徒,知道她身份也极少,周岷算一个,至于这位百户却没资格知道,若非刚才周岷脱口而出,旁人不可能知晓。

锵!

百户拔刀出鞘,欺身便上。

一柄雪亮的钢刀毫无征兆地架在百户的脖子上,周岷的神色已从激动变得淡漠,冷冷道:“郑百户发号施令好不威风,好不煞气,当周某死了吗?”

郑百户没想到周岷竟会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不由又惊又怒,受制于人却不敢发作。

唐子禾正眼都没瞟郑百户,她看着周岷,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周岷,你们终究还是发动了。”

周岷索然叹道:“总坛严令,周某不得不遵,我带兵多年,岂不知此非起事良机?然而马教使却……”

话说到这里,周岷再次重重叹气,闭嘴不语,眼眶却泛了红,仓促起事,猝手不及,好不容易经营数年发展起来的六千余教众,仅一次突围便死了一半,剩下这一半又要深陷朝廷的重围之中,而且周岷敏锐感觉到,马四拿他们作棋子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周岷怎能不又悲又怒?

唐子禾愧疚道:“有始却无终,是我对不起大家……”

葛老五却忍不住怒道:“非是唐姑娘有始无终,实是马四欺人太甚,竟设伏欲害我等性命,我们已不被白莲教所容,为求活命,唐姑娘不得不带我们反出白莲教,白莲教总坛为掌天津香堂兵权,他们连老脸都不要了,今日总坛杀我们,岂知明日不会对你们如法炮制?白莲教如此无情无义,亏你们还傻乎乎的给他们卖命!”

周岷神情有些复杂,个中因由他岂能不知,只是不便点明罢了,看着唐子禾欲言又止,最后只好转移话题问道:“红阳女,你们已……离开白莲教,为何还在天津附近?躲在这小山上却是为何?”

唐子禾一滞,眼神不由往山腰一瞟,山腰的树影深处,有一门架好的攻城火炮,正等着收割秦堪的性命,然而此刻人多嘴杂,此事怎好明言?

于是唐子禾勉强一笑,道:“天津方圆全乱了,无论官道还是山路,朝廷官兵来往不绝,我们躲在山上只想避避风头,等风声小了再作打算。”

顿了顿,唐子禾道:“你们呢?听说你们卯时起事,为何到这般时候了却还在天津城附近?我以为你们会攻城然后夺取海港,扬帆出海求自保,你们率众突出朝廷重围却是为何?周岷,你是带兵多年的老将,避重就轻之兵法难道不懂吗?”

周岷面色羞惭而愤慨,叹道:“我焉能不知避重就轻之道?可是马教使严令我等回师,申时一刻以前赶到大张庄,以我三千之众伏击朝廷钦差秦堪……”

唐子禾眼皮一跳,呆了片刻,接着眼中怒色大盛,瞪着周岷森然道:“周千户,你好不容易领弟兄们突出重围,如今天津周边方圆四面皆敌,朝廷大军对你们围追堵截,这个时候你不远走高飞,却还领着弟兄们回师自己往那火坑里跳,你是吃久了太平粮不知怎么打仗了吗?”

唐子禾曾是白莲教天津香堂的最高首脑,对周岷不仅有活命之恩,更是由她亲自将周岷发展进白莲教,周岷对唐子禾可谓又敬又惧,此刻唐子禾疾言厉色,再加上自马四执掌天津香堂以来的种种作为,以及白莲教起事后对马四的种种不满,周岷脸色时红时白,眼中犹豫和杀机闪烁不定。

被刀架住的郑百户忍不住指着唐子禾喝道:“叛教之徒好生放肆!马教使如何行止与你何干?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红阳女吗?白莲教已对你下了截杀令,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性命……”

唐子禾俏脸浮起浓郁的杀机,仍旧不拿正眼看郑百户,却朝着周岷冷笑不已:“周千户,这才几日不见,你调教的手下越来越有出息了……”

刷!

一道雪白的刀光掠过,郑百户两眼圆睁凸出,双手死死捂着脖颈处,手指的缝隙里很快有鲜血渗出,血越流越多,如喷泉般狂涌,郑百户的嘴无声张合几下,最后重重扑倒在地。

突然而至的巨变,令队伍前方的所有将领们惊呆了。

周岷面无表情地将沾满了血迹的钢刀在郑百户的尸首上擦了擦,暴烈喝道:“刘青山,宋无病,曹元,严遂……把这几个马四的狗腿子全砍了!”

周岷身后的亲兵忽然发动,钢刀毫不犹豫地挥出,一阵猝不及防的惨叫声过后,队伍又恢复了沉寂。

周岷似解脱又似决然地长舒口气,扔掉手里的刀,面朝唐子禾重重跪下,沉声道:“唐姑娘,我等三千多弟兄前途黯淡,马四以我为棋子任取任弃,白莲教薄寡如此,这样不仁不义的教派舍了也罢!我们愿尊唐姑娘为马首,求姑娘带我们三千弟兄走出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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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章不宜拆分,写完这几章再按一天两更的老规矩来。。

另:恭喜书友百砂出品(沈学良)新婚大喜,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平定天津(下二)

“活路”。

无论乱世盛世,世人所求者无非这二字而已。

周岷杀郑百户,跪唐子禾,先反朝廷再反白莲教,为的也是三千弟兄的活路,一则唐子禾曾对他有大恩,而且受命于她数年,心底里对唐子禾是完全信服的,二则反了朝廷后,马四对他的一连串命令让他渐渐感到不对劲,越想越觉得自己和三千弟兄被马四引上了绝路,杀郑百户纯粹是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所使。

周岷当先跪下,后面的数十名将领楞了,他们对唐子禾很陌生,却也知道这几年他们一直是受红阳女所辖,但周岷在军中威望颇高,许多将领服他,刚才杀了几名心怀鬼胎的将领后,军中基本已没了反对的声音。见周岷跪下,将领们面面相觑,然后狠狠一咬牙,和周岷一同跪在唐子禾身前。

将领们跪下了,普通军士自然不会再反对,说到底他们过得昏昏噩噩,若说他们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对白莲教有多么忠贞不屈,未免有些可笑,这些人加入白莲教无非是听信了蛊惑,比如将来能吃饱饭,将领们不再拿他们当农奴,甚至能分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土地等等,至于整支军队由谁来指挥,那是百户千户们该考虑的事,与他们无关。

将领们一跪,军士们也纷纷跟着跪下,官道上顿时黑压压一片人头。

“求唐姑娘带我们走出一条活路!”呼声震天,惊飞林雀。

唐子禾和葛老五等人呆了许久。眼眶渐渐湿润。

欲舍而难舍,经营数年的天津局面,终究不是白忙一场,雁过尚留声,人过怎能不留痕?

“唐姑娘,周某这几年在你麾下一直觉得很踏实,你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对朝堂变动的猜测全是对的,不像马四那杂碎只知耀武扬威,顶着总坛教使的名头颐指气使。张狂跋扈。这等存亡关头竟还叫咱们回师送死,唐姑娘,周某只服你一个人,让弟兄们跟着你吧。从今以后你的话就是军令。不管你叫咱们归顺朝廷。还是上山落草,或是继续扯旗造反,咱们三千弟兄没二话。水里火里跟你蹚!”

唐子禾深吸口气,忍住了眼眶即将泛出的泪,一双凤眼微微眯起。

“周岷,你说的话可是真心?”

“若有半字虚言诳语,教周某人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你能代表三千弟兄吗?”

周岷还没答话,身后的将士们异口同声喝道:“愿听唐姑娘差遣!”

唐子禾沉默许久,最后一咬牙:“好,我便带你们走出一条活路!”

众将士大喜,纷纷跪拜。

“唐姑娘,后面追兵甚急,咱们如何行止?”

唐子禾想了想,道:“大伙儿公然反了朝廷,这天津待不得了,本来最好是攻城夺船出海,此时想必朝廷大军已有了防备,战机已失,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化整为零,三千人的队伍太显眼,你们脱去官兵衣裳,以几人或十几人为一伍分散离开,避开朝廷的城池村庄,尽量选择山林而行……”

“咱们去哪儿?”

“霸州刘宠刘晨兄弟听说已被朝廷招安,此二人性情豪迈,结游广阔,虽归顺了朝廷亦不改其性,早年我与他们亦有交情,咱们去霸州,请刘氏兄弟给咱们寻个避风之地,他们应该能帮得上忙。”

周岷眼睛一亮:“唐姑娘的意思是……咱们以后落草了?”

唐子禾冷冷一笑:“先落草,待朝廷烂得差不多了,咱们扯旗再造反,日月已无光,何不再换新天?白莲教指望不上,咱们自己举不起义旗么?”

“马四那里……”

“马四说要伏击钦差秦堪?”

“对……”

唐子禾目光愈发冰冷:“两边都不是好东西,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互相咬去吧,你们犯不着为马四卖命,周岷,你给弟兄们下令,让他们分散以后在霸州城外的老林里集结……”

周岷一呆:“唐姑娘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唐子禾扭头看了看山腰的树影深处,冷冷道:“我还要做一件事,做完以后才能离开。”

“什么事?”

“一件马四正在做的事……”唐子禾眼中杀机毕露。

葛老五没说话,却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

慧剑斩情丝是为大智,可是……当炮口对准你的意中人,你下得了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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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仪仗匆匆走在官道上,秦堪被簇拥在正中,李二和常凤护卫左右。

出京时本来有一千锦衣校尉和两千勇士营将士以及两百名火枪手,此时战况紧急,秦堪把身边大部分人全调出去追剿三千反军了。

秦堪倒也不是大意,城西校场巨变之后,六千反军被剿得只剩三千突围,三千人被朝廷大军追得仓惶逃命,目前天津大局基本已定,正是我攻彼守的态势,算算时间,反贼估计已跑远了,前方追剿之战或许危险,但天津后方却是安全的,数百人傍身已然足够。

秦侯爷虽然胆子不大,但也没有兴趣把几千兵马拴在裤腰带上到处跑的爱好,千年前的秦始皇有这种恶趣味,连死了都要做无数兵马俑保护他,结果呢,该被刨坟还是被刨了。

行路沉默,李二却似乎受不了沉默,于是没话找话。

“侯爷,您此去六卫帅帐,那个叫李腾的监察御史在等着您呢,此人分明来者不善,侯爷您这不是送上门去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秦堪哼了哼,道:“不然怎样?本侯难道一辈子躲着不见他?”

李二坏笑道:“不如请侯爷多等一天,今晚属下代侯爷宴请李腾,把梁胜的小妾弄到他床上,明日便请侯爷在李大人灵位前上柱香,顺便呜呼两声李大人英灵不远,魂兮归来……”

秦堪斜眼睨着他,冷笑道:“再把你一刀砍了当祭品?”

李二神色一僵,接着笑道:“侯爷,李腾那家伙不怀好意,六卫帅帐里已说了很多次,说回了京就要邀朝中诸大臣联名上奏,参侯爷逼反三卫之罪,侯爷,李腾这人不能让他活着回京师呀!”

秦堪叹了口气:“其实李腾没说错,天津三卫确实是我逼反的,不过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古军队就是个非常敏感的群体,不能纵容也不能得罪,既要倚重又不得不时时打压,其中分寸很难拿捏,查缉三卫里的白莲教徒若抽丝剥茧徐徐图之,非一年半载不能竞功,我若因此事而在天津耽搁一年半载,且先不说与陛下近亲远疏的私心,就说京师刘瑾弄权,朝堂天下被他搞得乌烟瘴气,大明王朝眼看因宦官之祸而日渐糜烂,仅凭这一点,我怎能被白莲教绊住脚?”

“所以侯爷不得不逼反天津三卫?”

秦堪喟叹道:“对,明知仓促,但我不得不给天津三卫下一剂猛药,眼下确实伤了身,且待日后办了刘瑾,我再让天津恢复元气,甚至更甚往日……李腾的做法没错,他是监察御史,我把事情办急了,他参我正是职责所在,我一点也不怪他……”

李二迷茫了:“侯爷,如此说来,李腾是好官儿?咱们这次放过他?”

“好官是好官……咱们这大明朝堂啊,从不缺好官儿,朝堂站班一排点过去,光看模样个个都是好官儿,唯利是图者不是没有,心系社稷者也大有人在,如今这年代,‘德操’二字还是有分量的……”

李二赶紧一记马屁送上:“侯爷仁义,胸襟如海……”

话没说完,谁知秦堪的语锋却忽然急转直下:“……仁义归仁义,但李腾这家伙还是要弄死的,一码归一码。”

李二呆住了:“侯爷……你不是说‘德操’二字很有分量吗?”

秦堪万分淡定:“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这一辈子偶尔干几件缺德的事儿无伤大雅,杀几个好人只不过是白璧微瑕,总体来看还是可圈可点的嘛……若让李腾这家伙活着回京师参我一本,不知会给我添多大的麻烦,李腾这人啊,能弄死还是弄死吧。”

李二大汗:“……是。”

斜眼瞧着李二混乱的模样,秦堪颇为赧然地揉了揉脸,活了两世人,前世出身在普通的工人家庭,童年时不知羞耻,见了大人便脱下裤子求摸自己的小鸡鸡,摸一次五毛钱,除此之外并无太大的阴影和不堪回首的往事,为什么如此正常的家庭却培养出他这么个三观严重扭曲的怪物?

“侯爷,如果属下没弄死他呢?”李二忽然忐忑问道。

秦堪微笑道:“那我明日就在你的灵位前上柱香,求你保佑我升官发财……”

“属下一定弄死他!”

“甚好,告诉前面加快脚步,天黑前必须赶到六卫帅帐。”

“是,侯爷,前面就是大张庄,离六卫帅帐不远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平定天津(真-下)

天色依旧阴沉,大张庄外官道旁的小山丘上,四百名西厂番子静静埋伏在山丘上,目光盯着官道的尽头,手中钢刀寒意森森。

武扈的脸色很难看,盯着马四的目光杀意盎然。

“马四,申时一刻了,三千反军何在?”

相比武扈铁青的脸,马四的脸色惨白一片,比武扈难看多了。

“武大人……小人,小人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按说他们应该来了呀……”

武扈的心渐渐下沉,脸色也越来越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当初在京师拿住你时就该把你一刀砍了,也不至于今日坏了刘公公的大事。”

马四扑通朝武扈跪下,颤声道:“武大人,小人对刘公公一片忠心,小人如今也是西厂所属啊……”

武扈神情忽然缓和下来,道:“马四,你可知刘公公为何非要你下令白莲教起事么?”

“小人不知……”

“刘公公的眼里,白莲教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朝廷一抬手便能令他们灰飞烟灭,造反失败是必然的,之所以还是要你们反,全是为了今日此时伏击秦堪,秦堪位高权重,伏击他不宜动用西厂人马,而由白莲教反贼伏击,整件事就顺理成章了,所以,刘公公令你煽动造反的唯一意义,便是将秦堪置于死地……”

和颜悦色一笑,武扈眼中却闪过杀机:“马四,三千反军申时一刻到达大张庄。这是刘公公计划里的最关键一环,而你,却没给刘公公长脸……”

马四也感觉到武扈的杀机,惊惶磕头道:“武大人,朝廷大军追剿太急,三千反军定是无法摆脱追兵,故而来迟,武大人,小人对朝廷对刘公公忠心耿耿啊!”

“马四,你一个白莲教投诚过来的反贼。入白莲教以前你不过是一个市井无赖泼皮。文不成武不就,被拿之后该招的早已在西厂招得干干净净,唯一托付你的大事在你手里也办砸了,马四。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有什么价值?”

“小人尚有对刘公公的一片忠心……”

一柄匕首悄然无息地刺进了马四的胸膛。武扈拔出匕首,接着又狠狠朝马四刺了几下,直到确认马四死透了。这才将匕首在马四衣裳上擦拭几下,收入鞘内,然后冷笑道:“废物就是废物,纵然一片忠心,仍只是个忠心的废物,留你何用?”

一名番子走过来,看也没看地上马四的尸首,抱拳轻声道:“大档头,秦堪的仪仗离此地不足一里,已有两拨探子过去,被咱们放过了,刺不刺秦堪,请大档头定夺。”

武扈沉默片刻,狠狠一咬牙:“刺!”

番子一呆,神情有些惧意:“大档头,咱们只有四百人啊。”

“今日白莲教造反,秦堪身边的锦衣校尉和勇士营官兵大半也派出去追剿反军了,此刻他的钦差仪仗恐怕也只有数百人,我们仍有胜算。命人埋伏官道旁,准备好机弩,待仪仗经过,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

武扈不得不下这个命令。

白莲教反军没法指望了,但刘公公的意志必须要执行,若秦堪不死,刘公公必然大失所望,此刻马四的下场,就是他武扈将来的下场。

话刚说完,远处官道尽头缓缓走来一支数百人的队伍,队伍的前方,钦差团龙黄旗迎风飘扬……

…………

…………

弓弩上弦,刀剑出鞘,西厂番子屏住呼吸,准备伏击钦差仪仗之时,山丘上方的一块大石头旁,一具本已认定死亡的尸首忽然动了动。

聂高满脸鲜血躺在死人堆里,三支弩箭深深插入他的后背,箭入身躯三寸,轻微的呼吸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分明已射入了他的肺腑肝脏。

艰难地睁开眼,身边躺着的全是尸首,全是他的东厂属下,曾经的袍泽兄弟,这些兄弟有家有小,纵骄横,纵贪婪,然而终究对他有情有义,如今竟阴阳两隔,死在这异乡异地……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满脸血污被冲出两行蜿蜒的河流。

聂高虚弱地喘了一会儿气,缓慢且艰难的扭过头,山丘下面的官道旁,西厂番子们正静静的趴在草丛里,从上面望下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东厂番子死战后的尸首则全部集中在山丘上方一块高高凸出的岩石坪地上,没有人看管,毕竟谁也不会对死尸产生任何提防。

聂高将头扭向另一边,远处官道的尽头,两面钦差团龙旗飘扬,正慢慢朝西厂的伏击圈行来。

仪仗尚距百丈之遥,下面已传来西厂番子紧张的低喝声。

“机弩准备,刀剑准备,五轮弩箭过后,所有人冲上去,集中人手将秦堪杀了,回京刘公公必有重赏!弓弩记住,一定要等到秦堪本人走进伏击圈正中再发动,事若败露,刘公公必夷你们三族!”

聂高无声地笑了,泪迹未干的眼中渐渐一片骇人的赤红。

所有人的目光盯着越来越近的钦差仪仗,没人注意到山丘上方的岩石坪上,一道浑身血污的身影艰难地朝岩石边缘爬行……

聂高只是东厂的掌班,这个位置是他打熬了十年才坐上去的,他喜欢权力,也喜欢银子,巴结过上司,乒过良民百姓,偶尔从大户人家敲诈一点小钱,然后邀手下青楼买醉寻欢,偶尔也干一两件打杀市井恶霸的善事,在百姓如潮般的赞颂声里,小小满足一下虚荣心。

聂高是典型的小人物,跟大明所有的小吏一样,有善亦有恶,过着平凡的日子,他习惯了自己一辈子的平凡。

今时今日,这个平凡小人物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他却拼尽了全身剩余的力气,做着一件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事。

无关善恶,无关忠奸,聂高这样的小人物不懂什么忠君,对是非黑白更是混淆不清,他想做的,无非是给袍泽弟兄一个交代,给那些杀了袍泽弟兄的西厂番子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报复,给自己一个华丽的落幕。

大家都死了,他也快死了。

死前。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流星划过夜空。留下一道绚丽的光华,飞蛾扑向火堆,留下一团耀目的火花,人呢?

百年不过如来一弹指。须臾刹那间。恩也好。仇也好,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聂高的身躯在艰难地挪动,钦差的仪仗愈发近了。前方二百人的仪仗前军已走进了西厂的伏击圈,秦堪骑在马上,被护卫们簇拥在队伍中间,离伏击圈的中心只差数十丈。

扭头再看看死状凄惨的袍泽弟兄,聂高笑了,又哭了。

摇摇晃晃站起身,站在凸起的岩石崖边,深吸一口气,决绝地纵身一跳……

噗!

数丈高的岩石悬崖直接摔落官道的尘土里,聂高嘴角的鲜血不停喷涌,不瞑目的眼中分明带着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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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骑在马上,漫不经心看着官道两旁萧瑟的乡野景色,思绪却飘到了京师,飘到了朝堂。

平定天津之乱已无悬念,经此一役,天津的白莲教纵然没有连根拔除,起码十年八年也翻不起风浪了,对于拔除白莲教,秦堪倒从未指望过。如今大明白莲教遍布各地,互不统属各自为政,纵然拔除了天津这一支香堂,对整个大明的白莲教来说亦并无太大影响。

倒是那个唐子禾……

秦堪怅然叹了口气,这女人可惜了,不但容貌绝色,而且会一手绝世医术,更难得的是,虽是女儿身却胸有沟壑韬略,暗怀吞吐天地之志,这样的人才,无论床上还是床下,都是非常有实用价值的……

在未清楚她的身份以前,秦堪甚至已在脑子里构思坏主意,打算想个法子把她或拐骗或强迫地弄入府中,当幕僚军师也好,当家庭医生也好,总之弄到手再说。

可惜了,偏偏是个反贼,白莲教若多几个她这样的人才,说不定真成了气候。

和秦堪对朝堂的意义一样,他和她都是各自领域里硕果仅存的坏胚子。

惆怅地绝了收服唐子禾的心思,秦堪收回茫然的思绪,目光望向官道的前方。

一道绝然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如流星般划过,最后重重扑落尘土,官道正中无端多了一具横尸。

秦堪呆住了。

仪仗前军也呆了片刻,接着队伍大乱。

李二大惊,锵地一声拔刀在手,暴烈大喝道:“前方有埋伏,保护侯爷,速退!”

离伏击圈的中心仅数丈之遥,仪仗队伍匆忙往后退去。

官道旁边趴在草丛里的武扈狠狠揪下一把新芽绿草,骂了一句粗话,手中钢刀高高一举:“放弩箭,射杀秦堪!”

嗖嗖嗖!

漫天箭雨激射而出,因为一个小人物的绝然一跳,西厂被迫提前发动了伏击。

历史,确实是无数小人物所谱写的,他们有时候甚至能改变大人物的命运,改变一场战争的胜负,也能改变国运气数的兴衰。

比如今日,一个小小的东厂掌班纵身一跳,改变了秦堪的命运,再比如历史上的一百多年以后,一个被朝廷裁撤的驿卒愤然一声怒吼,断绝了孱弱大明的最后一丝气数。

…………

…………

信火已起,四面杀意!

无数支锋利的弩箭无情朝钦差仪仗倾泄而去,瞬间便有数十名校尉惨叫着倒下,弩箭所指的最集中的目标,毫无疑问便是骑马立于中军的秦堪。

秦堪才是他们此次伏击行动里唯一的目标。

一支支弩箭散发着幽冷的寒光朝秦堪激射而来,秦堪睁大了眼睛。怔怔坐在马上,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李二大急,从马上飞身跃起,朝秦堪狠狠一扑,秦堪和李二相抱一起,重重跌落地上,无数支弩箭擦着头皮掠过,险而又险。

躲过这一劫,秦堪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马上摔落在地,秦堪的肩膀着地。痛得闷哼一声。额头冷汗潸潸而下,右边的肩膀已完全没了知觉,李二的情况比他更糟,他的左肩胛插着一支弩箭。鲜血流了半身。趴在地上呻吟着。

秦堪落地后的瞬间。十余名亲兵赶紧上前将秦堪四面围住,挥刀劈挡着四面射来的箭矢,不时有人中箭闷哼倒地。很快又有亲兵补上。

右臂软耷耷的垂着,秦堪痛得直咬牙,估计是脱了臼,这当口也无暇叫人给他接上,看着官道边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秦堪静默半晌,忽然露出恍然之色。

一直觉得不对劲,白莲教面对三万余大军的重兵包围仍敢仓促起事,冲出重围后没有攻城夺船远遁,反而选择四面分散逃去,吸引朝廷大军尽数追赶,更重要的是,秦堪一直觉得暗中有第三股势力在天津这块方寸之地舞风弄雨,操纵棋局……

一切不合理的地方,直到此刻秦堪终于豁然明朗。

原来自己才是所有敌人真正的目标,无论白莲教起事逃散,吸引朝廷大军追赶,或是将身边校尉和勇士营将士分散兵力追剿,一切都是为了今日今时,为了将他秦堪刺杀!

秦堪给白莲教布局的同时,第三股势力也在给他布了一个局。

眯着眼睛打量着官道旁的山丘,默默算了一下敌人射出来的箭雨的数量,以及整个伏击圈边缘不停闪过的人影,秦堪忽然又露出疑惑之色。

如此精心设计的布局,按道理来说,此时的伏击应该如狮子搏兔一般凌厉无敌,势不可挡才对,可为何此刻对方的攻击竟如此的软弱无力,己方惊惶应战居然还能打个势均力敌。还有,明明自己再走十几丈便可以进入对方的伏击圈中心,那具忽然从高处跳下来的尸体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摆明了提醒自己戒备吗?

前面都布置得挺精妙,为何最后关键的一击却处处漏洞,瞧这伏击的架势顶多四五百人的规模,而且还莫名其妙跳下一具尸首,提前暴露了对方的埋伏……

旧的疑惑解开,又添新的疑惑。

秦堪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知是手臂痛还是头痛。

太费解了,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敌人就像一个白痴和天才之间来回转换的疯子,时而还来一个间歇性的抽风,令秦堪感到非常的无所适从。

就好像两位绝世高手过招搏命,前期各种飞沙走石,各种山崩地裂,最后即将分出胜负的那一刹,对方忽然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刻,秦堪是上前趁他病要他命,还是风度翩翩地等他狼狈起身摆开架势继续再战呢?这令发挥正常的秦堪情何以堪?

世上比神一样的对手更可怕的是在神和猪之间来回变身的对手,而且转换得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教人完全跟不上节奏,更过分的是,在神和猪两个领域皆有着半吊子经验,明明快战胜神一样的敌人,马上可以享受屠神的喜悦,结果神立马变成了猪,于是屠神变成了杀猪,心理落差之大,令人扼腕唏嘘……

比如此时此刻……

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秦堪确定了对方并无伏兵,不由微微冷笑,笑容刚露出来,右臂的刺痛又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常凤!”秦堪扬声怒喝。

“在!”

“叫后面的二百名鸟铳队上前列阵,三段式射击,把敌人的弓弩压下去,其余的人左右包抄上山,给我把这伙人全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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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西厂高手

二百名鸟铳手列队。

这二百名鸟铳手隶属御马监,秦堪奉旨出京,张永当时得了五十万两银子解了燃眉之急,为了感谢义薄云天的秦侯爷,不仅大方地借调了两千勇士营将士,更将这二百名鸟铳手也无私地奉献出来,“吃人嘴短”这四个字张公公将它表现得非常典型。

原本秦堪以为用不上他们,一直让他们充作钦差仪仗,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用上了。

鸟铳手三排由蹲到站一字排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官道旁的山丘,第一轮齐发,草丛里便听得许多闷哼惨叫,漫天的弩箭顿时为之一缓,第二轮齐发过后,箭雨已完全被打压下来,只有零零稀稀几支箭不痛不痒地射出来。

秦堪的右臂钻心的疼痛,头一次发现手臂脱臼居然如此痛苦,疼得冷汗直流的同时,眼睛却一直盯着鸟铳手们放枪,对两轮火枪的威力也大致有了数。

时下大明的鸟铳仍采用前管填药火绳激发式,过程非常繁杂,先从枪管塞火药,用小铁棍夯实,然后填铅弹,最后再将一根引火的火绳从尾部顶端牵引出来,使用时点燃火绳,火绳燃烧至枪管内部,引燃管内火药形成小爆炸,由此激发铅弹射出伤敌,其原理其实跟几百年后的烟花差不多。

秦堪目不转睛地看着整个填药和激发过程,默数了一下时间,发现要完成整个击敌的过程,按前世的时间来算。差不多需要两三分钟左右才能开一枪,而且火药不能受潮,若到雨雪天气,鸟铳这东西完全派不上用场,等于废掉了。

秦堪的眉头拧了起来,离京前他还在构思,要不要让低调训练的五百少年兵全部配上火器,以后成为一支专为他效命的神机营,然而今日亲眼见到鸟铳的开枪过程后,发现这个东西若上了战场基本等于一次性消耗品。开一枪以后只能丢弃不用了。毕竟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敌人不会风度翩翩等你两三分钟第二次填药装弹宰他们的。

大明最大的敌人在北方,北方鞑子最大的长处是骑兵,而大明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火器了。如何扬长避短却是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终大明一朝近三百年也没有解决。最后终究落得被北方异族入侵的下场,终结了大明的国祚,最后一个汉人王朝轰然倒地。

大明的火器确实是长处。但这个长处还不够长,火器方面还需要改良。

…………

…………

被十余名亲兵围着的秦堪正在思考这个汉人王朝的未来,外面两百名鸟铳手已放了好几轮枪,敌人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其余的官兵则左右两边开始包抄上山,整个局势已渐渐转守为攻。

武扈趴在草丛里,盯着数十丈开外被亲兵层层护卫着的秦堪,目光怨毒。

如果能除掉秦堪,刘公公必加官厚赏,未来前程不可限量,他的前程,就在前方十丈外,似乎唾手可得。

眼中厉色一闪,武扈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

两根手指伸入嘴里,武扈打了个尖利的哨声,趴在草丛里的西厂所属听到哨声立马从山丘各处站起身,手中钢刀一挥,剩下不到三百人竟向秦堪所在地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武扈不是鲁莽之人,敢以区区四百人伏击秦堪自然有他的底气,他的底气便是四百所属。

西厂自正德元年复开,刘瑾为了让西厂有效地节制锦衣卫和东厂,重新组建西厂时很下了一番功夫,对人员的挑选方面非常严格,西厂的上层架构自然是宫里的太监,而自大档头以下,则大肆招揽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士。

朝廷虽说对江湖人士有些反感,许多大臣都说过“侠以武犯禁”之类的打压之言,然而刘瑾却不在乎那么多,那时他初掌司礼监大权,且对锦衣卫和东厂正是异常忌惮的时候,刘公公正需要手中有一支超凡的武装力量对厂卫进行遏制,江湖人士便成了西厂组建之初的中坚基础。

上有一帮习惯了宫中勾心斗角的太监为西厂保驾护航,把握方向,下有一群亡命之徒供其驱使,短短一年内,西厂确实对锦衣卫和东厂形成了不小的牵制,戴义经常在秦堪面前哭诉刘瑾如何欺负他,这其中便足可见西厂的发展怎样蓬勃了。

这次刘瑾欲拔除秦堪这根眼中钉算是下了血本,西厂派出来的人都是武功顶尖的高手,个顶个儿的厉害,可谓全明星豪华阵容,这也是武扈哪怕在三千反军未能按时到达的前提下,敢以区区四百人伏击秦堪的原因。

前面秦堪的鸟铳手放倒了一批西厂番子,再加上官兵两侧包抄,武扈终于急了,于是做出了孤注一掷的决定。

今日若能拼了性命击杀秦堪,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回京后刘公公必有重赏,若秦堪安然无恙,而西厂却死了这么多高手,回京后该死的便是他武扈了。

随着武扈的一声令下,西厂所属纷纷扔下机弩跳出草丛,放弃了远程攻击,众人疯了般朝二百名鸟铳手冲去,几轮火枪下来,已杀了西厂近百人,这个威胁必须先除去。

很快西厂番子便冲到鸟铳手身前,一旦陷入近身搏斗,鸟铳完全没了威力,西厂番子如虎入羊群,一时间鸟铳手惨叫声此起彼伏。

西厂高手武力不凡,出手往往一招致命,老辣狠毒之极,远远看着的李二脸色凝重了,肩上中的箭还没拔下来,疼得龇牙咧嘴,却大声呼喝着两侧包抄的校尉合拢收缩,挡在秦堪身前的百余名校尉也纷纷抄刀顶上。

随着一声声惨叫,鸟铳手在西厂高手面前一个个倒下,这批高手出招狠毒,下手专攻致命处,倒下的人鲜有伤者,尽皆丧命。

情势越来越危急了。

“侯爷,让亲兵护着你先撤吧,这几百人不是好路数,出手厉害得紧,咱们怕是拦不住……”李二急道。

“放屁!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区区几百人吓得我落荒而逃,本侯的脸还要不要了?李二,你再敢言退,本侯便在阵前斩了你!”秦堪厉声道。

耳中听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秦堪面部狠狠抽搐几下,脑子却在急速转动着。

难怪这区区几百人也敢伏击自己,原来不是猛龙不过江,这群人手里确实有几分真本事的,刚才小瞧他们了。

此时包抄的校尉们也已合拢,但包抄已无效果,西厂高手们根本不等他们攻击,便全部冲上了官道与鸟铳手们混战在一起,瞧他们的身手,收拾完鸟铳手后便该轮到校尉们了,看样子显然校尉也绝非他们的对手。

双方厮杀到现在,原本兵力上小有优势的秦堪,此刻优势已荡然无存,情势再发展下去,被这几百敌人活捉甚至击杀的可能越来越大。

李二跺脚急道:“侯爷,既然不跑,眼前这情势怎生应对,还请侯爷拿个章程。”

秦堪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瞟,看到方才西厂高手潜伏的草丛,然后屈指一弹李二肩后插着的弩箭,李二疼得老脸一白,倒吸一口凉气。

“这玩意是弩箭吗?”

“是……”

“有弩箭便应该有机弩吧?”秦堪若有所思。

“那是自然……”

“既然他们扔下机弩玩近战,那咱们就扬长避短,李二,分出二百人到草丛里,找到他们扔下的机弩……”

“啊?”

“射他们!”

李二呆了片刻,接着兴奋地朝身后一挥手,二百名校尉果断跳入草丛中,很快在草丛里找到了近百具机弩,可见为了击杀秦堪,西厂委实下足了本钱。

百具机弩此刻换了主人,弩中尚有余箭,就在西厂高手忘情屠戮鸟铳手时,不知不觉间,百具机弩已对准了他们。

不得不说,这简直是神来之笔,连正在厮杀的武扈也没想到,自己命人扔下的百具机弩给他招来了大麻烦。

秦侯爷的急智本事,绝非小小西厂档头能比拟。

一刀劈死一名鸟铳手,不经意间抬头一看,武扈和西厂高手们顿时魂飞魄散。

百具机弩离悄然离他们十步之遥,呈半圆型将他们围住。

李二目注官道中央,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手中钢刀一晃,大喝道:“放箭!”

嗖嗖嗖!

弩箭齐发,数十名西厂高手饮恨倒地,余者惊惶躲避。

混乱中,武扈悲愤万分,怒喝道:“好卑鄙!咱们把鸟铳捡起来跟他们拼了!”

所有人毫不犹豫下意识便俯身捡鸟铳,然后动作一滞……沉默了。

如果秦堪能保持风度给他们时间让他们气定神闲填药,夯实,装火绳,点火……那么双方可堪一战。可现在……

现在西厂众高手手中的鸟铳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

迎着锦衣校尉们怜悯的目光,武扈面色惨白,仰天绝望地一叹。

“跟他们拼了!”西厂高手振臂高呼,手中的鸟铳抡得虎虎生风。

嗖嗖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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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无需道理

从攻到守,再从守到攻,一场伏击被秦堪化解了,虽然仅只区区数百人,却也将秦堪逼得手忙脚乱,差点把命搭上。

官道边硝烟散尽,尸横遍野,这一战虽然双方加起来不到两千人,然而死伤特别惨重,西厂四百名高手跑掉的只不过数十,余者皆死,事后打扫战场,锦衣校尉原本想找几个活口回去严审,结果发现所有受伤的人全部自尽。

倒也不是说他们都成了刘瑾的死士,只是大家都是厂卫出身,落到锦衣卫手里是个什么下场他们比谁都清楚,还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包括武扈在内,三百多名西厂高手的尸首一字摆在官道上,他们用过的机弩,兵器也分类收集起来,而山丘后方一百多名东厂番子的尸首也被发现。

秦堪阴沉着脸,看着官道上密密麻麻的尸首默不出声。

李二肩上的箭已被拔下,疼得冷汗潸潸,却仍咬着牙,眼中厉色闪现:“侯爷,属下这就布下耳目大索天下,这帮家伙无法无天敢刺侯爷,属下灭他们满门!”

秦堪沉默许久,忽然冷冷道:“不用查了!”

“侯爷……”

“刘瑾,西厂,就是他们。”

李二惊愕道:“侯爷如何得知?”

顺手拾起西厂掉落的兵器左看右看,却也看不出兵器上有西厂的钤记。

秦堪嘴角一勾,喃喃道:“第三股势力十有八九便是西厂。我怀疑白莲教造反也跟西厂脱不了关系,不然他们不会愚蠢到选择现在这个时机起事,刘瑾倒是好胆色,为了杀我不惜跟反贼勾结……”

李二一脸不敢置信:“司礼监掌印勾结……反贼?侯爷,这不大可能吧?”

李二这么想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凡坐上刘瑾那个位置,已然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送给他一个“立皇帝”的雅号,可见权势大到何种地步。权势越大便越讲究分寸。开西厂招揽江湖人士或许有不得已的理由,但若说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居然勾结白莲教反贼,确实很难让人接受,天下资源任他调取。何必跟反贼纠缠一起自污名声?

秦堪淡淡一笑。李二不理解。但他理解。

立皇帝毕竟只是立皇帝,他不是真正的皇帝,他有危机感。担心失宠,担心失权,担心有人爬到他头上,更担心有人把他踩入地狱,他的位置不像皇帝那般高枕无忧,为了地位的巩固,他不得不使出许多阴暗的手段,勾结反贼只是诸多阴暗手段的一种罢了。

刘公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把屠刀伸到他秦堪的脖子上就不对了。

“李二,把这些刺客的脑袋全砍下来,用石灰保存,带回京师去。”

“是!……侯爷,真是刘瑾?侯爷回京要找他算帐?无凭无据的,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秦堪和颜悦色道:“李二,认识我这么久了,你觉得本侯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李二挺起胸膛:“当然是!”

秦堪欣慰极了:“要不怎么都说老部下贴心呢,我就喜欢你这种瞎了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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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完战场,除了西厂死伤三百余,秦堪的仪仗也死了二百多人,这一战险而又险,秦堪甚至能感到死神的镰刀擦着他的脖子划过,想想今日的伏击,脖颈后都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庆幸之后,秦堪的怒火也随之高涨。

两名锦衣校尉被叫到秦堪面前,秦堪下了几道命令后,两名校尉抱拳上马,匆匆往京师赶去。

天津城外伏击钦差,出了这么大的事,追剿反贼的六卫指挥使也知道了,六人大惊失色,急忙点了兵马匆匆往大张庄赶来,见秦堪完好无恙,只是右臂脱臼,六人不由大松口气,彼此互视一眼,一脸的庆幸后怕。

军中大夫小心翼翼地捉着秦堪的手臂,猛地往上一顶,秦堪疼得惨呼一声,脱了臼的右臂终于接上位了。

相关的查缉工作立即展开,不论秦堪如何认定是西厂动的手,该追查还是要追查,堂堂国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差点丧了命,这事哪怕秦堪不追究,李二他们也必须要查的,这不但关乎朝廷国法,也关乎秦堪的面子,不可能随随便便算了,否则事情传出去,秦侯爷脾气好到这般地步,刀架脖子上都不追究,于是江湖好汉乐开怀,今天你捅一下,明天他捅一下……

伏击过后,锦衣卫缇骑四出,京师与天津的官道上,不断看到骑着快马行色匆匆的锦衣校尉,带着一道道命令奔赴大明各地。

今年的北直隶不太平,特别是今日白莲教起事后,不论六卫大军如何追剿,剩余的三千反贼却仿佛平空消失了似的,一条人影都不见,锦衣卫从城池一直查缉到乡村,天津附近四县的乡绅和里保一个个召来问过话以后才知道,三千反贼竟脱了官兵衣裳,换上了村夫便装,申时便以三五人或七八人为伍匆匆钻进了山林,然后不知去向。三千人就这样化整为零逃出了六卫大军和锦衣卫缇骑的追缉。

刚被六卫指挥使接回大军营地,秦堪便听到了这个坏消息,目光阴沉地扫了李二一眼,这一眼扫得李二浑身寒毛直竖,一脸羞惭却讷讷不能出声。

进了营地辕门,秦堪在六卫指挥使的殷勤簇拥下直奔帅帐,刚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窜出来,指着他大喝道:“秦堪!你看看你把天津搞成了什么样子!天津三卫本来不会反的,就是被你种种手段逼反了,回京之后我定要向朝廷重重参你一本!”

旁边的六卫指挥使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秦堪脚步一顿,冷冷扫了这人一眼,只见他穿着七品蓝袍官服,三十多岁年纪,一脸方正不阿的表情,正义愤填膺地喘着粗气。

秦堪侧过头问李二:“这人谁呀?”

李二眼冒杀机,压低了声音道:“都察院监察御史,李腾……”

怕秦堪不记得,李二补充道:“就是今晚即将要睡梁胜小妾的那个……”

这么一说秦堪便恍然了,又嫉又羡地扫了他一眼,敷衍般朝李腾拱拱手:“原来是李大人当面,幸会。”

当朝国侯朝区区七品御史行礼,说来算是坏了规矩,但秦堪不得不做个样子。

话说大明朝堂里,当什么官儿都有它的苦恼,户部愁钱粮,工部愁两河,吏部愁调官……哪怕位高权重如司礼监刘公公者,也愁生理毛病管不住尿,夜深人静时往往怅然唏嘘。

遍数整个朝堂,只有监察御史做得最轻松。

虽然只是小小的七品,但这类人属于言官,他们的身份是超越于朝臣之上的,起着督察百官,查纠民间风气,直谏君主过失等等作用,他们手上并无实权,但什么事都能管,若放到地方上,前面再加个“巡按”的名衔,便对地方官的任免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简单的说,这种人嘴欠抽,却没人敢抽,有的怕脏了手,有的怕给自己惹祸,真正是人见人憎的一类人。

所以秦堪主动给这位七品御史李大人拱手行礼,没别的目的,穿新鞋不踩臭狗屎而已。

李腾姿态摆得很高,完全无视秦堪的客气,甚至连回礼都没有,仍旧气愤地指着他,道:“秦堪,你逼反天津三卫,又劳民伤财调六卫大军平叛,天津官民皆云侯爷欲以无辜者之血染红你的乌纱蟒袍,此言果然不虚,你可知今日校场争斗死了多少人?你可知多少平民百姓身陷兵祸?你可知朝廷无端多了多少心腹大患?秦堪,你造孽造大了!本官明日便回京,咱们京师金殿上好好……”

“来人,把这人给本侯叉出去!”

没等李腾说完,秦堪的耐性已耗尽,挥挥衣袖,如同拂走一粒尘埃。

秦侯爷的客气是有限的,不能拿客气当福气,要懂得珍惜……

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冲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李腾转身往外走,李腾勃然大怒,刚跳起脚准备破口大骂,却听砰的一声闷响,架住他的校尉使了阴招,一拳狠狠揍在他的腹部,李腾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肺腑翻江倒海,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

秦堪冷冷瞧着李腾的背影,眼中杀机渐深。

今日被人伏击,窝了一肚子气还没发泄,又有人不知死活跳出来骂街,秦堪心中的火气烧得很旺盛。

招了招手,秦堪叫来李二:“这个姓李的家伙,不能让他回到京师。”

李二重重点头:“今晚就把梁胜的小妾弄到他床上去,然后叫梁胜去捉奸,打不死算他命大,属下再在回京的路上布置埋伏……”

秦堪点点头,随即问道:“梁胜的老母可还健在?”

“梁胜的母亲五年前便过世了……”

秦堪失望叹气,退而求次:“那就小妾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情义取舍

夜深人静,秦堪坐在帅帐内,凑着昏黄的烛光,下笔如飞在奏疏上书写着天津之行的一切巨细事宜。

从进天津城后授意平江伯截留漕粮,到严命天津乡绅发动宗族力量查缉检举白莲教,再到火烧官仓给白莲教布置圈套,最后逼反白莲教调动兵马围歼等等,大小一应经过秦堪将其写得清清楚楚,洋洋洒洒数千字。

搁下笔,秦堪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奏疏从头读了一遍,接着又拿起笔,神情有些犹豫。

大乱之后必大治,否则天津这座城经他这么一折腾,多半要废掉,朝廷与白莲教在天津城内外闹得如此激烈,真正受苦的却是百姓,一座小城出了邪教,再惹上兵祸,接下来的日子还要面对朝廷官兵的搜索查缉,城中纷乱不休,百姓哪来的安宁日子?

朱厚照玩乱了东西可以拍拍屁股不管,秦堪做不到。

耳边似乎想起与唐子禾的最后一次见面,腊梅绽放的前院里,他曾亲口描绘出未来天津的蓝图,这张图绝非信口乱说,他是确实想把天津建设起来的。

滨临渤海,东接朝鲜日本,南邻琉球,再往南去便是东南亚,北方有着天然的原始森林,能够提供足够的海船原木,西边紧邻京师,更是永定河,北运河等漕河的物质集中地,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天津不应该只是一座小土城,它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调拨钱粮。促工兴商,设立州府行政衙门,重建天津三卫,甚至可以组建一支小规模的以火炮火枪为主的海军舰队,为以后南来北往的商贾船队保驾护航……

秦堪眼睛发出了亮光,嘴角轻轻一勾,神采忽然间飞扬起来。

当天津按他的构思一步步成为大明最繁华的城池,大明无论朝堂大臣还是民间商贾都无法忽视它的时候,“开海禁”这个酝酿已久的想法,差不多可以正式实行了。阻力或许不小。但是,一座极度繁华且滨临大海的城池放在那里,其势已成,朝堂上那些勾结浙商闽商享受走私巨利的大臣们还会像以前那么理直气壮搬出祖宗成法来反对么?

定了定神。秦堪思索许久。终于在奏疏上另起一行。下笔疾言。

“臣尝闻圣人之言,所著所立者,唯‘民生’二字矣。民者,社稷之本也。臣奉旨查缉天津白莲教,白莲反贼恶积祸盈,荼毒百姓深矣,天津建埠百余年,城中反贼肆虐,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民为天子之民,何以独薄天津耶?臣又闻‘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道,于斯著矣’……”

一道请求朝廷建设天津的奏疏在秦堪笔下洋洋洒洒写就,秦堪在奏疏中详细阐述了天津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以及建设这座滨海城池的必要性,然后提出几点建议,其一,广纳流民乞丐,扩充城池,其二,设天津府衙,任命行政官员治城,其三,鼓励商贾进驻天津,皇家内库带头在天津设立采办局用以吸引商贾……

至于分配流民土地,以及建造船厂,开市舶司为将来开海禁埋伏笔等事宜,秦堪思考许久,终究一字未提。

一口吃不成胖子,有些事情只能循序渐进,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慢慢渗透,慢慢影响,而且尤其要注意不能触犯地主和权贵阶级的利益,否则等待他的必然是整个朝堂的疯狂打击,事则必败。

奏疏写毕已快天亮,秦堪轻轻吹干了奏疏上的墨迹,嘴角露出坦然的笑容。

世人对他贬褒不一,天下皆言他是奸佞宠臣,然而这位奸佞宠臣却在以自己的方式一步步改变这个世界,一步步实现当初曾经立下的誓言。

当这位奸佞忍辱负重耗尽心神匡扶社稷之时,朝堂上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们在干什么?

忠奸黑白每一朝,岂能信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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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卫大军仍扎营天津城外,在大军的威慑下,锦衣卫入城开始缉查残余的白莲教徒,原天津三卫剩余的数千将士也纷纷自解兵器,配合锦衣卫肃清可能存在的白莲教徒。

一片纷乱忙碌中,钦差秦堪启程回京了。

剩下的事情已用不着秦堪亲自处理,查缉天津白莲教一事大致算是功德圆满,其中略有遗憾不足,然而世事哪有那么多的完美无缺?

…………

…………

天津西城门外。

六卫指挥使,原天津三卫指挥使,漕运总督平江伯陈熊,以及漕运盐道衙门各级大小官吏纷纷恭立城门外,为钦差大人送行。

平江伯陈熊代表文武官员向秦堪敬过饯行酒,秦堪向诸官员拱手告别。

转身的瞬间,秦堪分明看到包括陈熊和六卫指挥使在内,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悄然松了口气。

这种类似于送瘟神的释然表情令秦堪感到很不满,甚至有种扭头进城再住几日的冲动。

仪仗启行,秦堪看了一眼低矮破旧的城墙,然后低身进了车辇。

脑海中无端浮起唐子禾的俏脸,那个清冷的女子如今身在何方?曾经答应过她,数年之后定让她看到焕然一新的天津,她可曾记得这句诺言?三千反贼杳无消息,他们是不是跟唐子禾走了?若这位巾帼女子仍旧心怀造反之志,三千人跟着她恐怕迟早会成大明的心腹之患,未来将掀起多大的风浪?

脑海里的俏脸渐渐模糊,幻化作无数疑问。秦堪坐在车辇里沉沉一叹。

…………

…………

城外大白庄边的官道一侧,茂密的树影下,唐子禾穿着粗布衣裳,黑亮如瀑布般的秀发用一块蓝色碎花巾帕包起来,一副农家妇的打扮,静静地盯着官道尽头,不言也不动。

她的旁边围着一群剽悍汉子,也是寻常的村夫打扮,众人既敬且畏地瞧着唐子禾。

三千反军已分批乔装赶往霸州,唐子禾却留了下来。不顾葛老五等人的竭力劝说。执意留下来做一件她认为必须做的事。

葛老五无奈也只好陪她留下,三五个老弟兄忠心耿耿,哪怕如今天津城附近风声鹤唳,官兵大索城乡。他们也义无返顾。

春风带着几分暖意。轻轻拂过山岗。唐子禾的鬓边几缕调皮的黑发不听话地飘扬,黑发轻拂过腮边,痒痒的。像春天里少女的情怀。

“唐姑娘,打探消息的弟兄刚刚回来,狗官的仪仗已然上路,离此大约还有十里……”葛老五迟疑地拍了拍身旁幽黑的火炮,道:“这铁玩意儿……行不行啊?”

唐子禾冷冷一笑:“百丈之内它可以轰开城池的大门,你说它行不行?用它来轰狗官的车辇,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葛老五,叫弟兄们填药装弹,记住,咱们只有发一弹的机会,一弹过后官兵必然反扑,咱们没时间发第二弹,所以这一击不论成与不成,都要果断远遁。”

葛老五连连点头:“弟兄们省得的。”

“填药装弹以后,叫其余的弟兄们赶紧撤入山林,葛老五,你留下。”

“是,我定与唐姑娘共进退。”

唐子禾冷冷道:“我叫你留下不是为了共进退,而是要你亲眼瞧着,瞧瞧我下不下得了手对秦堪发炮,我唐子禾会不会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狗官而罔顾弟兄们的血海深仇!”

葛老五一惊,接着干笑道:“姑娘言重了,弟兄们跟你这么多年,怎会不相信你?只是此地危险,姑娘系三千弟兄的前程于一身,不如请姑娘教我如何发炮,然后你先和弟兄们撤走,我来干掉那狗官!”

唐子禾执拗地摇摇头:“我信错了狗官,害弟兄们因此丧命,我欠他们的,我亲手还!”

…………

…………

车辇行走在官道上,车轴似乎有些老化,发出令人倒牙的吱吱呀呀声,秦堪揉了揉腮帮子,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一本《孟子》。

对待圣贤道理,秦堪的态度是不学习也不批判,姑且听之,姑且阅之。不过适当的充门面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是个圣人之言畅行于世的年代,如同前世曾经疯狂流行的港台歌曲一样,不管喜不喜欢,总得学会哼几首。

不论君子还是流氓,多学点文化知识终归没坏处的,不能因为跟文官斗殴稳占上风便骄傲自满,用嘴皮子杀得对方丢盔弃甲才是上乘。

掀开车辇的帘子,秦堪往外瞟了一眼,骑马护侍于车辇外的李二立时拨过马头,朝他凑近。

秦堪皱着眉,朝仪仗前方一辆蓝蓬马车指了指,然后无声地瞧着李二。

李二尴尬地挠挠头,面孔浮上羞惭之色。

“属下无能,侯爷恕罪,这姓李的御史真的命大,昨夜属下代侯爷宴请六卫指挥使和李腾,找了个借口干脆就将宴席设在天津卫指挥使司的后院,梁胜和另外两卫指挥使作陪,后来属下频频敬酒,把李腾灌得烂醉,吩咐下面的心腹校尉将他送进了梁胜的后院厢房歇息,趁梁胜仍在喝酒的空档,把梁胜的小妾打昏了,然后将李腾送到梁胜小妾的床上……”

秦堪冷冷道:“李腾若真把梁胜的小妾睡了,按理说现在不应该活在人世,咱们此时也应该正在给李腾的牌位上香才对,后来发生什么意外了?”

李二干笑道:“侯爷,后来其实并无意外,属下等人掐好了时间,打算半个时辰后找个由头让梁胜回后院捉奸的,结果……咳,结果梁胜回去后,他的小妾好端端脱光了躺在床上,李腾却不见人影儿了……”

“怎么回事?”

李二面色越来越古怪,忍不住朝仪仗前面的马车瞥了一眼。笑道:“留在后院暗中放风的弟兄说,李腾和梁胜的小妾确实办了事,不过却办得飞快,李腾那家伙不中用,居然三两下便打了个哆嗦,交货了,拎上裤子说了句‘好舒服’,然后扭头便跑,其过程实可谓‘迅雷不及掩耳’,咱们的弟兄还没回过神。姓李的爽完便跑得没影儿了……”

笑了两声。李二抬头赫然看到秦堪冷冷的目光,顿时吓得浑身一凛,急忙沉痛道:“侯爷,属下失算了!”

秦堪很想把脚伸出车辇窗外。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狠狠踹下马去。转念一想自己刚刚读过《孟子》。委实不宜太过粗暴,于是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满腔的怒意。

“罢了。人算不如天算……”秦堪仰天黯然长叹:“何苦来哉?不但没把他弄死,反而给他拉了个皮条,让他爽了一把,爽完还不给钱,咱们图个什么?……李二啊,你说咱们贱不贱呐?”

李二面红耳赤:“侯爷,按属下的想法,直截了当一刀把他剁了拉倒,侯爷的法子是不是太……呃,太委婉了?”

秦堪叹了口气,把手中刚读完的《孟子》隔着车窗递给他,怒其不争道:“有空多读书,看看圣人是怎样为人处世的!”

李二大吃一惊:“圣人也干过这事儿?”

“叫你看看圣人是怎样的委婉啊混蛋!”秦堪咬牙怒道:“遇到事情只知道打打杀杀,以为一刀剁了就能解决问题么?”

“属下知错了……侯爷,那个李腾的车驾就在仪仗前面,姓李的今日连面都没露,招呼也不打,对侯爷非常不敬。回京以后怕是少不了邀一帮子言官参劾侯爷,不大不小也是个麻烦……”

秦堪冷冷道:“前面你可布置了人马?”

“已设好埋伏……”

“那还用我说吗?当然一刀把他剁了!”

李二:“…………”

“还有,告诉仪仗走慢一点,离李大人的车驾远一点,等下李大人挨刀的时候咱们可以充分做到毫不知情,本侯观李大人今日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避之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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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的火炮已架好,炮口被唐子禾精心调过,正对着官道尽头方向。

炮管内夯实了火药,一颗实心铁弹塞在炮管里,尾部扯出一根长长的火绳。

一名老弟兄匆匆跑来告诉唐子禾,钦差仪仗离此不足三里。

唐子禾身躯不易察觉地一震,站起身朝官道尽头望去,却见远处空旷的地平线上,两面明黄团龙旗迎风飘扬,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当先一辆蓝蓬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旁边无数穿着飞鱼服的校尉按刀而侍,一行数千人的队伍由远及近,不知不觉间已进入了火炮的射程之内。

唐子禾两眼顿时泛了红,眼中流露出复杂得连自己也不懂的情绪,怔怔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马车,握着火折子的白玉纤手微微颤抖。

葛老五扭头瞧了唐子禾一眼,无声地一叹,然后目注官道上的马车,目光瞬间阴冷。

情与义,终究要分个清楚,走到这一步,必须取舍了。

“唐姑娘,狗官的车驾近了……”葛老五忍不住提醒道。

颤抖的纤手轻轻一晃,火折子迎风点燃,然后慢慢凑进炮管尾部的火绳。

耳畔不合时宜地回荡着秦堪那熟悉的声音。

“……志向是个遥不可及的字眼儿,我更愿把它当作我未来几年必须逐步完成的工作进程。”

“……我要奏请朝廷在天津开巡按御史衙门,如此一来,官府,三卫,御史,三权分立,各自制衡监督,最大限度杜绝官吏贪污,欺压百姓……”

“……另外我还要奏请朝廷,开天津外埠,小范围的试着先开海禁,若与异邦正常商贸,沿海城市鲜有不富者,城富则民富,民富则国强……”

唐子禾长长的睫毛颤动不已,闭上眼,秦堪比划着手势,在她面前勾勒天津未来蓝图的样子浮现在眼前,那么的神采飞扬,那么的意气风发,仿佛决定芸芸众生命运的天神,带着深深的慈悲俯首注视着苦难世间。

应该是那一刹吧,仿佛拍开了尘封醇酒的泥封,醉人的芬芳令自己的心瞬间沦陷。

“……你来,我养你。”

耳边又回荡着这句旖旎的话语,唐子禾浑身一颤,俏脸泛上如醉酒般的酡红,随即看着官道上越来越近的马车,泛红的俏脸忽然又变得惨白。

死死咬着下唇,唐子禾眼中迅速浮上晶莹的泪光。

曾经有过那么一瞬,她真想抛掉一切果如秦堪所言,住进他的侯府里被他养着,做个幸福简单的小女人,所谓千秋大业,所谓彪炳青史,终究只是镜花水月,怎抵得夫郎插入她发髻里的一根碧玉簪,然而……说得那么好听,你为何两面三刀,背过身便害了弟兄的性命?

那一支朝廷制式雕翎羽箭绝了他和她所有的可能,她已退无可退。

葛老五的声音惊醒了她满腹的哀怨:“唐姑娘,……算了吧,这些年苦了你,也累了你,秦堪的这条命权且记上,当是弟兄们报答你的这番苦累。”

唐子禾悚然一惊,接着咬了咬牙:“弟兄们的大仇不报,我有何面目领那三千弟兄?”

火折子在树影里发出微弱的火光,火光毅然朝炮管的火绳凑近……(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一炮断情

葛老五的表情一直很平静,他的目光没在炮管,而在唐子禾那张凄怨的俏脸上。

每次提起她对秦堪暗生情愫,唐子禾总是表现得非常暴躁,死不承认有这回事,然而此刻不得不在情与义之间做出取舍时,这张凄怨的俏脸已说明了一切。

葛老五已不忍心说什么。

他是大老粗,不懂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在他心里,为死去的弟兄报仇比什么都重要。

黯然注视着唐子禾颤抖的纤手,葛老五也在心中无声地做着取舍。

今日若唐姑娘下不了手,他便与她分道扬镳,从此做个自由自在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唐姑娘的大业与他再无干系,葛老五不惜命,但他的命只交给值得交的人,唐子禾没什么不好,然而她心中那一缕不合时宜的情愫,却会成为所有弟兄的催命符。

唐子禾盯着官道上越来越近的马车,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最后贝齿狠狠一咬,颤抖的手终于点燃了火绳……

嗤——轰!

如同山崩般的巨大声浪将二人震得一个踉跄,直起身子往官道看去,却见马车瞬间碎板木屑横飞四溅,几块残肢断臂伴随着鲜血从马车里四散而落,周围护侍的锦衣校尉一阵惨叫,身下骑着的马儿纷纷受惊,一边嘶鸣一边不停地跳跃甩动,直到将背上的骑士摔下地,马群长嘶一声跑远。

混乱中一片血肉模糊。

葛老五睁大了眼,他也没想到攻城火炮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难怪唐姑娘说杀鸡用牛刀,再看唐子禾,却见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瘫坐在地上,怔怔看着马车外散落的残肢断臂,泪如雨下,心痛如刀绞。

使劲一擦眼泪,唐子禾站起身直视葛老五时,她的眼中已没了泪水,可同时也没了神采。像一口干枯的老井。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葛老五……”

“在。”

“你亲眼瞧见了,现在我再问你,弟兄们的仇算不算报了?”

葛老五心中叹息,重重点头:“唐姑娘。老葛这条命从今以后卖给你了!你造朝廷的反。老葛给你举反旗。你上山落草当大王,老葛动刀给你宰肥羊,你心思淡了退出江湖嫁人。老葛给你当家丁护院!”

唐子禾抿了抿唇,向官道上那滩模糊的血肉投去最后一瞥,绝然转身。

“快走吧,官兵们反应过来就要搜山了。”声音比山谷的寒风更冷。

葛老五连连点头,颇有些不舍地拍了拍身旁的火炮,大嘴咧了咧,身躯如鹞子般灵巧一闪,隐入茂密的丛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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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京里锦衣卫已到位待命,只等侯爷回京后一声令下,他们便动手。”

车辇摇摇晃晃,秦堪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淡淡道:“发动以前不可走漏风声,事情干完之后就无所谓了,叫下面的人把嘴管紧,我的仁厚是他们三辈子修来的福分,换个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干完这事早把他们灭口了。”

李二急忙笑道:“侯爷放心,我已叫常凤快马加鞭回京了,他也是从南京便跟着您的老人儿,这事由他领头不会办砸的。”

秦堪点点头。

侯爷算是好脾气,轻易不动气,当官这几年涵养越来越高深,到了他这个位置,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动怒的?朝堂里的勾心斗角,各施机谋,在他眼里只有输赢二字而已,委实不值得动气。

然而西厂这次天津城外伏击他,却令他久抑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发,无可遏止。

堂堂国侯被一个死太监算计,差点因此丢了性命,秦堪怎能不发火?他在前面为朝廷为社稷殚心竭虑,有人却在他背后捅刀子,这笔帐若不算,以后侯爷如何在京师大臣们面前抬得起头?

久违的杀气在胸中翻腾酝酿,上一次动杀气,东厂数千番子的性命为代价才换得他暂息雷霆,这一次呢?

敢招惹就要敢承担,刘瑾付得起代价么?

车辇摇摇晃晃行走在官道上,天津离京师并不远,可以说两城紧紧相邻,朝发夕至,不知不觉仪仗已走了一半路程了。

辇外的春日晒得人暖洋洋,令秦堪有点瞌睡,再次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秦堪一只手撑着腮帮,打算眯瞪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李二,指了指前方,神情微微不耐道:“你安排的人在哪里动手?路都走一半了,那个姓李的御史好像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个意思?”

李二呵呵一笑,眼里杀机一闪而逝:“侯爷别急,阎王的催命帖子很快就要发到李腾手上了,再往前走四十里,有个山沟子名叫二里岗,那里风水好,适合埋御史……”

秦堪点点头,不再说话,放下车辇帘子,闭上眼开始打盹儿。

忽然远处轰地一声巨响,车辇周围的仪仗官兵大惊,纷纷拔刀出鞘,将车辇围得跟铁桶一般,神情戒备地四下张望,数百名校尉在总旗和百户带领下朝巨响的方向跑去。

秦堪一脸惊讶,刚才这声音很熟悉,分明是……放炮啊,掀开车帘,朝李二瞟了一眼,有种非吴下阿蒙自当刮目相看的意味。

情不自禁朝李二竖了竖大拇指,秦堪真心赞道:“好大的手笔,居然想到用大炮轰他,李腾这得多大罪过才有幸获此殊荣……你家小妾也被他睡了?”

李二一脸茫然,吭哧半晌,呆呆地道:“侯爷……属下没安排大炮啊,就只在二里岗埋伏了十几个弟兄……”

秦堪也楞住了:“刚才那声炮响是怎么回事?”

二人呆呆地互视,片刻之后,二人猛地一个激灵,脸色大变,齐声惊道:“有埋伏!”

话音刚落,前去查探的校尉匆忙跑回来,抱拳大声道:“禀侯爷,三里外有敌情,监察御史李大人的马车被大炮轰得粉碎……”

秦堪急忙道:“李腾呢?”

“也粉碎了。”

李二惊怒交加,拔刀在手大怒道:“他娘的,谁拔了老子头筹?”

“闭嘴!你当是逛窑子呢?什么狗屁拔头筹!”秦堪怒叱,抬手朝官道边的小山一指:“刺客是冲我来的,李腾命背,为我挡了一劫,刺客必在此山中,派人搜山!”

“是!”

…………

…………

一个时辰后,搜山的锦衣校尉匆匆赶回,抱拳禀道:“侯爷,属下等在山腰发现火炮一门,沿着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在山林深处远远看见一男一女飞快躲进深山,属下正继续跟踪追缉……”

秦堪皱眉:“一男一女?可瞧见他们的模样?”

“男的不认识,女的……女的好像……”校尉迟疑片刻,不大确定道:“女的好像是曾经在天津官衙里住过一阵的白莲教妖女唐子禾,属下以前见过她几次,方才远远瞧了一眼,依稀有些相似……”

秦堪惊愕道:“唐子禾?怎会是她?不可能是她!”

“侯爷,属下刚才共有十几个人追踪刺客,都觉得刺客像她……”

秦堪心中泛起极度的不舒服以及深深的疑惑。

他和唐子禾的立场不同,这是彼此都知道的,互相有点朦胧的好感,暗生几许撩人的情愫,这些情愫令彼此都手下留了情,天津官衙里,唐子禾一针在手,本可置他于死地,她却没有下手,她离开后,秦堪本可下令关闭城门大索全城,他也没有这么做,大家都给自己给对方留了一步余地,刀光剑影的争斗里不知不觉蒙上一层旖旎暧昧欲语还休的色彩。

然而今日,唐子禾为何忽然对他痛下杀手?

尽管李腾当了替死鬼,但秦堪清楚,唐子禾要杀的是他。

连大炮都用上了,足可见这一击多么的义无返顾。

什么原因令她态度大变,突然要置他于死地?恨他下手太狠,毁了她多年来在天津打下的白莲教根基,还是别的原因?

秦堪沉默许久,心情忽然变得低落,见校尉还站在他面前等他指示,秦堪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把所有人都撤回来吧……”

李二和校尉一呆:“侯爷,弟兄们已经缀上刺客了……”

“把人撤回来!”秦堪加重了语气,冷冷扫了李二一眼。

“是!”

抬眼看着面前郁郁葱翠的山峦,所谓伊人,正在深山中,跋涉着一条和他截然不同的路。

秦堪沉沉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与唐子禾真的渐行渐远,无法再有交集了,他和她,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侯爷,那个李腾碎了一地,侯爷回京了如何跟朝廷交代?”李二又添新愁。

“碎了一地”,这词儿用得新鲜且贴切。

“李大人回京路上偶遇白莲教反贼,不幸遇难,为国捐躯……”秦堪叹道:“我早说过,这位御史大人今日印堂发黑,必有大凶之祸,果然被我言中……本侯这张嘴曾在报恩寺里开过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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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侯爷回京

过程虽有偏差,但结果总算殊途同归,重要的是,李腾的性命在回京的路上交代了。

秦堪没想到居然是唐子禾对李腾下了手。稍稍揣度一下这件事的始末,秦堪忽然有一种黑色幽默般的荒诞感觉。

钦差仪仗启程自然无法瞒住唐子禾的耳目眼线,多半是听说仪仗已上路,唐子禾便早早布置了杀招,却没想到秦堪肚里冒着坏水儿,憋着心思准备算计政敌,于是让李腾走在前面,为了照顾御史大人的面子,还给他派了锦衣校尉护侍马车左右,让他死得风光一点,气派一点。

于是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唐子禾将李腾的马车当成了钦差车驾,一炮轰过去,李腾魂归离恨天,怀里揣着的参劾秦堪的奏疏也随着一同灰飞烟灭,唐姑娘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背影婀娜多姿,冷酷中透着潇洒,却没想到自己其实杀错了人……

更冤的是李大人,没招谁没惹谁,心平气和与世无争走在路上,无端端的被人一炮轰成了人渣……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不管发生任何事情,“让领导先走”其实是非常有必要的,不要觉得气愤,有时候说不定能收获意外的惊喜……

…………

…………

叫人撤回追缉唐子禾的人马,秦堪的决定令很多官兵不解,只有李二呆楞片刻后,嘴角露出暧昧的笑容。

当初唐子禾和侯爷同住一个屋檐下。二人其实过得清清白白,然而落在李二这些属下的眼里,若说侯爷和唐神医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却是打死他们也不信的。

后来唐子禾的白莲教身份暴露,李二等人吃惊的同时,也很有默契地不在秦侯爷面前提一个字,心里却纷纷惋惜天意弄人,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终究落得劳燕分飞的结局。

谁知今日唐子禾竟意外出现,虽然登场的方式太过震撼,但显然侯爷对她余情未了。否则不可能放她一马。任她一击不中飘然远遁……

读书人果然都是痴情种子呀!

无声的沉默气氛里,李二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各种“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狗血场景一幕幕上演……

秦堪怔怔看着层叠起伏的山峦。呆立许久。黯然一叹,无力地挥挥手。

“收拾李大人的骸骨,派人向京师报信。我们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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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京师巍峨沧桑的城墙出现在秦堪眼底时,秦堪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天津之行太累太苦,好在一切都过去,终于到家了。

想到“家”这个字眼,秦堪眼里不由浮上浓浓的暖意。

金柳快临盆了吧,不知她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在这个医学落后的年代,女人生孩子如同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也不知金柳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给金柳找大夫和稳婆必须排进日程了,找最好的大夫,太医院有几位老医官据说口碑不错,京师市井里还有龙二指等等名医,再找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把这些人全部请进侯府里,让他们住下,随时准备接生……

喜悦,忧愁,担心……种种情绪萦绕心间,一想起请大夫,脑海中无端又浮现出唐子禾的俏脸。

如果她不是反贼该多好,凭她那绝色倾城的面容,还有一手神鬼莫测的高明医术,明逼暗骗都要把她弄进侯府,治病也好,参谋也好,暖床也好,用途多么广泛……

走到京师城门下已是城门快关之时,李二请示道:“侯爷是直接回侯府还是先进城安顿,明日再回去?”

秦堪想了一下,还没开口,忽然见远处一道人影朝他慢慢走来。

亲兵们顿时紧张了,纷纷拔刀戒备,将那人拦在外围不准靠近。

只听一道焦急而尖细的声音远远唤道:“侯爷,是杂家呀!杂家戴义……”

秦堪一楞,然后挥了挥手,亲兵们这才将戴义放过来。

戴义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便装,微胖的身形将衣裳隆起,走路迈出的步子四平八稳,后面还有几名番子打扮的人紧紧跟随,如今戴义已颇具几分东厂督公的气势。

戴义走到秦堪跟前,满脸谄媚笑容却令东厂督公的气势弱了几分,见到秦堪后戴义长长朝他打了个拱,笑道:“恭喜侯爷剿除天津白莲教旗开得胜,班师凯旋,杂家给侯爷贺喜了。”

秦堪楞了一下,神情顿时有些不善了。

天津的白莲教虽然被他揪了出来,但众所周知,三千白莲教反贼全跑了,一个都没捉住,何来“旗开得胜,班师凯旋”之说?

眯着眼打量戴义,秦堪暗暗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这家伙莫非在讽刺我?要不要像对待李腾那样想个法子弄死他,再扶持个会说人话的太监当东厂督公……

仔细盯着戴义的表情,却见他一脸喜庆,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杀猪过年般的欢乐情绪,表情不像作伪,似乎是真心向他道贺,并无讽刺的意思,多疑的秦侯爷这才渐渐打消了弄死他的构思。

“原来是戴公公,久违了……”秦堪客气地朝戴义拱手。

戴义笑得非常灿烂:“久违久违,侯爷为陛下分忧,为大明社稷奔走征战,辛苦侯爷了。”

二人寒暄客套了几句,秦堪问道:“城门快落闸了,戴公公还在城外,是为了……”

戴义笑道:“东厂下面的小崽子传来消息说侯爷今日回京,杂家特意等在城门外,当然为了迎接侯爷的大驾……”

秦堪感动坏了:“戴公公高义,本侯铭记于心……公公喜欢玩火吗?”

突然转折的话题令戴义楞了好半晌:“玩……玩火?侯爷的意思是……”

这时一名锦衣校尉匆匆从城内跑出来,跑到秦堪身前抱拳道:“侯爷,锦衣卫人手已备,只等侯爷令下。”

秦堪呵呵一笑,拽着戴义的袖子便往城内走。

“相请不如偶遇,戴公公,走,带你玩火去……”

戴义顿觉不妙,擦了把冷汗道:“侯……侯爷,玩……什么火?”

“为了庆祝本侯班师凯旋,本侯决定火烧西厂以壮行色,锦衣卫指挥使亲自点火,东厂督公隆重出席,聊充嘉宾观礼……”(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 剑指西厂(上)

无事莫献殷勤,否则会害死自己的。自贱的后果比自残要严重得多,比如现在……

“火……火烧西厂?”戴义脸色很难看,一副至亲出殡的表情。

“对,火烧西厂。”秦堪肯定地笑道。

“为何?”戴义盯着秦堪的脸,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秦堪二话不说,拉着戴义便走,一边笑道:“当然是为戴公公出气,我知道公公早看西厂不顺眼了,今日我为公公快意恩仇……”

戴义脸都绿了,像只犟驴似的拼命往后退,奈何比不了秦堪的力气大,被秦堪拽着袖子踉跄跌撞前行。

无可否认,秦堪没说错,戴公公确实看西厂不顺眼,西厂复开以后便处处压了东厂一头,权力缩水了,财源被截了,陛下对东厂的宠信也远不如弘治年了,可是……戴公公真没这个胆子快意恩仇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戴义今日主动出城迎接秦堪,自然有他的目的,听东厂下面的档头回报,说东厂番子在天津死了一百多个,而且是秦堪下令锦衣卫收敛的骸骨,一百多条人命不是小事,戴义必须要问个究竟,相比一百多条人命,戴义更看中另一件事,年前秦侯爷手指缝一漏,借了张永五十万两银子,本来欠饷半年差点闹哗变的御马监四大营倒过了个肥年,事情压下去了,张永的威信也升上来了。

戴义羡慕得眼都红了,心里一寻思。秦堪,张永再加上他戴义,大家都是同一个战壕的,御马监的日子不好过,杂家的东厂被刘瑾打压得抬不起头,日子更难过呀,张永拿了银子,秦侯爷你不能厚此薄彼呀。

所以东厂督公心甘情愿在城外等候好几个时辰,除了顺便问问一百多个番子怎么死的以外,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借钱。

只不过戴义万万没想到。秦侯爷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放火,而且要烧的还是西厂,更冤的是,自己稀里糊涂送上门。被强行邀请为观礼嘉宾……

“侯爷。……侯爷!你听我说。侯爷……秦堪,你玩真的?”戴义惊恐地嘶声叫道。

“废话,本侯很闲吗?没事陪你逗乐子?”

“到底为什么呀?”戴义急了:“你刚从天津回来。皇宫也没进,家也没回,进城第一件事就烧西厂,刘瑾怎么得罪你了?侯爷,西厂可是刘瑾一手建起来的,烧西厂是怎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

秦堪身形忽然一定,扭头朝戴义一笑:“戴公公,你信不信,本侯今日把西厂烧了,保证刘瑾一个屁都不敢放。”

戴义快哭出声了:“侯爷,您能跟杂家说句实话吗?刘瑾到底把您怎么着了?值得侯爷动雷霆之怒……”

秦堪阴沉沉一笑:“你就当刘瑾欠了我的钱不还吧,我去给他提个醒,让他知道,催债的人才是大爷,欠债的永远只能是孙子……”

戴义脸色有点发青:“…………”

秦堪忽然扭过头:“对了,戴公公今日特意等在城外,除了迎接本侯,还有别的事吧?”

戴义脸颊狠狠一抽,左右环视一圈,然后用看大爷的目光看着秦堪,深情且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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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不愿陪秦堪来到位于京师西城灵济宫外。

这里便是西厂大堂的所在地,初建于成化十三年,当时的西厂也是这里,由于位处京师西城,与东缉事厂遥相对应,故以“西厂”名之。后来到了成化十八年,权阉汪直东窗事发,宪宗皇帝下旨废撤西厂,直到正德元年,刘瑾又将西厂复开,广纳爪牙用以巩固自己司礼监掌印的地位。

秦堪站在灵济宫前,看着漆黑的大门紧闭,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微笑。

刘瑾复开西厂,秦堪一直没有正面做过评价,不可否认秦堪骨子有种怕麻烦的心理,这种“怕”并非懦弱无能,而是活了两辈子,有些事情看透看穿了,人也变懒了,懒得分辨正邪,懒得区分善恶,如果非要换一种说法,也可称作“收敛锋芒”。

秦堪的眼里没有正邪善恶,所以他自己也是个亦正亦邪的人,在他眼里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他只将世人分成两类,一类是惹他的人,另一类是不惹他的人。

刘瑾无疑属于前者,他刚在天津干了一件招惹秦堪的事,所以秦侯爷此刻站在了西厂大堂外。

今日的西厂大堂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氛,大门早早关闭,四周人影幢幢,西厂番子们早已发现不对劲,关上大门的同时,也派了人匆忙向司礼监刘瑾报信。不是西厂太懦弱,而是今日黄历不对,大堂外面已包围了无数锦衣卫,他们甚至连飞鱼服都没换,大明大亮围在大堂外,杀气腾腾地盯着大门。

肆无忌惮围着西厂大堂的锦衣校尉们足有数千人,西厂大堂密密麻麻人头攒动,而此时西厂内的值守番子不到一千,外面当值办差的西厂番子见到如此情势,也被吓得慌忙换掉西厂番子的服饰,生怕被锦衣卫盯上。

锦衣卫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围住了西厂,数千人站在外面不吵也不闹,就这样冷冷地盯着紧闭的大门,保持着骇人的沉默,沉默中酝酿着暴风骤雨……

此时此景,势弱的西厂大档头和掌刑千户们除了关门大吉和给刘瑾报信,他们还能做什么?还敢做什么?

几名西厂大档头又惊又惧,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聚在前院团团转。

有个不得不承认的沉痛事实,西厂复开不到一年,其间刘瑾虽大肆招揽江湖好汉,大肆抽调良家和军户子弟入充西厂,这一年来刘瑾靠着西厂迫害大臣,朝堂里广布眼线耳目,名义上更对锦衣卫和东厂有着督制之权,然而若论西厂真正的底蕴,跟成立了一百多年的锦衣卫和东厂相比,却是差得连拍马都追不上。西厂如今的存在。完全是刘瑾的权势在支撑着,一旦有人敢无视刘瑾的权势,西厂就是一只纸糊的老虎,一撕就碎了。

放眼正德朝堂。敢无视刘瑾权势者。唯秦堪一人矣。

…………

…………

惶惶不可终日的大档头们透过大门的门缝。看到外面黑压压的锦衣卫,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刘瑾招降白莲教马四,吩咐武扈赴天津策划伏击秦堪一事。事涉绝密,刘瑾没跟任何人提起,西厂的几位大档头自然不知缘故,见外面锦衣卫杀气腾腾的样子,众人不由叫苦连天,完全不知到底是谁招惹了锦衣卫,今日锦衣卫出动如此多的人马,更不知西厂到底得罪了锦衣卫里怎样的大人物,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场面。

当穿着蟒袍的秦堪拽着不情不愿的戴义出现在灵济宫正门前,面色冷漠地盯着西厂的大门,旁边的锦衣校尉纷纷退后几步躬身抱拳行礼时,门缝里的西厂大档头们顿时睁圆了眼睛,神情惊恐地面面相觑,脸色禁不住变得惨白惨白……

秦堪!

连他都出面了,到底哪个天杀的混帐得罪了这尊凶神?今日西厂怕是凶多吉少……

西厂的众人绝不会忘记,当初门外这位秦侯爷下令血洗东厂,逼得老王岳在东厂大堂不得不拔剑自戕时是怎样的威风凛凛,怎样的心狠手辣,数千番子人头落地,东厂大堂血流成河,据说直到今日东厂仍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不曾散去,夜里更有人听到厉鬼尖啸,彻夜不休,连如今的东厂督公戴义也嫌东厂大堂晦气,若非必要原因,戴义根本不进东厂,这一切,只因门外那位下凡的凶神一道淡淡的命令!

今日这尊凶神又站在西厂大门外……

扑通!

门内一名大档头双膝一软,脸色惨白地跪在门槛后,几名番子急忙将他架起,另外几名大档头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彼此无助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绝望气息。

“秦……秦堪不会这么大胆的,西厂不是东厂,西厂是刘公公所辖……”一名大档头颤声安慰自己。

另一名大档头显然悲观多了:“你觉得……秦堪会怕刘公公吗?”

“他……他若敢大开杀戒,就不怕满朝文武大臣参劾,不怕陛下降罪吗?”

“咱们西厂的刀,杀那些文臣武将还不够多吗?你觉得满朝文武谁会为咱们说话?”

大档头闻言一滞,接着重重跺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死也要让咱们死个明白吧,到底谁得罪了秦堪,自己光棍一点站出来给他请罪,别害了大家啊!……派去给刘公公送信的人回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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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大堂外,戴义的腿也软了。

看着周围密密麻麻面带杀气的锦衣校尉,似乎秦堪一声令下,起码调了半个城的锦衣卫围住了西厂……他难道真要对西厂下杀手?

上回血洗东厂是奉了陛下的圣旨,以平叛之名屠戮东厂番子,所以尽管杀了几千人,事后也没闹出太大的风波,毕竟师出有名,然而今日……

戴义忽然一怔,接着满怀希望地瞧着秦堪:“侯爷,你告诉杂家一句实话,今日你是不是奉了陛下的密旨,所以对西厂下手?”

谁知秦堪迅速摇头:“本侯未得圣旨。”

“内阁授意?”

“亦没有内阁授意。”

戴义的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绿,颤声道:“没有圣旨,也没有内阁授意,侯爷调锦衣卫围攻西厂,不怕惹下泼天大祸吗?”

秦堪淡淡道:“我当然怕惹祸,但我更不喜欢做人做得太憋屈,人有所赐,我必有所还,无论是恩还是仇。”

戴义呆呆看着秦堪散发着森然寒光的眼睛,心中不由一凛,想问却不敢问。

不过以戴公公的聪明睿智早就察觉事非寻常,否则秦侯爷不会刚回到京师连家都没回,便直接调集人马兵围西厂,——所谓刘瑾欠钱不还这个扯淡的理由戴义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可以肯定,刘瑾必然在某件事上招惹了秦侯爷,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天津招惹他的,至于到底因何事招惹了他,却非戴义所能知道的,他麾下的东厂掌班聂高等人或许知道真相,可惜这些人一直到被杀,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

一身戎装的李二匆匆走来,抱拳兴奋道:“禀侯爷,锦衣卫弟兄已点齐三个满编千户,将西厂团团围住,只等侯爷一声令下。”

秦堪抿了抿唇,沉默着朝李二点点头。

李二意会,转身蹬蹬蹬走到西厂正门前,扯开嗓子吼道:“查,西厂所属多行不法事,掠民物,敛民财,杀百姓,祸乡邻,锦衣卫指挥使秦侯爷为民请愿,里面所有人给老子滚出来给百姓请罪!”

大门内传出一道又惊又怒的声音:“你放屁!”

凭心而论,李二的这些理由确实是放屁,纯粹是红口白牙胡扯,刘瑾勾结白莲教一事虽然秦堪心知肚明,但这大庭广众之下委实不宜公开,于是只好胡乱找个开战的借口。

门内传出的声音正中李二下怀:“他娘的,敢骂人?弟兄们,给老子攻进去,鸡犬不留!”

刷!

锦衣校尉们刀剑纷纷出鞘,久抑的沉默被打破,西厂大门前沸反盈天,一根早已备好的粗大木桩被数十人合力抬着,眼看便待撞门而入。

秦堪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一名校尉匆匆跑来,抱拳禀道:“侯爷,保国公朱老公爷带着十二团营的人马来了,被弟兄们拦在外面,朱老公爷大怒,在外面叫骂不休,恐要下令十二团营打进来了……”

秦堪眉头一拧,喃喃道:“保国公朱晖?没事他跑来干嘛?”

戴义一旁听了泪如雨下,十二团营负责拱卫京师,天子皇城里,你调集了几千人马包围西厂大堂,摆出血洗西厂的架势,这能叫没事吗?这分明是有事啊,有大事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 剑指西厂(下)

大杀西厂是秦堪在回京的路上便计划好的。

按佛家的说法,这叫一啄一饮,按民间的说法,这叫以牙还牙。

刘瑾太膨胀了,膨胀得有点忘形,他真的以为天下除了朱厚照就数他最大,做人做事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朝堂上的大臣被他找各种理由杀了一个又一个,众臣敢怒不敢言,甚至连呈上去的奏疏都必须准备两份,即所谓的“红白二本”,一份送呈内阁通政司,一份单独呈给刘瑾。

权势走到巅峰只不过一年时间,巅峰似乎仍在继续,朝堂民间对刘公公又恨又惧,刘瑾执掌的司礼监实权再加上对朝臣们惯以的雷霆手段,满朝大臣敢怒不敢言,愈发助长了刘瑾的嚣张气焰。

然而刘瑾却忘了,天下之大,并非所有人都能被他任意拿捏的,也并非所有人都惧怕刘瑾的权势,比如秦堪……

天津被刘瑾设计伏击的怒火,秦堪一直憋到今日才爆发出来。

秦堪发泄怒火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保国公也不行。

“把朱老公爷拦在外面,转告老公爷,今日是锦衣卫与西厂的恩怨,请老公爷不要插手。”秦堪冷冷吩咐道。

校尉抱拳领命转身。

戴义脸皮又开始抽抽……

满天下敢冲着西厂捅刀的,怕也就是眼前这位侯爷了,他依稀看到秦侯爷高高扬起了手,而刘瑾那张树皮般的老脸犹自一脸得意。浑然不觉马上有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西厂大门前,锦衣卫和西厂的对峙越来越激烈了。

一根粗木桩子被十几人合抱着,如同战阵攻城一般,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撞击着西厂的大门,西厂大堂前院内,此时已无分大档头,掌刑千户和普通番子了,人人哭爹喊娘,绝望中死死用身躯抵住大门,任由木桩撞击。却拼命撑顶。在他们眼里,这扇大门已是他们最后的生机,一旦大门被破,他们的下场绝对只有一个“死”字。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秦侯爷用血腥手段屠戮东厂数千人。事隔短短一年。同样的命运竟降临到西厂头上。

大堂前院里的西厂所属全乱了套,也有人转身想找个偏僻的地方翻墙逃生,转念一想整个西厂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从哪里跑都是死路一条,众人不由愈发绝望。

大门外,李二狠狠朝门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娘的,还跟老子死撑是吧?再不把门打开,待会儿咱们冲进去后鸡犬不留!”

门内安静了片刻,接着爆发出一阵喧天的哭声,西厂众人一边哭着求外面的锦衣卫兄弟饶命,一边却仍死死抵着大门,不敢松懈半分。

秦堪不知何时站在李二身后,忽然冷冷开口道:“数千人马破不开一扇大门,咱们的锦衣卫是不是越来越没用了?”

李二等锦衣卫纷纷一凛,垂头大气也不敢喘。

又沉默了许久,秦堪忽然冷冷道:“你们继续撞门,其余的人放火,今日这西厂本侯破定了!”

李二楞了一下,接着抱拳兴奋道:“是!”

将头一扭,李二怒吼道:“弟兄们,都听到了?侯爷有令,放火!”

很快,无数支火把如流星雨一般朝西厂内扔去,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与此同时,粗木桩终于不负众望,将西厂大门撞开了,锦衣校尉如猛虎下山,扬着刀呼喝着冲进了大门,一时间惨叫,火光,怒骂交织成一片。

既然有秦侯爷在外面远远掠阵,今晚锦衣卫彻底放开了手脚,冲进西厂的校尉一阵刀劈剑戮,西厂番子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百余名番子拼命护着几位大档头朝后门撤去,可眼下已四面楚歌,不论撤向哪里,终究难逃生天。

此情此景,与当初血洗东厂时何其相似,几乎是历史的重现,同样的刀光剑影,同样的哭爹喊娘,同样的大火冲天……

戴义一脸惨白站在秦堪身前,目瞪口呆看着锦衣卫如狼似虎般大杀四方,一颗心悬得老高。

现在他可以肯定,刘瑾必然派人在天津招惹秦侯爷了,而且瞧眼前这幕比地狱还惨的景象,戴义还可以肯定,刘瑾招惹得很厉害,激起了秦侯爷浓浓的杀意,西厂番子的人命才是侯爷发泄怒气的缺口,人不死干净,侯爷怒气熄不了。

再看看身旁面噙冷笑的秦堪,戴义顿觉遍体生寒,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无论跟谁说话都是客气而有礼,感觉如沐春风,光看表相十足的正人君子,就是这样温文如水的人,一旦动起杀心,却瞬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像狼,毫不留情地撕碎一切他想撕碎的东西。

可怕!

戴义忽然对秦堪生出这样一种心态,仔细一寻思,这位侯爷其实比刘瑾更可怕。

秦堪眼角的余光斜瞟着戴义眼中渐渐生出的畏惧神色,不由暗暗一笑。

强行将戴公公拉来当观礼嘉宾自然不是没有用意的,今日不但要借屠戮西厂打刘瑾的脸,也顺便敲打一下自己的盟友,对太监这个群体,秦堪算是了解得比较深刻,太监绝情负义起来比谁都狠,而且由于生理缺陷原因,这类人的贪欲特别强烈,他们需要银子和权势,得到再多也永远不会满足,对这种人若说靠权钱和感情拉拢无异于肉包子打狗,偶尔给他们一记狠狠的震慑,让他们毕生难忘,毕生不敢背叛,这才是维持盟友关系的长久之道。

听着耳中不断传来的惨叫,和锦衣校尉凶残肆意的屠戮,戴义老脸一阵阵的抽搐。

“侯爷,一定要这样吗?”戴义深深叹息。

秦堪微笑着朝戴义露出一嘴森森的白牙:“本侯也不想这样。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本侯跟东西二厂似乎八字犯冲,看来我命里不仅克鸡,还克番子……”

戴义仿佛忽然患上了颜面神经失调症,老脸抽抽得更厉害了……

一声暴喝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

身着蟒袍一把美髯白须飘飘的保国公朱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他的身边簇拥着无数披盔带甲的十二团营将士,显然这边锦衣卫刚对西厂动手,十二团营便发动了,将外围拦住他们的锦衣卫打得节节败退,将士们簇拥着朱晖一直冲到秦堪面前。

“秦堪。你好大胆!京师皇城妄动刀兵。你想造反吗?”

朱晖指着秦堪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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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侯爷回京注定轰轰烈烈,鸡犬不宁。

锦衣卫白日的频繁调动自然瞒不住人,常凤奉了秦堪的命令调动三个满编千户悄无声息地围住西厂,然而锦衣卫终究不是秦堪的一言堂。指挥同知赵能急了。瞧这势头。侯爷是打算再开杀戒呀,而且杀的居然还是刘公公治下的西厂,以刘公公如日中天的权势。或许不敢拿圣眷正隆的秦侯爷怎样,但赵能他们可并没什么圣眷,万一恼羞成怒的刘瑾要拿他们下刀,众所周知,他们这些人并不算秦堪的心腹,天知道秦侯爷会不会保他们。

赵能立马做了决定,派了个心腹之人将此事赶紧向内阁三位大学士禀报。

其实所谓禀报根本没有必要,锦衣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京师谁人不知?只不过禀不禀报是态度问题,早早报上去,赵能便可在第一时间将自己摘出去,证明自己没有跟秦堪同流合污。

…………

…………

夜色早已降临,西厂大门被破,大堂前院火起之时,位于京师内城皇城根下的大臣们府邸纷纷打开门,诸多勋贵和大臣们从府里走出来,聚集在家门附近的大道边,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着,眼睛望向远处西城方向天边的一抹红光,目光又惊又惧。

李东阳和杨廷和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家里走出来,内城皇城根沿边的两条大道本就是专门供勋贵和朝中重臣住的,李东阳和杨廷和住得很近,二人算是正经八百的邻居。

二位大学士穿着便服并排而立,不时微笑着应付成群走过来打招呼的大臣,二人看着天边一抹耀眼的火红,眼中泛起无奈。

“又是这个秦堪!刚回京便杀人,这人好大的杀性!”杨廷和咬牙怒道。

李东阳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到底还是年轻好啊,想做便做,快意恩仇,从无太多顾忌,不像我们,年纪越大,当的官儿越高,做事越发束手束脚,顾忌重重了。”

杨廷和扭头看着李东阳,从他的话里杨廷和听出了别的意思。

“京师皇城内妄动刀兵,重演当初血洗东厂之幕,秦堪张狂若此,我等内阁大学士若再不发动朝臣将他打下去,以后这大明天下岂不任由他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了?”顿了顿,杨廷和扭头直视李东阳:“西涯先生似乎对秦堪之所为颇为赞同?”

李东阳苦笑道:“你我皆儒门弟子,信奉忠孝仁义,老夫怎会对杀人之事赞同?只不过……”

目光投向远方,李东阳淡淡道:“……只不过,我佛慈悲,难免亦作狮子吼,儒门崇文,君子六艺中亦有‘射,御’之武勇,杀人,未必全是坏事,朝局如此,秦堪今日这一杀,介夫啊,你不想看看刘瑾如何反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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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内阁反应

李东阳的这句话令杨廷和渐渐回过味儿了。

被秦堪的肆意妄为弄得满胸怒火的杨廷和咂摸咂摸嘴,忽然觉得这事儿变得有意思了。

刘瑾如何招惹到秦堪,此事暂且不提,只看秦堪如此疯狂而激烈的屠戮西厂,可以肯定,刘瑾必然因某件事将这位凶神得罪得很厉害,锦衣卫以秦堪为主,西厂以刘瑾为主,二者相斗,便代表着秦堪和刘瑾公然撕破了脸。

饱学儒家经义的杨廷和或许对秦堪杀人之事不满,可是但凡读书人进了朝堂当官儿,便已算不得纯粹的读书人了,杨廷和能当到内阁大学士,其政治智慧自然不低,李东阳轻轻点了一句,杨廷和便恍然大悟。

如今朝堂局势越来越乌烟瘴气,刘瑾行“红白二本”之策表面看起来或许只是一种暴发户刚出头,迫不及待耀武扬威的心态,然而落在大臣们眼里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红白二本看似狂妄荒诞,实则却是刘瑾对满朝文武心理底线的一次试探,可惜明明大家都深知刘瑾的用意,却没人敢冒出头反对,唯一一个有胆量也有资格反对的人去了天津剿白莲教。

大明的文官不怕死是历史上出了名的,他们横起来血溅五步的样子简直可以和恐怖分子拜把子,然而千万别以为这群不怕死的文官是二楞子,事实上所谓的“不怕死”只是一种姿态,一种借以邀买名声的手段,施展这种手段也要看对象。不是对所有人都可以不怕死给他看的,对皇帝他们大可摆出一副不纳谏我便死给你看的强横姿态,然而对刘瑾……

刘公公读书不多,性子有点楞,他可不在乎你死不死,你敢死他就敢埋,正所谓“横的怕楞的”,满朝文官见“你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这一招不管用了,不约而同开始珍惜生命,远离刘瑾。

于是文官们在愤慨中无声地接受了红白二本。可以预见不远的未来。刘瑾的权势必将愈发熏天,不可一世。随着权势的疯长,对朝臣的迫害手段必然也将更加变本加厉的凶残。刘瑾羽翼已丰,渐成大明癣疥之患。

然而秦堪今夜忽然对西厂动手……

杨廷和眼中渐渐放出光亮:“秦堪大杀西厂。刘瑾会是怎生反应?”

李东阳的笑容透着几分老狐狸般的奸滑:“秦堪此子之圣眷不次于刘瑾。朝中已自成一派势力。手里更掌握着数万锦衣卫,这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以前他对刘瑾虚以委蛇。二人维持表面的和睦,他不出手所以刘瑾才有工夫迫害朝臣,今晚秦堪忽然对西厂大开杀戒,老夫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对咱们内阁和所有文官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杨廷和缓缓点头。

秦堪若从此和刘瑾斗上了,朝堂的形式必将更复杂,原来的文官集团和司礼监的对立,中间再插进来一位国侯兼锦衣卫指挥使,而且颇得圣眷的秦堪,秦堪入了局,内廷和他交好的张永,戴义等人恐怕也难独善其身,朝堂这滩水看起来愈发浑浊,但对精于政治斗争的文官们来说,水浑未必不是件好事。

杨廷和看着李东阳的目光有些古怪。

“西涯先生,你以前不是颇为偏向这秦堪吗?今日似乎……似乎在算计他。”

李东阳看着远方夜空的红光,目光平静道:“老夫只偏向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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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大门外。

大火越烧越旺,大堂前院三排房子已全部着了火,肆虐的大火中,无情的屠戮仍在继续,西厂番子被锦衣校尉们一刀刀劈翻,哪怕其中不乏身怀武功的江湖高手,然而面对锦衣卫训练有素的军伍合击,高手们撑不了十几招也被放翻在地,平日里欺压乡绅迫害大臣倒是精通拿手,可是对上真正的敌人,西厂番子们这点可怜的身手委实太不够看了。

“朱老公爷当面,久违了。”秦堪客气地朝朱晖拱手,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一片血腥厮杀的场景里,一片惨叫哀鸣声中,朱晖居然看到一张吹面不寒杨柳风般的小清新风格笑脸,这种感觉实在很违和。

“团营将士清场!无论锦衣卫还是西厂所属,全部给本国公拿下,明日恭请陛下圣裁。”

朱晖理也没理秦堪,冷着脸下令,刚才被锦衣卫拦在外围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没直接动手朝秦堪脸上招呼,朱老公爷委实已称得上温润如玉了。

身后的团营将士轰应一声,便待往西厂大门里冲去。

秦堪忽然扬声道:“慢着!”

朱晖怒眼瞪着他,喝道:“秦堪,惹出这么大的事,你还敢对我十二团营动手不成?”

“老公爷息怒,秦堪怎敢对国公爷动手?只不过今晚对付西厂实乃事出有因,不得不为……”秦堪温文笑道。

“老夫不管你和西厂有何恩怨,老夫身负拱卫京师之责,敢在京师动刀兵就是老夫的敌人,此事已闹大,不可能揭得过去,秦堪,你自求多福吧!”

朱晖的话说得硬邦邦的,看着秦堪的目光也非常的不友善。

秦堪深知朱晖态度不善的原因。

当初弘治帝在世,下旨命秦堪查缉贩卖盐引一案,查到最后眼前这位保国公竟是幕后黑手,事发之后弘治帝勃然大怒,当即便削了朱晖的国公爵位,命其闭门思过,直到后来朱厚照登基,朱晖抓住时机跑到朱厚照面前痛哭流涕忏悔,朱厚照心一软,终于还是借着登基加恩的机会,下旨恢复了朱晖的爵位,并将十二团营的兵权再次交还给他。

说到底,秦堪和朱晖之间有着很深的仇怨,也难怪朱晖今晚态度如此不善。

秦堪悄悄拽了拽朱晖的袖子:“国公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晖重重一哼,终于还是跟着秦堪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秦堪,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今晚京师锦衣卫是你下令调动的吧?屠戮西厂,大开杀戒也是你下的令吧?秦堪,你闯祸闯大了,谁也救不了你。”

秦堪满不在乎地一笑,随即道:“国公爷,咱们且不提今晚之事,说句题外话如何?”

朱晖白眉一拧:“什么题外话?”

“国公爷,你觉得……刘瑾是什么人?”

朱晖怒哼,别人怕刘瑾,可朱晖是世代勋贵,他可不怕。

“这还用问?刘瑾当然是坏人!”

朱晖斩钉截铁道。

秦堪笑了笑,对朱晖的答案很满意,欣赏地瞧了他一眼。

“那么,国公爷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秦堪淳淳善诱道。

朱晖怒眼圆睁,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怒道:“啊呸!你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少造杀孽

保国公一声愤怒的喝骂令秦堪呆了半晌,怔怔瞧着朱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当初杜宏大约也是这么对他的,左思右想,自己京师为官二载一直洁身自好,从不跟官宦家的闺秀有过来往,朱晖冲他的语气好像女儿被他睡过似的……

朱老公爷今年七十许,他的女儿至少也该五十上下,哪怕他的孙女也应有三十多了,秦堪敢对天发誓,这么重口味的事他真没干过。

“老公爷倒是爽朗……”秦堪拱手干笑。

朱晖骂了这一句后顿觉心情舒畅多了,当初盐引案被还是锦衣卫千户的秦堪揪出来,不但害他被先帝削了爵位,事情传扬出去,国公府的名声也蒙羞受损,偌大的国公府架子差点就此崩塌,朱晖对秦堪着实憋了一股子怨气,当着面喝骂过后,顿觉神清气爽,此乐何极。

长舒一口气,朱晖冷冷道:“好了,别拐弯抹角了,山阴侯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老夫身负拱卫京师之责,恕老夫不能徇私。”

秦堪笑道:“国公爷,刘瑾是个什么人想必你比我清楚,而我是个什么人……这个,你的看法可能不大客观,国公爷不妨想想满朝风评,跟刘瑾比,我简直算好人了,这句话国公爷可认同?”

朱晖冷笑道:“如此说来,今晚这一出算是好人打坏人,所以老夫不仅不该横加拦阻,反而要在一旁拍手称快。甚至义伸援手才对?”

秦堪有些感动地拱手:“国公爷高义……”

“放屁!秦堪,你在戏弄老夫吗?”

朱晖怒道。

二人说着话,注意力不时飘向西厂前院,此时惨叫声已微弱许多,朱晖也懒得派团营将士冲进去了,因为打到现在,锦衣卫已差不多开始在打扫战场了。

秦堪目光朝西厂里面一扫,然后微微一笑,也不出声。

今晚声势造得大,又是点火又是杀人。实则秦堪自己也留了分寸。毕竟京师皇城,做事不能做得太绝,否则将来没有转圜的余地,来日面对朝堂攻讦就很被动了。所以锦衣卫冲进西厂前秦堪已对李二和常凤秘密授令。对西厂番子采用围三阙一之法。围住三面,放开一面,西厂番子看似被杀了不少。实则逃出去大半。

自从知道自己快当爹之后,秦堪做事已经尽量避免赶尽杀绝了,为人父的心情无法言喻,原本从不迷信的他,现在做人做事总是不自觉地少造杀孽,算是给即将出世的孩子积点福德吧。

“国公爷,你也说过,刘瑾是坏人,自他掌司礼监以来干的每一件事你应该都看在眼里,你觉得他做得对吗?”

朱晖重重一哼,却没说话。

秦堪笑道:“今晚我对西厂大开杀戒,实乃事出有因,国公爷纵然不帮我,也不应助纣为虐才对……”

朱晖气笑了:“黄口小子好不荒唐,老夫秉公行团营之责,到你嘴里却成了助纣为虐,难道要老夫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便是伸张正义?”

“国公爷可知刘瑾新政?”秦堪没有直言今晚之事,话锋一转忽然提起了不相干的刘瑾新政。

朱晖不知何意,楞了一下,点点头。

刘瑾推行新政可谓如火如荼,上到朝堂下到民间谁人不知?

“刘瑾新政推行近一年,其中包括朝堂人事精简,征各地矿税以增内库,清查乡绅田亩……”

“你跟老夫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些与老夫何干?”

朱晖不满地瞪着他。

“当然有关……”秦堪目注朱晖,缓缓道:“刘瑾新政里面还有两条,一是清查大明所有卫所兵员实缺,二嘛,清查卫所军屯,现在刘瑾已经着手实施,国公爷,这两条也与你无关吗?”

朱晖浑身一震,神情顿时呆滞。

保国公在京师的地位说白了其实跟南京的魏国公差不多,只差了一个“世镇”的名头,实则也是掌京畿重地兵权的实权勋贵,只不过保国公和魏国公不一样,朱老公爷可没有徐老公爷那么干净,从当初盐引案便可看出,朱老公爷对银钱有着非同一般的偏执爱好,这样的人执掌京畿兵权,手底下绝不会太干净,吃兵丁空饷,私吞军屯田地,这些事情若说朱晖没干过,打死他也不信。

尽管朱晖对秦堪怨念颇重,曾经结下很深的梁子,可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秦堪说的是实话。刘瑾推行新政确实有清查兵员和卫所军屯的意思,而这一查,朱老公爷恐怕就不轻松了,虽说朱晖是世袭国公,刘瑾再势大也暂时不敢拿这些老牌勋贵怎样,但私吞下来的军屯田地怕是保不住了,多半会被刘瑾收回去的。

朱晖说不出话了,神情复杂地呆立着。

秦堪见他久久沉默,心知自己轻轻点的这一句他已明白了意思,于是叹道:“国公爷没老糊涂,实在可喜可贺,孰敌孰友想必老国公已想通了,就算你不帮我把刘瑾的儿子扔井里去吧,也不能帮着西厂弹压锦衣卫呀……”

一旁久不出声的戴义忍不住道:“侯爷,刘瑾生不出儿子,可以把他本人扔井里……”

戴义眼中露出极度期待的目光,显然他有一颗朝气蓬勃的上进心,非常想顶替刘瑾的位置当司礼监掌印,前提是别要他亲自捅刘瑾刀子……

西厂的大火已渐渐熄灭,前院躺满了一地西厂番子的尸体,还有些捂着伤处撕心裂肺呼痛呻吟的番子,锦衣卫得了秦堪的授命表现得很仁慈,对这些伤者也没有上前补刀。

秦堪的目的是打刘瑾的脸,放把火杀一两百个人,目的达到便可收手,没必要再添杀戮。

朱晖浑浊的老眼眨了眨,忽然大声喝道:“秦堪,你胆大妄为,私动刀兵,甚至打伤我团营将士,简直无法无天,你有圣眷老夫不能拿你怎样,明日朝堂之上你且跟大臣们解释吧!”

说完朱晖狠狠一挥手:“团营将士,回营!”

秦堪忽然很想笑,朱老公爷几十年到底没白活,自己几句话虽然令他对刘瑾有了敌意,但是人老成精,朱晖也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而傻乎乎的站到他一边去对付刘瑾,顶多两不相帮,于是临走大声交代了场面话,把自己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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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起火的同时,报信的番子将一张纸条塞进关闭的宫门缝隙里,守卫宫门的大汉将军接过纸条,见纸条是呈给刘公公的,大汉将军不敢拖延,急忙派人往司礼监送去。

刘瑾最近很忙。

一个几乎掌握大明所有权力的太监自然不可能整天呆坐在屋子里等秦堪被刺死的消息,事实上当他对武扈和马四做出了天津刺杀秦堪的部署后,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司礼监太忙了,身为掌印太监的刘瑾每天处理的国事政务太多,他不可能整天活在阴谋诡计里,对刺杀秦堪一事,刘瑾只能将强烈期待和忐忑暗藏在心中,没再下过多余的指令。

自从天津白莲教公然造反以后,每日不断有消息紧急送往京师司礼监,这些消息有公也有私,刘瑾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前日,天津传来最后一个消息,说刺杀秦堪失败,刘瑾心中终于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在他心里,秦堪是一匹狼,平日合上嘴比谁都温文儒雅,标准的正人君子嘴脸,可是跟秦堪明争暗斗这两年,刘瑾比谁都清楚,一旦招惹了秦堪,这位正人君子瞬间就能变成一条龇着獠牙无情撕咬猎物的恶狼。

案桌上堆满了大臣们的奏疏,都是内阁票拟蓝批之后送过来的国事政务,如今朱厚照不理朝务,甚至将批红权都交给了刘瑾,大明天下每个角落发生的大事,最终裁决者已不是朱厚照,而是刘瑾了,执掌权柄的刘瑾一向醉心于朝务国事,朱砂丹笔一勾一勒,便决定了天下臣民的生死,决定了国运的兴衰,大权在手的美妙之处,没得到过的人是永远不能体会的。

今晚刘瑾仍在批阅奏疏,然而今晚的刘瑾有点心不在焉,花白的眉毛紧紧蹙着,眼睛盯着奏疏,目光却那么的空洞游移,显然心思并没在奏疏上。

傍晚宫门落闸之前,西厂番子从外面递进了最后一个消息,天津已定,秦堪启程回京,已快进城了。

刘瑾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干过什么事,所以此刻他感到强烈的不安,似乎有种预感,秦堪回了京必会闹出动静,至于动静是大是小,便要看这位侯爷心情如何了。

心神不宁地盯着眼前的奏疏,刘瑾手中的朱笔高高悬停在上方,迟迟不落下。

宁静的深宫子夜里,司礼监老旧的红房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瑾的心猛然一沉,握笔的手情不自禁颤了一下,一滴鲜红的丹墨滴在奏疏上,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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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喝酒,高了,睡到中午才起。。抱歉更新晚了点。。。(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无声威胁

对掌握大权的大人物来说,他们需要的是掌控一切,一切事物要按自己的意志部署进行,成也好,败也好,都必须令出己手,他们讨厌出奇冒泡,讨厌突发事件,这会令他们有种无法掌控的羞恼感。

深夜里,司礼监屋外急促匆忙的脚步声令刘瑾由衷感到不安,因为这代表着即将有一件脱出他掌控的事件发生。

脚步声在司礼监门外停下,接着听到跪地的声音,一名小宦官尖细着嗓子急促道:“老祖宗,不好了,秦堪回京了……”

刘瑾脸颊狠狠一抽:“回京又如何?”

“秦堪刚进城便调集了锦衣卫三个满编千户包围了西厂,傍晚时分秦堪下令破门放火,西厂大堂近千番子,死者二百余,余者皆四散而逃……”

司礼监内,刘瑾徒然倒吸口凉气,脸颊忽地涨得通红。

果然是心狠手辣之徒,进城就杀人放火,报复来得好快,好直接!

怒气瞬间将刘瑾的脸色冲涨成了紫青色,一盏上好的官窑精瓷被狠狠摔落地上。

“秦堪,安敢如此欺辱杂家!”

脸颊火辣辣的痛,秦堪遥遥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已不是挑衅,不是暗斗,而是实实在在撕破脸了。

当初东宫时默默无名,处处受人白眼受人欺负,今日这种久违的熟悉的屈辱感再次侵袭心头。

堂堂大明内相,手握不亚于皇帝的军政大权。朝堂民间除了当今陛下,谁敢不对他刘瑾低眉顺目?唯独这个秦堪……秦堪!

骤然无备间,刘瑾的脸便被秦堪打肿了,此刻想必整个京师的勋贵大臣府都已知道秦堪火烧西厂,大开杀戒的消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明内相的权威,又被秦堪一记耳光抽得崩塌了,刘瑾甚至可以想象,明日早朝他将会看到多少双貌似恭敬实则嘲讽的目光……

眼中阴毒之色一闪,刘瑾发飙了。他决定不再忍下去。大明内相有大明内相的威严,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挑战的,哪怕圣眷和他不相上下的秦堪也不行!

“调兵!调十二团营!给杂家将锦衣卫北镇抚司围起来,见人就杀!”刘瑾歇斯底里嘶吼道。

十二团营是保国公朱晖所领。然而若未奉旨朱晖对十二团营也不能全部调动。今晚朱老公爷围堵锦衣卫所领的将士也只是十二团营其中的一营。这支人数上十万的军队由永乐皇帝迁都后所建。本来皇位来之不正的永乐皇帝心虚,为了怕后人也干出和他一样打着靖难的幌子却行谋朝篡位之实的恶劣事情,永乐皇帝建十二团营之始便规定了团营由一位国公代领。而每一支团营却由一位开国侯统领,不奉皇命不见虎符绝不准擅动。

老朱家似乎有着喜欢自掌耳光的光荣传统,这毛病从太祖朱元璋就有,一代一代随着皇位传下来。

比如大明立国之后,泥腿子出身的朱元璋为了效法前宋士大夫垂拱治天下的理念,于是建国后不但派人到处请那些隐居避祸的当世大儒出来当官,而且连下几道圣旨言称“广开言路”,士大夫有什么好的治国建议尽管之言,朕大大有赏云云……

假惺惺的听了几条建议,朱元璋的姿态装得很端正,风度保持得很不错,可惜古往今来的文人们太天真,统治者摆个政治姿态而已,你还当真了,于是谏言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听,朱元璋老脸越来越抽抽,文人们浑然不觉,兴高采烈如同等来了政治的春天,直到最后一个名叫叶伯巨的家伙上了一道谏言请求削藩,终于惹得朱元璋发飙,于是言路也不开了,瞧文人也不顺眼了,曾经被高高供起的文人也沦落成了朱元璋后院笼子里的鸡,今天杀一只,明天杀一只……

按后世太祖的话来说,那就是“知识越多越反动”。

刘瑾是司礼监掌印,本无调动京师兵马的权力,不过职责这东西是很模糊的,完全看当时情势的高低,权势熏天的刘公公不可一世,总有那么一两个没骨气的家伙愿为刘公公效犬马之劳,开国侯也不例外。

秦堪的报复很直接,刘瑾的报复更直接,事情是秦堪挑起的,哪怕今晚杀得尸山血海,刘瑾也占着道理,不怕大臣们攻讦。总之,谁先动手谁理亏。

狂怒中的刘瑾咆哮着下了令,打定主意今晚要闹个天翻地覆,可门外跪着的小宦官却迟迟不出声,也不领命。

“你还跪在外面做什么?等杂家来扶你么?”刘瑾的声音带着几分杀意。

小宦官颤声道:“老祖宗,围攻西厂的锦衣卫已散去,不过……不过秦堪还干了一件事……”

刘瑾的心又往下一沉:“这畜生又干了什么事?”

“秦堪命属下将三百多颗人头一字摆在西厂前院里,活着的番子壮着胆子回来辨认了一番,发现这三百多颗人头却正是老祖宗密令天津城外刺杀秦堪的西厂所属……秦堪命人摆出这些人头后什么也没说,转身便下令锦衣卫退走了。”

刘瑾浑身一凛,背后无端冒了一层冷汗,门帘外一阵夜风吹拂入室,顿觉凉飕飕如同地狱的阴风。

“武……武扈呢?他的人头可在其中?”

“禀老祖宗,下面的人并没有发现武大档头的人头……”

刘瑾呆坐屋内,手脚冰凉,如坠冰窖,失神地喃喃自语:“武扈哪里去了?他若死了便罢,他若活着落入秦堪手中,那么杂家跟天津白莲教造反的干系……”

尽管秦堪一句话都没说,无声中却给了刘瑾一个很要命的威胁。

以秦堪的手段,手中再掌握了武扈的供词,人证物证俱在,刘瑾的下场……

外面小宦官见屋内久久不出声,不由轻声试探道:“老祖宗,调兵之事您看……”

刘瑾面白如纸,神经质般大叫道:“别调!什么都别做!让杂家想想,再想想……”

深夜的司礼监一片寂静,刘瑾魂不守舍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然听到钟鼓司悠扬的钟声,一下又一下。

寅时一刻,百官早朝的时辰到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诡异早朝(上)

西厂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这一夜京师的官员们自然无法入眠。

寅时未到,官员们便陆续来到承天门前,三三两两聚集一处,低声讨论着昨晚秦堪杀人放火的恶劣行径。

大家神情各异,本来朝臣各有派系,对一件事的看法肯定也不一样,全由自己派系的政治利益决定立场和态度,而秦堪昨晚干的这件事,无疑成了朝堂争议最大的一件事。

对以儒家仁恕之道为口号整天挂在嘴边没事吆喝几句的大臣们来说,杀人放火自然不能提倡的,平日里锦衣卫不是没杀过人,甚至连大臣也杀过,可都是事出有因,而且规模尚小,哪像昨晚如秦堪这般大手笔,一杀便杀了几百人,若杀的是别人,大臣们此刻恐怕早已义愤填膺,拧成一股绳在承天门前静坐,高喊口号要求严惩凶手了。

然而,秦堪昨晚杀的是西厂……

那么这件事便很值得玩味了。

若说大臣们的态度,还得从更早时的恩怨说起,有因才有果。

本来锦衣卫对大臣有监视,缉拿,审讯之权,所谓“厂卫如虎”,令天下谈虎色变的锦衣卫和东西厂能闯出这么大的名头,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以前弘治皇帝在世时,尽管对厂卫略有打压,厂卫也难得安分了十几年,但总也免不了将几个说话如同吞了火药似的大臣拿进诏狱,想法子给他们降降火,帮他们冷静冷静。

但自从秦堪执掌锦衣卫以后。不知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对这些大臣的监视和缉拿力度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低了许多,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在秦堪治下虽然一样监视百官吃饭上班睡女人,但态度无疑变得祥和多了,这两年已经很少直接拿大臣下狱,如果大明朝堂发神经搞个什么“文明单位”评比的话,秦堪麾下的锦衣卫很有希望拿锦旗。

当然,鉴于大明文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欠抽劣根性,棒子是绝不能少的,于是接手这根棒子的人变成了西厂。刘瑾开西厂的目的便是方便用武力恐吓百官。用以增强自己的权威,所以如今对百官施以杖刑或审讯等等事宜皆由西厂接手,而且下手非常狠毒,百官敢怒不敢言。

有了这段恩怨因果。秦堪对西厂杀人放火的恶劣事迹竟令百官态度各异。而非想象中的站在道德和正义的立场上对秦堪口诛笔伐。其原因自然可以理解了。

当然,秦堪在百官心里的风评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白了。昨晚大杀西厂一事对百官来说其实就是纯粹的狗咬狗,哪条狗输哪条狗赢,看在人的眼里都是一场乐子,看完乐子就散,但凡精神正常一点的人大抵是不会为两条狗收拾善后的。

天还没亮,文官武将比平日更早聚集承天门前,低声议论着昨晚的事件,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都察院左都御史杜宏站在人群中,脸色分外难看。

秦堪离京赴天津以前不得不以女婿之心度岳母之腹,大概因为害怕岳母杜王氏瞧大肚婆金柳不顺眼,趁他不在家把金柳扔井里,于是秦堪离京之前花巨金给杜宏老两口在京师城内皇城根下买了一套五进大宅子,一应管家杂役丫鬟长随全配齐,恭请二老喜迁新居。

昨晚杜宏还刻意在府中备下酒菜,只等女婿进城后来岳父家暂住一晚,第二日进宫述职之后再回侯府,谁知左等右等不见女婿进门,反而听到女婿进城后便下令屠戮西厂的惊天消息,杀得全城不得安宁。

今日站在百官人群里,不知是否出于杜宏和秦堪翁婿关系的原因,所有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杜宏身边方圆三丈之内连活跳蚤都瞧不见一只,同僚们见他如同见了鬼似的,令杜宏犹觉愤怒。

“这竖子!”杜宏愤怒地暗暗攒紧了拳头,心头却有些沉重。

人心是肉做的,不管这竖子闯了多大的祸事,一生刚正的杜宏却还是忍不住为女婿担了一份心事。昨晚秦堪大开杀戒,据说调动了三个整编锦衣卫千户将西厂围得水泄不通,西厂番子死伤二百余,闯了这么大的祸,刘瑾能放过他吗?朝堂大臣那么多张嘴能放过他吗?

杜宏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布满了阴霾。

正叹着气,杜宏忽然听到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停下来,四周一片寂静,愕然扭头一看,却见女婿秦堪穿着暗黄蟒袍,腰系玉带,头戴笼纱,负手独自缓缓走向承天门,脸上带着温和如往昔的笑容,见到承天门广场前呆滞不动的群臣,秦堪甚至一路走一路拱手,朝每个如石塑木雕般不言不动连表情都凝固的大臣们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

一直走到勋贵国公国侯那一群人里面,秦堪热情的打招呼才得到了回应,甚至好几位国公国侯上前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

勋贵对朝堂来说,总是最超然物外又地位尊贵的一类特殊群体,这类群体的地位是由他们祖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权势熏天如刘瑾者也不敢贸然招惹,而秦堪是世袭罔替的国侯,自然也是勋贵的一员,听说秦堪对天怒人怨的西厂大开杀戒,勋贵们大快人心,他们可不怕得罪刘瑾,一个个嘻嘻哈哈拍着秦堪的肩,态度非常亲热。

大臣们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见秦堪若无其事与勋贵们谈笑风生,不由面面相觑。

闯了这么大的祸居然还敢来参加早朝,还这么淡定从容,这家伙是作死呢……还是作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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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一刻,钟鼓司的钟声敲响。百官神情一肃,按品阶排好朝班,鱼贯入宫门,直赴奉天殿。

奉天殿内,今日殿内当值的太监赫然竟是久违的刘瑾,群臣见刘瑾捧着拂尘不言不动站在金座下,不由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

今日朝会恐怕又有热闹看了,司礼监掌印刘瑾竟亲自上殿当值,恐怕正德朝两位极得帝宠的大人物要当面撕破脸掰腕子了。

——只不过,刘公公今日的气色貌似不大好。怎么有点半青半白?难道是被秦堪气的?

嗡嗡议论声里。皇帝进殿,百官见礼山呼万岁,朱厚照穿着明黄龙袍,坐在龙椅上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意兴阑珊地朝金殿里扫视几圈。接着眼睛一亮,笑道:“哈!秦堪,你回来了怎么不跟朕打声招呼?”

秦堪苦笑着站出朝班。躬身道:“臣昨晚回京,宫门已落闸,无法面觐天颜,陛下恕罪。”

朱厚照目光朝左右一扫,迫不及待道:“众卿今日无本可奏吧?退朝退朝,秦堪,朕的豹房快建好了,你上来随朕出宫瞧瞧去……”

负责监察民间市井风向事件和言论的都察院某位御史重重一哼,往殿中迈了一步,嘴一张便待禀报昨晚秦堪屠戮西厂之事,群臣的神色愈发幸灾乐祸,杜宏的一颗心却悬得老高。

谁知御史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得秦堪忽然大声打断了朱厚照的话:“陛下!臣有事奏!”

朱厚照一楞,接着道:“天津白莲教造反一事不急,等会儿你去乾清宫慢慢禀奏便是。”

合着朱厚照一觉睡到早朝,关于秦堪杀人放火一事,这段时间内宫里竟无一人向朱厚照通风报信。

秦堪若有深意地朝刘瑾扫了一眼。

“陛下,臣所奏之事非天津白莲教造反,臣要向陛下请罪!”

满朝哗然,然后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刘瑾身上,都等着看刘瑾如何反应。

刘瑾老脸不易察觉地抽搐几下,脸色慢慢涨红,却仍面无表情地站立不动。

朱厚照奇道:“你所请何罪?”

秦堪跪地伏首道:“臣昨晚回京后妄动刀兵,下令锦衣卫包围西厂,与西厂番子火拼一晚,西厂番子死伤数百,臣有罪,伏请陛下依律严惩。”

不仅是朱厚照,满殿大臣都大吃一惊。

秦堪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原以为他会将昨晚之事推诿给锦衣卫内某个替死鬼,没想到他居然当着满殿大臣就这样痛痛快快主动认罪了,此话一出口等于板上钉钉,陛下纵然与他交情再深,却又如何为他转圜?如此岂不正中刘瑾下怀?

朱厚照小脸霎时白了,妄动刀兵,死伤数百,昏庸如朱厚照者,也知道这不是件小事,虽然清楚秦堪皇城内动刀兵绝无不轨之心,但……毕竟在天子脚下动了刀呀!这事儿能小得了吗?

“竟有这事?为何没人向朕禀报?”朱厚照又惊又气,惊的是秦堪胆大包天,气的还是秦堪胆大包天,你做什么都好,做之前跟朕打个招呼呀!何至于闹得此时此刻连句圆场话都说不出口……

“秦堪,你……你到底为何火拼西厂?”朱厚照重重跺脚道。

秦堪沉痛叹了口气,抬起头,眼睛不经意地朝刘瑾一瞟,目光里的邪恶意味令刘瑾浑身莫名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为何火拼西厂……为何火拼……这个,咳,刘公公,我下令锦衣卫火拼西厂,这其中……有没有误会呀?”秦堪似笑非笑地盯着刘瑾。

朱厚照和群臣愕然。

好好的问你呢,你倒反问苦主,这家伙疯了不成?

谁知刘瑾脸色半红半白,踯躅半晌忽然一咬牙,面朝朱厚照跪下。

“陛下,这个误会……必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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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诡异早朝(下)

金殿内只听得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谁也没想到刘瑾居然这样回答,简直……简直好像是刘瑾和秦堪合作搭台唱戏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台词仿佛都事先商量过似的。

刘瑾垂头跪在朱厚照面前,谁也没发现他的脸颊一阵又一阵地抽搐。

憋屈!

这是他此刻的感觉。

还有一种感觉,——害怕。

西厂前院内一字摆开三百多颗人头,这些人头全是西厂所属,全部被派到天津刺杀秦堪,很显然,刺杀失败,刘瑾计划落空,落空就落空吧,偏偏善后没处理干净。

按说三百多颗人头并不代表什么,所谓死无对证,若秦堪拿这事反咬刘瑾一口,刘瑾还真不在乎,然而秦堪干得最缺德的地方在于没把人头凑齐,数目不对。西厂番子们的数学显然都是正宗数学老师教的,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人,——大档头武扈。

别的番子只知奉命伏击,纵然被锦衣卫拿住也审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然而武扈不一样,从招降白莲教马四,到授命煽动天津白莲教造反,再到半路设伏刺杀秦堪,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武扈亲手策划,他若活着落到秦堪手里,无异于刘瑾的命门被秦堪捏在手里。

朱厚照对刘瑾的信任和恩宠可谓无以复加,刘瑾如今的权势全部得益于皇帝的这份宠信,可不能小瞧了这份宠信。它比免死金牌管用,历史上的臣子真正死到临头的时候,拿出免死金牌无疑死得更快更彻底,然而皇帝实实在在的宠信却不一样了。

在这份宠信的笼罩下,被宠的臣子可以贪污,可以受贿,可以欺行霸市,可以强抢民女,总之,不论干多少生儿子没屁眼的事儿皇帝都可以包容。——某个缺德侯爷连别人的祖坟都挖过。不也照样活得风生水起,哼哼哈兮吗?

皇帝能包容宠臣的任何无法无天,唯独有一样不能容忍,那就是造反。不仅是造反。跟造反有关的任何事情都不能。

这也非常容易理解。再昏庸再糊涂的皇帝,对自己的皇位和统治地位还是非常看重的,这是所有皇帝的逆鳞。绝对不可触犯,造反这种事谁沾谁死。

刘瑾是不折不扣的宠臣,目前的权臣地位只是宠臣的升级版本,总的来说,他目前得到的一切全部来源于朱厚照的宠信,然而若武扈落到秦堪手里,那么刘瑾曾经指示武扈和马四煽动天津白莲教造反一事将无从隐瞒,以锦衣卫惨无人道的刑讯手段,刘瑾绝不指望武扈能保守秘密。

所以此时朝堂之上的情势就是这么可笑,明明秦堪对他的西厂又是杀人又是放火,还挑衅般在西厂前院摆了三百多颗人头,最后大摇大摆率众离去,如此赤裸裸的打脸,可刘瑾偏偏不敢为自己讨公道,甚至连秦堪鬼话连篇他都不得不配合着跟秦堪一搭一唱,否则若他敢说一句硬话,逼得秦堪将武扈抖出来,甚至金殿之上当廷对质,刘瑾的人生大约在今天可以完本了。

也许当初武扈跟别的番子一样死在那场伏击战中,那么刘瑾今日所为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可刘瑾不敢冒险……

万一武扈没死呢?刘瑾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历尽了多少辛酸艰苦,他敢赌吗?

刘瑾不敢,来之不易的大权在握,今时今日,刘公公绝不会再行弄险之举,爱生活,爱陛下,更要爱自己……

…………

…………

金殿内安静了很久,人人都对刘瑾的回答不敢置信。

殿内每个人都非常清楚刘瑾和秦堪之间的恩怨,不过唯独朱厚照却不甚了了,他的性子本就粗心,臣子之间不论私底下打得怎样头破血流,在朱厚照面前还是表现得非常和睦的,以少年皇帝未经世事的眼力,怎么可能看得出臣子之间的私怨?

疑惑不解地眨眨眼,朱厚照奇道:“刘瑾你说锦衣卫杀西厂番子是个误会?”

刘瑾暗叹一声,恭声道:“回陛下,确实是误会。”

“怎样的误会?”

刘瑾犯难了,吃吃道

:“怎样的……误会,这个……”

眼睛又恨又惧地瞟向秦堪。

今日朝堂上的两大对头配合得非常默契,收到刘公公的目光,秦堪立马接过了话茬儿:“陛下明鉴,昨晚之事乃因厂卫私怨。”

朱厚照追根究底问道:“怎样的私怨?”

众臣这时也纷纷目注秦堪,等着看他编个什么样的瞎话糊弄陛下。

迎着无数复杂的目光,秦堪气定神闲道:“偷人!”

嘶——

满殿倒吸凉气声。

连刘瑾也情不自禁投以愕然的目光,心中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朱厚照饶有兴致道:“偷人?仔细说说!”

一副虚心求教即将效法的样子令殿内许多老臣面现怒色。

秦堪不急不徐地开始编瞎话了:“是这样的,锦衣卫里有个百户不争气,偷了西厂一位掌班的老婆,二人多次行云雨苟且之事,非常的伤风败俗,毫无道德底线……”

噗——

殿内顿时无数大臣忍不住喷笑出声,然后强自忍住,同时也有许多老臣神情愤怒,毕竟朝堂是庄严的地方,金殿之内说这种话题委实不妥。

刘瑾的老脸却渐渐变绿了。

朱厚照咧了咧嘴,无视老臣们的愤怒之色,反而兴致勃勃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咳,刘公公,然后呢?”秦堪非常缺德地将话题扔给刘瑾。

刘瑾脸上顿时罩上一层黑雾,中毒了似的。

“然后……然后……”刘瑾目光既怨且毒地扫了秦堪一眼,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贱,今日要跑来这金殿当值……

“然后……”刘瑾眼一闭,心一横,干脆今日把自己当成屁篓子,姓秦的放什么屁杂家都接着!

于是刘瑾不得不接道:“然后,那个锦衣卫百户和西厂掌班老婆的奸情被西厂一位大档头无意中撞破了,大档头大怒,这个锦衣卫百户简直是大明的败类呀,也不知上官怎么教的,分明上梁不正下梁歪,于是大档头叫齐人马,将那位百户狠狠揍了一顿……”

尽管被迫配合秦堪,刘瑾还是不阴不阳暗损了他一番。

下面的大臣简直快憋出内伤了,李东阳和杨廷和站在班首,原以为今日朝会上秦堪会和刘瑾掐起来,从而逼得秦堪不得不搅入这纷乱繁杂的朝局,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二人愕然对视一眼,然后苦笑摇头。

朱厚照听故事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一迭声道:“然后呢?然后呢?”

刘瑾很仗义地将话题原封扔回去,眼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冷笑道:“秦侯爷,然后呢?后面的事儿杂家不大记得了……”

秦堪不慌不忙接道:“然后,挨了打的锦衣卫百户奸夫也怒了,点齐人马又打了回去,结果事情越闹越大,恰好昨晚臣回京,一进城便听说锦衣卫和西厂私斗,居然还闹出了人命,锦衣卫吃了大亏,臣是锦衣卫指挥使,臣为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有些护短,见卫中弟兄吃了亏,臣不得不为他们出头,于是愤怒之下失了理智,调了三个千户对西厂大开杀戒,臣……有罪!”

下面的大臣越听越不对劲了,这不对呀!两个从来不对付的家伙今日怎么一搭一唱配合如此默契?不但没有当殿对掐,反而处处给彼此打掩护,原本打算趁火打劫参劾二人的几位御史权衡许久,终究没敢迈出朝班。

今日早朝太诡异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大明朝堂从不缺正义之辈,但也绝没有一个缺心眼儿之辈,今日情况如此复杂难辨,谁站出去谁就是傻子。

殿内一片沉默中,朱厚照拧眉道:“不对呀,你们说是误会,可明明是那个锦衣卫百户理亏,说来说去,是锦衣卫不对,何来误会可言?”

秦堪急忙道:“陛下,后来臣仔细打听过,此事另有内因……”

“有何内因?”

“锦衣卫百户偷人家老婆却是受人之托,原来西厂那位掌班不能人事,又想要个儿子承继香火,于是花费重金请锦衣卫百户帮其生子,此本为礼法不容,百户百般推脱,无奈掌班太有诚意,频频热情相邀,百户只好不得已而答应,谁知被西厂大档头无意撞破,将事情闹大,陛下,此事误会因此而生。”

殿内朝班中又传来“噗”地几声闷笑。

这话可恶毒了,分明是讽刺西厂上下继承了公公们的光荣传统和生理特征……

刘瑾头顶简直冒黑烟了,脱口怒道:“你放……”

极怒中刘瑾与秦堪的目光接触,却见秦堪脸上笑容温和,眼中分明却带了几分凶狠阴森之色。

刘瑾浑身一颤,即将脱口而出的叱喝竟生生忍住了。

还是那句话,刘瑾不敢赌,他赌不起。

“刘公公,本侯所言不知对否?若然不对,还请刘公公为陛下补充。”秦堪皮笑肉不笑道。

刘瑾脸颊狠狠一抽,无限屈辱道:“……侯爷所言正是!”

包括朱厚照在内,殿内许多大臣的肩膀微微放松,不自觉地轻呼出一口气。

大明两大权臣就这样在金殿内合作完成了一个精彩的故事接龙。(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政治交易

两大权臣一搭一唱,金殿上听戏的大臣们惊呆了。

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每个人的意料,原以为秦堪和刘瑾会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原以为一贯温文尔雅的秦侯爷这次会露出锋利的獠牙,彻底打破和刘瑾之间表面上的和睦,从此不死不休,然而谁也想到,秦堪和刘瑾居然配合得如此默契,仿佛昨晚锦衣卫屠戮西厂根本就是两位大人物事先排演好的一场戏似的。

刘瑾到底怎么了?他为何如此忍气吞声?

站在朝班中的李东阳眼中异色一闪,神情也颇为惊讶,仔细想了想,顿时露出几分了然。

不出意料的话,刘瑾必然被秦堪拿住把柄了,不然以刘瑾的为人,断不会如此忍让。

一抹懊恼闪过李东阳眼底,情不自禁朝殿中的秦堪看去。

原以为能以此事引秦堪和他自成一派的朝中势力参与对刘瑾的争斗,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小狐狸奸滑狡诈,终究还是没能让他入局……

一场泼天的大事件,两位最高当事人嘴里说出来,却仅只“误会”二字便带过去了,当然,还有一个说出来连猪都不信,充分藐视朝堂大人们智商的爱恨情仇悬疑三角不伦狗血故事……

预料中的争斗没有如期上演,本来坐山观虎斗的大臣们失望之余自然不能坐视事件发展。

这件事背后很多内情他们并不清楚,大臣们只看到了表象。表象就是秦堪和刘瑾一搭一唱,显然背地里结成了政治同盟,至于昨晚锦衣卫屠戮西厂,而刘瑾处处忍让并不追究,大概便是为了与秦堪结成同盟而妥协出来的条件,如此一来刘瑾付出的只是西厂几百个不值一提的番子的性命,而得到的却是秦堪这个强有力的政治盟友,从此地位愈发牢固不可破,孰轻孰重一眼分明。

如今的朝堂在刘瑾的淫威下已然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了,若刘瑾再添秦堪这样一个恐怖的政治盟友。大臣们以后日子怎么过?

六部尚书和侍郎们心一沉。还没发话,几名言官御史率先出班跪拜,大声奏道:“陛下,京师皇城内秦堪私调锦衣卫。妄动刀兵。不仅火烧西厂房屋数栋。更杀死杀伤西厂番子数百人,此而不诛,国法奚用?臣等请陛下严惩!”

不少大臣跪下同声附和。

朱厚照犯难了。

少年皇帝虽然荒唐昏庸。可也不是傻子,他自然不信秦堪和刘瑾合作完成的那个故事接龙,也就是听个乐儿罢了,不论事情真相如何,朱厚照心底一直拿秦堪当兄长一般,怎么说他也不想处罚秦堪。

见大臣们纷纷跪地请求严惩秦堪,朱厚照眉头深拧起来。

大明的历史其实就是皇帝和大臣斗智斗勇的历史,然而正德皇帝太年轻,跟大臣们斗还太嫩了点儿,有心想保秦堪,却又拿不出充分的理由,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情不自禁地瞟向秦堪。

“严惩,呃,对,自然是要严惩的……”朱厚照眼睛眨了眨,他并不蠢,刚才秦堪和刘瑾破天荒地搭台唱戏颇令他惊讶,如若说到严惩秦堪,这事儿交给刘瑾怕是再好不过。

“刘瑾……“

“老奴在。”

“你觉得此事该如何严惩才对?”

刘瑾暗暗一叹,道:“按律,官员犯法,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议罪惩处,不过昨晚之事乃厂卫私斗,厂卫直属皇帝,秦堪是锦衣卫指挥使,议罪若经刑部和大理寺殊有不妥……”

群臣心头一沉,刘瑾四两拨千斤,一场屠戮竟以“厂卫私斗”四字轻描淡写带过,看来今日他是铁了心要保秦堪了。

——这俩混帐私底下到底怎生勾搭在一起了?费解啊!

朱厚照却两眼一亮:“既然不经刑部和大理寺,依你之见当如何议罪?”

刘瑾躬身道:“大明立国以来,除了永乐年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意欲谋反,被永乐皇帝亲自下旨诛灭九族外,倒是鲜有锦衣卫指挥使身犯国法,史无前例可鉴,老奴倒也为难得紧……依老奴之愚见,厂卫之事自然由陛下圣裁,若陛下不想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费神,不如便由内阁三位大学士和老奴的司礼监代陛下分忧,待内阁和司礼监廷议之后,再向陛下禀报结果……”

朱厚照很快点头:“如此甚好,便交给内阁和司礼监廷议,你们议出的结果,想必大臣们都是信服的。”

此言一出,下面的大臣顿时不乐意了。

如今内阁三位大学士早已不是铁板一块,其中焦芳靠抱刘瑾大腿上位,李东阳这只老狐狸油滑奸诈,杨廷和则事事中立,司礼监更是刘瑾的一言堂,秦堪若交由内阁和司礼监议罪,按今日秦堪和刘瑾同穿一条裤子的场面来看,你们议到最后搞不好会弄出个不罪反奖的结果来。

不得不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摊上正德皇帝这么一根歪上梁,下面的内阁司礼监能好到哪里去?大明正德年间朝政失控,内外事务悉数决于阉宦,内阁威信大丧,在六部和都察院等大臣们中失去了公信力,凭心而论,朱厚照的责任不小,大臣们难道就没责任了?

无视下面大臣们不满的嗡嗡声,刘瑾笑着朝朱厚照一躬身:“老奴遵陛下旨意。”

转过身面向朝臣时,刘瑾的满面笑意消逝无踪,目光满含煞气地朝殿中一扫,大明内相威势毕露,大臣们纷纷肃立不语,真真是敢怒不敢言。

目光仿佛不经意般扫过秦堪,却见秦堪立于殿中面带温和微笑,满殿大臣被刘瑾的威势吓得噤若寒蝉之时。唯独秦堪傲立不动,渊渟岳峙。

刘瑾的目光愈发阴沉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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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的早朝散去,内阁和司礼监对秦堪议罪尚无结果,自然更不会将堂堂国侯关入大狱,当然,大臣们都恨不得秦堪落个锒铛入狱的下场,但刘公公怎会答应?

朱厚照兴致勃勃叫秦堪乾清宫觐见,迎着无数大臣复杂的目光,秦堪走出奉天殿,朝右一拐便往乾清宫走去。

不出意料。走到乾清宫外的玉阶下时。秦堪便看到刘瑾站在阶前静静地等着他,脸上森然如冰,目光似刀锋般不停在秦堪身上刮来剜去,显然想用眼神杀死他。

“刘公公。久违不见。气色仍旧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实实羡煞本侯啊……”秦堪拱手热情招呼道。

昨晚杀过西厂番子后,秦堪胸中一股怒气终于宣泄出去。脾气也好多了,连跟刘瑾说话也顺带着吃起了豆腐。

刘瑾的表现却恰恰相反,今日早朝被小人胁迫,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发作不得,所谓“气色白里透红”,纯粹是被秦堪给气的。

“哼!侯爷才着实教杂家羡煞啊!”

这话倒令秦堪当仁不让,他能让刘瑾羡煞的地方太多了,比如长胡子这么高难度的事情,刘公公是肯定做不到的,教刘瑾怎能不羡煞?

刘瑾不阴不阳扔下这句话,接着道:“侯爷昨晚大发神威,今日早朝杂家又曲意配合,为侯爷前后铺垫圆场,侯爷气也撒了,面子也挣了,以往恩怨可否就此罢手?”

经过天津伏击和昨晚西厂被屠两件事后,二人差不多算是撕破脸,关系处到这个地步,刘瑾也犯不着再藏着掖着,说话便毫不客气直奔主题了。

至于“恩怨就此罢手”,自然是指刘瑾自己认为被秦堪拿捏住的把柄。

从早朝时刘瑾刻意配合的情形开始,秦堪便感到万分后悔。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干过见不得人的事,道德底线差不多也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把柄这东西一般不会轻易露出来让别人拿捏,从刘瑾的表现来看,秦堪无疑错过了一个能拿捏住他的大把柄。

回想起当初在天津城外被伏击,西厂四百余名高手拼死厮杀,其中有个方脸黑衣的汉子大声指挥叱喝,想必是首脑人物,后来打扫战场时被人认出来那是西厂大档头武扈的尸首,秦堪当时便颇为懊恼,若将这家伙活捉后问出口供,人证物证俱在的话,刘瑾这条老命可就真的走到头了。

可惜当时双方都在忘情拼命,混战之中只求杀敌,谁还顾得上活捉对方头目?错过这个把柄只能说是天意如此,刘瑾气数未尽。

“刘公公言重了,本侯向来引公公为生平知己,何来恩怨可言?”秦堪故意装糊涂。

刘瑾老脸一白,压低了声音怒道:“侯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杂家要的是武扈!今日杂家这般委曲求全,侯爷也都看到了,莫非你以为拿捏了杂家的把柄,杂家便从此受你摆布了么?秦堪,不要逼杂家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秦堪笑了两声,忽然没头没脑换了个话题:“刘公公,内阁和司礼监廷议要定我的罪呢,公公觉得我会不会有事?”

刘瑾顿知秦堪话中之意,重重一哼道:“杂家保你没罪,满朝文武谁敢反对,杂家有一个杀一个,这样行不行?”

秦堪拱手感动道:“公公义薄云天,不愧为秦某生平知己,恨不能与公公共奏高山流水……”

“少废话,武扈呢?”

“内阁和司礼监的廷议结果出来后,武扈自然送还给刘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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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

朱厚照穿着明黄便袍坐在书案后,见秦堪入殿正待给他施礼,朱厚照站起身兴奋地朝他一挥手:“虚礼免了,秦堪,走,朕带你去瞧瞧豹房,刘瑾这老狗办事利落,不到一年时间,豹房便建得有模有样,再过几个月便可住进去了,以后豹房便是朕真正的家。走,朕请你去家里做客……”

秦堪苦笑道:“陛下,你这也太急了点吧?臣还没向你禀报天津白莲教造反之事呢。”

朱厚照笑道:“你办事何时办砸过?不用禀报了,自天津白莲教造反以来,六卫指挥使每日三道奏疏直入深宫,朕对此事很清楚。”

秦堪羞惭道:“臣办事不力,终究被白莲教跑了三千反贼,事情没办好,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摇头道:“当时情形朕已知晓,秦堪,你尽力了,反贼那么多,天津那么大,不可能一网打尽的,三千反贼而已,散入民间无非滴水入海,翻不起波浪,也成不了气候,你不必自责。”

顿了顿,朱厚照笑道:“军报入京,刘瑾为你说了不少好话,朝中大臣喜欢叽歪罗嗦,也被刘瑾压下去了,你在前方平贼,内阁和六部并未给你太多掣肘,刘瑾在其中出力不小。”

秦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进殿到现在,朱厚照只说了几句话,其中两句都是夸刘瑾,这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语?

朱厚照拍了拍手,两名宦官进殿,手里各捧着一个古朴尘封的酒坛,搁在书案上后恭谨退出。

朱厚照指着案上两坛酒,笑道:“这是浙江绍兴的陈年花雕,据说年份久远,一百多年了,当初太祖皇帝与张士诚决战江南,徐达元帅镇守绍兴,闻知太祖大胜,徐元帅大喜之下于绍兴城中大宴将士,宴后埋下花雕百坛以为纪念,随后百余年沧海桑田,埋下的这一百坛酒竟被后人给忘了,后来刘瑾无意中翻阅宫中藏书方才获悉此事,又知你是绍兴人,于是命当地知府将百坛美酒挖出来呈送京师,只不过年月太久,每坛酒已只剩了一丝丝,全部加起来也只剩这两坛了……”

秦堪惊异地瞧着朱厚照。

朱厚照尴尬地一笑,道:“收下吧,朕不好酒,这是刘瑾特意送你的……”

秦堪呆怔半晌,方才长长一叹:“陛下为刘瑾卖命鼓吹,而且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到底想说什么,请陛下直言吧。”

朱厚照笑容一敛,也叹了口气:“秦堪,昨晚之事朕无意追究错对,你是朕最好的朋友,刘瑾是朕最亲近的家人,满朝上下,朕只对你们毫无保留的信任,朕是真心希望你们二人和睦共处,为朕辅佐朝纲,咱们三人合力干点大事给那些大臣们瞧瞧,可是……朕看得出,你和刘瑾似乎有了嫌隙,这是朕最不想看到的,秦堪,你和刘瑾若斗起来,朕这辈子也不快活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 侯爷回府

秦堪终于明白为何朱厚照今日总在他面前不断提起刘瑾,而且有意无意为刘瑾说好话,甚至还代刘瑾给他送礼,事实上秦堪很清楚,以他现在和刘瑾的关系,刘瑾就算要给他送礼,也应该送他三尺白绫,而不是百年老酒。

秦堪有点想笑,又有点感慨。

刘瑾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目前而言果真是不可撼动的,东宫十年尽心尽意的服侍奉迎,刘瑾已被朱厚照当成了不可或缺的家人,而秦堪认识朱厚照这么久,一直以来教了他许多,朱厚照也拿秦堪当兄长,秦堪和刘瑾可谓朱厚照的左膀右臂。

可惜的是,左膀和右臂却互相不对付。

这个事实其实朱厚照早就看出来了,两人在他面前时时不时互相来一句恶毒的玩笑,或者含沙射影污蔑几句,朱厚照并不蠢,话里的意思他怎会听不出来?只不过一直装糊涂罢了。

可直到昨晚锦衣卫与西厂之斗,却令朱厚照察觉到秦堪和刘瑾的不合比他想象中严重。

朱厚照打从心底里不愿自己最亲密的两位臣子闹矛盾,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度伤心的事,朱厚照看出了苗头,这才有了此刻假刘瑾之名给秦堪送礼一事,只为二人能和睦相处,看起来荒谬可笑,手法也颇为生硬稚嫩,可究其本心,却是十足的诚心诚意,真情流露。

秦堪想通了这些,不由暗暗一叹。

朱厚照如此用心良苦。他怎能不给这个面子?刘瑾若知当今皇帝如此维护,如果他稍微有点良心的话,就该感动得一头撞死在司礼监以谢陛下隆恩才是。

“陛下的心意,臣明白了。”秦堪叹息着朝朱厚照长长一礼。

朱厚照欣然笑了:“你明白就好,秦堪,朕视你如手足,视刘瑾亦如手足,朕实在不想看到你们相残,将来朕还想威服四方蛮夷,做个开疆辟土的武皇帝。你们二人互敬互助一团和睦。朕才能高枕无忧。”

秦堪肃然道:“陛下志向高远,臣为大明社稷贺。至于臣与刘公公之间,陛下勿需担心,臣一定与刘公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刘公公绝……”

“呃……这个,倒也不必如此言重。相亲相爱直到刘瑾阳寿够了就好,山无棱天地合的时候你该干嘛还是干嘛……”

君臣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秦堪,这次你去天津剿贼可遇到什么有趣儿的事情?说来听听。”朱厚照兴致勃勃道。

秦堪措辞片刻,便将天津之行的点点滴滴缓缓说了出来,从入城与陈熊密商截留漕粮,到暗中设下圈套伏击白莲教反贼,再到认识天津女神医唐子禾,以及天津卫指挥使梁胜寿宴上的惊变,逼反天津三卫令隐藏在军中的白莲教反贼现出原形,再调大军围剿等等,甚至连天津城外被袭,以及回京路上监察御史被大炮轰得粉身碎骨等等,事无巨细,秦堪皆娓娓向朱厚照道来。

当然,半路被伏击之事秦堪略有保留,没将西厂说出来,并且在天津时与唐子禾之间互生的那点小旖旎小暧昧,秦堪也只字未提。

与女子暗生暧昧情愫固然是一桩风流雅事,然而不论怎样风流却还是得有个底线,唐子禾的身份终究是反贼头子,若被朱厚照知道自己视为手足肱股的臣子竟与一名女反贼眉来眼去,恐怕心情不会太阳光。

朱厚照一双眼睛越听越亮,听到最后,朱厚照长长一叹,又羡又嫉地瞧着秦堪:“你的一生好精彩,在哪里都能遇到这么多惊险却有趣的事儿,不像朕整日困在这冰冷无情的皇宫里,每天不得不面对那些挑刺的大臣,还有皇后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朕何时才能领大军出征,北击鞑子南平倭寇,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陛下春秋正盛,一定有机会出征的……”秦堪笑了笑,忽然道:“陛下,臣尚有一请。”

“何事?”

秦堪从怀里掏出一道奏疏,双手呈给朱厚照。

“臣之所请皆在奏疏里,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接过奏疏翻开,看了几行便奇道:“奏请朝廷大建天津?”

“正是。”

朱厚照当了一年多皇帝倒也没白当,拧眉思索片刻,道:“天津虽靠海,但对我大明来说,不过是漕粮中转和产盐之地罢了,若说繁华,离天津二百余里便是京师,有何必要再大建天津?”

“陛下,天津不止是漕粮中转和产盐之地,天津滨临渤海,又是京师屏障,南来北往的货物皆交汇于斯,京师的最后一道屏障也在这里,当年永乐皇帝奉天靖难,天津便是起兵龙兴之地,是为天子渡口,故而永乐皇帝以‘天津’名之,然臣此次奉旨巡狩天津,却发现天津处处破败,城墙半数仍是夯土所累,墙高不过三丈,一支强弩便可洞穿,城中百姓面有饥色,衣食不裹,南北货物卸船便径自起运北直隶各州府县,从不在天津停留,白白浪费一块绝好的兴商富民之城……”

“如此绝佳的屏障,可我大明却丝毫没有重视它,令臣颇为惊讶,陛下试想,如今东南沿海不靖,时有倭寇劫掠抢杀,而天津城临海滨,城防却如此糟糕,若倭寇在天津登岸,攻取此城毫无难度,那时我大明的屏障轻易便被流寇所占,大明赫赫皇威何在?颜面何存?陛下再试想,若将来有不可测之原因,京师缺粮缺布缺铁缺盐,一个拥民百万的大城面对这些危机如何解决?唯有下令紧急调集京师周边城池的民生之物用以安定皇都民心,而天津若繁荣起来。官仓丰足,商贾盛行,万货囤积,就算京师有什么突发的危机,陛下一道圣旨,京师缺的物质皆可由天津紧急补足,而且朝发夕至,用最短的时间稳定恐慌民心……”

朱厚照越听越肃然,面容渐露深思之色:“天津竟如此重要?”

“是的,陛下。若将它建设好了。无论商家还是兵家,皆视其为必争之地,臣亲自看过天津后便一直觉得很奇怪,如此重要的城池为何朝堂的大臣们从来没人提过建设它。重视它?”

朱厚照沉默片刻。叹道:“朝堂上的人。只知坐在案头前,包括朕在内,大家看到的大明全是奏本里的大明。对大家来说,大明不是一片土地,不是一群百姓,也不是一座座城池,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方块字,如此而已。……秦堪,也只有你,真正将振兴社稷,富国强兵放在心上,以此为志向身体力行。”

秦堪拱拱手,淡淡道:“臣,尽自己的本分,忠君之事而已。”

说到这里,朱厚照和秦堪都沉默了,君臣二人相对无言,可大家的心情却一样的沉重。

二人都清楚,秦堪的这道奏疏若拿到朝堂金殿里讨论,必然会被大臣们的口水活活淹死,以秦堪的两个身份,一是锦衣卫指挥使,二是山阴侯,看似风光显赫,实则并无议政之权,秦堪所有的权力全托朱厚照个人的宠信,可朝政大事仍由文官集团把持,以秦堪不被文官待见的奇差人缘,他的政治主张拿到朝堂上只会换来满堂嘲讽甚至参劾。

所以秦堪的奏疏虽然到了朱厚照手里,其实用处也不大,朱厚照再是千肯万肯,大臣们若不答应也是白搭,哪怕强行下了圣旨,内阁也会迫于大臣们的压力而封还,通政司也不会将圣旨颁行天下,大臣们不点头,圣旨只是一张毫无意义的白纸。

君臣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殿内的气氛很低迷。

沉默许久,朱厚照索然一叹:“秦堪,朕发觉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越来越没意思,汉末的献帝大抵也是朕这样吧?说是富有天下,实则拥有的只不过一座皇宫……”

“陛下言重了,大明朝堂臣权虽盛,却没有曹操。”秦堪说了一句不偏不倚的良心话。

朱厚照点点头,意兴阑珊道:“你的奏疏朕收下了,朕也同意你的主张,可惜所费甚巨,如今国库空虚,大臣只知贪权牟利,奏疏交给内阁怕是无法通过……”

“陛下何不将此事交给刘公公办?若他办砸了就要他一头撞死以谢天下……”秦堪不怀好意建议道。

朱厚照呆了半晌,神情愈发萧瑟:“秦堪,你刚说过,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刘公公绝……”

“陛下,意外死亡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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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走出皇宫已是下午,朱厚照在宫里赐了御宴,君臣二人一起吃了顿饭秦堪才告退离开。

建设天津的奏疏呈上去了,朱厚照也看过了,可这件事实行的难度太大,怕是很难通过,除了秦堪在朝中的人品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建设一座城池所耗巨大,如今大明国库岁入三百万两,这三百万两要付官员俸禄,要修河堤,发军饷,还要做好很大一部分被官员暗里贪墨的准备。

所以如今大明对外军事上颇为软弱,不仅仅是士气和战术战力原因,经济掣肘的原因更重要,因为大明的国库委实经不起打一场大仗,一旦队伍拉出去采取主动进攻态势,数十万将士人吃马嚼的,敌人又是出了名的穷困贫苦,毫无油水可言,哪怕是打了大胜仗,对大明来说其实仍是做了一笔亏本买卖。

比如一个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汉子去抢一个路边的乞丐,无论输了赢了,能得到什么好处?更何况还要承担被乞丐反过头来狠揍一顿的巨大风险,这种事换了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干的,所以尽管乞丐要饭都已要到家门口了,甚至乞丐手脚不干净偶尔跑到汉子家小偷小摸抢点东西,汉子都是能忍则忍。原因很简单,穿鞋的怕光脚的。

连场仗都打不起,平白无故花费巨金建设一座城池对大明的官员来说就更无意义了,有这点钱还不如省下来落到各位大人的口袋里实在呢。

一想到如今的朝堂现状,秦堪不由重重叹气。

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秦堪眼中浮起一丝无奈。

曾经答应唐子禾,会好好建设天津,将他勾勒的蓝图一砖一瓦盖起来,可是现在……

秦堪叹息许久,使劲揉了揉脸。精神又恢复了开朗。

总会想出办法的。今日给朱厚照递上奏疏,不论成与不成,好歹也迈出了第一步,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第三步。

只要没有绝望。梦想总有一线生机。

…………

…………

走出宫门。李二常凤等人在承天门前静静等候。

秦堪的心忽然变得火热起来。

昨晚回京进城之后忙着杀人放火,今日早朝又跟刘瑾和文官们斗智斗勇,忙来忙去到现在还没回家。离家数月之久,家中两位娇妻还在翘足等他呢。

一股浓浓的温情涌上心间,秦堪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笑容。

不知脾气火爆的杜嫣在家里是否仍强自端着主母兼诰命夫人的架子,绷着小脸吆五喝六?金柳怀胎已满八月,再过不久便该临盆,不知肚子隆起多大了?

家里还有两位小萝莉,算算日子,今年快十六,也该把她们吞进肚了,俩丫头在侯府见多识广,什么都见识过了,唯独没尝过人世间最快乐事的滋味儿,这是秦老爷的失职啊……

脑海中莫名浮现唐子禾那张干净清冷的绝色俏容,如果某天将她收纳入侯府,以杜嫣的火爆性子,是将唐子禾做成两锅红烧肉呢,还是唐子禾反过来下毒弄死秦家两位夫人顺利成为新一代侯爷正室?

秦堪嘴角一勾,接着黯然一叹。

如果她不是反贼该多好,老老实实嫁作人妇,后院里跟别的妻妾们为争宠而勾心斗角,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披头散发泼妇骂街,这些场面多么的温馨感动,若实在喜欢刺激可以玩蹦极跳伞呀,何必非要去造反……

顺手牵过李二递来的缰绳,秦堪身子一翻上了马,摇头甩掉了满脑子莫名其妙的念头,两腿轻夹马腹,一群侍卫簇拥着他出城直奔侯府家中而去。

…………

…………

山阴侯府仍如以前一般平静,自从得悉侯爷即将回家,昨日开始侯府上下便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怜月怜星俩丫头以侯府管事丫鬟的身份到处检查卫生,二女板着脸跟小大人似的,见哪里不满意便叫过下人,双手叉腰跟小茶壶似的训斥半天,威严赫赫的模样像极了秦老爷在属下面前时的嘴脸。

侍卫们簇拥着秦堪打马刚到侯府家门口,便见杜嫣和金柳为首,侯府门前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秦堪刚下马便有小厮殷勤接过缰绳,管家领着下人纷纷朝秦堪跪下,齐声道:“恭迎侯爷回府。”

连素来不屑礼数的杜嫣也抿着唇,半屈膝地朝秦堪裣衽一福。

秦堪哈哈一笑,也不顾外人的目光,上前两步搀起杜嫣,不由分说拦腰抱起她转了一圈,在杜嫣又羞又喜的嗔责声中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她。

老管家很传统,觉得老爷和夫人在侯府大门外搂搂抱抱很失体统,传出去没面子,于是重重咳了几声,扭头使劲瞪了下人们一眼,挥手将围观下人们赶远。

“相公越来越疯了,教下人们看见像什么话……”杜嫣红着脸躲在秦堪怀里,不轻不重地捶了他几拳。

“自己的老婆,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哪管旁人怎样看我……”秦堪哈哈笑了几声,目光左右一扫,不由微惊,沉声道:“金柳呢?她怎么没出来迎我?……该不会被你娘扔井里了吧?”

杜嫣气得又狠狠捶了他几拳,怒道:“叫我娘把你扔井里!说什么浑话,金柳肚子越来越大了,不好意思出后院呢。”

秦堪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转念一想,又觉自己杞人忧天,岳母娘这么多年没给老杜家续支香火,按正常逻辑来说也该是老丈人把岳母娘扔井里才对,哪轮得到岳母娘扔金柳,顺序显然很不对……

夫妻二人在门口小小亲热一阵后,杜嫣的注意力很快转移,挣出秦堪的怀抱,转身朝他身后环视半晌,甚至连他的侍卫也不放过,目光凌厉地一个接一个扫过去,盯着侍卫们头皮发麻还不得不陪笑。

“相公,这次回家你竟没带女人回来?”杜嫣奇道。

秦堪呆楞片刻,道:“为何要带女人回来?”

“每次你出门总会带个女人回家的,调任南京带回了怜月怜星,京城里杀东厂番子把金柳带回来了,出巡辽东又带回来一个塔娜,这次为何空手而归?”

秦堪喃喃道:“不说不觉得,原来我竟有这么好的习惯……”

“相公这次真没带女人吧?”

秦堪沉吟片刻,忽然扭头便往外走。

杜嫣急了:“相公又要去哪里?”

“娘子这般深明大义,我若不带回个女人对得起你吗?等着,我这就出去找一个回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二章 探视丁顺

侯爷回府是件大事,府里上下喜气洋洋,秦堪走进后院,却见大腹便便的金柳眼含泪光,站在门内痴痴地看着他,然后艰难地迈步,似乎想向秦堪飞奔过来。

秦堪吓得急步上前扶住她,金柳软软倒在他怀里,叫了声“相公”便珠泪涟涟。

秦堪轻轻抚上金柳的大肚子,眼中浮起浓浓的温情,肚子里孕育着自己的骨血,他或者她将是自己在这个世上的第一个寄托,第一道真正属于自己存世的痕迹。

“孩子乖不乖?”秦堪抚着金柳的肚子,朝它轻轻地吻了一下。

金柳身躯微微有些发福,脸上却荡漾着圣洁的母性光辉。

“他很乖,不过偶尔……会轻轻踢我几下。”金柳幸福地笑。

秦堪有种初为人父的感动,蹲下身看着肚子,轻声呢喃:“孩子,为了你,我少杀了许多人。”

金柳楞了一下,接着眼泪如成串的珍珠扑簌而落。

满带金铁杀气的话语寄托着浓浓的父爱,它比甜言蜜语更动听,这是一句出自父亲的话。

…………

…………

为家主接风的晚宴自然隆重之极,侯府主母高兴之下大赏下人,然后后院中堂摆宴。

夫妻三人再加上一旁侍酒的怜月怜星俩姐妹,一顿宴席吃得男女主人尽欢,怜月怜星谨守着丫鬟的本分,她们是从南京开始最早跟着秦堪的,府里除了两位夫人。最受宠的便是她们,以前年纪尚幼时秦堪喜欢将她们一左一右抱在膝上,年纪大一些以后无良的秦老爷时常将她们拉进厢房关上门,里面做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是从二女出门后嫣红欲滴的模样来看,秦老爷肯定没对她们干什么好事,除了二女的红丸未取,男女间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

侯府家宴其乐融融,满堂欢欣之时,身为主母的杜嫣瞧瞧席上只有男主人和两位夫人。再想想别的大户官宦人家设家宴时都是好几大桌。男丁旺盛,枝多叶繁,而堂堂世袭国侯府的家宴却只有冷冷清清三个人,相比之下分外凄凉。

宴席到最后。杜嫣不由有些黯然。身为侯府主母。让侯府男丁兴旺是她的责任和义务,否则便是严重的失职,不论男丁是不是正室所出。只要是秦家的骨血就好,不然每年拜祭秦家祠堂,教她这个主母有何面目抬头见秦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目光复杂地瞟了一眼金柳的肚子,杜嫣不由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感,原本暗暗祈祷金柳临盆生个女娃,现在想来委实太过自私了,她自己肚里迟迟不见动静,难道便任由秦家香火断掉么?

今晚开始,还是暗暗祷告金柳生个男丁吧。

杜嫣决定明日再去报恩寺捐一千两银子,正经许个愿,菩萨拿了钱必须为她的愿望服务,否则烧了那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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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三人沐浴入睡,秦堪食髓知味,再次要求三人同床,相公好不容易归家,两位夫人自然千依百顺,纵然心里万分羞意,却也半推半就从了。夜里芙蓉粉帐激烈摇曳,也不知夫妻三人做了多少羞死人的事情。

第二天秦堪没去北镇抚司,留在家中与妻子享受难得的甜蜜日子,宫里早朝散后,一名锦衣校尉登门,向秦堪禀报了内阁和司礼监廷议后的结果。

刘瑾一力主张,焦芳赞同附议,李东阳和杨廷和不置可否,对秦堪的惩处决定下来了,结果竟只是罚了秦堪一年俸禄。

秦堪再次感受到了刘瑾如今在朝堂上是如何的一手遮天,杀西厂数百名番子,烧了西厂数栋房子,如此严重的事件,最后居然轻飘飘一句罚俸便就此了结。

校尉禀报说,早朝廷议结果出来后,无数大臣惊愕不敢置信,一群失望至极的言官散朝后聚集承天门,大骂刘瑾不公,骂内阁懦弱,骂皇帝昏庸,朝中权臣勾结,朝纲败坏无可救药云云,愤慨激昂之态,实可谓感天动地。

不过显然刘公公不吃这一套,没过多久宫里便冲出一群虎狼番子,二话不说将闹事最凶的几名言官拘了便走,很快宫里传出消息,几名言官已被杖毙午门。

大臣们被吓住了,怒也好悲也好,谁也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挑战生存极限。呆立宫门前悲怆长叹数声后,各自回家该吃吃该睡睡。

刘瑾对待大臣的方式永远这么的简单粗暴,可不得不承认,这种简单粗暴很有效。秦堪如果学刘公公那样再心狠手辣一点,或许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中午的时候,又有一名西厂大档头登门,大档头脸色苍白,坐在侯府前堂浑身打摆子,绝望苍凉的模样如同正在阎罗殿受审,前夜秦堪对西厂大开杀戒,这位大档头也在场,当然,他属于比较幸运的,锦衣卫对西厂刚动刀,他便趁夜翻墙跑了。

如今不论东厂还是西厂的人都患上了很严重的恐秦症,若非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嫌命长主动登这位凶神的门,大档头是奉刘瑾的令来的,很含蓄地代刘公公表达了一个意思,内阁和司礼监的廷议惩处,刘公公力排众议压下来了,所谓投桃报李,秦侯爷是否也该把武扈交给刘公公了?

秦堪很痛快便答应了大档头。

大家心知肚明,这本是一桩政治交易,武扈若是活口,秦堪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能整死刘瑾的良机,然而实际上武扈早在天津城外的伏击战里便被锦衣卫杀了,只留了一颗毫无用处的人头。秦堪的底牌实在薄弱得很,既然刘瑾已说到做到,秦堪再拿捏下去就没意义了。

武扈的人头交给大档头带给刘瑾,刘瑾找西厂行家看过,发现这颗人头其实已死去很多天,刘瑾顿时察觉上当,秦堪大杀西厂,金殿上刘瑾不得不配合他一搭一唱,被人打了脸还得陪着笑,甚至动用权力忍气吞声将事情压下去。谁知最后才发觉这个所谓的把柄其实根本不存在……

据说当日司礼监内电闪雷鸣。刘公公肝火旺盛,摔烂了很多瓶瓶罐罐,小宦官们听到屋子里刘公公时而悲愤咆哮,时常委屈的低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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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休息了几日。秦堪进城去丁顺府上探望。

查缉天津白莲教时丁顺吃了大亏。差点一命呜呼。被人抬回京师时浑身是血,当时秦堪真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这家伙命大。休养了几个月后身子已见大好。

秦堪登门时,丁顺正在前院缓步慢行,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被人一刀捅进腹部差点丧命。瞧丁顺的气色仍旧有些苍白,好在已能行走自如。

见秦堪登门,丁顺楞了一下,接着万分惊喜地上前给秦堪施礼。

二人是生死患难的老弟兄,用不着客套,秦堪上下打量了丁顺一眼,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错,身子恢复得还行,再休养两个月差不多可以完全康复了。”

丁顺眼中泛泪,惭愧无地道:“属下辜负了侯爷信任,办砸了差事,害得侯爷亲自赴天津剿除白莲教,还被恶毒小人暗算,属下无能……”

秦堪笑道:“这件事不怪你,白莲教果然狡诈狠辣,这次在天津连我都差点着了他们的道儿,你被弄个半死不活实在很正常。你好好养伤,大夫开的药要按时吃,身子好了回来继续为我赴汤蹈火。”

丁顺咧嘴笑道:“是,侯爷,属下身子已完全好了,现在就可为侯爷赴汤蹈火。大夫开的药太离谱,买回来发现堆得比山高,他当是喂牲口呢,属下觉得这大夫估摸着是个草菅人命的假货,索性一脚把他踹出门了。”

秦堪叹了口气,自己下面的人除了严嵩就没一个斯文的,每次见到丁顺这些属下,总感觉自己进了梁山聚义厅,然后一帮粗鄙汉子抱拳一齐喊自己“秦堪哥哥”……

…………

…………

秦堪的到来令丁顺颇为感动,将秦堪迎进内堂上首坐下后,二人闲聊了几句,丁顺忽然想起了什么,邀功似的道:“侯爷,属下养伤这段日子也没闲着……”

秦堪大感欣慰:“潜心读书打算考进士?”

“呃,这个……真没有。”丁顺老脸一红,随即不屑地撇撇嘴。

从他夸张的撇嘴角度可以看得出,指望这粗鄙家伙读书简直比指望刘瑾重新长出小鸡鸡更难……

“侯爷上次巡狩辽东,为了对付李杲不是把他家祖坟挖了么……”

秦堪脸一沉:“胡说!谁挖他祖坟了?明明是他老李家的祖宗见不得不肖子孙胡作非为,气得自己炸坟了!”

“炸……炸坟?”丁顺愕然。

“以后这种话不要乱说,本侯什么时候挖过别人的祖坟?”秦堪冷着脸道。

丁顺立马心领神会,急忙点头:“是,他老李家炸坟了……侯爷,上次从辽东回京后不是吩咐过属下,说将您的高堂高祖另外找个隐秘的地方,怕万一哪个缺德家伙也依葫芦画瓢……咳,侯爷恕罪,属下嘴笨,反正就那意思,属下前些日子伤好了一些以后,便亲自坐马车去了一趟侯爷的祖籍绍兴山阴县秦庄……”

秦堪顿时了然:“你找到风水宝地了?”

“属下斗胆,跟秦庄的老族长打过招呼,又请了一位名满江南的风水堪舆大师,掐算了吉时良辰后,将侯爷的令尊令堂以及三代高祖请出了坟地,在秦庄外一座山上找到了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将您的高祖迁进了新居,此事进行得很隐秘,侯爷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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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辽东消息

世上不仅做贼的心虚,挖坟的也心虚。

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秦堪也不想再提,推人及己,丁顺能想到把这件事办了,不得不说是个人才。

“侯爷,属下对风水什么的不大懂,不过属下请的风水堪舆大师倒委实有点名气,属下陪着他在秦庄外转悠了十来天,终于在一座山上找到了一块宝地,只见到那位大师倒吸了口凉气,两眼睁得跟铃铛似的,属下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清楚这块宝地一定很不寻常……”

秦堪苦笑数声。

他骨子里是现代人,对所谓的风水命格是决计不信的,迁移祖坟是因为自己缺德事干多了怕遭报复,却没想到丁顺对此事如此上心,虽说那所谓的风水大师表现得很惊讶,什么“倒吸一口凉气”,无非也是种自我宣传手段,风水知识就是他的商品,不用点手段付出点演技使劲鼓吹一番,怎能将商品卖个高价?怎能拿得到丰厚报酬?

“花了多少银子?”秦堪斜眼睨着他。

“一百两……”

果然……

见秦堪无语的样子,丁顺急忙补充道:“是大师花了一百两……”

秦堪:“…………”

“本来等秦家太爷太公们安寝新陵之后属下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剁了这位大师,永远守住这个秘密,没想到大师瞧出了属下的杀机,二话没说掏出一百两银子求我饶命……”

“后来呢?”

丁顺叹道:“萍水相逢的,无缘无故送我银子。属下十分感动,最后还是一刀把他剁了……”

…………

…………

当然,丁顺干的事情不全是没脑子的。

伤好了一半丁顺便开始处理公务,当初从辽东回京后,关于辽东叶近泉和朵颜部落等等诸多事宜,秦堪便交给丁顺打理中转。

秦堪曾经给叶近泉发过指令,以牵制和练兵为目的,主动寻找战机,于是从去年冬天开始,叶近泉发动辽东都司大军分化为小股军队。主动寻找瓦剌或鞑靼部落。小规模地发动突袭,战果不错,虽然大明军队也有死伤,但也算难得的占了便宜。

接连不断地攻打小部落。避开大部落。运动迂回的作战风格令蒙古人颇为头疼。大大小小的战报也源源不断送进京师,有了这些战功垫底,本来朝中对赫然坐到辽东副总兵位置的叶近泉不满的大臣。现在也渐渐无话可说,而叶近泉凭着一战又一战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勇猛作风,也渐渐赢得了辽东将士的爱戴,叶近泉对辽东都司的掌控越来越稳固。

这是好事,秦堪乐见其成,辽东直面北方的瓦剌和鞑靼大小部落,是大明除宣府大同之外最重要的边镇,叶近泉有大将之才,由他把守大明的北方门户没什么不好,总比那些尸位素餐,喝兵血,把军士当农奴,与蒙古人一对仗就吓得落荒而逃的腐败将领要强上许多,秦堪乐意见到叶近泉逐步掌权,甚至不介意下令辽东的锦衣卫千户所全力配合叶近泉,将那些暗中捣鬼企图动摇叶近泉地位的麾下将领除去。

“造作局已量产了一百门佛朗机炮,这些都是好东西,明日我想办法将这一百门炮提出来,送到辽阳府去,有了这一百门炮,叶近泉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丁顺迟疑道:“侯爷,属下说句不当的话,您是国侯勋贵,也是锦衣卫指挥使,但造作局造出的这一百门炮,侯爷怕是调不出来……毕竟侯爷没法干预国事军务,而且火炮归兵部管,兵部尚书刘宇那家伙可是老早便投靠刘瑾了。”

秦堪想了想,道:“这事不通过兵部,我请御马监掌印张永帮忙,抢也好夺也好,先把这一百门炮抢回御马监,然后让叶近泉给京师送道奏疏,就说边镇战事吃紧,请求朝廷支援火炮,我再让张永中间转圜一下,以御马监的名义将这些火炮送去辽东,中间无非多走几道手续而已,如此不仅避开了兵部,张永也可以落个‘心忧边镇战事’的好名声。”

丁顺大为叹服道:“侯爷高明。”

秦堪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丁顺啊,你如果不放弃治疗,原本也可以和我一样高明的……”

丁顺:“…………”

叶近泉的顺风顺水只是暂时,瓦剌和鞑靼不会容许这种攻守态势渐渐转换的,可以想象,不久之后蒙古人会集结大军对辽东来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所以火炮的事情必须抓紧,相信古代人一定没见过大规模火炮集束群射的威力,冷兵器到热兵器时代的转变,攻与守自然也会随着转变,文明将渐渐征服野蛮。

相比叶近泉的顺风顺水,朵颜部落传来的消息却不怎么好听了。

不出秦堪所料,塔娜带着秦堪的使命回到草原,朵颜的花当果然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汉蒙通婚的阴险建议。

塔娜年轻单纯不晓事,但花当不一样,塔娜将秦堪的原话一字不差转述,话没说完花当便马上意识到这是明廷的阴谋。

血统这种事不可儿戏,上下数千年以来,不论古今中外,对血统都非常看重,哪怕是五百年后的世界里,血统问题也是决定地位高低的第一因素,——不仅是人,畜生也一样,杂种土狗和纯血藏獒从价格上来说就很不一样。

尽管朵颜部落如今混得很落魄,但花当首领还是固执的认为自己是血统高贵的一类人,——也不知他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从哪里来的,秦堪提出的汉蒙通婚,筑城教授朵颜农耕等等建议,且先不提汉人儒家文化包容一切同化一切的险恶用心,对花当来说,这个建议首先便降低了朵颜部落的血统纯度,从此汉不汉蒙不蒙的,一两代人以后,无论朵颜打劫北方的蒙古部落还是打劫南方的汉人城池村镇都不好意思下手,毕竟两边都是熟人……

花当拒绝得很果断,甚至对秦堪感到有些愤怒,他认为受到了侮辱,侮辱的程度大抵等于一条杂种母土狗强奸了一条纯血藏獒,一点也没考虑这条高贵藏獒的感受……(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四章 张永抢炮

站在秦堪的立场上来说,花当真的想多了。

不论杂种土狗还是纯血藏獒都是狗,血统再高贵也是畜生,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站在花当的立场却不一样了。

朵颜部落的生活习性和蒙古人没什么区别,同样以放牧为生,偶尔干点抢劫的兼职,而且他们也自称是纯正的蒙古人,这些年在大明,瓦剌和鞑靼的夹缝中艰难生存,衣食不裹,穷困潦倒,可以说他们穷得只剩下这点所谓的高贵血统了,如今明廷却提出为他们筑城,教他们农耕,汉蒙通婚等等,这些建议听起来似乎都是为他们着想,实则用心险恶。

花当对大明不可能没有了解,秦堪提出的这些建议,花当一条都没答应,而且一眼便看穿了明廷的图谋。

嫁一个女儿给汉人是由于政治需要,不得不为之,但若敞开部落,无论男女皆与汉人通婚,那就不可能答应了。

秦堪揉了揉鼻子,苦笑道:“花大当家的比我想象中的聪明,是我小瞧天下英雄了……”

丁顺笑道:“侯爷面前,花当怎能称得‘英雄’?天下的英雄未免太不值钱了,顶多,他也只是个花大当家的罢了。”

秦堪摇头道:“不可轻敌,丁顺,你要死死记住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异族必须要有充分的戒备,他们的眼前利益或许可能暂时跟咱们站在同一条线上,但他们的根本利益仍旧与我大明是敌对的。”

“是。属下记住了,侯爷,花当拒绝了侯爷的提议,以后……”

秦堪想了想,道:“这件事先放下,回头我给辽东锦衣卫千户所下个条子,京师北镇抚司拨一笔银款出来,令千户所在广宁,开原,四平三个互市开几家商号。专用来交易与朵颜部落的皮货牛羊肉马匹。以及他们所需要的茶叶,稻米,丝绸等物质,几家商号不可暴露与锦衣卫和朝廷的关系。聘请专门的商业人才管理。将商号做大做强……”

“侯爷的意思是……”

秦堪冷冷道:“三个互市不能真由大明的商人和朵颜部落说了算。朝廷开放互市不是为了养狼,互市的商品流量和价格等等,最终还是要掌握在朝廷手里。否则怎能拿捏朵颜部落?”

丁顺思索半晌,眼睛一亮,笑道:“此举不但给锦衣卫添了进项,而且还将互市掌握在朝廷手里,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朝廷说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侯爷高明,这可是软刀子割肉,三两年以后,花当就知道有多疼了……”

“四平属海西女真范围,朵颜还没把它打下来吗?”

“花当老奸巨滑,不容易上当,目前朵颜部主要交易的互市只有广宁和开原,对四平并没有任何举动。”

“派人去朵颜和海西女真两地,帮花大当家的烧把火,挑挑事,看戏的都落座了,唱戏的怎能不上场?这不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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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丁顺府里出来,秦堪忽然苦笑两声。

原本是来探望属下的伤,结果探望到最后变成了工作安排,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仿佛探望病人本来就应该安排工作,不安排倒成了不合规矩。

秦堪离开丁府不到一柱香时辰,丁顺便带着未愈的伤上轿离家,匆匆赶往北镇抚司。

秦堪的命令化作一道道指令,飞往辽东。

坐在官轿内,秦堪眉心揉得发疼,随着身份越高,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然而来自四面八方的掣肘也越来越多,想做一件事太难太不顺利,比如想将一百门佛朗机炮调往辽东边镇,如此正常而且迫在眉睫的事情,秦堪都不得不动点小聪明,绕开朝中的重重阻力才能达到目的,以后若有更重要更不能耽误的事,那时难道还指望这点小聪明吗?

无可否认,如今秦堪最大的阻力只有刘瑾。

手指无意识敲着膝盖,秦堪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刘瑾……

现在下手除他,是不是到火候了?

…………

…………

不管除刘瑾有没有到火候,有件事秦堪必须要做。

做这件事必须找张永,非他莫属。

秦侯爷回京时对西厂大开杀戒,杀完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低调了,就算不隐姓埋名,至少也该大隐于市。于是有些事情不得不找人帮忙。

时下京师一共驻扎军队二十余万,各军皆有职司,比如十二团营,就是拱卫京师城池以及周边,而御马监所属腾骧四营则完全是保卫皇宫,许多后世的影视剧里演到内廷争斗高潮部分,图穷匕见之时皇帝身边忽然冒出两股青烟,烟雾散去,两名绝世高手不仅帮皇帝挡住了最要命的一刀,还一阵噼里啪啦拳脚将敌人揍得找不着北。

这两股青烟冒出来的人,就是属于腾骧四营所属,专门为了保护皇帝,皇帝出行上朝时的仪仗皆是锦衣卫所属,一个个生得魁梧高大,实则武艺稀松,说白了就是样子货,摆出来给人看的。

皇帝真正的贴身侍卫皆出自御马监,绝世高手看起来孤傲超群,各种不羁各种冷酷,实则见了张永也得乖乖跪下称一声“督主”。

而张永,见了秦堪也得恭敬拱手,称一声“侯爷”。

数千年的官场,其实就是一条高级食物链。

另外说一句,如果不是高手出现时身上确实着了火,一般而言他们是不会以释放烟雾为登场亮相的方式,敢在皇帝身边玩火玩烟,诛九族的下场。

…………

第二天,秦堪约见了御马监掌印张永。

欠债的见债主,虽说不至于要卖喜儿那么严重,但至少还是要为债主尽心做几件事的,更何况不仅仅是银子的关系,刘瑾势大,张永若不紧紧抱住秦堪的大腿,宫里宫外没有后台靠山,刘瑾会把他吞得连骨头也不剩,这一点张永很清楚,戴义也很清楚,他们的利益跟秦堪是紧紧连在一起的,刘瑾与秦堪的明争暗斗里,若秦堪落了下风,他们也讨不了好。

与秦堪相谈一番后,张永恭敬告辞。

回宫后的张永找了个机会,向朱厚照提了一下佛朗机火炮的事情,朱厚照也没在意,当即便交给了刘瑾。

刘瑾与张永不合,听说张永欲要这一百门火炮,当下冷笑两声,马上抛诸脑后。

张永耐心等了两天,也不着急,两天以后,确定刘瑾丝毫没有将佛朗机炮交给他的意思,于是向腾骧四营下了一道军令。

不到一个时辰,京师突生变故。

御马监腾骧四营出动了一个千户,千余人杀气腾腾闯进了位于金水大街后巷的造作局仓库,当着造作局司库官员的面,千余人不由分说强行将仓库大门破开,将里面造好的一百门佛朗机火炮抢了就走,司库官员大急,伸手只拦了一下,便被千户一个耳光扇晕过去。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将佛朗机炮抬进了腾骧四营的营地。

不得不说,刘公公最近时运不济,碰到的都是一些不斯文不讲究的人和事,而且它们都有个共同点,丝毫不怕他的权势,其代表人物有:秦堪,张永……

御马监抢了造作局,刘瑾暴怒,最近他经常暴怒。

拉扯着张永,刘瑾和他大吵一架,二人闹到朱厚照面前,首先还能保持风度,摆事实讲道理,接着渐渐争吵起来,最后张永动了怒,忍不住一拳挥去,当即将刘瑾的眼眶揍成了一团黑,刘瑾大怒,二人当着朱厚照的面扭打在一起,一时间抠眼挖鼻扇耳光,什么招数都使过,若非二人因生理原因无桃可偷,更下流的招数都有。

都是宠信的太监,朱厚照也不便拉偏架,热闹过后,御马监抢夺佛朗机炮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御马监抢了就抢了。

刘瑾和张永的矛盾由来已久,从东宫开始二人便常有争斗,这件事过后,二人的关系已上升到不共戴天的地步,互相对对方生出了不死不休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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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初春的京师万物复苏,城内城外绿意盎然。

春日的暖阳里,百姓们携家带口出门游玩,国子监的士子们也三五同窗好友成群,相邀出城踏春寻觅佳诗良句,城外高高的山坡上,无数只纸鸢在天上飞舞,孩子们牵着长长的线,欢快地奔跑在翠绿葱葱的草地上。

暖阳普照的季节里,城外一辆马车徐徐驶向京师朝阳门。

马车简朴无华,车外只有两名老仆相随。

车内坐着的,却是大明边镇赫赫有名的人物,——三边总制杨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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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三边总制

说起杨一清这个人,就不得不说说“三边总制”这个职位。

这个职位是弘治十年初设的,时年火筛入寇,弘治帝与朝臣廷议后,决定遣重臣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等地军务,三边总制的职位由此确定,后为朝廷常设,其地位差不多算是三地督抚,“督抚”这两个字顾名思义,一则总督军务,二则巡抚百姓,可谓军政大权尽握一手。

大明历史上的名臣,如秦纮,王琼等,皆担任过三边总制。

如今的三边总制是杨一清。

杨一清是个很有名的人,儿时起便很有名。

大约是他的父母在制造他的过程中太过愉悦,于是老杨家出了一位天才,杨一清七岁便能作得一手锦绣文章,吟得一手好诗,十四岁时便高中乡试解元,十八岁考中进士,中进士后原本要入翰林院当编修苦熬资历,可不巧的是,正好那时他的父亲病故,于是杨一清回乡丁忧,三年后,二十一岁的杨一清直接被任命为中书舍人,相当于国务院秘书,随后官路畅通无阻,一路升到三边总制。

如此逆天的天才,大明时下不止杨一清一人,还有一位天才儿童,名叫杨慎,如今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的儿子,也是一位天才。

可以肯定的是,杨廷和制造杨慎的过程中同样很愉悦,当然,杨廷和本身也是位天才,八岁便通读四书五经,十二岁便中举。这就要上溯到杨廷和被制造的愉悦过程了……

杨一清和杨廷和杨慎没有血缘关系,但老杨家的遗传基因都非常不错。

这次三边总制杨一清回京是为了述职。

马车驶到京师城门外,杨一清掀开车帘,看着巍峨高耸的城楼和来往络绎不绝的行人客商,杨一清脸色却看不到丝毫欣喜,反而沉重地叹了口气。

只因这次召他回京述职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刘瑾。

刘瑾召杨一清回京自然不是为了请他吃饭,刘公公不会这么客气,至少不会对杨一清这么客气。

当初刘瑾刚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甫登高位。自然需要人才丰其羽翼。刘瑾自己不算人才,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很独到,罪恶的双眼一下就盯住了杨一清,于是果断向杨一清递出了橄榄枝。意图招揽。

杨一清是什么人?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从中书舍人一直做到三边总制。祖上三代皆为朝臣,实可谓血统比藏獒还纯正的文官,怎么可能与权阉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于是杨一清毫不留情地将刘公公递来的橄榄枝摔在地上。而且狠狠踩了两脚,甚至还嘲讽了几句很伤人的话,其大意大概跟太监的生理缺陷有关。

总之,杨一清彻底得罪了刘瑾。

这次刘瑾召杨一清入京说是述职,实则要命,杨一清从陕西出发回京时,三边的官员武将皆来相送,从他们如同送他出殡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这次杨一清有去无回。

杨一清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一路上心情很沉重,甚至连家里的后事都安排好了。

虽沉重,但不悔。

上天若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杨一清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刘瑾。

文人的风骨有时候看起来荒谬可笑,然而有时候却可敬可叹,国朝百余年,从来不缺文人士子壮烈徇公义,慷慨赴悲歌。

马车行到朝阳门前,杨一清下了马车,掏出了官印腰牌以及吏部调令公文,这些都是入城的必要程序,百姓要检查路引,官员则要检查调令公文,这个规矩源于太祖朱元璋的小农思想,为求社会的繁荣稳定,百姓就不要闲着没事到处跑,官员更不要跑,想出去走动走动,拿路引或公文来,朝廷允许你走动你才能走动,朝廷不允许,你不能瞎跑。

唐宋之时武人盛行于道,有人即是江湖,而到了大明却甚少武林江湖人士活跃,除了统治者“侠以武犯禁”的认知以外,大明的路引制度也是制约江湖人士的重要原因,试想某江湖大侠与某门派掌门约战某城某地,江湖沸腾,侠魔鼓舞,正邪两派高手纷纷蜂拥赶来观此世纪之战,结果一大帮人走到城门口被官兵团团围住,不论正邪善恶忠奸,全部拿入大牢,罪名是没有路引兼聚众斗殴,关牢里先抽一顿再说……

…………

…………

杨一清的调令公文很齐全,交给守门的官兵后,却不知怎的引来了几名穿着圆帽褐衫的西厂番子,番子拿着公文仔细瞧了半晌,眼睛盯着杨一清,目光不善。

杨一清暗叹口气,该来的总要来。

番子看过公文后将它塞入自己怀里,倒也客气,朝杨一清抱拳道:“大人是陕延宁三边总制杨大人?”

“正是。”

二人说话之时,马车旁边却有一位穿着黑衣丝绸长衫,手把玉骨折扇的中年书生模样男子路过时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无意中不由“咦”了一声。

番子和杨一清同时扭头瞧了那书生一眼。

书生却不晓事,上前两步瞧着杨一清,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足下竟是三边总制杨大人?”

杨一清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于是只好重复道:“正是。”

中年书生笑道:“大人在三边大行马政,晚生早听说大人的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西厂番子显然没有耐心等他们“久仰久仰”“哪里哪里”,于是忽然一挥手,身后几名番子忽然冲出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杨一清的胳膊。

“奉司礼监刘公公令,三边总制杨一清多年来贪墨三边将士军饷,修缮长城多有截留贪墨朝廷拨银,并滥杀无辜民夫百人,着令拿入诏狱,大理寺问罪。”

杨一清淡然一笑,这个结果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中年书生却楞住了,张大嘴“啊”了一声,表情如同吞了一个臭鸡蛋般难看,无意中脱口道:“太黑了吧?这不是莫须有么……”

啪!

番子眼中厉色一闪,当头一掌便将书生狠狠拍到地上,脸着地,书生哼都没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把这酸书生也拿入诏狱,以犯官杨一清之党羽论!”(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六章 侯爷招商

杨一清被西厂拿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京师全城。

京师的大臣们简直不敢置信,因为杨一清太有名了,他有名不是他的才学和官位,而是杨一清这些年在三边做的事情。

三边总制的职权是督抚陕西,延绥,宁夏三地,外敌入寇时有权接掌兵权,指挥三边兵马与外敌作战,和平时期则有权处置三边政务民事。

杨一清这些年做得很好,这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杨一清在三边还做了两件意义非常重大的事,一是大力发展陕西马政,二是修缮长城。

他修的长城可不是打麻将,而是实实在在的修长城,华夏自唐宋以后,多地长城关隘城墙皆已破烂失修,有的地段甚至因年久或兵祸而垮塌,杨一清到任后奏请弘治皇帝,经内阁廷议,每年拨银征民夫专为修缮长城,杨一清这些年来干的就是这件事。

还有发展马政,大明与蒙古是百年宿敌,而大明对战蒙古往往败多胜少,其最大的原因是无马与有马,杨一清总制三边这些年鼓励边镇卫所和百姓养马,以马冲抵徭役税赋,数载下来成效斐然,边军缺马的状况大有改善。

无可否认,这两件事对大明有着深远的影响,现在或许看不出来,三十年五十年以后,清醒的有识之士便会明白,杨一清做了两件延长国祚的大事。

这样一位治世能臣,竟被刘瑾拿入了诏狱。

心系社稷的忠直大臣在自己府里悲怆长叹。刘瑾到底要将大明江山祸害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好好的大明朝堂,如今岂是“乌烟瘴气”四字可以形容?

至于杨一清被西厂拿下时,顺便还多拿下了一位中年书生,这件小事已被所有人自动无视。连大臣的性命都朝不保夕,谁还顾得上那位倒霉的无名书生。

…………

…………

一场代号“拯救忠臣清清”的行动在京师展开。

杨一清入狱第二天,都察院左都御史杜宏竟带头向内阁和司礼监上了请恕奏疏,请求刘瑾网开一面,放了杨一清。

刘瑾大怒,原本打算再杀只鸡儆猴,结果一看奏疏署名竟是秦堪的老丈人杜宏。刘瑾虽怒却也颇为忌惮。只将奏疏发还内阁,不痛不痒斥责几句,倒也没敢对杜宏动手。

秦堪的可怕刘瑾已不止领教过一次两次,刘瑾打从心底里不愿招惹他。或许将来等到一个好机会一举诛除他。但是现在。他却不愿为这么一件小事对杜宏动手,从而得罪秦堪。

于是杜宏被刘瑾轻轻放过。

有人带头是件好事,第三天。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同时上疏,请恕杨一清,六部几位尚书和侍郎也私下向刘瑾求情。

刘瑾没想到杨一清在朝中的名望竟如此深厚,几乎是满朝文武皆为他求情,一个三边总制,权力在地方上来说确实算不小了,但在尚书侍郎满街走的京师却委实不值一提,杨一清到底有何本事,令满朝上下为他奔走鼓呼?

然而满朝大臣终究还是小看了刘瑾的小心眼儿。

大臣们越是求情,刘瑾便越发不可遏止地想起当初杨一清拒绝他的招揽时的话语,甚至他眼底里那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至今思来犹如钢针刺心,如今刘瑾地位稳固坚若磐石,朝权尽握一手,此时此刻,当初的羞辱怎能不酣畅报还?

刘瑾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所有大臣的上疏。

如今皇帝不理国事,大小朝事政务悉数决于刘瑾一人,朱厚照刚登基便懒散怠政,那时大臣们对他还抱有希望,三不五时跑到承天门前跪着哭一会儿,扯着嗓子干嚎一阵“先帝魂归来兮”等等,以求激起朱厚照的羞耻心,从而奋发向上,励精图治。可惜的是,朱厚照的羞耻心似乎被深埋在心底的某个峡谷,九雷轰顶都劈不醒。

于是大臣们绝望之下,不得不默认刘瑾独揽朝纲,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无奈的选择,毕竟有人管事总比没人管事好,这也是刘瑾之所以被称为“立皇帝”的由来。

大臣们的求情奏疏被一一封还,谁也没有办法,更不指望找朱厚照主持公道,如今的朱厚照除了斗狗斗鸡还有修建豹房外,一应国事全部不理,实可谓昏君行列里的翘楚鳌头。

纷乱熙攘中,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私下拜访刘瑾,结果进了刘瑾私宅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笑吟吟的刘瑾客气地送出了门。

当大臣们看到李东阳那张灰败难看的脸,大家都明白,杨一清救不得了,刘瑾已下定决心将他置于死地,哪怕内阁大学士亲自出面说情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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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清被西厂拿了的消息,秦堪自然也知道。

当初在辽东时,杨一清担了天大的干系调动宣府边军紧急驰援辽东,终于帮助秦堪诛除了李杲,虽说没有宣府边军秦堪也能达到目的,但是杨一清的这份人情他却实实在在欠下了。

然而这次杨一清被刘瑾拿下,秦堪却没有出手相助,原因很简单,情势不允许。

不可为而为之,是愚是勇,自是见仁见智。一如刘瑾现在非常忌惮秦堪一样,秦堪对刘瑾也同样的忌惮,二人就像两位武林高手决斗时先互相试探着对攻了几招,接着很快分开,然后各自踩着九宫八卦步原地对峙兜圈,沉寂中寻找对方的漏洞。

可以说目前是秦堪和刘瑾的对峙冷战阶段。

前些日子对西厂大开杀戒,最后还逼得刘瑾在金殿不得不配合他把事情掩盖下去。可以说等于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扇了刘瑾几记耳光,刘瑾受到如此羞辱,已在崩溃或爆发的边缘,说句真心话,尽管很想帮杨一清,但秦堪委实不想再刺激芳心脆弱的刘公公了……

杨一清被拿,刘瑾摆明了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态度,看似已无可挽救,可秦堪依稀记得历史上的杨一清好象活了很多年,而且活得很滋润。不但诛除刘瑾出自他的谋划。而且还两次当了内阁首辅,按说这一次命不该绝才是。

因为秦堪的穿越,或许历史也改变了许多,却不知杨一清的命运会不会随着秦堪的穿越而改变。所以秦堪不着急。他还在等。等事情出现转机,他打算一直等到最后关头,如果发现杨一清真的死定了。那么秦堪再出手跟刘瑾斗一斗,还当初杨一清的人情也好,为大明留一颗名臣的种子也好,反正秦堪不会真的坐视刘瑾杀掉杨一清。

…………

…………

京师朝堂因杨一清而喧嚷纷乱之时,秦堪在做自己的事。

京师南城居贤坊外街的一座优雅茶楼里,茶楼已被秦侯爷包下,丁顺按刀站在楼下,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将茶楼团团围住,来往行人皆惊惧避让。

二楼雅阁里,秦堪穿着黑色长衫,端着茶盏儿,漫不经心地轻轻吹拂着滚烫的茶水。

站在他面前的,却是十余位京师有名的大商贾,每个人在京师的商界皆是呼风唤雨的大老板,此时站在秦堪面前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如今上得了台面的大商人哪个背后没有朝廷官员的影子?然而这些影子在秦侯爷面前却不值一提,秦侯爷连刘瑾都不怕,几百西厂番子他说杀便杀了,丝毫没把刘瑾的面子放在眼里,事后刘瑾竟也忍气吞声,轻轻揭过。

这么一尊凶神,商人们的背景再强大有什么用?搬出来只会引来耻笑,秦侯爷是怕背景的人么?

这就是这些大商人此刻站在秦堪面前毕恭毕敬的原因,在秦侯爷眼里,他们跟一只蚂蚁区别不大,说捏死就捏死了。

朝廷官员通常尽量避免直接跟商贾打交道,免得自污了名声,跟商贾来往传出去不好听,令人不解的是,为何这位侯爷却似乎丝毫没有顾忌名声,主动邀约他们这些商号老板?

屋子里寂静许久,所有老板眼巴巴地瞧着秦堪不紧不慢地品啜着茶水,大伙儿眼皮子不住地跳,大部分人目光惊惧地左顾右盼,生怕眼前这位侯爷忽然把手中的茶盏儿往地上一摔,然后屋外潮水般涌进来无数刀斧手,呼啦一下把他们剁成狗肉之酱……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忽然将茶盏儿往桌上轻轻一搁,发出微微的碰撞声,十几位大商人脸颊同时狠狠一抽,纷纷感到心惊肉跳。

“万安商号的彭掌柜,丰达商号的谢掌柜,哦,还有周记商号的周员外,呵呵,周员外曾是弘治年的户部主事,说来还是秦某的前辈,没想到周员外致仕后竟创出如此家业,实在可敬可佩……”秦堪笑吟吟的一个个点名。

众商人愈发惶恐不安,大伙儿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被狗惦记上的肉骨头,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

唯独那位周员外比较淡定,毕竟他曾是朝廷官员,致仕后这些年上下交游打点,朝中的人脉不小,他知道秦堪不会拿他怎样。

“秦侯爷屈尊召见我等,不知有何见教?”周员外拱手客气问道。

秦堪笑道:“见教不敢,周前辈折煞我也,今日秦某邀约各位富商,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周员外咬了咬牙,身旁的十几位商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这句话他们听多了,所谓“不情之请”只是委婉说法,不论这句话绕了多少弯子,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从他们口袋里往外掏银子,不用问,银子最后装进了官员的口袋。

天下皆知司礼监刘瑾贪婪,不论官员入京是述职还是公干,必须首先拜会刘公公,送上数万两银子,然后才能开始办正事,否则刘公公会很不高兴,比如一个名叫周钥的巡按御史受调出巡外地,回来时实在太过清贫,没给刘公公送银子,忧愤之下进京的第二天自己吊死在家中。

可大家却没想到,跟刘瑾掰腕子的秦侯爷也有这毛病。

想想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万只黑乌鸦中忽然冒出一只白乌鸦,多不合时宜……

只不过以国侯之尊特意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开门见山的说什么“不情之请”,简直是明火执仗打劫,这副吃相比刘瑾还难看,太不讲究了。

“秦侯爷若有难处,我等商贾岂有坐视之理?若侯爷不弃,我周记商号愿奉送侯爷白银三……不,五万两,请侯爷笑纳。”周员外打算出一回血了。

有人带头,其余的人不得不热烈响应。

“我万安商号愿出四万两。”

“丰达商号愿出五万两……”

“…………”

秦堪微微蹙眉,抬手往下一压,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各位把本侯当什么人了?本侯是那种占你们便宜的人吗?我乃世袭国侯,会缺你们这区区几万两银子?”

众人一楞,愈发迷茫了,也不知秦堪这话应该正着听呢,还是反着听,是真不想要银子呢,还是嫌银子给少了……

周员外心情却徒然一沉。

若这位侯爷真不想要银子,恐怕他所谓的“不情之请”必是一件很难办的事,相比之下,周员外倒情愿秦堪拿一笔银子走人,大家都落个轻松,就当是花钱消灾,肉包子打狗……

“侯爷请恕我等孟浪之罪,不知侯爷有何难事,我等若能办到,绝不推辞。”

秦堪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各位掌柜都知道司礼监刘瑾吧?”

众人点头,刘瑾的名号如今天下皆闻,谁敢不认识?

“本侯的不情之请就是……各位如果不为难的话,不妨各自发动起来招揽绝世高手,抽冷子一刀捅死刘公公,为民除害……”

扑通!

几名胆小的商人立马跪下,面色苍白地颤抖。

没跪下的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秦堪时目光分明像在看一个疯子。

屋内没一个人出声儿,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许久之后,秦堪忽然善解人意地道:“这个请求是不是太难为各位了?”

众人疯狂点头,眼眶泛红。

秦堪和颜悦色道:“那……本侯再换个不情之请?”

众人继续疯狂点头,目光充满了期盼以及……哀求。

秦堪知道,大家显然在哀求他发疯时别拖他们垫背。

秦堪笑吟吟道:“既然大家对捅死刘公公没什么兴趣,不知对投资天津有兴趣否?”(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七章 本末之别

相比拿刀捅死刘公公,投资天津的不情之请无疑如天官赐福般祥和,秦堪清楚看到屋子里好几位掌柜松了口气。

给各位商号大老板精神上受了点刺激后,秦堪终于说出了召见各位掌柜的目的。

投资天津不仅仅因为对唐子禾的承诺,天津的繁荣对秦堪自己也很重要。

要改变这个时代,总要拿出点实际行动,改变天津是秦堪的第一步,一个滨海且汇集漕河的城市,地理位置何其重要,如今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城,这是秦堪所不能接受的。

富民,强国,强军,必先开海禁,开海禁必先繁荣天津,这是秦堪的计划,他知道开海禁对朝堂那些既得利益者是一个多么禁忌的话题,也知道将会面临多大的狂风暴雨的打击,然而这一步终究要走出去。

他目前能做到的,只有不动声色,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慢慢将天津换新颜。

繁荣天津必先招商,每朝每代都不能无视商贾的力量,今日召见这十几位京师有名大商号的掌柜,其目的也是如此。

秦堪话一出口,十几位大商人楞了片刻,大家能在京师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里成就一番事业,自然都不是蠢人,一听便明白秦侯爷今日召见他们的目的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十几个人皆不出声,脸上神色有些为难。

跟周员外的想法一样,若秦堪只向他们要点钱财。哪怕几万甚至十几万两银子,他们二话不说一定拿出来,甚至愿意拿更多,因为秦堪的地位值这个价。

可是投资天津……

在商言商,天津那座小土旮旯堆成的小城,在他们眼里可以说是穷乡僻壤了,哪里值得他们出手?大家对经商都有着丰富的经验,一笔投资撒在天津那种小地方,其中风险且先不提,就算见成效也不是一两年能看到的事。回报率太低了。

除了一种情况。如果朝廷忽然决定开海禁,那么天津所处的位置就非常重要了,那时不消秦堪说,大明各地的商人都会蜂拥而上。抓紧时间抢占山头地盘。布开店铺和物流网络。用最快的速度建立起大明和朝鲜,日本,琉球甚至东南亚等小国的贸易路线。

然而。朝廷禁海百余年,海禁是太祖时便定下的祖制,怎么可能会打破它?

没有了这个前提,天津这个小城对商人来说,真没什么投资的价值。

屋子里寂静依旧,大家面面相觑,也不说话,却没一个人出来表态。

秦堪大概明白众人的想法,微微一笑,道:“看大家的表情,似乎宁愿拿刀捅死刘公公也不愿投资天津?”

众人脸颊同时狠狠抽搐几下。

瞎子都看得出,大家的表情分明是两件事都不愿干。

周员外咳了两声,拱手道:“侯爷,周记商号愿奉送侯爷白银十五万两,请侯爷笑纳。”

不仅是众人,连秦堪都微微惊讶。

这周员外好大手笔,好大的气魄,刚才还只送五万两,现在一改口竟多加了整整十万,不过他的言下之意也很清楚,只想请秦堪收下这十五万两之后,再莫提什么投资天津的事了,银子他送得起,投资天津他却实在没什么兴趣,合在座十几位大商人之力投资一座城池,显然不是十五万两能解决的事,它更有可能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周员外一表态,所有人也争先恐后纷纷加价,银子都给得很大方,但透露出的意思却是一样的,投资天津这种事请侯爷另外找人,他们没有任何兴趣。

秦堪皱起了眉,冷着脸不发一语,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商人皆善于察颜观色,从秦侯爷的表情便可看得出,侯爷不高兴了。

周员外暗叹一声,拱手道:“侯爷,在下斗胆说几句不合时宜的话,天下皆知侯爷与刘公公不合,如今刘公公清查天下田亩官仓和卫屯,新政可谓如火如荼,侯爷也想推行新政在朝中争取威望,大家都能理解,可是侯爷……您为何偏偏选天津?”

秦堪楞住了,接着失笑不已。

可算被人以小人之心揣度了一回,原来这些人以为自己建设天津是为了跟刘瑾争权争宠争威望而刻意捞政绩?

总算明白屈原大夫为何长叹“世人皆醉我独醒”了,眼前有条河的话他也想跳进去。

“你们认为本侯欲繁荣天津是为了捞政绩?”秦堪淡淡笑道。

周员外瞧着秦堪的脸色,却看不出丝毫喜怒,忐忑之下苦笑道:“侯爷恕罪,在下实在想不出侯爷为何对那么一座小土城如此上心。”

“天津是我大明的城池,京师的屏障,建设它繁荣它,需要理由么?”

周员外叹道:“在下不敢问侯爷理由,只是……侯爷,在下再说句放肆的话,就算我们都答应繁荣天津,一座城池只靠我们十几个商人也是没有办法繁荣起来的,商人之所以能创出一番家业,靠的是顺应大势,所谓大势,或许是朝廷的政令,或许是两地的供求,世人皆云商人‘逐利忘义’,‘忘义’是世人对我们的偏见,然而‘逐利’却是丝毫没说错的,有利可图才能吸引我们,而天津……”

话说到这里周员外便住了口,然而意思却很清楚了。天津那地方有何利可图?那里连个正式的行政衙门都没有,只有一个漕运衙门和一个盐道衙门,漕粮掌握在朝廷手里,盐也掌握在朝廷手里,再说整个天津城驻民不过两千户,难道我们这些大商人跑到天津去卖包子炸麻花儿吗?

秦堪前世也是公司的副总,自然对商人的本色非常清楚。知道周员外说的是实话,倒也没怪罪。

周员外见秦堪脸上并无怒色,胆子渐渐大了些,接着道:“侯爷,就算我们都愿意砸银子将天津繁荣起来,可我们毕竟只有十几个人,虽说每个人都薄有家财,相比繁荣一座城池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哪怕倾家荡产也不见得能改变天津多少。若欲繁荣天津。唯有吸引天下商贾争相而入,百川才能汇聚成海,然而天津拥户不过两千,且以贫户居多。这点人口欲吸引天下商贾。无异痴人说梦……”

“不过呢……朝廷若有政令扩充城区。迁移人口,设立府衙,令天津的人口渐渐增多。人口多了,何愁商事不兴?那时不用侯爷开口,天下商人皆蜂拥而至,各种商铺,工坊,织房,粮仓,车马行等等平地而起,侯爷欲繁荣天津的目的,差不多也算达到了……”

秦堪认真聆听半晌,最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果然不能小看古代人啊,哪怕是古代的商人,他们的见识也是非常可取甚至是值得学习的,周员外这番话看似浅显,实则却将这件事情的“本”与“末”剖析得非常清楚了。

秦堪前世虽也是商人,但他毕竟不是市长,为公司争取利润在行,但如何繁荣一座城市却力有不逮,说到底也是不明白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一直认为先招了商才会吸引人口,但实际上却是先有人口才能吸引商人。

“如此说来,若天津的人口多了,你们都愿意去投资?”

周员外笑道:“人多自然财源也多,侯爷,我们是商人,商人跟银子没仇的。”

秦堪微微一笑,周员外这话谦虚大发了,商人何止跟银子没仇,银子简直是商人的亲祖宗啊……商人家若不慎着了火,他们第一时间抢出来的绝对是装银子的箱子,而不是祖宗牌位。

秦堪环视一圈,见十几位大商人都是一脸认同神情,顿时便明白了。

简单的说,栽不下梧桐,引不来凤凰。

而招商这种事又不能以权势压迫,否则一座城里有十几个不情不愿的商人,久而久之暗生祸心,有钱人能干出的缺德事不比秦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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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见商人虽说无功而返,却不是没有收获。

至少秦堪懵懂的思路被这些商人理得很清晰了,以前对建设天津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现在却有了明确的条理。

秦堪在尽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个时代的同时,有人却在肆意地祸害这个时代。

太监是个很特殊的群体,不仅性别难以定论,而且物种也难以定论,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人。

杨一清被拿进诏狱不到两天,西厂便传出了消息,杨一清已被定罪,罪名是滥杀民夫,贪墨军饷,司礼监掌印刘瑾深刻吸取了上回秦堪救王守仁的教训,不再亲自出面,而是指使西厂定罪,然后判了个斩首弃市,三日后行刑。

大明朝廷这个时期的职权很混乱,皇帝怠政,权阉当道,锦衣卫和东西厂权力被无限放大,似乎什么都能管,什么都能判,于是许多案件根本就不经过刑部和大理寺,厂卫直接拿了人犯进诏狱,马马虎虎审了一番后便定了罪,连行刑都由厂卫一手办了,可谓抓审杀自产自销一条龙,有了厂卫这根搅屎棍,朝廷怎能不混乱?不必讳言,秦堪也是搅屎棍中的一员。

杨一清被定罪的消息传出来后满朝大哗,大臣们惊怒交加,这刘瑾愈发张狂了,连三边总制杨大人这样的忠直之臣竟也说杀便杀,天理公道何在?朗朗乾坤难道真变成了阉人的天下?

满朝惊怒之时,有一道焦急的身影为杨一清上下奔走。

这道焦急的身影并不是秦堪,而是内阁大学士李东阳。

确认消息的第二天,李东阳再次登了刘瑾的门,结果再次悻悻而返。

显然刘瑾这回铁了心要置杨一清于死地,当初杨一清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刘公公的招揽,这倒罢了,居然还狠狠挖苦讽刺了他,刘公公心眼并不大,况且性别也很模糊,也不知是不是对杨一清有了一种“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情怀,反正这回一定要弄死杨一清,内阁大学士说情也不买帐。

李东阳急了,无论公义还是私交,他都不能坐视杨一清被斩首,然而事情似乎已成了定局,刘瑾决定的事从无更改,若说推行那个所谓的新政刘瑾干得拖泥带水,但在杀人这方面刘瑾却从来都是干脆果决,效率奇高。

刘瑾决定要杀的人没人能救,然而……

焦急的李东阳浑身一激灵,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脑海里。

别人或许救不了,他难道不能救吗?

…………

…………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初上。

一乘官轿悄然无息地停在山阴侯府门口,轿旁一位老仆拿着名帖递给了侯府的门房。

后院的秦堪接到名帖,眉头不由深深皱了起来。

“李东阳来找我干嘛?”秦堪喃喃自语。

朝堂上下,被秦堪坑过的大臣不知凡几,连王爷也在秦堪手下吃过大亏,可若说秦堪对谁最忌惮,唯李东阳莫属。

这只老狐狸好像是他的克星,不论他怎样的阴谋诡计,落在李东阳眼里却是一览无遗,老狐狸手里仿佛有一面照妖镜,照得秦堪无所遁形,所以现在秦堪对他尽量能躲则躲,委实对他有几分惧意。

不过人家既然都已主动找上门,再躲就不合适了,秦堪只好迎出门外,亲自将李东阳请进前堂。

李东阳很和蔼,轻拈长须微笑的样子有种道骨仙风般的飘逸感,其实秦堪也很希望老家伙早日位列仙班,别老留在人间妨碍他坑人,一脸洞悉了然的表情非常惹人讨厌。

丫鬟奉上茶水,李东阳端起来轻啜一口,然后笑道:“老夫听说,山阴侯从天津归京后似乎很少回北镇抚司署理公务?”

秦堪拱拱手,笑道:“下官休产假,实在无暇他顾。”

李东阳愕然:“产假?”

“家里夫人快临盆了,下官想多陪陪她,也想亲眼看孩子出世。”说起这个,秦堪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温情。

李东阳沉默半晌,忽然一叹:“为人夫比为官好了千百倍,如能倒过来,实为天下之幸……”

秦堪脸色有点发绿了,老家伙今晚这是上门寻衅吗?

“不知李老大人今晚亲自莅临寒舍,是为了……”秦堪决定直奔主题,不想跟他绕圈子了。

李东阳笑道:“自然有事找你。”

秦堪眉尖一拧,语气有点不满了:“李老大人,朝中同僚们谁家倒了霉你可别怪到我头上,最近除了杀了西厂几百个人放火烧了几栋房子以外,我已经非常安分守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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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营救交易

从内心来说,李东阳其实是很欣赏秦堪的。

当初那个刚来京师便被东厂惦记,千人围攻仍岿然不动,明明身陷绝境却出人意料地反击回去,派人放火烧了李东阳家的房子栽赃给东厂,把皇帝和内阁都强行拉入这局棋里,令当时的王岳吃了一记闷亏。

李东阳当时便对这个年轻人无比欣赏,除了烧他房子这一点令他不太愉悦外,这个年轻人化险为夷的急智委实令人赞叹。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并没错,短短两年时间,秦堪不仅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而且还位封国侯。

国侯啊,他这个历经四朝的老臣为大明呕心沥血一生,老了也没得到半个爵位,而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竟已是世袭国侯,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将来位封国公甚至封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对这个年轻人欣赏归欣赏,李东阳也不是全盘接受的,比如这个年轻人的一张嘴,有时候就很讨厌,简直人见人憎。

李东阳故作淡定地捋着长须,微微颤抖的手却彻底出卖了他想抽秦堪的想法。

面对内阁大学士,秦堪一点也不惧怕,反倒是两眼含笑地注视着他,不卑不亢。

秦堪知道李东阳上门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以李东阳的身份,今日居然屈尊亲自登门,想必不会是特意来祝贺秦堪快当爹了。

“西涯先生对下官有提携爱护之恩,有何吩咐不妨直言便是。”

李东阳眼中光芒一闪。笑道:“山阴侯言重了,老夫怎敢妄言‘吩咐’二字,今晚登门,老夫确有要事相求。”

秦堪赶紧道:“先生请讲,下官能力所及一定尽力。”

李东阳笑容一滞,恨恨白了秦堪一眼。

小狐狸说话奸滑似鬼,话也不说满,只说“能力所及”,给自己留了好大的余地,恐怕今日所求不会那么顺利。

暗叹一声。李东阳面容一肃。压低了声音道:“山阴侯可知三边总制杨一清被刘瑾拿入诏狱?”

秦堪平静道:“下官这几日虽没去北镇抚司,京中消息倒也略知一二。”

李东阳叹道:“杨一清是位忠直之臣,实可称我大明的砥柱……”

“杨大人陕西兴马政,三边修长城。实乃我大明治世名臣。下官曾经在辽东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对杨大人也是非常钦佩的。”

李东阳点点头,叹道:“山阴侯可知,三日后西厂便要将杨一清斩首弃市了?”

“知道。”

李东阳猛地坐直了身子。颌下长须无风自动,面容浮上一层正义的光辉,沉声道:“山阴侯难道眼睁睁坐视阉贼残害忠良吗?”

秦堪也坐直了身子,肃然道:“当然不能!我会帮老大人画个圈圈……”

“画……圈圈?”

“对,诅咒刘瑾断子绝孙。”

李东阳正义的面庞顿时泛起一道淡淡的绿光,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瞬间耷拉下来,没精打采道:“这个不用你诅咒,刘瑾早已不负众望断子绝孙了……”

秦堪一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表情:“我们可以接着诅咒他下辈子……”

李东阳摆摆手,目光注视秦堪,良久,苦笑道:“你这小狐狸,老夫就知道这招对你没用,你是个正邪不分的性子,没有好处想必打动不了你。”

秦堪展颜笑了,拱手道:“既然西涯先生摆出了正义的面孔,下官怎能不配合一下呢?”

李东阳叹道:“老夫算是拿你没办法了,说吧,怎样的条件你才肯救杨一清?”

秦堪感到淡淡的惊喜。

李东阳的这个条件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本来当西厂传出三日后问斩杨一清的消息,秦堪便打算出手了,这位大明的治世名臣不可能眼睁睁看他死在刘瑾刀下,秦堪与刘瑾斗了这许多回合,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若他出手救人,虽无把握一定能让杨一清无罪释放,却可令刘瑾产生顾忌,不敢再对杨一清下刀。

然而秦堪却没想到,李东阳居然这么沉不住气今晚找上门来了,内阁大学士亲自上门送给他一根竹杠,请他不要怜惜使劲敲,秦堪若不敲狠一点未免太不尊重老人家了……

虽然敲竹杠敲定了,但秦堪倒也没有直奔主题,尽量让自己的吃相文雅一点。

“下官很奇怪,西涯先生为何对杨一清之事如此卖力奔走?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这事确实奇怪,不可否认杨一清是名臣,但李东阳营救他的态度似乎过于急切,满朝上下愤慨者有,求情者有,但像李东阳这样为杨一清四处奔走,甚至不惜内阁大学士的脸面,大晚上亲自登他这个后辈的门请求帮忙,这一点实在令人很不解,将心比心,如果秦堪某天这么急切救一个人,除非这个人欠了秦堪很多钱,绝对不能让他死……

李东阳无奈地一叹,道:“山阴侯或许不知,杨一清……是老夫的师弟。”

秦堪有些惊愕地瞧着他,今日他才知道,李东阳和杨一清竟有这层关系。

李东阳苦笑道:“老夫曾在大儒太朴先生门下专研学问,师尊太朴先生名讳上黎下淳,是天顺元年丁丑科的状元,学问非常高深,老夫在恩师门下苦学多年,四十年前,那时才十五岁的杨一清也投到恩师门下,我和他便成了师兄弟,只是老夫为内阁重臣,而杨一清又是手握三镇兵马的外官,这层关系委实不宜宣扬,这些年过去,老夫入阁位极人臣,而他也成了世人景仰的三边总制,有匡扶社稷之能,扪心自省,也算对得起当年恩师的教诲了……”

秦堪恍然,他终于明白为何李东阳不遗余力营救杨一清了,如今这年代非常注重亲戚,老乡以及师门关系,有时候师徒或师兄弟的关系甚至远超过有血缘的亲人,比如杨廷和这人,既古板又固执,朱厚照再怎么不喜欢他,却也得老老实实叫一声“杨先生”,刘瑾找个由头把杨廷和贬到南京,人还在路上,刘瑾就被暴怒的朱厚照用茶盏砸破了头,严厉勒令把杨先生追回来并向他赔礼道歉,这就是师门关系的威力。

这样说来,李东阳如此急切营救杨一清就说得通了,师兄弟关系等同于亲兄弟。

兄弟之情令人感动,然而该提的条件却一样也不能少。

秦堪沉吟片刻,道:“西涯先生,欲救杨大人,只能请刘瑾刀下留人,但是刘瑾似乎非要置杨大人于死地,这件事情不好办呀……”

李东阳哼道:“好办老夫还用得着登你家的门吗?如今刘瑾独霸朝堂,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满朝上下谁人不惧?只有你这后生小子不怕刘瑾,你来我往斗了许多回合丝毫不落下风,当世能救杨一清者,舍你其谁?”

“刘瑾很凶的……”秦堪弱弱推辞。

李东阳似笑非笑:“你也不算斯文吧?小子倒拿捏起来了,直说吧,你要什么。”

秦堪笑道:“既然西涯先生开口了,下官怎能不为杨大人两肋插刀,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下官这里也有件难事,正好西涯先生可以帮我两肋插刀……”

“你说。”

“下官想请西涯先生在内阁发起一次廷议……”

“廷议什么?”

秦堪正色道:“迁北直隶流民入天津,落户籍,分田地,扩城墙,建府衙,繁荣天津。”

李东阳目光一凝:“为何?”

“因为大明需要一个繁荣的天津,所谓京师的东面屏障,天津不应该只是一座小土城,它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比如京师的储备粮仓,比如商贾白银流通地,比如大明境内南北货物的调转中枢等等……”

李东阳冷冷道:“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很不现实吗?因为你的这个要求,你可知朝廷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此举意义何在?若说繁荣,京师还不够繁荣吗?天津离京师不过二百里,拥户不过两千,一个小小的滨海土城,有何必要大费周章,若说天津盛产,唯海盐而已,你提这个要求难道因为你家盐不够吃……不对!”

李东阳说着悚然一惊,忽然回过味来,猛地站起身指着秦堪失声道:“你要开海禁!好小子,好深的算计!”

秦堪也惊呆了。

刘断李谋谢侃侃,弘治朝的善谋李学士果然名不虚传,竟从一个毫无关联的小要求里便看出秦堪之所图,老家伙的脑袋小时候一定被庙里的和尚开过光,相当于一件法器……

李东阳此刻脑子嗡嗡作响,老脸时红时白阴晴不定,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用一种连自己听着都仿佛很遥远的声音缓缓道:“秦堪,老夫似乎从没问过,你之志向若何?”

秦堪平静道:“强国。”

李东阳又沉默了许久,眼眶莫名一红,喃喃叹道:“国朝养士百年,心忧天下者岂止老夫一人哉?但求壮志能酬,何惧前赴后继,老夫……忽然觉得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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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各施神通

侯府前堂静悄悄的,四朝老臣李东阳感慨良多。

从弘治帝逝去到现在,两年多了,这两年多里李东阳一直在苦苦支撑朝局,一位年纪老迈油尽灯枯的老人,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挽扶着即倾的大厦,为了不让曾经创下的中兴局面半途崩塌,他不得不向权阉陪笑脸,弯下他那原本笔直的腰,权阉过寿他甚至用阿谀的语气写下一篇逢迎的贺词……

同僚们不理解,刘健谢迁临去时的眼神仍旧无法宽恕,救下无数即将命丧权阉刀下的重臣和御史,收获到的却只有无数的白眼和嘲讽,甚至连他自己的学生罗玘都不耻老师的为人,当众与他断绝师生关系……

李东阳是孤独的,他在孤独中默默用自己的方式报效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他很辛苦,但他不怕辛苦,他怕的是那种孤立无援的孤寂。

今日秦堪短短两个字“强国”,终于令李东阳热泪满眶。

这两个字不是志大才疏的酸儒书生的狂言妄语,也不是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挂在嘴边的口号,李东阳实实在在看到这位年轻人将“强国”二字付诸于行动。

发动内阁廷议,迁移流民,建设天津,打破祖制开海禁……这个年轻人好大的志向!

而他李东阳,也在为挽救名臣,为留下一颗治世的种子而奔走求告。

殊途同归,大家的方式不同。然而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是想让这个汉人王朝强盛起来。

李东阳压下纷杂的心绪,目光复杂地盯着秦堪,良久,叹道:“开海禁是件大事,欲开海禁,必先找到一个突破口打开它,你选择了天津,思路是没错的,但是繁荣天津必须有朝廷的政令。政令不行。诸事弗为,老夫可以提请内阁廷议,可你应该清楚,内阁只有票拟权。没有决定权。决定权在司礼监手里。当然,陛下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

秦堪笑道:“这个我知道,所以一步一步的来。内阁廷议是第一步……”

李东阳盯着他,半晌忽然一笑:“小狐狸,早等着算计老夫了是吧?知道老夫上下奔走救杨一清,你便在这里以廷议为条件要挟老夫?”

秦堪倒也坦然,闻言笑道:“相比上次烧你房子而言,西涯先生不觉得这次算计你的感觉吹面不寒,如沐春风吗?”

李东阳大笑,然后向秦堪告辞。

今晚不虚此行,直到李东阳上了官轿,仍见秦堪一脸和煦的笑容站在门口相送,李东阳满足地叹了口气。

百年以后,青史所书治世名臣,岂止一个杨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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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狐狸和小狐狸达成了默契,剩下的事情自然由二人通力合作完成。

杨一清要救,天津也要建设,二人各自分了工,李东阳一生谈过无数次政治交易,这一次他做得最愉悦。

到底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凭心而论,李东阳做事比秦堪老辣多了。

他没有直接在内阁提起廷议,关于建设天津一事,他更是一字未提,仿佛从未听说。

第二天早朝,当朱厚照打着长长的呵欠做在龙椅上有一晌儿没一晌儿地听着大臣们禀奏国事时,一位名叫姚祥的监察御史站出朝班,向朱厚照禀奏了京师的现状。

正德元年户部官员做过一次普查,大明京师如今坊民六万二千户,人口二十六万,若算上十二团营,御马监以及京师周边燕山三卫,大兴卫,永清卫,密云卫等十三个卫所驻军,人口共计超过五十万,每日漕河入朝阳门的漕粮共计五千石,略显不足,一旦有不可测之天灾人祸,京师则有缺粮之虞。

朱厚照听得满头雾水,不知所云之时,又有户部侍郎瓘储出班奏曰,大明京师日渐繁华,举国各地所产皆聚京师任买任卖,吞吐量日渐增大,天子甫即,威服四方,远从丝绸之路或安南,琉球等地而来的番邦商人越来越多,大明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往往供不应求……

瓘储刚说完,又有大臣出班补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朱厚照听了半晌才听懂,这些大臣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由于贸易量逆差太大,百姓们自己不够吃也不够穿了,当然,精神文明范畴的茶叶,瓷器等东西更是不够了……

京师出现问题自然要解决,不然大家每天天没亮聚在一起为了什么?于是金殿内一片喧哗吵闹,大臣们各抒己见,各执一词,闹哄哄的声浪直听得朱厚照皱眉。

吵闹声里,一位名叫方奎的监察御史站出班来,目光扫视殿内一圈,小心翼翼道:“既然京师吃用之物告急,为何不就近另外选取一个城发展起来,建官仓建闹市,一则囤积京师所缺,二则消化京师所余,二地毗邻,互补互辅……”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下午,内阁正式将此事列入廷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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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又来了恶客。

恶客姓秦,貌似君子。

刘瑾今天牙疼,也不知是不是见到秦堪后犯的病,右脸颊肿得老高,刘瑾一手捂着肿起的腮帮子,一边使劲瞪秦堪,目光愤恨,表情狰狞,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外人见了说不准还以为秦堪进门扇过刘公公一耳光。

哎哟哎哟呻吟了半晌,身旁侍侯的小宦官急忙从一个暗红色的铜桶里取出一块冰,小心翼翼地送进刘瑾嘴里,刘瑾含着冰没过一会儿,牙疼总算稍有缓解。

愤怒地重重一哼,刘瑾很不客气道:“秦侯爷今日来杂家这小庙有何贵干?杂家瞧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秦堪上下打量刘瑾好一阵,这才缓缓道:“刘公公言重了,你怎么可能是鸡呢?我不许你这样侮辱自己……”(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章 与虎谋皮(上)

刘瑾的牙更疼了,捂着腮帮子痛得倒吸口凉气,看着秦堪那一副讨厌的样子,刘瑾恨不得生生捏碎他,这种感觉强烈得超过了他对钱财的喜爱。

“侯爷难得来一次司礼监,莫非是来跟杂家耍嘴皮子的?”刘瑾嘿嘿冷笑。

与秦堪之间的仇恨相比,刘瑾更讨厌秦堪那张嘴,嘴皮子一翻,冒出一两句话能把人活活气死,偏偏刘瑾又没那么好的口才跟他斗。

秦堪进了司礼监如同闲庭信步,也不跟刘瑾见外,自己主动找了张椅子坐下,还朝外面惊疑不定的小宦官招了招手:“眼睛瞎了?没见贵客上门吗?连杯茶都没有,小心本侯叫刘公公把你拖出去再阉一回……”

小宦官吓得一激灵,求助地看向刘瑾,刘瑾不清楚今日秦堪的来意,只好阴沉着脸轻轻点头,小宦官逃命似的飞快跑远。

“侯爷好大的威风呀,不过您跑到司礼监这座小庙逞威,当杂家死了吗?”刘瑾阴恻恻道。

秦堪笑道:“司礼监司礼监,里面好歹也占了一个‘礼’字,以前且不提了,今日本侯来司礼监,绝对可以算得刘公公的贵客,以刘公公的大度,想必不会吝于一杯清茶吧?”

刘瑾一楞,接着重重一哼,却也不再说什么。

毕竟是大明内相,刘瑾早已养出了涵养气度,心中再有仇恨也不会做些小肚鸡肠的事让人挑礼。

没过多久,小宦官给秦堪奉上了一盏香茗。秦堪揭开盏盖,一股淡淡的茶香充盈满室。

“好茶。”秦堪笑赞道。

刘瑾哼道:“这是陛下刚赐下的雨前龙井贡茶,陛下龙恩,给杂家赐了三斤,这可是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

话说到一半,抬眼看到秦堪似笑非笑的表情,刘瑾忽然一凛,顿时住了嘴,老脸却渐渐浮上羞恼之色。

这些话在别人面前说或许可以炫耀一下皇帝对自己的恩宠,然而在秦堪面前说……

刘瑾不由泄气地垮下了肩。陛下那豪爽大方的性子。只要他自己觉得好的东西便大手一挥赐下去,以陛下和秦堪那比亲兄弟还亲的交情,秦堪家里被赐下的贡茶少说也有十来斤了,在他面前炫耀恩宠。简直是自取其辱。

刘瑾老脸挂不住了。语气冰冷道:“杂家朝事繁忙。侯爷有事还是直说了吧,若侯爷闲着没事跑来跟杂家逗闷子,恕杂家不奉陪了。”

秦堪笑着叹气道:“刘公公何苦对本侯横眉怒眼。想当初咱们一起对付内外廷联手,这份情谊可是千金难换,虽然其本质是我一个人对付的……”

刘瑾脸都气绿了,粗暴地打断道:“行了行了,秦堪,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少提,杂家知道你来做什么,想救杨一清是吧?这事儿没商量!”

“杨一清?”秦堪貌似迷茫地楞了一下,接着无所谓的摆手:“杨一清关本侯何事?我跟他不熟,刘公公尽管杀,敢捋刘公公虎威,这种刁官多杀几个算是为民除害。”

这下换刘瑾迷茫了,目光疑惑不解地在秦堪脸上来回打量。

“既然不是为了杨一清,杂家可真想不明白侯爷今日来司礼监有何贵干了。”

秦堪笑道:“本侯此来特意给刘公公送一笔天大的财源……”

“财源?”刘瑾眯起了眼,脑中警铃大作。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刘公公已经在秦堪手底下吃过好几堑,再不长一智未免太缺心眼了,秦堪明着跟他叫板他不怕,最怕就是摆出这种合作愉快的嘴脸。

“没兴趣!”喜爱钱财到变态地步的刘瑾断然拒绝,不仅拒绝,而且还飞快端起了茶盏。

秦堪无视刘瑾送客的含蓄表达,接着笑道:“刘公公,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但却有永远的利益啊……”

刘瑾冷笑道:“侯爷这话听着新鲜,被坑过无数次的人肯定没心情说出这种话。”

秦堪叹道:“原以为刘公公也喜欢银子,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跟银子有仇……”

刘瑾心一抽,明知秦堪很有可能在挖坑,但对银子的喜爱却仍战胜了对秦堪的戒备。

毕竟刘公公爱财的名声举世皆闻,连进京的官员都规定了必须给他送银子,否则寻个由头罢官治罪,吃相难看到这般地步,足可见刘公公对钱财是何等喜爱了。

“侯爷说的财源是什么意思,不妨说出来,杂家姑且听一听。”

秦堪沉默片刻,反问道:“本侯听说刘公公推行新政,四处查帐查军屯,而且但凡地方官入京,都必须给刘公公送上一大笔银子,不知可有此事?”

刘瑾立马否认道:“都是下面的人在乱搞,杂家正打算从严查处,这些事情可跟杂家没有丝毫关系,查帐么,倒确实是有的。”

秦堪也不戳穿,笑了笑,道:“不论是真是假,本侯且先给刘公公算笔帐,比如,一位外官入京,给刘公公交常例银子二万两,刘公公一年能等到几位外官入京?一百位?二百位?就算有二百位外官吧,刘公公一年的收入无非也就四百万两,如果再加上刘公公从别处贪一些……”

刘瑾白眉一竖,秦堪改口笑道:“火耗,常例火耗两敬……就算加上常例火耗两敬,充其量一年也就六七百万两,顶天了吧?”

刘瑾重重一哼,却没吱声,这种事他肯定不会认的。

秦堪也没指望过他承认,只是笑道:“刘公公,别怪本侯说话太直,堂堂大明内相吃相搞得这么难看,还把名声给毁了。一年就为了赚这六七百万两,你觉得值吗?”

刘瑾已接近爆发的边缘,语气愈发冰冷:“侯爷到底想说什么?”

“本侯想说的是,有一笔买卖,来回跑一趟两个月,便可抵得刘公公一年所得,而且这笔买卖格调高雅,吃相斯文,实为像刘公公这样的大明高端人士的不二选择……”

“什么买卖?”刘瑾痛恨自己的没骨气,心底却委实有些动心了。

秦堪盯着刘瑾。一字一字道:“海商!”

刘瑾一惊。立马就明白了,失声道:“跟日本,朝鲜,琉球他们……”

“不错。虽说大明禁海百余年。太祖皇帝也下过旨。片板不准下海,但刘公公你是大明内相,应该知道如今所谓的禁海是怎么回事。大明所禁者,是百姓的海,是普通商人的海,但实际上浙江宁波,杭州,福建泉州等地,不知有多少大海船满载大明物产远赴日本,朝鲜,琉球,满载而去,满载而归,赚得盆满钵满,这些浙商闽商之所以胆大包天,是因为他们背后站着朝堂官员和士子,海商所得远超大明国库和内库,而刘公公费尽心思,什么常例银子,什么查帐查军屯,一年赚那六七百万两银子,在浙商和闽商眼里知道是什么吗?”

刘瑾还未及说话,秦堪飞快道:“穷人!穷得掉渣的低贱下等人!你辛苦捞一年还不如他们轻轻松松跑趟货,堂堂大明内相捞钱捞那么少,吃相还那么难看,实在应该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刘瑾目光阴沉地扫了秦堪一眼。

这年代如果有QQ的话,相信刘公公会立马毫不犹豫的拉黑秦堪,瞧他那张破嘴……

财帛动人心,秦堪话虽说得难听,但刘瑾当了这么久的司礼监掌印,非常清楚秦堪说的是实话,相比那些大赚特赚的浙商闽商,他自己确实略显寒酸。

“侯爷的意思是……”刘瑾目光开始闪烁,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

秦堪笑道:“都说千里做官只为财,刘公公当太监虽说生理上是永久,但职位却不是永久的,将来年老之后,陛下隆恩准予公公归乡颐养天年,难道刘公公就守着这么点银子回乡吗?刘公公……咳,割了以后本来已倍受乡人歧视,回乡后只能造桥修路广行善事来赢得乡人的尊重,以求百年后能入祖宗祠堂,行善事没银子可行不通,刘公公一年就捞这么一点点,将来归乡之后够你几下折腾的?”

刘瑾这下真的动心了,秦堪的话说中了他的心事。

太监虽说地位崇高,然而在宗族乡土观念里,却是数典忘祖的一类人,这类人在皇宫里当权的时候风光无限,但是一旦老了离宫归乡,却连祖宗祠堂都没资格进,死后更是不可能埋入祖坟,所以太监在位时不停的疯狂的捞银子,除了人类原始的贪婪欲望以外,更多的则是想多存些银子,回乡之后大把砸出去,以此来获得乡人的尊重,哪怕是表面的尊重,运气好的话说不准也有进祠堂入祖坟的机会……

如果太监净身以后混得不好,一辈子庸庸碌碌,到老也没存下多少积蓄,这类太监的晚景通常是很凄凉的,归乡是想都别想了,村口都不让进,有的索性老死皇宫,或者在京师里寻一个最廉价的房子,紧巴巴地度过余生最后的时光,病了死了,一张草席将尸体一裹,抬到乱葬岗一扔,一辈子就这样交代过去。

刘瑾爱财,甚至为了捞钱连脸面都不要,怕的就是晚景凄凉,为了银子,他可以不择一切手段,今日秦堪主动上门提出这么一条财源,刘公公终于怦然动心,这种感觉,就如同没阉以前曾经遇到过的一位美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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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与虎谋皮(下)

秦侯爷今天难得地耗费了许多口水,而且耗费口水的对象还是跟他不对付的刘瑾。

最后一番话终于打动了刘瑾,至于海商赚取的巨额利润,刘瑾倒是丝毫没有怀疑过,浙商闽商打造海船私自与番邦贸易,这在大明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这些大商人背后站着文官集团,没人敢染指这一行罢了。

秦堪今日一席话,刘瑾听在耳中却如醍醐灌顶,如同在菩提树下的佛陀般忽然悟了。

对呀,杂家在京师捞钱已捞得没皮没脸,西厂帮他搜刮,爪牙帮他抄家,外官进城必须交常例,查出贪官更要将他的家宅刮地三尺……这副难看的吃相连刘公公自己都看不下去,被自己恶心坏了,所以现在刘瑾捞钱早已不亲自出面,全部交给张彩和最近新收的一位幕僚张文冕打理。

今日听秦堪这么一说,刘瑾顿时满心懊悔。

海商才是王道啊,杂家早该想到的,可怜为了那点小钱把自己的名声败得干干净净,还抵不了人家大海船去日本朝鲜跑一个来回……

“境界啊刘公公,境界啊!”秦堪看着刘瑾那张老脸不经意间闪过的懊恼,不由长长叹息,有种怒其不争的痛心:“……有没有一种自己这些年活到狗肚子里的挫败感?”

刘瑾下意识地点点头,回过神发现不对,恶狠狠的瞪着秦堪。

一想到秦堪今日跟他说的这些话,刘瑾顿时明白了他今日的来意。

“侯爷的意思是……咱们也跟浙商闽商一样造船出海?”

秦堪点头:“不错。海商的利润多大想必刘公公比我清楚,文官们一个个男盗女娼,嘴上说着孔曰孟云,实则根本将这巨额利润的行业垄断,不容别人染指,你是堂堂大明内相,天下文官士子皆要承仰鼻息,我是世袭国侯,麾下锦衣卫遍布大明,文官们能做的事情。凭什么我们不能做?凭什么咱们就只能眼巴巴瞧着这些巨额利润落入别人口袋。咱们连口汤水都喝不上?”

刘瑾大以为然,若不是跟秦堪有旧仇,此刻恨不能将他引为生平知己,共奏高山流水……

小眼睛发亮的刘瑾刚准备点头。忽然猛地回过神。看着秦堪的目光顿时充满了警觉。

“不对!秦堪。杂家和你什么关系不用讳言,有这样的好事你会想到杂家?你是不是又在想着坏主意坑我?”

秦堪哼道:“我当然不想叫你,不过……有件事情绕不开你。只好邀你一起干了。”

刘瑾大感兴趣:“什么事情?”

秦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摆在刘瑾面前。

刘瑾接过一瞧,不解道:“繁荣天津?什么意思?”

秦堪淡淡道:“繁荣天津一事,今日想必已被内阁提上了廷议,廷议之后三位大学士票拟,这事若成还得司礼监盖印,所以这笔买卖就不得不叫上你了……”

刘瑾疑惑道:“可是……繁荣天津跟你说的这笔买卖有何关系?”

秦堪叹道:“海盗打劫都知道先弄个老窝囤积脏物,咱们干这么大的事业难道不事先弄个根据地吗?你每一船货物出海前囤在哪里?出海回来后异国的物产哪里销售?赚来的银子怎么花?大明毕竟没开海禁,你敢公然囤在京师吗?”

刘瑾楞了半晌,忽然咧开嘴,嘴角越咧越大,最后放声尖笑了几声,笑声里说不出的畅快得意。

“秦堪啊秦堪,你也有求着杂家的时候,哈哈,杂家这司礼监的印若不盖,你的买卖是不是就黄了?以后你秦家的进项可掌握在……”

刘瑾话没说完,秦堪皱眉看着他,忽然转身便走。

“秦堪,你干什么去?”

“你的笑声太讨厌,本侯决定不跟你玩了,找别人合作去。”

刘瑾急了:“你……你就不怕杂家追查……”

“尽管查吧,本侯专找大明国公国侯这些勋贵合作,刘公公权势滔天,有胆子你动勋贵试试!”

刘瑾脸都绿了,好不容易冒出的畅快感和优越感瞬间灰飞烟灭。

“你……杂家自己干!”

“可以啊,你别忘了本侯是锦衣卫指挥使,回头本侯一声令下,大明沿海严查私自出海的船只,浙商闽商本侯一律放过,专找有太监背景的下手,查出来二话不说,全部阉了送进宫侍侯刘公公……”

刘瑾怒极,脸孔涨得通红,浑身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原以为自己找到机会拿捏住秦堪了,结果人家根本就不买帐,想想也是,如果真能拿捏住他,他何必主动跑来跟自己谈这笔买卖?既然主动说起这事,说明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拿捏。

刘瑾现在也渐渐想明白了,所谓繁荣天津,所谓内阁廷议票拟绕不开司礼监云云,无非只是一句客气话,秦堪只是想把这件事情在表面上做得好看一点,吃相看起来文雅一点,这是他刘瑾唯一的利用价值。若司礼监不答应也根本没关系,由明转暗便是了,吃相稍嫌粗鲁一点便是了,该赚的银子却一点也没少。若这姓秦的索性横了心把他这个司礼监掌印一脚踹开,邀上几十位国公国侯一起干,那时他这司礼监掌印纵然权势滔天,他敢动这几十位大明的老牌勋贵吗?

不得不说,刘瑾是个识时务的人,而且对自身的价值有着充分的清醒的认识。

一旦发现自己在这件事里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要后,刘瑾立马改变了态度。

跟秦堪过不去没关系,千万不要跟银子过不去,刘瑾不仅跟银子没仇,而且银子还是他亲爹,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见秦堪转身要走出司礼监的屋子,刘瑾急了,连忙主动小跑两步拽住了秦堪的袖子。

“秦侯爷慢走,慢走!”刘瑾叹着气,努力维持着大明内相的面子,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秦堪似笑非笑:“刘公公想通了?”

刘瑾脸上愤色一闪,随即平静点头:“杂家想通了。”

“想入伙儿?”

“……想。”刘瑾咬牙。

“行,先把内阁的廷议批了。”

“没问题,天津的事就是杂家自己的事,杂家绝不会拖后腿。”刘瑾满口答应。

“再把杨一清放了。”

“啊?”刘瑾脸色难看起来,说来说去,怎么又绕到杨一清上面去了?

这下换秦堪语重心长了:“赚银子才是咱们的事业,拼事业的时候切记和气生财,不要跟人斗气,特别是不要跟买卖合伙人斗气,否则损失很大的,乖,把杨一清放了,海运份子我四你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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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又挖深坑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到了杨一清。

刘瑾有种强烈的又被坑了的感觉,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原来你还是为了杨一清,”刘瑾瞪着秦堪冷笑:“杂家说过,杨一清不识抬举,他必须死!谁来求情都没用!”

秦堪也冷笑:“刘公公,我跟你求情了吗?杨一清只是咱们这笔买卖里的一个搭头而已,猪肉摊上称一斤肉也会搭二两猪下水,咱们做笔买卖免费奉送一条人命不行吗?”

“杨一清就是搭上的猪下水?”

“对。”

“猪下水杂家也不给!”刘瑾怒道:“秦堪,你把杂家当傻子了吗?说来说去,杨一清才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吧?”

秦堪叹道:“跟这种人合伙做买卖,结局岂止是不欢而散,最后简直会拿刀互砍啊……”

刘瑾冷笑不语。

秦堪叹道:“刘公公,别闹,再闹不带你玩了……区区一个杨一清而已,本侯也打听过,只不过没给你面子拒绝了你的招揽,既没杀你父母也没给你戴绿帽,刘公公在朝堂里立威已经立过很多次了,有必要非将他置于死地么?你们的仇恨有这么大?”

“杂家本来可以不杀他,但是杂家没想到他被拿入诏狱后,几乎满朝文武皆为他求情,连李东阳都差点跟杂家拍桌子,而且,连秦侯爷你都惊动了,若依了你们。杂家颜面何存?”

秦堪淡淡道:“刘公公,颜面能当饭吃吗?银子才能当饭吃啊,放过一个杨一清,本侯和你将来生意上合作愉快,两相权衡,孰轻孰重,这么简单的事,刘公公不知取舍吗?”

刘瑾冷冷道:“杂家若不放杨一清,你当如何?”

秦堪针锋相对:“我当然不能如何,顶多只请刘公公当我今日没来过。这笔买卖我找国公国侯们聊聊去。”

说完秦堪拱拱手。果真起身便走,临了回过头看着刘瑾叹道:“为了斗这口气,连一年上千万两的收益都能放弃,刘公公。你比文官更有风骨。本侯只能说声佩服。告辞。”

刚迈出两步,忽听身后刘瑾大声道:“慢着!”

秦堪嘴角一勾,转身面对刘瑾时脸上仍是一脸冰冷:“刘公公还有何吩咐?”

刘瑾脸色铁青。死死瞪着秦堪,松弛的老脸狠狠地抽搐。

“秦堪!你这孽畜,不是坑杂家就是逼杂家,杂家上辈子欠了你的钱吗?”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慢吞吞道:“居然有这事?你上辈子欠了我多少钱?打算还我了吗?”

“闭嘴!”刘瑾挣扎半晌,最后终于长叹道:“罢了,杂家放了杨一清,希望你说话算话,秦堪,这次你若再坑杂家,杂家索性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秦堪拱手笑道:“刘公公深明大义。”

出了司礼监,秦堪又去乾清宫见了朱厚照,陪这小昏君瞧了一会儿斗犬,然后说了几句话,秦堪将建设天津的主张向朱厚照提了提,顺便解释了一下建设天津的必要性。

朱厚照果然大力支持,虽不明,但觉厉,甚少参与国事的他也很给面子,请了内阁三位大学士和司礼监刘瑾来乾清宫,几位大明重臣就在数言片语里决定了一件关乎大明国运的大事。

当然,除了李东阳,谁都没瞧出这件事跟国运有何关系。

走出皇宫,秦堪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感觉大明的命运被自己的双手向前推进了一小步,步子很小,但,毕竟向前了。

依靠个人的力量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这是何其艰难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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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丁顺和一群锦衣卫静静列队等候。

丁顺的伤已大好,这人有个优点,不管到了怎样的地位,他对自己的定位把握得很好,哪怕如今已被秦堪提拔成了锦衣卫镇抚,可他的表现仍如当初的跟班一样,时刻出现在秦堪的视线内,秦堪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他将胸脯一拍,利利落落办好,包括挖人祖坟。

秦堪一直对他很看重,所以很多秘密也乐意主动告诉他,包括今日找刘瑾的目的,丁顺也很清楚。

见秦堪出来,丁顺急忙屏退左右独自迎上去,小心瞧了瞧秦堪的脸色,丁顺讷讷道:“侯爷,……真跟刘瑾那老阉货合伙做买卖?海运可是巨利呀,动辄上千万两银子,您甘心就这样分刘瑾一份?”

秦堪笑道:“当然甘心送他了,我今日去司礼监就是为了送礼的。”

丁顺恍然道:“为了救杨一清大人,侯爷不得不跟刘瑾合作,甚至不惜送出上千万两银子的好处,侯爷,为了一个杨一清……值得吗?当初在辽东,杨一清确实对侯爷有驰援之恩,不过咱们当时就算不用杨一清调来的宣府兵马也能阵斩李杲,这份恩情其实掺了水分……”

秦堪苦笑摇摇头,不能怪丁顺太现实,厂卫和文官的关系本就敌对,丁顺对文官有偏见也是正常,因为文官见到厂卫的人通常也没什么好脸色。

秦堪叹道:“杨一清对大明的价值,谁也没有我清楚,这位重臣值得我出手相救,况且,你觉得本侯是那种甘心送给刘瑾千万两白银的人吗?”

丁顺一楞,接着第二次恍然:“此事必有玄机,对不对?侯爷是打算等海运开始后翻脸不认帐?这个法子好……”

话音刚落,丁顺的屁股便被秦堪狠狠踹了一脚。

“混帐东西,什么不认帐。本侯有那么没格调吗?”秦堪笑骂了一句,道:“丁顺,你觉得我跟刘瑾提出的海运,何时能真正拿到第一笔红利?”

丁顺想了想,道:“大明真正的大海船都在浙商闽商手里,他们肯定不会卖,所以只能造船,造海船最好从辽东的老林子里运巨木,然后请工匠,工匠是最难请的。永乐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后。朝廷废止了出海,海船工艺也因此失传,请到工匠再打造,估摸最少也得两年后才能下水。侯爷和刘瑾的红利最快也要两年后才能拿到……”

秦堪点点头。笑道:“不错。这笔红利要两年后才能拿到。”

丁顺疑惑道:“可是两年后这笔红利毕竟还是要分给刘瑾呀。”

秦堪哈哈笑了两声,对丁顺的问题再也不答一个字。

两年后的红利,刘瑾有命拿得到算他本事。以海运为由头,忽悠刘瑾同意繁荣天津,逼迫刘瑾放过杨一清,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秦堪设计的骗局,秦堪送给刘瑾的,只是一个画在纸上的大饼,这张饼画得再像,再传神,毕竟是假的。

这个骗局的关键地方在于,世上只有秦堪一个人知道,刘瑾活不到两年后。

如今刘瑾推行新政,滥杀文官,四处圈占良田充为皇庄,查帐清军屯……种种倒行逆施,民间和朝堂即将到了爆发点,刘瑾自己没察觉到,他的气数将尽了。

两年以后,死人是分不到银子的,秦侯爷如果良心没完全被狗吃掉的话,顶多每逢清明重阳给地下的刘公公烧点纸钱,寄托哀思……

…………

…………

刘瑾的动作很快,对跟钱财有关的事,刘瑾的效率通常是非常高速的,每当想到不久以后他的进项将达到每年上千万两,刘瑾的心跳便徒然加速。

秦堪离开司礼监没多久,便差人送来了一份契约,非常正式的契约,契约上写得很详细,关于海运的造船大小,出资巨细,以及购买大明各种品级的茶叶,丝绸,瓷器,贩卖到日本朝鲜等国后的定价,成本几何,利润几何,如何分成,何时提现等等,全部列在上面。

刘瑾这回学了乖,特意将手下幕僚张彩,张文冕叫来,三人拿着这份契约左看右看,研究了整整一宿,丝毫没看出里面有任何漏洞或陷阱。

刘瑾高兴坏了,老天开眼,姓秦的这次终于没坑他,这是道德礼仪进步的明显标志。

当然,内心里刘瑾愈发肯定秦堪送他这笔好处是因为确实绕不开司礼监,也是为了救杨一清而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

事情这么一推理,非常符合逻辑,刘瑾放心地在契约上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并小心妥善收藏好。

契约到手,刘瑾便非常爽快地签署了释放杨一清的手令,手令盖上了司礼监的大印。

至于内阁大学士们票拟上来的繁荣天津的廷议,刘瑾更是第一时间照准,发送通政使司,并要求马上颁布天下。

秦堪说得没错,海运这种买卖虽然已是公开的秘密,但毕竟还不能上台面,因为大明禁海的禁令仍然存在,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但凡做这种买卖的,必须有个老窝作为转圜囤积之地,比如浙商们以宁波为囤积地,而闽商们则以泉州为囤积地,刘公公和秦侯爷合伙做这笔买卖,把天津建设繁荣起来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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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和司礼监达成了一致,通政司颁发政令,改天津为府,隶属北直隶顺天府,下辖四县,户部拨银四十万两,内库拨银三十万两,工部调工匠二万,用以修建天津城墙,扩充天津城区,天津渤海深港滨岸建官仓四十座,深港码头加建四个。

同时吏部也飞快任命了天津第一任知府,第一任知府由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原南京户部主事曾岷权担任。

随着第一任知府的任命下达,京师以周记商号的周员外为首的十几位大商号东家纷纷派出了人手奔赴天津,抢占天津城内旺铺地段。

一座即将影响大明未来百年国运的小土城,在秦堪素手描绘勾勒下,渐渐露出了生机勃勃的轮廓线条。

…………

…………

锦衣卫诏狱。

漆黑肮脏的臭气充斥着诏狱的每一个角落,诏狱深处的某地不时还传来犯人受刑时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身穿蟒袍的秦堪走进狱内的通道,不由自主地捂了捂鼻子,眉头皱了皱。

一群侍卫簇拥着秦堪往诏狱深处走去,沿路经过一个个大小牢房,铁栅栏外伸出无数双手,纷纷凄苦无限地喊着冤,求青天老爷做主。

秦堪硬起心肠视若不见,一直往前走。

关进诏狱必然有冤案,可惜秦堪是人不是神,他管不尽天下所有的不平事。

一直走到一个由西厂番子把守的牢房外,秦堪终于停步。

见传说中的凶神秦侯爷走近,西厂番子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倒退一步,胆小的索性膝盖一软,朝秦堪跪了下来。

秦侯爷的凶名可不是浪得虚名,实实在在是杀番子杀出来的,不论东厂番子还是西厂番子,在这位凶神眼里都是死番子……

丁顺上前一步,一张手令朝西厂番子一递,口中喝道:“司礼监刘公公手令,马上放了杨一清!”

一名掌班接过手令瞧了一眼,立马大松一口气,忙不迭地命人打开牢门。

还好,今日的凶神非常和蔼,没有劫狱的打算……

牢门打开,一股恶臭熏得秦堪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牢房内,身穿囚衣,狼狈无比的杨一清缓缓站起身,他的身上布满了血痕,显然西厂番子对他用过刑,下手不轻。

秦堪静静注视杨一清半晌,最后拱拱手,叹道:“杨大人受苦了。”

杨一清也叹了口气:“命苦……,没想到竟是侯爷出手相救,杨某多谢侯爷义伸援手,想必从刘瑾那阉贼手里救下杨某,侯爷花了不小的代价,杨某感激不尽。”

秦堪展颜笑道:“杨大人宽怀,代价其实并不大,我只是从刘瑾肉摊上称了一斤猪肉而已……”

杨一清愕然:“啊?”

“杨大人你只是刘瑾搭送的二两猪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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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张 气数已尽

杨一清被折磨得伤痕累累,但看得出西厂番子用刑时留了手,留手并非留情,刘瑾本来下令处斩杨一清,既然杨一清横竖死定了,西厂番子也不敢给他添太多伤痕,砍头便罢了,虐杀士大夫却会激怒所有的文官,那时不大不小又是一场风波。

此时大明的宦官和文官的矛盾已经非常尖锐,刘瑾也不得不顾忌一下文官们的感受,尽管他权势滔天,可毕竟士大夫治天下的大势不能改变,想杀文官又不得不依靠他们治理江山,其中尺度颇难把握,刘瑾活得也挺不容易的。

杨一清的样子很憔悴,一身囚衣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痕,囚衣脏得辨不出本色,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唯有他的眼睛是干净的,非常清澈,不卑不亢地站在监牢里,却仿佛置身于金殿之上,那么的淡定,从容。

杨一清对秦堪自然不陌生,当初在辽东时,他担了天大的干系从宣府领兵驰援秦堪,两人算是结了一次善缘,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会在这座又脏又臭的京师诏狱中,世事委实难料。

“我以为这次必死,没想到居然是你救了我……”杨一清笑容有点苦涩,顿了顿,接着苦笑道:“不过你救我便救我,何苦非把我说成猪下水,好事做了却讨不到好,里外不是人。”

秦堪也苦笑:“不论我做什么事,总是讨不到好的。挨骂习惯了,索性主动找骂,当是锻炼心性吧。”

杨一清深深注视着秦堪,道:“我总觉得这一次才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记性一定很不好……”

杨一清环视着脏臭的监牢,索然叹道:“不管怎么说……”

话说到一半,杨一清忽然朝秦堪长长一揖,抿唇却不再说一个字。

秦堪明白杨一清的意思,大恩不言谢,杨一清已将这份恩情刻进了骨子里。

有了刘瑾的手令,又有秦堪这位凶神杵在这里。西厂番子早已悄无声息全撤了。牢房自然不是聊天的地方,秦堪命人给杨一清换上一件崭新的绸衫,两名校尉一左一右架扶着他走出了诏狱。

狱外的阳光刺得杨一清眼睛眯了起来,看着外面的红花绿树。再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杨一清仰首望着头顶的青天白日。若有深意地叹道:“终究还是朗朗乾坤!”

…………

…………

叫了大夫给杨一清敷了药,又喝了一剂药汤,秦堪将杨一清送到官驿住下。

人虽然救出来了。但杨一清却不可能官复原职,毕竟刘公公的心眼并不大,放人可以,继续做官就别指望了。

杨一清显然也很明白自己的处境,神色间颇为抑郁,刘瑾不懂,三边总制不仅仅是一个官位,它是大明西北的首官,担负着抵御瓦剌和鞑靼入侵的重任,不仅如此,陕西的马政仍在推行,北方的长城仍在修缮,这些事情都必须有人去做,将来若朝廷换上一个丝毫不懂军事,只知夸夸其谈的腐儒文官去接替三边总制之职,大明的边关可就危险了。

杨一清浑身包缠着白布半躺在床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秦侯爷,将来……你可知将来谁会接手三边总制之职?”

秦堪苦笑道:“如此重要的位置,刘瑾当然要换阉党官员上去,内外皆有爪牙,刘瑾这个司礼监掌印才坐得稳。”

杨一清失神道:“三边……可怎么办啊……”

秦堪微微一笑,道:“先不说这事,我还没仔细问过,刘瑾构陷杨大人入狱,罪名是什么?”

杨一清哼道:“说我贪墨三边军饷,还有滥杀修长城的工匠。”

“滥杀工匠是个什么说法?”

“三年前,杨某奉先帝之命修缮长城,工部征调四万民夫工匠,修到山海关一段时,由于监工的宣府副总兵王才德不满我督军太严,且户部所拨工款全被我卡死,下面一干千户百户将军得不到半分好处,王才德遂含恨在心,暗中收买数十名工匠寻衅闹事,开始时事态还小,我亲自登城墙给工匠们解释分辩,后来被煽动的工匠和民夫越来越多,在王才德的有意纵容下,他们甚至抢过了军士们的刀枪兵器,闹事的人数也多达数百人,眼看就真的要造反了,我才不得不下令镇压……”

杨一清面容微微抽搐,长叹道:“古往今来的造反,往往只由数十人而起,渐成燎原之势,世人愚者多矣,几句话一煽便盲从随众,从此干上这掉脑袋的勾当,当时修长城的民夫工匠多达四万人,若真被人煽动起来,四万人啊,攻城掠地羽翼渐丰,会给社稷带来多大的危险,为了大明江山,闹事的几百工匠我不得不下令杀之,后来查清了原由,连同王才德等十余名千户百户将领也一同枭首示众,这才将兵祸消弭,此事早在弘治十七年我便已报呈先帝和内阁说清楚了,先帝还下旨褒扬杨某,却不曾想三年以后,竟被刘瑾这阉贼重翻老帐大做文章……”

秦堪沉默了。

杨一清滥杀了吗?扪心自问,若换了秦堪自己,想必杀的人更多吧,世上很多事情不能靠暴力解决,反过来说,还有很多事情是必须要靠暴力解决的,否则将会带来更大更残酷的暴力。

拱拱手,秦堪道:“杨大人狱中受苦,且在官驿里安心将养,刘瑾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杨一清苦涩摇头:“明日我便离京归乡,这世道……真不知还有没有救。”

秦堪再次沉默许久,忽然目注杨一清,缓缓道:“杨大人。你觉得刘瑾寿数几何?”

杨一清楞了一下,道:“我怎么知道?”

秦堪笑道:“我以为,刘瑾活不过一年。”

杨一清一凛:“侯爷何出此言?”

“刘瑾掌司礼监以来种种倒行逆施,视朝臣如猪狗,肆意杀戮,更重要的是,刘瑾推行的新政当中清查官府帐目,清查军屯,圈占皇庄,千万百姓因而失地沦为流民。刘瑾彻底得罪了官员。百姓和将士,可以说天下皆视其为死敌,古来佞臣权宦都是有几分倚仗的,或有军队支持。或有文官党羽支持。鲜有仅仅靠皇帝一人之宠信而长久掌权者。而刘瑾,他也打不破这个亘古规律,试想若陛下某天发现刘瑾其人忽然不值得信任了。刘瑾的下场将会如何?”

杨一清呆楞许久,方才吃吃道:“你……你的意思是……”

秦堪缓缓道:“刘瑾将全天下的人都得罪光了,诛刘瑾已到火候,这个阉贼,气数尽了!”

杨一清右手一颤,手中一只精致的官窑秘瓷茶盏落地,应声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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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杨一清连他的师兄李东阳都来不及见一面便匆匆离京了。

秦堪没有送他,因为他知道杨一清要去做什么,这件事关系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包括秦堪的身家性命在内。

北镇抚司里,丁顺凑在秦堪耳边细声禀报杨一清离京后的去向,以及派出多少锦衣卫肃敌高手暗中相随保护,秦堪聆听许久,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张大网悄无声息地向刘瑾张开,网若情人缠绵的手,却暗藏刀剑。

诛除刘瑾,终于到时候了。从朱厚照登基,刘瑾掌司礼监悉决内外廷之事开始,刘瑾已风光了两年多,他一生最得意的日子已到头。

秦堪现在可以考虑给刘瑾的棺材刷什么颜色的油漆了。

…………

…………

丁顺禀完事之后,秦堪又仔细吩咐了几句,这件事必须做得完美无缺,天衣无缝,否则便是拿许多人的性命开玩笑了。

吩咐完之后,丁顺仍站在屋里不肯走,神情迟疑且犹豫。

秦堪奇怪地扫了他一眼。

丁顺搓手咧开嘴笑了笑,迟疑道:“侯爷,有件事情属下想向侯爷禀报一声……”

“什么事?”

“侯爷当初在山阴时的好友,苏州人唐寅……咳,他也关在诏狱里……”

秦堪楞了一下,当即脸色就变了:“唐伯虎?他怎么会在京师的诏狱里?谁拿了他?”

“西厂番子拿的,当时番子正在城门口拿下杨一清,结果唐寅不知为何出现,后来他多了几句嘴,便被西厂番子顺手拿下,扔进了诏狱……”

“他现在怎样了?”秦堪一颗心提了起来,进了诏狱这种地方,绝大部分会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唐寅这种小身板的书生……

秦堪紧张起来,难道自己还要给唐寅准备一副棺材?以后刘瑾和唐寅都躺在棺材里,一边是仇人一边是朋友,秦堪那时该哭还是该笑?

幸好丁顺笑道:“侯爷别急,唐解元还活着,只是伤得比较重……”

秦堪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皱起了眉:“西厂番子打的?”

“西厂番子在城门口时便一巴掌把他扇得脸着地,拿进诏狱后唐解元大叫他是侯爷的朋友,西厂番子自然不肯信,于是一天揍他三顿……”

“后来呢?”秦堪急切地坐直了身子。

“后来……西厂番子没理他了,换咱们锦衣卫看管他,唐解元以为迎来了生命里的春天,于是又向锦衣校尉大叫说是侯爷的朋友,结果……下面的校尉们也不信,仍旧一天揍他三顿……”

丁顺小心地瞧了瞧秦堪铁青的脸色,神情忐忑道:“现在唐解元已经快疯了,一见到番子和校尉,二话不说先尿一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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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故友相逢

秦堪见到唐寅时,唐寅的样子很不好。

本来觉得杨一清的样子够惨了,然而见到唐寅以后,秦堪忽然发觉杨一清简直是个雪白干净的萌宝宝。

阴暗潮湿恶臭熏人的诏狱里,唐寅一个人蜷缩在牢房的角落,浑身瑟瑟发抖,凌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那模样……好像不止是挨了打受了刑那么简单。

秦堪的心越悬越高,前世就听说过监狱犯人捡肥皂的笑话,当时听起来觉得很可乐,但是如果唐寅也被捡了肥皂的话……

他大抵会把自己扔井里去吧。

监牢过道上多了无数支火把,将原本阴暗的牢房被照得亮如白昼。两队锦衣校尉一言不发站在牢门外,牢内的唐寅惶然抬起头,见外面一派肃杀气氛,神情呆滞片刻,接着面容顿时浮上极度的惊恐,整个身子尽最大的努力缩成一团,越缩越小,越缩越小,一边缩一边瑟瑟发抖……

一直到身穿蟒袍的秦堪被众人簇拥着急步走来,唐寅的眼神已惊恐到极致,根本没看清穿着蟒袍的人是谁,只见那一抹代表着权力和威势的暗黄色蟒袍,唐寅便浑身一震,嘴唇非常屈辱地哆嗦了几下,接着表情变得木然,身下一股黄色的水流渐渐浸湿了里裤,地上很快聚集了一滩……

秦堪暗暗叹气,果然吓尿了……

“唐兄……”秦堪挥了挥手,一众锦衣卫鱼贯退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唐寅猛然抬头,见到秦堪那曾经相识的眉眼五官,唐寅呆了片刻,终于跳了起来,连滚带爬抢将到秦堪面前,惊喜大叫:“秦贤弟,贤弟,是你吗?你还记得山阴客栈的唐伯虎吗?”

“当然记得,唐兄,久违了……”秦堪笑着朝唐寅拱手。然后命人打开牢门。

唐寅被校尉扶着。踉踉跄跄走出来。

秦堪也不嫌弃他满身的恶臭,以及常常尿湿裤子的骚味,双手扶住了他。

唐寅怔忪片刻,嚎啕大哭:“贤弟啊。可算找到你了。绍兴一别。恍如隔世,今日再见,你站在牢外金衣玉履。我缩在牢里尿湿青衫,呜呼哀哉,情何以堪……”

秦堪脸色有些尴尬,扭头瞪着丁顺。

丁顺也尴尬地咧了咧嘴,小声道:“侯爷,这事儿可真怪不得属下,我也是今日才知唐解元被关在诏狱里,而且瞧这模样……侯爷,唐解元好像真疯了啊。”

“闭嘴!赶紧给唐解元换身干净衣裳,找大夫给他瞧瞧伤……”秦堪顿了顿,沉默片刻,又补充道:“……重点瞧瞧他的脑子。”

“是!”

“另外将每天揍他三顿的西厂番子给我揪出来,十倍百倍还回去!刘瑾不答应让他来找我,本侯与这死太监说道说道。”

“是!”

唐寅哽咽着在一旁低声补充道:“锦衣卫每天也揍了我三顿……”

秦堪装作没听到,扶着不甘不愿的唐寅走出了诏狱。

打杀西厂给唐寅报仇没问题,拿自己的锦衣卫属下开刀就有点为难了,一边是属下一边是朋友,两边都想护短,秦侯爷能怎么办?

…………

…………

出了诏狱,唐寅一路疯言疯语,显然在牢里受过不小的打击。

将唐寅扶回官驿里住下,本来秦堪想将他请到自己府上的,结果唐寅听说侯府主母仍旧是那个高个子的暴力婆娘,而且秦侯爷短期内没有丝毫换人的打算,唐寅满心失望之下怎么也不肯去了。

大夫给唐寅上了药,至于唐相公的脑子这年代也瞧不出个究竟,只好悻悻作罢。

秦堪对这位风流才子还是颇为上心的,毕竟他是秦堪穿越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而且秦侯爷在这个世上赚到的第一桶金也全托唐寅的才名。

亲自给唐寅沏了一杯茶,唐寅到底是个风流不羁的浪荡才子,丝毫没考虑到秦堪如今身份已截然不同,秦堪将茶盏递给他,他便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下,如同当初二人一同住在山阴客栈时那样没有隔阂。

这两年见多了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喘的人,要么就是横眉怒眼,直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清流文官,此刻对唐寅这种毫不做作的样子感到非常舒心。

唐寅半躺在床上,喝过几口温茶后幽幽叹了口气。

秦堪这才拱手相问:“唐兄,何故弄到今日这般境况?”

唐寅脸颊抽搐了几下,叹道:“自你离开山阴后,唐某便一直时运不济,简直是灾星高照,霉运相随……”

“唐兄恕我直言,你遇到我之前,时运貌似也没有济过呀。”

“但你离开山阴后,我比以前更倒霉。”

“何出此言?”

唐寅叹道:“还记得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正是你和杜知府千金新婚之喜,我拉你出去后,你家夫人追出来,然后我慌不择路,主动让人把我关进了绍兴府大狱……”

秦堪有点想笑,抿嘴点点头。

唐寅幽怨地瞧着秦堪:“……当时你怎么不提醒我,绍兴府大狱是你家岳父开的?”

秦堪忍着笑道:“唐兄,这事真不能怪我,当时想提醒你来着,可你跑得太快,而且神情非常欢喜,头一次看到有人坐牢竟高兴得跟过节似的,我本仁厚之人,怎忍心破坏你的好心情?”

唐寅面颊又开始抽搐。

沉默半晌,唐寅叹道:“坐牢便坐牢吧,总好比被你家夫人活活揍死强,你们第二天离开绍兴去京师,为何你不给你家岳父杜知府写封信,告诉他,大牢还有一个无辜的人在等着被他放出来……”

秦堪这才真正吃了一惊:“你被关了多久?”

“不久,小半年吧……”唐寅悲从中来。仰天怆然叹道:“我仿佛被全天下遗忘了似的,那小半年里,绍兴大牢里连只耗子都找不着,全被我吃光了,跟狱卒说我是唐伯虎,人家死活不信,直到先帝驾崩,新皇大赦天下,我才被他们放出来……”

秦堪神情黯然,叹息不语。

这倒霉的家伙……

谁知唐寅的苦难史还没说完。只见他独自伤感许久。接着开口叹道:“我被放出来后,马上找到那位给我出诗集的研墨坊黄掌柜,黄掌柜倒是个爽快人,立马给我结了卖诗集所得红利。一共二千余两银子……”

“恭喜唐兄得偿所愿。有了这笔银子。你在苏州看中的桃花坞总算能买下来了,实在可喜可贺……”

唐寅沉痛叹道:“贺什么呀,此事另有波折。我跟你说过我时运不济,此话绝非浪得虚名……拿到这二千两银子后,我马上乘船回苏州,打算买下桃花坞,却在杭州遇到了祝允明……”

秦堪眼睛睁大了,祝允明,别号祝枝山,与唐寅齐名的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士林中享有很高的声望,唐寅以画闻名,而祝枝山以字闻名,他比唐寅大十几岁,和唐寅一样为人非常不羁风流,不过以祝枝山如今的年龄,恐怕做不出与其他三大才子一边走猫步一边脱衣作秀的变态事情……

唐寅叹道:“祝枝山此时的境况也非常不好,考了许多年科考,仍旧没考出半点功名,我以卖画为生,而祝枝山以卖字为生,当时遇见他时,他比我落魄多了,我们一同饮酒叙旧,说着说着,我们抱头痛哭,只恨世道不公,令我等寒门学子郁不得志,科考那一道关槛我们怎么也跨不过去……”

“然后呢?”

唐寅神情有些复杂:“然后,我们喝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中,我把二千多两银子全部送给了祝枝山……”

秦堪呆了半晌,昧着良心赞道:“朋友有通财之义,你这么做倒也……倒也豪爽得紧,愚弟佩服万分。”

总算明白唐寅老婆为何跟他过不下去了,这样的性子,除了木头牌位,活人谁能跟他过上好日子?

唐寅叹息许久,神情也颇有几分悔色:“……不仅如此,我发现我喝醉后不是一般的慷慨,送银子倒也罢了,我甚至当场连亵裤都脱下来送给了他,据酒家店伙计后来说,祝枝山只收了银子,亵裤怎么都不肯要,后来我俩快打起来了,店伙计出面说好话求情,祝枝山才勉强拈着两根手指收下我的亵裤……”

秦堪愕然:“…………”

唐寅重重一叹:“大方过头了啊!酒醒之后,我浑身上下只剩一套旧长衫,长衫里面空荡荡的,江南的冬天……其实也颇有几分寒意,特别是冷风一吹,掀起我那长衫下摆,又冷又羞,无地自容……”

秦堪已听不下去了,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祝枝山呢?”

“他好像有什么急事,当时便匆匆忙忙逃命似的离开了杭州,不知去向……”唐寅露出了缥缈的笑容:“那晚的酒还是喝得很畅快的,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秦堪怔怔盯着唐寅许久,忽然朝门外恭谨站立的丁顺招了招手。

丁顺急步走进门,躬身道:“侯爷有何吩咐?”

指了指唐寅,秦堪语气不善:“去太医院再请两位太医给唐寅瞧瞧……”

“侯爷,方才大夫不是瞧过了吗?伤也裹好,应无大碍呀。”

“本侯说瞧伤了吗?给我瞧瞧他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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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不负知己

缺心眼儿是种病,得治。

路逢知己是件好事,属于人生四大喜之一,以酒相贺倒在情理之中,然而像唐寅这般挖心掏肺相待的,却真是少见。

古人有首小令云:“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诉尽种种物是人非,唐大才子却丝毫没受影响,豪迈的时候不仅将买房子的银钱倾囊相送,连亵裤都脱下来送人,如此潇洒大方,哪有半分物是人非的味道?简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啊。

秦堪垂着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二人呆坐在斗室里,等待丁顺去请太医给唐大才子瞧脑子。

对于历史上唐寅自科考失败后一直潦倒颓废度过一生的原因,秦堪此刻大约有了几分明悟。

唐伯虎,多半败在了“酒”这一字里。

以酒浇愁,以酒度日,酒里乾坤大,不知外世年岁,就连他著名的桃花诗里也有一句“又摘桃花换酒钱”,可知其人的酒瘾大到何种地步了。

但愿长醉不复醒,唐寅固然才华倾世,然而清醒时的唐寅,怕是连他自己也会活得很痛苦。

唐寅半垂着头,颓然地叹了口气:“别叫太医了,我没病,就是喝酒喝得太过奔放了一点,其实酒醒之后我就后悔了……”

见唐大才子有了悔意,秦堪也不忍苛责,只好安慰道:“唐兄宽怀,凡事往好的地方去想,很多人酒醒之后随手一摸。钱袋和贞操都没了,你好歹只丢了钱袋,实在是件可喜可贺之事……”

这句安慰显然效果不大,唐寅的神情依旧十分低落,秦堪太落伍了,这个年代分桃断袖其实是一桩雅事,文人士大夫往往以狎戏娈童和俊秀男子为乐,并常常将这种不要脸的事诗文赋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唐寅来说。他倒情愿丢了贞操保住钱袋。

秦堪叹了口气:“钱财身外之物。送便送了吧,愚弟如今身家颇丰,回头再送你二千两银子,唐兄后来怎会想到来京师?”

唐寅叹道:“当时我已付出得精光。只好向路边字摊的书生借了纸笔。靠着卖画才勉强成行。一路走一路卖,一直到了京师,谁知连京师城门都没进。我便被西厂一巴掌拍翻在地,关进了诏狱,而且一天揍我三顿,这世道到底怎么了?难道读书人已不再受尊敬了?”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读书人自然受尊敬的,不过司礼监刘公公口味比较独特,他对投靠他的读书人奉若神明,对不投靠他的读书人则动辄打杀,唐寅能捡回一条命实在很幸运了。

“唐兄为何来京师?”

唐寅表情有了几分忸怩,抬头看了秦堪一眼,犹豫许久,才道:“我很早便听说贤弟已在京师当了大官,当今天下,能与司礼监刘瑾分庭抗礼者,唯贤弟一人矣,所以我想……”

秦堪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唐寅这是想求官了。

然而,唐寅这种人生性浪荡不羁,颇具魏晋狂士之风,这样的人如果做学问甚至舞弄风花雪月,都是翘楚人物,但是且不说官场人心阴险黑暗,单单让他做一地父母造福百姓,他就不是这块料子,从理智的角度来说,秦堪实在很不想帮唐寅这个忙。

想来想去,秦堪缓缓道:“唐兄若有意为官,我倒可以向陛下荐举一下,封你做个宫里的书画待诏之类的散官亦非难事……”

唐寅急忙摇头,神情却难得地严肃起来:“贤弟,我此番来京并非攀附高枝求官,而是为了鸣冤。”

秦堪楞了:“鸣冤?”

唐寅咬着牙忽然朝秦堪扑通一声跪下,沉声道:“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明鉴,苏州府吴县举子唐寅,于弘治十三年陷科考舞弊案,涉案者有当时的主考大人程敏政,主考大人李东阳,江阴举子徐经,时户部给事中华眿,其时京师谣言四起,盛传唐某与徐经买通主考,鬻题舞弊,子虚乌有之事,却误了程大人,徐经和我一生前程,此案喧嚣多年不绝,直到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却也未见赦令,唐寅此番进京不求高官,不求利禄,只求在这大明煌煌国都里喊一声冤,为自己求一个身后清名。”

秦堪有些震惊地看着唐寅。

这位终日以酒度日的大才子,此刻分外清醒,一双深陷的眼睛里充满了诉不尽的悲苦,这种悲苦仿佛压抑了许多年,直到今日才彻底宣泄出来。

不能小看这个时代的文人对“名声”二字的重视程度,为了清名,文人们甚至愿意付出生命,朝堂上每天打着嘴仗,皇帝一张嘴说什么都是错的,清流文官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跑出来指责甚至大骂,挨个廷杖欢天喜地如同过节吃饺子,被人抬走也不直接回家,游街似的满京师转一圈,让街坊邻居齐来欣赏血肉模糊的光屁股。

这种荒诞的事情或许几百年后人们会觉得变态,然而在如今的大明朝,它却是文官们赖以扬名立万且必须要做的手段之一,它是衡量一个人会不会做官的标准,一个连廷杖都没挨过的官儿绝对不是好官,因为你畏惧权贵,你在权势面前亵渎了真理,你不敢为民请命。

他们所做的一切,全是因为“名声”二字。

唐寅也求名,他求的是清名,科考舞弊案令他声名一朝尽丧,他需要重新找回失去的名声,尽管这次他鼓起勇气或许是因为有一个朋友在京师当了大官,有能力为他洗冤,但至少他有勇气抗争了。

懂得抗争,证明他还活着。

深深地注视着唐寅,秦堪语气很平静:“唐兄,弘治十三年的科考舞弊案,你果真是被冤枉的?你确定自己没有舞弊?”

唐寅脸孔迅速涨红,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语气却斩钉截铁:“没有!”

秦堪点点头:“我相信你。”

唐寅却楞了,吃吃道:“你……你真相信我?难道不事先查证一下么?”

“不用查证,这件事我管了。”

“为……为什么?”

秦堪目注唐寅,淡然笑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相信你。”

唐寅眼眶一红,秦堪的目光和笑容如阳光一样温暖,这世上只有秦堪一人能给他这样的目光和笑容。

唐寅胸中波澜起伏,他忽然明白,如果有人在酒桌以外的地方说出这句话,才叫真正的知己,此刻二人面前只有清茶两盏,这位如今身居高位的朋友淡淡一句“我相信你”,比世上无数豪言壮语更踏实。

整了整衣冠,唐寅朝秦堪长长一揖:“我是清白的,我唐寅对得起你的信任,此生不负知己。”

秦堪笑了笑,神情忽然浮上冷厉,头也不回地暴喝道:“丁顺!”

门外的丁顺赶紧进门抱拳:“属下在。”

“给程敏政,华眿,徐经三人下锦衣卫驾帖,本侯要亲自再审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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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直隶官道,一骑快马飞赴霸州,马蹄过处扬起滚滚尘土。

霸州位处河北地界,离京师不过一百八十余里,离天津一百六十里,三城呈三角形分布。当然,明朝疆域内并无河北,统一划归为北直隶所属。

霸州城外信安镇郊有一座古寺,名曰“龙泉”,金时所建,距今数百年。

快马飞驰路过龙泉寺,马上骑士赶路匆忙,却不料龙泉寺古朴厚重的寺门内忽然射出一支利箭,利箭无情穿胸而过,骑士一声闷哼,当即便从马上摔落下来。

几名江湖汉子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位绝色女子从寺内缓缓走出。

女子穿着粗布蓝裙,上身蓝色短打劲衫,标准的江湖儿女打扮,绝美的眉宇间却不自觉地流露出几许淡淡的哀愁之意。

女子正是失踪多日的唐子禾,身旁几名汉子也是当初天津白莲教香堂的骨干,葛老五赫然正在其中。

利箭正是葛老五射出来的,走到血泊中的骑士身前,葛老五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骂道:“呸!我道谁敢在这里放马狂奔肆无忌惮,果然是朝廷鹰犬,跑这么快赶去奔丧吗?扰了老子喝酒的兴!”

另一名汉子蹲下身在骑士身上搜了一会儿,拈着一纸染了血迹的公文站起来,笑道:“五哥下手太狠了,这只不过是京师的驿差,奉通政司之命传递朝廷公文的,你何必跟他过不去?”

葛老五神情冷硬,哼道:“给朝廷做事的人老子恨不得杀绝才好,区区一个驿差,死便死了。”

汉子也不介意,笑着低头扫了公文一眼,目光却渐渐凝重起来,匆匆看过之后将公文朝唐子禾一递:“唐姑娘快看,朝廷不知发了什么疯,竟下令繁荣天津,建城建港,迁移流民……”

话音未落,唐子禾娇好的身躯剧烈一颤,伸手便将公文抢到手里仔细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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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霸州刘氏

“尽迁北直隶流民入天津,落户籍分良田,开天津王盘山以南荒地千顷,建天津城墙,扩天津城池,增建官仓四十座,开设天津知府衙门……”

唐子禾一条一条地看着公文,眼泪忍不住扑簌而落。

别人眼里看来,朝廷似乎在做一件没头没脑且没意义的事,只有她最清楚朝廷为何要做这件事。

通政司的公文做不得假,这份公文从京师发出来,是要通传天下各州府县的,如此说来,朝廷是真正想要繁荣天津了,这件事的背后,是否有一道魂萦梦绕的身影若隐若现?

一颗哀怨痛悔久久的心此刻悄然放松了,唐子禾美眸中甚至浮起几分淡淡的喜悦神采。

原来……他没死。

自从上次在官道边绝然点了一炮以后,身边葛老五等老弟兄们亲眼看着马车被炸碎,伴随着血肉横飞,众人证实秦堪已死之后才飞身远遁,这些日子他们不敢现身城镇,只能跋山涉水前往霸州,一路上消息闭塞,根本与外界毫无交集。

直到今日见了这份公文,以唐子禾聪明的头脑稍一推算,便知道秦堪并没死,再回忆一下当时马车周围的护卫人数,以及车子周围的仪仗规模,代表天子钦差的旌旗图纹……

有些事情当时并无察觉,然而此刻回想起来却处处透着漏洞。那辆打头的马车……想必是故意放出的诱饵吧。

唐子禾嘴角一抿,好狡猾的人。害她这些日子夜不能寐,彻夜辗转,背地里不知白流了多少眼泪,而他却囫囵完整地回到了京师,大展抱负志向,在满朝老狐狸环伺中从容游走,悄然无息中,将曾经答应过她的事情一步步做到了……

淡淡的羞恼,淡淡的喜悦,还有一丝淡淡的惆怅。此刻萦绕于心间。唐子禾忽然觉得整颗心仿佛跳跃起来了。

他不但没死,当初答应我的事情也一件件做到了,他……心里应该有我的,有吗?

虽没说话。但唐子禾欣喜的眼神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神不可避免地落入了葛老五的眼中。

葛老五也是从天津跟随唐子禾一起出来的老弟兄。他对唐姑娘和那个姓秦的狗官之间那淡淡的暧昧最清楚,甚至也知道姓秦的狗官花言巧语,为了取悦唐姑娘而以国事为筹码。此刻看到京师通政司发出来的公文,葛老五也大概猜到此事与秦堪脱不了关系。

没想到姓秦的命大,大炮都轰不死他,明廷气数未尽啊。

冷眼看着唐子禾欣喜的模样,这些日子一直苍白落寞的神色此刻如同三月里的桃花般嫣红俏丽,葛老五不由重重一哼。

“唐姑娘,刘氏兄弟已从霸州城出来,马上要与我们在龙泉寺相会了,咱们是不是准备一下?”

唐子禾从喜悦中回过神,面容迅速恢复了惯有冷漠。

“从天津出来的三千弟兄呢?”

“已分批遁入霸州附近深山里,刘氏兄弟为人仗义,暗里先筹备了一批粮草送给了咱们……”

唐子禾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仗义?你以为这批粮草他们白送么?”

“姑娘的意思是,刘氏兄弟对咱们有所图?”

唐子禾目光注视远处,淡淡道:“咱们这三千人马以前可是天津三卫所属,受过大明正规军伍操练,也曾经剿过海贼,杀过土匪,这批人马的战力不俗,而刘氏兄弟……当世虎狼也,此二人当初曾为响马盗,在霸州打家劫舍,后来被官府招安,聘募入衙充为协捕,专司缉盗拿贼,然而此二人以前过惯了大金大银的日子,你觉得他们会甘心在霸州府做一个每月区区三四两银子俸禄的协捕么?”

葛老五目光一凝:“姑娘的意思是,刘氏兄弟暗中蓄力,图谋甚大,他看上了咱们这三千人马?唐姑娘,既如此,咱们为何要来投奔他们?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唐子禾冷笑:“老五,谁是虎,谁是皮,你现在就能肯定么?”

葛老五闻言一凛,他没想到投奔霸州刘氏兄弟其中竟有如此凶险,更没想到这一切竟都在唐姑娘的算计中。

有些人天生便是适合干大事的人,而葛老五,穷其一生想必也只是麾下被驱使的角色。

“唐姑娘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霸州刘氏兄弟若敢不轨,只要你一声令下,葛老五第一个斩了他们的狗头。”

唐子禾点点头,眸中浮上暖色。

葛老五顿了顿,若有深意地道:“三千多弟兄将身家性命全系于唐姑娘一身,姑娘的一个决定或许决定着几千条性命的死活,还请姑娘凡事三思而行,兄弟们心若未冷,何惜这大好头颅?”

唐子禾面容瞬间苍白,猛地扭头注视葛老五,却见葛老五眼中哀求和冷意交织。

唐子禾欣悦的心情顿时沉入了谷底。

千秋大业里,进或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唐子禾已无法抛开。

龙泉寺外传来隆隆马蹄声,远处黄烟滚滚,十余骑快马飞驰而来,为首两名魁梧汉子披着斗篷,腰挎朴刀,一股肃杀气息扑面而来,马脖子下的铜铃铛随着马儿奔跑当当作响。

葛老五凝目瞧了一会儿,道:“唐姑娘,刘氏兄弟来了,咱们去会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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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现在正做着坏事。

好与坏是相对而言的,如果弘治帝还活着的话,一定勃然大怒,下令将秦堪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可是如今是正德朝,这件坏事如果在朱厚照面前做的话,小皇帝却非常开心。

乾清宫内,朱厚照和秦堪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翻着一本书。

书,自然不是什么好书,能让不识四书五经的秦侯爷和从未认真上过一堂课的朱厚照两人都如此专注的,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圣人之言。

一本发黄的旧册子里,一具具男女裸体姿势各异,或在庭园或在草地或在回廊,男女不着一丝,各种私密器官看得纤毫毕现,做着各种没羞没臊的事情,每幅图旁还配上一首令人遐想联翩,回味悠长的淫诗,却正是好一番人间风月。

刘瑾,谷大用,张永等人侍立不远,眼巴巴地瞧着君臣二人种子共享,三人不自觉地咂摸咂摸嘴。

这事儿,就那么有意思吗?

男人不懂太监的忧伤,太监也不懂男人的快乐,有些事情刘瑾是绝对没法争宠的,因为大家物种不同,没有共同语言。

朱厚照兴奋得鼻尖沁出几滴细汗,两眼直放光芒。

“怎么样?怎么样?刘瑾费尽心思给朕找来的春宫,瞧着果然有意思得紧,你看,这个姿势……这个姿势太不要脸了,怎么可以这样……朕要下旨,以后民间百姓夫妻谁用这种姿势行房,朕重重有赏!”

秦堪翻了翻白眼。

一句话便充分暴露了他的昏君潜质,那么的鲜明出众,想掩饰都掩饰不了,难怪这家伙在史书上的名声……

“陛下,这些春宫瞧起来确实精致出奇,不过画功略显不足,臣不得不直言进谏,陛下乃九五至尊,富有四海万民,天下一切皆为陛下所有,天下最精致的春宫图册,你,值得拥有。”

朱厚照楞了,刘瑾的脸却黑了。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这样!他呈献给陛下的东西不论多么精巧,不论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到了这姓秦的嘴里便一文不值,仿佛刘公公献给陛下的东西全都是从垃圾堆里刨出来似的,岂有此理!

殿内沉默片刻,朱厚照一把揪住秦堪的衣袖:“还有更精致的春宫画儿?”

“有。”

“哪里?”

秦堪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朱厚照,完全无视刘瑾快喷出火来的怒目。

虽然海运买卖令秦侯爷和刘公公暂时进入了罕见的蜜月期,可秦侯爷是个就事论事的人,爱公公,更爱真理。

朱厚照没察觉到秦堪和刘瑾之间的暗潮汹涌,迫不及待地翻着秦堪递来的春宫。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粗粗扫了几眼,朱厚照便知道,秦堪呈来的春宫比刘瑾的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不仅画功上更细致更神似,而且每幅画旁的配诗也更具韵味。

朱厚照呼吸愈显粗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册,嘴里喃喃品位着册子里的诗句:“罗幔半欣,光景无边。诗咏无桃,花开合惧。浅深莫问,长短休嫌。金针欲下,玉股自悬。摩弄功夫,须在事先……好,好不知羞的句子,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

嘴里说着“不堪入目”,朱厚照的眼睛却瞪得比铃铛还大,闭眼细细再品了一番,终于睁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秦堪,你这册子果然精致多了,画它的人一定是丹青大家,这人是谁?朕要将他召进宫里,任为书画待诏。”

秦堪拱手笑道:“陛下,此画出自苏州才子唐寅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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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欲求翻案

“唐寅?”朱厚照茫然地睁大了眼。

很显然,名满江南的唐大才子,他的名声还没到上达天听的程度,朱厚照从幼时春坊读书开始,授他课程的,教他学问的,全是朝中有名望的老臣鸿儒,一本正经的道德先锋,他们教给朱厚照的只有圣人之言,儒家学说,正经学问之外的东西,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朱厚照知道的。

唐大才子的名字显然被老臣鸿儒们排除在正经学问之外。

一个考试作弊被革了功名终生不准再考,整日只知眠花宿柳,画些不知羞的春宫聊以度日的家伙,鸿儒们怎么可能在朱厚照面前提起他的名字,污染了东宫太子那颗幼小天真原生态心灵?

“唐寅很有名吗?朕为何从未听说过他?”朱厚照对唐大才子产生了兴趣。

能画出这么不要脸的画儿,朱厚照觉得大家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

朱厚照没听说过的名字,刘瑾却不可能没听说过,他是大明内相,又掌管着西厂,名满江南的唐大才子刘瑾自然是熟悉的,他甚至兴起过将唐寅纳入彀中充其幕僚的心思,如今的刘瑾权势已至巅峰,但是并非完美,他还欠缺很多,除了缺德以外,他还缺银子,更缺声望。

缺德没法纠正,缺银子随处可捞,缺声望就有点麻烦了,刘瑾听从了幕僚张彩的建议,广纳天下知名的大儒才子为其西席幕宾,用这些人原本具有的名望来堆砌他刘瑾的名望。

秦堪无缘无故送上唐寅的春宫。又有意无意地在陛下面前提起唐寅的名字,令刘瑾心中生出几分警觉。

这孽畜又想做什么?

听朱厚照发问,刘瑾急忙恬着笑脸答道:“陛下,唐寅此人,老奴倒知道一点,据说此人徒具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虚名,这虚名却是民间好事者生搬硬套而凑就,然而此人的德行却颇为不堪,弘治十三年震惊天下的科考舞弊案,苏州举子唐寅和江阴举子徐经便是涉案者。经内阁李大学士严查之后。下令削了唐寅和徐经的功名,朝廷永世不复录用,于是唐寅从此纵情声色,眠花宿柳。终日放浪形骸与江南妓女为伍。生活窘迫不得不以卖春宫画为生。陛下,唐寅这人,不堪用……”

甭管秦堪这孽畜打着什么主意。刘瑾决定什么都不管,先搅黄了再说。

坏人的思维总是相似的,和秦堪的想法一样,海运只能算是一杆子买卖,虽然有着共同的利益,但并不妨碍二人在别的事情上依旧保持敌对关系。

刘瑾话刚说完,却见秦堪一脸奇怪地瞧着他,刘瑾白眉一扬,皮笑肉不笑道:“秦侯爷,杂家没说错吧?”

秦堪摸了摸鼻子,慢吞吞道:“刘公公明察秋毫,自然不会说错的,不过……本侯与陛下谈论春宫风月,正是何等风雅之时,你却一杆子插进来说什么科考舞弊,什么不堪用,……刘公公这么恨唐寅,难道你洗澡的时候被他偷看过,然后画了你的裸画贱价到处兜售?”

刘瑾老脸都气歪了,却不料旁边的朱厚照噗嗤笑出了声。

“秦堪,你这张毒嘴真是……你就不能给刘瑾留点面子吗?”

秦堪自然不敢将玩笑开得太过分,以前朱厚照便直接提起过他和刘瑾之间的尖锐矛盾问题,秦堪也答应了朱厚照一定和刘公公相亲相爱,当着朱厚照的面,秦堪对刘瑾的态度还是颇为收敛的。

朱厚照接上刚才的话题,道:“抛开科考舞弊不提,这个唐寅终日眠花宿柳,醉眠温柔乡,倒也是个性情中人,颇有宋朝柳三变之遗风……”

刘瑾刚才插嘴无故受了辱,此刻却也不敢再多言了。

秦堪笑着附和道:“陛下说得正是,唐寅和柳三变至少有四个共同点,一是嫖妓不给钱,而且妓女情愿倒贴,这点最令人羡慕……二是穷得叮当响,三是都非常有才华,四是朝廷对他们的态度都是永不录用。”

朱厚照总算听出秦堪话里的别样味道了,皱眉道:“秦堪,你这是话里有话吧?”

秦堪表情平静地注视着朱厚照,道:“臣确实话里有话,陛下,弘治十三年震惊天下的科考舞弊案,其实是一桩冤案,臣想翻案再审,求陛下恩准。”

刘瑾再也忍不住了,事情虽然和他无关,但他就是不想让秦堪称心如意,于是刘瑾嘿嘿冷笑道:“秦侯爷是否太武断了?你觉得是冤案便是冤案?无凭无据的,便要将多年前的铁案翻过来,难道咱们的大明律在侯爷眼里只是摆设不成?”

秦堪也不生气,反而非常诚恳地看着刘瑾,沉声道:“刘公公此言差矣,我欲翻案重审自然有我的道理,一桩案子冤不冤,其实是有迹可循的,比如说,如果有人污蔑刘公公与别人家的妻子通奸,我就一定认为这是冤案,那时我也一定会为刘公公上下奔走鸣冤,毕竟刘公公根本没这功能,这样的污蔑简直岂有此理……不过如果有人告刘公公与别人家丈夫通奸,这个,我就要持保留态度小心求证了,毕竟这个事情嘛,刘公公还是颇具实力的……”

“噗——”朱厚照一口口水喷出来,接着面孔涨得通红,一边笑一边呛咳不止。

刘瑾的老脸也涨得通红,浑身瑟瑟发抖,他纯粹是被气的。

朱厚照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道:“秦堪……你,哈哈,朕命你不准再损刘瑾了,太毒了你,瞧把刘瑾给气的,哈哈哈……”

秦堪见好就收,急忙朝刘瑾歉意地一拱手:“对不住刘公公,我只是打个浅显的比方,没有丝毫针对公公之处,公公是大明内相,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想必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刘瑾浑身直颤,肚皮明显鼓涨起来,显然此刻他肚里的那艘船比较占地方,不一定撑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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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寂寞皇帝

刘瑾如果不是缺心眼太严重的话,今日大抵会总结出一个很深刻的人生教训,那就是,男人说话的时候太监最好不要乱插嘴,没有共同话题很容易自取其辱。

朱厚照没心没肺,捧着肚子笑弯了腰,旁人或许顾忌刘瑾大明内相的身份,可朱厚照却不管那么多,太监的地位再显赫,终究只是他朱家的家奴。

还有一个人笑得更开心,那就是站在不远处的张永。

张永和刘瑾早已公然撕破了脸,见刘瑾吃了亏,他自然不会顾忌什么,笑起来肆无忌惮,甚至故意放高了声量。

刘瑾脑门三尸神暴跳,盯着秦堪的眼神直欲喷火,偏偏秦堪一副非常抱歉的样子,还颇具诚意地赔礼道歉,一句“宰相肚里能撑船”堵得刘瑾满腔怒火没处发。

“陛下……”刘瑾快气哭了,一双小眼睛可怜巴巴的瞧着朱厚照。

朱厚照自然不能太扫刘瑾的面子,当即便止了笑声,板起脸肃然道:“秦堪,你这样做不对,以后不准这样损刘瑾了,凭什么刘瑾只能跟人家丈夫通奸,不能跟人家老婆通奸,太欺负人了,简直岂有此理……噗——哇哈哈哈哈……”

笑点低的孩子说着说着又喷笑起来,刘瑾一张老脸却紫得像刚从菜园里摘下的茄子。

好不容易等朱厚照停了笑,瘫坐在椅子上喘气儿的空档,秦堪又拾起了刚才的话头。

“陛下。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疑点颇多,臣遣锦衣卫打听过,只不过因为当初主考官程敏政在糊了名的卷子上赞了一句‘如此文才必是苏州唐寅所作’,便被户部给事中华眿参劾程敏政受贿舞弊,这个理由简直是欲加之罪,后来京中风言风语四起,谣言满天飞,先帝因士林舆论压力而不得不下旨,永不录用唐寅和徐经,以此平息举子之愤。没过多久户部给事中华眿便被内阁除名罢官。这个举动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刘瑾仍不想让秦堪称心如意,于是不知死活地又插了一句嘴:“不论这案子是不是冤案,朝廷永不录用唐寅和徐经可是先帝爷的旨意,先帝爷下过的旨是你说翻案便翻案的吗?”

秦堪沉声道:“刘公公此言差矣。本侯再给刘公公打个很浅显的比方……”

刘瑾两眼惊恐地睁大。不自觉地踉跄退了两步。尖声道:“停!不要比方了!就当杂家什么都没说行不行?”

显然刘公公对秦堪的比方颇为忌惮,这孽畜嘴一张就不会冒什么好话,刘公公今天已被损得很没面子。不想再自取其辱了。

朱厚照皱眉瞧着秦堪:“为何一定要翻案重审?朕下道旨把唐寅召进宫里为官不就行了吗?”

秦堪叹道:“清白,陛下,唐寅所求者,不过一个清白而已。”

朱厚照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朕明白了,有些东西,该是他的就是他的,哪怕再微不足道,也是他的东西,失去了就要亲手拿回来。”

秦堪拱手笑道:“陛下一念通达。”

朱厚照道:“好,朕的江山治下不容许有冤案,也不会牺牲任何人,既然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有疑点,朕便不能视而不见,此非明君之道,秦堪,朕命你重审此案,还天下一个真正的是非黑白。”

“臣,遵旨。”

说完了正事,朱厚照拉着秦堪的袖子,兴致勃勃道:“走,朕带你看豹房去,朕的豹房马上要完工了,你去瞧瞧朕的新家。”

…………

…………

豹房位于京师西华门太液池西南畔。

穿着便装的朱厚照和秦堪,以及刘瑾等人站在豹房外时,豹房仍在施工,不过看得出已快完工了。

工地上密密麻麻的工匠民夫忙着活计,凶神恶煞的兵马司军士手里挥舞着鞭子,一个接一个的工部官员被下面的工头围着,颐指气使地指派着任务。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甚至焦急的神色,造成了眼前这一幕幕繁忙的景象,显然司礼监已向工部官员和民夫们下了限期完工的严令。

远处殿宇层叠的豹房已露出了雏形,它不像皇宫那样恢弘大气,没有那种让人一看就想顶礼膜拜的神圣气势,它更像一套寻常的富贵人家的宅子,精致典押,能避风雨却从不盛气凌人,只不过宅子大得有点离谱而已。

豹房内建房共计二百余间,其中还包括无与伦比的跑马场,斗兽园,比武校场,以及按朱厚照的奇怪要求而建造的各种密室,迷宫和佛寺,外围部分甚至还建了一个长约二里左右的大集市,小昏君如果哪天有了兴致,豹房里的太监宫女们便会化装成寻常摊贩或百姓打扮,拎着内库早已采办好的各式各样的货品摆在集市两旁,于是贩夫们装模作样地吆喝叫卖,百姓们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而朱厚照这位昏君,则在人群里穿梭游走,合眼的不合眼的,想买就买,想扔就扔,享受购物的乐趣。

这就是豹房,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程度不次于厂卫诏狱的地方,它代表着统治者的昏庸荒唐,徒耗大量民脂民膏建出这种毫无意义的工程,起因只为皇帝一颗未泯的玩心,浑然不顾当时已然非常紧迫的国库和内库收支……

似乎一切贬义的词汇都能用在豹房上,它成了朱厚照一生都无法抹去的污点,并且朱厚照这一生的污点绝不仅仅止于一个豹房。

然而此刻站在豹房外,看着身旁眼睛散发出柔和温暖光芒的朱厚照,再看看那条虚拟出来只供皇帝一人玩乐的小型集市,秦堪忽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袭上心头。

真正融进了这个时代里,才发现数百年后的史书上写得多么荒谬可笑。

此刻秦堪眼里看到的,却只是一个沉沦在无尽寂寞里的少年皇帝,这个皇帝富有天下,然而他却只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一块属于自己的净土。

皇宫只是皇宫,它是一座座充满了威仪华贵的冰冷房子,那些房子对他来说太大太空虚,它可以令世人顶礼膜拜,但它绝没有资格成为一个家。

一个心里长出了翅膀的人,再大的房子也关不住的。

众人站在豹房工地外,沉默地注视着热火朝天的繁忙,以及肉眼可见的工程进度,朱厚照眼中的欣喜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指着远处层叠起伏的房子,朱厚照笑道:“秦堪,你看,那是我的家,两个月后,我将搬进豹房,我有家了。”

扭头看着神情颇不平静的秦堪,朱厚照很认真地道:“搬进去以后,我请你来家里做客,我亲手为你做一次羹汤,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位贵客。”

淡淡的感动浮上心间,秦堪笑道:“按民间的习俗,客人去主人家做客也要带点礼物的,礼物不会太贵重,或许只是街坊上买的一盒点心,两尺绸布,那时还请你这位主人带我这个客人好好参观一下你的家,这也是主人的义务。”

秦堪这番话显然非常合朱厚照的胃口,朱厚照两眼一亮,大笑点头道:“好,我一定带你看完我整个家,它完全是我的,秦堪,我为你在豹房准备一间长期的院落,你什么时候想来做客了,便住进来。”

秦堪温和笑道:“我家夫人性子凶悍,我一定有落单求援的时候,你的房间一定要早早为我准备好,哪天我满身伤痕住进去,你要好好陪我喝酒浇愁,听我发发牢骚,诉诉苦闷,你要知道,一个成了亲的男人一定会对生活有许多怨言和埋怨,那时你一定要耐心一点,说不定你将来也有这么一天……”

朱厚照哈哈大笑:“一定,哪怕你家夫人打上门来,我也不准她进,你在我家里一刻,我便保你一刻平安。”

君臣二人相视大笑,笑声苍烈豪迈,夹杂着几许谁也听不出来的淡淡悲意。

刘瑾站在二人身后,听着他们的笑声,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深深的嫉恨。

刘瑾敏感地注意到,刚才他们这番对话里皆以“你我”相称,这一刻他们不是君臣,而是真正的知交好友,如同许多千古留名的知己一样,他们毫无隔阂,彼此完全敞开了心胸,这样的关系,刘瑾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达到。

一种莫名的恐惧狠狠揪住了刘瑾的心。

陛下可以没有家奴,但陛下怎能没有这位知交好友?他刘瑾与秦堪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孰高孰低?

刘瑾无法比较,他不敢比较。

…………

…………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离朱厚照和秦堪很远的地方,却被穿着便装的禁宫侍卫拦下,周围一群侍卫眼中露出警惕的神色。

马上骑士也很懂规矩,老老实实下马,却朝着秦堪的方向焦急大喊道:“侯爷,大夫人请您赶紧回府,二夫人临盆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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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金柳临盆(上)

临盆?

朱厚照和秦堪都楞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远处骑士又焦急地重复了一句,秦堪这才猛地一个激灵。

“临盆了?……现在?”秦堪失去了以往处变不惊的镇定,一脸惊愕的样子。

远处的骑士被禁宫侍卫拦着又不敢过来,焦急地在原地跺脚。

秦堪仍旧一脸呆滞,整个人如同凝固了一般,连目光都保持着惊愕的样子。

朱厚照颇为意外地看着秦堪,从他认识秦堪的那天起,秦堪便一直是那种从容镇定的模样,此刻这种完全失了分寸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一时间朱厚照大感惊奇。

秦堪浑然不觉旁人奇异的目光,犹自喃喃道:“临……临盆了,我……我该做点什么?”

朱厚照实在看不下去了,狠狠在秦堪肩上一拍,喝道:“除了在产房外面等你的孩子出生,你还能做什么?赶紧回家呀!”

秦堪被拍醒了,慌忙点头:“对,我要回家去,我要第一眼看到孩子出世……”

说完秦堪礼数也不顾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拔腿便跑,外围十几名侍卫见侯爷破天荒地不顾仪态奔跑,他们也赶紧跟上,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刚才骑士喊话那么大声,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可是侯府第一大的喜事呀。

看着秦堪匆忙慌张的身影远去,朱厚照欢喜地笑了两声,道:“刘瑾。走,咱们也去秦府瞧瞧,他家二夫人若生了男丁便是世袭的山阴侯,若生女娃就更妙了,她可是朕早早预定下来的未来儿媳呢。”

刘瑾使劲扯着脸陪笑了几声,显然他内心并不如表面上那么高兴,秦家有后对刘瑾来说绝非好事。

朱厚照兴冲冲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若有所思道:“秦堪今年才二十出头,不算那个有名无实的蒙古公主的话,家里只有两位夫人。这……简直是清心寡欲呀。难怪子嗣不昌,朕干脆下旨给秦堪再续两房妾室,嗯,……不知哪位皇叔家有庶出的女儿愿意给秦堪做小。朕大方一点赐她们郡主名号。想必皇叔们也不会不答应吧……”

少年皇帝非常不靠谱地打起了给秦堪赐婚的主意。

刘瑾却大惊失色。秦家开枝散叶绝对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更何况若秦堪跟王爷结了亲,本身又是国侯勋贵。这厮的势力可就稳稳当当再也扳不动了。

脑子急速转动片刻,刘瑾躬腰陪笑道:“老奴斗胆请陛下三思啊,秦侯爷娶不娶小是他的事,若陛下掺和了秦侯爷的家事,恐怕后果难料……”

朱厚照疑惑道:“此话怎讲?”

“陛下别忘了秦侯爷的正室夫人秦杜氏是个什么性子,那可是……”刘瑾老脸狠狠一抽,仿佛勾起了某件惨痛的回忆,连语气都带了几分凄然:“那可是一言不合,血溅五步的女霸王呀,陛下您……您也在她手下吃过大亏的,想当初咱们几个只不过没打招呼闯进他家,便被她揍得鼻青脸肿,若您为秦侯爷赐婚郡主,威胁到秦杜氏的正室地位,这位女霸王对陛下您……”

刘瑾没再往下说了,可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清楚明白,随便闯进秦堪家都被她痛揍一顿,若毁了她正室夫人的位置,朱厚照这辈子别想睡踏实了,随时提防着秦杜氏半夜飞进禁宫取他项上首级吧。

经刘瑾这么一分析,朱厚照果然色变,惊惧之色毕现,心有余悸地擦了把额头的虚汗,然后感激地瞧了刘瑾一眼。

“刘瑾,幸好你提醒了朕,秦家那位镇宅神兽如此凶猛,朕差点招惹她了,……嗯,给秦堪赐婚一事暂时搁下不提,走走走,咱们赶紧去秦府,刘瑾,回头你跟礼部尚书张升打声招呼,秦家二夫人原来不是七品诰命吗?这回她给秦家立了功,升到五品诰命,让礼部造个金册送到秦府去……”

朱厚照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上了马车,马儿扬蹄驶往城外秦府。

直到朱厚照上了马车,刘瑾笑容满面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阴沉起来。

瞧秦堪这圣眷,难道今世已动不得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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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侯府里一片忙乱,忙乱中带着无尽的喜气。

秦堪和侍卫们策马飞驰到家门口,久候的管家赶紧迎上前,一脸喜意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咱们侯府马上要添人加口啦……”

秦堪飞身下马便待往府里冲,闻言一呆:“金柳她生了?”

“呃,二夫人还没生,刚进产房呢,四位稳婆正侍侯着她……”

“没生你贺什么喜……”秦堪焦急地抬步往里走,忽然想起什么,扯下腰间的上好玉佩扔给管家:“赏你了,讨你个口彩。”

管家连迭声地道谢,紧跟在秦堪身后朝内院走去。

匆忙跨进内院,却见里面比豹房工地还繁忙,丫鬟们端着铜盆和热水进进出出,怜月怜星虽是管事丫鬟,但对生孩子的事儿毫无经验,急得姐妹俩站在院子中直跳脚,内院丫鬟的指挥权却早已被一名稳婆接管了。

杜嫣也站在产房外团团转,神情又急又惧,见秦堪快步走进,杜嫣立马迎上前。

“相公,金柳刚进去……”

秦堪焦急地点点头,抬步便往产房走去。

杜嫣急忙拉住他:“相公要做什么?”

“进去瞧瞧金柳呀。”

杜嫣哭笑不得:“相公,产房不洁而且阴气重,这世上哪有男人进产房的道理?相公可别乱来,让外人笑话。”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重重叹气。

古代的规矩太多,几百年后若女人生孩子,丈夫都是在产房里握着妻子的手全程陪同的,现在秦堪若进了产房,怕是惊世骇俗之极了。

“金柳还好么?有没有喊痛?”

杜嫣倒不似秦堪这么慌张,笑道:“相公放心,金柳好得很,中午的时候喝了一碗肉粥,又在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怜月怜星俩丫头陪着她,回房的时候金柳说肚子有点痛,怜月不敢大意,赶紧叫来了稳婆,稳婆说这是要生了,刚送进产房金柳便破了羊水,估摸再过不久也该喊痛了……”

叹了口气,杜嫣索然道:“我娘说,女人呀,谁都得经过这道关口……”

说着杜嫣幽怨地瞟了秦堪一眼。

秦堪苦笑两声,一言不发搂紧了她的香肩,杜嫣的幽怨之色这才稍缓。

杜嫣的意思秦堪很明白,女人都得经过这道关口,可成亲两年多了,她却连经过这道关口的机会都没有,反倒让金柳后来者居上,这个事实令杜嫣心理压力很大。

可是秦堪也没法子呀,家里两个女人,秦堪跟杜嫣同房最多,瞧过不少大夫,吃过无数偏方,为了怀上孩子,保守的杜嫣甚至在床上愿意配合做出任何想想都脸红心跳的姿势,然而老天爷不给面子谁也没办法,怀不上就是怀不上。

秦堪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女神医唐子禾,若能请得她来给杜嫣瞧瞧,说不定能让杜嫣怀上孩子,可惜啊,那女人好好的神医当着,莫名其妙又干了一份反贼头子的兼职,简直不务正业之极……

虽说不务正业,但唐子禾那一手医术却实实在在精妙之极,秦堪甚至动起了派人请她来侯府瞧病的心思,不论将来与她是友是敌,就冲当初天津时互相手下留情的情分,请她帮个小忙应该无碍吧?

夫妻二人静静相拥在院中,看着丫鬟们忙碌地进进出出,二人各有心思,沉默着都没说话,原本担着许多莫名心事的杜嫣此刻被秦堪搂在怀里,心事渐渐放开了,她知道不论金柳生的是男是女,相公仍是她的相公,对她的宠爱不会比以前少一丁点儿,这就够了。

许久之后,朱厚照和刘瑾等人喘着粗气也跑进了内院,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却听见产房内金柳一声凄厉的痛呼。

众人一楞,秦堪的心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急忙迈开腿走到产房门前,产房门框上挂着厚厚的布帘子,一名丫鬟守在门口,见老爷有冲进去的意思,丫鬟又急又惧,跪在秦堪面前拦着,不肯让他进去。

秦堪无奈,只好朝里面喊话:“金柳,撑着点,相公就在外面……”

“相公——”里面传来金柳痛苦的呼声。

此时秦堪已抑制住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心中只有一片焦虑,这时代女人生孩子无异于过鬼门关,母子平安还是一尸两命,全看老天爷的意思,哪怕贵为国侯,手握天下大权,这件事秦堪却完全出不上一点力气。

手握大权的秦侯爷此刻只能扒着门框边往产房里喊话,拼命为金柳鼓劲打气。

“金柳,心情放轻松,别背负压力,相公不介意男女,生男生女相公都喜欢……”

金柳痛苦的声音里夹杂着甜蜜:“相公……你真好。”

谁知秦堪又很不合时宜地补充了一句:“生男生女无所谓,但不能生个蛋出来,生蛋必须跟你翻脸……”(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金柳临盆(下)

“噗嗤——”

产房内外都被秦堪这句话给逗笑了,连里面不停呼痛的金柳也笑了起来,憋足了生孩子的力气此刻全都泄掉。

一名稳婆匆忙走出产房,脸色很不好看,见产房外说话的正是这家的家主,而且还是位侯爷,稳婆终究不敢训斥侯爷,只好不满地扫他一眼,敷衍行了个蹲礼又进去了。

杜嫣哭笑不得地将秦堪拉到一旁,嗔道:“金柳生孩子已够痛够累了,相公你别捣乱。”

秦堪叹道:“我只是想安她的心而已,你们啊,对男女看得太重了,相公真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但是做人还是得有个底线,不准生蛋就是我的底线……”

杜嫣又噗嗤一笑,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道:“有外人在呢,相公说什么浑话……”

产房里动静小些了,显然金柳正在重新聚气凝神,酝酿生孩子的情绪。

秦堪这才有暇转过身,朝看热闹很久的朱厚照拱手道:“臣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难免有些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杜嫣也急忙过来向朱厚照福礼。

朱厚照笑道:“恭喜你呀,秦家终于有后了,喜当爹的滋味不错吧?”

秦堪的脸色顿时黑了,仔细瞧着朱厚照的神色,判断半晌终于肯定“喜当爹”是他的无心之语,这个年代的“喜当爹”还没有几百年后那么深远的寓意。

君臣二人才聊了几句,产房里又传来金柳痛苦的叫声。

秦堪脸色一变。也顾不上招呼朱厚照,几步又冲到产房门外,失声道:“怎么又痛了?”

一名稳婆急匆匆端着铜盆出来,尽管秦堪是侯爷,稳婆的态度也不怎么好:“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痛的?这才刚开始呢,起码得痛上一个多时辰吧,侯爷请走远一点,不要拦着老身的路,二夫人若有个长短,老身吃罪不起。”

冰冷的语气。不耐烦的态度。颇得前世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之神韵。

秦堪忍了,孩子他娘和孩子两条命捏在人家手里,贵为侯爷也不得不忍。

他也终于能理解为何前世那么多手握重权的官员或富可敌国的富豪面对医生时态度那么小心翼翼,不能不小心。有权和有钱都不算什么。有命才是根本。医生就是拿捏着众生根本的人。

产房内金柳一声声的痛呼,令秦侯爷此刻心情已经非常焦躁了,又怕耽误了稳婆们做事。只好离产房稍远一点,急得来回团团踱步。

朱厚照没当过爹,不过秦堪焦躁的情绪显然也影响到他了,抿了抿嘴,扭头对刘瑾吩咐道:“生孩子太可怕了,你赶紧派人飞马进城,将太医院里精通妇科产科的太医全部叫来,万一秦堪的夫人有什么意外,太医也可随时补救。”

刘瑾是真心不想遵这道旨意,秦堪和他一样绝后才是刘公公的愿望,然而朱厚照的话他不能不听,于是答应了一声,撇着嘴不甘不愿地执行旨意去了。

瞧着刘瑾走远,耳中又听着金柳一阵阵凄厉的痛呼,朱厚照脸颊不住地抽搐,喃喃道:“生孩子太瘆人了,男女这事儿呀,远不如看春宫图来得愉悦,右手动一动,浑身哆嗦几下,再拿帕子擦一擦,提上裤子就走,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呀……世人太庸俗了,秦堪也不例外。”

历史由此产生了巨大的偏差,史书上记载的昏庸荒淫好渔色的正德皇帝,成长过程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已被改造成了一代屌丝皇帝。

产房内,金柳的痛呼一声比一声高,秦堪的心也随着金柳的叫声一阵阵的痛,幸好稳婆们的声音比较镇定,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不然秦堪冲进去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憋住气,深呼吸,快,长长吸一口气,对,用力!好,再用力……二夫人您撑着点儿,这可是侯爷的第一个孩子,您千万撑住,再吸气,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最后一句话似乎给了金柳莫大的希望,痛得直欲昏迷的金柳浑身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打起精神咬着牙,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按着稳婆的指示一步步地进行着生孩子的步骤。

金柳的痛呼对外面的人也是一种煎熬,最受煎熬的莫过于秦堪。

杜嫣轻轻抓着他的手,道:“相公莫急,金柳一定没事的,当她怀上孩子开始,我便教过她内家吐纳功夫,而且还教过她一套健体绵拳,金柳每天都练,身子骨早已不像当初那么柔弱,生孩子不会有意外的。”

秦堪笑着搂紧一下她的肩,正室到底是正室,不管心里怎样嫉妒,怎样担心金柳真的生出个儿子,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把握得很好,虽不是她亲生,毕竟是心爱男人的种,依这个年代的规矩,妾室生出来的孩子必须要称呼正室为“母亲”,对亲妈反倒只能称一声“娘”,从称呼上便可以看出正室和妾室地位的巨大差距,好在秦家并没有这么多规矩,杜嫣除了女人天生的那点小嫉妒心和对金柳肚里孩子的性别有点小担忧外,倒没别的想法。

杜嫣紧张着秦家第一个孩子的性别,秦堪却不经意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刘瑾。

刘瑾似有所觉,也朝秦堪看过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倒没有撞击出火花,秦堪反倒很客气地朝刘瑾微笑了一下,刘瑾懵了,搞不懂秦堪这记笑容的意思,于是也非常虚伪地朝秦堪挤出一个假笑。

当爹的人特别敏感,秦堪看刘瑾的目光没别的意思,只是心想这老家伙一辈子干过那么多缺德事,将来一定生儿子没屁眼。随即又想,以刘公公目前的状态,能生出个没屁眼的儿子已然谢天谢地了……

思绪随之无限扩散,秦堪转念又想到了自己,貌似自己干过的缺德事……应该比刘瑾少一点,不过大抵也属于生儿子没屁眼的范围,如果等会儿金柳孩子生出来,稳婆朝孩子屁股后面一摸……

秦侯爷本不信报应这种荒诞离奇的事,不过连穿越这种荒诞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冥冥中到底有没有因果报应。这事儿还真不敢肯定。

越是这么想。秦堪便越揪心,事关自己两辈子以来的第一个孩子,秦堪患得患时的心情非常重。

随着产房内金柳竭尽全力的努力和忍耐,所有人的煎熬也即将过去。当太医院的太医奉了圣旨匆匆忙忙刚跨进秦府大门时。秦府内院的产房内便传出一道嘹亮高亢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产房内外弥漫着的不安气氛。

生了!

秦堪激动得屏住了呼吸,杜嫣紧张得攒住了拳头,朱厚照也两眼发亮。怜月怜星欣喜地互相抱在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盯住产房,没过多久,一名稳婆快步走出,小心地瞧了瞧秦堪的脸色,使劲挤出一脸喜意,先福身一礼,然后笑着道出了开奖结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恭喜侯府喜添一位富贵千金……”

话音刚落,杜嫣两眼大亮,高兴得原地跳高了三尺,落地后大喜道:“太……”

话音一顿,杜嫣紧急关头忽然察觉到这种态度对男丁单薄的侯府来说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于是眨眼间不仅改了口风,连语气和表情都来了个大转弯,欣喜的俏脸迅速一垮,一副惋惜哀伤的样子,叹息着安慰道:“……太可惜了,相公,没关系,咱们还年轻,妾身以后保证给相公生个大胖儿子……”

惊才绝艳的表情转换令秦堪都看直了眼,秦堪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杜嫣:“你就作吧你!”

扭头紧张地注视着稳婆,秦堪急切道:“母女平安吗?”

稳婆见秦堪似乎真没有嫌弃女儿的意思,也笑着点点头。

秦堪沉默了一下,又道:“孩子有屁眼吗?”

“……有。”

秦侯爷这才真正大喜,大手使劲一挥:“赏!”

稳婆忙不迭福身道谢,心中却诧异不已,大户人家接生的活儿她干了不止一次两次,每次如果大户人家的妻妾生下的是女儿,虽说稳婆也有赏钱,不过家主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很少看到生了个女儿主家还这般大喜若狂的。

初当爹的喜悦充斥着秦堪的胸膛,秦堪飞身便往产房冲去。

产房内,金柳盖着薄被,身上只穿着肚兜儿,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枕间,满身香汗地喘着气,黛墨秀眉微微紧蹙,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痛苦中回过神来。

绣榻旁边,早已清洗好并且剪掉脐带的小婴儿沉沉地睡着,粉嫩的小脸蛋上布满着尚未褪去的胎斑,和她的母亲一样颦着眉,颇有几分秦堪沉思时的神韵。

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秦堪便有心灵血脉相通的震撼,一种莫以名状的感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秦堪的眼中迅速泛红,一根手指伸上前触了一下孩子的肌肤,一触即离,生怕碰坏了这颗以后将要被他捧在手心里的绝世明珠。

似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金柳睁开眼,见秦堪一脸温和感激的笑容站在她床前,金柳看看睡在她身旁的孩子,美眸一眨,眼泪如珍珠般落下,神情愧疚无比。

“相公……妾身对不住你,她……是个女儿……”

秦堪急忙搂着她的肩,笑道:“女儿好,我最喜欢女儿,相信相公,我会对她百般宠溺,她就是我手心里的宝,这辈子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听着秦堪如誓言般的话语,金柳感动得眼泪越流越多:“可是,咱们秦家男丁单薄……”

“咱们还年轻,儿子一定会有的,金柳,咱们秦家不准有重男轻女的念头,我如是,你和嫣儿亦如是。”

金柳感动地使劲点头,埋在秦堪怀里,静静享受着恬淡的幸福味道。

“相公快看,孩子眼睛睁开了。她的眼睛好黑好亮,像星星一样……”

秦堪笨拙而小心地将孩子双手抱在怀里,凑近看着她的眉眼,笑道:“不错,将来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绝世美女……嗯,该给孩子取个正式的名字了。”

“相公是当爹的,名字肯定由你来取。”

秦堪想了想,道:“人之一世不论寿元,不论成败,最重要的是快乐。我对孩子并无要求。她的一生只需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只希望孩子一生活得不累,活得快乐……就给她取个单名叫‘乐’吧,以后她的大名就叫‘秦乐’。”

金柳噗嗤一笑:“相公取名都这么直白呢……”

秦堪笑道:“嫌我没有学问是吧?相公我好歹也是绍兴院试案首。大才子来的。‘乐’这个字也是有典故出处的。《诗经》曰:‘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这个‘乐’字,自然是‘既见君子’之乐。”

金柳笑得愈发开怀,嗔道:“相公你自己为人行事哪有半分君子的影子,倒教咱们的女儿‘既见君子,云何不乐’,女儿长大若承袭了相公的性子,见到君子恐怕不仅乐不起来,反而将君子抽个半死……”

秦堪哈哈一笑,蛮横地一挥手:“那我就不管了,反正女儿的名字就叫秦乐!将来女儿若把君子抽死了,我管埋。”

话声一顿,连秦堪自己也觉得感动了。

这大概就是天下所有父亲的心理吧,孩子得到的荣耀也好,孩子闯出的祸事也好,父亲无怨无悔,一力帮孩子承担,孩子人生里的任何一小步,都是父亲小心搀扶着走出去的,一直到父亲老迈得再也无力搀扶……

产房外,朱厚照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

“秦堪,快抱你女儿出来!朕要瞧瞧朕的未来儿媳长什么模样……”

秦堪和金柳相视一笑,金柳怜惜地逗弄了一下秦乐粉嫩的小脸,笑道:“咱们的秦乐一定是富贵命,生下来除了爹娘,第一个见到的竟是当今皇上,这样的际遇怎能不富贵?”

小肉团似的秦乐不耐烦地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小嘴吧嗒几下,竟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秦堪乐坏了,出生的第一天竟已有一种“傲公卿,蔑王侯”的气势,女儿长大后必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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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对秦乐的宠爱程度超出了秦堪的想象,秦堪刚把秦乐抱出产房,秦乐便被朱厚照小心地接手,然后抱在怀里死活不肯撒手,朱厚照的性格很好,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他,抱着秦乐没多久,小昏君便嚷嚷着要封秦乐为异姓公主,吓得刘瑾在旁边不住地劝,朱厚照下荒唐旨意容易,却没想过封异姓公主之事多么艰难,且不说满朝文武认不认同,仅宗人府那一关就不可能过得去。

认清事实的朱厚照又气又怒,在秦府逗弄了半晌秦乐,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宫,瞧朱厚照坚决的样子,“未来儿媳”的玩笑话恐怕已成真了。

大明的规矩,为防外戚弄权坐大,皇族通常不能与权贵通婚,将来若朱厚照铁了心要将秦乐指婚给他未来的儿子甚至是太子,朝堂里恐怕又是一场滔天的风波。

不过这只是一桩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将来秦乐长大后若不喜欢朱厚照的儿子,秦堪哪怕跟朱厚照闹个脸红脖子粗,也要将这门亲事退了,况且……历史上的朱厚照并无子嗣。

…………

…………

山阴侯喜添千金。

这个消息在秦乐出生的当天便飞快传播到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京师大臣权贵家里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视秦堪为国贼的大部分文官士子,愁的却是秦堪的朋友或政治盟友。

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和秦堪一样豁达,这个年代的人绝大部分还是重男轻女的,如今的朝堂布局里,早已形成了一个以秦堪为核心的政治利益圈子,如严嵩,张永,戴义以及很大一部分勋贵,都已成为秦堪这个圈子里的成员,甚至连李东阳如今都有隐隐朝这个圈子靠拢的势头,秦堪的利益决定着许多人的利益,秦家第一个孩子的性别也决定着这个圈子的人心凝聚力,如今秦堪添的只是个女儿,不得不说,这令许多人失望万分。

失望归失望,上门道贺却必不能少。

于是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严嵩,张永,戴义等人纷纷亲自登门。

至于那些交情普通的大臣和权贵,也纷纷上门道贺,其中更不乏巴结攀附者,毕竟秦侯爷的权势是有目共睹的,天下能与刘瑾分庭抗礼者能有几人?

各种纷至沓来的道贺宾客中,秦堪的岳父岳母无疑是最高兴最开心的,当然,他们高兴的真实原因站在秦家的立场来说,无疑是相当欠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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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侯府定计(上)

见上门道贺的大臣们越来越多,朱厚照逗弄了一会儿秦乐后,依依不舍地摆驾回宫,刘瑾跟在朱厚照的车辇旁亦步亦趋。

送走朱厚照之后,登门的宾客更多了,秦侯爷大手一挥,设宴款待。

大户人家若生了女儿,很少有大肆庆贺的,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女儿等同于商业或政治资源,甚少有大户人家特意为生女儿而大宴宾客的。

秦侯爷却再次出人意料,秦乐出生的当天,秦府大摆宴席,四方宾客来贺,秦堪抱着女儿登场亮相,眼中极度的宠溺之色连瞎子都看得清楚。

看秦堪对秦乐的宠爱眼神,不少前来道贺的大臣们顿时动起了心思,这位秦家的长女似乎地位不一般,秦侯爷似乎根本没在意过她是嫡出还是庶出,宠爱到如此地步,若能跟秦侯爷结个儿女亲家,攀附上这位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贵,将来自己和家族的前程何愁不平步青云?

于是道贺的宾客开始琢磨自己家里哪个儿子或孙子与秦乐年岁相仿,怎样与秦侯爷开口结这门亲事。

十几个道贺的大臣围住秦堪,或直白或隐晦地提出了希望结亲的想法,秦堪云淡风轻地拒绝了,不论将来秦家是继续风光还是逐渐落魄,他都没有拿女儿的幸福去交换政治利益的想法,秦侯爷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已完全没有必要再靠政治联姻来获取权势了。

至于朱厚照说过的“未来儿媳”的话,不管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秦堪都没有正面答应,先不提历史上的朱厚照根本没有子嗣,就算如今历史被他改变了,朱厚照将来生了太子,鬼知道将来的太子是不是个歪瓜裂枣?所以,女儿将来的如意郎君,只能由她自己去找,万一将来女儿长大后越长越丑,长成了歪瓜裂枣,实在找不到婆家了。那时他这个当爹的可以考虑把她许配给未来的太子……

结亲家的想法被秦堪拒绝。大臣们多少有些不满,却也知道招惹不起秦侯爷,于是悻悻作罢。

…………

…………

与秦府前院的喧嚣不同,内院东厢房里虽然也摆了一桌酒宴。但酒宴上的气氛却分外沉默。

沉默是因为这桌酒宴上的客人发现事不寻常。他们落座酒宴后。东厢房已被丁顺带领着一帮心腹锦衣卫将东厢房团团围住,正是刀出鞘箭上弦,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任何人都不准接近东厢房,连府里下人上菜上酒都只能走到月亮门外,由里面的锦衣校尉接手。

东厢房的客人慌了,他们搞不清秦侯爷摆出这副阵仗到底有何目的,明明是庆贺秦府千金出生之喜,眼下这副情景却好像秦侯爷给他们摆了一桌断头饭似的。

客人都是老熟人,张永,戴义,严嵩,牟斌,离开京师多日的杨一清不知何时也秘密回了京,此刻赫然在座。

外面的锦衣卫团团包围,刀剑出鞘,如此肃杀的气氛下喝酒自然心情不会太好,众人也没有喝酒谈乐的心思,于是厢房内一直保持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招呼完外面的宾客后不急不徐地走进了内院东厢房。

厢房内,张永戴义等人纷纷站起身拱手道贺,秦堪笑着回礼。

落座之后,秦堪先敬了大家一杯酒,吃了两口菜,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张永等人皆是手握重权之人,也养出了涵养气度,耐心地等着秦堪直奔主题。

放下象牙筷,秦堪用净帕擦了擦嘴,这才缓缓道:“今日在座者皆是秦某的老熟人老朋友,小女出生劳动大家记挂,秦某感激在心。”

众人纷纷笑着连道侯爷客气,对外面锦衣卫严阵以待的场面却提也不提,等着侯爷主动开口。

秦堪笑了笑,继续道:“趁着众多宾客上门,秦某特意将各位请到内院,一则为了掩人耳目,二则事涉机密,不得不小心行事……”

张永城府最浅,此时忍不住道:“侯爷有何吩咐尽管直言便是,杂家虽是太监,却也自认不输豪迈磊落汉子。”

秦堪点点头,张永不愧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性格磊落豪迈,从不忸忸怩怩,难怪朱厚照常以“壮士张”称之,虽然太监骨子里都有卑贱的一面,不过张永贱得不是那么明显。

再看看张永身旁面带谄笑,连坐着的姿势都哈着腰的戴义,秦堪叹了口气,对张永的观感愈发好多了。

在众人等待的目光里,秦堪缓缓道:“权阉刘瑾,倒行逆施,倚天子之幸独揽朝纲,从正德元年以来,刘瑾残害朝廷忠良,广植党羽,圈占土地,大索贿赂,其误国误君之甚,古来奸佞权阉未及,实为我大明跗骨之祸……”

随着秦堪字句铿锵的述说,席间众人的呼吸不自觉地粗重起来,眼中散发出兴奋激动的光芒。

张永再也忍不住了,率先腾地一下站起身,重重道:“侯爷想说什么,尽管直言!”

秦堪沉默片刻,目光缓缓环视众人,一字一字道:“肃宫室,清朝堂,整朝纲,为臣之道也,我欲与各位定计……诛杀刘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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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后忙活不停,虽然离豹房完工还有一两个月,可他却迫不及待想离开皇宫,早早便命宦官打包东西,准备搬家事宜。

刘瑾任由这小昏君胡闹,自己回了司礼监,独坐在屋子里拧眉沉思许久,命人请来了他的幕僚。如今已是吏部尚书的张彩,以及数月前投靠他的张文冕。

不得不说,刘瑾经历过几年的朝堂风雨,一大把年纪毕竟没有活到狗肚子里,这几日来他总觉得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这种感觉毫无来由,却常令他心悸惊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种不安到底来自何处。

刘瑾的政治嗅觉是敏锐的,他隐隐觉得朝中有股逆流,这股逆流针对的人是他。至于推动这股逆流的人。除了秦堪应该不会是别人。放眼天下,敢跟刘瑾对着干的人不是没有,不过都被刘公公安排到阎王那里告状去了,如今刘瑾权倾天下。独揽朝纲。一言而定万千人之生死。敢跟刘瑾作对的人实在不多了。

除了秦堪。

秦堪,是刘瑾的肉中毒刺,他深深扎在刘瑾的心里。欲拔而不能,今日亲眼见到朱厚照与秦堪的谈笑,以及朱厚照对秦堪新出生的女儿如何宠溺,刘瑾的危机感愈发强烈。

再不除掉秦堪,或许这辈子就真的除不掉他了。

张彩和张文冕来到司礼监的时候,刘瑾仍呆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二人对视一眼,一齐向刘瑾见了礼,然后各自落座。

张彩和张文冕虽说都是刘瑾的幕僚,但幕僚之间也不是一团和气的,他们也常有争宠之事发生,而且彼此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只是碍于同处刘瑾阵营,不便将这种争宠表现得太直白。

若拿二人相比,无论是学识还是品性,张彩都要比张文冕更为出色,张彩是胸怀大志之人,只是以前报国无门,遂将满腔抱负寄托在刘瑾身上,而张文冕却不一样了,他虽也有文才学识,可目的却是为了显赫官位,志向影响性格,相比之下,张文冕的心胸便狭隘多了,二人在刘瑾常有争宠之事,多数也是张文冕先挑起的。

二人坐在司礼监许久,刘瑾这才悠悠回过神来,朝二人笑着点头招呼。

不得不说,刘瑾对投靠他的文化人还是非常尊敬的,他深知自己文化不高的缺点,国事上对张彩张文冕等人的建议非常看重,刘瑾如今推行的各种新政,很大一部分便出自张彩的手笔,只不过张彩这人虽然学问不俗,但在国事上的见识却太过天真,也没有深刻思考过会不会触及权贵地主卫所将领们的利益,新政的本意是好的,然而终究太过理想,根本不可能推行下去。

今日刘瑾叫张彩和张文冕过来,却非商议国事。

简单的寒暄过后,刘瑾缓缓道:“尚质(张彩字),弘治十三年的科考舞弊案你可知道?”

张彩点头:“下官是弘治三年的二甲进士,翰林院里熬了几年后初授吏部主事,对弘治十三年的舞弊案却是很清楚。”

刘瑾挑了挑白眉,道:“哦?尚质给杂家仔细说说。”

“这个案子当时已被定为铁案,吴中举子唐寅和徐经事涉贿赂主考官程敏政,后被户部给事中华眿参劾,唐寅和徐经被削去功名,程敏政被迫上疏致仕,先帝下旨对唐寅和徐经永不录用,此案由此而定。”

刘瑾饶有兴致道:“这案子真相如何?真如先帝旨意所言吗?”

张彩苦笑道:“刘公,事情的真相自然不会那么简单,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得利者,也有被牺牲者,朝事莫不如是……”

张彩说得隐晦,但刘瑾却听出了意思,这件案子果然是冤案。

刘瑾眼睛眯了眯,尖声笑道:“秦侯爷倒是心怀正义,竟欲重审此案,不过此事既被杂家知道,怕是这位侯爷的算盘要落空,不仅洗刷不了唐寅的冤屈,连他自己也要栽进去脱不得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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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码字太伤身体,再次调整一下。。。(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章 侯府定计(中)

秦堪欲重审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这事朝中早有风声,张彩并不奇怪。

张彩奇怪的是,刘瑾说这次秦堪栽进去脱不得身是什么意思?

“下官请教刘公,刘公何出此言?”张彩恭谨拱手问道。

张文冕总算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于是冷笑着插言道:“尚质心思玲珑之人,莫非没看出刘公的意思么?刘公这是打算以此案为由头,找机会杀了秦堪。”

张彩见刘瑾含笑不语故作高深的样子,不由惊了一下。

措辞半晌,张彩小心道:“刘公,请恕下官直言,刘公掌司礼监已两年余,如今内外廷皆畏刘公如虎,刘公的声望在朝中已是极尽显赫,如此时势刘公正当大展宏图,一力推行新政,新政见了成效之后,必令陛下和满朝文武对刘公刮目相看,那时刘公在朝中的地位才真正算是无可撼动,这么多大事可为,而刘公却要针对秦堪,似乎……似乎有本末倒置之嫌,还请刘公三思。”

张彩的意思很清楚,如今正是刘瑾和秦堪难得的相安无事之期,大家彼此互不招惹,对刘瑾来说是一桩好事,刘瑾若将心思用在推行新政上,将来有了成效,朝中地位愈发巩固,那时区区一个秦堪有何惧哉?

不过显然张彩的这番话没有获得刘瑾的认同,刘瑾皱了皱眉,他虽然尊重张彩,但毕竟心眼太小,宰相肚里撑不了船。顶多只能飘几块肥肉,张彩的这番话有道理是有道理,却已惹他不快。

刘瑾还没出声,张文冕察颜观色,立时冷笑道:“尚质兄倒是菩萨心肠,你难道不知秦堪是刘公的心头大患,如跗骨之蛆,如鲠喉之刺,秦堪一直以来与刘公处处为难,多次坏了刘公的大事。此人不除。刘公何以施展抱负?”

刘瑾淡淡扫了张彩一眼,点头道:“文冕所言不错,圣人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行事必须要有顺序,齐家是第一要务,其次才是治国平天下。家里不安稳,谈何施展抱负?尚质,杂家倒觉得,是你本末倒置了吧?”

张彩似乎有点不甘心,他当官的目的和张文冕不一样,他是确实想为天下做点实事的,对朝堂内斗却丝毫没有兴趣。

“刘公,您与秦堪私下里合伙海运,契约才签了几天,事关上千万两银子的收益,刘公若除了秦堪,海运一事岂不……”

刘瑾尖声大笑:“少了张屠户,杂家就非得吃带毛猪了么?秦堪死了,难道海运就做不得了?少了秦堪,杂家自己去找那些国公国侯勋贵,跟他们合伙做岂不更省心?”

笑声一歇,刘瑾脸上布满了阴霾,道:“尚质,文冕,你二人想想办法,拿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做做文章,总之,杂家要秦堪掉进泥潭里抽不得身,今日之朝堂已非两年前之朝堂,金殿之上,攀附杂家的臣工逾半数,难道还动不得秦堪吗?杂家不信!杂家要再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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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不见硝烟的生死搏斗缓缓拉开序幕。

秦府内院厢房。

随着秦堪掷地有声的一句“诛杀刘瑾”,所有人腾地站了起来,目光或惊或喜地盯着秦堪。

秦堪和刘瑾不和,这是举世皆知的,连朱厚照那么粗神经的人都察觉到了,旁人怎么可能不知?

只不过秦堪的表现很奇怪,他与刘瑾相争屡屡占了上风,可是每次都是占到上风便果断退回去,继续低调地过着日子,刘瑾再怎么张狂跋扈,秦堪也丝毫不理会,除非下次刘瑾又惹到他头上。

如此反复多次,所有人都清楚,秦堪不是不想杀刘瑾,而是有顾忌,他的顾忌并非刘瑾有多么大的权势,有多少党羽,他顾忌的是皇上,陛下待刘瑾的态度俨然已如家人,这份情义令秦堪无法下手,一如刘瑾无法下手除了秦堪一样,二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般重要,彼此不得不深深忌惮。

然而今日秦堪却赫然提出“诛杀刘瑾”,不能不令所有人震惊。

诛杀权阉的时机到了么?

屋子里静静的,众人目注秦堪,无人开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戴义忽然浑身哆嗦了一下,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秦堪抬眼朝戴义的裤裆一扫,发现戴公公很坚强,没有失禁,不由朝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不能怪秦堪太夸张,只因他提出的这件事太要命,正常人不论承受能力多差,一般不会夸张到吓尿裤子的地步,但是太监却不一样……

众所周知,太监是管不住尿的……

幸好戴公公没让秦堪失望,听到这件大事居然裤子没湿,实在是定力惊人,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且不尿裤子者,可拜司礼监掌印。

厢房内,众人沉寂许久,杨一清终于打破了沉默,目光深深盯着秦堪,道:“火候到了么?”

秦堪笑着点点头:“火候尚嫌不足……”

“火候未到,侯爷为何出手?”

“火候不足,我可以再加一把火,有些机会是老天给的,有些机会是自己等来的,还有的机会……却是自己创造的。”

杨一清眼睛亮了:“如何加一把火?”

“刘瑾推行新政,查官府,查军屯,圈良田,收贿赂……种种事情跋扈到无以复加,做得越多,留下的把柄也就越多,这些事里,何处不可点火?”

秦堪缓缓注视众人,道:“诸位,相信大家都清楚,你们与我的关系满朝皆知,刘瑾早已视你们为眼中钉,刘瑾不死,死的就是你们,这是无法解开的死结,所以,咱们与刘瑾已是你死我活之势,国朝百余年,权宦当道者多矣,唯刘瑾之害,贻害社稷之甚,古来罕见。诛除权阉,肃清朝堂,延我大明国祚只在今日,诸公,谁愿助我?吾谁与归?”

张永,杨一清等人听得热血沸腾,一齐站起身朝秦堪抱拳:“愿助侯爷除此权阉!”(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三章 侯府定计(下)

一直对刘瑾采取被动迎战态度的秦侯爷,现在要主动对刘瑾下手了。

侯府内院厢房里仍旧一片沉寂,然而众人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许多。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着一件怎样要命的事,他们更知道做的这件事会让目前的朝局掀起怎样的惊涛巨浪。

在座的众人里,诛除刘瑾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有的是与刘瑾有着不共戴天的私怨,有的是因为弘治皇帝留下的中兴局面被刘瑾生生破坏殆尽,除刘瑾正是大义所在,不论怎样的理由,诛除刘瑾已成为众人一致的目标。

百年后的青史里,他们将会留下怎样的声名?

心情激奋,如巨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在座众人里,唯秦堪和严嵩最冷静。

对秦堪来说,诛除刘瑾没什么激动的,这只是顺势而为的结果,刘瑾气数尽了,诛杀他的火候到了,于是秦堪打算动手了,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对严嵩来说,刘瑾是他所属这个圈子里的政敌,除他正是应有之义,严嵩年纪虽轻,但他的性格非常务实,确定了一个目标,就想办法达到它,至于起因和过程里的情绪,严嵩丝毫不关心,他要的是结果。

群情激动的气氛里,严嵩冷静地问道:“侯爷,不知诛除刘瑾可有章程?下官愿为侯爷分忧。”

秦堪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未来的大明首辅果然与常人不同,今日在座的。无一不是史上留名的大人物,能与他们坐在一起倡议诛除国贼,秦堪深深觉得,自己似乎已改变了历史,他,握住了这个陌生的年代。

“刘瑾种种恶行,可谓天怒人怨,只要找一个关键的最惹人恨的地方着手,给予他狠狠一击,刘瑾必死无疑。”

严嵩拱拱手:“不知侯爷觉得哪个地方最关键?”

秦堪笑道:“刘瑾推行新政。这个愚蠢的新政就是他的催命符。因为它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针对各地官府查帐查丁查缺额这些就不说了,文官们纵然和咱们一样想除掉刘瑾,然而短期内指望文官必成不了事。文官太爱算计。太过优柔。行事不仅要顾忌名声,还要获取政治利益,等他们对刘瑾群起而诛。迟早是个事败身死的下场,所以咱们不能指望文官……”

“不指望文官,侯爷的意思是……”严嵩眼中精光一闪:“……军队卫所?”

秦堪笑了:“对,武人最直接,爱也直接,恨也直接,造成的影响也最大,刘瑾不仅查官府,也查军屯,军屯这个东西,可是各地卫所将领的禁脔,丝毫碰不得的,刘瑾仗着自己是司礼监掌印,偏偏就碰了,既然碰了,咱们怎能不顺水推舟,让他多碰几下?”

严嵩疑惑道:“侯爷说的是何处军屯?”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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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很大,军屯卫所多如牛毛,由于担负着抵御北方瓦剌的重任,陕西,甘肃和宁夏三地驻扎着重兵。

驻扎重兵自然要开军屯,朝廷国库养不起这么多的兵员,三地位处偏僻,荒地颇多,大明军户的地位等同于卫所将领的农奴,农奴种地给将领交租,瓦剌来犯时农奴们又拿起刀枪与敌人殊死相搏,不得不说,这个时期的军户是天下苦难最深重的,他们的处境比流民更惨。

这是大明卫所的现状,从洪武年间便已存在,一切似乎看起来很正常。

然而有一处军屯却很特殊,那就是甘肃安化。

安化的军屯没什么特殊的,重要的是安化城里住着一个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个人是郡王,名叫朱寘鐇,朱寘鐇一脉是大明庆亲王的分支,庆靖王的曾孙,永乐十九年受封甘肃安化。

朱寘鐇是个很爱幻想的人,他的想象力很丰富,这样的人才实在不该做王爷,而应该去当艺术家。

弘治五年,朱寘鐇承袭安化王后,有一天坐在家里突发奇想,于是翻开了大明朱家的祖谱,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天,家人问他在做什么他也不解释,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和推演,如同研究天地间最玄幻的奥妙一般,在纸上写写算算很久。

终于,几天以后,王爷志得意满兴奋莫名,高兴得在王府里大唱大跳,状若疯癫。

王爷自然没疯,他高兴若狂是因为他的推演得出了结论,一个在他看来非常正确的结论,那就是——按祖谱上的记载,按朱家的血缘亲疏来说,他,朱寘鐇,应该是这一代的大明皇帝,弘治皇帝朱祐樘,正德皇帝朱厚照都应该滚下皇位,主动禅让皇帝宝座给他来当,他朱寘鐇是天生坐京师皇庭,入主紫禁宫的真龙天子。

按血缘来说,朱寘鐇的祖上庆靖王是太祖朱元璋的第十六子,而现今的安化郡王朱寘鐇更只是庆靖王的一个分支,无论是皇位的传位顺序还是血缘亲疏,朱寘鐇离皇位还有十万八千里,也不知这位奇葩王爷到底怎么推算出这个结论的,可以肯定,朱寘鐇的计算环节一定出了问题。

不过……朱寘鐇无疑是个很蛮横的学者,主观决定了客观,不管了,他说是就是,反正皇位应该是他的。

于是,朱寘鐇从弘治五年承袭王爵后,在他的封地安化城里开始密谋造反。

造反是个技术活儿,跟天赋有关,有的人天生就是造反的料子,比如永乐皇帝。

永乐皇帝天纵奇才,北平城里一声令下,勇夺九门,靠着区区八百铁骑起家,发展到十几万,数十万大军,终于坐了大明龙庭,而朱寘鐇密谋了十五年,……目前仍处于密谋状态。

不得不说,在造反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上,朱寘鐇比永乐皇帝差远了。

但是有志者事竟成,永乐皇帝的机会是老天给的,朱寘鐇的机会是他等来的,他等了十五年才等到了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是刘瑾送给他的。

…………

…………

刘瑾清查军屯的新政在大明境内进行得风风火火,甘肃宁夏这些偏远地区早已有了风闻,三地将领们惶然,愤慨,暴躁等各种情绪里,有一名将领却稳坐如山,微笑如常。

这位将领姓仇,名叫仇钺,时为宁夏总兵麾下游击将军。

三边总制杨一清被秦堪救出后独自出城离京,快马千里飞驰直赴宁夏,杨一清要见的就是这位游击将军。

虽然杨一清不知道秦堪到底在想什么,为何诛除刘瑾要着落在如此偏远的甘肃和宁夏两地,不过出于对秦堪的信任,杨一清二话不说还是依言而行。

仇钺和杨一清是老熟人了,当初杨一清任三边总制,行马政,修长城,也一同抗击过北方鞑子,二人的交情可称莫逆。

杨一清到达宁夏的当晚便秘密约见仇钺,仇钺对杨一清的到来很是吃惊,二人在宁夏城中的客栈里一席长谈过后,杨一清又匆匆告辞回京。

就在秦堪与张永,严嵩等人定计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甘肃安化城里,朱寘鐇正大发脾气。

他的案头上,摆着一纸命令,命令来自京师司礼监,上面有着刘瑾的盖印。

命令很简单,“清查甘肃,陕西,宁夏三地军屯”。

军屯制,自大明初期便开始施行,《大明会典》所载:“军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又有二八、四六、一九、中半等例。皆以田土肥瘠、地方冲缓为差。”,然而百余年过去,大明所谓的军屯制早已渐渐变了味道,军户所种田地渐渐变成了封地王爷和卫所将领的私产。

刘瑾这道命令其本质是非常正义的,这些军屯田地是国有的,你们这些王爷和将领谁私吞了,老老实实给我吐出来,全部划为国有土地,以后你们仍可以向军户收租,但土地的所有权却是国家的。

所谓“清查军屯”,大意便是如此。

这道命令无疑触动了无数将领的利益,安化王朱寘鐇自然也不例外。

王府里,朱寘鐇暴跳如雷,嘶吼震天。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刘瑾这阉贼欺人太甚!本王必除他!”

朱寘鐇扭曲的面孔布满了极度的愤慨。

王爷靠什么吃饭?朝廷那点微薄俸禄能入王爷的眼么?还不就是靠封地农户的产出,以及分得的军屯田地,按制,王爷可以拥有三卫兵马为王府护卫,田地的规模自然也是三卫以上的规模,如今刘瑾轻飘飘一句话,朱寘鐇就不得不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全部上交,划为国有,少了土地产出,朱寘鐇的造反大计岂不是更没有指望了?

朱寘鐇眼中喷出了万丈怒火,随即怒火渐熄,目光转瞬变得阴沉,布满了决然。

一位穿着黑色长衫的书生悄然走进王府前堂,无视满地碎裂的瓷片,径自走到案前拿起京师司礼监发来的谕令,仔细看了半晌,又悄悄放下。

“王爷,该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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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三边动荡

“该反了”,三个字令朱寘鐇浑身一颤,眼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惊惧。

造反啊,万一失败会死人的啊,死的不是别人,是自己啊……

朱寘鐇只是安化王,顶多算是个王四代,他不是当年的燕王,更没有多年抗击蒙古,马上厮杀征战的丰富经验,燕王能抵御外敌,能谋朝篡位,能为自己代言,他朱寘鐇能吗?

说话的书生是朱寘鐇的幕僚,姓孙,名景文,只是一个寻常的秀才。

连大奸臣秦桧都有三个好朋友,朱寘鐇自然也有小伙伴。孙景文就是朱寘鐇最亲密的小伙伴,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朱寘鐇造反密谋了十五年,大抵跟孙景文脱不了关系。

不论干什么事情,身边总要有个好一点的小伙伴,朱寘鐇身边的幕僚如果是个进士,情况估计不大一样了。

朱寘鐇的神情很复杂,目光闪烁着狠厉,脸上却布满了犹豫。

造反不是小事,不能说反就反,军队的把握程度,军心如何煽动,钱粮后勤能不能跟上,皇帝和朝廷有没有丧失民心等等……

“真……真要反吗?”

朱寘鐇犹豫踯躅不已。

孙景文沉声道:“王爷,京师司礼监刘瑾已磨刀霍霍,那些新政多么荒诞可笑且不说,清查军屯分明就是要将天下各地藩王和卫所将领们往死路上逼,军屯田若全部收归朝廷,王爷还算什么?王爷还剩什么?一个小小的封地。能支应得起王爷的开销吗?学生甚至在怀疑,刘瑾是不是有意削藩,毕竟这些年来天下藩王越来越多,朝廷国库供养不起,刘瑾新掌司礼监,想做出一番功业令皇帝和满朝文武刮目相看,对藩王下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提到“削藩”二字,朱寘鐇的眼皮猛然跳了几下。

这两个字对藩王太敏感了,大明不是没有削过藩,建文皇帝就干过这事。只不过削藩的节奏太快。太心急,种种迹象令天下藩王心生警惕,于是燕王不得不反,建文皇帝登基后种种政策令天下人心向背。这才成就了永乐皇帝的千古功业。

如今刘瑾也要削藩?

朱寘鐇怔忪片刻。一股勃然的怒气由心而发。他怒了。

不让我做皇帝可以,连藩王都不让我做,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孙景文见朱寘鐇面现怒色。不失时机地补充道:“王爷,学生相信,刘瑾此举不仅仅针对王爷一人,而是天下所有的藩王和卫所将领,清查军屯这道谕令通传天下,大明所有的藩王和卫所将领都对朝廷心怀仇怨,王爷胸有凌云壮志,此时正是绝好的良机,若王爷登高振臂一呼,天下必然欣然景从,紫禁城的龙椅,离王爷其实并不远,迈出一步便可坐上去……”

蛊惑的声音在朱寘鐇耳边回荡,朱寘鐇心动了,造反不是今天才有的心思,早在弘治五年朱寘鐇便有这个打算了,一直在积蓄实力,等待机会,正如孙景文所说,如今不就是一个绝好的良机吗?

一名王府侍卫匆匆走进前堂,抱拳禀道:“王爷,宁夏都司来了一位将军拜访王爷……”

“谁?”

“宁夏都司游击将军,仇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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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秦府。

庆贺女儿出生的酒宴已散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告辞离去,张永戴义严嵩等人也告辞离开。

侯府这回不大不小发了一笔,大臣们留下的礼单非常丰厚,秦堪和杜嫣金柳三人关上房门仔细估算了一下,发现大臣们的贺礼加起竟有大明国库小半年的收入,夫妻三人不由小惊了一下,不过秦堪还是坦然收下了,反正大明如今没有反贪局,如果勉强说有的话,锦衣卫大概兼职反贪局的工作,而他秦侯爷不才,正是反贪局局长……

已近初夏,天气渐渐热起来,秦堪抱着女儿秦乐在内院晃悠,一边散步一边跟女儿说着话,也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秦乐才出生几天,世上的一切对她来说只有新奇和懵懂,包括眼前抱着她不停说话的罗嗦男人,她睁着大眼好奇地看着秦堪,嘴角偶尔流下一串晶莹的口涎,间或无声地咧开小嘴笑一笑。

孩子很省心,很少哭闹,秦堪对她愈发喜爱,凶名在外的秦侯爷如今成了超级奶爸,除了喂奶这种事无能为力外,平日里只要在家,连尿布都是他换的。

见秦堪对女儿如此宠爱,金柳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事,尽管她很不解为何相公对女儿如此偏爱,这个年代的风气本就重男轻女,相公委实是个异数。

直到看到秦堪细心地擦掉女儿嘴角流下的口涎,又抱着她说一些诸如“女孩子要淑女,不要动不动流口水,男生没有顾忌,女生却不行……”之类奇怪的话,金柳忍不住笑了。

“相公说的话新奇得紧,‘男生’‘女生’这是哪个地方的说法?”

秦堪笑道:“生下来是男孩自然叫‘男生’,女孩自然叫‘女生’,孩子在少年时期以前都可以这么称呼的。”

金柳不知想到什么,俏脸一红,噗嗤一声笑开了:“男生女生倒是易懂,跟相公一直不对付的刘瑾该怎么称呼他?”

秦堪拧眉思考许久,沉声道:“刘瑾……是畜生。”

金柳楞了一下,接着哈哈笑开了怀,月子里盖在身上的薄褥被她笑得抖到了地上。

一名丫鬟走进厢房,朝秦堪蹲身一福,怯怯道:“老爷,丁顺丁镇抚求见,已在前堂等候老爷。”

秦堪轻轻将女儿递到金柳怀里,又宠溺无比地捏了捏女儿吹弹可破的小脸蛋,秦乐的小嘴又咧开,朝着他无声地笑,秦堪喜爱极了,忍不住轻轻香了她一口,这才整了整衣裳,走出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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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各自出招

丁顺是侯府的常客,最近更是来得频繁,看门的门房深知丁顺与老爷的关系,侯府大门几乎对他不设防,任他径自进门进前堂,丫鬟们也非常知趣地赶紧奉上茶水。

秦堪走进前堂时,恰好看见丁顺拽着府里一名丫鬟的纤手,一副隐世高人的样子给丫鬟看手相,说是看手相,其实是摸手相,嘴里鬼话连篇逗得丫鬟咯咯直笑,见侯爷进来,丫鬟吓得“呀”地一声惊叫,羞红着脸捂面跑远。

秦堪神色不善地朝丁顺挑挑眉:“敢来我府上泡丫鬟的,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个了,丁顺,你伤好之后本事见长啊。”

丁顺急忙陪笑道:“侯爷,属下闲着无聊,为您府上的丫鬟算算流年……”

“看上我家丫鬟了?”

“呵呵,虽说长得普通,身形略胖,不过胜在冬暖夏凉,属下觉得很是绰约啊……”

秦堪点头:“甚好,本侯最喜成人之美,回去把你家正室和小妾全休了,然后给我府上送生辰八字,下聘礼,本侯答应把我家丫鬟嫁你了。”

丁顺老脸一苦:“侯爷,新纳一房小妾属下可以做主,若休了老妻,恐怕……咳,不是那么合适吧?”

秦堪气笑了,手指点了点他,道:“不检点的贱男人,以后再敢勾搭我府上的丫鬟,本侯便再给你家正室和小妾找个婆家……”

丁顺愕然:“为何?”

秦堪悠悠道:“因为她们那时已成了寡妇,寡妇当然可以再嫁。这可是刘公公的新政呐。”

“侯爷,属下以后再也不敢了。”

“有事说事。”

“是,侯爷,锦衣卫宁夏千户所传来消息,宁夏都司游击将军仇钺只带了十来个心腹亲信,今日启程赴甘肃安化,估计去见安化王朱寘鐇了,侯爷真神人也,千里之外的事情侯爷居然都能算得分毫不差……”丁顺一边拍着马屁,眼中却真的露出了敬畏之色。

跟着秦侯爷两年多了。平日里杀人放火挖坑。这种事丁顺干过不少,对侯爷的算无遗策也常常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这一次侯爷未免算得有点离谱了,千里之外的宁夏和甘肃发生的事。侯爷居然能在事先预料到。这简直……妖孽啊!

秦堪当然不是妖孽。他是凡人,比凡人特殊一点的是,他是穿越过来的凡人。他知道安化王会造反,也知道仇钺平安化王之反立了大功而封爵,他现在做的事情,只不过将原来发生过的历史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不同的是,时间提早了三年。

妖孽有着一颗凡人的心,他就不是妖……

秦堪淡淡道:“仇钺见安化王,必是为了激起安化王的反心,不过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安化王是个志大才疏的人,这种人心比天高,本事却比纸薄,而且优柔多疑,反正干大事应该具备的性格,他一样也没有,所以,仇钺或许能打动安化王,却并不能坚定他起兵造反的决心,所以,咱们还要给安化王再添一把火,让他不反也得反……”

丁顺苦笑道:“侯爷,您铁了心逼安化王造反,到底为了什么呀?”

秦堪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安化王不反,刘瑾就死不了……”

丁顺睁着眼睛愕然许久,却怎么也想不通安化王造反跟弄死刘瑾两者之间有何关系,使劲摇摇头,显然,这种事比看丫鬟手相难多了,丁顺决定不想了。

“侯爷,下一步如何动作?请侯爷示下。”

“下一步……当然是派人去甘肃和宁夏,给安化王再添一把火呀。”

丁顺左右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侯爷,藩王造反可不是小事,这件事您是否向陛下禀报一下?否则将来平叛之后算起后帐,侯爷您难以自处呀……”

秦堪叹道:“事情尚未发生,教我怎么向陛下开口?陛下最重亲情,若我贸然禀报此事,恐会惹得陛下心中不悦,不论安化王反或不反,我终究落得里外不是人……”

丁顺有些急了:“可是侯爷……这事不能瞒啊!瞒下去的话将来侯爷更不是人……”

秦堪狠狠瞪了他一眼。

丁顺轻轻给自己掌了一嘴,笑道:“属下的意思是,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将来安化王兵败之后,陛下第一个便是追究厂卫侦缉之责……”

秦堪想了想,阴笑道:“西厂不是什么都喜欢插手管么?丁顺,想办法将这件事露点风声和线索,让西厂查到一些蛛丝马迹,西厂番子禀到刘公公那里,本侯倒想看看,刘公公是敢瞒,还是不敢瞒……”

丁顺两眼一亮,情不自禁赞道:“侯爷真乃妖……神人也!”

秦侯爷显然对丁顺不伦不类的马屁很受用,一脚将他踹出了前堂以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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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筹帷幄,遥决千里。

来自京师的一双无形大手,搅动着大明三边的风云。

秦堪这里有动作,刘瑾那边的动作也不少。

第二天,丁顺派出了锦衣卫里的心腹亲信出京远赴甘肃,缇骑出京的同时,北镇抚司却传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当锦衣卫奉秦堪的命令给弘治十三年科考舞弊案的几名当事人下驾帖后,却发现几名当事人里,当年的主考官程敏政早已过世多年,检举此案的原户部给事中华昶曾与程敏政金殿廷辩,华昶几番语塞以对,后来以“言事不察”之过而被罢官,一直赋闲在老家,就在锦衣卫驾帖临门的前一晚,华府无端进了盗贼强梁,一家二十余口人包括华昶本人在内,全部被贼人乱刀砍死,惨遭灭门。

最后一位当事人徐经也遭到了截杀,不过徐经命大,他和唐寅一样常喜留宿青楼,贼人上门竟没找到他,江阴城里找了许久,好不容易发现了徐经的踪迹,恰好被下驾帖的锦衣卫同时发现,双方为了徐经而展开了殊死相搏,最后贼人扔下十几具尸首仓惶而逃,而锦衣卫也付出了二十多条人命的代价,终于将伤痕累累的徐经救下。

科考弊案的三位当事人,一位去世,一位被灭满门,还有一位差点被杀。

消息传到京师北镇抚司内,秦堪勃然大怒。

“这是阴谋!完全是针对本侯的阴谋!他们哪里是什么盗贼强梁,分明是……”秦堪顿了顿,语气冷若寒冰:“分明是西厂高手!是刘瑾!”

李二羞惭无地,单膝跪在秦堪面前:“属下办事无能,请侯爷责罚。”

秦堪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是我思虑不周,我没想到刘瑾会通过这件事来招惹我……不,恐怕他打的算盘已不止是招惹我,而是想置我于死地!”

李二大惊:“有这么严重吗?”

秦堪冷冷道:“陛下已下旨让我重审科考弊案,如今三个当事人死了两个,已是死无对证,重审权刚到我手里,当初参劾唐寅徐经舞弊的言官华昶便被灭了满门,你觉得满朝文武会怎么想?”

李二呆怔着说不出话来。

秦堪叹道:“刘瑾这分明是灭口加嫁祸之计双料齐上啊,这一次他倒将我以前坑人的本事学了个十足,这死太监,我小看他了。”

“侯爷,咱们如何应对?”

秦堪苦笑道:“现在已不是咱们如何应对,而是要看刘瑾如何应对了,若我所料不差,过不了几日,天下皆知我秦堪为了好友功名而灭华昶满门,然后,金殿里可就热闹了……”

李二的脸孔迅速涨红:“侯爷,这是污蔑!”

秦堪拍了拍他的肩,很奇怪,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现在知道以前被我坑的那些人是什么感觉了吧?污蔑又怎样?我拿不出证据百口莫辩,刘瑾如今羽翼已丰,党羽遍布朝堂,好不容易被他们抓住一个机会,或者他们自己制造了一个机会,怎么可能放过我?朝堂如今被刘瑾把持,他的声音最大,这两年他广植党羽,大明内相毕竟不是白当的啊……”

经过秦堪这番分析,李二浑身冒出了冷汗,这下他是真急了。

“没想到此事背后竟如此凶险,侯爷,您快想想办法,否则咱们就危险了!”

秦堪叹道:“办法不是没有,但不可行,我担心我脱身以后你们这些从南京跟随我的老手下被刘瑾加害,否则我就想个法子把我岳父弄死,然后上疏请求回乡丁忧……”

…………

…………

秦堪的猜测没错,华昶被灭满门一事很快在京师传扬开来。

这是真正的谣言满天飞,京师的大街小巷闲汉泼皮甚多,整日聚在一起便滔滔不绝说起京师王公权贵和大臣们家中的八卦轶闻,华昶被灭满门一事如此震撼,有心人又在背后煽风点火,这件事以瘟疫般的速度迅速传播开来。

秦侯爷为了给好友谋求功名,不惜颠倒黑白,不惜杀当年检举者华昶,更不惜杀华昶全家满门,只为取得重审科考弊案的优势……

一直顺风顺水的秦堪,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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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刘氏兄弟

舆论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前世那些挎着相机攒着话筒到处跑的记者之所以被称为“无冕之王”,就是因为这类人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他们手中掌握着舆论,掌握着能救人或能杀人的利器,善恶皆在他们的一念间。

跟明朝文官相同的是,记者们通常也是一副替天行道的正义表情,揭露真相也好,愚弄民众也好,表情总归不会变的。

秦堪这次陷入了舆论的汪洋大海,在这个谁声音大谁便是真理的年代,他辩无可辩。

杀华昶满门的谣言首先在京师市井里传播,坊间无论闲汉还是百姓,皆说得有声有色,仿若亲眼所见一般。

谣言其实是很可笑的谣言,有识之人稍微推敲一番便可推翻,然而事实上并没人去推敲。

除了有心人在背后作祟这个原因之外,说到底,秦堪自己也有不干净的历史,当初杀东厂番子一杀便是好几千,杀得眼不眨气不喘,后来杀西厂番子,那晚声势震天,火光冲天,秦侯爷照样眼不眨气不喘,这就给京师百姓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秦侯爷就是一尊杀人不眨眼的凶神,再结合华昶被灭满门的事实,非常符合秦侯爷鸡犬不留的行事风格,几件事一串连起来,若说秦侯爷是无辜的,谁信?

谣言在京师市井坊间传播了好几日,不出意料的,果然传到了朝堂上,传到了权贵和大臣们的耳中。有人放出谣言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这个目的达到了。

于是,这几日早朝时,虽然大臣们没提起这件事,但大家看秦堪的目光分明有了变化。

大明的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所谓风闻奏事,就是不论自己在哪里听说了什么事,只要跟民情和官场风纪有关的,皆可上奏都察院或内阁。

华昶被灭满门一案如此震撼,在坊间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奇怪的是。言官们竟在金殿上不发一语,沉默无言。

接连几日皆是如此,秦堪的心越来越沉,言官们不说这件事并不代表大家眼睛瞎了。耳朵聋了。相反。这件事已被他们深深记住,他们在等,等一个可以置他于死地的时机。等一个彻底爆发的诱因。

一张阴谋织成的大网,铺天盖地朝秦堪扑来,无可躲避。

而秦堪亲手编织的阴谋,却仍在日夜兼程赶往甘肃宁夏……

无声无息间,秦堪和刘瑾已形成了不死不休的绝局中,京师朝堂里气氛徒然变冷,冷凝中杀机四射,弥漫盈殿。

大家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一招致敌于死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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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也在算计,也在等机会。

她并不知道京师发生了那么多的大事,更不知道秦堪即将陷入四面楚歌,她只知道眼前的刘氏兄弟很难应付。

刘氏兄弟自然姓刘,老大叫刘宠,老二叫刘宸,霸州文安县人,曾经当过响马盗,所谓“响马盗”,从东汉末年便得其名,即在马儿的脖子上挂上铃铛,奔跑起来叮当作响,官兵旅人闻之色变,这叮当响的铃铛无形中便削弱了肥羊们的士气,于是杀人越货之时愈发得心应手。

和官兵一样干着给人民添堵的活儿,革命工作自然不分贵贱,今日家家门上贴的门神秦琼以及一众瓦岗寨好汉便都是响马盗出身,刘宠刘宸常以秦琼为偶像,争当打家劫舍劳模,响马这一行干得好也能当神仙,尽管只是门神,可他也是神啊,非常有前途的工作。

只可惜现实太残酷,刘家俩兄弟当响马显然比不上秦琼他老人家专业,虽说也干过几次大买卖,在霸州地界挣下赫赫凶名,然而还是被官兵揍得找不着北,几次交锋过后,刘宠刘宸就跟梁山大反贼宋江一样带领着几十名手下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当上了一名光荣的缉盗协捕。

所谓“协捕”,大抵就是不入编制的临时工,苦活累活全干,偶尔兼职一下背黑锅,衙门开会聚餐时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跟着知府大人和衙役们情真意切地祝福当今圣上洪福齐天万寿万疆,浑然不觉自己当初给洪福齐天的圣上添过多少堵。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刘宠刘宸两兄弟也渐渐觉得腻味了,有一天两兄弟一边喝酒一边探讨人生。

这个话题很沉重,但不能不讨论。走正道的话,读书考状元就别做这个清秋大梦了,先从协捕干起,顺利的话差不多两年后才能干到有正式编制的衙役或巡检司兵丁,这当然不足以填满两兄弟一颗朝气蓬勃的上进心,继续努力,再熬五年,多立几次功劳,干到衙门捕头或巡检司巡检或副巡检,正九品的朝廷武官,嗯,勉强算是有官身,有地位,不过绝不足以光宗耀祖,咬咬牙再干五年,再使点银子,调到霸州卫所当个百户……

刘氏兄弟越算越亏,越算越觉得不对劲,照这样算下去,十几年后混到百户他们已五六十岁,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在百来号兵丁面前作威作福,……有意思吗?爽点在哪里?

刘氏兄弟于是一拍大腿,这不对!咱们的人生走弯路了!打家劫舍多有前途,大口喝酒大秤分金,有必要栽到朝廷这个大坑里去么?宋江哥哥本是小吏出身,心向朝廷是性格使然,可刘家哥哥是土生土长的响马盗啊……

刚被朝廷招安没多久的刘宠刘宸兄弟于是又不安分了,响马盗有一颗狂野奔放的心,协捕绝对满足不了他们,既然满足不了,他们只能选择另找出路。

天津白莲教造反震惊天下,朝廷围剿中跑出了三千教众,一路逃窜到霸州地面,刘宠刘宸兄弟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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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拒虎迎狼

仍旧是霸州城外龙泉寺。

大明如今的佛教虽未禁绝,但多少有些被统治者不喜,抛开太祖朱元璋曾经在皇觉寺当过和尚这个小心眼的原因不提,大明对能大规模聚集民众的宗教终究有一种深深的防范心理,于是从洪武年开始,京师便设立了道录司,将发放度牒的权力收归朝廷。

连出家都不能随便出,需要朝廷批准,佛教和道教能昌盛到哪里去?

唐子禾静静坐在寺内一间禅房里,美目半阖,不动如山。

寺庙通常只准妇人进来礼佛,却不能让妇人留宿的,不过如今佛教不昌,龙泉寺的和尚们无法跟菩萨一样闻闻香火就能饱肚子,葛老五百十两银子砸过去,和尚眼睛亮了,根本也顾不上规矩礼法,索性腾出了五间禅房,让这帮江湖汉子全部住进去,至于江湖汉子里面还有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和尚们也装作没看见。

此刻禅房内坐着的不止唐子禾,还有霸州刘氏兄弟,葛老五如同护法一般站在唐子禾身后,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僵。

气氛僵硬是因为刚才刘氏兄弟提出了一个建议,他们要求带人入伙。

江湖绿林道上,两股势力合为一股的现象很常见,等同于企业与企业之间的合并,这样能够壮大自己,提高行业内的竞争力,不同的是,绿林道上的各位掌柜干的全都是无本买卖。

入伙没问题,唐子禾不反对。可过分的是,刘氏兄弟提出只带百来号人入伙,却要求刘宠做大当家,唐子禾做二当家,刘宸做三当家。

百来号人加入三千多人,人家居然还想做大当家,分明是想将唐子禾架空,吞下这三千人马,唐子禾和葛老五自然不答应。

“刘兄弟,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过分了么?”唐子禾隐忍着怒气。

不论承不承认。三千人马如今是寄人篱下。这些日子以来,若无刘氏兄弟提供粮草后勤,三千人马的军心早散了。

刘宠生得环眼浓眉,典型的河北汉子。闻言哈哈一笑。道:“唐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麾下的三千人虽说能征善战,接这个盘子却有些烫手。你们可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响马,而是实实在在造朝廷反的反军,你别以为我接了这三千多人马占了多大的便宜,我可担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呢,若非我这不争气的兄弟非要我出手帮你们一把,呵呵……”

刘宠说的“不争气的兄弟”自然是指刘宸。

刘宸嘿嘿一笑,鹰隼般的目光朝唐子禾绝色的容颜一扫,目光顿时泛了几分淫邪之色。

站在后面的葛老五实在忍不住了,重重哼道:“刘兄弟这话我可听得不舒服了,你把咱们这三千人接过去,好像还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刘兄弟,咱们可没求着你接过来,不客气的说,想接手这个盘子,你还缺一副好牙口,三千弟兄都是天津白莲教香堂出来的,你一个外人来接手,你接得下吗?”

刘宠不急不徐道:“不错,这三千人确实是天津白莲教堂口的,但是葛兄弟,我现在再问一句,如今这三千人……他们还是白莲教的吗?”

这句话令唐子禾和葛老五勃然变色。

刘宠冷笑道:“我们兄弟虽潜居霸州,可道上的消息却从没漏过,你们不仅反了朝廷,还叛出了白莲教,如今人马虽壮,但连个旗号都打不出来,两边皆视你们如仇寇,你们落得里外不是人,若非我兄弟看上唐姑娘的倾城绝色,欲结秦晋之好,你真以为我愿意接手这三千人?找死也不是这般找法儿呀。”

葛老五怒道:“休想!姓刘的,你以为这三千人马是你盘里的菜,想吃就能吃吗?大不了咱们拍马就走,这霸州拦得住我们?你手下那百十号人能拦得住我们?”

刘宠笑道:“你们来去自由,刘某怎敢拦你们?不过你可要看清时势,如今朝廷官兵上天入地找你们,白莲教高手也在上天入地找你们,不怕死的你们出霸州老林子试试?你们根本已寸步难行,不仅仅是朝廷和白莲教,我的拜把兄弟张茂就在离此不远的深山里,他手下可有两千号响马……”

刘宠话没说完,但话里的威胁意思很明显,没吃没喝,三面受敌,你怎么走?能走向哪里?不客气的说,他是真将这三千人马当成自己盘里的菜了。

刘宠没说完的话,他的弟弟刘宸却阴笑着接了下去:“……唐姑娘,三千人马是你带出来的不错,不过你若以为他们真对你死心塌地那就错了,你们如今打的旗号已不是白莲教,更不是朝廷,这些日子若非咱们兄弟暗中送吃送喝,你以为三千人还能剩多少?弟兄们对你再忠诚,你填不饱他们的肚子,你觉得他们还会对你忠诚么?”

葛老五勃然大怒,一只手已按在腰侧的刀柄上,脸厚心黑的他见得多了,然而像刘氏兄弟这般脸厚心黑的,尚是生平仅见,此刻他心中对唐子禾隐隐有了一丝怨意,当初反出天津便不该投奔霸州,如今可好,典型的羊入虎口啊。

唐子禾却异常冷静,纤手一翻,按住了葛老五即将拔刀出鞘的手,寒冰般的美眸注视着刘宠,冷冷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刘宠,你想干什么?”

刘宠不客气地笑了:“很简单,三千人马给我,你做二当家,还有,我弟刘宸仰慕唐姑娘风采多日,愿与唐姑娘共结连理,你若答应,我保你麾下三千弟兄吃香喝辣,日渐壮大之后,将来兵强马壮举旗造反,挥兵攻城掠地,运气好的话,咱们打进京师紫禁宫,皇帝小儿屁股下的龙椅咱们也坐上去试试舒不舒服。唐姑娘,你觉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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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遍地,罡风如刀。

甘肃安化城内,一名穿着短打黑衣的魁梧汉子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在小小的城里。

牵着马的汉子正是秦堪紧急派往甘肃的亲信,锦衣卫副千户常凤。

十天十夜打马飞驰,常凤领着十余名手下日夜兼程,一路换马不换人,终于在十天后赶到了安化城。

常凤不敢懈怠,他知道自己背负着侯爷怎样的使命。侯爷危坐京师。却已将身家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上,诛除权阉刘瑾,他常凤是所有环节中的关键。

十余名手下在城外便非常有默契地分开,各自扮上脚夫贩卒的角色分别入城。他们都是秦堪精挑细选出来的老班底。从南京便一直跟着侯爷的心腹亲信。

安化城相比京师来说小多了。而且街面也远不如京师那般繁华,常凤独自牵马走在简陋的大街上,仿佛只是一个过路的旅人一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充满了回纥风味的建筑,一个人信步闲庭般从容自若。

一道身影从常凤身前飞快晃过,垂头匆匆加快了脚步,身影一闪,进了一条街边的小巷。

常凤眼睛眯了眯,然后淡淡一笑,左右环视一圈后,也牵着马走进了巷道,很快,十余命各种打扮的汉子从各个方向聚集起来,仿佛不经意般占住了巷道口,为常凤望风。

巷道内,刚才一闪而过的身影站在常凤面前,此人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穿着一身黑绸长衫,脸上的神情惊惧交加。

此人却是安化王身边的幕僚,秀才书生孙景文。

此刻孙景文已没有在安化王面前侃侃而谈的从容气魄,站在常凤身前却是惶惶颤颤,如临深渊。

常凤静静注视孙景文许久,忽然展颜一笑:“久仰孙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呀。”

孙景文身躯狠狠抖了一下,强自镇定道:“你们来自京师?是锦衣卫还是东厂?”

常凤大方道:“锦衣卫。”

顿了一下,常凤索性道:“安化王密谋造反,锦衣卫已全盘知晓。”

孙景文两眼徒然睁大,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脸色愈发苍白得可怕。

“安化远在边陲,锦衣卫是如何知道的?”

常凤轻蔑一笑:“天下地上,有锦衣卫不知道的事么?你以为厂卫是吃干饭的?”

孙景文沉默半晌,仰天怆然一叹:“王爷,王爷啊!你小看了天下人啊!”

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已失去,孙景文额头冷汗如雨,却也顾不上擦一擦,抖索着嘴唇道:“你们抓了我的老母妻小十余口人,意欲何为?我……我可以劝说王爷投降朝廷,只求大人能放我家小一条活路,我孙景文任由朝廷处置。”

常凤哈哈一笑,道:“不需要你劝说,安化王要反,由他反便是,你不但不准阻止,还要为他出谋划策……”

惊恐无比的孙景文糊涂了,满头雾水道:“敢问大人,这是何故?”

常凤冷冷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今日为何来找你就够了。”

“大人为何找我?”

常凤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神秘,压低了声音道:“安化王造反,不能没有檄文吧?”

“对……”

“孙先生秀才出身,不出意料的话,檄文应该由你写吧?”

“是。”

常凤笑得更神秘了:“我敢保证,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你以前肯定没写过,孙先生,我今日找你,就是为了教你如何写檄文,檄文里,有的人不能不提的,否则师出无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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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唐寅登门

檄文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历朝历代不论是讨逆还是造反,大军出动之前都必须有一道传扬天下的檄文,檄文相当于宣战书,里面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全天下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我为什么要打这一仗,我的敌人什么地方招我惹我了,敌人是怎样的张狂跋扈,而我又是怎样的委曲求全,最后忍无可忍才迫不得已发兵揍你,不明真相的群众们如果良心没被狗全部吃完的话,就应该帮着我揍他……

总而言之,檄文就是一块能遮盖己方阵营所有丑陋和邪恶的遮羞布,不仅要遮自己的羞,还要绞尽脑汁揭敌人的短,都已刀兵相见了,自然不用太厚道,骂人不仅要揭短,而且要编着段子揭短,如果能激得敌人气怒攻心,羞愤得击柱而死,那才叫功德圆满省事省心,不战而屈人之兵。

写檄文有许多讲究,首先就是名正言顺,不论你干的这件事本质是多么的龌龊卑鄙,也要给自己找一条堂堂正正的理由,令天下百姓都能信服的理由。

比如说百年前燕王发动靖难之役,这场战争的本质其实就是一场谋反,然而燕王却打着“复祖制,清君侧”的名号,檄文里甚至搬出了太祖朱元璋所颁《皇明祖训》里的一句话作为造反篡位的理论依据,那就是“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

有了燕王他老爹的这句话垫底,燕王还不得撒着欢的谋朝篡位?

至于朱元璋为什么会匪夷所思地留下这句给自己后代子孙埋祸根的话。实在很难理解他当时的心情,大抵不是喝醉了就是失恋了……

…………

…………

百余年过去,朱家子孙又开始造自家人的反,安化王既然得出一个自己应该是皇帝的莫名其妙的结论,自然要身体力行地去实现它。

造反需要檄文,数遍安化王的身边人,最有文化的莫过于这位秀才出身的孙景文,几乎不用考虑,写檄文的光荣任务绝对是孙景文的。

这也是常凤派人暗中劫持了孙景文的父母家小,不偏不倚将孙景文拿捏住的最大原因。

常凤不必理会安化王造反造得多大。他需要的是那道传檄天下的檄文。

安化城的暗巷里。发生了一幕很奇特的情景,一个长得魁梧高大的武夫蹲在地上,手脚比划着教一位秀才书生模样的人写文章,武夫教得很认真。书生听得也很认真。两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仿佛武夫教书生写文章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直到最后常凤教完,孙景文顿时惊异道:“你们……你们原来是为了诛杀……”

常凤嘴角噙着冷笑打断了他:“孙先生,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不该问的少问,安化王事败已成定局,孙先生该考虑的是你自己何去何从,如果你非要一条道跟安化王走到黑,我们绝不拦着,你记住,檄文通传天下之日,便是你家小平安归家之时,这中间你若跟安化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死的可不止是你的家小,而是你孙家九族!”

孙景文浑身一颤,急忙惶然躬身道:“是是,孙某绝不敢与朝廷王师相抗,大人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只求为朝廷戴罪立功,求大人给孙某和全家老小一条活路。”

常凤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这件事你若干得好,朝廷会赦免你从逆之罪,当今陛下年少性纯,平叛之后若陛下心情畅快,说不定赐你一个同进士出身亦未可知,孙先生能悬崖勒马,前途仍旧一片光明……”

孙景文失魂落魄地离开,常凤盯着他的背影,忽然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呸!区区一个秀才,既胆小又没种,敢掺和谋逆造反,嫌命长了!”

盯着孙景文离去的背影竟如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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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谣言仍在满天飞,谣言的中心人物自然仍是秦侯爷。

刘瑾像个经验老道的酿酒师,他将谷物密存在酒坛里,给予它足够的养分,然后任由它静静地在酒坛中发酵,哪怕酒坛已散发出浓烈得闻之欲醉的酒香,他仍旧不慌不忙地等待着。

因为他觉得酒还不够香,发酵得还不够充分,味道还不够浓烈,所以他必须等。

输在秦堪手里好几次,刘瑾忽然懂得了“火候”两个字的玄妙,坑人如同酿酒,愈陈年愈芬芳,坑人又如烹汤,慢火熬炖愈久愈鲜香。

如今京师满天飞的谣言就像酒坛里的酒,柴灶上的汤,虽然已闻得到香味,但刘瑾觉得还应该让它再继续酝酿一阵。

这一击,必须致敌于死地,刘瑾不敢大意。

…………

…………

有心人在幕后悄悄煽动,谣言已越传越离谱。

最先坐不住的是唐寅。

京师沸沸扬扬,刘瑾党羽目露凶光之时,唐寅深夜敲了侯府的门。

怒气冲冲的侯府门房听到居然是侯爷的知交好友拜访,一肚子火气顿时压了下去,陪着笑将唐寅引入前堂。

一脸潮红气息粗重的秦侯爷胡乱扣着里衣扣子走进前堂时,脸色并不太好看。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半夜趁着杜嫣和金柳睡熟,秦侯爷偷偷摸到怜月怜星的绣床上,十六岁的小丫头又喜又惧,捂着小嘴红着小脸,满面羞意怯生生地等待被侯爷开苞幸宠,三人摸黑窸窸窣窣脱了衣裳尚在调情前奏阶段,月亮门外管家一声吆喝吓得秦侯爷百炼钢软成了绕指柔……

老实说,秦侯爷没当场下令将唐寅割成一片一片的,说明侯爷是真拿唐大才子当朋友。

前堂内,秦堪默不出声,端起丫鬟奉上的浓茶喝了两口,努力平复自己的满腔怒气。

唐寅睁大了眼瞧着秦堪不太友善的脸色,道:“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敲门时你家门房的脸色不好看,进了前堂管家过来见礼,管家的脸色也不好看,此刻见了你,你的脸色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秦堪脸颊抽搐几下,无力一叹:“唐兄,知不知道此刻已是子时,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半夜三更’……”

唐寅怔了怔,终于明悟:“你要睡了?”

秦堪重重叹气:“……是!”

唐寅眼中露出失望之色:“……以前你在绍兴时从来没睡过这么早的。”

秦堪接着叹气:“自从我有了妻子和妾室后一贯早睡早起,其实我也非常痛恨自己为何天一黑就想睡,像唐兄这样半夜三更到处游来荡去多正常,羡慕死我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九章 无声挑拨

人一辈子总要认识一两个奇葩朋友,这是无法避免的事,相比秦堪当初洞房花烛夜被唐大才子拉出去喝花酒,这次半夜三更上门跟他探讨人生已经算是很正常了。

秦堪气得想笑。

当官当久了,地位渐渐高了,别的人说话做事总要小心翼翼先瞧瞧他的脸色,他的表情稍有不对便赶紧见风转舵,至于半夜登门这种事,打死那些大臣和锦衣卫属下他们也万万不敢做的。

大概只有朋友才会无视他的表情,无视任何时间地点吧。

灌了两口浓茶后,秦堪的精神好一些了,然后苦笑道:“唐兄深夜登门,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唐寅幽幽一叹:“我有心事……”

秦堪叹道:“大半夜跟男人谈心事,我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好吧,说说你的心事。”

唐寅目注秦堪,道:“我给你惹了大麻烦,如今京师风言风语满天飞,秦堪,我对不起你……”

秦堪笑道:“就为了这事?”

唐寅有些急了:“这事儿还不够严重吗?他们说你为了给我翻案,杀了华昶满门二十余口,如今京师早已传遍,他们说当初华昶既敢当殿参劾科考弊案,手里必然有了针对主考官和我的不利证据,华昶若死,不利的证据也随之灰飞烟灭,而且死无对证,如此一来,翻案便有更高的胜算……”

秦堪淡淡问道:“你相信是我干的吗?”

唐寅摇头:“不信,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两年天下盛传你的种种事迹,若依你的性子,杀华昶一人或有可能,但你不可能灭他满门。”

秦堪满意地笑了,如果唐寅说一句怀疑他的话,这个朋友便无法再交下去了,重审科考弊案秦堪会毫不犹豫地放手弃之,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在乎朋友的想法,天下人皆可负我弃我。朋友不能负。不能弃,反之亦然。

秦堪悠悠道:“既然不信,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唐寅跺脚道:“可……这是往你身上泼脏水啊!你不畏人言,然而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谣言再这么传下去。会要命的!”

“唐兄你不懂,科考弊案只是个由头,华昶被灭满门也只是个由头。这件事的背后,有人要我死,就算谣言停止了,他还会找出另一个由头的。”

唐寅惊道:“你说的那个人,莫非是……刘瑾?”

“不错。”

“刘瑾为何要置你于死地?难道果如坊间所言,你们之间不死不休了吗?”

秦堪苦笑道:“也许刘公公见我讨了好几个老婆,而他却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大概嫉妒我了吧……”

唐寅垂头愧疚无比:“秦贤弟,是我拖累你了,我不该请你帮我翻案……”

秦堪平静道:“伯虎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拼了命也要拿回来,争的不是虚名,而是清名,百年以后的世人传颂你唐伯虎的诗名才名,里面不应该有科考舞弊这个污点,我为你做的,就是这件事。”

唐寅眼圈泛红,哽咽道:“秦贤弟,我亏欠你太多……当初在绍兴时你借我之名写下无数传世佳作,助我名利双收,如今又因我而陷入流言蜚语,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我……”

秦堪惊奇地睁大了眼:“你知道是我借你之名写的那些诗作?”

唐寅叹道:“我这人虽然糊涂了一点,但你也不能拿我当傻子啊,一次两次我尚未发觉,毕竟诗词佳作这些东西很多时候靠的是灵光一闪,直到最后写《西游记》话本,你还在骗我说是我喝醉了写出来的,这就太离谱了,这种数十万字的话本,别说喝醉,就是整天拿我脑袋撞墙我也写不出来啊,更离谱的是,每次喝醉居然都能严丝无缝地接上上一个章回……”

秦堪忍着笑道:“既然你早已看破,为何还那么配合让我把你灌醉?”

唐寅也笑:“有人请客喝酒,拒绝总是不礼貌的,我得名得利又有酒喝,换了你是我,你会不会配合?”

秦堪摸了摸鼻子,叹道:“现在一想,原来那时占了大便宜的人是你,……当初真应该跟你七三分红的,亏大了……”

事实证明,世上没有真正的傻子,历史上风流倜傥潇洒游走花丛的风流才子怎么可能是书呆子?

安抚了一番唐寅,秦堪告诉他,科考弊案只是刘瑾对付他的借口,大明的朝争向来如此,先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小事经过舆论的渲染和夸大,渐渐变成了大事,最后发展到朝堂上殊死一搏。案件的本事并非根本,根本在于朝争。

至于如何反击,如何对付刘瑾,给他设了怎样的局,这些却万万不能说一个字了,虽说朋友贵在交心,但这种要命的事还是别乱交的好,否则害人害己。

说完这些已经丑时,秦堪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揉了揉睡眼道:“唐兄,天色不早了……不,天色已经很早了,我给你在府里安排一间厢房,你暂且睡下,明日你我再找个正常的时间好好探讨一下人生如何?”

唐寅顿时又是一脸可怜相:“可我还是睡不着……”

秦堪呆了片刻,然后点点头:“我很理解唐兄的心情,失眠这种事有很多原因,有的是因为心事,有的是因为激动……”

“我是因为什么?”

“你是因为犯贱……”秦堪拍了拍手,扬声道:“进来两个侍卫!”

两名虎背熊腰的侍卫应声出现在堂外,抱拳行礼。

秦堪指了指唐寅,吩咐道:“去前院管家那里领三坛老酒。你们陪他喝,半个时辰内灌翻他,让他闭嘴又闭眼,含笑长眠。”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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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京师下了三天的夏雨,天气放晴,人们便感到了夏日炎炎的热度。

司礼监内,刘瑾穿着单衫,伏首案上批阅奏疏公文,两名小宦官轻轻为他打着扇。

奏疏无甚大事。都是些陈腔滥调。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和杨廷和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对处理国事分明有些懈怠,票拟上来的奏疏似乎都是些鸡毛蒜皮,无非是哪个地方稻谷丰收了。哪个地方冗官太多。当宜裁减。一贯以务实著称的李大学士甚至有事没事还上了一份某地出现七彩祥云,是为新朝祥瑞的奏疏,令刘瑾失笑不已。

“李东阳和杨廷和这是怎么了?莫非二人年事已高。越老越糊涂了?”刘瑾暗自思忖。

内阁大学士的位置非同小可,外廷诸事皆由内阁一言而决,能与刘瑾的权势分庭抗礼,刘瑾有心想将李东阳和杨廷和寻个由头罢了,换自己的党羽上去,然而刘瑾却空有这个心思,却不敢轻举妄动,上次将杨廷和贬谪到南京还没几天,陛下一茶盏儿将他的头打破,弘治皇帝留下的这几位肱股老臣,刘瑾还真不敢动。

奏疏批红完毕,刘瑾信手取过另一叠公文,这叠公文是西厂呈上来的,刘瑾如今还兼着西厂厂公,天下任何事特别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必须要了若指掌。

翻开第一份公文,刘瑾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目光定住,眼睛徒然睁大,佝偻的身子也迅速伏下去,仔细盯着公文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安化郡王欲谋逆?这……这可是大事啊!”刘瑾怔怔出神,口中喃喃道。

怔忪半晌,刘瑾忽然猛地一激灵,扬声道:“快,传西厂大档头周安来见杂家!”

虽然将大明祸害到如今这般地步,刘瑾却从没觉得自己是祸害,相反,他觉得自己是功臣,他兢兢业业为大明做了那么多事,若非因为自己是太监的缘故,少说也该封个国公了,刘瑾内心里绝不希望看到有人造朱厚照的反,国家乱了对他并无好处。

一个时辰后,刘瑾从西厂大档头周安口中终于确定了安化王密谋造反的事实。

砰!

刘瑾拍案而起,厉声喝道:“贼子好大胆!”

大档头周安恭声道:“督公,此事非同小可,得知此事后,西厂番子尽出奔赴甘肃查探,不久后应有更详细的始末细节送呈京师。”

刘瑾白眉深蹙,沉吟道:“你们查到的事情,锦衣卫和东厂为何没有动静?”

“这个,属下不知,如今锦衣卫和东厂已与我西厂成了死敌,我们从无来往互通消息。”

“锦衣卫这么没用?秦堪可不是省油的灯呐……”刘瑾满心狐疑:“周安,安化王谋逆之事,西厂是怎么发现的?”

“禀督公,西厂发现此事也巧得很,五天前,陕西庆阳府内河查缉一艘民船,发现船上装载的货物里竟有官家制式朴刀五百柄,兵丁上船检查时,船家见事已败露,纷纷跳水跑了,事情报到西厂,属下觉得奇怪,于是命番子查探,根据这五百柄朴刀的线索一路顺藤摸瓜,发现所有矛头均指向安化郡王府,西厂密探马上派人乔装潜入,这才发现此惊天秘密……”

此事的发现似乎顺理成章,刘瑾疑心稍褪,沉思半晌,忽然一惊:“你们能发现的事情,锦衣卫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不好!秦堪必抢先杂家一步进宫向陛下密奏去了,这个功劳可不能让他抢了去!”

说完刘瑾起身便待往乾清宫走去。

周安急忙道:“督公,还请三思!”

刘瑾不悦:“思什么?”

“督公,藩王造反非同小可,向陛下密奏首先要有充足的证据,其次,也要看陛下的心情。否则……毕竟事涉天家皇族,督公不可不慎。”

刘瑾脚步一顿,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周安,你了解陛下吗?”

“属下甚少觐慕天颜,怎么可能了解陛下?”

刘瑾悠悠道:“你不了解,但杂家了解,杂家服侍陛下已十年了,陛下从一位稚龄孩童成长到如今的翩翩少年郎,杂家一路服侍相随。陛下的心性。杂家怎么可能不了解?”

刘瑾顿了顿,接着道:“陛下少年心性,喜玩乐,喜出游。喜奇淫巧技。喜珍兽稀禽……他喜欢很多东西。唯独不喜朝政国事,两年前,杂家初掌司礼监。内阁票拟的所有奏疏,杂家皆不敢私扣,本本俱呈陛下阶前,陛下当时很不耐烦说了一句话,他说‘事事若由朕决,朕要你当司礼监掌印做什么?’,有了陛下这句话,杂家才真正掌了司礼监的大权……”

目光投向案上的公文,刘瑾嘴角勾起浅笑,淡淡道:“换了别人做皇帝,或许对藩王谋逆一事敏感动疑,但陛下,杂家可以担保他绝不会想太多,因为陛下不喜欢想这些事情,况且安化王谋逆查有实据,绝非杂家信口胡言,说起来杂家对社稷有功,陛下怎会猜疑?”

对朱厚照的性格,刘瑾委实了解得很深刻,所以他有自信。

有自信是好事,自信过头却绝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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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揣着公文,刘瑾离开司礼监,急步走向乾清宫。

他的心情很好,因为一切皆在他掌握。

京师的谣言愈传愈烈,无论民间还是朝堂,所有人沸沸扬扬,对秦堪猜疑颇甚,再等上几日,等火候足够了,那时再发动朝臣对他凌厉一击,这根扎在心头数年的肉中刺便可轻松拔掉,从此大明朝堂之上,他刘瑾尚惧何人?

至于除掉秦堪之后,朝臣尽皆对他俯首帖耳,宇内再无敌手的寂寥感如何打发排解,那是以后的事了,就算是寂寥,那也是非常幸福的寂寥,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站在人世的巅峰,多么孤寂的叹息……

…………

…………

秦堪果然在乾清宫里。

刘瑾跨进乾清宫的后殿空地,发现朱厚照和秦堪二人正大失仪态地卷着袖子,正给一只安南进贡的大象刷洗身子,这只大象本是大朝会之用,按礼制,皇帝每逢大事开大朝会时,除了必要的仪仗以外,御辇前方还要有四只大象,四只虎豹引路,以增皇帝威仪。

增皇帝威仪的大家伙今日却被宫中禁卫带进了乾清宫,朱厚照和秦堪一人手里举着一支丈长大刷子,刷子沾了泡上皂角的水,然后使劲地往大象身上胡乱擦刷,旁边的小宦官忙不迭地拎着一桶桶的清水朝大象身上冲洗。

大象不大安分,似乎对朱厚照和秦堪感到有点陌生,不安地原地慢慢转着圈,偶尔用长鼻子从桶里吸了水,报复似的朝朱厚照和秦堪喷去,二人被喷得浑身湿透,却嘻嘻哈哈乐不可支。

刘瑾脸色阴沉了片刻,接着迅速换上一脸谄媚焦急的表情,颠颠儿小跑几步到朱厚照面前,轻轻跺脚道:“哎呀陛下,您是万金之躯怎可做这种危险的事?这畜生块头如此大,万一激发了野性伤着陛下,老奴死一万遍也抵不上陛下一根汗毛呀……”

朱厚照浑不在意地挥挥手,笑道:“不打紧的,这畜生块头虽大,胖胖憨憨的却分外惹人喜爱,正好刘瑾你来了,回头你给朕拟道旨,要安南国王速速进贡十头大象,朕的豹房完工后专设一个地方安置这些大象,你再差人去万夷馆问问安南使节,他们那里还有什么有趣的物事,着安南国王送进京师,朕大大有赏。”

刘瑾急忙躬身应道:“老奴遵旨。”

直起身,刘瑾不自觉地朝秦堪瞟去,却见秦堪面带尔雅的微笑,恰好也在看着他,二人目光空中相遇,秦堪的目光如刀鞘,风平浪静地将刘瑾的锋芒纳入鞘中,不惊平湖。

刘瑾微惊。刚才急匆匆来乾清宫打算禀报安化王谋逆,此刻却犹豫起来。

按理说秦堪已知道了这件事,瞧陛下的模样,秦堪丝毫还没向他禀报,他打着什么主意?再说安化王谋逆虽有实证,却未见起事,更何况秦堪也在场,现在说这个事……合适吗?

犹豫,踯躅,狐疑。种种思绪在刘瑾脑中交织闪现。

秦堪笑吟吟地瞧着他。尽管京师如今针对他的风言四起,这些全是刘瑾指使所为,但秦堪此刻却仍笑得如春风般和煦。

斗心眼就是这样,当面笑背后刀是基本功。像张永和刘瑾那样斗到大打出手拳脚相向未免落了下乘。秦侯爷断然不会干这种无聊的事。

见刘瑾犹豫踯躅的模样。秦堪笑了笑,忽然面色一整,朝朱厚照拱手道:“陛下。臣忽然想起一事,有必要向陛下禀奏……”

朱厚照一楞:“何事?”

刘瑾两眼徒然睁大,接着忽然大声打断了二人对话,尖声道:“陛下,老奴有事禀奏!老奴麾下西厂查探,甘肃安化王密谋造反,如今起兵在即!”

朱厚照大吃一惊:“安化皇叔欲反?这怎么可能!”

“陛下,如此惊天大事,老奴怎敢谎报?”

朱厚照楞怔半晌,脸色时青时红,喃喃道:“朕待藩王不薄,各地藩王要钱要粮,朕皆一一照准,从无寡恩之举,安化皇叔为何要反朕?朕做错了什么?”

见朱厚照的情绪低落谷底,秦堪温言安慰道:“陛下勿忧,或许安化王只是酒后说了几句醉话被有心人听进耳里,最后被西厂探到,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朱厚照沉默片刻,忽然道:“秦堪,锦衣卫可曾查到安化王谋逆的消息?”

秦堪苦笑道:“锦衣卫无能,并未听说任何关于安化王谋逆的消息,臣惭愧。”

朱厚照点点头,转身看着刘瑾,道:“你叫西厂仔细查查,看安化王谋逆一事到底属不属实,朕要知道如今他所拥多少兵马,军械若干,马匹若干,囤粮若干,以及……甘陕绥三边还有多少武将军士与其勾结,快去查!”

刘瑾刚张嘴想说此事确实属实,却见朱厚照脸色铁青,况且他所需要的这些具体数据西厂确实未曾查到,于是急忙应了一声,匆匆告退离开。

直到刘瑾离开许久,朱厚照铁青的脸色仍未缓和,手中原本举着的给大象刷身的大刷子也被扔到一旁,再无半分兴致。

秦堪静静注视朱厚照,良久,忽然朝他拱了拱手:“陛下宽心,就算安化王真的反了也没关系,陛下未雨绸缪预敌在先,况且朝廷兵精粮足,以狮子搏兔之势碾压过去,安化王转瞬可平。”

尽管心中抑郁低落,朱厚照仍然楞了一下:“朕……未雨绸缪?预敌在先?”

秦堪笑道:“当然,安化王尚在密谋之时,刘公公竟已知晓,难道不是陛下事先吩咐的么?陛下越来越有帝王气象,臣为大明社稷贺。”

朱厚照一颗心徒然一沉。

一种不安的感觉瞬间闪过脑海,朝中内事外事悉数决于刘瑾,当年宣宗皇帝设司礼监辅佐朝政,本意是为了应对当时臣权过大,君权被削弱的平衡之举,可如今司礼监的权力明显已稳稳压了外廷一头,刘瑾为推行新政不惜打杀朝臣,刘瑾在朝堂上首开奏疏红白二本之先例,朝会时,大臣们看刘瑾的目光比看他朱厚照的目光分明要畏惧许多……

朱厚照只是对朝堂政务没有兴趣,并不代表他真的昏庸糊涂透顶,这些事实朱厚照早已知晓,然而今日,远在千里之外的藩王谋逆,刘瑾又是第一个知道……

自己将偌大的权力交给刘瑾,合适吗?

如果有一天,刘瑾的权力大到一定地步,朝臣皆畏之如虎,天下只知刘公公而不知皇帝,外面不论是邪教造反还是藩王谋逆,刘瑾想让他知道他才能知道,若不想让他知道,他从何而知?(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章 天象示警

刘瑾并不像他自己认为的这般了解朱厚照。

朱厚照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六七岁什么都不懂,刘瑾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东宫小太子了。

朱厚照已十七岁,正如刘瑾所说,他已从一个稚龄顽童成长为一位翩翩少年郎,既然已是少年郎,心态和性格自然不可能仍停留在稚龄顽童的阶段,更何况他还是大明皇帝,命中注定要比普通人承担更多的责任。

不能说朱厚照不单纯了,只能说年岁的增长给朱厚照的单纯之外又加了一点东西,这点东西是男人必须具有的东西,否则他永远只能被称为男孩,没有资格被称为男人。它可以是责任,可以是阅历,也可以是一种洞悉世情人心的直觉。

此时此刻,这种直觉便从朱厚照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不可遏止,这一瞬间,朱厚照感到有些心慌。

偶尔与内阁三位大学士以及部分朝臣谈经论政,除了焦芳不言不语微笑以对,李东阳和杨廷和时常话里话外暗示朱厚照不可太过放权,以免养虎为患,当年英宗时的大太监曹吉祥便是一个值得借鉴的例子。

除了两位大学士的提醒和暗示,朱厚照也偶尔听过有人说如今大明朝堂的格局,即所谓“朱皇帝坐金殿,刘皇帝站金殿”,以往听了这些传言,朱厚照只是哈哈一笑,当作一句朝臣的调侃来听,可是今日秦堪一句貌似无心的话,却令朱厚照心中仿佛裂开了一丝缝隙。尽管自己也知道对刘瑾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家仆生了猜疑是不对的,可朱厚照仍无法阻止这一丝缝隙的产生。

刘瑾……真欲做立皇帝吗?

失望,失落,怀疑,痛心……种种情绪一齐涌上朱厚照的心头。

朱厚照扭头盯着秦堪,目光充满了探究,秦堪刚才的这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秦堪面色如水,沉静恬淡,朱厚照看不出丝毫迹象。

他……应该是无意的吧。

朱厚照这样告诉自己。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秦堪将朱厚照叫回了神。

“啊?啊!朕在想。想你刚才在刘瑾开口前要跟朕禀奏的事是什么事……”

秦堪笑道:“自然是一件喜事。”

“喜从何来?”

“臣请了京师有名的王三卦王半仙给臣的幼女。也就是陛下的暂定儿媳算了一卦,卦象上说臣的女儿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而且命中二子一女。正是宜室宜家之相……”

朱厚照呆了一下:“就为了这事儿?秦堪。你是不是昏头了?朕是大明皇帝。你是大明勋贵,咱们能亏待你女儿吗?那个什么王半仙用屁股算都算得出你女儿的大富大贵之相,你还乐颠颠的拿它当喜事……等等!你刚才说朕的‘暂定’儿媳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秦堪瞧了朱厚照一眼。慢吞吞道:“臣的女儿一看便是绝色倾城的美女,可反过来说,若将来陛下的儿子长得……长得那个什么,臣的女儿瞧不上他,这门亲事自然告吹,所以目前而言,臣的女儿只能是陛下‘暂定’的儿媳,将来说不定臣就换个女婿了……”

“你……”朱厚照气结,指着秦堪怒道:“你安敢小看我!”

“陛下,臣小看的不是你,是你的儿子啊……”秦堪弱弱解释。

“都一样!朕的相貌长得也不差,凭什么就生不出一个玉树临风的儿子?”

秦堪叹道:“陛下,君子讷言敏行,圣人云‘光说不练口把式’,圣人又云‘光练不说傻把式’……陛下一直将亿万龙子龙孙扼杀在龙手帕上,臣何年何月才能盼到真正的女婿?”

朱厚照脸孔憋得通红,也不知是怒是羞,吭哧半晌,红着脸恶狠狠道:“朕……朕以后,以后不看春宫了,……憋着!”

君臣二人谈笑一阵,秦堪告辞离去。

含笑看着秦堪离去的背影,朱厚照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刘瑾那张谄媚的老脸,心中徒然一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挥之不去,仿佛心底里有一只关着魔鬼的盒子被放了出来。

内外事悉决于刘瑾,这……真的合适吗?朱厚照再次问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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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终于发动了。

今日的刘公公已非当初那个被内外廷联手而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可悲老太监,他如今是大明内相,整个大明帝国的实际掌舵人,不夸张的说,满朝文武皆要仰承其鼻息,这个时期刘瑾的权势已达到了巅峰,朝中半数臣工或自愿或被迫成为他的党羽,他的一句话比皇帝的圣旨更管用。

今日,权势滔天的刘公公决定发动一场朝争,这次朝争的对象,是扎在他心尖两年多的肉中刺,今日他要彻底拔除它!

喧嚣尘上的谣言已在京师传得沸沸扬扬许多天了,这些天里,京师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每日早朝,言官们仿佛聋了瞎了,对华昶满门被灭一案三缄其口,置若罔闻,而秦堪自己没有任何解释辩白的迹象,包括他的盟友严嵩,李东阳等人也毫无表示,大家仿佛上朝时得了选择性遗忘症。

都是经历过朝堂风雨的老臣,大家心里清楚,对华昶满门被灭一案大家并非遗忘,事情不大,但背后较量的人物太大了,于是大家只能等,等一个爆发的时机。

刘瑾一手炮制的阴谋在酝酿了许多天后,今日便是收网之时。

酝酿到今日,火候恰到好处。

寅时一刻。宫门开启,皇帝升殿,百官临朝。

朱厚照大失仪态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惺忪的睡眼瞟着殿内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几许不耐几许怨恚,脑海中尚在酝酿要不要提个建议,将以后早朝的时间改在卯时以后,大家睡足了,精神足了,议起国事也能侃侃而谈。惠而不费。大家都不吃亏,应该不会反对……

思绪还在无限发散飘游,一道低沉的声音将朱厚照唤回了神。

“臣,钦天监监正莫道维有本奏。”

朱厚照一楞。往常这个时候出班奏本的通常都是言官。逮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参劾一番。算是给每日的早朝热一热气氛,带动大家嗨起来的情绪,其次才轮到六部尚书和侍郎以及内阁大学士们出班禀奏国事。今日言官和六部官员都没开口,这位负责天时历法和星象的钦天监监正跑出来做什么?

“莫卿有事就说,不要犹犹豫豫,快点,朕还得赶紧回宫补觉呢。”朱厚照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惺忪的睡眼犹不忘扔给莫道维一个“你很多事”的不耐眼神。

满殿大臣顿时脸黑如炭。

这昏君现在愈发过分,如今竟连表面掩饰的功夫都省去了,昏庸得真性情坦荡荡,简直是大明历代帝王之耻。

想到这些,朝臣们的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在杨廷和身上,目光很不善,充满了谴责。

当年的左春坊大学士,詹事府詹事,德高望重的帝师,教了东宫太子十来年,就教出这么个东西?

杨廷和阖目不语,站在朝班中仰天怆然长叹。

钦天监监正莫道维滞了一下,抬眼扫了一下朝班前方大学士焦芳和兵部尚书刘宇的表情,然后迅速垂头,沉声禀道:“陛下,钦天监昨夜观测星象,发现星象有异,其象萤惑填星,戊辰犯岁,天狼冲钩钤,聚辰星,太白于井……”

莫道维边说边摇头晃脑,显然非常的专业,殿内所有大臣一脸茫然,不明觉厉。

朱厚照不耐烦了:“说明白一点,星象到底怎么了?”

“陛下,‘萤惑’者,主乱象,‘戊辰犯岁’者,紫微离宫,白虎占位……”

朱厚照越来越不耐烦,这神棍从头到尾没说一句人话,朱厚照一个字都听不懂,正打算叫人把他叉出去冷静冷静,莫道维似乎感觉到皇帝的不善目光,于是赶紧开口说了一句人话:“总而言之,陛下,天象有变,预示国朝有奸佞,此而不诛,天下大乱!”

朱厚照这才听明白,刚听明白便回过神,气得眼睛一瞪,刚想发火,却见殿内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个时代的封建迷信还是很有市场的,不但皇帝要买帐,举凡臣工,士子,甚至民间百姓皆对天象皆敬畏万分,所以历来的异常天象都被世人看作上天的警示或预兆,皇帝若敢无视则尽丧臣心民心,所以从古至今的皇帝都得为老天爷背黑锅,雷击皇宫要下诏罪己,彗星扫月要下诏罪己,若偶尔来个日全食月全食那就更热闹了,不仅要下诏罪己,还得进太庙好好反省反省最近干了什么不厚道的事。

今日莫道维说出这番话,殿内大臣们顿时不冷静了,嗡嗡议论之后,全部将谴责的目光投向朱厚照,一脸“报应啊”的表情。

这昏君太不像话,老天早该弄点动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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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金殿杀机

朱厚照浑然不觉大臣们的目光有多谴责,更不觉得星现异象跟自己有毛关系,不过莫道维最后一句“天下大乱”倒引起了他的兴趣。

“天下大乱好啊,朕终于可以御驾亲征……”朱厚照乐呵呵的,还没说完,金殿大乱。

“陛下慎言!”

“简直昏庸至极!”

“先帝啊——”

“…………”

金殿内炸了锅,大臣们怒极,纷纷出班严厉谴责朱厚照这种很不负责任的言论。

朱厚照没想到随口一句话竟引来大臣如此激烈的斥责,他的脸色顿时也变得很难看。

内阁大学士焦芳和兵部尚书刘宇眉头皱了皱,他们发现今日的计划被朱厚照一打岔儿,变得全乱套了,党羽们好像忘记今天来干嘛的,矛头没对准秦堪,反而全部冲陛下去了。

一群认死理的书呆子!针对陛下有屁用?你有胆子敢参劾陛下退位么?参来参去还不是不了了之。

八十岁的老焦芳忽然躬身握拳捂嘴,大声咳嗽起来,咳得老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出,一边咳一边朝朱厚照和殿内同僚拱手致歉。

殿内的斥责声随着焦芳的咳嗽而停止了,刘瑾的党羽们这才回过神来,搞错人了啊,今天要对付的貌似不是陛下……

殿内一静,焦芳的咳嗽也渐渐停歇。

新任吏部尚书张彩上前道:“陛下,莫监正话里的意思陛下理解错了。他要说的不是天下大乱,而是说国朝出了奸佞,引天象示警。”

“奸佞?谁是奸佞?”朱厚照拧眉。

张彩苦笑:“陛下,天象只有一个预示,却不会预示得这么详细的。”

朱厚照点头:“好,着厂卫查查谁是奸佞,查出来让朕瞧瞧他到底是不是。”

天象示警的话题似乎到此打住,焦芳咳了半晌也缓过劲来了,捋了捋白须,回头扫视群臣。一派威严道:“众臣工继续奏事。”

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朝班传出来:“臣,礼部给事中郑嫡有奏。”

朱厚照懒洋洋地道:“奏来。”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站出朝班,垂头躬身禀道:“近日京师市井坊间传言四起,沸沸扬扬。传言说弘治十三年致仕的户部给事中华昶半月前被贼人杀死在河南老家。其满门二十余口。包括老人妇孺尽皆死在贼人刀下,贼人手段之残忍,实可谓令人发指!”

朱厚照吃惊道:“满门被灭?真的假的?”

“臣派了信使询问当地官府。此事千真万确。”

“谁干的?”

郑嫡垂着头,看不出表情,语气平静却蕴含怒火:“京师市井坊间的传言说,此事系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所为。”

满殿寂静。

朱厚照真正吃惊了,呆楞半晌,忽然哈哈一笑:“无稽之谈!坊间人云亦云的愚者多矣,秦堪怎么可能干这事,朕不信!着厂卫和顺天府严查,看到底是谁在造谣,查出来砍了他的脑袋!”

郑嫡淡淡道:“陛下可知华昶是何人?”

“不是弘治年的户部给事中吗?而且弘治十三年便已致仕,秦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可能灭他满门。”

“华昶确实是弘治年的户部给事中,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郑嫡目注朱厚照,一字一字道:“弘治十三年的科考舞弊案,是由华昶第一个揭举参劾的……臣听说陛下已允山阴侯秦堪重审此案,不知确否?”

朱厚照脸孔涨红了,连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朕允秦堪重审此案,跟华昶一家被杀有何关系?郑嫡,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初科考弊案,先帝和内阁早有定论,先帝亲自下旨,着令苏州举子唐寅,江阴举子徐经不得再参加科考,朝廷永世不录用,明明已是铁案,陛下却非要翻案重审,陛下难道不想一想,既然当初已被定为铁案,华昶手里若没有证据,先帝怎么可能将它定案?华昶怎么可能第一个带头参劾?如今陛下一句翻案重审,某人为了好友的功名前程,为令翻案的胜率大大增加,杀华昶一家灭口,同时毁灭当年对唐寅徐经不利的证据,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你……你放屁!”朱厚照腾地站起身,脸色铁青道:“郑嫡,你的意思是,朕在没事找事?而秦堪为了唐寅的区区功名便杀人全家?”

郑嫡不卑不亢道:“陛下,这些都是市井坊间百姓的传言,臣是言官,有风闻奏事之责。”

“你……”朱厚照气结,刚待将他喝退,目光一扫,却发现朝臣面色冷漠,殿内淡淡的杀机弥漫,朱厚照一呆,立马惊觉事情并不简单。

当了两年多皇帝,金殿上的朝争也见识过不少,朱厚照已渐渐有了政治觉悟,他知道,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能在金殿上提出来,事情就绝不会像表面说的那么小,也绝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后续必然还会引出更大的事件,更凌厉的杀机。

今日的朝会,是一场针对秦堪的阴谋!

想到这里,朱厚照忽然镇定下来,甚至还有心情朝郑嫡笑了笑:“郑卿所奏之事,朕已知道了,接下来,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诸臣工可愿教朕?”

郑嫡不慌不忙道:“既是空穴,怎避来风?坊间百姓所言并不一定便是谣言,臣以为,不论此事是真是假,山阴侯秦堪至少已有灭华昶满门的嫌疑,臣请陛下暂停秦堪锦衣卫指挥使之职,闭门避嫌以自清,此事当着令东西二厂以及当地官府彻查,待真相大白于天下,山阴侯的嫌疑自然可以洗刷……”

这番话令秦堪的盟友再也无法沉默,若停了秦侯爷的指挥使之职,侯爷手中再无半分权力,那时调查出来的所谓真相,还不是任由刘瑾党羽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侯爷岂不成了刘瑾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兵部左侍郎严嵩英眉一挑,便带走出朝班争辩,却不料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也学着焦芳一样,当殿大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向朱厚照和朝臣拱手致歉。

严嵩诧异地看了李东阳一眼,可李东阳既没扔给他一个眼神,也没有任何暗示,严嵩脸色变幻数次,却终于抿着嘴收回了即将跨出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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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风暴前夜

事实证明李东阳的咳嗽很及时,而且很明智,唯一的不妥是难免有山寨抄袭之嫌,至少内阁大学士焦芳很不满,他很不耻这种拾人牙慧的行为。

金殿内,郑嫡不急不徐满脸正义地提着建议,轻飘飘一句话便要秦侯爷停职避嫌,大明言官的嚣张气焰由此可见一斑。

只要找到一个正义的理由,言官连皇帝都敢当庭斥骂,何况区区一个国侯?权势滔天算什么?为民请愿伸冤连死都不怕,怕死我就不当言官了。

当然,但凡言官在金殿上说话,说的话通常都不怎么好听,有时候甚至故意为了挨廷杖而激怒皇帝,想要在大明朝堂里立稳脚跟,一顿廷杖是必须有的,它是一种政治资本。

正应了后世一句笑话,言官这类人不太会说话,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你特么来打我啊,打我啊……

朱厚照现在很想给郑嫡一顿廷杖,因为郑嫡已成功激起了他的怒火。

“‘既是空穴,怎避来风’,好,好!郑卿这句话说得妙极!前宋奸相秦桧给宋高宗进言,谓岳飞之罪为莫须有,今日郑卿这句空穴来风,颇得前朝秦桧之妙,你将自己当成秦桧不打紧,可你难道以为朕是那不明是非的昏庸皇帝宋高宗吗?”朱厚照长身而起,声色俱厉。

殿内所有大臣垂头,却一齐撇了撇嘴。

莫非你以为你自己很明是非,不昏庸不糊涂吗?人家宋高宗虽然害死了岳飞。可人家对国事可勤奋得紧,而且广施仁政,惠泽万民,最重要的是善待士大夫,从不妄杀大臣,南宋江山在他的仁政下好歹也撑了一百五十多年,瞧瞧人家,再看看你正德皇帝都干了些什么……

朱厚照浑然不觉下面的大臣对他暗暗的鄙视,反而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人家把他当成了昏君简直是他人格的巨大侮辱。

郑嫡到底是言官。对朱厚照的怒气直接无视。仍旧垂头恭声道:“陛下,坊间传言是事实,秦堪有杀华昶满门的嫌疑也是事实,暂停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也正是应有之义。臣只是将市井坊间的传言如实据报。这是臣的职责。臣请问陛下,臣到底错在哪里?”

朱厚照语滞。

哪怕他再修炼几十年,跟这些文官论口才还是远远不够。明知此事是个阴谋,可朱厚照却偏偏想不出办法救秦堪,人家说得有理有据有节,句句占住了道理,朱厚照怎么辩?

郑嫡的话说完,十余名大臣立马站出班异口同声道:“臣附议郑大人所言,请陛下暂免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并下旨彻查华昶满门被灭一案。”

朱厚照怒极,起身重重道:“着东西二厂缇骑侦缉华昶满门被灭一案,不过,暂免锦衣卫指挥使朕不能答应,此事暂且搁置,容后缓议!”

大臣们不甘心,躬身再请,朱厚照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他们的话,怒道:“朕说过,朕不答应!你们休要逼人太甚!朕乏了,退朝退朝!”

说完朱厚照不待群臣施礼,身影飞快闪进了后殿。

大臣们叹了口气,这昏君,每次都来这一招,辩不过便躲,躲不过便哭……

大臣们三三两两散去,焦芳和兵部尚书刘宇走在最后,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今日只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真正的大餐还在后面呢,这事儿完不了,陛下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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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在即,各有图谋。

远在千里之外的宁夏灵州城外,灵州卫所麾下千户所里,一名副千户和四五名百户将领围在一起喝着酒。

众人围着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的陶锅里炖着一锅羊肉,羊肉已炖得烂熟,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夹杂着里面撒了茴香的肉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时已入夏,然而宁夏这地方的天气有点邪门儿,白天热得大汗淋漓,夜晚温度却急剧下降,晚间邀几位相得的兄弟喝上几坛好酒,远在边陲的将领们也只剩这点小小的消遣了。

一碗酒饮尽,一个名叫周扬的副千户狠狠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然后挟了一筷滚烫的羊肉倒吸着凉气塞进嘴里,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大嘴蠕动几下,羊肉落了肚。

重重放下酒碗,周扬忽然使劲一拍桌子,神情既愤怒又无奈。

“弟兄们,有酒喝赶紧喝,有肉吃赶紧吃,咱们的好日子不多了!”

四五名百户楞了一下,接着满不在乎笑道:“周大人,可是又要跟鞑子打仗了?咱们兄弟吃的就是这碗舔血的饭,死就死吧,怕什么!”

另一名百户也笑道:“我给老娘留了四十多亩地,我弟也入了卫所当了总旗,将来我死了,我弟顶我百户的位置,地还是咱家的,手下的百多号军士也都是咱家的,他们给我种地,给我交租,三代以内我王家饿不死!”

周扬眼中精光一闪,忽然嘿嘿冷笑:“三代以内饿不死?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连你都要饿死了!”

姓王的百户端着酒碗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缓缓搁下酒碗道:“周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日前,咱们千户所营地来了个骑马的穿着军驿服色的家伙,你们都见过吧?”

“当然见过,那小子是专门传递都司和卫所公文的驿卒,周大人,这跟咱们有何关系?”

周扬冷笑道:“你们可知那个驿卒这次来千户所传递的是什么公文吗?”

众人纷纷摇头。

周扬道:“这次他送来的,是京师司礼监的公文!”

见周扬脸色不对,众人的心渐渐悬了起来,他们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周大人,司礼监的公文上说了什么?”

周扬缓缓扫视众人,一字一字道:“司礼监掌印刘瑾欲清查天下军屯,所有军屯田地全部划归朝廷所有,任何将领不得私留一分一寸!弟兄们,很快你们名下的土地全部都要吐出来了,否则,呵呵,小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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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兴兵叛乱

大明的军屯田原本是国有的,洪武年间太祖皇帝便有过硬性的规定,朱元璋出身贫寒,半生坎坷,见识和阅历的原因注定了他坐稳江山以后的治国思想无法避免小农思想的作祟,这种小农思想与老子的无为而治有很大的区别,朱元璋不是不治,而是治得太厉害。他期待自己朱家王朝治下的官员和百姓都能活得简单一点,方便他治国的时候不用想太多事,别给他添太多麻烦……

老实说,靠这种思想治国委实有点儿戏,朱元璋更适合当一个闲着没事逮几对狗男女浸猪笼的村长。

军屯田的本意是军户种田,无论和平时养兵还是战争时的大军粮草,大明的军队都可以自给自足,算盘打得好,但百余年过去,军屯田渐渐变了味道,它成了都司卫所将领们的私产,而军户也渐渐变成了将领们的农奴,武将贪钱的渠道并不像文官那么多,除了私扣军饷,吃缺额,暗里跟商人交易倒卖军械,剩下的最靠谱最稳定的财源便是军屯所产了。

可以说,军屯田是将领们的命根子。

如今,少了命根子的刘公公心理变态,竟要动将领们的命根子,欺人太甚!

千户所内,几位喝酒的百户们出离愤怒了,根本不用周扬煽动,他们的眼睛已涨得通红,鼻孔不自觉地张大,呼哧喘着粗气。

周扬嘴角一勾,随即一脸沉痛道:“各位弟兄。朝廷有令,我等不能不遵,毕竟咱们都是食君之禄的武将,大家还是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好田产帐簿,等待上面来人接收吧,咱们以后老老实实领着朝廷俸禄便罢了……”

酒是个好东西,酒壮怂人胆,更何况在座的不是怂人,而是常年在边陲跟鞑子打得你死我活。刀口舔血的厮杀汉。这帮人喝了酒可什么都敢干。

此刻大伙儿酒都喝得不少了,一名百户壮起胆子冷笑道:“‘食君之禄’?周大人,真说起朝廷俸禄,咱们掰着指头数数。兵部多少年没给咱们发饷了?下面的军士管饱就够。咱们的俸禄却全是从军屯田里来的。咱们如今是自己养着自己,君上俸禄,我可有年头没见着了。”

这话分明已有了几分大逆不道的味道。周扬垂头把玩着酒盏默不出声,其余几位百户面面相觑,接着另一位百户狠狠一咬牙,附和道:“齐百户说得没错,咱们不指望朝廷发什么军饷俸禄,可朝廷也不能将咱们赖以生活的军屯田收了呀,朝廷这是不打算给咱们活路了,他娘的大明朝廷,老子还真不想侍侯了!”

所有人眼皮跳了跳,这话愈发诛心了,小小密室内,大伙儿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百户说完将目光盯向周扬:“周大人,你说句话吧,若大人觉得应该顺从刘瑾那个没卵子的阉货,弟兄们二话不说把军屯田老老实实交上去,以后全家饿死咱们都认了,若大人也和咱们一样有不可言之想法,兄弟我这百多斤肉就交给大人了!”

沉默许久,另外几名百户忽然同声附和道:“不错,反正咱们吃的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断头饭,杀谁反谁终究都是掉脑袋的买卖,朝廷不仁,咱们还讲什么忠肝义胆?大人您发句话吧!”

“对!活不下去了,索性反他娘的!”

“挡老子的财路如杀老子的父母,这朝廷老子侍侯不起了!”

周扬嘴角一翘,今日请的这顿酒,值了!

百户们七嘴八舌表完态,然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死死盯着周扬的表情,等着周扬说话。

周扬也不直接表态,慢悠悠地品了一口酒,气定神闲道:“各位弟兄,大家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也知道我周家还有什么人,不错,如今的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正是我的兄长,不瞒各位说,司礼监刘瑾清查军屯的谕令半月前便已递到宁夏都司,我兄长周昂愤怒之极……”

众百户脸上顿现喜色。

周扬接着叹道:“刘瑾这道谕令捅破天了,如今大明边陲因他这道谕令而军心不稳,据说延绥各地千户所已弹压下好几次将士哗变,我再告诉大家一件事,甘肃安化王前几日已秘密派出信使找到家兄,请我兄同举义旗,反了大明朝廷……”

百户们愈发欣喜,原以为只有他们几个敢做这泼天的大事,原来三边已处处动荡不安,若这个时候有人登高一呼……

众人盯着周扬急切道:“周帅如何答复安化王?”

周扬缓缓环视众人,良久,一字一字道:“我兄答应了!”

屋内久久的寂静……

一位姓王的百户长身而起,屏住呼吸问道:“那么,周大人您的意思是……”

周扬静静一笑:“长兄如父,我当然从兄,不仅打虎要靠亲兄弟,造反也要靠亲兄弟的。”

王百户喜道:“如此说来,咱们……”

话没说完,另一名百户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咱们反了!”

屋子里顿时沸腾起来。

“对!横竖没了活路,索性反了!”

“谁给吃给喝老子就跟谁!”

“打进京师去!咱们也瞧瞧皇帝小儿怎生模样,再把刘瑾那没卵子的阉货千刀万剐!”

周扬眼中同样也是喜色一闪。

事成矣!

周扬哈哈一笑,长身而起,接着脸色忽然一肃,道:“好,从今日开始,咱们就同坐一条船上了,丑话说前面,若谁两面三刀来回摇摆,干着吃里扒外的缺德事,周某绝不放过他!”

“我等愿随大人赴汤蹈火!”

“好!咱们也学当年燕王一样来个靖难之役!将来大业鼎定,安化王稳坐龙庭,咱们最早起事的这批人少说也是封侯列公的功劳,这泼天的荣华富贵,只待你我兄弟伸手取来!”

众人互视一眼,接着同时端起酒碗一同饮尽。

叛乱,从这伙亡命之徒开始。

是夜,以周扬副千户为首的一共七名将领回营煽动军士,并诱另外三名百户入帐,言语试探后三名百户不肯从逆,众人聚而杀之,并兵围千户所,杀千户欧祈。

仿佛与周扬保持了惊人的默契,周扬起兵后的第二天,甘肃安化王朱寘鐇邀当地官员赴宴,席间朱寘鐇口出逆言,官员们勃然变色,其中数人起身与朱寘鐇激烈对骂,朱寘鐇大怒,久已埋伏好的叛军冲入席上,将不愿逆从的官员一一斩杀,同时宣布起兵,发布了讨逆檄文,檄文上,刘瑾成了朱寘鐇这次叛乱的最大理由,里面细数刘瑾数十款大罪,如横征暴敛,苛捐过甚而致民不聊生,司礼监滥杀大臣,刘瑾专横跋扈,致天下动荡不安,故而安化王奉太祖《皇明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

安化王朱寘鐇,就是那个“清君侧”的人。

与历史上所有谋逆造反的理由一样,这次叛乱,被反军自称为“清君侧”之战,而朱寘鐇自己却将它称为“二次靖难”,可见野心何其勃勃。

杀尽不肯逆从的官员后,王府三卫兵马迅速占领了安化城,并挥师向南,兵锋直指灵州,庆阳。

如果说三卫兵马不足成大患的话,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勾结麾下数名卫指挥使起兵协从无疑给这次叛乱来了个火上添油。

朱寘鐇起兵第三日,消息还没传到宁夏,宁夏都指挥使周昂聚集麾下将士突然发动,短暂的煽动动员之后,这支朝廷的边军瞬间成为了叛军。

周昂率军直奔庆阳府,杀宁夏总兵姜汉,杀镇守太监李增,杀宁夏巡抚安惟学,甚至连被贬谪到宁夏巡按边事的原大理寺少卿周东也无端遭了兵祸,被杀死在乱军之中。

一场突然发动的叛乱,庆阳很快落入周昂等叛军将领手中,接下来周昂与朱寘鐇合兵一处,并攻占了灵州和固原,反军合兵之后共计八万,八万人在朱寘鐇和周昂的带领下席卷陕甘绥三边,释狱囚,焚宫府,劫库藏,夺河舟,甘宁两地的藩王们太幸福了,碰到朱寘鐇这么一位宗室好兄长,叛军杀进各地诸王王府,只劫财不劫命,诸王不敢反抗,自觉打开府库任叛军予取予夺,生生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的好典范。

叛军一路攻城掠地,掠夺各地府库藏金计十余万充为军资,同时分封将弁,把守关隘,传檄文屡次历数刘瑾之罪状,与朝廷分庭抗礼!

关中大震!

反军起兵第五日,一位比较特殊的将领投奔叛军,他的名字叫仇钺,原宁夏都司游击将军,朱寘鐇大喜,任仇钺为叛军前锋。

无声无息间,秦堪将一颗棋子埋到了朱寘鐇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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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四面楚歌

甘肃宁夏离京师千里之遥,当朱寘鐇领着叛军在西北大肆攻城掠地之时,消息竟还没有传到京师。

朱寘鐇动作太快了,虽然这位王爷安静的时候像个神经病,没事坐在王府里写写算算,竟被他算到自己居然是天命所归,但这位王爷动起来的时候却一点也看不出是放弃治疗后的样子。

兵贵神速,就算朱寘鐇不懂兵法,他帐下的孙景文,周昂,仇钺却非常清楚。

西北烽烟四起,数日之内叛军连破固原,平凉,凤翔,西安四城。

“破城”这个字眼看着大气恢弘,实际上所谓的“破”,基本跟屠城差不多,所破之城无论官仓府库还是富绅百姓,基本被洗劫一空,甚至鸡犬不留,四城破后只见处处大火冲天,处处凄厉哭叫,处处人间地狱,军士公然奸淫掳掠,毫无军法军纪顾忌,朱寘鐇不是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取祸之道,可如今叛军将士刚刚收归麾下并未归心,他的创业才刚刚开始,若以严明的军法约束这些无法无天的叛军将士,恐怕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叛军便会离他而去。

欲创不世伟业,就必须要依靠这些将士,要依靠这些将士,就必须牺牲四城百姓。

朱寘鐇不算枭雄,但他有一颗比枭雄更冷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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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仍旧平静,平静只是相对。

朱寘鐇造反的消息尚未传到京师。京师的话题最近已全是关于秦堪。

朱厚照不得不下旨东西二厂彻查华昶满门被灭一案。

这个案子是由弘治十三年科考弊案衍生出来的案子,如今谣言满天飞,秦堪只好暂时停止重审科考弊案,两件案子是互为因果的关系,只要解开一个案子,另一个自然不言而明。

继上次朝会,朱厚照粗暴地拒绝了礼部给事中郑嫡关于暂停秦堪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之后,朝堂又安静了几天,刘瑾的党羽们也看清楚了形势,他们知道仅仅只因嫌疑的话。陛下是断然不会对秦堪怎样的。不仅如此,陛下反而会竭尽全力袒护秦堪。

无凭无据,秦堪的地位不可动摇分毫。

于是党羽们蛰伏下来,与此同时。西厂缇骑尽出。全力侦缉华昶被灭满门案。

锦衣卫和东厂也没闲着。东厂督公戴义也很清楚,如今他和秦堪已然绑在一条船上,若秦堪被刘瑾扳倒了。下一个倒霉的绝对是他,戴义同时还兼着司礼监随堂太监,他知道刘瑾对他恨到什么程度,秦堪一倒,戴义绝对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锦衣卫和东厂缇骑离京南下,厂卫中精于侦缉刑察之道的老手全部被秦堪和戴义派出,他们针对的也是华昶满门被灭一案,同时也不忘拜访已故的当年主考官程敏政的亲属家仆。

西厂侦缉华昶灭门案的速度很快,也不知是不是早就将证据准备好了,数日以后,一个惊天的消息又传了出来。

西厂已找到华昶满门被灭案的重要证据!

京师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又有了新的话题,传言说秦堪为了好友前程,派锦衣卫高手将唯一知情且掌握科考弊案证据的华昶一家满门二十余口尽数斩杀,那晚华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锦衣卫高手来去如风,未留下任何痕迹,然而却还是万中有失。

满门屠灭之时,一个华家的家仆生性机灵,事发时躲在家中一口老井里,才避过了这一劫,当时他在井中捂着嘴,耳中听着华家上下主仆接连发出的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而且还听到了有人说起“侯爷还在京师等消息”这样的关键辞句,直到锦衣卫高手前后搜索了好几遍,发现华家已无活口后,高手们快速撤去,这位华家的家仆才从井里爬出来,离乡远遁避祸,西厂侦缉此案时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位家仆从一个外地偏僻的乡村里找出来带回京师……

谣言说得有板有眼,整件案子抽丝剥茧,仿若亲见,而且从头到尾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破绽,连那位所谓的“华府家仆”也被西厂番子们安置在灵济宫内,番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将这位重要证人保护得滴水不漏。

京师又被刘瑾掀起风浪,这次的风浪更大。

秦堪在家中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由勃然变色,这是他头一次见识到刘瑾的手段。

一旦图穷匕见生死相搏,原来刘瑾的杀招竟也如此凌厉。

连秦堪都感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了。

…………

…………

这次刘瑾已无必要再等谣言酝酿发酵了,兵贵神速,铲除政敌也要神速。

谣言传遍京师的第二天下午,六科十三道监察御史聚集近半,众人一齐跪在承天门的宫门外,久久伏地不起,跪请当今皇帝开朝会,求陛下罢免秦堪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并请削山阴侯之爵,将其拿入刑部问罪。

这次,刘瑾有了证据,尽管是假证据,但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看来,它就是证据。

有了证据,秦堪灭华昶满门一案已被坐实了。

刘瑾的党羽再煽动几句,朝臣们终于愤怒了。堂堂国侯竟干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情,常以正义自诩的大臣们怎能放过如此标榜自己诛除奸佞的良机?

数日之内,秦侯爷陷入了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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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秦堪自己都感到了危急,他的盟友自然也感觉到了。

传言四起之时,张永和戴义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侍侯朱厚照左右上面。

这次的情况跟上次内外廷联手诛八虎有点像,张永和戴义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陪在朱厚照身边,以便第一时间获得最新的消息。

而外廷方面,右都御史杜宏也终于坐不住了,他向内阁递了奏疏,明面上一派义正言辞,颇有大义灭亲之势,然则话里话外还是透了点别的意思,此案案情复杂,一环套一环,草率定罪不妥,除非能拿出如山铁证,否则不宜轻言罢官削爵。

到底是自己的女婿,平日里怎么看不顺眼都没关系,然而生死危急关头,杜宏终究选择了站在女婿一边。

兵部左侍郎严嵩也连着上了好几份奏疏为秦堪辩解,连秦堪自己都没想到,当初只因严嵩后世的赫赫声名而将其收归麾下,严嵩却在如此危急时刻也没有弃他而去,这位踏入官场不足两年的新科进士尚保留着年轻人的一腔血性,此时此地,唯一句“士为知己者死”足矣。

杜宏和严嵩的奏疏递上去自然没什么结果,如今秦堪似乎已成了满朝公敌,人人喊打,二人的奏疏很快被淹没在一片打杀声中。

朱厚照紧闭宫门,连朝会都停了三天,对外还是以前的老借口——龙头很痛。

这回朱厚照没骗人,他确实头痛了,他在头痛如何解开这个死局。心中隐隐怀疑这事是刘瑾背后所为,毕竟二人不合已是天下皆闻,嘴上没说什么,可朱厚照心中对刘瑾的那一丝裂缝却越撕越大,渐成鸿沟。

此事过后,还是适当把刘瑾的权力削弱一点,先把西厂交给谷大用吧。

朱厚照暗暗做了决定。

…………

…………

京师沸沸扬扬之时,李东阳再次登了秦侯爷的门。

秦堪也不避讳,抱着女儿秦乐悠悠地踱到了前堂,然后朝李东阳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示意自己手上抱着女儿无法行礼。

李东阳见到秦乐也高兴坏了,小心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二两重的小银锁戴在秦乐粉嫩的脖颈上。

此举引来秦侯爷深深的鄙视。

这老家伙的身家秦堪知道得清清楚楚,虽说平日从不贪墨,但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内阁大学士,每年京官和外官的冰炭两敬他可从来没拒绝过,更何况他的女儿嫁给了孔子的嫡系后代圣衍公,圣衍公可是大明数一数二富得流油的大地主。

家底如此丰厚,居然只送个二两重的小银锁……

秦堪很想当着李东阳的面把银锁托在手心,然后一口气将银锁吹得飘起来,狠狠羞辱一下李大学士,后来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四面楚歌,实在不宜再把李东阳得罪了。

吩咐丫鬟将女儿抱进内院,前堂内只剩下秦堪和李东阳二人以及两名侍侯的丫鬟。

见秦堪翘着腿一派悠闲地品着茶水,李东阳也坐下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第一口茶水刚入口,李东阳忽然“噗”地一声喷了出来,接着抖索着白胡子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手指颤颤指着秦堪。

秦堪被李东阳的反应吓到了,静静瞧了半晌,苦笑道:“李老大人的反应……难道中了含笑半步癫?不瞒你说,真凶唐寅就在我府上住着……”

李东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秦堪道:“老夫是笑你这势利性子,老夫登门时你一脸喜意,直到老夫拿出一个二两重的小银锁,你的脸色比茅坑的石头还臭,秦堪啊秦堪,朝臣人人皆谓你为伪君子,老夫看来,你倒是个真小人。”(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五章 昔年内幕

伪君子和真小人自然都不是什么好话,秦堪难得地老脸一红,揉了揉脸喃喃道:“我真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李东阳仍在大笑:“若非老夫是当朝大学士,恐怕你早已端茶送客了吧?”

秦堪斜睨了他一眼,他发现跟李东阳越熟悉,老头儿看起来就越不像好人。

秦堪叹了口气,道:“据说唐朝时有个很出名的典故,有位云南的使节奉当地国王之命送一只天鹅入长安送给唐皇,半路上天鹅飞了,使节又气又怕,最后没办法,只送了几根鹅毛给唐皇,另外还题了一首歪诗,诗的最后一句是‘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

李东阳笑道:“哦?你的意思是,老夫送个小银锁也算是礼轻情意重?”

秦堪叹道:“老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送礼的真不要脸……”

李东阳又哈哈大笑起来,顺手从怀里又摸出个分量不小的金锁递给秦堪,道:“拿去,给孩子戴上,老夫再不拿出来,不知会被你损得何等不堪了。”

秦堪飞快接过金锁,放在手里掂了掂,顿时眉开眼笑,朝堂外扬声道:“来人,把老大人的茶水换了,换龙井贡茶!”

…………

…………

待遇提高了,连茶都香浓了许多。

李东阳慢慢啜了口茶水,目注秦堪道:“外面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你好像一点都不急?”

秦堪叹道:“急有什么用?如今京师的事态我已无法掌控了。”

李东阳一双睿智的双眼仿佛看穿了迷雾:“此案的背后。是你和刘瑾之争吧?”

“对。”

李东阳有些激动:“闹到如此严重,已是图穷匕见之际了吗?”

秦堪笑而不答,反问道:“老大人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我华昶被灭满门是不是我干的,老大人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李东阳笑道:“你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这一点老夫早就知道,但若说你无缘无故灭人满门,老夫相信你干不出这事。”

秦堪眨眨眼:“华昶是科考弊案的重要人证,我若欲为唐寅翻案,杀华昶全家也是情理之中,老大人何故对我有如此信心?”

李东阳冷笑道:“你可别忘了。弘治十三年的科考弊案是老夫亲自主审的。户部给事中华昶不过只是个邀名买直的小人,他听风便是雨,不管不顾地上了奏疏参劾,当时程敏政与他当殿激辩。华昶常常被问得哑口无言。后来先帝大怒。将华昶罢了官,若他手里有证据的话,八年前便该拿出来了。怎会藏到今日等人上门杀了他?”

“既然上疏参劾的言官被罢官,说明当时先帝知道此案是冤案,为何还要令程敏政致仕,又令朝廷永世不得录用唐寅和徐经?”

李东阳叹道:“当年科考弊案闹得很大,天下皆知,士子们不明真相,怒不可遏地不断集会抗辩,天下士子与朝廷渐成离德离心之势,尽管知道唐寅和徐经是被冤枉的,然而那些士子肯听吗?先帝治国不能不依靠文人士子,不能因为两个人的前程而动摇大明的社稷……”

秦堪冷笑道:“所以,老大人揣摩上意之后,为了平息众怒,于是果断毁了唐寅和徐经的前程,弃卒保帅,好生高明。”

李东阳深深注视着他,肃然道:“秦堪,当时的情况,你若是老夫,当如何处置?”

秦堪一滞,却说不出话了。

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很多事情在取的同时必须也要果断舍,当年的科考弊案,若换了秦堪来处置,想必也只能这样选择了。

站在社稷的高度上看,是非黑白已不重要,所取所舍者,端看孰轻孰重而已。唐寅和徐经注定要成为这个案子的牺牲品。

李东阳见秦堪不说话,他沉沉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几许愧色。

李东阳这辈子没害过人,做人也好做官也好,都是堂堂正正,唯独对唐寅和徐经,他是心怀愧疚的,愧疚是愧疚,然而若回到八年前让他再做一次选择的话,唐寅和徐经仍是同样的结局。

叹了口气,李东阳笑道:“没想到时隔八年,你又把这件往事翻出来了,重审也好,八年过去,也该给唐寅和徐经一个交代了。”

秦堪哼了一声,道:“朝廷欠唐寅的,我帮他讨还回来。”

李东阳叹道:“讨还不易啊,为了这个案子,如今连你自己都陷进去了,你可知外面的谣言传成什么样了?一个华昶灭门案还不足以让京师朝堂小题大做,多半是刘瑾在背后推动,刘瑾好手段,简直是步步杀机。”

目光一转,李东阳期待地看着秦堪:“你待如何应对?”

秦堪淡淡道:“诛除刘瑾,危局自解。”

李东阳两眼一亮,神情激动起来:“好小子,你果然要诛刘瑾了!”

说着李东阳站起身,在前堂内搓着手兴奋地来回踱步,随即身形一定,压低了声音道:“事关许多人的身家性命,你可有把握?”

“没把握。”

“你是如何谋划的?说出来老夫给你参详一二。”

“找个高手一刀捅死刘瑾,然后跑路。”

李东阳:“…………”

秦堪眨眨眼:“是不是有点粗糙?”

“太粗糙了……”李东阳叹道:“还有更精致一点的法子吗?”

“先下毒,然后再一刀捅死他?”

李东阳指着秦堪,气道:“老夫能从你这里听到一句实话吗?对老夫你还提防,果然是个混帐东西!”

秦堪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了实话:“老大人可知……甘肃安化王欲反?”

李东阳大惊,虽然他是内阁大学士,但通常只处理国事政务,此时安化王谋逆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师,而提前得知安化王欲反的消息的人除了朱厚照,刘瑾,秦堪三人外,也只有接触此事的少数几个厂卫所属武官,毕竟是一件要命的大事,事情没发生前,谁也不敢乱说。

“安化王欲谋逆?”李东阳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大事,你怎不早报内阁?”

“陛下已知。”

李东阳怒道:“陛下知道,你们厂卫也知道,唯独内阁和朝臣蒙在鼓里,秦堪你这混帐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咦,难道你欲以此事为契机诛除刘瑾?”

“老大人真是冰雪聪明。”

李东阳忽然冷静下来,目光深深地注视着秦堪,良久,捋须缓缓点头:“老夫懂了……”

秦堪笑道:“老大人今日这金锁没白送吧?”

“没白送。”

秦堪的笑容渐渐带了几分邪味儿:“老大人若再送几个金锁,晚辈这里还有更劲爆更开心的消息相告……”

李东阳又不冷静了,急切道:“你这小子好歹也是堂堂国侯,怎地如此钟爱黄白之物,还有什么消息速速说来!”

“据潜伏在你家的锦衣卫密探禀报,你家二公子李兆先今年上元节晚上出游赏灯,认识了保国公朱老公爷家最疼爱的小孙女,二人一见钟情,私订终生,如今国公家的小孙女珠胎暗结两个月,两位年轻人又不敢告诉双方长辈,每日以泪洗面惶惶不可终日,连跟踪他的锦衣卫密探都忍不住为这对痴情的苦命鸳鸯掬一把同情的眼泪……这个消息劲爆不劲爆?开心不开心?说到这里,晚辈必须向老大人贺喜,恭喜老大人喜添孙儿,……十五岁的小姑娘令公子也忍心下手,禽兽啊,艺高人胆大啊……”

李东阳被雷劈过似的,呆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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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离开侯府了,临走气急败坏从秦府前院顺手抄了一根儿臂粗的木棍,杀气腾腾往自己家冲去。

鉴于刚才西涯先生送了一个金锁一个银锁的大手笔,秦堪决定这根木棍不向李东阳要钱了。

至于李家二公子今日会遭多大的劫难,这个不在侯爷的考虑范围中,萝莉身娇体软易推倒,但爽完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东阳前脚刚走,丁顺从前堂的回廊外一闪身窜了进来,鬼祟地朝秦堪竖了竖大拇指。

“侯爷高明,您无缘无故把李家二公子的事捅出来,应该大有深意吧?”

秦堪挑挑眉:“有事说事,别说废话。”

“是,侯爷,下午又有二十多个大臣在承天门前长跪不起,请求陛下将侯爷削爵拿问,陛下紧闭宫门置之不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乾气得以头撞门,当场血流如注昏过去了,此举令朝臣们愈发愤怒……”

秦堪心中一沉:“刘瑾这是一步步逼陛下拿我问罪啊,陛下撑不了多久了。”

丁顺叹道:“陛下先是停朝三日,又紧闭宫门不见外臣,他对侯爷可谓至真至诚,可是这个死局若不解开,陛下老这么避下去也不是法子,侯爷,快想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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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各有算计

秦堪知道朱厚照在帮他默默苦撑,朱厚照哪怕再单纯也知道这次事非寻常,这是有人想要秦堪的命,然而朱厚照唯一能做的也只能躲避拖延,这是个臣权大于君权的年代,皇帝不可能为所欲为,朱厚照只能尽自己的努力为秦堪躲避,拖延。

“破局终究还得靠自己啊……”秦堪喃喃自语,感动于朱厚照默默的为他承担,却也清楚朱厚照再也撑不了多久,今日右副都御史以头撞击宫门,想必群情愈发激愤,而朱厚照却狠不下心斩杀立威,事情必将越来越严重。

正德登基以来,大臣确实死了不少,但很少有大臣被朱厚照亲自下旨处死,后世谓朱厚照“昏庸,荒唐,叛逆,淫乱”等等诸多评语,但没有一个人给他打上“暴君”的标签,只因朱厚照确实不是暴君,他充其量只是一个脑子里的想法与大多数人不同的少年罢了,爱玩爱闹爱新奇尚武事,但他绝不是屠夫,正德一朝被朱厚照亲自下旨处死的大臣屈指可数,绝大部分大臣都是刘瑾杀的,也有朝争中被政敌寻了由头扳下台处死的。

丁顺恭声问道:“侯爷可有吩咐?属下愿为侯爷赴汤蹈火!”

秦堪思忖许久,叹道:“我现在最缺的是时间,算算日子,安化王也该发动了,可惜甘肃离京师太远,消息一时到不了京师,而刘瑾的刀已悬在我头上,我若被削爵拿问。刘瑾必然不会容我活下去……”

“若请陛下再拖延几日……”

秦堪叹道:“拖延不了了,陛下已经帮我撑得很辛苦了。”

丁顺若有所思道:“侯爷,您说陛下是否知道这些事情全是刘瑾在背后搞鬼?”

秦堪苦笑:“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就算陛下当面喝问刘瑾,恐怕刘瑾也不会承认,表面上看,如今闹得最凶的是文官,与刘瑾毫无关系。”

“侯爷,不如寻个由头暂时出京避祸。过不了几日。待甘肃那边的军报送到京师,侯爷和刘瑾的攻守之势立换,那时侯爷再回京收拾这阉货。”

秦堪摇头道:“也不妥,离京便意味着无法掌控京师形势。无法及时应对各种变化。终究弊多于利……”

丁顺愈发烦躁。杀人放火他在行,出主意却委实不是这块料。

秦堪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道:“咱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所以,必须得想个法子让刘瑾和大臣们暂时消停一段,待到甘肃军报入京,那时我便可化被动为主动了。”

“侯爷如何让刘瑾和大臣们消停?”

秦堪不答反问道:“作为老对手,我还一直没仔细留意过刘瑾的家世背景,丁顺,这方面你查过吗?”

“那老阉货是侯爷是死敌,属下怎敢不查?”

“说说。”

“是,刘瑾本姓谈,老家在陕西兴平,后来被一个名叫刘顺的太监收养,遂改姓刘,后来净身入宫便一直以‘刘瑾’为名,这家伙倒也真会拍马屁,为了讨好他的太监干爹,不仅把自己的姓改了,连他哥哥和侄孙的姓也改成了刘,他哥哥名叫刘景祥,他侄孙名叫刘二汉,目前刘景祥在京师挂了个锦衣卫提督的虚衔横行霸道,刘二汉则进了国子监读书,老刘家这是要发啊……”

“还有呢?”

“还有,刘瑾拍马屁拍得那叫一个彻底干脆,当时他在宫里无权无势,为了巴结他那姓刘的太监干爹,改了姓还不算,竟将他自己亲生父母的坟都迁到了老太监的家乡河间府,也不知他父母有没有气得掀棺材盖子。”

秦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即忽然一楞:“慢着,刘瑾父母的祖坟迁到了河间府?”

“对,那老太监刘顺本是河间府人,病死后落葬原籍,刘瑾在他生前便逢迎许愿,告诉他一定将自己父母的坟迁来,将来老太监百年后与他为伴,全他一片孝心……”

秦堪喃喃道:“这世道怎么了,动不动就把自己父母的坟迁来迁去,也不怕遭报应,辽东的李杲如是,刘瑾亦如是……”

丁顺安慰道:“但凡坏人都会迁坟的……”

秦堪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丁顺一惊,立马抽了自己一耳光。他忽然想起来,秦侯爷的祖坟也迁了,而且还是丁顺他亲自迁的……

二人沉默许久,秦堪眼睛忽然快速眨动,很快嘴角往上一翘,露出一抹带着邪味儿的笑容。

丁顺眼皮跳了跳,每次看到侯爷这种笑容,便意味着侯爷肚里的坏水儿开始咕噜冒泡了。

“侯爷有主意了?”

秦堪慢条斯理道:“丁顺,你帮我办件事……”

丁顺期期艾艾道:“侯爷……您不会又想挖刘瑾祖坟吧?属下老挖坟,会遭报应的……”

秦堪怒道:“胡说!本侯怎会做这种缺德的事?”

丁顺:“…………”

“这次不叫你挖坟,相反,我要你去修坟。”

丁顺大愕:“修坟?”

“对,帮刘公公修坟,生了这么个混蛋儿子,刘公公的父母九泉下一定不得安宁,你去帮刘公公尽尽孝心,顺便也给自己积积阴德,毕竟以前你挖过李杲的祖坟。”

丁顺满头雾水:“侯爷……您如今身陷危局,怎么突然想起给刘瑾修坟了?”

秦堪嘴角轻勾,压低了声音道:“去给刘瑾修祖坟呢,有讲究的,一定要豪华,要气派,最好……修成帝王寝陵规模,然后埋点龙袍,玉玺,金刀什么的进去,最后派人快马回京师……”

丁顺福至心灵,大喜接口道:“……满城散布谣言!说他刘瑾想造反,他父母已被刘瑾私下尊为太上皇和皇太后!”

秦堪不悦道:“怎么是造谣呢?明明查有实据啊,真金不怕火炼,朝廷不论派谁下去查都能查到证据,刘公公造反的心思是经得起事实考验的,这事一闹开,刘瑾辟谣,内阁下文询问当地官府,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五六天,那时估摸着甘肃的军报该到京师了……”

丁顺大喜:“侯爷高明!出了这档子要命的事儿,刘瑾急着辟谣,内阁忙着给当地官府下条子调查,更何况这件事跟华昶被灭满门案比起来严重多了,朝臣们的火力自然全部转到刘瑾身上,咱们就躲在一旁看刘瑾的热闹,顺便等甘肃的军报……”

丁顺说着忽然一顿,迟疑道:“可是侯爷,刘瑾听到这个传言必然派人去河间府毁灭证据,那时所谓的帝王规模全部推了,埋下的龙袍金刀全部被他们带走,内阁哪还有证据可查?”

“那就更简单了,找个言官参刘瑾一本,就说刘瑾把他父母的坟推了,这可是大不孝,不但要游街,而且要问罪的,陛下是至诚至孝之人,若听了这事,保管他以后见了刘瑾便犯恶心……不管刘瑾能不能从这件事里脱身,最重要的是,我们争取到了时间!”

丁顺额头渗出了几滴冷汗,刘公公这回可真要被侯爷坑死了……

“还有件事……”

“侯爷请吩咐。”

“派锦衣卫密切关注刘瑾的哥哥刘景祥,以及他的侄孙刘二汉,平日里不要动他们,但我要用他们的时候你要随时把人绑了带到我面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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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

焦芳,刘宇,张彩,张文冕等刘瑾的主要党羽齐聚一堂。

布局走到这一步,刘瑾觉得自己差不多快摸到成功的影子了,就差一点点而已,所以此时此刻不能松懈。

“刘公,陛下一直对朝臣避而不见,这事儿僵持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咱们得想个法子打破僵局了。”张文冕官职最低,但却是众党羽中最爱出风头的,什么事都喜欢抢先说。

焦芳,刘宇二人是官场老油条了,捋着须半阖双目默不出声,仿佛睡着了一般。

张彩如今也当上了吏部尚书,对张文冕这位刘瑾身边的幕僚也没什么好脸色,目光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瑾笑得满脸褶子,道:“陛下的耐心也就这几天了,但咱们等不起这几天,算算日子,安化王恐怕已经举兵了,估摸着军报正在奔往京师的路上,等军报进了京师,满朝文武的注意力全部移到平叛上去,那时杂家好不容易针对秦堪布的局怕是功亏一篑,所以杂家等不得,不能等!一定要在三天之内拿下秦堪!”

“陛下一直压着此事怎么办?”

刘瑾想了想,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如今朝臣参劾秦堪最活跃的人是谁?”

“右副都御史张乾,今日下午为求陛下严惩秦堪,张乾一头撞在宫门上昏过去了。”

“甚好,今晚派人潜入张乾府上,然后……”刘瑾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众人惊愕地盯着刘瑾。

刘瑾冷笑道:“时值秦堪四面楚歌之时,要求严惩秦堪声音最高的人被刺死府中,满朝文武如何想?那时陛下还坐得住么?”

看着刘瑾阴恻恻的目光,众人浑身一颤,顿觉遍体生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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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桃色风波

京师最近很热闹。

热闹从秦堪灭华昶满门的传言开始,一件又一件事情接连发生,令朝臣们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刘瑾的党羽鼓动了一批不明真相的正直清流跪在承天门前痛哭流涕,力求朱厚照严惩杀人凶手,朱厚照紧闭宫门避而不见,大臣们丝毫不气馁,今天跪完了明天又来跪,日复一日,比进庙拜菩萨还虔诚。

华昶一案还没有结果,京师又出了一件事,一件跟风流有关的事。

事情不大,但闹得很大,因为这件风流事跟两位朝堂大佬有关系,一是李东阳,二是保国公朱晖。

事实证明秦堪并没有胡说八道,李东阳从秦府怒气冲冲离开后,回到家中立马命家仆将二儿子李兆先找来,恐吓,怒斥再加一根儿臂粗的木棍,吓得失魂落魄的李兆先终于说了实话。

果如秦堪所言,上元节时李兆先与保国公朱晖的小孙女在京师街头赏灯,两人相遇相识,李兆先年约二十四五岁,面貌生得俊朗风流,一双电眼勾魂夺魄,上青楼绝对有不付钱白嫖的实力,如此英俊风流人物,又是刻意勾搭撩拨,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能抵挡得住?

于是二人一见钟情,两三个月过去,在李兆先的花言巧语下,保国公的小孙女糊里糊涂便献了身,谁知李兆先枪法太好,一击而中,就那一次便令小姑娘怀了孕。

怀孕本是件喜事,李东阳和保国公朱晖也是门当户对。事情虽说传出去令两家颜面扫地,毕竟也勉强算是一桩良缘佳姻,然而事情坏就坏在,李兆先不仅早已成亲,而且已生儿育女,堂堂保国公的孙女,怎么可能嫁到李家给人当小妾?

李东阳从儿子口中得知了这段孽缘的起末后,气得白须一翘,哇呀呀呀挥舞着棍子满院子追杀李兆先,这可是真正的下死手。李东阳的老妻急得在旁边频频抹泪哀告。李东阳却浑然不理,打得儿子奄奄一息才罢手。

不能怪李东阳小题大做,他是当世大儒,又是内阁大学士。无论在士林还是在学术界皆享有极高的名望。连孔老夫子的后代都跟他结了亲家。谁知儿子却干出如此败坏门风的事,李东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儿子也打了,气也出了。李东阳坐在府里想了想,保国公的孙女肚子渐渐大了,事情不可能瞒得下去,错事已然做下,只能舍了这张老脸去国公府给朱老爷子赔罪。

揪着鼻青脸肿的李兆先刚出门,谁知李府外静悄悄的围了一标兵马,定睛一看,竟是国公府上的侍卫,保国公朱晖赫然站在李府门外,正打算下令侍卫破门。

李大学士被保国公结结实实堵在大门外,事情巧得很,巧得令人不敢想象,刚刚准备上门赔罪,人家就打到家门口,看样子似乎也刚得知了这件令两家蒙羞的丑事。

这件事就值得玩味了,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巧得太诡异只能说明背后有阴谋,保国公如何知道孙女被李兆先弄大了肚子,又恰到好处地堵住了李东阳兴师问罪,若说背后没人使坏,谁信?

李东阳是当朝大学兼执文坛牛耳,朱晖是数代传下来的大明勋贵,平日里二人见了面客客气气,兄长来贤弟去,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然而今日真正成了一家人,朱晖的脸色可就很难看了,李东阳苦笑着还没来得及拱手赔礼,朱晖二话不说,一拳狠狠揍在李东阳脸上,李府家仆护院见老爷竟被人打了,喝骂着纷纷拎着棍棒跑出来,跟朱晖的侍卫战成一团,李府门前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道理上没站住脚,论武力又远远不及统领京师十二团营的朱老爷子,李东阳吃了大亏,鼻青脸肿地被朱晖拎住衣领,怒冲冲欲进宫告御状,各自的两拨人马一边走一边打,一直打到承天门前,承天门前正跪着一群大臣请求诛杀秦堪,结果一见两位大佬这般架势,大臣们不论是痛心疾首的还是痛哭流涕的,一时全楞住了。

宫门本已被朱厚照下令关闭,不准任何人进出,可是李东阳和朱晖的身份不一样,又听内侍宦官说二人扭打起来,似乎与华昶灭门案无关,天性喜爱热闹的朱厚照忍不住了,当朝国公爷揍当朝大学士,多么稀奇的场景,若不见识一下岂不后悔终生?当下朱厚照立马乐不可支地下旨打开宫门,只令二人进宫,旁人一概不许进,那些请愿的大臣爱跪就让他们跪着。

李东阳和朱晖一路扭打喝骂进了宫,宫门又砰地一声紧紧关闭,跪在承天门外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八卦的传播速度是惊人的,更何况承天门外朱家和李家的侍卫和护院鏖战仍酣呢,很快大臣们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这下承天门外的气氛可就怪异了。

一群正义凛然忧国忧民浑身浩然正气到处乱窜的大臣们正在宫门前跪地请愿,痛哭流涕地请求严惩杀人凶手,现场气氛热烈且感人,结果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当朝大学士和国公爷打起来了,将现场感人且壮烈悲怆的气氛冲刷得干干净净。

大明的官儿都有斗殴的优良传统,这个传统若往上溯,大抵可以归结于儒家理学大行其道,然而理学用之大明的火候却嫌稍过,用前世的话来说,大明的理学已渐渐走上左倾主义激进路线,绝大部分时候大臣们的政见辩论不出结果,于是渐渐的他们开始信奉真理是打出来的,所以明朝的大臣当官不仅需要卓越的学识和舌灿莲花般的口才,同时也要具有一身过硬的搏斗和扛揍功夫。

若李东阳和保国公这一战是为国家为人民而打,大臣们一定兴高采烈为二人鼓舞助威,可是八卦一传出来,居然是为了一桩儿女的桃色风流事件打架,所有大臣如同生吞了一个臭鸡蛋似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了。

……咱们在这里为公理正义,为风雨飘摇的大明社稷哭得凄风苦雨,悲壮满怀,你们却在为儿女苟且之事打得头破血流,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那个住在深宫里的皇帝对这些为社稷哭求除奸的大臣们置之不理,却让那两个为了儿女裤裆里的事而大打出手的家伙进去了……

这已不仅仅是愤怒,简直是恶心了。

李东阳和朱晖不管不顾,一路走一路打,从南天门打到蓬莱东路,宫门外原本热血沸腾,齐声喊着口号请求除奸的大臣们兴致全消,彼此互视一眼,从大家的眼神里得到了同样的信号。

再跪下去就没意思了,撤吧,外面围了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可以肯定百姓们想看的绝非这些大臣如何为国为民,他们就喜欢看大学士和国公爷儿女裤裆里的那档子事儿。

两件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撞到一起顿时产生了化学作用,大臣们忽然对参劾秦堪感到意兴阑珊了,没别的原因,被李东阳和朱晖坏了兴致而已,原本挺正义的一件事跟这俩老货撞到一起味道都变了,别人看自己的目光也仿佛在看着小丑一般。

原本是李东阳和朱晖煞了风景,可是从围观百姓的目光来看,分明是他们这帮为国为民的大臣煞了风景,坏了人家揪扯裤裆里那点事的兴致。大臣们无法接受这巨大的心理落差。

最先起身的是几位被刘瑾党羽蛊惑煽动的清流,起身之后用官袍袖子使劲扑打着下摆膝盖处的灰尘,数丈方圆内顿时飞扬起一阵浓浓的尘雾,跪在地上的大臣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呛咳着起身,然后……一起扑打灰尘,刹时间承天门外莫名升起一阵黄色的尘烟,仿若妖风阵阵,没过多久,数十名大臣灰头土脸从尘雾中走出来,人人板着脸,眼中凶光毕露如同黑社会催债似的,彼此打了个招呼后三三两两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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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万万没想到大臣们承天门请愿居然请出了这么个结果,闻报后不由大为惊愕,接着火冒三丈,原本已快接近成功,眼看陛下就快撑不住朝臣施加的压力了,半途竟忽然冒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一股作气的大臣们顿时泄了气,一丝危险的预感不可遏止地从刘瑾的脑海中闪过。

打死刘瑾也不信,李东阳和朱晖的事会是巧合。

刘瑾的计划是一环环一件件谋划好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容许出错,尽管李东阳和朱晖一事表面上看来似乎只是个小插曲,可刘瑾仍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秦堪给他的阴影太深太重了,任何一个小变数他都不能不怀疑是秦堪在背后玩了花样。

当然,刘公公非常睿智,他没猜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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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狂傲跋扈

谋划许久,成败在此一击,刘瑾不能容许有任何变数。

于是刘瑾开始给秦堪拉仇恨了。

李东阳和朱晖打架的第二天,京师又传出令人震惊的消息,右副都御史张乾昨夜被人刺死于府中书房内,身中六刀而死,致命的一刀扎进心脏。

正德二年似乎是个多事之秋,一波未静,一波又起。

华昶灭门一案还没有结果,转眼间张乾又被刺了。

大臣们正有趋于平静迹象的情绪顿时激愤起来,这种激愤的情绪比华昶被灭门更甚。

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住了秦堪。

众所周知,华昶灭门一案里,请求朱厚照严惩凶手声音最大的便是张乾,几天以后他便被人刺死于府中,若说不是秦堪主使,打死他们也不信。

没人仔细思考这件事背后的玄机,处于风暴中心的秦堪正是步步艰难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指使属下悍然刺死张乾?谁愿把屎盆子朝自己头上扣?

然而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大臣们却不觉得秦堪这么做有什么稀奇。秦堪在朝堂的名声并不好,文官们皆视他为奸佞,奸佞什么飞扬跋扈的事情干不出?刘瑾这两年杖杀,斩首,重枷,诸多手法,害死了那么多大臣,他顾忌什么了吗?既然秦堪和刘瑾是同一级别的奸佞,他悍然刺死张乾需要顾忌什么吗?

一件事,两个结论。从逻辑上来说都行得通。

对政敌说杀便杀,大明立国百余年,何曾有过如此残忍跋扈之辈?永乐时著名的大奸臣纪纲对付政敌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啊。

这次不等刘瑾的党羽煽动,大臣们自发聚集起来,承天门外跪着的大臣规模大增,足有两百多号人,他们的目的很简单,秦堪必须死!他们绝不容许一个随时随地能杀他们的人活着。

在刘瑾的谋划下,要求朱厚照严惩秦堪的呼声,终于达到了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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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内浓郁的檀香萦绕。略显陈旧的房子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帝国的权力中枢。反而有几分佛堂的味道。

然而坐在司礼监的人既不戒杀也不吃斋,手底下还攒着好些条人命。

刘瑾是司礼监掌印,大明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都需要他最后一言而决,他不可能每天光琢磨着对付秦堪。他的大部分精力要放在国事上。

张彩和焦芳也坐在司礼监内。三人现在讨论的仍是最敏感的话题。清查军屯。

他们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化王造反就是因为刘瑾的这条新政,对极度渴望政绩以求赢得陛下和朝臣对他刮目相看的刘瑾的来说,新政是一定要推行下去的。不管别人认为它怎样的荒唐幼稚,新政终究是刘瑾目前而言最大的成就。

眼看死对头秦堪快倒了,刘瑾的心情一直不错,然而今日张彩却有几分忧心忡忡的味道。

“清查军屯,丈量卫所土地,这些事必须抓紧推行,另外还有一条……”刘瑾眼角余光瞟了焦芳和张彩一眼,笑道:“咱们大明的地方官府可是一个大烂摊子,这两年西厂收集的消息,地方官府搜刮民脂,强派苛税,奴役百姓,贪墨官库,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可不少,哼!都是十年寒窗苦读挣来的今日风光,当了官儿就忘了当初受过怎样的苦,忘了他们自己曾经也是老百姓,毫无顾忌地搜刮摊派,鱼肉乡里,这些人是什么?……是蛀虫!是败类!与他们同殿为官是杂家此生最大的耻辱!”

刘瑾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老脸迅速涨红,一脸嫉恶如仇的模样深得文官精髓神韵。

焦芳和张彩古怪地对视一眼,然后非常隐秘地同时朝刘瑾扔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这世上谁都有资格骂贪官,唯独你刘公公没资格,整个大明谁有你贪得多?明明是贪官队伍里的总扛把子,居然好意思说跟他们同殿为官是耻辱……

焦芳人老成精,不论刘瑾怎样激动他仍岿然不动如山。

待到刘瑾气息平稳了,焦芳捋了捋胡须,笑道:“刘公息怒,刘公忽然提起地方官府种种弊处,不知有何打算?”

刘瑾端起茶盏儿啜了口茶水,这才悠悠道:“杂家觉得呀,地方上的文官们都靠不住,太不让人省心了,这些朝廷蛀虫每年要吃掉多少国库内库银两?反过来说,咱们太监可不一样,太监无后,又是天家家奴,一门心思报效皇上,可谓既老实又勤奋……”

焦芳和张彩脸颊微微抽搐……

这话越说越不着边儿了,太监是个什么货色难道天下人不清楚,你再怎么往死里夸自己,黑白自在人心,你有本事颠倒吗?

“不知刘公的意思是……”

刘瑾沉吟片刻,缓缓道:“杂家打算将地方上的镇守太监的地位提拔提拨,提到巡抚同级,以后这地方上的事,无论是卫所,政务,法度等等,大家都商量着办,各自有了顾忌,有了监督,地方官府多少也能收敛一点,陛下的内库每年也能多进项一些,省得马永成那老货整日里在杂家面前哭穷,招杂家心烦!”

焦芳和张彩一楞,他们终于明白刘瑾的意思了,合着这是给太监谋福利,争地位呢。

镇守太监插手地方军政司法三权,这……天下还不大乱吗?

焦芳和张彩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

他们靠抱刘瑾的大腿上位不假,他们是满朝公认的阉党也不假。然而他们的出身却是文官,文官集团打在他们心里的烙印是一辈子也无法消除的,刘瑾的这个荒唐决定无疑触到了焦芳和张彩二人的底线。

焦芳沉得住气,张彩毕竟年轻,忍不住站起身急道:“刘公不可!还望三思啊!”

刘瑾的脸色顿时有些阴沉了:“尚质此言何意?”

张彩索性坦然道:“刘公,下官觉得,不仅提拨镇守太监一事要三思,新政里清查官库,清查土地,清查军屯等等举措都应三思。下官越来越觉得这几条好像很不妥……”

“不妥?”刘瑾声音不自觉地尖利起来:“尚质。你要弄清楚,杂家推行的这些新政,很大一部分都是你帮杂家琢磨出来的!昨日言是,今日言非。如此首鼠两端。你当朝廷国事是玩笑么?”

张彩情知刘瑾最近已渐渐对他生了不满。只因最近张彩的作为实在令刘瑾有些失望,自从将他提到吏部尚书的位置后,张彩已越来越往文官集团偏倾。几次商议国事,其意见皆与刘瑾所思相悖,刘瑾对他已越来越不喜了。

忠言逆耳,但张彩不能不说,因为他和刘瑾绑在同一条船上,船若沉了,大家谁也跑不了。

咬了咬牙,张彩道:“刘公,下官最近总觉得眼皮直跳,我担心会出什么大事,刘公,咱们是不是该收敛一点了?刘公的新政下官当初提过几个建议,然则今日一想,其中弊处颇多,最大的弊处是,咱们的新政已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若不悬崖勒马,恐怕下场难料啊。”

刘瑾仰天尖声一笑:“杂家触动谁的利益了?够胆便来找杂家分说明白!天下政令皆出司礼监,生杀大权亦尽握杂家之手,满朝文武公卿,何人敢不对杂家摧眉折腰?张彩,杂家且问你,我需要为谁而悬崖勒马?”

一番狂傲至极的话,令焦芳和张彩骇然变色,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久经风雨的二人很清楚,身在朝堂官场,若一个人狂到这般地步,等待着他的绝不是加官晋爵,而是法场刽子手的钢刀!越是狂傲,离灭亡便越近!

张彩额头微微渗出了冷汗,嘴唇蠕动几下,欲再进逆耳忠言,嘴刚张开,却见屋子外匆匆跑进来一名小宦官。

小宦官跑得大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进屋后匆匆行了个礼,尖声道:“老祖宗,不好啦……”

刘瑾吓得眉梢直跳,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承天门请愿诛杀秦堪的那两百多位大臣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承天门有变?”刘瑾盯着小宦官急切问道。

“老祖宗,承天门的大臣都散了……”

刘瑾大惊:“散了?为何?陛下发话了吗?”

“不是,他们散了是因为京师又有了传言,这回传言是针对老祖宗您的……”

刘瑾震惊道:“什么传言?”

“老祖宗您在河间府的祖坟……祖坟……”小宦官刚喘了口大气,却见刘瑾浑身剧颤,冷汗滚滚沿着脸颊滑落,如同中了邪似的不停打着摆子。

屋内众人愕然的目光里,刘瑾猛地一拍大腿,尖声嘶吼道:“不好!杂家忘了,秦堪这孽畜善挖祖坟!”

“啊?”三人惊愕。

刘瑾脸色苍白,身形踉跄几步跑到司礼监外面的院落里,扑通一声面朝西南跪下,两手高举向天,带着几分陕西腔凄厉嘶喊:“额滴个……苦命的……爹娘哇!你们被那畜生挖到哪哒去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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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陵墓逾制

不可否认刘瑾是坏人,但他没坏到灭绝人性的地步,对自己的父母还是很有孝心的,刘瑾净身入宫是因为家贫,而且他是成年以后才净身,父母拉扯他和两个兄弟长大不容易,刘瑾一直对父母怀着极大的感恩,不得不说,刘瑾的良心虽然全被狗吃了,但孝心却被狗剩下了。

司礼监前的院子里,刘瑾不顾身份仪态,伏地埋头嚎啕大哭,一想到多年来在宫里受过的屈辱辛酸,再想到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种种艰难,如今身份极贵却依然是个不完整的男人,刘瑾悲从中来,哭得愈发汹涌难抑。

焦芳和张彩看呆了,二人互视一眼,喃喃道:“秦堪……不会缺德到这份上吧?”

对秦堪善挖祖坟这事,刘瑾的党羽都是知道的,当初秦堪出巡辽东,与李杲大军遥遥对峙,万马军中丁顺请出了大小十几个坛子,里面全是李杲的列祖列宗,逼得李杲不得不在两军阵前跪下,这一招击溃了李杲所有的斗志,终于降了朝廷。

当时那么多眼睛盯着,消息不可能瞒得住,刘瑾与其党羽自然也知道,刘瑾一度想拿此事为把柄发动党羽狠狠参秦堪一本,毕竟挖人祖坟的罪过……大抵只比谋反轻一点,是个参劾拿捏的绝好素材,只不过秦堪善后做得比较干净,后来刘瑾再派人收集证据,却再也找不到任何把柄,此事只能悻悻作罢。

参劾虽然流产,但从此以后秦堪善挖祖坟的名声却在刘瑾党羽中传扬开了。挖坟界早已有了秦侯爷的传说。

刘瑾死活没想到秦堪这么卑鄙,居然挖了他的祖坟,一时间刘瑾连愤怒的情绪都没了,犹自沉浸在祖坟被挖的悲伤情绪里,一边嚎啕大哭,脑子里却在急速转动,若秦堪拿他父母的骸骨作为要挟,这可要了亲命,果真如此的话,恐怕自己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当然。刘瑾对秦堪还是缺乏了解。秦侯爷是有格调的人,尽管这个法子最简单最见效,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拿别人父母骸骨要挟的事。秦侯爷还真没兴趣做。

焦芳见刘瑾哭得肝肠寸断。眉头皱了皱。扭过头来朝刚刚报信的小宦官大声喝问道:“你刚才话没说完,刘公的祖坟到底怎么了?”

小宦官早已吓得手脚冰凉,刚才说话大喘气。一句话只说了半截儿,激动的老祖宗便飞快冲进院子里跪地嚎啕了,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很要命……

刘瑾的哭声顿时一滞,他也察觉到自己的悲伤似乎……来得太早了?人家话还没说完呢。

矫健地从地上起身,刘瑾犹带泪痕的目光盯着小宦官,目光阴寒森然,冷冽如冰。

“快说,杂家祖坟怎么了?”

小宦官浑身直颤,无缘无故害老祖宗哭一鼻子,这罪过可大了。

“老祖宗安心,秦堪并没有挖您的祖坟……”小宦官期期艾艾道。

刘瑾浑身一震,长长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场虚惊……刚松完气,刘瑾忽然从原地跳起来了,冲到小宦官面前揪着他的衣襟,然后噼噼啪啪正反二十几记耳光,扇得小宦官一张白净小脸顷刻间肿起老高,口鼻鲜血横溅,小宦官不敢喊痛,生生受了这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耳光。

“知道杂家为何抽你么?”刘瑾冷冷问道。

小宦官跪地磕头:“知道。”

——说话不该大喘气,吓着您老人家了。

“说,杂家祖坟怎么了?承天门的大臣们为何散了?”

“老祖宗,秦堪虽没挖您祖坟,可他干了一件更缺德的事,他……他将您河间府的祖坟修了一遍……”

刘瑾愕然,焦芳和张彩亦愕然。

这是个什么搞法?这世上有帮生死仇敌修祖坟的吗?秦堪那孽畜吃错药了?

焦芳不愧是人老成精,很快抓到了事情的关键,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焦芳沉声道:“秦堪将刘公的祖坟修成什么样了?”

小宦官嘴角一垮,低声道:“……秦堪是按帝王寝陵规模修的坟。”

刘瑾两眼圆睁,身躯不自觉地摇晃了几下,老脸瞬间惨白,比刚才听说被挖了祖坟更失魂落魄。

当了两年多司礼监掌印,刘瑾自然清楚一个太监的父母的陵墓修成帝王规模的寝陵是怎样要命的事,朱厚照再怎么对他极度恩宠,若知他的父母陵墓修成帝王规模,朱厚照恐怕也饶不了他,毕竟这已触到了天家的逆鳞,基本跟谋反差不多的性质了。

焦芳和张彩闻言也倒吸了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焦芳急声问道。

“据当地官府说,五日前老祖宗双亲陵墓便有一伙人领着数十名工匠动工,两天后修完匆匆走了……”

焦芳眉头一拧:“这不对呀,帝王规模的寝陵,两天时间怎么可能修得好?先帝的寝陵可足足修了半年多呢。”

小宦官垂头道:“奴婢尚不知晓,刚刚从宫外得到消息奴婢就赶紧回来禀报了,而且是不是秦堪所指使,奴婢也只是自己猜测,承天门外的大臣们也都知道了此事,众人马上便散了,走时一个个怒气冲冲……”

刘瑾呆滞半晌,忽然跳脚大骂:“好个卑鄙无耻的畜生!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招数,你这是要将杂家往死路上逼啊!你还不如挖了杂家的祖坟呢!”

焦芳和张彩沉沉叹了口气,神情焦虑忧心之极。

这种事连解释都无法解释,逾制是大忌,更何况还直接逾到了帝王级别,若解释说不是自己干的,这年头谁会无缘无故这么客气给你修祖坟?

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了。

张彩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没吱声儿。他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直觉,这几日眼皮直跳,总觉得会出大事,如今已见端倪了。刘瑾看似处处顺风顺水,实则他的前方有一个巨大的危机在等着他,秦堪不是束手待毙之人,他的反扑和报复必定是非常凌厉,而且一招致命的,修刘瑾的祖坟把京师这滩水搅浑只是他的第一步而已,后面必然还有更犀利的杀招。

刘瑾太狂了,也太顺了,千百年的历史早已充分证明,太狂太顺的人死得比一般人要早。

张彩脸色变化万端,尽管刘瑾这条大船处处透着豪奢气派,可他却隐隐察觉,这条船已开始漏水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沉向水底,再豪奢再气派,他还能继续待在漏水的船上吗?

“马上给杂家派西厂的人去河间府,不管他是如何修起来的寝陵,杂家要它马上消失!”刘瑾双目赤红,歇斯底里吼道:“……明日发动朝臣金殿参劾,一定要置秦堪于死地,他再不死,杂家就要被他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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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从来不缺传闻,今日此,明日彼,此方唱罢彼登场。

从华昶灭门案开始,京师便一直处于沸腾状态,后来右副都御史张乾被刺,终于激发了朝臣诛杀秦堪的狂潮,数百大臣承天门请愿尚无结果,又听说刘瑾将自己父母的陵墓修成了帝王规模……

不怕死的文官们彻底被激怒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全跟刘瑾和秦堪这两个超级奸佞脱不了关系,我煌煌大明到底怎么了?弘治中兴的局面刚见雏形,国朝不幸,妖孽横生,君是昏君,臣是佞臣,好好的局面被生生毁去,如今竟连父母的陵墓都敢修成帝王规格,刘瑾真以为自己站在金殿上便是立皇帝,可以一手遮天了么?

大明京师的文官们陷入一片忙碌中,他们忙着在家写参劾奏疏,参劾的内容不尽相同,依各人口味喜好而区分。

有拿华昶一案说事的,还有右副都御史张乾被刺说事的,更多的则是刘瑾修祖坟一事,这件事说起来比秦堪杀人严重多了,杀朝臣可以说是飞扬跋扈,把祖坟修成帝王规格,那简直就是公然谋反了。

当然,万夫所指,群情激愤的骂声里,也有某些文官另辟蹊径,不关心杀人也不关心修坟,独独拿李东阳和朱晖两位大佬儿女裤裆那点事大书特书,总而言之,这几日的朝堂上有人欢喜有人愁,共同点就是,大家都很忙。

三天后,刘瑾派去河间府的西厂番子回来了,向刘瑾禀报了祖坟的具体情况。

显然,某位做好事不愿留下姓名的侯爷事情干得有点粗糙,所谓帝王规格的寝陵实际上只在关键地方动了一下工,比如墓碑上多了石雕九龙,陵墓入口两侧置石马,兵俑各九对,陵墓坟头上雕盘龙,丹凤各一,坟头两旁置九翅孔雀羽屏扇各一,最显眼的是,墓碑已被换了,除了“先故考妣谈荣夫妇”之外,上面落款处还刻着一行很要命的头衔:“孝子:大明正德九千岁,刘瑾,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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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迁居豹房

石马,兵俑,盘龙,丹凤,九翅屏扇……这些东西只有皇帝才有资格用,西厂番子却在刘瑾父母的陵墓找到了。

秦侯爷搞工程有点马虎,工程质量非常差,石雕,屏扇这些物事都是从不知名的地方连夜运去的,修缮的地方都是泥沙土随便掺和后糊上去的,风一吹就倒,实实在在的豆腐渣工程,毕竟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不可能真给他修一个帝王寝陵出来,所谓帝王规格,便是临时给陵墓添几样要命的物事,这些东西寻常人但只用了一件,便是杀头抄家的大罪,秦侯爷很大方,全给刘瑾的父母用上了。

无法跟死人沟通是个遗憾,也不知刘瑾的父母在九泉之下的感受是受宠若惊还是打算半夜托梦骂娘……

不仅如此,更要命的是墓碑上的落款头衔:“九千岁”。一般来说,如果不是自愿活到这个岁数,如果不是当朝皇帝亲封,敢自称九千岁必须要有足够的等着被杀头抄家的心理准备,墓碑上这一个头衔委实诛人又诛心,刘瑾知道一身冷汗直冒,浑身虚软无力,一种巨大的危机感终于浮现这位顺风顺水权势滔天的大明内相心头。

不用怀疑了,能把他坑得这么死的人,放眼天下,除了秦堪还有谁?

勃然大怒的刘公公派出了一拨又一拨的西厂番子,动自己父母的祖坟已然顾不上了,先把那些要命的物事毁了,否则这个把柄若被朝臣拿捏住。怕是连陛下也无法保他,或许不止是无法保他,陛下更有可能不愿保他了。

…………

…………

朝堂一片纷杂混乱,京师发生了这么多事,大臣们很忙,而且他们大概也对朱厚照死心了,承天门前跪了那么多天也没见这个小昏君良心发现召见他们,可见事不可为。

皇帝的沉默也代表着一种态度,无论参秦堪还是参刘瑾,都不容易参倒。除非拿到了证据。

真的证据或假的证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证据能摆上台面,能扳倒奸臣。

事实证明,在这大明朝堂内。秦堪的敌人并不止一个刘瑾。反过来说。刘瑾的敌人更不止一个秦堪,不知有多少人在夜里辗转反侧,琢磨着要他们的命。

秦堪布局搅乱了一池春水。剩下的事情就算他不做,自然有人做,秦堪已给别人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借口,这些文官们若不懂得抓住它,白瞎了经历这么多年的朝堂风浪了。

得知刘瑾父母的陵墓已具帝王规格后,当天夜里,左都御史杜宏登门拜访了好几位大臣,其中包括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右都御史屠滽,礼部尚书张升,吏部左侍郎王鏊……

风浪未静,暗流汹涌,诸多弘治正德名臣在这一夜悄然集聚。

国朝养士何所为?风急雨骤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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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要搬家了。

古往今来,搬家的皇帝不少,都是从这个宫殿搬到那个宫殿,说是搬家,其实只是移驾。

朱厚照却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搬家。

豹房已落成,钦天监监正莫道维还未掐算出一个黄道吉日,朱厚照便迫不及待命宦官宫女收拾行装,又进慈宁宫向两位太后知会一声,事情便算定下了。

两位太后深知朱厚照的性子,试图劝了他几句,奈何朱厚照非常迫切地想要搬出这座冰冷毫无生气的宫殿,太后无论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长长一声叹息,只好随他胡闹。

最不高兴的要数夏皇后了,本来朱厚照建豹房时她也没反对,未出嫁时夏皇后的三从四德功课做得不错,深知民间尚以夫为天,一朝国君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无论朱厚照在宫里怎么玩,怎么胡闹,怎么百般拒绝不与她圆房,夏皇后皆默不出声,夫妻两年形同陌路。

原以为朱厚照修好豹房后就算要搬家,也会与她一同搬过去,谁知直到搬家前几日,夏皇后才愕然得知,这回朱厚照搬家根本就没有叫她同搬的意思。以后俩夫妻算是彻底分居,夏皇后迟迟不得宠幸,往后若二人分居两地,想给朱厚照生个龙子邀宠保住自己地位的念头岂不是彻底落空?

夏皇后这才着了慌,急忙跑到慈宁宫跪在两位太后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着朱厚照的薄情寡义,两位太后头都大了,见夏皇后哭得梨花带雨,话里话外分明对朱厚照多有怨恚之意,太皇太后王氏和太后张氏耐着性子安慰许久,心中却对这位皇后渐渐感到不喜了。

两位太后都是过来人,而且思想很传统,对朱厚照这小两口不正常的夫妻生活方式本就感到不满,这种不满自然不能怪朱厚照,怪只怪夏皇后连如何讨好自己的丈夫都不懂,居然还有脸跑来向她们告状……

耐着性子打发了哭哭啼啼的夏皇后,乾清宫里,朱厚照已大呼小叫地忙着指挥小宦官搬家了。

忙活的不仅是宫里的宦官,竟连秦堪也召来了。

人来人往忙碌的乾清宫内,秦堪一手抱着一个景德镇官窑青花梅瓶,脸上苦笑连连。

“陛下,臣好歹也是御封国侯,你叫臣来干这种苦力……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朱厚照忙得满头大汗,费力地抱着一个檀木大箱子,身后的谷大用,丘聚,马永成等人也两手抱满了东西,众人一脸无奈。

白了秦堪一眼,朱厚照哼道:“国侯怎么了?朕还是当朝国君呢,不也跟你们一样搬着东西吗?”

张永抱着一个大箱子晃晃悠悠从朱厚照面前经过,朱厚照忽然抬腿朝张永屁股上踹了一脚:“轻点儿!箱子里装的都是父皇给朕收集的十几方端砚,打坏了朕再阉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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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不弃天下

很难想象一位大明皇帝搬家居然搬得如此平民化,很多东西都是朱厚照,秦堪以及谷大用,张永等人亲自动手搬运,从乾清宫抬着各种东西吭哧吭哧出殿门,下玉阶,搬到宫外停着的马车上,别的宦官或禁宫武士急得跳脚,上前想搭把手,被朱厚照蛮横地一脚踹开。

很温馨的场面,秦堪依稀记得前世还是小业务员的时候帮朋友搬家,三两个人将简单的家什往小面包车上一扔,搬到新家也不收拾,把门一关,三两人呼朋引伴去烧烤摊上弄一把烤串儿,一件啤酒,推杯换盏间算是庆祝了乔迁之喜,喝得晕晕乎乎后各自回家,说是搬家,却像一次简单的朋友聚会。

再世为人,秦堪又找到了这种温馨简单的感觉。

零零碎碎的东西不少,满满装了四辆大马车,朱厚照仍乐此不疲,忙得满头大汗却喜笑颜开,从内到外透出一种真正的释然和轻松,自从弘治帝仙去后,皇宫带给朱厚照的感觉太压抑太沉闷,直到今日,这座华贵豪奢的樊笼终于打开了一丝缝隙,笼中的鸟儿终于要冲破这丝缝隙,翱翔天际。

谷大用最瘦弱,搬了几个来回便受不了了,喘着粗气哀求道:“陛下,宫中宦官宫女武士何止万人,陛下为何偏要自己搬呢?老奴……老奴实在受不了了。”

朱厚照嘻嘻一笑,也不答话。

秦堪也累得够戗,却依然微笑道:“谷公公。陛下当咱们是亲人才要咱们亲自动手,旁人可没这个恩宠,豹房是陛下真正的家,真正的家需要真正的亲人朋友亲自搬,外人只要沾了手,豹房岂不又成了另一个皇宫?”

谷大用一楞,迷茫地看着秦堪。

朱厚照欣慰地看了秦堪一眼,笑道:“还是你最懂朕,不错,朕自己的家。必须要朕和亲朋亲自搬。这才是一个好的开始。”

谷大用张永等人依旧迷茫。

对太监来说,朱厚照的心思确实不容易懂,在他们的心里,皇帝有权有势。至尊高贵。天生就应该颐指气使。坐不垂堂,他们甚至不理解豹房对朱厚照的意义有多重要,他们以为豹房只是朱厚照兴之所至修的一个行宫。却不知它是朱厚照真正的家,一个没有纷争没有压抑,干干净净的乐土。

十余辆马车满满载着朱厚照的重要家当,两千余禁宫武士将朱厚照和马车围在中央,众人浩浩荡荡朝西华门豹房所在行去。

行驶至承天门,古老厚重的宫门徐徐打开,朱厚照坐在御辇中,听着马车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心情莫名欢畅起来。

刚驶出宫门,却见承天门外的广场上,黑压压地跪着百多位大臣,为首者却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吏部左侍郎王鏊。

朱厚照坐在车辇里呆了片刻,急忙令车辇停下,朱厚照跨出车辇,弓腰亲手将杨廷和扶起来,诧异道:“杨先生,你来此作甚?”

杨廷和怆然一叹,道:“臣原以为豹房只是陛下的临时行宫,却不知陛下以后竟欲长住豹房……”

朱厚照在杨廷和面前仍如当年春坊的学生一般有些怯怯。

“杨先生,朕当初在金殿上宣布要修豹房便说过,豹房落成后朕便长住于斯。”

杨廷和叹道:“陛下,还记得当初春坊时臣有一次亲手拿戒尺责罚你么?”

“朕自然记得。”

“后来臣对陛下说,希望陛下将来不要弃了天下……臣今日再问一次,陛下,你真不会弃了天下么?”

朱厚照怔怔半晌,不答反问:“杨先生,如今朝堂臣权过甚,中外万事朕皆不能自主,朕说什么做什么,总引来满堂喝骂,朕想请问先生,是朕弃了天下,还是天下弃了朕?这大明社稷,还是朕的么?”

说着朱厚照神情寥落,透着一股深深的对未来的迷茫。

朱厚照年轻不懂说话,这番话可谓诛心之极,吓得杨廷和和身后的大臣扑通一声跪在尘土中,杨廷和频频叩首,老泪纵横滂沱。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何出此言啊!臣等并非擅权,臣等只想尽心辅佐陛下做一个英明的君主,纵有抗辩反对之例,究其本心,亦只是希望我大明少走弯路,少付出一些不必要的代价,陛下若心怀怨恚,教臣等何以自处?臣请陛下赐死!”

朱厚照不理会杨廷和等大臣的嚎啕哭泣,抬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眼中充满了落寞孤单。

“杨先生,朕也有抱负,朕的抱负不比你们任何一位砥柱之臣稍弱,朕很想在有生之年创一番伟业,父皇与诸多老臣呕心沥血一生,为朕留下了一片大好中兴局面,朕希望打造一个不弱唐汉的盛世,然而每当朕想小小跨出一步,你们便将朕逼退一步,朕做的每个决定你们都毫不留情地封还驳回,满朝文武毫无顾忌到底说今上昏庸,朕不想昏庸,可是杨先生,文武诸臣给过让朕不昏庸的机会吗?”

朱厚照越说越哽咽,最终泪流满面,杨廷和等人亦嚎啕大哭频频叩首,口称死罪。

站在朱厚照身后的秦堪静静地注视着前方那道单薄却倔强的身躯,眼中露出淡淡同情。

他活在万众艳羡的目光里,却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承天门外的广场上寂静无声,君臣陷入难以名状的悲情中。

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无法妥协。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胡乱抹去了眼泪,语气变得平静。

“杨先生,朕已决意迁居豹房,朕离开皇宫并不意味着放弃天下,朕只想换一个地方,换一个位置再好好看看朕治下的江山。从今日起。中外文武大臣所奏国事皆由豹房而决,朕召见文武臣工皆在豹房,朕意已决,不可更改。”

杨廷和等一众大臣互视一眼,无奈地伏地拜道:“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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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入豹房,数百宦官宫女急忙出迎,豹房前黑压压的又跪了一大片。

张永领着人将重要物事搬进豹房主殿,朱厚照站在豹房沉厚的朱漆大门前,神情充满了迷茫。

见朱厚照情绪低落,秦堪笑道:“恭喜陛下喜迁新居。陛下可知。民间百姓如何庆贺乔迁之喜吗?”

“如何庆贺?”

“广邀亲朋,宴请四方宾客,好酒好菜好肉,当然。登门道贺的亲朋如果不是做人太失败的话。通常也会包个红包。当为贺礼。”

朱厚照闻言两眼一亮,顿时抛去了刚才悲怆低落的心情,笑道:“朕也广邀亲朋大宴宾客如何?”

秦堪笑道:“陛下也不必拘泥于形式。京中文武勋贵何止千人,宴请这么多人却是一桩麻烦事,那时请的人不知如何招待,被请的人诚惶诚恐不知送什么贺礼,又或者一些不怕死的清流故意扫兴,说些难听的话,臣觉得陛下索性别请他们了,就臣和谷公公,马公公等人为陛下庆贺一番。”

“如何庆贺?”

“陛下若信得过臣的手艺,臣愿为陛下做点新奇东西尝尝鲜。”

…………

…………

豹房主殿外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上,小宦官们支起了一个铁造的烤架,烤架上炭火烧得通红,旁边搁着几个鬃毛软刷,还有油,盐,小茴香,蒜汁,姜末儿等等调料。烤架旁的小桌上摆满了御膳房厨子细心切出来的,薄如蝉翼通透鲜红的羊肉,猪肉和牛肉,用一支支尺长的细竹签串起来,整齐地摆在托盘里,煞是赏心悦目。

秦堪手法老道的将各种肉串放在烤架炭火上,用刷子蘸一点点菜油均匀涂抹,没过多久肉串滋滋作响,散发出一股肉香味,再将准备好的盐,茴香,蒜汁等调料细细地撒在肉串上,刹时香味愈发浓烈,朱厚照贵为帝王也忍不住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喉头一阵阵地上下蠕动,谷大用马永成等人更是垂涎欲滴,跃跃欲试。

火候差不多够了之后,秦堪低头看着自己的作品,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上辈子已娴熟的手艺,这辈子小试牛刀却发觉似乎生疏了许多,作品有点不尽人意。

随手将肉串一递,朱厚照急忙伸手欲接,不远处御膳房的总管太监急得跺脚又不敢上前阻拦,按规矩,皇帝吃的东西必须由下面的宦官先吃试毒,确定无事后再呈上,可今日……秦侯爷亲自主厨,陛下第一个品尝,这中间若出了什么岔子,一万条贱命也不够赔的呀。

朱厚照却毫无顾忌,接过肉串便大吃起来,秦堪也拿了一把肉串,君臣二人就着黄酒吃着烤串,恍惚间似乎回到前世熙熙攘攘的街边,朱厚照一边吃一边大赞不已。

“好东西!这吃法倒新鲜,朕听说色目回纥等番邦吃东西都这么吃,没想到今日终于尝到了,好!秦堪,你居然会这门手艺,怎么不早拿出来?”

秦堪苦笑道:“很普通的烤串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臣哪敢献丑?”

朱厚照气道:“你这话太谦虚了,这哪里是献丑,分明是献宝啊,再看看御膳房那些老狗整天给朕吃的什么,简直是喂猪的泔水,他们才叫真正的献丑。”

御膳房总管太监远远听到这句话,不由浑身一颤,扑通朝朱厚照跪下惶恐请罪。

君臣二人就着烤串喝着酒,马永成谷大用却早已按捺不住,吃完了烤串不说,索性也学着秦堪刚才的步骤,亲自动手烤起来。

黄酒入口绵软,但后劲颇足,朱厚照心中不畅,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秦堪有心想劝,话到嘴边又忍住。

罢了,本已是可怜人,若连醉都醉不了,人生活得有什么意思?

没过多久,朱厚照脸上已泛起了两团红晕,两眼也晕乎乎的找不准焦距,身躯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张永慌忙伸手扶他,却被朱厚照一脚踹开。

重重打了个酒嗝儿,朱厚照醉眼迷蒙,眼中却藏着深深的苍凉和悲意。

“秦堪,你说……朕迁居豹房做错了吗?”

“陛下,你醉了……”

朱厚照垂头,注视着琥珀般晶莹的酒汁,一滴泪水落入杯中。

“朕富有天下,应该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不是吗?为何父皇离去以后,朕却一点也不觉得幸福呢?”

秦堪静静地看着朱厚照,两年多以前他刚认识的东宫太子是何等的无拘无束,何等的自在快乐,可是现在,他只看到一具年轻的躯壳里,藏着一颗日渐消沉的心。

“陛下,浮生流年里,不懂叹息才是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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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 金殿嘴仗(上)

作为朋友,秦堪很希望朱厚照这一生能够真的做到不懂叹息。

叹息便意味着尝到了苦楚,意味着人生里许多的无可奈何终究只能看着它无可奈何。

朱厚照应该做个诗人,做个丹青妙手,甚至做个游方郎中,做个禅宗僧人……做什么都比做皇帝强,都比做皇帝快乐。

乔迁之喜便成了乔迁之悲,秦堪陪着朱厚照喝了一顿闷酒,最后酩酊大醉的朱厚照被搀扶回了殿内,大醉中度过了他喜迁新居的第一晚。

秦堪踏着皎洁的月色,静静地走出豹房,四周万籁俱寂,御马监的万名将士散落在豹房周围守卫着朱厚照,夜色下的楼台阁宇人影幢幢戒备森严。

秦堪负手而行,迎面行来的巡梭将士纷纷朝秦堪按刀躬身施礼。秦堪淡淡点头,走了几步忽然一顿。

右副都御史张乾被刺死家中,刘瑾父母的陵墓修成帝王规格,这两件事闹得京师沸沸扬扬,为何今日朱厚照却只字不提?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提?

秦堪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谁说皇帝只是年少无知的少年郎?

少年郎早已长大了。

…………

…………

丁顺等在豹房外,见秦堪出来,丁顺急忙迎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侯爷,安化王反了!”

秦堪点点头:“算算日子,也该反了,几天前的事?”

“半月前。安化王聚王府三卫,杀尽安化城官员,随后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亦同时起兵叛乱,叛军克庆阳府,杀宁夏总兵姜汉,镇守太监李增,宁夏巡抚安惟学……两支叛军合而为一,共计八万人,甘陕宁三边二十余个城池已尽落敌手,眼看快打到山西了……”

“赴京军报到哪里了?”

丁顺笑道:“侯爷之前早有部署。咱们动用的是锦衣卫军驿。从山西到北直隶这一段皆由锦衣卫飞鸽传信,比赴京报信的人快了一步,如今报信的驿卒估摸着快到真定府,明日或可入京。”

丁顺顿了顿。道:“可是属下听说。明日陛下会视朝。刘瑾的党羽将会对侯爷施以最凌厉的一击……”

秦堪冷冷一笑:“明日本侯也上朝,我倒想见识一下,这些阉党如何给我最凌厉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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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朝五日后。朱厚照终于临视早朝。

最近京师的热闹一桩接一桩,大臣们的口味终于不再单一乏味,他们有了很多选择,于是张乾被刺死的案子原本众口一词的呼声渐渐低弱了许多。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京师最近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与国朝两位有名的大奸佞有关,若不狠狠参劾,弄死一个算一个,怎对得起苍生黎民?

寅时,承天门前弥漫着一股压抑得近乎窒息的气氛,大臣们人人沉默,不复往日三五成群各聚一堆高声谈笑的兴致。

李东阳,杨廷和,张升,王鏊等重臣聚在一起,沉默中无声交换着眼色……

钟鼓司的上朝钟声即将敲响时,远处悠悠行来一乘官轿,官轿落地,,轿夫打帘,身穿蟒袍的秦堪慢慢从轿中走出,坦然迎着四面八方嫉恨仇视的目光,悠然如闲庭信步。

“哼!”

礼部给事中郑嫡走到秦堪面前,脸现怒色重重哼了一声。

这一哼是非常有必要的,日后也将是郑嫡不惧权贵,勇于抗争的政治资本。

秦堪脚步一停,俊脸忽然现出几分嫌恶之色,却理都没理郑嫡,右手捂着鼻子转了个方向径自走远,仿佛刚才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个屁把他熏走了似的。

二人无声的过了一招,却引得周围好几位大臣捂嘴窃笑。

郑嫡老脸挂不住了,顿时勃然大怒:“欺人太甚!”

正打算上前痛骂国朝奸佞以扬名,钟鼓司的钟声悠然敲响,百官上朝的时间到了。

…………

…………

大醉一夜的朱厚照走进金殿却神采熠熠,丝毫没有宿醉的模样,一双眸子透着生机勃勃的光采,黑亮的眼睛缓缓扫视群臣,在秦堪身上稍稍停顿,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群臣山呼万岁后,朱厚照忽然伸手止住正欲出班奏事的大臣,笑道:“众卿先不急奏事,有件事朕倒想问一下,昨日朕听闻司礼监刘瑾给父母修坟逾制,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内阁大学士焦芳出班沉声道:“陛下,此事京师已传遍,臣等皆有耳闻,为了不枉不纵,内阁已向河间知府下了条子询问,明后日或有消息传回……不过老臣倒觉得,刘公公不可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刘公公掌司礼监两年,朝中内外文武事皆打理得妥妥当当,处断朝事政务可圈可点,可见其对陛下的一片赤诚忠心,更何况刘公公是宫人,若说他给自己的父母无端修成了帝王规格,老臣却万万不信的……”

焦芳顿了顿,若有深意继续道:“……刘公公掌司礼监以来推陈出新,力除朝弊,得罪的小人必然不少,这恐怕是有人故意污蔑刘公公,以间他和陛下君臣之情,此事疑点甚多,求陛下明察。”

焦芳话音刚落,朝班里顿时有不少大臣重重一哼。

若说大明历代内阁里最被朝臣唾骂的,除了宪宗时期的“纸糊三阁老”以外,当属这位抱着阉人大腿升官位极人臣的焦芳了,平日他尚且适当跟刘瑾保持距离,今日却恬不知耻地为这权阉开脱辩解,如此恶心的嘴脸,简直是文官里的败类。

下面的大臣议论纷纷,朱厚照的脸上却飞快闪过一丝阴霾。

不论此事是真是假,原本已对刘瑾产生了一丝裂缝的他,此刻心头的裂缝仿佛被撕得更宽了。

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朱厚照心中只是猜疑,然而没有证据的猜疑……那也是猜疑,连朱厚照自己都察觉到,昔日对刘瑾的恩宠,如今正在慢慢消退淡化……

“既然河间府尚无消息回报,此事暂且搁着,待来日好好查一查吧。”朱厚照淡淡道:“众卿还有事奏么?”

“有事!”朝班中传来非常突兀的一道声音。

“臣,礼部给事中郑嫡,参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堪灭华昶满门在前,刺右副都御史张乾在后,两案已有如山铁证,求陛下当殿御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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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金殿嘴仗(中)

满殿哗然,议论声嗡嗡不绝于耳。

华昶和张乾两案京师早有参劾,这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今日郑嫡说两案已有“如山铁证”,若他所言属实,今日的朝会可就热闹了。

随着郑嫡这句掷地有声的“如山铁证”,许多大臣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若真被郑嫡拿到了铁证,大臣们参劾秦堪可就不是无的放矢,东敲西打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若坐实了证据,今日岂不是扳倒秦堪的日子?

当然,郑嫡是如何拿到这所谓的“如山铁证”已不重要,一个小小的礼部给事中,既无侦缉权也无审讯权,若说他能靠自己的本事拿到证据,打死别人也不信,当今司礼监刘瑾权势滔天,半数朝臣已投其麾下充其羽翼,郑嫡跟刘瑾来往密切早已沦为阉党,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所谓证据,自然全是西厂提供的,刘瑾今日指使这位给事中出来打头阵,倒也小心。

郑嫡是哪一边的人不重要,证据是怎么来的更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实证据,扮倒奸臣。

朝班中上百道目光一齐看向秦堪。

虽然诧异秦堪今日为何要上朝,但今日显然不是他的黄道吉日,或许今日便是这位正德朝与刘瑾并列的奸臣倒台的日子。

秦堪站在朝班里神情不变,平静无波,仿佛郑嫡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他毫无关系,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失措的样子。这副平静到欠揍的表情顿时又引来不少大臣的咬牙切齿。

朱厚照听到郑嫡说“如山铁证”立马便慌了,京师这些日子谣言沸沸扬扬,上次朝会还因为华昶灭门一案跟大臣们闹得颇不愉快,不论有没有证据,朱厚照都非常笃定这两件事绝对不是秦堪干的,相识这么久,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哪还称得上什么朋友?

朱厚照惊慌的目光马上望向秦堪,却见秦堪那张静如平湖不泛丝毫涟漪的脸,朱厚照心中稍定。在他心里。秦堪一直是无所不能,任何危机都能迎刃而解,这一次想必秦堪也能应对的。

“奉天殿乃天下国事朝务中枢之地,用来审一桩莫名其妙的杀人案。郑嫡。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礼部尚书张升。金殿审案,于礼合乎?”

尽管情知秦堪可能有了应对的法子,朱厚照还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

张升还没出班回答。却见秦堪两腿一迈走出朝班,微笑躬身道:“陛下,是非黑白,不辩不明,华昶和张乾两位大人的血案必须伸张,而臣所蒙受的冤屈也不能不洗刷,臣请陛下破例,今日便在这金殿上把两桩案子审个清楚明白,若郑大人果然能拿出如山铁证,证实是臣犯下的血案,臣愿引颈待戮,以命赔命,若事实证明臣并非真凶……”

秦堪顿了顿,满面笑意地看向郑嫡,眼中却暴射出两道如刀锋般锐利的寒光。

“若臣并非真凶,臣也不提什么要求,我大明律法森严,诬告者,其罪反坐之,相信陛下和殿内各位大人会为臣做主。”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朝会一开场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秦堪此言一出,要么郑嫡的证据能证明他确实是真凶,秦堪以命赔命,如若不然便是郑嫡诬告,大明律法确实有这么一条,“诬告者,其罪反坐之”,意思就是说,诬告别人什么罪名,那么这个罪名该承担的惩处便由诬告者全数承担,如果诬告别人做贼,诬告者便该被打四十大板,囚禁半年后充军,若诬告别人杀人……诬告者除了五花大绑上法场砍头外,大抵没有别的下场了。

秦堪甚少参加朝会,今日却语出惊人,不少大臣面面相觑,难怪京师坊间皆云此人是凶神托世,杀星下凡,此言果然不虚,这一开口便是要人命呀,好狠的年轻人!

郑嫡站在殿中脸色青红不定,他没料到秦堪居然有胆子主动要求当殿御审,而且一开口便将自己逼上了绝路,虽说他奉刘瑾之命拿出的证据十有八九能坐实秦堪杀人,可是他却根本不愿为了这件事把命赌上。

然而此时箭已在弦,覆水难收,话题本是他提起的,郑嫡再不情愿,当着皇上和满殿大臣的面怎能露怯?

“好,本官若诬告你,愿反坐其罪!”郑嫡咬牙道。

朱厚照听着秦堪平静却笃定的语气,心情愈发轻松,顿时开口道:“如此,今日朝会不议国事,先审了这两桩案子再说,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官员皆在此,是非黑白一审便知。”

郑嫡哼了哼,道:“陛下,华昶被灭门一案虽然秦堪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百密难免有一疏,秦堪,你没想到那晚虽将华府满门尽皆屠戮,却还是漏掉了一个华府家仆吧?他那晚躲在府内水井里逃过了一劫,今日正候在承天门外,秦堪,可有胆量与他当殿对质?”

秦堪笑道:“好,对质就对质。”

朱厚照已笃定秦堪有法子应付,早已放下了满腹担心,见今日竟有当殿审案这么好玩的事,朱厚照的神情也渐渐兴奋起来。

“好,快带证人进殿。”

不多时,大汉将军带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上殿,年轻人穿着破旧的灰色短衫,相貌普通,神色紧张,缩头缩头又怯又惧地东张西望。

大汉将军将他带到殿中,年轻人也不敢看殿上朱厚照的模样,垂着头扑通跪倒殿中,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非常实在,引来朝臣们一片轻笑。

“草……草民谢四,给皇帝大老爷磕头,给……给各位大人磕头。”

朱厚照皱眉瞧着谢四,心中不由又开始忐忑起来,瞧这家伙的样子土里土气又老实巴交,倒确实像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仆,难道说他真掌握了什么证据?

殿内,郑嫡厉声朝谢四道:“谢四,今日当着我大明皇帝陛下和众多大臣的面,你说的每一个字必须是实话,否则必诛你九族!”

谢四浑身一颤,急忙频频磕着响头:“是是,小人一定实话实说,不敢半句虚言。”

“好,我且问你,你是何人?”

“小人是华昶府上前院杂役。”

“正德二年五月十四晚,你见到了什么?”

谢四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脸色青红不定,许久之后,才低声道:“……那晚子时左右,华府忽然冲进来五十多个高手,首先将前院值守的护院,门房等下人杀光,随即在前院放了一把火,待火势烧起来后,华府内院被惊动,华大人与其家眷纷纷跑出来查看时,那群高手将他们围起来趁机发难,华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全部被杀……”

郑嫡不经意般朝秦堪一瞟,接着沉声道:“你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何能逃得性命?”

“高手冲进前院时,小人正起夜小解,前院的茅房在西侧一个偏僻角落里,听到院中惨叫后,小人吓坏了,不敢往回走,于是在前院围墙根下的草丛里趴下,远远看着华府的护院,杂役,丫鬟们一个个死在那群高手的刀下,后来那些人杀光了华府上下,已沿着围墙边缘开始搜索漏网之鱼,小人急忙一路匍匐到一口老井边,攀着井绳躲入井中,这才逃得性命……”

郑嫡脸色愈发冷冽:“你当时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小人看到那群大汉为首者在杀光了人后扯下了面上的黑巾,那人大概三十来岁年纪,黑须,长脸,左脸颊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说话带着很浓的江南口音……”

这话令许多熟悉秦堪的大臣们吃了一惊,纷纷怪异地注视着秦堪。

三十来岁,黑须,长脸,脸上有疤,江南口音……这不正是秦侯爷身边的心腹亲信李二吗?

朝班里,严嵩的目光忽然变得焦虑起来。

他是秦堪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的事情比旁人多,华府满门被灭的那晚,李二恰好不在京中,他正奉了秦侯爷的命令给华昶下驾帖,也就是说,李二的嫌疑非常大,有心人随便一查便能发现端倪,既然李二有了嫌疑,秦侯爷的嫌疑岂不是更大?李二若未奉命,他敢杀华昶全家么?

郑嫡听着满殿嗡嗡议论声,嘴角微微一勾,随即喝道:“除了这人的相貌,你还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

“小人躲在井里时还听到那为首的汉子说‘速速清理干净,侯爷还在京师等咱们的消息’……”

殿内众臣静了一下,接着议论声愈发大了。

所有盯着秦堪的目光充满了幸灾乐祸或同情,虽说证人的一面之辞不可定他的罪,然而这谢四说得有板有眼,栩栩如生,而且还是在金殿之上说出来,殿内那么多一心求名的文官此刻已蠢蠢欲动,纵然是刘瑾诬陷,秦堪又如何翻盘?有了人证,西厂随便找几样物证很难吗?

若秦堪今日此时拿不出辩解的证据,恐怕今日真会栽在这朝堂金殿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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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金殿嘴仗(下)

证人谢四的一番话,秦堪顿时陷入绝境之中,殿内气氛颇为怪异,不论真正义还是假正义,大臣们皆对秦堪怒目而视。

谢四说得太逼真了,再配上他那惊惶的语气,犹带余悸的表情,和一张老老实实的本分相貌,顿时取信了所有大臣。

就连龙椅上的朱厚照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若非他与秦堪相识太久,深知他的为人,朱厚照还真免不了怀疑这事儿真是秦堪干的。

殿中最得意的莫过于郑嫡,见满殿议论声嗡嗡不止,郑嫡转过身看着秦堪,眼中充满了讥诮。

“山阴侯好手笔,为好友唐寅的大好前程,不惜杀华昶一家灭口,欲推翻先帝当年早已定下的铁案,出手杀伐果断干净利落,不愧是心黑手辣之辈,今日在这金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敢问山阴侯还有何话可说?”

满殿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投注在秦堪身上。

秦堪哂然一笑:“我确实有话说。”

郑嫡冷笑:“本官洗耳恭听。”

秦堪慢条斯理道:“我想说的是……这谢四所说的每个字都是放屁,谢四和郑嫡已犯了欺君和诬告之罪……”

满带笑意地盯着郑嫡,秦堪道:“郑嫡,今日你若不定成死罪,我跟你姓!”

“你!秦堪,你好狂妄!本官伸张人间冤屈,铲尽世间不平,罪从何来?”

秦堪没理他,转身却盯着这位所谓的华府家仆谢四。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谢四脸色一白,局促地垂头不语。

秦堪微笑着朝朱厚照拱拱手:“陛下,既然臣有嫌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臣是否可以向谢四问几个问题?”

朱厚照兴致勃勃道:“当然可以。”

秦堪盯着局促不安的谢四,笑道:“你叫谢四?”

“呃……是。”

“你说你是华府家仆,想必对华府的一切都很熟悉吧?”

“是。”

秦堪问了关于华府的几个问题,谢四张口便答,显然确实对华府很熟悉。

李东阳。严嵩等人的心越来越沉。

秦堪神情不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锦衣卫也在侦缉华昶灭门一案,这些日子也算对华府了解颇深,谢四。我再问你几个问题。与我锦衣卫了解到的事实对比一下。看你有没有说谎。”

“这位大人尽管问。”谢四显然信心很足。

“华昶一家共计多少人?”

“二十四人。”谢四不假思索道。

“华家祠堂里供着多少面牌位?”

“三十八面。”

“华昶有几房妻妾?”

“正妻一人,妾三人。”

“最小的妾室大腿上有块暗红色胎记,是左腿还是右腿?”

“左……咳咳咳。这个,是内院丫鬟闲嘴时小人无意间听到了。”谢四额头开始冒汗。

殿内焦芳,刘宇等人脸有些黑了。

他们忽然想到,秦堪除了赫赫凶名外,更厉害的是他坑人的手段,连刘公公都在他手底下吃过不少亏,这谢四能在秦堪手下过得几招?

隐隐间,阉党们心头浮上不妙的预感。

秦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继续道:“看来你对华府果然很了解,连主母大腿上的胎记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华大人若知他府里的下人如此敬岗爱业,必然老怀堪慰,含笑九泉……”

龙椅上的朱厚照“噗嗤”一声,很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不少大臣哭笑不得,心中暗骂一声“促狭,龌龊”。

秦堪脸色一整,又问道:“华昶除了这几位妻妾之外,还在青楼包了一位名妓,常常与其幽会,此事你可知?”

谢四呆了片刻,急忙摇头:“这位大人,此事小人不知。”

“华家二小姐年十五岁,却与某位县学秀才私订了终生,此事你可知?”

谢四脸色有些发白:“小人也不知。”

秦堪喃喃叹道:“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原来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华府的人了。”

谢四急忙道:“大人,小人确实是华府的人,已在府中做工四年了,华府附近的邻居皆可作证。”

“那好,我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必须快速回答,若有迟疑,必然是假冒,金殿之上,当着皇上和诸多大臣的面,你若敢欺君,必诛你九族!”秦堪声色俱厉喝道,一股久已养成的上位者气势汹涌而发。

谢四吓得浑身一颤,伏首磕头不已:“小人一定实话实说,绝不敢欺君!”

秦堪语速加快,连珠炮似的问道:“华昶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

“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那晚全部被杀。”

“华府前院种了几棵槐树?”

“四棵,但不是槐树,而是银杏。”谢四被秦堪一吓,不自觉地被秦堪的快节奏牵着鼻子走,回答起来语速也非常快。

“华府看门的门房姓什么?”

“姓谢,是小人的本家二叔。”

“你逃命的那口老井在前院的哪个方向?”

“东南。”

“西厂收买你做伪证给了你多少银子?”

“一千两……”谢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随即立马捂住嘴,两眼惊恐地睁大,脸色却瞬间惨白得如同死人一般。

满殿寂静,所有人屏住呼吸,瞠目结舌。

朱厚照脸上先惊后怒,接着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意渐渐飞上眉梢。

落针可闻的金殿内,不知沉寂了多久,忽然扑通一声,郑嫡面如土色,大汗淋漓,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打着摆子。

瞬间翻盘!

一个被万人嫉羡的奸佞,一个连刘瑾都不得不畏惧三分的权臣,数次面对生死危局仍轻松度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

迎着殿内群臣或失望或欣喜的目光,秦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朝朱厚照拱拱手,淡淡道:“陛下,臣想问的已经问完了,公道自在人心。”

满殿无言,无人反驳。

瘫软在地上的郑嫡忽然跳了起来,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声喊道:“慢着!张乾被刺一案,我有人证物证……”

秦堪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朝班里,理也不理他了。

所有大臣看着郑嫡,目光有同情也有鄙夷。

既已证明秦堪并非杀华昶的真凶,杀张乾就更不可能了,谁会为一桩自己根本没做过的案子而妄杀大臣,徒留把柄?两桩案子其实只是一桩案子,因果而已。

砰!

朱厚照拍案而起,怒指殿中:“大汉将军何在?将人犯郑嫡,谢四拿入诏狱,着锦衣卫严审!他们背后站着什么人,给朕一个不漏地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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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廷议平叛(上)

刘瑾的准备很充分,人证物证俱在,特别是张乾一案,更是伪造了大量的无法推翻无法辩解的证据,所以郑嫡有这个底气在金殿上说出“如山铁证”四个字,按刘瑾焦芳等人的谋划,他们将重头戏放在了张乾一案的证据上,证据拿出来再煽动殿内以正义代言人自诩的文官们群起而攻,陛下纵然再袒护秦堪也抵不住悠悠众口,就算不拿他下狱,削爵罢官是免不了的,一个削了爵罢了官的人,刘瑾想弄死他还不容易?

华昶灭门的案子只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一个铺垫而已。

谁都没想到,这个铺垫却偏偏坏了事。

谢四确实是华府的家仆,那晚西厂灭了华昶满门,刻意留下谢四的命,就是为了今日对付秦堪,这是货真价实的人证,谁能想到金殿之上竟被秦堪几句话一诈便露了馅儿?

如果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牌倒了,所有的牌顷刻间全倒,后面的重头戏来不及拿出便被全盘否决。

随着面无人色的郑嫡被大汉将军粗鲁地摘掉乌纱扯去官衣拖出殿外,金殿内的大臣们全乱了,不少蠢蠢欲动准备借此机会参劾秦堪的言官们明智地收回了脚步。

此时情势剧变,再出去参劾便是纯粹找死了。

朝班里,内阁大学士焦芳,兵部尚书刘宇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流露着不甘,以及一丝丝莫可名状的惧意。

秦堪盯着郑嫡失魂落魄的背影笑而不语,眼中却射出了寒光。

拿下郑嫡不算什么成就。顺藤摸瓜才是他要做的,郑嫡背后的人能揪出几个算几个,但凡进了诏狱的人,秦堪想到从他嘴里得到什么,至今还没有得不到的。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气得呼吸粗重,哪怕他再昏庸糊涂,今日朝会上的一幕也让他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在背后欲置秦堪于死地啊,幸亏秦堪机灵破了危局,否则朝臣群起而攻。那时他这个皇帝恐怕都保不住秦堪了。

查!一定要查!查出这股逆流。查出这阵妖风!

朱厚照心底里恶狠狠地下了决定。

殿内大臣们仍旧议论纷纷,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由远及近。

“报——甘肃八百里急报!”

朱厚照眉头一拧,沉声道:“宣!”

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跪在殿外的门槛上。身躯因长久奔波劳累而摇摇欲坠。沾满灰尘的双手捧着一个打了火漆的红翎信筒。

“甘肃八百里急报。安化郡王朱寘鐇杀官谋反,挟同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十日之内破甘肃陕西城池十余座。附逆者十万人!”

朝臣大哗!

尽管朱厚照早有了心理准备,却仍被这串数据惊得从龙椅上跳了起来。

“好个逆贼,果然反了!”朱厚照咬牙怒道。

大臣们短暂的寂静后,纷纷愤怒出班。

“安化王无君无父,罪当诛之!”

“求陛下速发王师,西进平叛!”

“…………”

大明的文官并非一无是处,他们平日内斗,贪墨,收孝敬,骂人甚至打架斗殴……黑社会干过的事他们都干过,看起来仿佛是一群乌合之众,然而江山社稷真正有了危难的时候,不乏挺身而出的英勇之辈,至少在正德以前是如此。

这群人支撑了大明江山近三百年,此时此刻,他们再次挺身而出。

方才殿上华昶和张乾两件案子已被所有人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殿内只回荡着同一个声音。

平叛!

诛贼!

朱厚照冷着脸,站起身缓缓环视殿内,大臣们激动昂扬的情绪渐渐平复。

“散朝!宣内阁三位大学士,兵部尚书刘宇,山阴侯秦堪……”朱厚照顿了顿,想到刚刚那个名叫谢四的人亲口说西厂收买他云云,朱厚照心中的阴霾越来越深重,思虑许久,还是补充道:“……还有司礼监刘瑾,午时后豹房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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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内。

刘瑾坐立不安,不时走到门框边,眼巴巴地瞧着屋子外空荡荡的回廊尽头,然后又转身来回踱步。

今日朝会,以郑嫡为头,刘宇,张彩,焦芳等为主力军,发动朝臣对秦堪凌厉一击,若无意外的话,此时秦堪应该已被拿入诏狱,奉天殿外的值日宦官也该送出消息了,可为何朝会已两个时辰,却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刘瑾额头渐渐渗出了汗,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日朝会恐怕会有变故。

将今日针对秦堪的种种谋划一步步再次推演,刘瑾却怎么也没算出自己谋划的漏洞在哪里。

所谓“凌厉一击”,难道只是个笑话?

回廊外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刘瑾霍地站起身,眼中露出了急切的目光。

一名小宦官倒拎着拂尘走进司礼监。

“老祖宗,不好啦,谢四的证词被秦堪当庭推翻,已被陛下亲自下旨拿入诏狱,首先发难的郑嫡也入了狱,这回咱们没扳倒秦堪呀……”

刘瑾浑身一颤,脸色迅速苍白。

“谢四如何露了破绽?”

“谢四被秦堪三言两语诈出了西厂收买他的事……”

砰!

刘瑾狠狠一拍桌案,嘶声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知如此,当初对华府就该鸡犬不留,留下这么个祸害反过来倒令杂家惹了一身骚!”

一想到谢四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亲口承认西厂收买他后朱厚照的反应,刘瑾心中砰砰直跳。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

今日之后,陛下心里会如何看他?他刘瑾维持了十年的圣眷还在不在?

一时间,刘瑾心乱如麻。

“老祖宗,还有件事,安化王反了,陛下命您和内阁大学士,还有兵部尚书以及秦堪午时后豹房觐见。”

刘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在忧心圣眷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千里之外一个藩王的叛乱?

…………

…………

朱厚照搬到豹房后,文武大臣觐见已不在皇宫,而是要跑到位于京师西华门太液池的豹房所在。无论大小国事皆由豹房而决。包括刘瑾的司礼监也准备搬到豹房办公,这给文武大臣带来了很大的不便,清晨天没亮要先进皇宫奉天殿早朝,朝会完毕若有事单独觐见皇帝。或内阁有票拟送呈司礼监。还得坐上马车从皇宫再跑到西华门。

然而摊上老朱家千顷地里的一棵独苗是这种脾气。大臣们有什么办法?

捏着鼻子忍了吧。

午时,内阁三位大学士和兵部尚书刘宇已先行进豹房觐见朱厚照,巧的是秦堪和刘瑾的马车最后同时到了豹房大门前。

二人同时下了马车。互相对视,刘瑾重重一哼,皮笑肉不笑道:“秦侯爷久违了,最近杂家听说侯爷诸多麻烦缠身,侯爷可得保重自己个儿呀。”

秦堪也笑道:“多谢刘公公挂怀,咱们的麻烦都不少,共勉共进吧。”

刘瑾一楞:“杂家哪来的麻烦?”

秦堪眨眨眼,笑道:“我的麻烦已过去,刘公公的麻烦快来了,信不信?”

刘瑾冷笑:“杂家活个太平安稳,可不像侯爷这般喜欢主动招惹麻烦。”

秦堪喃喃叹道:“自己得罪了全天下的人,居然好意思说自己‘太平安稳’,太监长不出胡子恐怕跟阉割没什么关系,大抵是脸皮太厚了吧……”

二人目光相遇,空气中碰撞出火花。

豹房的侧门徐徐打开,刘瑾和秦堪并肩而入。

刘瑾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刚才秦堪所说的麻烦快来了,没注意脚下门槛,抬腿时不小心被狠狠一绊,秦堪条件反射般伸手准备扶一把,多亏自己敏捷的反应制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于是手伸到一半止住,眼睁睁看着刘瑾踉跄几步,狠狠一头栽倒,脸着地,痛得刘瑾一声惨叫。

秦堪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步子太大,扯着蛋了吧?”

刘瑾趴在地上哀哀呻吟。

随即秦堪忽然露出歉意的目光:“不好意思,我侮辱你了,差点忘了你无蛋可扯……”

“秦堪!”刘瑾趴在地上暴怒嘶吼。

秦堪轻轻一拂衣袖,施施然独自走向豹房主殿。

他和刘瑾早已撕破了脸,而刘瑾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秦堪已不耐烦虚应。

秦侯爷对死人通常是没什么耐心的。

…………

豹房主殿尚未命名,秦堪走进去时,李东阳,杨廷和,焦芳等人早已坐在殿内与朱厚照闲聊,兵部尚书刘宇皮笑肉不笑地跟秦堪打了声招呼。

秦堪刚跟朱厚照见了礼,刘瑾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朱厚照有些复杂地瞧了他一眼,道:“刘瑾你怎么了?”

刘瑾小心地观察着朱厚照的脸色,见朱厚照神情不喜不怒,也不提西厂收买证人诬陷秦堪的事,刘瑾心中愈发忐忑,苦着老脸哽咽道:“陛下,老奴倒霉死了,刚才进来时不小心摔了一交,摔得老奴差点断了气儿,当时秦侯爷就在老奴身边,也不说伸手扶一把……”

秦堪拱拱手:“陛下,臣反应有点慢……”

刘瑾仿佛受了冷落的小媳妇儿似的,犹自扮着可怜邀宠:“陛下,老奴刚才脑袋重重着地,好像摔笨了,您瞧瞧,这儿好大一个包……”

秦堪正色道:“刘公公请慎言,这是顺序问题,也是责任问题,不可胡说,摸着良心说句实话,你到底是摔笨了,还是因为笨才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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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廷议平叛(下)

朱厚照很给面子,每次都是最先喷笑出声,也不管秦堪那张嘴损了谁,他都毫无例外地笑得前仰后合。

殿内李东阳,杨廷和也捋须哭笑不得。

秦堪这人常常自称君子,而且平日里的做派风度也像极了君子,然而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家伙跟君子没有任何关系,不说他各种坑人的招数与君子宽仁之风大相迳庭,仅仅他那张缺德的毒嘴常常损得人跳脚暴怒,与君子之道更是背道而驰。

刘瑾被秦堪损得脑门青筋暴跳,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愤怒地瞪着秦堪许久,发现眼神杀不死他后,转过头又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朱厚照,无奈朱厚照笑得花枝乱颤,根本指望不上他主持公道。

李东阳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陛下,还是商议正事吧,军情紧急呀。”

朱厚照一想也是,皇叔都造反了,他还笑得没心没肺,愈发显得像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端正了态度后的朱厚照憋住笑,神情刹时肃然沉静。

“安化郡王密谋造反,此前厂卫已向朕奏禀过,由于查无实据,朕只好暂时搁下,却没想到这逆贼果真反了,此而不诛,朕何以面对列祖列宗?朝廷如何平叛,还请诸位先生教朕。”

李东阳和杨廷和对朱厚照的态度颇为满意,捋着胡须道:“安化王狼子野心,于西北边陲之地公然谋反,荼毒三边。祸延百万,实罪大恶极也。陛下,目前朝廷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着通政司传檄天下,公示安化王之罪,并削其王爵,除其族支,告诉天下士子百姓,何方为天授正统,何方为篡逆反贼,这是第一大事。而且必须尽快做。”

朱厚照深以为然。点头道:“李先生说得正是,朕依你之议。”

扬声叫了宦官进殿,朱厚照下旨令礼部和翰林院撰笔伐檄文,发送通政使司通传天下各城池乡镇。削安化王王爵。并数落其罪状以正天下士子百姓视听。

见朱厚照纳谏从善如流。李东阳和杨廷和欣慰地互视一眼,眼中充满了笑意。

小昏君今日总算表现得不怎么像昏君了,这是道德礼教崩坏前的抄底反弹啊。下了班必须一起喝两盅庆祝……

——事实证明两位大学士高兴得太早了。

李东阳捋着胡须不急不徐地继续道:“至于接下来么,自然是……”

砰!

朱厚照拍案而起,脸孔不知何时竟涨得通红,眼中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朕知道接下来做什么!秦堪……”

“臣在。”

“给朕召集三十万大军,朕要御驾亲征,亲手诛此逆贼!”

殿内所有老伙伴惊呆了……

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来回踱步,为安化王谋反而雀跃欣喜。

李东阳杨廷和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二人再次对视,眼中无声地流露出同样的讯息。

……下班后的对酌取消。

刚才看走眼了,昏君仍旧是昏君……

秦堪听到这道糊涂旨意哭笑不得:“陛下,臣上哪儿给您找三十万大军去?”

“三万也行。”朱厚照对人数表现得很随和。

“陛下,您……再三思一下?”秦堪无奈道。

“朕早思过了,就三万,不能少了,再少朕估计会打败仗,嗯,叫保国公朱晖召集十二团营准备出征……”

“陛下,够了!”杨廷和面现怒色:“江山共主,坐不垂堂,怎可轻言亲征?区区一个藩王叛乱,值得陛下亲征么?”

朱厚照对杨廷和还是心存敬畏的,见杨廷和面色不善,朱厚照顿时兴奋全消,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你要相信的朕的实力嘛……”

李东阳为官圆滑,但对朱厚照亲征也很不赞同。

“陛下,御驾亲征一事再莫提起,朱寘鐇谋反如今已拥兵十万,破城二十余,军情十万火急,咱们要赶紧拿出平叛章程,最重要的是,挑选一名可靠的官员领兵平叛。”

刘瑾眼珠转了转,上前奏道:“陛下,若说平叛将领,老奴倒有一个人选。”

“谁?”

“泾阳伯,神英。”

秦堪眼皮一跳,这个神英秦堪曾有耳闻,论军事才能非常平庸,而且吃里扒外,弘治十一年时神英任大同参将,私下里竟将大明的军马售卖与鞑子,从中牟取巨利,被言官察觉后参了一本,弘治帝将其召还,闲住京师,直到刘瑾上位,神英送了一大笔贿赂,终于将其启用,授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就连他泾阳伯的爵位也是刘瑾帮忙向朱厚照求来的。

这种人若让他指挥大军平叛,比朱厚照御驾亲征更不靠谱。

趁朱厚照没开口,秦堪赶紧道:“陛下,刘公公所荐不妥。”

“为何?”

秦堪停顿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陛下,平叛不是小事,一个武将领着十数万大军,终究……不妥,臣以为,平叛王师还是由文官统领比较妥当。”

李东阳杨廷和闻言含笑微微点头,就连焦芳和刘宇的脸上也闪过一抹赞同。

不论政治立场和派系如何敌对,文官终究是文官,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打从心眼里不相信武将,扬文抑武的政治风气是绝不可动摇的,特别是领兵打仗,十数万大军掌握在一个武将手里,委实令文官们不放心。

朱厚照对秦堪的建议向来看重,对这小昏君来说,既然大家都不大赞同他御驾亲征,派谁去平叛已不再重要了。

“秦堪,你觉得派谁出征比较妥当?”

秦堪笑道:“臣推荐一个人,此人曾统制三边,熟悉三边的地理和各都司卫所的大小武将,又奉先帝之命大力发展马政,修缮长城,三边武将尽皆悦服,实是领兵平叛的不二人选。”

朱厚照的昏庸还没有到极限,秦堪一说他便有了印象。

“你说的可是杨一清?”

“正是。”

“他人呢?”

“前些日子被刘公公撤了,因为刘公公向他要孝敬,杨一清说手头拮据,上半年给一万两,下半年给八千两,刘公公不乐意,于是大发雷霆将他罢官后关进了诏狱,后来杨一清在狱中改口,说上半年给八千两,下半年给一万,刘公公一听,这才划算呀,于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把杨一清放了……”

刘瑾气得原地跳起老高,嘶声吼道:“秦堪,你……欺人太甚!当杂家是个傻子吗?”

“玩笑,玩笑,刘公公莫生气,记住宰相肚里能撑船呐……”(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七章 最后布局

刘瑾不知道自己肚里能不能撑船,他只知道现在很想用撑船的竹竿戳死秦堪。

跟秦堪出现在同一场合永远没好事,这孽畜总会抓住一切时机损他,那张毒嘴绝对有把死人说得怒掀棺材盖子的实力。

秦堪刚才这番话损得刘瑾真怒了,堂堂大明内相,当着皇上,内阁三位大学士和兵部尚书的面,损成了傻兮兮的大马猴儿,刘公公怎下得了台?

“秦堪!杂家不活了,敢不敢与杂家拼命?”刘瑾嘶声叫道,双脚不丁不八站着,双眼赤红,脸孔青紫,大有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之势。

朱厚照又笑得不成样子,一边笑一边使劲捶着座椅扶手。

直到失笑不已的李东阳不轻不重咳了两声,朱厚照这才努力憋住笑,涨得通红的脸孔被憋住的笑声奇异地扭曲成一副狰狞的模样。

“咳咳,行了行了!都严肃点儿,咱们这儿正平叛呢……秦堪,朕禁止你再损刘瑾,人家一大把年纪了,气得他差点吊死在朕的大殿门口,你缺不缺德呀你。都不准吵了,说正事!”

秦堪拱手叹道:“臣只是见殿内气氛太沉闷,小小开个玩笑而已……”

“行了行了,就此打住吧,秦堪,你荐举杨一清为平叛将领,杨一清他人呢?”

“杨一清罢官之后闲住京师,陛下,此将才难得,正是国之栋梁,朱寘鐇拥兵十万。破城数十,臣自揣之,唯杨一清能平此叛乱。”

朱厚照思忖片刻,又问三位大学士道:“三位先生意下如何?”

李东阳本是杨一清的师兄,对杨一清的本事比谁都了解,自然不会反对,杨廷和善处内政,但军事方面却尚欠火候,焦芳就更不用说了,当初宪宗时大学士万安对他的评价其实很中肯。“不学如芳。亦学士乎”,奈何焦芳不但不虚心接受批评,反而跟人耍横扮文化流氓,如今焦芳年已八十。高居内阁。但在国事处理上的见解和手段远不及李东阳和杨廷和。

见朱厚照问三人的意见。李东阳沉思半晌,缓缓道:“陛下,山阴侯所言不错。老臣亦以为,杨一清可领军平叛。”

见李东阳表了态,杨廷和和焦芳一齐点头赞同。

这种时候按理说刘瑾应该早蹦出来大加反对,然而关于朱寘鐇一事,刘瑾一来认为千里之外的谋反与自己无关,不但无利可图,而且还要担许多风险,万一自己推荐上去的人平叛失败,推荐的人不大不小也要担个罪名,给朝臣以参劾的借口。

二来刘瑾此刻满脑子想的是朱厚照的态度,担心朱厚照会不会因为收买证人陷害秦堪而心生不满,使自己失了圣眷,委实没精力再顾及朱寘鐇造反的事,于是破天荒的竟然没开口反对。

至于兵部尚书刘宇,今日大抵只是个陪坐的人物,三位大学士都赞同了,刘瑾也没插嘴反对,刘宇能说什么?

朱厚照见众人皆不反对,于是笑道:“既如此,朕决定启用杨一清,任为平叛总兵官,内阁照准,司礼监用印,命杨一清马上离京,调陕西山西河南各省卫所将士,集结后兵指宁夏,给朕把朱寘鐇叛乱给灭了……”

李东阳适时提醒道:“陛下,大军在外,不能没有监军呀。”

朱厚照想了想,道:“监军确实应该有,嗯,朕曾听父皇说,宣府太监苗逵有万敌不当之勇,亦有将帅帷幄之才,便派八百里快马赶赴宣府,任苗逵为监军如何?”

秦堪眼睛眨了眨,笑道:“陛下,平叛贵在神速,这从京师到宣府,再从宣府到大军集结地耗费时日多矣,苗公公未至,杨一清也不敢擅自发兵,白白贻误了战机呀,其实陛下身边就有一位现成的可造之材堪任监军,陛下何必舍近求远?”

朱厚照眼睛一亮:“你是说张永?”

“对,张公公力能扛鼎,勇武非凡,陛下常以‘壮士张’称之,况且张公公掌领宫中御马监,对军伍排兵布阵之事也颇为精通,又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人,监军人选非张公公莫属,更何况……”

秦堪嘴角一勾,继续道:“更何况,张公公是陛下的身边人,这次平叛过程事无巨细,可命张公公熟记于心,回来分成章回说给陛下听,臣相信这过程一定精彩好玩得紧,可比豹房斗狗熬鹰有意思多了……”

最后一番话终于说中了朱厚照的痒处,朱厚照两眼大亮,喜笑颜开:“对对,就这么办,三位先生,监军人选就任张永吧,朕不能御驾亲征,便由张永代朕出征,他能打胜仗,便意味着朕也能打胜仗,下回朕若再提御驾亲征你们可不能拦着我啦。”

李东阳三人哭笑不得,神色不善地瞪了秦堪一眼,鼻孔一齐怒哼一声。

秦堪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微笑。

欲做成一件事,不一定只有一条路可走,这就是迂腐和变通的区别。

确定了平叛将领和监军人选后,秦堪不怀好意地瞟了刘瑾一眼,忽然面容一整,肃然道:“陛下,朱寘鐇跳梁小丑尔,纵拥兵十万作乱,然则他麾下既无善谋之才,亦无勇猛之将,王师平灭指日可待。不过,朱寘鐇为何谋反,此事却要查个清楚,陛下仁厚,向来待藩王不薄,甘宁地处边陲,安化王府拥兵不过三卫,无论天时还是地利,皆不宜举兵谋反,朱寘鐇造反必有原因,臣觉得事情应该追本溯源,找出他造反的原因,以后防微杜渐,或可为陛下及百官之戒。”

朱厚照想了想,道:“秦堪所言有理,追本溯源很重要,朕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无端端的,朱寘鐇便反了呢?朕登基以来自问对藩王皆待之以仁,历来藩王呈进京的奏疏朕都命司礼监一份不落地送给朕亲阅,藩王但有所请,朕皆一一照准,这两年来,宁王请复三卫,代王请修王府,兴献王请增皇庄土地……这一桩桩一件件,朕何时驳否过?朱寘鐇他到底有何理由反朕?”

李东阳听秦堪如此一说,心中早知他的目的,心情微微激动。

诛除刘瑾的布局已然到了最后一步,这个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权阉终于不知不觉间被引进了绝路,将来平定安化王之日,便是刘瑾伏诛之时!

不愧是三朝老狐狸,李东阳心中激动,表面却看不出丝毫端倪,一副老成谋国的样子附和道:“山阴侯所言甚是,陛下,凡事有果必有因,朱寘鐇造反不能仅仅平定了就算了,此事必须要往上挖,不要等到王师将叛乱平定了,朝廷却对他造反的原因仍糊里糊涂。”

朱厚照点头道:“李先生金玉之言,朕亦赞同,秦堪,你派锦衣卫缇骑出京,好生查一查朱寘鐇造反的原因。”

李东阳笑道:“着锦衣卫追查是必要的,若陛下想尽快知道也有办法,历来造反总有檄文遍传天下,逆贼的所谓檄文上自然会将自己说得大义凛然,然后将朝廷贬得一无是处,这檄文里往往会将造反原因列于其中,咱们只要看到檄文,再仔细推敲琢磨一番,真正的原因不难知晓,今日送军报进京的驿卒不是刚从甘肃来么?陛下将他宣进豹房问问不就清楚了。”

朱厚照还没说话,秦堪却笑道:“西涯先生所言,下官也想到了,所以进豹房之前,下官已亲自问过那个驿卒,但驿卒并无檄文,朱寘鐇刚举反旗攻陷庆阳府,驿卒便奉命带着军报从东门出城了,而朱寘鐇一直到造反的第十日,反军破了凤翔府之后才发布征讨檄文,所以那送信的驿卒并不知檄文内容,下官已命锦衣卫缇骑紧急出京查缉,拿到檄文后便会送进京师送呈陛下御览。”

李东阳见秦堪推托,老眼精光一闪,接着捋须含笑点头不语。

众人坐在一起商议,刘瑾恭敬站在朱厚照身后却神游物外,仍在思索着圣眷得失的事。

他根本不知道这场千里之外的叛乱竟跟自己息息相关,所以对于平叛并不热心,他现在要想的是朱厚照的态度,这才是跟他的权势和利益紧密相关的大事,所以一向喜欢出风头刷存在感的刘公公今日有了心事,竟破天荒地没有插一句嘴,委实也没有心情插嘴,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他察觉朱厚照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至于变化在哪里刘瑾又说不出来,这种挠心抓肺的感觉正煎熬着他,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千里之外的平叛之事。

皇帝,内阁,司礼监,兵部再加上锦衣卫,大明头脑人物聚在一起商议一番后,一致定下了平叛的人选和章程,然后各自起身向朱厚照告辞离开。

众人都走了,刘瑾却没走,见大家已离开了豹房主殿,殿内只剩下朱厚照和他二人,刘瑾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朱厚照面前,抬起头时,刘瑾老脸已泪痕交错,满是悔恨。

“陛下,老奴一时糊涂犯了大错,求陛下饶老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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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主动认罪

刘瑾这一跪可谓突然,又可谓必然。

朱厚照神态慵懒地翘着腿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景德镇青花贡瓷茶盏,状若悠闲地轻轻吹拂着热气,氤氲缭绕的雾气将二人的面貌轮廓幻化成两张朦胧的虚影,二人有着清晰的过去,有着模糊的未来,隔在他们之间的,仅仅是茶水的雾气吗?

见朱厚照置若罔闻地啜着茶水,刘瑾的心猛地一沉,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直觉果然没有骗他,若圣眷仍如往常,朱厚照不会摆出这副神态。

想到这里,刘瑾愈发惶然,将头深深伏在地上不敢稍动,豆大的冷汗一颗颗滴在猩红的地毯上。

时间不知不觉这么过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久远,刘瑾才听到朱厚照如同天际传来的遥远声音。

“刘瑾,你一时糊涂犯了什么大错?”

听着朱厚照从未有过的平静无波的声音,刘瑾真的落泪了,眼泪越流越多。

他害怕了,怕得浑身发抖,身心如坠冰窖。

执掌司礼监两年,悉决中外诸事,强力推行过新政,为堵悠悠众口而妄杀过忠良大臣,举凡外官入京强行索取过巨额贿赂,打着扩充皇庄的旗号圈占土地,大半却成了他刘瑾的私产,更别提这两年里他在朝堂广植羽翼,党同伐异,甚至暗里做过几次矫旨的大逆之事……

一个几乎得罪了整个天下的人,唯一的凭仗只有皇帝的宠信。若连最后这一点宠信都失去了,连刘瑾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何等凄惨的下场。

“陛下,陛下!老奴错了,老奴罪该万死!老奴不该收买证人故意陷害秦堪……陛下,老奴今日不敢隐瞒,确实是对秦堪有着刻骨的仇恨,所以老奴脑子发热,干下了这桩糊涂事,求陛下饶老奴这一遭……陛下,开恩呐!”刘瑾老泪纵横。脸上布满悔恨愧疚。以及发自内心的恐惧惶然。

朱厚照的心也渐渐沉下去了。

“刘瑾,既然你把事说开了,朕要你一句实话,既然是你收买证人陷害秦堪。那么华昶灭门和张乾被刺两件案子。是你指使下面的人做的吗?”

刘瑾浑身一颤。脸色愈发苍白如纸,汗珠布满了脸庞,却不敢抬手擦拭。

朱厚照死死盯着他。似乎想看清这位陪伴十年的老家仆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从未看得如此仔细,也从未发觉眼前的这张脸竟是如此的陌生。

“老奴……老奴……”

刘瑾浑身打着摆子,从他跪下来主动认罪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两件案子避不过去,只要自己承认了陷害秦堪,那么作为陷害的起因,必然与他脱不了关系。

可是事到如今,不承认行吗?金殿上谢四的亲口供认,还有郑嫡被拿入诏狱,刑讯之下眼看供词就会落到秦堪手上,在这之前再不主动认罪,自己可就真往绝路上走了。

刘瑾想承认,又怕承认,嘴唇嗫嚅半晌,终于深深地垂下了头。

朱厚照静静看着他,心中仿佛有一堵坚实的墙轰然倒下,他的脸孔也白了。

殿内静悄悄的,朱厚照仰头看着主殿上方一根描着金色祥云的横梁,目光从未有过的空洞,怆然。

不知过了多久,在刘瑾极度恐惧和忐忑的心情煎熬中,朱厚照幽幽开口。

“刘瑾,为何朕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辈?”

“陛下……”

刘瑾刚咧开嘴准备嚎啕,却不料平静中的朱厚照忽然爆发了,从座椅上飞身跳了起来,抬腿一脚狠狠踹向刘瑾的脑袋,刘瑾只觉头顶一阵剧痛,接着一道青色的影子掠过,上好的青花茶盏猛地砸在他的头上,鲜血顿时从创口迸现,沿着额头徐徐滑落,紧接着,一阵没头没脑的拳脚无情地落在他的身躯各处。

“华昶一家二十多口人啊!张乾是堂堂右副都御史啊!朕视秦堪如手足兄弟,他却差点被你害得入了冤狱……刘瑾,你胆大竟至于斯!你可知你造了多大的孽?朕怎能容你!朕给了你滔天的权势,谁给了你泼天的胆子?”朱厚照疯了似的,拳头如狂风暴雨般砸在刘瑾身躯。

刘瑾双手护着头,任由朱厚照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他却连痛都不敢呼,咬着牙生生承受这早该来到的惩罚。

朱厚照不知揍了多久,直到自己感到累了,手脚也打痛了,这才喘着粗气住了手,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怒气冲冲地盯着刘瑾。

刘瑾见朱厚照停了手,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跪在他面前磕头如捣蒜,也不顾满脸鲜血神情多么狼狈狰狞。

“老奴该打,老奴该死,老奴累着陛下,也脏了陛下的手,更是罪该万死……”刘瑾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往自己脸上扇着耳光,耳光丝毫不敢藏私,一记一记扇得非常扎实用力。

殿内一片啪啪的肉击声,朱厚照也不阻止,冷冷看着刘瑾的表演。

刘瑾不记得甩了自己多少记耳光,直到自己的脸已肿起老高,面部完全麻木没了知觉,嘴里的牙齿都被扇落了两颗以后,才终于听到朱厚照冷冷道:“好了,住手吧。”

刘瑾伏首动也不敢动。

朱厚照面露痛苦之色,仰头叹息道:“刘瑾,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朕是大明天子,身边的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朕若不杀你,如何正我大明律法?”

刘瑾浑身一颤,双膝跪着向前爬行几步,抱住朱厚照的大腿嚎啕哭道:“陛下,老奴错了,老奴知错了!求陛下法外开恩,饶老奴这一遭……”

朱厚照眼中也落下泪来,哽咽道:“刘瑾,朕一直记着你的好,一直拿你当家人一般,当初朕七岁时,你和张永谷大用等人奉父皇诏命入东宫服侍朕,朕渴了你端茶,朕饿了你送糕点,朕无聊了你变着法儿的给朕找乐子,十岁时朕顽皮,折了父皇最心爱的一支湖州紫狼毫,朕怕受责,说是你折的,你一声不吭担下此事,害得父皇责了你十记廷杖,一个月下不了床,身子好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给朕寻了一只波斯猫消遣……”

说到动情处,朱厚照也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犹不解恨地捶着刘瑾。

“朕不曾负你,你也从未负朕,可是刘瑾……你为何变得不像以前的你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九章 杀留难取

刘瑾为何变了?

这个问题估计连刘瑾自己也答不出来,从一个年已五十许仍无权无势的东宫内侍,两年时间渐渐攀上主宰整个大明帝国的司礼监掌印,最低层一蹴登上世间的巅峰,权力有了,银子有了,曾经看不起他的,随时可以把他踩在脚下的人该死的都死了,该臣服的都臣服了,徜徉在权力的海洋里,谁能不变样?

如今的刘瑾,还是当年东宫那个处处陪着小心,处处低眉顺目,宁王送他几百两银子都能乐上小半个月的刘瑾吗?

朱厚照不懂世故,他以为不会变的东西,其实早已变了。

变了,就回不去了。

此时的刘瑾已不复司礼监掌印那般高高在上的倨傲,他满脸流着血,两边脸颊高高肿起,连眼睛都被青肿挤成了一条细缝,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到下巴,与满脸的鲜血掺杂在一起,神态非常恐怖,可悲亦可怜。

朱厚照一边大哭一边不轻不重捶着他:“若能回到两年前,朕,绝不再给你这般滔天的权势,朕宁愿你还是那个处处护着我,侍侯我的内侍,而不是心狠手辣的掌印太监,刘瑾,你让朕很失望,失望透了!”

刘瑾大哭道:“陛下,老奴这两年也是身不由己,老奴是阉人,处处遭人白眼,纵然权势再大亦不过是无根的浮萍,被浪一打,便永沉水底。陛下,老奴害怕啊,所以老奴必须要为自己争口气,为陛下争口气,老奴不敢妄言志向,只想做出点事情让陛下和满朝文武刮目相看,让大家尽量忽视老奴阉人的身份,然而朝堂金殿风急雨骤,文官势力错综复杂,欲做点事情出来何其艰难。政令但只出了司礼监。满朝上下阳奉阴违,老奴若不举起屠刀,何以推行新政?纵是陛下万分不喜的那些劝谏奏疏,老奴若不拿几个大臣杀鸡儆猴。陛下又哪来今日这般清静悠闲的玩乐日子?”

“……陛下。老奴年已五十。知天命之年,风光无限或是晚年崩卒皆是天命,老奴这把年纪。做到今日这般地位,尚有何求?陛下,老奴所求者,无非是所剩不多的人世余年里,有一张看似风光的老脸遮掩自己丑陋的一生,宫中阉人近万,谁不是和老奴一般想法?陛下……”

刘瑾说着忽然使劲朝朱厚照磕起了响头,哭声都嘶哑起来:“陛下,老奴有罪,也是被朝臣逼的,被自己逼的,被老奴自己这个残缺的身躯逼的,陛下,陛下啊,老奴纵双手沾血,可老奴对陛下却是一片赤诚忠心,此心天日可鉴啊!”

朱厚照泣道:“你赤诚忠心,可你同样死有余辜!朕该怎么办?朕对你该杀还是该留?”

刘瑾也大哭道:“陛下,我本天家家奴,生与死只在陛下一念间,杀我或是留我,皆是陛下恩典。”

二人相对而泣,大哭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仿佛做了决定,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后,缓缓道:“刘瑾,司礼监掌印你别当了,回去收拾一下,明日离京赴中都凤阳守皇陵去吧。”

刘瑾猛地抬头,脸色瞬间苍白得可怕。

凤阳守陵等于被罢黜贬谪,别的太监还好说,守几年皇陵说不定被陛下记起,又调回京师再度风光,然而他刘瑾几乎得罪了全天下,若卸了司礼监掌印,他有命活到凤阳吗?还能指望若干年后有命再被调回京师吗?

深深的绝望和恐惧笼罩着刘瑾,刘瑾顷刻间仿佛苍老了十岁,权力的光环从他头顶消失后,他的灵魂仿佛也随着光环消失了,只剩下一副行将就木的躯壳。

身躯颤抖几下,刘瑾缓慢地伏首拜道:“老奴谢陛下不杀之恩,老奴……拜别陛下了。”

朱厚照泪如泉涌,背过身无言地朝后挥了挥手。

刘瑾起身,瑟缩佝偻的身躯慢慢地朝殿门外走去,一步三回头,看到的却只有朱厚照落寞孤单的背影。

走到大殿门槛处,即将跨出去的时候,刘瑾忽然一咬牙。

这一步跨出,等于跨进了死亡,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为自己挣命!

沉默中,刘瑾再度转身,看着朱厚照的背影泪如雨下。

“陛下,往后老奴不在您身边的日子,您要保重自己,天凉记得加衣,饿了记得用膳,先帝仙逝已两年,只剩陛下孤身一人,您……要多心疼自己,老奴不能再为陛下分忧了……”

背对着刘瑾的朱厚照忽然转身,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最后这番话,终于融化了朱厚照的硬心肠,撞到了他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刘瑾,你回来!朕已没了父皇,怎能再没了你?”

刘瑾苍老佝偻的身躯随着朱厚照的这句话,顷刻间恢复了往日的挺拔,失而复得的光环再度笼罩在他头顶,这道光环,名叫“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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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走出豹房,他走得很慢,走得很安静,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

他很清楚刘瑾刚才为什么会单独留下来,也很清楚刘瑾留下来后会有怎样的命运。

杀华昶,刺张乾,甚至陷害他,这些全部加起来仍不会激起朱厚照真正的杀机,因为朱厚照还没被刘瑾触到底线,他还没真正的被刘瑾伤过,痛过。

欲杀刘瑾,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他仿佛活在神灵的羽翼下,与神同岁。

尽管心中失望,秦堪却也没有任何怪朱厚照的意思。

他知道刘瑾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朱厚照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孩子,这个孩子已失去了父亲,他不能再失去刘瑾这个亲人了。

天理公道和仅剩的亲人,取与舍皆自本心。

身后的脚步声很熟悉,秦堪露出了一抹苦笑。

“小子,走那么快做什么?你欠老夫钱了吗?”李东阳三步并两步追上了他。

“晚辈也记得应该没欠你钱,但西涯先生讨债般的脚步声令晚辈有些紧张……”

李东阳左右环视一圈,见周围无人,于是揪住秦堪的袍袖,压低了声音道:“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安化王造反的檄文明明是你亲手炮制出来的,为何刚才不呈给陛下?有了华昶张乾两件案子的把柄,再加上安化王的造反檄文,定令陛下对刘瑾生出猜忌,来日老夫发动朝臣金殿一击,刘瑾灭亡即在眼前,你方才为何贻误如此天赐良机?”

“因为晚辈刚才忽然觉得很欣赏刘瑾,不忍心杀他了……”

李东阳看疯子似的盯着秦堪半晌,缓缓道:“秦堪,老夫想从你嘴里听一句实话那么难吗?”

秦堪叹道:“老大人,诛刘瑾的时机未到啊,刚才我若出手,刘瑾顶多发配凤阳守陵,绝不可能置他于死地,过个一年半载,陛下再念起刘瑾的种种好处,一道旨意将他从凤阳召还,仍任司礼监掌印,结果咱们辛苦谋划许久的局面全部付诸东流,这叫打蛇不死,反受其噬。”

李东阳不解道:“坐实诸多祸国乱法之事,陛下仅只将刘瑾发配凤阳?这……不可能吧?”

秦堪苦笑不已。

李东阳善谋,是只老狐狸,可他对朱厚照的了解显然还很不够,他低估了刘瑾的求生本事,也低估了朱厚照的软心肠。

“老大人,刘瑾坐实的桩桩错事,按律当可杀他十次了,可这些事没有一件触到陛下的痛处,陛下若没有真正被刘瑾伤透了心,他是绝对不会杀刘瑾的,斩草若不能除根,这棵草我宁愿不动它分毫。”

李东阳微微动容,接着有些灰心丧气,摇头叹道:“杀一个权阉竟如此艰难,刘瑾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汤?”

秦堪笑道:“不是迷汤,刘瑾身上的保命符是他东宫十年当牛做马得来的,陛下不杀刘瑾或许是昏庸,然而换个角度来说,何尝不是重情重义呢?恕我直言,我宁愿看到一个重情重义的昏庸皇帝,也不喜看到一个只重律法纲常的冷酷君王。”

这番话太过离经叛道,纵然李东阳对秦堪颇为欣赏,却也仍忍不住蹙着眉看了他一眼。

秦堪摆手笑道:“老大人莫瞪我,我只是实话实说,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此刻,陛下应该已恕了刘瑾杀华昶满门,以及刺张乾,陷害我这三条罪了。”

李东阳大吃一惊:“什么?恕了?”

秦堪叹道:“一个太监能一手遮天独揽朝纲两年,满朝文武不得不卑躬屈膝,连老大人这样的三朝元老也难免有阿谀逢迎之词暂为权宜,能做到这一步,自然有他的本事,你们都低估了刘瑾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哪怕今日我将安化王造反檄文拿出来,恐怕照样也会被陛下一并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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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天气乍暖还寒,貌似有点感冒了,一整天头痛欲裂,坐在电脑前根本没状态,所以今天一更算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章 喜堂喋血(上)

对秦堪的话,李东阳不愿相信,但他不得不相信。

刘瑾能独霸朝堂,几以“立皇帝”自诩,手握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大权,朝臣言官不论参劾多少次,不论拿出多少证据欲扳倒他,皆以失败告终,一个太监在朝堂四面皆敌的环境里仍然坚挺屹立不倒,甚至杀出一条血路后广植羽翼,半数朝臣成为其党羽……刘瑾唯一能倚仗的,便是朱厚照充分彻底的信任,这种信任大到什么程度?朱厚照几乎等于请刘瑾暂时帮他当这个皇帝,而他则躲在深宫里专门负责吃喝玩乐……

秦堪他们现在要做的,可以说是扳倒一个权势滔天的太监,也可以说是要扳倒一个大权独揽的皇帝亦不为过。

李东阳仿佛今日才渐渐了解了朱厚照和刘瑾,老谋深算的他不由为自己刚才在朱厚照面前拐弯抹角提起檄文的事而感到有些懊恼。

“何时给刘瑾最后一击?”李东阳问道。

秦堪想了想,道:“平定安化王叛乱之日,便是刘瑾伏诛之时。”

“既然陛下已恕了刘瑾两件命案和陷害你之事,将来仅仅一道叛贼檄文恐怕扳不倒他吧?”李东阳盯着秦堪,眼中闪烁着精光。

秦堪似乎没听出李东阳的询问之意,只是点头:“对,一道檄文确实扳不倒刘瑾,所以檄文只能算是开胃菜……”

“后面的大餐呢?”李东阳颇有些迫不及待。

秦堪目注李东阳,忽然道:“老大人曾经对京师燕来楼的名妓沉香姑娘情有独钟。甚至一度动过将其纳为妾室的念头,但后来那位沉香姑娘莫名其妙离开了京师,老大人可知为何?”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李东阳呆怔许久,接着怒不可遏:“你……你们锦衣卫整天无事可做,闲到这般地步了吗?老夫明日便发动廷议,请裁锦衣卫冗员,叫你没事探听老夫私隐!”

秦堪叹道:“老大人误会了,这事儿不是我干的,只因老大人在府里睡觉时有说梦话的习惯。有一晚您老做的梦可能有点伤风败俗。无意识中说了几句梦话,恰好被您的老妻听见,所以那位沉香姑娘……”

话没说完,秦堪朝李东阳投去一记同情的眼神。

李东阳惊愕地张大了嘴。脸色时红时青。变幻不定。

秦堪叹道:“男人不仅要管好自己的裤裆。也要管好自己的嘴才是,否则煮熟的鸭子都会飞的……所以,老大人。我若将诛除刘瑾的后招告诉你,你敢向天发誓,你做梦都不会泄露出去么?你敢发誓我就敢说。”

李东阳被堵得老脸通红,许久之后,愤怒地狠狠一甩袍袖:“老夫没兴趣!”

说完李东阳转身就走。

秦堪看着李东阳的背影,揉着鼻子苦笑道:“六十岁的老头儿,竟欲纳十八岁的名妓为妾,李东阳说这种不要脸的梦话时,老妻竟没当场阉了他,足可见李老夫人贤良淑德,宜室宜家之极……”

…………

…………

廷议已有结果,剩下的便是具体的平叛事宜了。

第二日,朱厚照降下中旨,司礼监和内阁用印,一致定下了平定安化王叛乱的基调。

户部忙着调拨粮草,兵部忙着聚集将士,礼部忙着制造舆论,工部忙着征调民夫……朝廷六部一片繁忙的同时,翰林院一篇华丽锦绣的讨逆檄文新鲜出炉,通政使司派出驿卒分赴各地,以最快的速度将这篇檄文传遍大明南北,一场轰轰烈烈的正统与叛乱之战正式拉开帷幕。

第三日清晨,平叛总兵官杨一清打点好行装,与新任监军张永站在京师朝阳门外,朱厚照携文武官员百人出城相送,一杯壮行酒,一纸调兵文,承载着朱厚照和满朝文武的期望,杨一清和张永匆匆上路了。

秦堪也敬了杨一清和张永一杯酒,三人举杯一口饮尽,眼神无声地交会着各自皆懂的话语,脸上也同时浮出郑重庄严的表情。

最后三人彼此长长一揖,互道一声保重。

杨一清和张永的背影渐渐消失,秦堪伫立城门外许久岿然不动,神情浮上一丝疲累,一丝期待。

刘瑾的死期越来越近了,刘瑾死后呢?自己的理想是不是真的畅通无阻了?

一个敌人倒下去,还会有新的敌人站起来,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来斗去,谁能保证自己永远都是赢家?

秦堪忽然觉得好累,好想回家。与杜嫣和金柳谈谈情说说爱,再逗弄逗弄越来越雪白可爱的小秦乐,再将老丈人杜宏请来,一坛老酒,几碟小菜,翁婿俩对酌小饮,闲情逸致里说几句缺德阴损的话,把老丈人气得挠墙撞头跳脚抄刀,最后不欢而散,秦侯爷带着满足的笑容睡觉,明天又是快乐的一天……

决定了,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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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城外,龙泉寺。

寺内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摆满了一箱又一箱的聘礼,山门和殿门各处扎着鲜红的绸缎红花,一群光头和尚和一群面目狰狞绝非善类的江湖好汉混杂在一起各自分工忙碌着,场景非常怪异,相同的是,如此喜庆的气氛里,和尚和江湖好汉们的表情却是同样的愁眉苦脸,形如出殡。

和尚们愁眉苦脸是因为寺里即将有一对新人成亲拜堂,世俗男女之事竟选在佛寺中举行,委实亵渎了佛祖如来,一点也不善哉。

善不善哉也由不得和尚们反对,众所周知,江湖好汉占住道理时并不反对跟你讲道理,一旦没占住道理,好汉们就不怎么讲这个了,一柄钢刀架在脖子上,比磨破嘴皮要简洁方便得多。

江湖好汉们愁的是,他们崇敬爱慕的女头领唐子禾唐姑娘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答应跟霸州刘氏兄弟中的弟弟刘宸成亲。

这个决定委实令许多一路从天津跟随过来的老弟兄失望透顶,得知这个决定的一瞬间,大家甚至能清晰听到一地碎裂的脆响声,好像有人同时摔碎了一百个官窑瓷瓶。

寺内后院禅房里,葛老五的表情不喜不悲,静静注视着房内对镜理红妆的唐子禾。

唐子禾已换上了一身大红的霞帔,头顶的金色凤冠珠帘随着香肩微晃而清脆撞击,脸上轻施胭脂,诱人的朱唇上点了一层凤汁丹蔻,愈发衬映出她的绝色风华。

尽管与唐子禾认识数年,葛老五仍不得不从心底里发出赞叹。

她太美了,美得像正午的太阳,令人不敢直视,难怪刘氏兄弟各种威逼利诱也要结这门亲事,难怪那个姓秦的朝廷大官与她暧昧生情,你征我杀间荡漾着一股淡淡的儿女私情的旖旎……

一支黛墨眉笔仿若情人的手,细细涂描着唐子禾如远山轻烟般的柳眉,描绘过后,唐子禾整个人仿佛变了一种味道,以往冷厉淡漠的面容被淡妆遮盖,秋水般的美眸悄然流转,一种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令葛老五不由屏住了呼吸。

轻轻搁下眉笔,唐子禾转身朝葛老五笑道:“我美吗?”

葛老五抿了抿唇,无声地点头。

唐子禾满意地笑了:“刘宸那个草包货能娶到我这样的美人,算不算三生有幸?”

葛老五苦笑:“唐姑娘,刘氏兄弟乃霸州之雄,咱们手里只有三千人马,而刘氏兄弟除了跟霸州响马头领张茂是拜把以外,他们自己手下也有齐彦名,李隆,李锐等三十四壮士,更何况刘氏兄弟还挂着官府缉盗的协捕头衔,唐姑娘若欲借成亲之机将这些人聚而杀之,是不是……太行险了?”

唐子禾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道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美艳倩影,唐子禾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轻愁薄怨,垂头幽幽一声叹息。

随即她抬起头,美眸中闪过一丝毅然。

“刘氏兄弟没有你所说的那么风光,老五,你要记住,咱们手里的三千人马是实实在在的,而刘氏兄弟除了三十四个手下以外,根本不值一提,他们被官府招安不到两年,官府正是对他们小心提防的时候,绝不会坐视二人势力膨胀,前些日子我派入霸州城里的探子告诉我,霸州镇守太监梁洪屡屡向刘氏兄弟索贿,而刘氏兄弟为了满足梁洪,几乎已落到家徒四壁之境,想必他们心中早已对朝廷不满,暗存反志,所以刘宸才要跟我成亲,因为他看中了咱们的三千人马,视其为志在必得之物……”

唐子禾朝镜中的自己露出一抹微笑,笑容冷厉中带着一丝轻蔑:“他想要,我便要给,刘氏兄弟当我唐子禾是什么人?曾经创出天津香堂一片大好基业的白莲教红阳女,是这两个山匪响马可以任意揉搓拿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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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确实是感冒了,有点发烧,老贼尽量坚持。。。(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一章 喜堂喋血(中)

刘宠刘宸兄弟确实低估了唐子禾。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他们不知道唐子禾在天津做出过怎样轰轰烈烈的事业,更不知道她曾经创下的赫赫声名。

能逼朝廷不得不动用六卫大军清剿镇压,最后居然完好无损地轻松远遁,这样的女子,山匪响马出身,纠集一帮痞子混混打劫一下过路行商的刘宸娶得起吗?

男女若不般配,有时候会要命的。

镜中的唐子禾巧笑倩兮,一身大红的霞帔衬映着脸上淡淡的胭脂,如同画卷里不小心跌落凡尘的灵仙,有着不属于这个浮华世界的陌生美丽。

葛老五沉沉叹息,跟随唐子禾数年,可他仍然不了解她,她像一道深奥的谜,每每总给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唐姑娘,就算刘氏兄弟不济,就算官府提防,可二人至少是霸州响马头领张茂的拜把兄弟,张茂占山为王,手下两千余众人马皆是剽悍善战之辈,姑娘若对刘氏兄弟下手,恐怕张茂不会坐视,咱们毕竟是外来的,占山而聚三千众已然引起了霸道各路绿林的警惕,若真杀了刘宠刘宸,岂不得罪了整个霸州同道?其实……刘宸向姑娘提亲,姑娘若不乐意,咱们带着三千人马远走,再找个地方立山头便是,何必耗在这里令自己进退两难?”

唐子禾讥诮一笑:“拜把兄弟?这年头连亲兄弟都靠不住,拜把兄弟算得什么?寻常绿林响马帮派一两百人顶天了。张茂却聚众二千余,你以为张茂真就甘心做一个上不台面的打家劫舍下三滥么?”

葛老五微惊:“难道张茂他……”

“张茂想干什么,我只是猜测,不过……”唐子禾随即轻轻一笑:“都说时势造英雄,张茂需要时势,而我唐子禾手下的三千兵马,就是张茂的时势,也是我的筹码,区区两个拜把兄弟在他心里,难道比他的图谋更重要吗?”

葛老五眉梢轻跳。他没想到小小的霸州地面上。竟有如此多的藏龙卧虎人物,如此复杂诡谲的错综局面,当初选择来霸州,到底是对是错?

唐子禾冷冷道:“两个时辰后便是吉时。刘氏兄弟会带人来迎亲。而且为了提防变故。他们向张茂借了人马将龙泉寺团团围住,今日之局已不能善了,葛老五。咱们的人马安排妥当了吗?”

葛老五忙道:“姑娘放心,我已挑出八百精壮人马在龙泉寺外乔装成百姓各自散开待命,刘氏兄弟自负有官府身份,又有张茂的人马给他撑腰,而且他们还掐着咱们的粮草,估摸他们以为咱们绝不敢向他动手,所以龙泉寺外围着咱们的只有五百多人,届时姑娘一声号令,顷刻间便可灭了他们。”

唐子禾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准备吧,叫寺里的弟兄们小心一些,今日干的可是玩命的勾当……”

顿了顿,唐子禾轻偏螓首,看着窗外的苍茫天空,语气忽然变得激昂坚毅:“霸州风云际会,虎啸龙吟,今日开始,我唐子禾却想亲手称量一下霸州的各路英雄!”

葛老五闻言一凛,接着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重重抱拳,转身离开。

静谧的禅房里,唐子禾看着镜中自己身穿的大红霞帔,纤手轻抬,如蝴蝶般翩跹一转,痴痴盯着镜中的自己,唐子禾幽幽一叹,倾城的容貌泛起浓浓的幽愁。

生平第一次穿嫁衣,却不是为他而穿。

他和她,似乎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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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宸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吉服,在近百名手下的簇拥下,志得意满地走进了龙泉寺的大雄宝殿。

往日庄严的大雄宝殿,今日竟成了江湖汉子成亲的喜堂,实在是不伦不类之极。

和尚们早已被驱赶到禅房关了起来,因为江湖好汉们嫌和尚太晦气,坏了喜庆的气氛,奇怪的是,他们却不介意在佛祖金身像前拜堂,不得不说,好汉们口味颇为分裂。

这些江湖汉子没有信仰,不信佛也不信道,唯一信的,是自己手里的刀,所以他们百无禁忌。

百余人跟在刘宸身后,众人昂首挺胸喜气洋洋,刘宸的兄长刘宠也一身崭新的绸衫,他的旁边还有一位比他高出半个头,身形魁梧壮硕的大汉相陪,这人却是霸州鼎鼎有名的响马盗头领张茂。

张茂和刘宠没去抢刘宸的风头,二人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后,见刘宸已走进了大雄宝殿,二人笑意吟吟互视一眼,刘宠朝一名汉子使了个眼色,汉子心领神会,挥手一招,百名大汉飞快入殿,三五成群各自占据了殿内东南北三角,众人散落在佛祖金像周围,看似观礼贺喜,实则隐隐对大殿中央地带形成合围之势。

刘宠是武夫,但不是没脑子的武夫,行走江湖或啸傲山林,靠着“小心”二字才能活到今日,唐子禾对亲事答应得太爽快,刘宠心中隐隐生了猜疑,今日叫了百多人的迎亲队伍,又向结拜大哥张茂借了人马围在寺外,防的就是意外之变。

弥漫着喜庆欢腾的大殿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盘旋萦绕。

吉时到。

刘宸站在大殿中央,兴奋得直搓手。

当初第一眼见到从天津投奔而来的唐子禾开始,刘宸便惊为天人,从此唐子禾的绝色容貌一直在脑海中浮现,她的每一颦每一笑仿佛决定着他的心跳,尽管他的兄长刘宠隐隐觉得这个美艳女子是个危险人物,却抵不过弟弟的千般求恳,同时也看上了她手下的三千人马,这才顺水推舟促成了这门亲事。

唢呐吹得愈发忘形喜庆,葛老五双手环臂倚在殿内侧门边,远远看着刘宸一脸美梦成真的笑容,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盯着刘宸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山鸡妄想配凤凰,他就没请算命先生算算八字吗?(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二章 喜堂喋血(下)

大雄宝殿四周都是刘氏兄弟的人,更确切的说,是刘氏兄弟向张茂借的人。

而唐子禾这边却只有十来个老弟兄,其余的人马都安顿在深山里,此刻殿内一片欢腾喜庆,百余人占住大殿四个角落,将唐子禾的十来个老弟兄隐隐围在中间,刘宸则一身红装吉服笑容满面地盯着殿内侧门。

这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成亲,反倒有点逼亲的意思了,这样的情形下,喜庆的气氛里自然带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一名临时充作司仪的汉子看了看天色,接着大声喝道:“吉时到——请新娘子出来,拜堂成亲喽——”

未多时,一身凤冠霞帔的唐子禾被喜娘背着,一步一踮地从侧门走进来。

看着凤冠珠帘内唐子禾那张朦胧的娇媚的倾城面容,刘宸忽然呼吸粗重起来,脸孔瞬间涨红,整个人如坠云雾,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真实了。

感觉就跟做梦一样,如此美得不沾尘埃的女子,今日开始竟真的是自己的妻子了么?

刘宸眼中露出极度的贪慕,极度的欲望,目光仿佛将唐子禾从头到尾剥光了似的。

站在刘宸身后的刘宠和张茂也对唐子禾惊艳不已,刘宠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嫉色,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这唐子禾应该纳入自己房中才是,无端倒便宜了弟弟。

仪式有点乱,指望一群江湖汉子能将成亲礼节办得多正规实在不太可能,大抵八九不离十便够了。

众人贪婪的目光中。唐子禾像一只闯进了狼群的小羊,缓缓站在大殿中央。

司仪汉子不敢耽搁,马上大声道:“新人拜堂——”

刘宸急忙朝唐子禾走近几步,唐子禾一动不动,仿佛认命了一般面向殿内的佛祖金身。

殿内不远处,葛老五和一众老弟兄暗暗攥紧了拳头。

“一拜天地——”

“慢着!”沉默的唐子禾忽然冷冷地打断了仪式。

众人一楞,刘宠刘宸两兄弟脸色有点难看了,刘宠哼了哼,道:“唐姑娘莫非想反悔了?”

凤冠珠帘遮住了唐子禾的眉目,只听得她冷冷道:“拜堂之前我想问问。成亲后我那三千兄弟。谁人做他们的主?”

刘宠冷笑道:“霸州是我兄弟的地面,如今你那三千兄弟被朝廷日夜侦缉,他们连深山都不敢出,就算我让你做主。你做得了主吗?唐姑娘。霸州可不是天津。这里吃人的狼太多了。”

唐子禾幽然一叹:“如此说来,我嫁给刘宸,我手下三千兄弟是陪嫁?”

“你可以这么认为。唐姑娘,这三千人可不是什么香饽饽儿,反而是烫手的山芋,只有等你真正成了咱们刘家的人,咱们才敢尽心尽力将他们接手,将来不提富贵荣华,至少能保这三千兄弟衣食无忧。”

唐子禾笑了笑,笑声充满了讥诮:“这年头的人都怎么了?白吃白喝占尽便宜的行径居然能说成救苦救难普渡众生,刘家兄弟,你们真以为我唐子禾是那种软弱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能自贱其身依赖你们才活得下去么?”

刘氏兄弟闻言顿时心中一凛,刘宠怒声道:“唐子禾,你果然想反悔!”

唐子禾哈哈大笑起来,忽然一探手,将头上的凤冠盖头扯下来扔在地上,露出一张绝美倾城令殿内所有男子呼吸停顿的脸。

“我唐子禾做过的事情,你们这些只知打家劫舍的山匪响马望尘莫及,虎落平阳还是虎,猛虎岂能被犬欺?刘宸你自己去照照镜子,你自问配得上我吗?”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大哗,刘宠勃然大怒:“好个贱人,果然脑后生了反骨!弟兄们……”

话没说完,刘宠忽然觉得浑身无力,身子不由控制,软绵绵地往地上一倒。

再看殿内百余名迎亲的汉子,他们也仿佛同时喝醉了酒似的,接三连四地瘫软在地,唯独葛老五和十几位老弟兄安然无事。

葛老五终于恢复了笑容,笑容透着一股子得意和蔑视,他一手拎着刀,大步向刘氏弟兄走来,拎小鸡似的一把将刘宸拎在手中。

“几个山贼响马,竟敢打着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主意,你们配吗?”

刘宸又惊又怒,身子虚弱无力,但还能说话。

“唐子禾,你……给我们下了什么药?”

葛老五冷冷道:“神仙醉,听说过吗?”

“唐子禾,你敢跟霸州所有绿林兄弟为敌?”

唐子禾冷笑道:“你们不过是两只被朝廷招安了的狗,有何资格代表霸州绿林?刘宠刘宸,我唐子禾可不是任人拿捏揉搓的面团儿,这世上敢打我主意的人,一个个早下了阎罗殿,你们也不例外!”

刘氏兄弟面色苍白,心如死灰。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何谓“不是猛龙不过江”,一个能挑起朝廷六卫大军围剿的女人,能是简单角色吗?

大雄宝殿外,刘氏兄弟向张茂借的五百人马已察觉到殿内的情形不对劲,众人纷纷抄刀向殿内逼近。

“唐姑娘,发响箭吧。”葛老五道。

唐子禾点点头,然后一指刘宠刘宸,道:“这二人留着没用,杀了!”

刷刷!

两道雪亮的刀光掠过,刘宠刘宸两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庄严的大雄宝殿内顿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同时,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冲入云霄,寺外四面八方隐隐传来兵马喊杀声。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看着唐子禾的目光再无一丝贪慕和色欲,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深深的绝望和敬畏。

殿外张茂的五百人马也慌了。此时殿内张茂被人挟制,殿外喊杀声如山崩地裂,他们毕竟只是响马盗,不是训练有素的官兵,此时此刻他们也不知刀口该对内还是对外,五百人一片慌乱。

同样被神仙醉放倒的张茂算是殿内唯一一个镇定的人,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张茂脸色一变,忽然叹道:“我和刘氏兄弟一样小看你了,唐子禾。你分明有枭雄之心。可怜刘家兄弟竟以为能随意拿捏你……”

唐子禾静静听着殿外的动静,片刻之后,她随手拉过殿中的一个蒲团,也不在乎身上还穿着大红的霞帔吉服。就这样盘坐在张茂身前。冷冷地盯着他。道:“张大当家,不瞒你说,我在寺外埋伏了八百人马。想必你也听说过天津三卫造反之事,这八百人马曾是朝廷的正规军队,此刻他们已将龙泉寺团团围住,照我的估计,距离跟你的五百兄弟厮杀大约还有一柱香的时辰……”

张茂眼中精光一闪,道:“你想说什么?”

“这一柱香时间里,我要和你谈笔买卖。”

“什么买卖?用我张茂的性命来换你们在霸州立足么?”

唐子禾冷笑道:“我唐子禾手下有三千能征善战的兵马,我要在霸州立足,需要你同意么?”

“你想谈什么?”

唐子禾不答,却先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丸药塞入张茂嘴里。

没过多久,张茂渐渐觉得身体有了力气,刚才中的神仙醉已然解了。

面带惊疑地活动着手腕,张茂沉声道:“唐姑娘行事莫测,你给了我解药,就不怕我现在跟你拼命吗?别忘了,你刚刚杀了我的结拜弟兄。”

唐子禾冷冷道:“刘宠刘宸是什么货色,相信张大当家比我清楚,你们结拜的关系多是利益所趋,为了他们而跟我拼命,张大当家觉得值吗?张大当家是霸州绿林道上的翘楚人物,自有枭雄之才,此时情势,相信你不会干那种鱼死网破的蠢事。给你解药是因为我要堂堂正正跟你做买卖,而不是你被我挟制的情形下被迫签城下之盟,此举毫无意义。”

张茂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对这唐子禾却愈发感到莫测了。

“唐姑娘想跟我谈什么?”张茂语气已渐渐变得平静,对地上刘宠刘宸两兄弟的尸首竟看都不再看一眼,唐子禾心中愈发有数,看来这三人结拜果然是利益所趋。

唐子禾道:“我听说张大当家有宫里的关系?”

张茂点头:“不错,霸州镇守太监张忠亦曾是文安县人,当年我与他是邻居,相谈甚厚遂结为金兰。”

“能攀上霸州镇守太监,想必张大当家在霸州城内可以横着走了,可是为何我听说张大当家如今并不如意?”

张茂冷冷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还有必要回答你吗?”

唐子禾破天荒露出一抹浅笑:“因为霸州城里还有一个右金吾卫提督钦差副使梁洪,此人本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家仆,后来被刘瑾委以重任,派到霸州推行新政和马政,梁洪贪婪成性,大肆搜刮霸州,刘宠刘宸被梁洪搜刮得家徒四壁,不得已才想吞下我这三千人马,妄图杀官造反,不仅是刘氏兄弟被搜刮,张大当家的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梁洪仗着大太监刘瑾的气焰,丝毫没将张忠放在眼里,对张大当家你就更不客气了,这两年梁洪找过好几次由头将你打入大牢,幸得张忠数次搭救,否则你也不会远避霸州城,明明有个镇守太监的靠山,却还干着打家劫舍的绿林买卖,张大当家,我说得对不对?”

张茂冷笑道:“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唐姑娘好本事。”

唐子禾目光渐渐锐利,如利箭一般能穿透人心。

“张大当家的买卖干得大,寻常绿林帮派聚众一两百人已然可以笑傲霸州方圆,而你手下竟聚众两千余,若说张大当家真只打算当个大秤分金银的山大王,小女子却打死也不信,张大当家,你……所图为何?”

静静的一句问话,听得张茂额头冷汗潸潸,无声沉默下来。

唐子禾了然一笑,悠悠道:“小女子初来乍到,不能不如履薄冰,有些事情多打听一些总是没错的,毕竟刘家兄弟刚才也说了,霸州可不比天津,这里吃人的狼太多了。我听说梁洪在霸州城不仅大肆索贿,更以为明廷皇帝圈占皇庄为名目圈地上千顷,而且推行马政毫无人性,每户每年若不向朝廷缴纳五匹以上军马,便拿人下狱,花费数十上百两银子方可放人,你手下的两千余兄弟大多是失去土地和被马政害得家破人亡的农户汉子,而你张大当家,更是被官府前后捉拿好几次,今年河间参将袁彪受梁洪指使将你缉捕入狱,更对你用了大刑,那一次入狱要了你半条命……”

张茂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嘶哑着嗓子道:“唐姑娘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唐子禾笑了两声,道:“好,我的意思很简单,你对朝廷早已心生恨意,暗存反志,你聚众两千藏匿深山不仅为了保命,而是为了韬光养晦,欲图揭竿而起,我今日要跟大当家谈的就是这笔买卖……”

唐子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道:“我拿手下三千人马入份子,咱们干一番大事业,张大当家敢不敢?”

张茂眼皮一跳,目中怒色大盛:“你想吞并我的两千弟兄?”

刚才他和刘家兄弟一心打着吞掉唐子禾三千人马的主意,谁知情势剧变,一只看似柔弱无依的小绵羊忽然扯去了身上的伪装,变成了一只冲入狼群的下山猛虎,张茂不得不对唐子禾生出了极大的忌惮。

唐子禾笑道:“你取你的,我要我的,各不相干,何来吞并?说是入了份子,其实只是各为盟军,两不相属,名义上打一个统一的旗号罢了,霸州被梁洪折腾得疮痍遍地,民怨沸腾,你我若打出旗号登高一呼,顷刻可聚数万人马,张大当家既为霸州枭雄,可有泼天的胆子干这番轰轰烈烈的大逆之事?”

张茂眼皮猛跳,沉默着垂下头,双手攥成拳头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张茂忽然扭头朝殿外戒备的五百人马扬声喝道:“弟兄们放下刀剑,外面是友非敌,莫伤了和气!”

唐子禾听张茂的语气分明已是答应了这笔买卖,不由仰天大笑起来,笑容仍旧绝色倾城,可张茂眼里却无半分色欲贪慕,这哪里是什么倾城佳人,分明是一只祸世妖孽呀。

唐子禾笑了半晌,眼中厉色一闪,忽然道:“葛老五。”

葛老五兴奋抱拳:“在!”

“刘家兄弟带来的这百多号人留着无用,全部斩杀,当是为张大当家和我的共同大业祭旗吧,张大当家,今日你我合兵一处,明日卯时攻霸州城!”(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三章 正德削权

霸州城民怨深积,如同一个高温下的火药桶,即将处于爆炸的边缘。

一个名叫唐子禾的女子款款走来,脸上带着嫣然妩媚的笑容,手里却执着一支火把,纤手轻悄一掷,火药桶被她亲手点燃。

风声住,山雨来,漫天电闪雷鸣。

这个世界不止是朝廷的,同样,这个世界也不止是男人的,舞台上的生旦净末,你方唱罢我登场。

张茂的动作很快,而且颇有生意人的职业道德,结拜兄弟的尸首未寒,他连收敛骸骨都顾不上,当即便离开了龙泉寺赶往深山老巢,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两千余山贼响马,当晚便与唐子禾的三千人马合兵一处,五千多人趁着漆黑的夜色,悄悄朝霸州城开拔而去。

北直隶之乱,自霸州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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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轰!

震天的炮声飞扬起漫天的硝烟。

京师西郊演武场,二十多门造作局新制出来的佛朗机炮同时开炮,炮火无情向远方倾泄,几乎顷刻间,一里外一座小山丘被轰成了平地,待到浓郁的硝烟散尽,山丘仿佛被人用锋利的刀削去了起伏,只剩一片洼地。

“咳咳咳……好炮!”朱厚照从挖好的壕沟里钻出来,使劲甩开面无人色的谷大用拽着他袖子的手。大笑道:“好厉害的炮!秦堪,这是你琢磨出来的新战法吗?”

朱厚照一边咳一边笑,嘴里不时冒出一股黑烟,脸孔被熏得一片漆黑,只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如同刚刚渡了雷劫一般,神情非常狼狈,却笑得很开心。

秦堪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玉树临风站在朱厚照身后,比朱厚照聪明的是。秦堪脸上遮了一块面巾。待到硝烟散去后才将面巾拿下。

嗯,依旧唇红齿白,配上一身银铠甲,愈发风流俊朗。深具“满楼红袖招”的实力。将朱厚照衬托得像一片绿得不能再绿的绿叶。

硝烟散尽。秦堪这才笑道:“陛下,这是臣最近几日琢磨出来的战法,战争的胜负靠的不仅是主将的机谋和将士的勇武。更重要的是敌我双方的国力,我大明的主要敌人来自北方的瓦剌和鞑靼,他们世居草原大漠平原地带,擅长骑兵冲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故而我大明自永乐以后对北方作战,往往败多胜少,除了军制和体力方面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没有找对应敌的方法,敌人拿骑兵进攻,我们拿步兵防御,敌我力量如此悬殊,焉能不败?”

“……敌人所长者,骑兵,我大明所长者,火器。若取己之长,而攻敌之短,我大明北方边镇的境况或可改变,比如说,若将数百门佛朗机炮在平原地带一字排开,集中火力对敌人无差别炮轰,纵然敌人以万骑向我军冲锋,在这数百门炮火的轰击下,能逃出火力封锁者相信绝对不多,有了这道封锁线,我军已处于不败之地,若能令造作局改进鸟铳,使其抛去火绳点火的陋规,改用火石燧发,装药填药的流程时间减少一半,于火炮后列三段或四段式分批开枪,就算敌人冲到面前百步,我们亦无所惧……”

朱厚照听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连连点头道:“好好!秦堪,朕没想到你一个文弱书生竟也精通武事,你这法子若然可行的话,朕定下旨命造作局工匠改进鸟铳……”

“陛下英明,臣建议我大明辽东可试用这种新战法,将队伍拉出去主动寻找战机,进行一场小到中等规模的遭遇战,用大规模火炮结合四段式鸟铳分批射击,最后步兵结阵防御,骑兵从侧翼迂回进攻,同时不断总结经验,随时调整战术,相信从此以后,我大明边镇的败率会大大减少。”

朱厚照兴奋大笑道:“好。朕这就下旨命辽东都司照此战法试用一下,若成效斐然,朕明年御驾亲征,亲自铲平瓦剌鞑靼,重振我永乐皇帝雄风!”

见朱厚照有些得意忘形,秦堪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法子虽好,不过无论是大规模火炮集群还是鸟铳分段式射击,它们都有一个无法忽视的缺点……”

“什么缺点?”

秦堪苦笑道:“它们都很烧钱,火药,炮弹,精铁……这些都要花银子买的,所以臣刚才说,战争靠的不仅是机谋和勇武,更重要的是一国国力强弱……”

朱厚照楞了片刻,扭头找内库总管马永成,谁知今日西郊演武马永成并未伴驾,只有谷大用常随圣驾。

“大用,你知不知道内库如今余银多少?”

谷大用纠结半晌,苦笑道:“陛下,老奴不是内库总管,此事委实不知,不过听说今年五省矿税已入京,估摸着有一百多万两吧。”

朱厚照根本没有银钱概念,闻言大喜,下饭馆买单似的豪迈地一拍胸脯:“甚好,先打一场百万两银子的仗,朕包了!”

秦堪不给他充土豪的机会,一盆冷水无情泼下来:“陛下,臣就这么跟你说吧,一百万两银子若全部拿回臣家里,估计臣的夫人能给我一个笑脸看,若拿去打一场大仗,这个……真不够。”

这盆冷水顿时浇灭了朱厚照所有的热情,少年皇帝的笑脸僵住了。

许久之后,朱厚照幽幽叹道:“秦堪啊……”

“臣在。”

“一百万两拿回家你夫人还只给个笑脸,……你家神兽名叫貔貅么?”

…………

…………

秦堪的意思很显然,有钱才有资格打仗。没钱就双手护头老实挨揍。

谁有钱谁大爷,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地主欺负佃户是天经地义,佃户欺负地主则闻所未闻,朱厚照可以对刘瑾又打又骂,反过头来你让刘瑾骑在朱厚照脖子上拉屎拉尿试试?

严格说来,朱厚照不是穷皇帝,正德元年国库岁入近四百万两,还不包括粮食布帛瓷器等各种抵税货物,然而收入高开销也大。军饷和俸禄等固定开销不说。仅大明目前藩王的开销便大到一个很恐怖的数字,老朱家当皇帝的这一脉虽人丁不旺,但旁支的繁殖能力还是很值得肯定的,这年代的藩王像猪似的被圈养在各自的封地城池里不准踏出一步。百无聊赖里。藩王们打发时间的方式便因性格而异。有的喜欢玩刺激玩心跳,于是像安化王那样造反,还有的胆子小。玩不了刺激便只能玩美女,于是一窝又一窝的王二代王三代生下来,朝廷又不得不给他们名分,给了名分又不得不给他们待遇……

历史上的大明灭亡有很多原因,权阉祸国,党争亡国,军制糜烂,天灾人祸……这其中藩王太多耗费国库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大原因,如果当时的大明皇帝英明神武,在藩王中推行计划生育政策,规定藩王一人超生全家结扎的话,大明的国祚少说也能多撑一百年。

没钱是硬伤,这个硬伤令朱厚照颇为气短,不过朱厚照到底是少年心性,垂头丧气半晌后,又恢复了精神。

“没钱朕存钱便是,朕的内库存两年,存三年,存够一千万两银子,朕再集结重兵跟北方的鞑子打一场硬仗,把咱们的国境从长城向北推行百里,千里,朕还年轻,何愁等不来这一日?”

朱厚照说这话时神采飞扬,神态睥睨,真正有了几分雄视天下的帝王气势。

秦堪和谷大用躬身齐贺:“吾皇神武,社稷幸哉。”

朱厚照哈哈一笑,拽住秦堪的袖子道:“来,咱们再来一发……”

秦堪被朱厚照拽着踉跄走了几步,朱厚照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谷大用,仿佛不经意般道:“大用,朕忽然想起一件事,按制,司礼监掌印太监是不能兼领厂卫的,刘瑾既是司礼监掌印,再领西厂怕是不合适,安化王之乱平定以后,西厂朕便交给你领着啦。”

不仅是谷大用,连秦堪都楞住了。

这……是什么信号?

秦堪呼吸停顿了一下,立马察觉到,刘瑾离灭亡越来越近了,不论是朱厚照对刘瑾有了戒心也好,还是觉得司礼监权柄不宜过大也好,这都是一个极好的信号。

见谷大用仍懵懂地傻盯着朱厚照,秦堪捅了捅谷大用,低声道:“谷公公,还楞着干嘛?赶紧谢恩呐!”

谷大用浑身一激灵,立马扑通一声朝朱厚照跪下,感激地流着泪砰砰磕头。

“老奴……老奴谢陛下隆恩!老奴定为陛下死而后已,以报皇恩浩荡。”

朱厚照随意地挥挥手,笑道:“行了行了,你也是东宫出来的老人儿,朕登基以来一直未给过你什么实差,这回你就好好领着西厂,辅佐朕治好这片江山吧……”

顿了顿,朱厚照目光朝秦堪一瞟,忽然想起秦堪和刘瑾一直不合,导致他这个当皇帝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谷大用领了西厂可别又跟秦堪闹出矛盾,否则他朱厚照会比现在更头疼。

思忖片刻,朱厚照索性卖了个人情出去:“大用啊,你要谢也别谢朕,应该谢谢秦堪才是,若非他在朕面前极力推举你,朕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起你,你呀,回去后在京师城里找个最贵的酒楼,请秦堪敞开了大吃大喝一顿。”

谷大用哪里知道朱厚照心里的弯弯绕儿,闻言立马当了真,扭头看着秦堪时,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意,而且半分不作假。

确实苦了谷大用。

当初内外廷联手诛除八虎的行动失败后,宫里宫外打下去了一大批人,许多实权肥差有了空缺,这些空缺自然要落到八虎头上,然而在这场权力蛋糕的分配之争里,谷大用无疑是失败者,刘瑾,张永,马永成这些人一窝蜂上前把蛋糕抢完,最后连一点汤水都没剩给谷大用,到最后谷大用仍旧只是个内侍。

今日谷大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当即也顾不上思量朱厚照忽然削刘瑾的权是何用意,起身双手拉住了秦堪,感激涕零道:“侯爷果真是厚道人呐!”

秦堪本来被朱厚照没头没脑送来的人情弄得一楞,又见谷大用口口声声夸赞他是厚道人,秦侯爷颇有自知之明,深知“厚道”俩字跟自己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于是多疑的秦侯爷立马神色不善地盯着谷大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怀疑谷大用是不是在讽刺他,观察半晌终于发现谷大用表情很真诚,于是秦堪勉为其难收下了“厚道”的光荣称号,也消去了欲弄死谷大用的不良心思。

“恭喜谷公公高升,本侯这里先向公公道贺了。”

谷大用一迭声忙道:“全托陛下隆恩,更托侯爷荐举,杂家以后便认侯爷为生死兄弟了。”

秦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公公以后统领西厂,开心不开心?”

“开心!”

“高兴不高兴?”

“高兴!”

“当年进宫挨的这一刀值了吧?”

“太值了!”

秦堪笑了,笑得比谷大用还开心。

不知道刘瑾会有何反应啊。

可以肯定,司礼监绝不会发来贺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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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

刘瑾还不知道朱厚照已削了他的权,此时此刻他正坐在绣凳上,摆在案前的,却是一份足以吓掉他半条老命的东西。

一份来自甘陕的檄文。

朱寘鐇造反的战火已烧遍甘陕三边,当然,以正义之名讨伐朝廷的檄文也传遍了三边,刘瑾想得到这份檄文并不困难,杨一清和张永出京不到五日,山西河南卫所大军尚未完全集结,西厂番子便拿到了这份檄文,十万火急送进了京师司礼监。

檄文里,朱寘鐇造反的理由自然句句站在正义的高度,然而令刘瑾心惊肉跳的是,檄文里的每一条理由竟都与他相关。

简单的说,这份檄文的中心思想便是“清君之侧”,而刘瑾,非常荣幸被列入必须被“清”的名单第一位,而且是超级第一。

按檄文里所说,安化王朱寘鐇根本就是被他刘瑾的种种倒行逆施逼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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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身体尚未大好,暂时一天四千字更新,身体好利索以后恢复一天两更。。。可否?(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四章 刘瑾匿檄

“上幸刘瑾,托以国事,家奴瞒主,乱政祸国。”

檄文里说得很直白,随后又将刘瑾清查天下田亩军屯断绝军户活路,大肆圈占土地逼得百万农户失去土地沦为流民,刘瑾所独创的“罚米法”如何将罚来的钱粮归为己有,中饱私囊,如何陷害残杀朝中忠良,如何广植党羽排除异己,如何欺下瞒上朝中一手遮天……一桩桩一件件,如同笔者亲见,写得非常详细,而且每一件皆真实可依。

檄文的最后,朱寘鐇总结了他的造反原因,“兴义师,诛奸佞,清君侧。”

司礼监里,刘瑾看着这份字字诛心的檄文,不由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

此时他已清醒意识到,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这份檄文若落到陛下手里,他将是怎样的下场?陛下刚刚恕了他杀大臣,陷害秦堪等三罪,他花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换来陛下的原谅,事情刚刚平息,安化王的檄文又冒了出来,每一字每一句将他刘瑾钉死,令他辩无可辩。

刘瑾快疯了。

随手狠狠一拨,案上的笔砚奏疏全部被他扫到地上,刘瑾赤红着双目,嘶声厉喝:“杂家何曾招惹过朱寘鐇?难道天下人皆欲与我刘瑾为敌乎?”

吏部尚书张彩站在案旁,看着刘瑾渐渐变得疯狂的脸,张彩的面色也浮上了一层绝望的灰败。

“刘公,时势不利。你我当奋力自救!”

刘瑾恶狠狠盯着他:“自救?如何救?朱寘鐇的檄文遍传天下,很快会有人将它拿到陛下面前,杂家拦得住吗?”

“刘公当主动向陛下认罪,承认推行新政时多有疏忽,导致藩王和百姓不满,但刘公对陛下仍是一片忠心,只是没办错了事而已,若向陛下殷殷求恳,陛下必能恕你……”

刘瑾尖利一笑:“杂家刚被陛下恕过没几天,又向陛下求饶?陛下能原谅杂家一次。还能原谅杂家第二次么?你可知上回陛下差点欲将杂家杀了?”

刘瑾确实无法再向朱厚照开口求饶。凡事可一不可二,现在刘瑾已渐渐认识到,朱厚照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太子了,他已长大。有了自己的是非观。有了为人君主的底线。虽然上回朱厚照勉强恕了刘瑾,也没有动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但刘瑾心里很清楚。陛下已对他深深失望了。

他和朱厚照之间,已隔了一道无法填补的鸿沟。

眼下他正忙着搜罗天下珍禽稀兽奇珍异宝讨好朱厚照,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朱寘鐇的檄文将他往深渊里又狠狠推了一把。

恕过一次,怎么可能再恕他第二次?

再说,激起藩王造反,兵祸延及三边,如此大的罪过,陛下能饶得过他吗?

张彩沉默许久,咬了咬牙,道:“若刘公向陛下认罪,再主动让出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请求陛下将你贬谪凤阳守皇陵,陛下还忍心对你下手吗?”

刘瑾浑身一颤,脸色愈发苍白,惨笑数声道:“杂家得罪了天下人,若离开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杂家有命活到凤阳么?尚质,你别说了,杂家不能走,更不能认罪,杂家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刘瑾森然道:“檄文若传不到京师,陛下自然便看不到,待到朱寘鐇之乱平定,杂家把该杀的都杀了,该烧的都烧了,该禁的都禁了,这份檄文,陛下永远也别想见到……”

张彩看着刘瑾渐渐疯狂的脸色,心中一沉,张口想劝几句,话到嘴边忽然咽下。

刘瑾已不可能听得进意见了,人越疯狂,意味着离灭亡越近。

张彩必须要找退路,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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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数千缇骑刚刚出京,谷大用便领了圣旨进了西厂大堂,手下几名平日巴结他的宦官帮着他全面接管了西厂。

听说刘瑾刚刚派了上千番子出京,谷大用权衡许久,终于决定不闻不问,毕竟刘瑾如今还是司礼监掌印,谷大用不敢得罪他,刘瑾派这么多番子出去做什么,他不想管,反正这是刘瑾对西厂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西厂番子在京师城外掀起了滔天巨浪。

东南西北四面进京的官道已被番子封锁,所有进京的官员,武将,差役,驿卒,包括行商,脚夫,普通百姓等等,皆要接受番子彻底的搜查,但凡发现身携朱寘鐇造反檄文者,皆就地格杀。

为了不让任何一张檄文入京,刘瑾做出了疯狂的举动,一手遮天的权势这一次全部施展出来,只为给自己挣命。

…………

…………

京师山雨欲来,李东阳和杜宏为首的文官们私下来往更频繁,原本文官们仍有顾虑,但朝中传出消息,陛下将西厂交给了谷大用,刘瑾只保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

文官们都是老奸巨滑久经风浪,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意识到事非寻常,这个信号太明显了,明显得仿佛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

谷大用把朱厚照的一句戏言当了真,接手西厂的第二日便包下了京师最豪奢的酒楼燕来楼,特意宴请秦堪。

秦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叫上东厂厂督戴义一同赴宴。

厂卫人马将燕来楼重重围起来,大明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东厂,西厂三位首脑人物终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三人席间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京师坊间只知道宴席散后,谷大用和戴义马上赶回了各自的东西厂大堂,向番子们下了命令,临时撤去了刘瑾时期安插在京师各大臣府邸周围监视其言行的密探,大臣们所有的举动皆不过问,东西二厂权作不知。

李东阳和杜宏得了讯号,率先频频拜访京师各位重臣,大臣们也渐渐回过味来了,厂卫这般做法分明是故意纵容,任由大臣们私下串连呀。

厂卫在活动。大臣们在活动。一股针对刘瑾的浓郁阴谋味道在京师的空气中充斥弥漫。

一个阴云密布无月无星的夜晚,山阴侯府门前的大灯笼下,吏部尚书张彩身着便服,垂头丧气跪在侯府门前。几乎片刻之间。侯府侧门悄然无声地打开。管家将张彩请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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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

杨一清和张永奉圣旨平叛,五日后到达山西汾州府,奉旨向山西。河南,山东三省各都司卫所调集二十四卫大军,严令各军启程开拔,以汾州府为聚集地,限期限时必须到达。

正德二年八月末,二十四卫大军共计十三万余将士全部聚集汾州府。

正德二年九月初九重阳,平叛总兵官杨一清和监军张永收复陕西延绥,斩敌三千余。

九月二十,王师收复延安府,斩敌四千。十月初九,王师收复凤翔府,斩敌三千余,大军攻城时,张永杀性大发,竟赤膊亲自抬梯上阵,手刃叛军十余人,刀下立斩叛军副千户一人,百户二人,张永本人身负大小伤数十处,捷报进京,朱厚照龙颜大悦,赐张永蟒袍玉带,不仅如此,小昏君又犯了浑,坚持要封张永爵位,被惊愕又愤怒的大臣们以死相胁,朱厚照又跟大臣们大吵了一架,闹得彼此脸红脖子粗,最后给张永封爵的打算只能悻悻作罢。

大臣们反对是有理由的,大明朝有过给太监子嗣封爵的先例,但那得看给什么人封的,英宗复辟后,感念当年权宦王振对他的种种好处,又出于否定前任景帝的一切,为自己土木堡之变翻案等等政治目的,于是下诏为王振昭雪,并公开给王振举行祭祀活动,不仅如此,英宗皇帝还亲笔给王振题了一块牌匾,上书“精忠”两个大字。

——九泉之下的王公公有没有被气急败坏的岳飞岳王爷一棍子扑死永世不得超生,不可考。

题了“精忠”二字,英宗皇帝还不满足,又下旨封赏拥戴他复辟有功的大太监曹吉祥,封曹吉祥的嗣子曹钦为昭武伯。

挟复辟之威的英宗皇帝在封爵的时候还不得不有所顾忌,没敢直接给曹吉祥封爵,只敢将爵位封给他的儿子,可见太监封爵这种事是多么的不靠谱。

大臣们也想不到朱厚照的昏庸程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欲直接给张永封爵,大明若开此例,将来太监这个职业岂不比文官更风光更显赫了?

…………

…………

王师平叛如摧枯拉朽,势不可当。

到十月下旬的时候,王师已控制了黄河东岸,并于东岸设防。

朱寘鐇的叛军节节败退,眼看平叛王师已然兵指庆阳府,直到这个时候朱寘鐇才急了。

他忽然发觉造反当皇帝这种事比他想象中的困难多了,永乐皇帝当初只靠八百铁骑便能夺了整座江山,而他朱寘鐇起兵时拥兵十万,可战势却一天不如一天,都快被朝廷大军打到他老窝里来了。

于是朱寘鐇关上了房门,开始思考人生,顺便反省一下自己冲动的性格……

刚反省完自己的童年阶段,幕僚军师孙景文和前锋官仇钺联袂登门拜见。

二人上门当然不是给朱寘鐇施祝福术,贴转运符,实际上他们是来给朱寘鐇唱分手快乐歌的。

——他们联手给朱寘鐇下了一个套儿,一个很要命的套儿。

孙景文自从被锦衣卫找上门后,早已非常理智地投靠了朝廷,他深知跟着朱寘鐇已完全没了前途,造反还没开始就被厂卫察觉了,后面根本就是朝廷配合朱寘鐇唱大戏,可笑朱寘鐇自己浑然不觉,跟着这样的蠢主子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而曾经的宁夏都司游击将军仇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朝廷卧底。

两人此番找上门来,简直就是拘魂勾魄的黑白无常给朱寘鐇下生死帖。

二人向朱寘鐇建议,目前朝廷大军锋芒正锐,我军节节败退已大伤士气,不如将所有的兵力全部集中在黄河西岸,与朝廷大军隔岸对峙,如此既能消磨朝廷大军的锐气,也能给我军争取充分的时间补充兵员粮草,待积蓄力量整顿军心之后,再与朝廷大军决战,或可改变目前战局的颓势,转守为攻,京师皇廷的龙椅,王爷还是值得拥有的。

朱寘鐇本来只是一个混吃等死志大才疏的王爷,委实不是合格的大军统帅,智商方面大抵也略低于正常人,否则不会在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利的情势下贸然造反,孙景文和仇钺一搭一唱,同时又将战局剖析得头头是道,简直是通往真理的唯一道路,朱寘鐇沉吟了一会儿,马上就同意了二人的建议。

如果说造反是朱寘鐇作死的第一步的话,那么集中兵力固守黄河西岸便是朱寘鐇作死的第二步。

不久的将来,朱寘鐇便会发现,他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混蛋,谁知他帐下搜罗的所谓人才更是混蛋中的混蛋,他朱寘鐇的一生简直就是一幕活生生被坑死的血泪史。

同意了二人的建议后,朱寘鐇倒是雷厉风行,一刻也不耽搁,马上擂鼓聚将,将这个战略意图告之诸将,并点齐了庆阳府所有的兵马,向黄河西岸进发。

当然,朱寘鐇倒没有糊涂透顶,他深知老巢庆阳府的重要性,于是将手下第一大将,原宁夏都司指挥使周昂留下守城,并留下了一万人马,其余的叛军将士则全部跟随朱寘鐇开拔黄河西岸。

孙景文和仇钺义薄云天,拍着胸脯表示要协助周将军守城,顺便帮王爷招兵买马,筹集粮草,默默无闻做王爷背后的男人……

朱寘鐇十分感动地答应了,最后泪流满面地带领队伍出发。(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五章 甘陕大捷

朱寘鐇领着叛军直奔黄河西岸,孙景文和仇钺站在城头挥舞着玉手一脸不舍。

确实有点不舍,这年头再找个如此缺心眼的主公实在很不容易了。

直到朱寘鐇大军走出了视线,城头上的孙景文和仇钺相视一笑。

一旁的守城大将周昂眼皮一跳,俩男人笑得这么瘆人,不是互生暧昧就是心生奸计,此二人的心思颇费思量……

一丝不安的感觉在周昂心中生起。

事实证明周昂的感觉很正确,只可惜他对自己一闪而过的感觉没有充分重视。

朱寘鐇领军离开庆阳府五日,已到达了黄河西岸,并开始在西岸设防,收拢沿岸的大小渔船,并下了一道与当年太祖皇帝一模一样的命令:片板不得下河。

叛军与朝廷王师分别聚集黄河两岸,开始了长久的对峙局面。

…………

不论是创业还是造反,收小弟一定要小心谨慎,比如说孙景文和仇钺这种人,一定不能乱收,这种人不仅对事业毫无帮助,反而会在后院点火。

朱寘鐇在黄河西岸集结重兵对峙朝廷王师时,孙景文和仇钺在庆阳府点火了。

是夜,孙景文坐守王府,而仇钺却非常适时地病倒了,据说高烧不退,病情严重,迷糊中放出话来,估摸不能陪王爷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了,只能请城中诸位同僚继承他的遗志,助王爷打进京师云云……

仇钺在造反大军里大小也算个人物。而且是主动投奔王爷,站在叛军的立场,仇钺的政治觉悟还是非常可圈可点的,在王爷和叛军队伍心里的分量也颇重,他这一病顿时令许多人担心焦虑,最焦虑的便是守城大将周昂。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怎能先死?

周昂急坏了,满城搜刮了几名郎中登门为仇钺瞧病,希望战友战胜病魔,回到轰轰烈烈的造反队伍里来。为王爷的谋朝篡位事业添砖加瓦。

事实证明仇钺没病。病的是周昂,他得了缺心眼病。

仇钺事先埋伏好的数百名刀斧手已在前院等着周昂,毫无防备的周昂只带了几名侍卫走进仇钺家的大门,还没等他的送温暖活动开始。一身披挂的仇钺便忽然下令。数百名刀斧手一拥而上。将周昂剁成了狗肉之酱。

一朵烟花在庆阳府上空绽开,孙景文擂鼓聚将,庆阳城中所有百户以上武将聚集王府。气势汹汹的仇钺领兵将王府团团包围,武将们惊疑愤怒,混乱中,仇钺领兵入府,当场斩杀了两名闹得最凶的武将,随即将所有武将集中到王府前院,按剑大喝:“朝廷王师势如破竹,已收复甘陕城池十余座,不日即溃朱寘鐇叛军,朱寘鐇一则没占住大义,以臣伐君本属大逆不道,二则实力渐消,节节败退,事败即在眼前,你等还要跟着朱寘鐇一条道走到黑吗?大丈夫险中搏名位,死则死矣,却忍心见家人妻小九族俱诛乎?”

武将被仇钺震住了,讷讷而不能言,仇钺和孙景文立时接管庆阳府兵权,并宣布弃暗投明,助朝廷平灭朱寘鐇之乱。

后院起火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远在黄河西岸兴致勃勃筑建工事抵抗朝廷大军的朱寘鐇得知老窝被抄,手下反水,顿时仰天如喷泉似的喷出一口老血,昏迷倒地不醒。

同时得到消息的还有黄河东岸的杨一清和张永。

如此良机怎可错过?杨一清顿起三军强行渡河,王师与叛军在黄河河畔展开了激烈的渡河与不准渡河之战,一番生死血肉相搏后,渡河的一方胜了。

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王师渡河后士气如虹全线进攻,叛军败势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庆阳府反水的消息适时在叛军中传开,原本低迷的士气愈发雪上加霜一落千丈,任朱寘鐇如何许诺封官赏赐,终究挽不回败势。

十三万王师向西全线推进数百里,逼得朱寘鐇不得不摆开阵势决战。

决战结果毫无悬念,朱寘鐇如同垓下被围的项羽一般,四面楚歌之下,叛军将士大半阵前脱逃甚至转投朝廷,最终朱寘鐇只剩下数百名死士相随,被朝廷重重包围在平凉府城外。

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

丝毫不费吹灰之力,朝廷王师击溃了叛军的最后一丝抵抗力量,阵前活捉了朱寘鐇。

朱寘鐇很想效法楚霸王,非常悲壮地在王师面前拔剑抹脖子,剑拔出来比划半晌,终究不忍心伤害自己,于是乖乖被朝廷将士五花大绑。

人的志向随着情势的变化而变化,现在朱寘鐇的志向已不再奢求当皇帝了,他只想好好活下去,以后绝不再干造反这种蠢事,当然,也绝对不再乱相信别人,并且深刻意识到,当王爷和当男人一样,都要成熟稳重,戒骄戒躁……

王师大胜,安化王之乱平定。

朱寘鐇被大军押解入京,等待朱厚照的裁决。

战场一片血腥,无数尸首和残肢遍布盈野,将士们搬抬着尸首,打扫着战场,浑身披挂的杨一清和张永默默站在战场中央,二人相视一笑。

“胜了……”杨一清仰头望天,喃喃道。

张永咧开嘴笑道:“不错,咱们胜了,刘瑾那狗杂碎的末日也到了。”

杨一清颌首道:“咱们胜了,意味着千里之外的秦侯爷也胜了,侯爷说过,朱寘鐇之乱平定之日,便是刘瑾就戮之时。”

说起秦堪,张永站直了身子,露出一脸敬畏。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说的不是咱们,而是侯爷呐。”

杨一清的神情也渐渐激动起来,亲自指挥平灭一场叛乱。立下泼天的功劳,杨一清都未曾如此激动过,此刻仰望着天空的眼圈却渐渐泛红,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入发鬓。

“权阉当道两年,朝中人人自危,天下民不聊生,两年里,权阉索贿千万,圈地万顷,数十位朝中忠良被残杀。江山社稷满目疮痍。造下这许多罪孽,刘瑾,杨某终于等到了你的末日!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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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番子还在京师和北直隶丧心病狂般收缴安化王造反檄文的时候。一只信鸽从西而来。落在秦堪的侯府内。

侍卫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字条交给秦堪。秦堪扫了一眼后,将字条凑到火烛前焚毁。

“派人拿我的名帖,请李东阳。杨廷和,杜宏,严嵩这几位大人过府一叙。”秦堪平静地下令。

侍卫抱拳,匆匆离去。

秦堪看着天边一抹鱼肚白,忽然绽开了笑颜。

“天,终于快亮了……”秦堪喃喃自语。

…………

…………

一个时辰后,两位大学士轻装简行来到侯府,杜宏和严嵩随后也到了侯府。

侯府外松内紧,秦堪的侍卫将后院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侯府书房内,秦堪一袭儒衫,白衣玉带站在房中,不急不徐的语气向几位正德朝的重臣缓缓布置,一条条人命在秦堪唇齿张合的字眼里注定了生死。

一张撒出去多日的大网,今日终于骤然收紧。

定计除奸,秦堪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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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二年十一月初四,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是夜,西厂新任督公谷大用忽然下了一道强势的命令,所有北直隶境内收缴叛军檄文的西厂档头,领班,掌刑和番子限期限时回京,严禁滞留怠命,违者以叛逆论处,杀无赦。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从刘瑾掌领西厂的大权被皇上削去以后,西厂诸多档头也察觉到刘公公处境不妙,谷大用上任后,西厂众人正是惶恐不安之时,得到谷大用的强势命令后,北直隶境内收缴檄文的西厂档头二话不说,当即便赶回京师。

西厂刚刚撤走卡在各官道上的番子,西面便一骑快马飞驰而来,甘陕捷报入京!

…………

…………

丑时三刻。

京师承天门前,等待上朝的大臣们今日异常安静,安静得可怕。平日里纵情谈论着国事或人间风月的朝臣,今日闭口不言,神情沉寂,一个个如老僧入定般双手拢在袖中阖目不语,偶尔睁开双眼,一道如电般的目光从投靠刘瑾的阉党大臣们脸上划过,目光中的意味如同看着一个已入了棺材的死人一般。

阉党之首自然要数内阁大学士焦芳。

未到寅时,焦芳坐着一乘蓝顶官轿悠悠来到承天门,轿夫掀开帘子,焦芳身穿绯袍,从容出轿,捋着白须堆起矜持的笑脸,刚准备跟同僚们打声招呼,却见承天门前一片死寂,数百名大臣站立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一股难言的沉抑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弥漫。

焦芳笑容一僵,默默体会着这种可怕的气氛,很快,年近八旬的焦芳心中咯噔一下,一如大臣们此刻看他的目光一样,老脸苍白得像棺材中躺着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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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诛刘瑾这段算是全文不多的高潮之一,琢磨这段情节很费脑子,所以写得很慢,实在不敢为了保持更新而把这一段写崩了,所以这几章我会慢慢写,至少要写到自己满意。

诸兄见谅。(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六章 霸州烽火

京师风雨前夜。

霸州。

唐子禾和张茂手下两支人马共计五千余人合成一股,在漆黑的夜色中蛰伏在霸州城外。

霸州只是个小城,离城十里远有霸州卫,但城内只有巡检司百余兵丁和知府衙门的数十衙役,当然,刘氏兄弟手下的百余名所谓的“协捕”也算是霸州城的防卫力量,不过可惜百多人被唐子禾一道命令全剁了。

子时,城内城外一片静寂,城门早已关闭,城头数十名兵丁抱着白蜡大枪倚在箭垛下打瞌睡,霸州离京师很近,可以说朝发夕至,虽说处于京师南屏障的重要位置,但除了土木之变后瓦剌部落挥师兵临京师城下,多年来很少有外敌能打到这里,巡检司太平粮吃久了,难免懈怠。

数百人趁着漆黑的夜色摸到城墙根下,张茂则一人一骑大明大亮地站在城门外叫门。

由于跟霸州镇守太监张忠是结拜兄弟,巡检司的兵丁们都认识他,平日里张茂为人豪爽大方颇得人望,见张茂只有一人叫门,兵丁们不疑有它,很主动地打开了城门,他们知道,张茂进城门后一定会有打赏给他们,不冲张忠的面子,也要冲银子的面子。

城门打开了小小的一条缝,这条缝决定了北直隶乱象顿生。

等待兵丁们的不是雪花花的银子,而是加颈的钢刀。

数百人一拥而入,兵丁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钢刀割断了喉咙。躺在地上捂着脖子迸喷的鲜血,不甘地抽搐。

城门大开,唐子禾和葛老五一挥手,城外的五千反军如山崩海啸般冲进了霸州城。

霸州,乱了。

…………

…………

到处是反军杀人放火抢劫,无数百姓吓得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巡检司兵丁和知府衙门的衙役早在反军进城之时便被杀戮殆尽,整座城已全部落入反军之手。

张茂赤红着双眼,抄着刀左劈右杀,直奔梁洪府上而去。今日落到沦为反军。从此公然与朝廷相抗的境地,全托梁洪所赐,他是张茂要杀的第一人。

城中火光四起,反军大杀四方。最后入城的唐子禾见反军四处杀人放火。美丽的秀眉不由一蹙。

见张茂领着数十人杀气腾腾走在街上。唐子禾赶紧拦在他身前。

“张大当家,赶紧下令约束手下兄弟吧,霸州以后是咱们的存身之本。若随意屠戮百姓,将来必被天下人所弃。”

“闪开!天大的事情待张某报了大仇再说!”张茂怒气冲从地绕过了唐子禾,握紧了钢刀朝梁洪府上奔去。

唐子禾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朝身后的葛老五使了个眼色,唐子禾自己也想见识一下那位将张茂这等绿林大豪逼得家徒四壁不得不举旗造反的钦差提督太监,于是二人跟上了张茂,随着他一同奔赴梁洪府上。

梁府已乱成一团,见张茂等人杀气腾腾行来,门口惶然张望的家仆丫鬟们惊叫着四散而逃,张茂等人如入无人之境,从前门闯入,径自往内院走去,路上遇到梁府惊惶奔走的下人,张茂二话不说一刀劈倒,一路杀戮而去,可见他心中恨意有多强烈。

刚走到内院月亮门前,迎面便遇到抱着一包细软准备出逃的梁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茂当即红了眼睛,大喝一声抬脚便将梁洪踹得一滚,却没有一刀杀他,显然打着要将梁洪慢慢折磨到死的主意。

“好汉饶命,好汉若只求财,杂家……我,我这里有黄金白银奉送……咦?你是张茂!”梁洪面无人色,原本怀着一丝侥幸活命的心理此刻全数断绝。

“梁洪!你个狗娘养的,害得老子好苦啊!”张茂手起刀落,梁洪一声惨叫,一只耳朵被活生生削落。

梁洪此刻明知张茂不会放过他,然而求生的本能仍旧支撑着他哀哀求饶。

“张爷饶命,奴婢以前瞎了狗眼,得罪了张爷这等英雄人物,可奴婢实在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

张茂暴烈长笑:“你把霸州全城都搜括了个遍,多少百姓被你搜刮得卖儿卖女不得善终,朝廷马政明明说是每户每年只用缴纳两匹成马,而你一开口就是五匹,交不出来者打入大牢拿银子换命,做尽种种丧尽天良的恶事,你却还说被逼?”

梁洪不顾自己满头鲜血,跪在地上频频磕头,大声呼冤道:“奴婢真是被逼,若有一丝虚假,愿受天打雷劈!张爷,奴婢是太监,前世干多了缺德事才应了今生的孽报,你以为奴婢不想今生多积善德,修个来世福报吗?你以为奴婢愿意干这些损阴德下世投不了人胎的恶事么?”

久不出言的唐子禾目中精光一闪,道:“你被谁所逼?”

梁洪哭道:“我本是京师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家奴,刘瑾生性贪财,朝中广植党羽,很多地方需要花用银子,用来结交拉拢大臣,况且他还打算将来告老离宫之后回陕西兴平老家安养晚年,若想埋入谈家祖坟,则更需要银子打点,所以才派了不少像我这样的家奴出任各地钦差提督,借以马政矿监之名搜刮钱财,尤其是这两年来,刘瑾被山阴侯秦堪逼得处处危机,在陛下面前的地位也渐渐危险,刘瑾更是嘱咐我等疯狂敛财,用来收买党羽人心,以求朝堂上一呼百应,像我这样的家仆刘瑾每年都给咱们定了搜刮银子的数额,差一两都会惹他大怒,轻则打骂重则杖毙,张爷,我这两年在霸州种种作为,非我所愿,实是刘瑾所逼呀!”

唐子禾一听“秦堪”的名字,秋水般的美眸猛然一亮,接着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

张茂冷笑道:“说来说去都是狡辩之辞,你敢拍着胸脯说搜刮来的银子自己没有沾手吗?”

梁洪脸色一白,讷讷不能言。

搜刮来的银子当然不可能不沾手,相反,这些民脂民膏刘瑾倒拿得少,大部分皆被梁洪自己吞了。

沉默许久的唐子禾忽然又问道:“你说刘瑾被秦堪逼得处处危机,如今京师朝局如何?”

梁洪苦涩道:“刘瑾处境渐渐不妙了,前阵子安化郡王造反,不知那郡王发了什么癔症,造反檄文里竟说是被刘瑾逼反的,刘瑾正忙着指使西厂四处收缴檄文,不让檄文一字一句进京被陛下和大臣所见……昨日京师传来家信,说是陛下削了刘瑾督领西厂之权,看来他的圣眷已渐消,秦堪已渐渐占据上风,刘瑾前途难测,我是他的家仆,前途就更……”

话没说完便黯然止住,此刻他落入张茂之手必无幸理,谈何“前途”?

唐子禾眼中升起一团兴奋的火花,喃喃自语道:“建天津,除奸宦……他正慢慢实现着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没有一句虚言……”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唐子禾兴奋的神情,唯有站在她身旁的葛老五脸色一沉,脸上渐渐布满了阴霾,拧着眉却不发一语。

许久之后,唐子禾忽然朝张茂道:“张大当家,安化王造反一事倒提醒我了,历来举事者须师出有名,否则天下人皆谓我等为逆贼,百姓士子人心向背,我等灭亡只是早晚之事……”

张茂满头雾水道:“唐姑娘的意思是……”

唐子禾一字一字缓缓道:“咱们占了霸州城后,也要发檄文!告诉天下的百姓和士子,因为当今君上昏庸,朝廷出了奸佞,天下民不聊生,逼得咱们不得不兴兵伐城,为天下穷苦百姓求一条活路,檄文一出如登高一呼,北直隶地界多是被官府逼得无路可走的苦汉子,必然应者云集,名正则言顺,诸事皆托大义之名方可为,咱们也能做出一番大事!”

张茂是个大老粗,顿觉唐子禾所言有理,于是眼睛一亮:“好主意!反都反了,还有什么掉脑袋的事不能做?咱们就发那个檄文,一并招兵买马,凑齐了人马咱们也干一桩大买卖!……不过,檄文上咱们怎么说?咱们是被谁逼反的?”

唐子禾抿唇一笑:“当然实话实说,咱们分明是被刘瑾逼反的,难道不是吗?”

说完唐子禾笑了笑,然后转身便离开了梁府,至于地上瘫软着的梁洪,唐子禾眼角都没瞟过他,落到仇人张茂手里,这梁洪已是个死人了。

一个时辰后,霸州城内各处忽然张贴出了安民告示,并严令了军纪军令,除了告示,城内还撒满了墨迹未干的讨贼檄文,所谓的“贼”,自然是京师司礼监的刘瑾。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名锦衣卫密探趁着城中反军不备,悄悄顺着一处垮塌的城墙溜出了城,踉跄着朝京师方向奔去,密探怀里揣着的,除了霸州安民告示,还有一张要人命的讨贼檄文……

密探奔赴京师之时,秦堪犹在侯府书房与李东阳,杨廷和,杜宏等人商议除奸大事。

内有悍敌,外有造反,矛头皆直指刘瑾。

刘瑾的命运似乎已被注定。(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七章 决战金殿(上)

京师,承天门前。

焦芳的心渐渐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焦芳年近八十,他在大明朝堂里打滚了一辈子,每一次浮沉之前,他都能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预兆,所以尽管这些年他仕途不算太顺,但也能保得自己平安,靠着自己的敏锐直觉,他甚至在满堂排斥的处境中逆流而上,做到了吏部侍郎。

今日,焦芳再一次察觉到空气中的冷凝气氛,周围大臣们刻意与他保持的距离,一脸冷漠连虚伪笑容都欠奉的表情,还有那一道道仿佛已将他当成了死人似的冰冷目光……

焦芳眼角一抽。

近日朝堂里诡谲的顺流与逆流,文官与阉党之间难以言状的莫名气氛,还有司礼监刘瑾一天比一天更暴躁的脾气……

焦芳苦涩地笑了笑。

今日便是决战之时了么?胜负之算几成?

沉默中的焦芳站在人群中,此刻却从未有过的孤寂,仿佛立身于旷野般渺小,孤单,绝望。

又一乘官轿缓缓行来,身着绯袍的兵部尚书刘宇走出轿子,脸上带着几分和煦的微笑,他的怀里还揣着两份奏疏,安化王造反平灭了,兵部已推举出新的宁夏都司指挥使,当然,也是刘公公的亲信,刘宇打算在今日的朝会中提起廷议,党羽,当然越多越好,权力越大越好。

走出轿子的刘宇轻轻拂了拂官袍下摆,仿佛担心把官袍弄脏了似的。直到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刘宇这才感觉承天门前的气氛不对,骤然抬头,迎面而来的是一道道冰冷彻骨的目光,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和焦芳的反应一样,刘宇心中忽然咯噔一下,顿觉不妙。

联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京师的种种诡谲气氛,和刘公公几近癫狂的脾气,刘宇脚下一软,一股深深的绝望顿时替代了刚刚的志得意满。

“焦阁老——”刘宇忽然嘶声大叫。惨白的面孔透出极度的恐惧。

焦芳站在人群中。绝望地叹了口气,阖目不言不语。

当——当——

钟鼓司的钟声响起,悠然传扬在整个京师上空。

寅时一刻,百官上朝!

…………

…………

朱厚照打着呵欠。一脸惺忪地看着满殿黑压压的人头。没好气地哼了哼。

对他来说。最无聊便是每日朝会了。他也很想漂亮地处理几件国事,教那些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侍郎们刮目相看,然而他毕竟太年轻。每次往往他觉得精妙之极的处理法子,到了大臣们口中却一文不值,不是失之周详谨慎,便是太过荒唐幼稚,被否定的日子过久了,渐渐的,朱厚照也懒得再开口了,于是朝会也成了朱厚照每天最无聊最难捱的时候。

金殿上,百官唱名见礼后,本是七嘴八舌禀奏国事的时间,然而今日殿内鸦雀无声,安静得如同鬼域,朱厚照坐在龙椅等了一会儿,大约一柱香时辰过后,就连迟钝的朱厚照也发觉气氛不对了。

朱厚照乐了:“今儿可新鲜了,难道朕的正德朝今日四海升平,政通人和,所以众卿无事可奏?”

换了平日朱厚照说出这番无耻的话,必有不少大臣出班义正严辞驳斥他了,可此刻却仍没一个人出声,殿内众臣仿佛变成了庙里供着的泥塑金刚似的。

朱厚照嬉笑的表情终于收起来了,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拧着眉环视众臣,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没人说话吗?”

静谧的人群中,终于发出了一道等候已久的声音。

“臣,都察院监察御史姚祥有事奏。”

朱厚照眉梢一跳,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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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侯府。

秦家的气氛也是一片低迷。

主母杜嫣穿着一身绿绸薄袄,焦急地在家中池塘边的水榭回廊下来回踱步,金柳抱着小秦乐悠悠轻摇,小秦乐躺在母亲怀里,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视着四周,随即眼皮开始耷拉,有一搭没一搭地瞌睡起来。

怜月怜星手牵着手站在杜嫣身后,二女的神情和杜嫣一样充满了紧张焦虑。

侯府池塘边的石桌上摆了四样小菜,和一壶已烫好的花雕,秦堪一身白衣玉带,头发整齐地梳拢,在头顶上挽了一个髻,髻上饰以一颗晶莹透亮的白玉,此刻他正独自坐在石桌边,但桌上却搁着两副杯筷。

一大早便如此反常的举止,教杜嫣金柳等人怎能不急?可她们深知秦堪有心事,此时却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

酒尚温,壶嘴里冒着丝丝热气,秦堪亲自将桌上的两只酒杯皆斟满。

定定看着空荡荡的对面,秦堪索然叹息。

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便是刘瑾的末日,此刻金殿上,李东阳严嵩戴义等人想必已开始发动了。

明争暗斗两年多,今日算是有始有终,奇怪的是,秦堪此刻却无半分胜利的喜悦,相反,他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涌上心间。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真的其乐无穷吗?

大明朝永远不缺奸佞,一个刘瑾倒下,又有多少奸佞冒出来?这辈子斗得完吗?

就算是秦堪他自己,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他留下的名声谁敢保证比刘瑾好?

两年多来,他和刘瑾对人对事的手段其实谁比谁好到哪里去?不同的是各自心底里的目的而已。

秦堪苦涩一笑,看着对面空荡荡的石凳,喃喃道:“不管恶名还是清名,你终究还是留了名,相识一场缘分,且遥敬你一杯,顺便送你一程……刘公公,我从来不觉得你是彻头彻尾的坏人,我相信你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只是你的理想和抱负太急,太自私,令旁人太痛苦,第一杯酒,我敬你推行的新政,尽管它是失败的,幼稚的,夹杂了私心的,但我仍然看到了一丝诚意……”

秦堪一口饮尽,温酒入喉,苦辣自知。

缓缓给自己斟了第二杯酒,秦堪的笑容收敛起来,目光渐渐变得冷厉。

“这第二杯酒,刘公公,恕我不能敬你,我要敬的是这两年来被你残害至死的国朝忠良!”

酒盅缓缓在地上洒了一圈,酒汁入土,英灵含笑。

…………

…………

“臣一告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残害忠良!两年来残杀大臣百余人,从正德元年的杖毙戴铣,艾洪,蒋钦,薄彦徽,到正德二年的华昶满门被灭,张乾被刺,一桩桩一件件皆有凭有据,国法森严,王庶同罪,焉可独厚刘瑾耶?”

金殿上,监察御史姚祥说的每一个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朱厚照眼中顿时浮现慌乱紧张,腾地站起身来。

他对刘瑾确实生了戒心,他确实想一步步削去刘瑾的权力,他甚至想一脚把刘瑾踹到凤阳去给太祖守陵,可刘瑾不是别人,刘瑾是陪伴他十年的东宫老仆,是他除了父皇之外最亲近的家人,朱厚照绝无杀刘瑾的意思。

今日此刻的金殿,朱厚照已察觉到殿内弥漫着浓郁的杀机,杀机是冲着刘瑾而去,再看殿内众臣一张张充满了阴沉戾气的脸,今日分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朝臣杀人,只需一张嘴。

“你们说刘瑾……刘瑾杀人,可有凭据?”朱厚照死死抓紧了龙椅的金色扶手。

“有!”

朝班里,吏部尚书张彩面无表情走出来,垂首,躬身,双手递上一叠书纸。

满殿大哗,刘瑾党羽焦芳,刘宇,张文冕等人面如土色,一道道极度怨毒的目光恶狠狠地盯住张彩,这个刘瑾党羽中的反骨。

“陛下,刘瑾下令西厂杖毙戴铣等二十一人的亲笔手令,以及两年来以各种理由戮杀大臣的书信,手令,命令手下爪牙屠灭共计十七位大臣满门家小的来往信件皆在此,桩桩件件有据可查。”

朱厚照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感受着椅背雕刻的金龙传来的阴冷气息。

“先……先查实再说……”

众臣见朱厚照如此明显的袒护态度,不由一齐皱了皱眉。

“陛下,臣,户部给事中李济有事奏!”

…………

…………

“刘公公,这第三杯酒,恕我还是不能敬你,这杯酒,敬天下被你圈占土地后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可怜百姓,敬那些拿不出你巧立名目各种重税而命丧黄泉的无依冤魂!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秦某无能,让你死得太迟了!”

酒汁仍旧缓缓倾洒在黑土里,伴随着两滴无人察觉的晶莹。

…………

…………

“臣二告司礼监刘瑾借皇庄为名,侵占北直隶土地万顷,各地乡绅农户被夺田失地,沦为流民,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卖儿卖女,锦绣人间几成地狱修罗惨境,此皆刘瑾之罪也!你的江山,被刘瑾害成何等面目,陛下知否?陛下知否!”

户部给事中李济双目泛泪,跪地悲呼。

朱厚照呼吸急促,面孔涨得通红,看着满殿悲怆深沉的大臣,朱厚照嘴一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什么圈地,什么皇庄,朕哪来那么多皇庄?你们……你们何苦非置刘瑾于死地!何忍逼朕太甚!”(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 决战金殿(中)

“陛下难道不知你如今占地何其巨也?”户部给事中李济愤声道:“从刘瑾掌司礼监以后,对内阁和朝臣言称内库耗费颇巨,入不敷出,又称陛下不忍因私己之费而加赋于万民,故而刘瑾下令圈北直隶之地充为皇庄,皇庄所产皆入内库,户部不得干预……”

李济仰天大笑几声:“好一个‘不忍私己之费而加赋于万民’!殊不知刘瑾一声令下,北直隶各府县的乡绅倾家荡产,寻常农户赖以存活的薄田全部变成了陛下的私产,农户沦为农奴,甚至流民!去岁至今,北直隶数府数县激起民变,皆因此而起,只不过官府扑灭及时,未成大祸矣!民变消息进京,司礼监便扣押拦截下来,不让陛下看到一个字,听到一个字,官员若敢反抗便被拿入诏狱,百姓若敢反抗便抄家灭族,陛下居深宫只顾玩乐,可知刘瑾已将你变成了一个目盲耳聋之昏君?”

“若刘瑾果真将圈来的土地充为皇庄,虽手段歹毒却也尚算忠心,然而北直隶数万顷被圈土地,真正充为皇庄者十之一二而已,余者尽皆被刘瑾和内库马永成以及下面办事的太监宦官竞相私吞,仅刘瑾一人名下土地便已超过了两万顷,陛下,你为何就是不肯睁眼看一看?”

朱厚照此时也顾不得别人当面骂他昏君了,勃然怒道:“朕不相信!就算圈地真有其事,那也是下面的人阳奉阴违,背着他私下做恶而已。刘瑾只是一个阉人,终年难得出宫一回,他能干出多大的恶事?他圈那么多土地做何用处?尔等将别人做的恶全部咎于刘瑾一人,不觉得有失公允吗?”

吏部尚书张彩似乎索性将刘瑾出卖到底了,朱厚照话音刚落,张彩又站出班来,缓缓掏出一本册子双手举过头顶。

“陛下,刘瑾这两年来占地共计两万余顷,每顷每亩皆有帐可查,所拥土地之巨。几超大明藩属邻国矣。臣请陛下御览。”

“张彩,你……!”朱厚照指着他气得直哆嗦。

张彩面无表情,默默退回了朝班。

李济伏地悲呼道:“陛下!刘瑾之罪,非臣等构陷。桩桩件件有凭有据。何来‘有失公允’一说?”

朱厚照重重坐回龙椅。看着满殿面色冷漠的大臣们,垂泪泣道:“刘瑾,阉人也。何以为害?满朝公卿常言儒家仁恕之道,为何你们却偏偏容不下一个阉人?”

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缓缓出班。

“陛下,昔日东宫春坊时,臣教授陛下学业,陛下通读经史子集,难道忘了汉唐以来宦官阉人祸乱朝纲何其多也?陛下何出‘何以为害’之谬言?非是臣等容不下这个阉人,而是天理公道容不下刘瑾!”

见曾经的授业老师都出来说话了,朱厚照顿时察觉今日事态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原本满心愤懑的朱厚照现在真有些慌了。

“朕……朕今日乏了,不想再议此事,退朝……”

“陛下!”杨廷和愤然上前一步:“陛下遇事便躲,躲到何时方休?今日满朝文武参劾刘瑾,字字句句有理有节有据,陛下为何仍旧视而不见?先帝和诸多治世贤臣操劳一生,终将这座大好基业交给陛下,而刘瑾却将这座江山祸害得疮痍满地,生灵涂炭,陛下还在袒护他,将来你有何面目去见你的父皇?”

杨廷和眼中泛泪,哽咽道:“当刘瑾的钢刀架在诸多忠臣良将的脖子上时,臣多么希望陛下能够像袒护刘瑾一样袒护一下我们,臣等是先帝留下来辅佐陛下治理江山的肱股老臣,不是你的敌人,陛下缘何视祸国权阉如父如母,却视我等为死敌仇寇?陛下已非稚龄童子,已知是非黑白,难道你还看不出究竟谁在祸害你父皇留给你的基业,谁在忍辱负重苦苦支撑着即倾的社稷?”

朱厚照只觉得自己已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不由大哭道:“杨先生,为何你也逼朕?就算刘瑾做了一些恶事,圈了一些土地,朕命他还回去便是,难道非他杀吗?”

杨廷和怆然一叹。

人群中却传出另一道沉稳的声音。

“刘瑾之罪,罪当凌迟,陛下怎能不诛?”

平日朝会中甚少发言的严嵩慢慢走出朝班。

“臣,兵部左侍郎严嵩,三告刘瑾,伏乞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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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内。

刘瑾呆呆坐在书案后,无意识地盯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却不知魂游何处。

昨晚批阅了整整一宿奏疏,彻夜未眠,天快亮时正打算叫个贴心知趣儿的小宦官给他捶捶腰腿,让他美美地打个小盹儿,寅时钟鼓司的钟声却敲得他右眼皮直跳,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一种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笼罩着他,却又不知这种感觉来自何处。

刘瑾睡不着了,披着暗黄蟒袍坐在椅子上呆呆出神。

蟒袍是正德元年刘瑾初掌司礼监后,朱厚照一时心情好,顺口赏给他的,可刘瑾却十分珍惜,命尚衣监制了十件每日轮换,有一次一个小宦官不小心将茶水溅了一点点在蟒袍上,刘瑾勃然大怒之下将其活活杖毙,自己更是心疼得半宿没睡着。

披在身上的蟒袍仍如当初一般贵气雍华,双肩和胸前绣的四爪金蟒栩栩如生,仿若脱锦而出,腾云九霄。

刘瑾右手轻轻抚摸着肩上的金蟒,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万夫所指又如何?内外交困又如何?

当初内外廷联手绞杀,力量何等强大,可自己还不是照样安然无恙?如今自己虽又陷入重重危局,可是只要陛下宠信未减,他刘瑾就绝对死不了。

大明天下,终究姓朱。

大明的共主若不想杀他,天下谁能杀他?秦堪敢向他刘瑾下刀吗?外人眼里所谓的如山铁证,所谓的种种罪名,只要陛下想饶他,还不是轻轻一句话便揭过了?

刘瑾愈发觉得自己的处世观是非常正确的,抱紧了皇帝的大腿死不松手,天下于我何加焉!

只是……今日心中那股子大祸临头的预感,到底从何而来?

刘瑾的右眼皮又使劲抽搐了几下。

…………

…………

匆忙的脚步声从司礼监外的长廊一直传到屋子里,刘瑾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许多,不祥的预感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愈发加深。

一名小宦官面色苍白地踉跄奔到司礼监暖炕边,惊惶道:“老祖宗,不好了!奉天殿外值殿太监张公公叫奴婢赶紧来报信,今日此时的金殿朝会上,满朝文武发动了!他们众口一词参劾老祖宗您,要求陛下将您治罪诛杀!陛下被他们逼哭啦!”

刘瑾如遭雷殛,顿觉手脚冰凉,一股深深的绝望袭上心头。

呆呆怔忪片刻,刘瑾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将肩上披着的蟒袍随意一裹,抢将奔出司礼监大门,飞也似的朝奉天殿跑去。

眼中的景色在飞快倒退,沿路巡梭的禁卫和小宦官们向他行礼的身影也在倒退,刘瑾心急如焚跑得飞快,从司礼监到奉天殿,平日半个时辰才晃悠得到的路程,今日竟只一柱香时辰便赶到。

奉天殿外,刘瑾双手支在膝盖上,弯腰大喘着粗气,耳中却清晰听到殿内兵部左侍郎严嵩冰冷如寒铁般的说话声。

“臣,兵部左侍郎严嵩,三告刘瑾,伏乞天听!”

刘瑾如坠冰窟,当下也顾不得朝仪规矩,几步抢将上前,殿门都没跨入便扑通一声在高高的门槛外跪下,凄厉大哭道:“陛下——满朝文武公卿冤我,陛下救救老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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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公,这第四杯酒,恕我还是不能敬你,你罔顾时势,不知新政凶险,强行清查官仓军屯,清查天下贪官,却不知变法之道唯徐徐图之,交换易子甚至妥协方可成事,因你一道鲁莽的新政谕令,逼反了安化王朱寘鐇,逼反了甘肃宁夏延绥将士,致使战火烧遍三边,三省百万百姓陷于涂炭,你罪孽之重,凌迟碎剐亦难赎!这杯酒,敬三边无辜陷入战火而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百姓!”

琥珀色的酒汁洒入黑土,秦堪握杯的手狠狠一捏,小小的酒盏应声而碎,瓷片深深刺入秦堪的手心,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掌心纹路滴落。

仿若远古的血祭,告祭了无数贱如草芥的蝼蚁冤魂,却抚平不了家国的刺痛。

…………

…………

“臣,兵部左侍郎严嵩,三告司礼监刘瑾新政误国,逼反甘陕边军,致使生灵涂炭,社稷飘摇,百万百姓家破人亡,此皆刘瑾之罪也!”

严嵩没管殿外刘瑾嚎啕般的求救,眼睛都不眨地平静禀奏着刘瑾的罪名。

殿外,刘瑾的嚎啕声猛然一顿,接着如厉鬼般嘶吼道:“严嵩!你信口雌黄,构陷杂家!甘陕造反皆朱寘鐇之罪也,与杂家何干?”

严嵩从怀里掏出一张略显破旧的纸,双手高举过头顶,激昂道:“臣非构陷,这里有平叛总兵官杨一清和监军张永八百里快马送到京师兵部的军报,还有逆王朱寘鐇造反时遍传甘陕的檄文一份,请陛下御览!”(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九章 决战金殿(下一)

逆王朱寘鐇造反的檄文!

金殿内短暂的寂静过后,又是一阵喧哗。

说起这份檄文,满朝文武早有耳闻,从古至今但凡有长远图谋的野心家们造反总会有檄文面世,他们不像被逼起义的农民军那样盲目混乱,野心家的造反都是一步一步有规划有步骤的,为求造反的名正言顺,檄文这个东西必不可少。

以朱寘鐇的皇族身份,他若造反必然有檄文,否则就是作死了。

可奇怪的是,朱寘鐇造反半个多月后,他的檄文居然还没传到京师,这就令京师不少文臣武将感到蹊跷了,直到各衙门官员派出信使或家仆离京去西北询问,而那些信使和家仆全部被西厂番子在京师城外截杀,大臣们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为了一份檄文而动用西厂上千人马封锁官道,甚至不惜杀人灭口,朱寘鐇造反难道跟刘瑾有关系?

这些日子来,甘陕造反檄文已引起了诸多大臣的猜测,檄文的内容也就成了京师最神秘的话题。

谁知此刻严嵩不仅拿出了朱寘鐇造反的檄文,而且直言朱寘鐇是被刘瑾逼反的。大殿轰地一下沸腾了。

兵部尚书刘宇站在朝班里,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他是兵部尚书,按理来说,这份檄文他应该知道得比严嵩要早,可事实是,兵部侍郎拿到了檄文,而他兵部尚书却仍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杨一清和张永为何不将檄文发给兵部尚书,反而发给兵部侍郎?严嵩为何一直不提此事偏等到今日才拿出来?为何那么恰巧。今日便成了对付刘瑾的证据?

一丝阴谋的味道闪过刘宇的脑海,是谁,在背后舞弄长袖,翻云覆雨?

相比之下,殿外跪着的刘瑾才叫真的心神俱裂,他是清楚知道檄文内容的,更清楚这份要命的东西公诸于朝堂会是怎样后果,否则他也不可能丧心病狂不惜一切代价命令西厂番子拦截它了,可谁知这东西今日竟然还是落到了秦堪党羽手中!

“陛下莫信他!老奴冤枉,檄文是假的!是朝中诸臣恶意构陷!”

刘瑾凄厉嘶吼。跪在地上的双膝甚至蠢蠢欲动。若非看在严嵩年轻力壮厮打不过,刘瑾真想扑上去将他手里的檄文抢过来揉碎了吞下肚去。

这句欲盖弥彰的话连殿上的朱厚照都察觉到有点不同寻常了,于是拧着眉道:“朱寘鐇是被刘瑾逼反的?檄文里说了什么?”

严嵩垂头将手里的檄文捧高,平静道:“真假曲直皆在檄文中。请陛下自己看吧。”

值日宦官瞧了瞧朱厚照阴沉的脸色。然后踮着小碎步下来将杨一清的军报和檄文接过。小心地捧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咬了咬牙,翻开了朱寘鐇造反的檄文,刚看了两行。朱厚照的神情便猛地涨得通红,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抬起头来复杂地看了殿门外跪着的刘瑾一眼,又垂下头继续看起来。

匆匆扫完檄文,朱厚照忽然双手将檄文刷刷撕了个粉碎,大怒道:“混帐!简直无法无天!”

群臣一凛,对檄文的内容愈发猜测不已,也不知朱厚照刚才骂的是朱寘鐇还是刘瑾,大家不由细细寻味起来。

刘瑾心知不妙,跪在殿外砰砰磕起了响头,凄然叫道:“陛下莫信檄文,必是逆王朱寘鐇冤我!自古逆王造反找的理由千奇百怪,如何信得?老奴这十年来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念,掌管司礼监亦本本分分,全按陛下的意旨行事,至于说老奴新政误国,老奴更是冤枉,外臣或许不知,但陛下的内库去岁至今年,入库银两比先帝爷年间增了一百多万两,这些全是老奴新政里增开矿税,增设皇庄和卫所军户开荒屯田之功,就连陛下兴建豹房的银两,亦全是内库所拨,老奴敢问满朝公卿,若无我推行的新政,陛下的豹房何年何月得见?难道户部会拨银子给陛下吗?”

一席辩解令满朝文武冷笑连连,这刘瑾避重就轻,只说新政给内库带来的好处,却不说新政增开矿税盘剥了多少百姓,增设皇庄强夺了多少百姓土地,若新政一直这般做法施为,大明灭亡时日不远了。

然而刘瑾这番话却令朱厚照原本阴沉的脸色忽然红了一下,

朱寘鐇的檄文里本来将造反的理由全部归咎于刘瑾新政,并且例举了许多事实相比较,如京师的皇帝如何安逸享乐,穷奢豪侈,刘瑾如何弄权乱政,残害忠良,而边军将士如何清苦艰难,藩王如何忍辱负重如履薄冰等等,这种传给天下人看的檄文自然要把自己造反说得百般不得已,而将朝廷说得如何残暴不良,只有引起天下人的同情心,蛊惑天下人对朝廷不满,朱寘鐇的造反才叫名正言顺,当年永乐皇帝靖难时也是这般做法。

本来朱厚照看了檄文后确实对刘瑾生了怒气,不论怎么说,这些造反的理由确实跟刘瑾脱不了关系,前不久朱厚照便知刘瑾为了对付秦堪而杀大臣满门,刚才殿内大臣们也拿出了刘瑾残害忠良,圈地肥己,跋扈弄权等种种证据,对朱寘鐇的檄文,朱厚照其实已相信了几分,仔细一寻思,忽然间便对刘瑾愈发失望。

然而刘瑾这番辩解之后,朱厚照却猛然想起,刘瑾被人诟病的新政其根本的目的却是为了他朱厚照的内库收入,甚至连他朝思暮想的豹房建成也跟刘瑾的新政息息相关,这么一想,朱厚照满腔怒气顿时化作乌有,心中甚至对刘瑾产生了一丝愧疚。

自己的家奴在外面如何为非作歹,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他这个主人?

朱厚照本就重情,此刻思绪钻进了牛角尖,积压了一上午的怒气终于勃然而发:“你们都闭嘴!闭嘴!朱寘鐇造反蓄谋已久,却托新政之名,这檄文如何信得?刘瑾新政是朕的主意,你们要怪也只能怪朕,反正如今大明是你们朝臣说了算,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无关紧要,若要究罪,莫如将朕这个皇帝罢免了,你们再换一个听话顺意的皇帝上来如何?”

众臣一听这话可严重了,于是满殿大臣急忙跪下请罪。

朱厚照哭道:“朕今日算是瞧明白了,你们这是铁了心要把刘瑾处死呀!什么残杀忠良,什么皇庄圈地,什么藩王檄文……桩桩件件的证据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你们和朱寘鐇一样都是蓄谋已久!刘瑾到底哪里招你们如此痛恨?纵然做过错事亦是缘由对朕的忠心,为何你们就是不肯放过他?刘瑾有什么过错,朕来帮他承担怎样?要杀要剐你们冲着朕来!”

众臣心头一沉,李东阳,杨廷和等人面色顿时发白。

相反,刘瑾眼中却闪过一丝狂喜之色。

今日众臣一步一步参劾显然是私下密谋过的,大臣们都想得很周密,对这些久经朝堂风雨的大臣们来说,如何扳倒政敌可谓是他们的看家本领,面对众口一词的参劾,而且桩桩件件拿得出证据,按理说刘瑾绝无幸理。

然而大家却忘记了,当今皇帝朱厚照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十七岁正是人生最叛逆的时期,朱厚照若说和普通的十七岁少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自小的娇生惯养令他的叛逆心比别人愈发强烈。

今日大臣们循序渐进的参劾本来已非常不合朱厚照的心意,朱厚照一直隐忍一直退让,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保住刘瑾一命,然而大臣们步步紧逼,朱厚照退无可退,可最后刘瑾的一番辩白,却令朱厚照积蓄已久的愤怒赫然抬头。

不论刘瑾干过什么,他对我的忠心是毫无质疑的,我本是最尊贵的皇帝,为何想保一个对我忠心的人亦千难万难?

对刘瑾既失望又愧疚的复杂心理,对大臣的愤恨,对臣权凌驾君权的痛苦……诸多情绪涌上心头,朱厚照终于爆发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更何况皇帝?

见朱厚照被大臣们逼到了与众人所期望方向完全相反的对立面,反而横下心非要保刘瑾,大臣们心头沉重,今日若扳不倒刘瑾,来日刘瑾的疯狂报复不知会有多激烈,不知多少忠良又将成为刘瑾屠刀下的祭品。

相反,原本心如死灰的阉党党羽们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泉,瞬时全活了过来,一个个喜形于色,神情兴奋。

跪在殿门外的刘瑾怎会放过这个绝佳良机?

趁着殿内一片沉寂,刘瑾跪在门槛外砰砰磕着响头,凄然泣道:“陛下万金之躯,又为江山共主,怎可为了老奴而与朝臣交恶?老奴推行新政虽是为了想让陛下的内库充盈一些,令陛下少操些心事,脸上多点笑容,可老奴的新政却被有心人利用,以至造成了恶果,老奴为陛下办事没办好已是万死,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愿自决于殿前,给大臣们一个交代,陛下,以后老奴不在您身边,您可要保重自己个儿呀!”

说罢刘瑾抬起头,左右瞧了一圈,见着殿门外长廊下有一根汉白玉柱,刘瑾一咬牙,跳起身将头一低,冲着柱子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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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决战金殿(下二)

谁也没想到刘瑾如此刚烈,竟真的一头朝殿外柱子撞去,配合脸上决绝的表情,仿佛含冤莫白的悲愤目光,形如英勇就义的烈士一般,几百年前风波亭中的岳飞大抵也就这般模样了。

只不过刘瑾表情虽决然无悔,可行动上却丝毫看不出任何决然的地方,扑向殿外柱子的速度几乎可以用慢动作来形容,殿内朱厚照隔得太远瞧不真切,可朝班中靠近殿门的大臣们却瞧得清清楚楚,于是刘瑾顿时引来大臣们无比唾弃和鄙夷的眼神。

刘瑾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在乎朱厚照的态度。

只要打动了朱厚照,他刘瑾就死不了。

刘瑾不想死,他想活着。

正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朱厚照见刘瑾真的一头撞向柱子,不由吓得尖声大叫:“殿外大汉将军快拦住他!朕不准他死!”

其实朱厚照委实多虑了,以刘公公东宫忍辱负重十年的尿性,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这般地位,报复社会报复人民的伟大志向还未实现,怎么可能轻易求死?

大汉将军行动很快,朱厚照刚开声,殿外一名大汉将军便闪身飞快拦到柱子前,刘瑾的脑袋狠狠撞上了大汉将军胸前的盔甲,虽然盔甲也是硬邦邦的生铁所制,但却绝不可能致命,刘瑾只觉脑袋一疼,哎呀一声栽倒在地,只擦破了一点点头皮,连血都没流。

当然,大汉将军的速度就算再慢一点也不打紧的。刘瑾有耐心等他恰到好处拦在自己面前。

朱厚照见刘瑾没死,不由大松了口气,虚脱般往龙椅上重重一坐。

想想刚才殿内群臣对他的步步逼迫,再看看刘瑾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不令他为难主动求死的举动,满心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朱厚照两相比较之下,高下立判。

见大汉将军将刘瑾抬回殿内,朱厚照不顾仪态地从殿台上蹬蹬跑下,蹲在刘瑾身前大哭道:“你这老狗平日里精滑得紧,今日为何要做这种蠢事?纵然你做了诸多恶事。纵然藩王被你逼反。但是……”

说着朱厚照抬起泪眼朝四周环视一圈,眼中竟带了几丝仇视,若有所指地冷笑道:“但是你毕竟是对朕忠心的,你做错了任何事朕都能为你担待。你何必走上寻死一途?朕如今贵为天子。然而满朝文武只知对朕斥责逼迫。真正对朕忠心耿耿者唯你和秦堪二人矣,你何忍弃我而去?”

殿内大臣们听得朱厚照如此一说,满殿顿时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几乎人人哭着呼号。

“陛下此言何其诛心!”

“臣等万死!”

“臣对社稷一片公忠,却被今上猜忌用心,悲哉痛哉!陛下,臣求致仕归乡,不再过问庙堂高远,请陛下恩准!”

毫无疑问,朱厚照气极怒极之下说出的这番话引发了众怒,殿内一片愤怒喧哗。

人群中,李东阳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想起秦堪曾经说过的话,不论大家在金殿上拿出多少刘瑾做恶的证据,只要没真正触到陛下的逆鳞,陛下就绝对不会杀刘瑾,所以朝会里大臣们参劾刘瑾的种种理由只不过是真正杀招前的铺垫而已,绝对不可能扳倒刘瑾。

想到这里,李东阳怆然叹了口气,神情却愈发阴沉了。

满朝大臣若论对陛下性情的精准把握,唯秦堪一人,他真的没有说错,看眼下这情势,陛下是必保刘瑾了。

杀了这么多人,贪了这么多钱,圈了这么多地,到头来竟安然无恙,陛下丝毫没动杀机,刘瑾圣眷之隆果然坚如磐石,不可轻易撼动啊!

所有人愤怒激昂之时,唯兵部左侍郎严嵩眉目不动,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躺在殿内金砖地板上的刘瑾,严嵩的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诮,仿佛在看着一个耍尽心思玩弄小伎俩的小丑一般。

秦侯爷果然没说错,这厮确有扭转劣势的本事,一会儿的功夫,可不就转危为安了吗?

然而……若刘瑾这蠢货以为自己真的稳操胜券,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侯爷的凌厉一击岂止于此?

刘瑾躺在殿内冰冷的地板上,心里却是一片暖洋洋的,高高悬着的一颗心随着朱厚照的一句“忠心耿耿”而落回了肚子里。

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他刘瑾今日铁定死不了,待来日风头平息,今日朝会上参劾他的老混蛋大混蛋们,等着他的血腥疯狂报复吧。

缓缓睁开眼,刘瑾朝身前的朱厚照虚弱一笑,道:“陛下,老奴对不住你,老奴做错了事,害陛下几与朝臣反目,老奴是大明的罪人啊!陛下何必拦我,让老奴击柱而死,算是偿清了老奴的罪过,也给了满朝大臣们一个交代……”

朱厚照泣道:“朕若不答应,天下谁敢杀你?你做错的事,朕帮你承担!谁若拿你治罪,叫他先把朕从皇位上撵下去再说!”

“陛下!陛下对老奴一介卑贱阉人如此恩宠,老奴万死不能报万一啊!”刘瑾嘶声大哭。

“别说了,今日朝会到此为止,来人,把刘瑾扶回司礼监好生养歇……”

众臣脸色一变,严嵩的目光中竟也带了几分焦急之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奔向奉天殿,殿门前大汉将军刚待拦截,却听一道尖利的嗓子大喝道:“霸州紧急军情,杂家要即刻面君!”

霸州?军情?

殿内朱厚照和众臣眼皮跳了跳,朝会之时竟临时来了军报,绝不是什么好事!

朱厚照当即也搁下了刘瑾的事,整了整衣裳,冷冷道:“叫外面的人进来说话!”

一名老太监匆匆走入,隔着老远便扑通跪下,急声道:“陛下,霸州紧急军报,昨日霸州绿林响马张茂纠集匪众五千余,趁夜攻取了霸州城,霸州知府陈杉和,钦差提督太监梁洪,以及巡检司,衙役等一众尽皆被杀,陛下,霸州反了!”

所有人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连严嵩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显然,这个突发的变故并不在大家定计除奸的谋划之内。(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 决战金殿(下三)

霸州反了。

听到这个突来的消息,吵吵嚷嚷的金殿顿时一片寂静。

寂静保持了很久,原本应该群情激愤喊打喊杀的大臣们今日却出奇的冷静,全部静静地注视着朱厚照,连李东阳杨廷和两位大学士也没出声儿。

显然,此刻大臣们都是同一个想法,此时正是诛除奸佞的关键时刻,霸州反了可以明日再调兵镇压,可今日若不把刘瑾弄死,明日殿上的大臣起码有一半会被刘瑾报复至死。

所以霸州造反是个题外话,谁也不愿意把话题岔开。

相比大臣们的反映,刘瑾焦芳刘宇等人却高兴坏了,真是想打瞌睡上天便送了个枕头啊,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赶紧把话题转移到霸州造反的事情上去,再加上刚才刘瑾一番动情的表演,今日之变故必可化解于无形。

静谧的大殿上,朱厚照身躯摇晃了一下,露出黯然的笑容:“安化王之反刚刚平定,霸州又反了……朕这个皇帝难道做得如此失败,以至于天下造反之事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么?”

大臣们垂首不语,心中却颇以为然。

朱厚照的这句感慨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可谓言之有物,你可不就是无道昏君么?国君无道,则天下反军四起,这是非常符合逻辑的。

刘瑾躺在殿内,忽然一骨碌爬起来,面向朱厚照跪下,刚才悲伤颓丧之态瞬间一扫而空,精神矍铄神采飞扬大声道:“陛下。先平外敌再议内事,霸州离京师只有一百余里,反军朝夕可至,陛下和诸位臣工当赶紧商议如何平灭反军,此方为第一要务,老奴人在宫里跑不了,来日朝廷王师平灭了叛乱再议老奴之罪也不迟。”

大臣们心头一沉。

话题若真被刘瑾借着霸州之事岔开,殿内大臣们哪里还有来日再议刘瑾之罪的机会?恐怕今日出了宫门便会被拿入诏狱活活上刑而死了……

几名御史言官站在朝班中张了张嘴,欲待反对,可嘴张开却不知该拿什么理由出来。从大义上来说。刘瑾并没说错,先平外敌再议内事乃谋国之言,无可辩驳,再看陛下一副誓死保住刘瑾的样子。纵然他们反对。有效果吗?

众臣心头焦虑担忧之极。然而朱厚照却高兴了,他和刘瑾的想法一样,总算有一个义正严辞的事件把刘瑾摘出来了。

朱厚照起身坐回龙椅。看着满殿大臣冷笑数声:“瞧瞧刘瑾一片公忠体国之言,再瞧瞧你们这些只知道内讧争权的大臣,朕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呀……好了,方才之议暂且搁下,咱们还是先说说平定霸州造反之事吧,毕云,你仔细说说,霸州到底怎么回事?谁这么大的狗胆又造朕的反?”

毕云正是刚才进殿报信的老太监。

说起这位老太监,可谓是宫中的老前辈,论资历比刘瑾高出一大截儿,算是跟萧敬,王岳同一时期的人物,他在成化年便私自净身入了宫,后来一路打熬,直到正德二年终于升上了司设监总官太监,还领了个东厂提督的衔。

毕云见朱厚照垂问,急忙像只虾米似的一弓腰,道:“陛下,霸州昨夜已反,反贼头子是霸州一带最大的绿论响马盗张茂,还有一个女子也是头目之一,却是山阴侯秦侯爷当初围剿天津白莲教造反,从朝廷大军围剿中逃出去的漏网之鱼,名叫唐子禾,这几个月来她带着从天津一同逃出来的三千白莲教余孽跑到霸州,与张茂一同策动,合兵共计五千余人马,昨夜一举攻占了霸州城……”

刘瑾怒道:“好大胆的反贼!哼!当初秦堪怎么就把这个唐子禾……”

说到这里刘瑾忽然住口,本想借机咬秦堪一口的,可他忽然想到此时自己还算不得完全脱险,万一惹得秦堪的几名党羽心生反感,又联合满殿大臣参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刘瑾又紧急改了口:“哼!这帮反贼无法无天,若不赶紧发兵遣将平了他们,他们还以为咱们朝廷王师是泥捏的,想反就能反呢。毕云,你向陛下和大臣们说说,这帮人因何而反?”

毕云朝不远处恢复了飞扬之态的刘瑾瞟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古怪之色,半晌讷讷不语。

刘瑾急了,跺脚道:“你倒是说话呀!”

毕云期期艾艾道:“陛下,刘公公,霸州张茂和唐子禾造反,究其原因,却是……却是因,因……刘公公。”

说完毕云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哪个刘公公似的,小心翼翼地朝刘瑾指了指,道:“……刘瑾,刘公公。”

“啊?”刘瑾大惊,脸色刷地又变白了。

朝班中顿时传来不少大臣“噗嗤”一声闷笑,连严嵩那张原本意外的脸上也浮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更有无数大臣精神猛地一振,颓然之势立马变得斗志昂扬。

这老阉贼,傻了吧?自己把自己装进套里去了吧?

朱厚照眉头渐渐拧紧,抿着唇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目光扫过毕云,停在刘瑾身上,却说不出的意外和心灰意冷。

刘瑾呆楞原地,怔忪出神,脸色时红时白,渐渐铁青,最后猛然原地跳了起来,尖声嘶吼道:“怎么又是杂家?杂家刨了你们的祖坟还是怎么着?为何你们非要跟杂家过不去?毕云!你这老混帐难道也跟他们联起手想整我?”

毕云虽然也是阉人,但性情老实本分,刘瑾势大,毕云也一直对他很恭敬,不过恭敬不代表怕事,他怎么说也是三朝老阉,资历摆在这儿呢。

听刘瑾如同疯狗一般乱咬,毕云的脸色也阴沉起来。斜睨着刘瑾冷哼道:“刘公公,这事儿可不是杂家编排,军报上就是这么说的,霸州昨晚被反贼占了之后,一名锦衣卫百户趁乱顺着墙根儿跑出去了,连夜飞马急驰赶到京师报信,这会儿人还在皇宫外候着呢,他带来了反贼的安民告示,还有反贼连夜贴满霸州城的檄文,檄文上可明明白白写着造反跟刘公公你有关。说是被你逼反亦不为过……”

说着毕云从怀里掏出两张书纸。一份是安民告示,一份是檄文,双手朝朱厚照高捧。

一名小宦官倒拎着拂尘接过,恭敬递到朱厚照手里。

看着朱厚照手里的告示和檄文。刘瑾两眼惊恐。双膝发软。

此刻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的家仆,被他派到霸州搜刮银子的钦差提督太监梁洪!

若说霸州造反跟他有关的话,一定是梁洪向反贼说了些什么……

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猛地又悬到了嗓子眼儿,刘瑾看着朱厚照手里的檄文,很想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也好让自己有时间编出解释的理由。

朱厚照静静地看着檄文,越看脸色越冷,一股深深的失望盘旋心间。

许久之后,朱厚照慢慢地将檄文和告示折好,迎着满殿大臣急切的注视目光,悠悠叹道:“刘瑾……”

“老,老奴在。”

朱厚照盯着他,语气已不知不觉变冷:“檄文上说,你命令提督太监梁洪搜刮霸州,苛霸州之重赋,乱霸州之马政,致使霸州百姓卖儿卖女,十室九空,无数良民被你逼成了响马盗,大盗张茂短短一年内便聚贼众二千余……”

刘瑾浑身一颤,嘶声道:“陛下!您刚才也说过,檄文乃反贼谋篡天下之借口,怎可采信?陛下,天下皆可冤老奴,陛下您是老奴的天,天不可冤我!”

朱厚照叹道:“这檄文上面说得分明,说你苛霸州之重赋的理由是朕要建豹房,刘瑾,朕的豹房不是内库全额出银吗?朕何时要你向霸州百姓收过税?收上来的这笔银子又去了哪里?”

“陛下,老奴委实不知,就算真有其事,也是下面的人打着老奴的旗号撞骗搜刮,老奴确不知情啊!”

朱厚照苦涩一笑:“安化王的檄文说是被你逼反的,霸州张茂的檄文也说是被你逼反的,你教朕如何相信两者皆是巧合?刘瑾……”

“……在。”

朱厚照目光空洞地望向殿门外的刺眼阳光,幽幽道:“朕……还能信你么?”

“陛下!老奴冤枉啊——”

“别喊冤了,朕今日同时看了两份檄文,现在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刘瑾……”朱厚照复杂地盯着他,叹道:“你果然恶名在外,或许你确实对朕忠心耿耿,但朕委实不能再让你代朕打理这座江山了,大明社稷是祖宗留给朕的基业,它不能毁在你手里……明日一早,你回凤阳守陵吧。”

“陛下——”刘瑾软软跪倒,绝望厉呼。

朱厚照转过身背对着刘瑾,沉沉叹了口气。

今日他的心情从大起到大落,再从大喜到大悲,直到看完霸州张茂的檄文后,朱厚照仿佛被敲了一棍似的,幡然醒悟了。

刘瑾确实忠心耿耿,不过……他也只剩下忠心耿耿了。

朱厚照此刻忽然对刘瑾充满了深深的失望,这种失望的情绪比愤怒更加焚心蚀骨。

殿内李东阳,杨廷和,严嵩等人眼睛大亮。

就在此刻!火候到了!

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殿门外。

一道小心翼翼的身影恰在此时出现在奉天殿门口,瑟缩着在高高的门槛外跪了下来。

“奴婢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掌印太监戴义有要事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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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 决战金殿(下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东阳,严嵩等人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殿门外戴义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身影,身上穿的斗牛锦袍在殿外阴暗的廊下仿佛一团黄泉深处冒出来的火焰,拘人魂魄于幽冥。

刘瑾的眼皮狠狠抽搐了几下,惊恐又愤恨地瞪着戴义,只恨不能用目光将他凌迟碎剐。

朱厚照神情颓然,再也不看刘瑾一眼,却拧着眉面沉如水盯着殿外的戴义。

“你又有何事禀奏?难道你也有檄文拿出来给朕看吗?”

戴义茫然抬头:“啊?檄文?什么檄文?”

朱厚照重重一哼:“你到底要禀奏何事?”

戴义急忙老老实实垂首禀道:“陛下,奴婢手下东厂番子上月在京师城里拿下了一名蟊贼,这蟊贼走千家串万户,偷了不少东西,东厂将他狠狠审了一番,结果却无意中查出一件大案……”

朱厚照根本没心情听戴义所谓的大案,此刻他正沉浸在对刘瑾深深的失望中,同时脑海里也思索着谁来接手刘瑾之职,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次一定要选个老实本分,不为非作歹的太监才行……

听戴义拿一件小事罗里罗嗦个没完,朱厚照没好气道:“拣要紧的说!你当来朕的金殿唠嗑呢?”

戴义吓得急忙点头道:“是是是,奴婢这就说到要紧处了……那蟊贼吃了东厂两样刑具便消受不住,将他以前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全招了。奴婢手下的番子觉得不满意,又刑了他一次,这蟊贼剩了半口气儿,为求活命又主动招了一件事,说四个月前的某个深夜,他正在京师串户干无本买卖,却发现有户人家的家仆正摸着黑在后门搬箱子,十来个人鬼鬼祟祟连灯笼都没打,箱子却一个比一个大,足足有上百个。这蟊贼乐坏了。以为是大户人家趁夜搬银子呢,于是耐心趴在对面的房顶上等着他们搬完后摸进去发笔财……”

“……后来那户人家的家仆一不留神,搬箱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个,那蟊贼生就一双夜视眼。却发现箱子打翻后散落一地的盔甲兵器和弓箭。蟊贼吃了一惊。立马觉得这事儿不寻常,水浑得紧,于是不敢逗留。趁夜赶紧跑了,直到被东厂拿住,蟊贼才把这事抖落出来……”

“盔甲,兵器和弓箭?这东西竟被搬进京师城一户寻常人家……”朱厚照停顿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说,又有人要造朕的反?而且就在京师城内,朕的眼皮子底下?朕到底多招人恨,天下一个又一个造朕的反!”

戴义急忙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总督东厂,缉查反事却是职责所在,京师人家私藏数量如此多的盔甲兵器弓箭,东厂察觉到事不寻常……”

朱厚照冷冷道:“那户人家拿下了没有?搜出盔甲兵器了吗?”

戴义苦涩一笑,颇似畏惧地扫了刘瑾一眼,垂下头讷讷不敢言。

朱厚照不耐烦了:“你说话呀!傻楞着干什么?”

刘瑾失魂落魄跪在殿中,满心苦涩地盘算如何想个法子令朱厚照回心转意,就算不能再任司礼监掌印,至少也得请一道圣旨,让朱厚照多派禁宫武士保护,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若就这么孤身去凤阳,铁定会莫名其妙死在半路上。

心头盘算着,不经意间朝戴义瞟一眼,却见戴义虽然神情貌似畏惧,眼中却闪过一道浓浓的杀机,杀机正是冲着他刘瑾而来。

刘瑾呆了一下,接着浑身剧震,失声大叫:“陛下——”

戴义却忽然抢在他后面紧接着开口:“陛下,奴婢不敢命东厂查缉,只因这户人家位于仁寿坊,却是……却是司礼监掌印刘公公在宫外的私宅,奴婢不敢以下犯上,然而谋反乃大事,奴婢职责所在,不敢隐瞒陛下,故而今日金殿求见陛下,请陛下定夺。”

“戴义你这老王八!你也敢冤我,杂家跟你拼了!”刘瑾彻底疯狂了,两手化掌为爪便朝戴义扑过去,欲挠他个满脸花儿。

戴义抱着头将身子团成一团,任由刘瑾狂风暴雨般的指爪落在他的背脊上,口中不断求饶:“刘公公,东厂乃天家家奴,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刘公公何必为难我这个为陛下忠心办事的人?”

一个打一个躲,两人在大殿中央闹成一团。

朱厚照忽然厉喝道:“都住手!住手!你们不顾朝仪体统了吗?放肆!”

刘瑾住了手,转身扑通朝朱厚照一跪,凄厉大呼道:“陛下,这黑锅老奴背不起,老奴向天发誓,绝无此事!老奴乃宫中阉人,早已绝了后嗣,怎敢做这大逆不道之事?有何动机做这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明察啊——”

朱厚照盯着刘瑾,目光阴沉,语如寒铁:“既然你没做,何必气急败坏追打戴义?”

“戴义与老奴素有私怨,今日落井下石冤枉老奴,老奴无辜,死不认罪!”

戴义没理刘瑾,只朝朱厚照道:“陛下,奴婢大胆,方才进宫前已知会了锦衣卫和西厂,锦衣卫秦侯爷和西厂谷公公也觉得兹事体大,不可轻易定论,总要有凭有据铁证如山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所以锦衣卫,东西厂刚才已各自调动上千人马,将刘公公的私宅重重围住,宅内下人丫鬟一应人等全部拿下,只待陛下首肯,厂卫便入刘府搜查一番。”

小心看了看朱厚照脸色,戴义又低声试探道:“若陛下觉得此事子虚乌有,纯属无稽,奴婢这就叫人撤去厂卫,当作没这回事发生……”

朱厚照看着刘瑾的目光已不再是失望,而是完全冷漠,冷漠得令刘瑾心痛,也令他自己心痛。

“既已发生,怎能当它没发生?朕不该再掩耳盗铃了……”朱厚照仰头望着金殿上方阴沉的殿顶,心如死灰喃喃自语。

“戴义……”

“奴婢在。”

“现在朕和满朝大臣出宫,一齐到刘瑾私宅,朕要亲眼看看厂卫能搜出什么东西。”

“奴婢遵旨。”

朱厚照虚脱般挥了挥手:“那么,传旨君臣移驾吧。”

倒拎着拂尘的小宦官踮着碎步急匆匆传皇帝仪仗去了,朱厚照如游魂般飘下殿来,当先领着大臣们朝殿外走去,经过刘瑾身边,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刘瑾仍朝着朱厚照的背影砰砰磕着响头,凄声悲呼道:“陛下,老奴冤枉,老奴阉人也,阉人无后,哪来的理由造反,陛下明察,明察啊……”

待朱厚照和大臣们都出了殿,戴义刻意落在后面,忽然咧嘴朝刘瑾一笑,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森然道:“刘公公,杂家会为你找到阉人造反的理由,你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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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先吃饭,吃完散会儿步回家继续码字,保证今晚把刘公公弄死。。他不死我进宫去。。(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三章 决战金殿(真*下)

皇帝仪仗出宫,一应金瓜节杖旌旗等仪仗用物俱免,只动用禁宫武士数千人前后护侍,一众大臣亦步亦趋跟在朱厚照玉辇后面,戴义紧紧贴在玉辇旁,平日里朱厚照出行,刘瑾也是站在这个位置,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张扬不可一世,然而今日的刘瑾却身形佝偻,苍老得像一位百岁老人,死灰般的脸上透出一层惨白的绝望神色,离朱厚照的玉辇也隔得老远。

戴义在金殿上爆出如此惊天的消息,纵然朱厚照似信非信,但他身边的侍卫们却不能不小心,从朱厚照登上玉辇开始,侍卫们便有意无意地将刘瑾隔远了,人人按着腰侧的刀,一脸戒备地盯着刘瑾。

刘瑾感到极度的悲哀,当初常随天子圣驾的风光,再相比今日被天子左右侍卫森严戒备的架势,他和朱厚照之间仿佛相隔了万里的距离,似乎再也不可能追上了。

失魂落魄的刘瑾走得很慢,忽然被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刘瑾一个趔趄踉跄了几步,腿脚却愈发迟钝,像极了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玉辇里传来朱厚照低沉的叹息。

“宣,刘瑾近前。”

左右侍卫们皱了皱眉,还是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保国公朱晖恰好跟在玉辇后,听到朱厚照传召,朱老公爷捋了捋胡须,仿若无意地偏离了大臣们的队伍,朝玉辇右方靠近了几步,一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斜睨着刘瑾。

刘瑾呆了一下。顿时大喜若狂,踮着碎步急忙走到玉辇边,对朱晖和侍卫们戒备的目光浑然未觉。

刘瑾有一种预感,此刻是他最后活命的机会了,若再抓不住,就连回凤阳守皇陵都将成为奢望,十有八九得被押到菜市口一刀砍了。

隔着朦胧的珠帘,朱厚照坐在车辇里看到刘瑾神情狼狈,眼神像一只即将要被赶出家门的老狗,露出哀哀求怜的目光。朱厚照再也忍不住。顿时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刘瑾,朕曾经问过你一句话,今日朕还想再问一句同样的话。……你怎会变成这样?”

刘瑾一边跟着玉辇慢慢走。一边凄然哭道:“陛下。老奴掌司礼监杀伐过甚,这一点老奴自己承认,手段委实毒辣了一些。难免得罪了朝中文武公卿,陛下,今日朝会是大臣们合伙给老奴设的局呀!老奴是被冤枉的!他们这是对老奴的报复!”

朱厚照隔着珠帘叹了口气,也不表态相信还是不相信,只是缓缓道:“当初在东宫的那些年,是朕最无忧最快乐的几年,什么事情都不用想,天大的事都有父皇和老臣们帮朕撑着,朕每天只要去春坊应付一下杨先生,然后便带着你和张永等八人在京师城里东游西荡,朕对民间的一切都很好奇,常常花大把的银子买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累你和张永他们辛苦拎着……”

“朕喜珍禽奇兽,东宫的八人里,你是最知朕的心意的,朕如今豹房里各种虎豹狮熊,大半是你从天下各处搜罗而来,朕记得把西厂交给你后,你特意在西厂内设了一个尚宝司,近千番子充斥其内,为的就是给朕寻找天下有趣的好玩的物事和珍兽,刘瑾,你……有心了。”

“陛下,老奴是陛下的家奴,这一切都是老奴份内的事……”刘瑾潸然泪下。

玉辇里,朱厚照幽幽叹了口气:“朕从小到大独居东宫,与父皇母后甚少相见,所以朕虽是母后亲生,但一直与她的关系不甚亲密,刘瑾,你是朕除了父皇以外最亲密的人了,朕一直拿你当亲人,因为你是陪朕时间最长,也最贴心的,这一点上,连秦堪都不如你,朕确实是拿你当亲人啊!所以这两年来无数参劾你的声音,朕都当作没听到,朕知道你贪墨,家中存银颇巨,朕知道你擅权,朝中半数皆是你的党羽,甚至连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都察院御史都是你的亲信……刘瑾,这些朕都不在乎,施政之难,难在上令下效,难在上下通达,所以适当安插亲信在重要位置上,朕并不觉得多过分,因为朕相信你是忠心耿耿的……”

长叹了口气,朱厚照的声音如同苍茫海天处遥遥飘来,那么的不可捉摸。

“刘瑾,今日朕下令亲自来你府上看厂卫搜查,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有朕亲眼看着,没人敢冤枉你,在这之前,朕现在问你一次,方才殿内戴义所奏,是真的吗?你果然在府里私藏了盔甲兵器?”

刘瑾心中一苦,这话他能怎么回答?戴义敢进殿禀奏,必然已早有安排,就算朱厚照现在亲自到了他府上,戴义他们该做好的准备早已做好,就等朱厚照来揭下这最后一层帷布。

刘瑾的迟疑落在朱厚照眼中,却以为刘瑾果然瞒着他做下了这件大逆之事,玉辇内的朱厚照浑身轻颤,手脚冰凉,终于心如死灰。

“启奏陛下,仁寿坊刘瑾私宅已到。”一名大汉将军辇前抱拳禀道。

刘瑾私宅前早已围了层层叠叠穿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穿着褐衫圆领的东西厂番子,以及顺天府,兵马司等各色人等,显然今日金殿上发生的大事已传遍了京师。

朱厚照沉默走下车辇,在侍卫和大臣们的簇拥下走到刘瑾私宅的大门前,刘瑾却麻木地呆站在玉辇一动不动。

他预感到,这一次他已生机俱失。

朱厚照刚待抬腿进门,身形忽然一顿,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刘瑾,朱厚照哀恸的泪光里杀机闪现!

“刘瑾,你若不负朕,朕必不负你,你若负朕,……朕誓将你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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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府内的下人丫鬟们果然早已被厂卫拿下,宅子里空荡荡的。在京师仁寿坊这块寸土寸金之地,能有一座占地十数亩,五进五出的大宅子,足可见刘瑾权势何等滔天。

朱厚照冷着脸走进宅内,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除了大臣和侍卫,还有几名厂卫和顺天府衙的侦缉高手,这几人文不成武不就,但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和破案经验,落在他们手上的案子鲜有未破者,戴义办事很得力。知道搜查刘府少不了寻找密室机关等等地方。于是提前将这些人召集起来。

站在占地广阔的刘府前院,朱厚照负手看着天空。

天色灰蒙蒙的,一朵黑色的乌云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头顶。

“搜!”

良久,朱厚照淡淡下令。

如虎如狼的厂卫冲进了前堂后院。分批次地展开地毯式搜查。摆在明面的东西很快被厂卫搬了出来。

天下四大窑呈送宫中的贡品瓷器一件件被搬出来。一箱箱底面烙着内库官藏的雪白银子被抬出来,一幅幅原本挂在宫中各殿的历代名人字画被卷成轴成捆成捆地抱出来……

朱厚照面无表情看着这些东西,心中未起一丝波澜。

诚如他刚才所说。刘瑾贪墨他早已知道,下面的人贪点财并没有触犯他心里真正的底线。

静静站在前院里,后面的大臣们大气也不敢出,大家非常有耐心地等着搜查的结果。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朱厚照的脸色渐渐有了变化。

抬出来的黄金白银以及各种细软珍宝实在太多了,近千厂卫人马变成了苦力,来来回回搬着箱子,箱子里全是沉甸甸的黄金白银,刘府前院广阔的空地已全部占满,箱子仍一个个地往外面搬,大有滔滔不绝之势。

连朱厚照这位富有天下的国君也不由感到触目惊心,这得有多少银子啊,如今大明国库每年岁入不过三四百万两,内库岁入还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百余万两,可今日摆在朱厚照面前的银子足足已超过一千万两,后面厂卫人马还在络绎不绝地将箱子抬出来,钱箱子已高高垒成了一座座金字塔。

朱厚照扭头愤怒地剜了刘瑾一眼,沉声喝道:“金银之类的东西不必搬了!先留着,给朕仔细找找别的东西。”

厂卫众人皆跪地应是,戴义朝那几名侦缉高手一挥手,几人越众而出,分成四个方向仔细查找起来。

池塘,回廊,花园,甚至屋顶……高手就是高手,每一处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都没放过,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等待中,终于有了发现。

“陛下,后院树林中有掩埋痕迹,请陛下定夺。”一名侦缉高手跪地匆匆禀道。

朱厚照心中一冷,狠狠地一挥手:“都随朕去后院树林!”

树林不大,占地近半亩,里面建有小凉亭和一个人工挖掘出来的山泉,凉亭山泉,伴随着林中鸟叫虫鸣,颇得几分幽雅意味。刘瑾虽是太监,生活品位却是非常高的。

朱厚照站在树林内,身后围着一群大臣和勋贵,厂卫将树林内一个空旷之处围成了圈。

当着朱厚照的面,一名侦缉高手取过一瓢水,将水均匀地洒在空地上,几乎眨眼间,水便被土地吸得干干净净。

侦缉高手点了点头,肯定道:“这里被人挖过坑,虽然表面做过遮掩痕迹,但显然做得不够好,否则水洒在上面不可能这么快吸干,而且脚踩在这块地上感觉也不一样,下面显得有点松软,此处可疑!”

朱厚照冷冷道:“挖开!”

厂卫一齐动手挖掘,大臣们好奇地注视着厂卫们的动作,一柱香时辰过去,坑已挖到数尺之深,一名番子手里的铁镐挥下去,忽然传来清脆的响声,番子一楞,喜道:“下面果然有东西!”

朱厚照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刘瑾双膝一软,浑似没有知觉般往地上一跪,脸色白得像死人,浑身不自觉地打着摆子。

掩埋的仍然是箱子,大约有上百个。一个个箱子埋得很深。

箱子在朱厚照面前打开,里面的东西令所有人勃然变色。

造作局所出军队制式盔甲两千副,鸟铳五百杆,盾牌五百面,白蜡长枪一千杆,制式雁翎刀一千柄……

接下来的东西更令人心惊肉跳,雕工非常精致的玉玺一方,明黄五爪龙袍十八件,龙凤玉带九条,黄金翼龙冠两顶。而最令朱厚照出离愤怒的是。里面还有五百面穿宫牙牌。

所谓“穿宫牙牌”,便是自由出入大内宫门的通行证,只要没到夜间宫禁落闸时间,手执这面穿宫牙牌俱可进入深宫。也就是说。朱厚照的小命等于握在刘瑾的手上。他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

“咦?陛下,这两样物事内有机关……”戴义倒拎着两面皇帝仪仗用的翅屏团扇跑来,当着朱厚照的面将团扇的把柄处轻轻一拧。一抽,两柄蓝汪汪明显淬了剧毒的匕首露了出来。

包括朱厚照在内,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大家的脸色同时变得非常难看。

人群里,焦芳,刘宇,工部尚书毕亨,幕僚张文冕等人软软往地上一瘫,面色苍白如纸。

完了,全完了!

朱厚照英俊的面孔已完全扭曲狰狞,注视着面前一件件违禁大逆物事,每一件散发着阴冷森然的光芒,仿佛在嘲笑这些年他对刘瑾盲目天真的信任。

“刘——瑾——!”朱厚照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

刘瑾扑通跪在他面前,怒极辩道:“陛下!这是小人陷害,老奴无辜,老奴冤枉!还是那句话,老奴阉人也,哪来的理由造反?陛下,您睁开眼啊……”

“把刘瑾带下去!打入诏狱……不,打入有司内狱!”朱厚照面孔通红,嘶声厉吼。

大臣中所有刘瑾的党羽纷纷面无人色,一脸惨白,年近八旬的焦芳更是老眼一翻白,当场昏过去。

两名魁梧的东厂番子上前,将刘瑾的胳膊一架,一左一右将他拖走。

“陛下,老奴冤枉!老奴绝无二心,老奴死不瞑目啊——”

朱厚照指着刘瑾渐行渐远的背影,嘶声吼道:“朕未负你,你何忍负朕!何忍负朕!”

直到刘瑾被带远,凄厉的喊冤仍在空气中悠悠回荡。

朱厚照铁青着脸,再次看了看面前的各种违禁物事,心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万遍,痛彻入骨。

“回宫!”朱厚照扭头便走。

脑海中忽然想起刘瑾方才所言,朱厚照的脚步不由一顿。

刘瑾的争辩不无道理,他一个绝了子嗣后代的阉人,哪来的理由造反?天下士子百姓怎么可能让一个阉人当皇帝?

疑惑刚从脑海中闪过,戴义仿佛看出朱厚照所思,弓着腰在他面前笑道:“陛下,刘瑾造反蓄谋已久,大约从他执掌司礼监的第一天便开始了,奴婢四个月前得知刘瑾府中可能藏匿大逆之物,已暗中将此事查清,原来刘瑾虽是阉人,可他还有一位亲兄弟,名叫刘景祥,任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此人无才无德不足为道,不过刘瑾还有一位在国子监读书的贡生侄孙,名叫刘二汉,名字虽然粗鲁,但命格可真不错,奴婢差人去刘瑾的老家陕西兴平打听过,当年刘瑾曾请了一位算卦先生为侄孙刘二汉算过命,算卦先生推算之后大吃一惊,说刘二汉‘上云归碧落,下席葬苍梧。蓂晚馀尧历,龟新启夏图’……”

朱厚照皱眉道:“什么意思?”

戴义轻蔑一笑,道:“当然是说这刘二汉有紫微之相,正经当皇帝的命呀,刘瑾当时一听便乐坏了,早在弘治十七年便托了门路将刘二汉弄进国子监当贡生,从此以后把他当成了手心里的宝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刘二汉仗着刘瑾的宠溺,这几年在京师狂妄跋扈得没边儿啦……陛下,奴婢昨日已秘密将刘景祥和刘二汉拿进了诏狱,取了这二人画押的供词,刘瑾谋反显然并非空穴来风,陛下要不要看看供词,或者亲自审审他们?”

朱厚照面孔狠狠抽搐几下,仰天叹了口气。

好了,一切都能解释了,朱厚照第一次发觉,原来世间的人心竟如此肮脏……

“不必了,着厂卫继续缉查此案,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相关党羽一应缉拿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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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解释一下啊,我说的“今晚”,是按我自己的生物时钟算的,对我目前的生物时钟来说,现在才算是“今晚”。。。(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四章 龙之逆鳞

刘瑾倒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却是意料之外的过程。

锦衣卫,东厂和西厂史无前例的联起手,厂卫缇骑尽出,大索全城。

朱厚照还在从刘瑾私宅回到豹房的路上,无数与刘瑾有关的党羽大臣尽皆被厂卫锁拿,焦芳,刘宇,张文冕,毕亨这些阉党核心人物当场被拿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丁顺和千户李二,常凤等人似乎早已知道了结果,刘瑾被拿入有司内狱的同时,全城抓捕刘瑾党羽的行动便已开始。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当团扇把柄暗藏两把淬毒匕首被搜出来以后,朱厚照终于对刘瑾动了杀心。

这是朱厚照的底线,也是朱厚照的逆鳞,刘瑾终于触及到它了,或者说,有人帮刘瑾触及到它了。

厂卫露出了它蛰伏已久的獠牙,在朱厚照狂怒的命令下,凶神恶煞闯进了京师无数大臣的府邸,垂头丧气的刘瑾党羽被戴上重枷铁镣拿入诏狱,无数女眷老人哭天抢地被关进了大牢,等待着承受皇帝暴怒的后果,不少自知作孽深重无法幸免的大臣索性在自己家中悬梁自尽,更有甚者干脆狠下心先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再自戕,因为他们不愿见到自己的妻女即将被送进教坊司,被千百男人羞辱践踏,也有的大臣心存侥幸,趁着对刘瑾的最终审理还未出结果,于是收拾了细软带上妻小出逃……

突如其来的变故,平静的京师一点征兆都没有。便忽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大明正德朝最大的一次朝堂清洗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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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侯府依旧平静。

若说平静中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今日的秦府家主秦堪表现似乎有点反常。

一大早便坐在池塘边喝酒,石桌上搁了两副杯筷,从天没亮一直坐到下午,沉默地盯着池塘呆呆出神,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直到下午申时,丁顺匆匆进府求见侯爷,杜嫣金柳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纵然秦堪什么都没说,可二女隐约也猜到秦堪在等某个消息。相公的脸上写满了山雨欲来。也酝酿着狂风暴雨。

丁顺已是侯府常客,进门问过管家后便兴冲冲地闯到池塘,瞧见秦堪面前摆着几样小菜,丁顺不由一楞。接着一脸喜色道:“侯爷。刘瑾倒了!”

秦堪的脸上并未浮现多大的喜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他只是缓缓闭上眼,仰天呼出一口浊气。

“终于倒了!……也该倒了!”

丁顺由衷地朝秦堪躬身抱拳:“这一切全托侯爷神机妙算。今日早朝大伙儿按侯爷的谋划,一步一步将刘瑾逼上绝路,侯爷威武!”

秦堪笑了笑:“威武倒不至于,我只不过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思而已,刘瑾最致命的弱点在于他对陛下的认知仍停留在东宫时期,他一直以为陛下还是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单纯太子……”

顿了顿,看着渐渐放晴的天色,秦堪深深道:“刘瑾忘了,再单纯的人都会长大的,一个长大的男人必然有他守护的东西,这个东西或许是心爱的女人,或许是道德真理,或许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家……”

丁顺笑道:“陛下守护的东西自然是祖宗留给他的基业。”

“对,祖宗基业是陛下的底线,也是他的逆鳞,所以唯有给刘瑾的头上戴一顶造反的帽子,才会彻底的激怒陛下,才会真真正正伤到陛下的心,陛下才会毫无留恋地对刘瑾痛下杀手。”

丁顺恍然道:“难怪以前那么多言官参刘瑾贪墨,擅权,残杀忠良,侯爷皆不以为然,从不掺和其中,原来那时侯爷便已看清这些由头是参不倒刘瑾的,唯有坐实了造反这条罪名,触到了陛下的痛处,刘瑾才算真正走进了绝路……”

秦堪笑着点点头,然后道:“事情都办得利索吗?没留下把柄吗?”

丁顺环视四面,压低了声音笑道:“锦衣卫寅时天没亮便将刘瑾私宅围了,将所有的家仆全部锁拿带走,切断了刘府和宫中司礼监的联系,再将东厂西厂大张旗鼓叫来,这中间起码有一个时辰的空档,这一个时辰内空荡荡的刘府自然任咱们为所欲为,兵器盔甲和玉玺就是在这个时辰内埋好的,然后再给顺天府的侦缉高手塞了银子,于是高手发现刘府的掩埋痕迹便顺理成章,任谁都瞧不出漏洞……”

秦堪叹息道:“刘瑾陷害残杀忠良无数,他一定没想到自己也死于被人陷害,因果报应,循环不爽,冥冥中真的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世人……”

随即秦堪道:“接下来陛下应该会下令三司会审,刘瑾还没死,咱们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将刘瑾的罪名坐实,还有,对其党羽要一网打尽,刘瑾关押之地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与他接触。”

“是。”

丁顺应了以后,看着秦堪略显疲累的脸色,小心道:“侯爷,最大的敌人刘瑾倒了,您好像并不是很高兴?”

秦堪苦笑道:“我应该高兴么?动用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一环套一环的布局,甚至付出了一场战争的代价才把刘瑾扳倒,况且一个刘瑾倒下去又怎样?大明如今的现状难道杀一个太监便能改变么?……丁顺,这不是荣耀,也不是胜利,对整个大明而言,我们只是在内耗,而且内耗并没有结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争斗,我们还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丁顺一脸茫然地眨着眼。

秦堪泄气地叹了一声:“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去吧。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妥当,做到滴水不漏,诛除刘瑾只差这最后一刀了。”

“是。”

丁顺应了一声,接着表情有些古怪地瞧着秦堪。

“侯爷……”

“还有什么事?”

“今日朝会群臣发动,共诛刘瑾,其中发生了一点点小意外……”

“什么意外?”

“呃……中途司设监太监毕云进殿,说绿林响马盗起事,攻占了霸州,杀了霸州知府,还杀了霸州钦差提督太监梁洪。并发下檄文。说是刘瑾搜刮霸州,百姓苦不堪言,故而响马盗大举反旗,兴兵而伐不义……”

秦堪确实意外了片刻。接着苦笑道:“这道檄文倒来得巧。虽说不算雪中送炭。至少也是锦上添花,不过霸州造反,又是一桩麻烦事……”

丁顺面容古怪道:“侯爷。属下倒觉得,这檄文并不算是巧合……因为霸州造反的头目有两个人,一个是霸州绿论响马盗头子张茂,另一个却是侯爷的熟人,当初从天津逃出去的唐神医,唐子禾,张茂和唐子禾两股人马合成一股,反军共计五千余人,这才占了霸州城,侯爷,这道檄文大约也是唐子禾的手笔……”

秦堪两眼睁圆,吃惊地看着丁顺,接着脸色渐渐阴沉难看。

唐子禾!

她居然又造反了!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如此纷乱颠沛的世道,一个女人到底想掺和什么?理想和志向一定要靠造反作乱来实现吗?

秦堪心头仿佛压了一块乌云,唐子禾或许才智超凡,或许暂时能打得朝廷手忙脚乱,然而最终的结局却一定不会如她所想那般顺风顺水,大明朝廷的力量不是她一介区区女流能挑战的,弘治皇帝和诸多名臣花费一生心血奠定的中兴基础,也不是靠占领一城一池能推翻的。

这个女人在玩火,她在刀尖上跳舞,舞姿很美,却如烟花乍绽,留给世界的只有瞬间的璀璨。

丁顺见秦堪久久呆怔不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神情不由愈发小心翼翼了。

“侯爷,唐姑娘虽说是人间绝色,但是这个女人太烫手了,简直无法无天之极,属下斗胆说句不敬的话,您还是赶紧把对她的念想掐了吧,您如今贵为朝廷勋爵,又极受天子宠信,这个女人一次两次造朝廷的反,将来侯爷若把她纳入房中,恐怕……恐怕对侯爷的前程不利,陛下若知她的身份,想必也会非常不悦,毕竟扯上造反这种事任何人都干净不了,诚如侯爷您刚才说的,‘造反’二字可是陛下的逆鳞,碰不得的啊。”

听到丁顺诚挚贴心的劝慰,秦堪回过神,神情更加苦涩了。

“刘瑾是我亲手用‘造反’二字把他送上绝路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我怎么可能重蹈他的覆辙?丁顺,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霸州是京师南屏障,朝廷不会眼睁睁看着霸州有失,马上就会出动大军围剿他们了,唐子禾的命运,已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丁顺沉默片刻,忽然道:“侯爷,若陛下指派你去平定霸州之乱呢?刘瑾已倒,陛下如今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你了,再说唐子禾又是从你手指缝里逃出去的,派你平乱非常有可能……”

“那我就亲手把她平了!”秦堪目露煞光冷冷道。

…………

…………

看着丁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秦堪静默半晌,神情忽然变得萧瑟起来。

刘瑾倒了,秦堪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不是那种狂妄的“天下已无敌手”的空虚,而是发自骨子里的,对这个原来历史上国祚只有不到三百年的王朝的悲悯。

但愿,有他这个意外来客的时代里,历史会不一样吧,至少原来历史上跋扈到正德五年才伏诛的刘瑾,这一世在正德二年便走上了绝路。

寒风乍起,池塘平静的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秦堪摩挲了几下肩膀,感到有些冷。

一件黑色皮裘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秦堪扭头,见杜嫣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她的笑容像池塘的水面一般平静,恬然,偶尔也如此刻一般泛起涟漪。

“相公,天冷了,回屋吧。”

秦堪暂时抛去心头种种沉重,笑着点头:“好,回屋,等会儿估摸有位贵客上门,叫厨娘张罗一下酒菜……”

叹了口气,秦堪苦笑道:“今日怕是想不醉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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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擦黑的时候,贵客果然上门了。

贵客确实很贵,天下没有比他更贵的了。

禁宫侍卫将侯府层层戒备围侍,朱厚照穿着黑绸儒衫,神情颓然落魄地走进了侯府的前堂。

秦堪似乎已在前堂等候多时,见朱厚照进门,秦堪起身朝朱厚照拱拱手:“臣已等候陛下多时了,此时酒尚温,菜未冷,炭盆里的火也烧到恰好。”

尽管心情十分痛苦难受,朱厚照仍忍不住奇道:“你知道朕要来?”

秦堪笑道:“臣不仅知道陛下要来,更知道陛下很想喝酒,很想一醉解千愁。”

朱厚照瞪着他:“朕的豹房也有酒,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你这里喝酒?”

秦堪叹息着笑道:“因为这里不仅有酒,还有朋友。”

听到这句话,朱厚照眼圈一红,接着哇地大声哭了起来,久抑一整天的情绪在此刻全然释放出来,哭得撕心裂肺,悲伤至极。

“秦堪,朕今天……今天失去了一个最信任的人,一个我视之如亲人的人,朕……好难受!朕觉得自己活着都没滋没味了。”

秦堪静静看着朱厚照,此时的他全无皇帝的威仪,哭得像个大孩子,今日从朝会时开始积压的失望,愤怒,伤心和痛苦,终于在秦堪面前毫无顾忌地宣泄得淋漓尽致。

“陛下,臣想问问你,从小到大,你得到的东西多,还是失去的东西多?”秦堪忽然静静问道。

朱厚照止住了哭声,想了一会儿,哽咽道:“朕是天之骄子,当然是得到的东西多,除了父皇和,和……刘瑾,朕几乎未曾失去过什么。”

秦堪叹道:“既然得到比失去多,臣以为你现在应该开怀大笑,你应该庆幸自己生在极其尊贵的天家,你应该清楚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投了一个最好最尊贵的凡胎,至于你失去的东西,比如说某些人的背叛,自己付出的信任被辜负,还有那投出去却注定得不到回报的感情……这些东西相比你得到的,又算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五章 会审刘瑾(上)

朱厚照虽说是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可他的年龄毕竟才十七岁,心智和阅历相比活了两辈子,经历过无数次勾心斗角的秦堪来说,未免相差太远了,秦堪这番话可以说是劝慰,也可以说是对自己处世观的概括。

这些话他只说给朋友听。

可惜朱厚照这个朋友不是太懂,此时他正沉浸在对刘瑾背叛的深深悲愤中,根本没仔细品位秦堪的这番话。

桌上有酒,酒尚温,上好的女儿红。

朱厚照顺手拎过酒壶,也不用杯盏,凑着壶嘴大灌了两口,喝得太快呛了气,又大声咳嗽起来。

秦堪无奈地为他轻轻拍着背。

朱厚照咳了一会儿缓过气来,酒壶重重往桌上一顿,大哭道:“朕对刘瑾可谓挖心掏肺,这些年来从不相疑,他要权位,朕让他做司礼监掌印,将整个天下都交给他管,他喜欢银子,那么多言官御史在朕面前参劾他贪墨,圈地,索贿,朕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没惩处过他,可是秦堪,你说,刘瑾为何要造反?朕到底哪里做得让他不满意,竟欲谋取祖宗留给我的基业!”

秦堪叹道:“陛下你错在对他太好了,世人百种面孔,千种性情,贫苦人家得一斗米一分银便知足常乐,再无奢求,对得到的这些无比珍惜,还有些人天性贪婪,得到的越多便越不满足,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刘瑾就是这类人?”朱厚照渐渐止住了哭声。

“陛下已亲眼所见。臣何必多说?”

朱厚照凄然叹道:“当初东宫时,刘瑾对朕百般照拂,朕的起居皆是他经手,那时朕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甚至有几次朕起夜,刘瑾都撑着精神守在朕的寝宫门口,朕只要随便咳嗽一声,刘瑾便以最快的时间赶到朕的面前……说真的,连朕的父皇都未曾如此着紧过朕。”

秦堪默默叹息。

成功不是偶尔,得势也不是偶尔。刘瑾这一生能攀到如此地位。旁人只见他得势之后如何飞扬跋扈,可从没人想过刘瑾在得势之前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用一生的卑贱,换来了今日的风光。然而这种风光却只保持了两年。如今已是锒铛入狱。性命难保。

若早知有今日,他还会不会用一生的卑贱来换取这两年的辉煌?

“陛下,如今的刘瑾。已不是昔日东宫时的那个刘瑾了,陛下赐给他的权力,已令他里里外外完全变了一个人,东宫时他或许能为下面宦官送上来的十几两银子的孝敬暗里乐上一整天,然而今日,他觊觎的却是陛下的江山,陛下,今日的刘瑾,你完全可以把他当成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朱厚照又灌了一口酒,伤心叹道:“今日从刘瑾府里搜出了上千盔甲兵器和鸟铳,朕刚开始心里是存着疑惑的,觉得是有人陷害刘瑾,毕竟太监无后,刘瑾何来造反理由?后来李东阳大学士劝朕莫忘了英宗年间太监曹吉祥造反之事,那个阉贼凭着家里几百家仆和上千名禁宫武士便敢入宫杀英宗皇帝欲谋朝篡位,曹吉祥做得的事情,刘瑾自然也做得……”

秦堪听了不由暗暗苦笑。

曹吉祥的光荣事迹跟刘瑾能比么?人家那是被英宗皇帝猜忌,皇帝的屠刀都快架到脖子上,被逼而不得不狗急跳墙,纠集了一伙家丁和收买的禁宫武士冒冒失失想闯进宫杀了英宗皇帝,二货的人生不需要理由。刘瑾从没直接掌过兵权,况且圣眷正隆,怎么可能去造反?

不过李东阳说这些话的意思秦堪倒也明白,不仅秦堪担心,连外廷那些大臣都担心朱厚照会忽然心软赦免了刘瑾,刘瑾不死,该死的就是外廷那些大臣了,到了今日你死我活的节骨眼上,李东阳自然会毫不留情的煽风点火,坚定朱厚照杀刘瑾的决心。

满朝内外喊打声中,刘瑾又被诬陷而失去了朱厚照最后的信任,如何能活命?

朱厚照叹道:“……后来戴义说到刘瑾的侄孙刘二汉被江湖术士算出是皇帝命,刘瑾那时又刚掌了司礼监,一心欲把朕的江山夺来送给他的侄孙,朕这才觉得刘瑾造反之事果然说得通了……”

盯着秦堪,朱厚照苦涩道:“说实话,前些日子朕听说刘瑾家的祖坟被修成了帝王规模,更有许多严重逾制之处,朕本来以为是你私下搞的动作,想陷害刘瑾,如今想起来,朕委实冤枉你了,刘瑾的祖坟逾制,想必是他自己所为,只是他权势熏天,下面的人不敢吱声罢了。”

秦堪老脸难得一红,拱手慨然道:“陛下果真慧眼如炬,臣佩服。”

朱厚照眼圈一红,凄然道:“秦堪,朕……现在还是很难受,心里好像有几百几千柄刀狠狠扎着,你曾跟我说,世道人心难测,可朕没想到连身边最信任最亲密的人都会对朕心怀不轨,秦堪,朕以后还能相信谁?”

朱厚照说这话时分外可怜凄楚,自从下令拿下刘瑾后,他便感到一阵比寒冷更彻骨的孤独。

秦堪沉默半晌,叹道:“陛下,一国之君若连信谁不信谁都不确定,还要求教于他人,如何号令天下,威服臣民?陛下心中自有一杆秤称量天下英杰,你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将来朝中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刘瑾。”

朱厚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父皇曾经告诉过我,他说帝王没有朋友,不仅因为帝王无情,别人同样也对帝王无情,所以帝王注定是孤独的,刘瑾之事已证明父皇说的话是对的,秦堪,你呢?”

秦堪叹道:“刘瑾刚被拿下狱,陛下便第一时间来我的家里。其实陛下自己心里对先帝的话也是不赞同的,既已认定,何必求证?”

朱厚照定定注视他半晌,终于重重点头道:“秦堪,你和刘瑾不一样,你心里没有对权位的野心,只有对天下的悲悯,朕相信你……帝王若真的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朕宁弃江山,也不愿一生寡然无味。”

秦堪拱手。正色道:“臣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说了半天话。朱厚照的心情仿佛好了一些,拿起酒壶又大灌了几口酒,浑然不讲究地用袖子狠狠一抹嘴,眼中忽然暴射出凌厉的杀机。

“刘瑾既已负朕。朕也容不得他了。他要什么朕都能给。但这座江山是祖宗留给朕的基业,谁敢觊觎它,朕就要谁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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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这晚说了很多话。也喝了很多酒,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会儿大骂刘瑾忘恩负义,一会儿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秦堪一直静静地陪着他,任这位天下最尊贵的人尽情发泄心中的苦悲。

男人总要自己长大的,一段青涩无果的爱情,一次朋友残酷的背叛,还有渐渐能品出滋味的世态炎凉……这些都能促使男孩快速成长为男人,父母长辈耳提面命都教不会的东西,亲身经历过一次后什么都会了,过程虽然残酷,然而哪个男人没有经历过?

酒喝到最后,果如秦堪所言,二人都喝醉了,一位当朝皇帝,一位世袭国侯,身份如此尊贵的人醉得像两滩烂泥,二人互相搭着肩在秦府花园里吐得稀里哗啦,二人的侍卫却不敢上前搀扶。

当晚朱厚照破天荒第一次在大臣家里住下,吓得一干侍卫不敢大意,从城里调来禁宫武士将侯府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团团护侍着朱厚照。

第二天朱厚照离开侯府时,眼中多了一抹以前不曾见过的刚毅和绝然,秦堪暗暗叹息,或许直到昨夜与他喝酒时,朱厚照才渐渐坚定了诛杀刘瑾的决心。

刘瑾真正伤到朱厚照了。

…………

…………

豹房发出了一道圣旨,对皇帝的圣旨向来挑剔刁难的大臣们这次居然全体通过,而且立马雷厉风行地执行起来。——事实上朝堂里对这道圣旨已没人能刁难了,刘瑾的党羽此刻全部被拿进了大狱,没进大狱的几乎全是被刘瑾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大臣,对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谁会反对杀他?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刘瑾之罪,从速立判!

刘瑾被拿入内狱的第二天,三司官员尽聚刑部大堂,这次会审可谓盛况空前,按规矩除了审案官员和站班衙役,其他衙门职司的官员不得入内,然而这一次会审刘瑾,京师几乎四品以上的官员全来了,京师里对刘瑾恨之入骨的百姓们也来了。

规矩不能破,官员们也不介意,从大清早天刚亮开始,无数官员和百姓便自觉地静静地聚集在刑部衙门前,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刑部衙门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年迈的老门房打着呵欠拎着扫帚打开门准备打扫,呵欠才打了一半,却愕然发现门口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片数都数不清的人,每个人脸上沉寂压抑的仇恨,沉默的仇恨比愤怒的嘶吼更加可怕。

门房仍保持着张嘴打呵欠的样子,吃惊地看着门外这些大臣和百姓组合而成的怪异场景,眨了眨眼,门房将手中扫帚一扔,惊慌失措地跑进衙门禀报去了。

卯时三刻,三司官员入衙。

刘瑾之案太过重大,主审官竟由刑部尚书闵珪亲自担任,这位天顺八年的进士年迈老矣,行走间已带着几分暮气深沉之相,然而步履却依然稳重,闵珪当过左都御史,当过两广总督,当过按察使,为人老成正派。

另外两位主审则由都察院右都御史屠滽和大理寺正卿田景畅担任。

三司正部堂官同聚一堂共审一案,如此豪华版审案阵容相待。天下唯刘瑾才有资格享用。

衙门两扇大门已完全打开,外面的官员和百姓挤在一起,人多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静静注视着刑部大堂,注视着正堂端正坐着的代表三司正部堂官,期待着大明正德年间最大的一桩巨案开堂。

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他们要亲眼看到刘瑾认罪,亲眼看到刘瑾将会得到一个怎样的下场。

…………

辰时一刻,刑部尚书闵珪半阖的双目突然睁开,左右看了一眼。朝另外两位主审官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闵珪将案上惊堂木猛地一拍,沉声喝道:“带人犯刘瑾!”

两侧站班衙役手中的水火棍如雨点般顿地大响,低沉的“威武”喝声回荡堂内,令人心旌凛然。顿生敬畏。昭示着王法森严。善恶立报。

未多时,戴着重枷脚镣的刘瑾缓缓走出,衙役将他领到大堂回廊外。除了他的枷锁,只留着脚镣,任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大堂中央站定。

今日的刘瑾已不复大明内相,司礼监掌印时的飞扬风光,只在内狱里过了一个晚上,刘瑾的头发已变得雪白雪白,头发既脏又乱,松松垮垮披在肩后,形若疯子,身上的白色囚衣尚算干净,却赤着双脚,形貌枯槁潦倒之极。

堂内堂外无数人盯着这位昔日风光不可一世的大明内相,这位曾经残杀无数忠良,令大明中兴局面足足倒退十年的祸国权奸,曾经的得意,今日的潦倒,瞧在众人眼里,各有一番滋味。

可怕的静谧之中,堂外观审的官员们率先发难。

“刘瑾国贼!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也有今日!”

“狗贼,你害死忠良无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刘瑾,你死后我必费巨金买你的肉,聚妻小而生啖之!”

“…………”

四面八方如潮水般的谩骂声里,刘瑾神情淡漠,嘴角勾着一丝讥诮的冷笑,浑不在意。

闵珪皱了皱眉,猛地一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严禁喧哗!”

堂外的谩骂声终于小了一些。

闵珪如刀锋般的目光盯着刘瑾,沉声道:“刘瑾,你可知罪?”

刘瑾嘿嘿冷笑:“杂家被奸人构陷,杂家无罪!”

“大胆!昨日厂卫于你府上搜出物证无数,铁证如山,你敢不认罪!”闵珪厉声断喝。

谁知刘瑾竟也毫不示弱,圆睁双眼厉声道:“闵珪!你少给杂家扮这副正义样子!杂家掌司礼监时,你可敢跟杂家如此说话?那时杂家一道谕令,你敢不遵从?去年杂家大寿,你忘了给杂家送过什么了?今日你有何资格审我?”

公堂内外顿时一静,闵珪浑身微颤,怒形于色,另外两位主审官则颇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去,堂外静了一下以后,顿时爆发出喝骂声,然而那些观审的官员们喝骂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很多,有些心虚的官员甚至不着痕迹地挤出了人群,悄悄回家去了。

刘瑾没说错,执掌司礼监两年,满朝上下谁不对他阿谀奉承?谁没向他打点过?谁没给他陪过笑脸?就连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也在刘瑾寿诞之时亲笔写过一幅无比肉麻的贺词作为寿礼,今日刘瑾虽然倒了,然而当初这份余威仍在,纵然堂上三司主审也缺少审他的底气。

见自己一出场便控制住了场面,刘瑾仰天哈哈大笑:“杂家被小人构陷,陛下只是一时冲动拿杂家下狱,很快陛下就会回过神来,将杂家召回豹房。你们审我?哈哈,满朝公卿皆出杂家门下,谁有资格审我?”

尴尬骚动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文声音。

“刘公公,话可不能说得太满,秦某应该不是出自你的门下吧?介不介意我来审你?”

刘瑾张狂至极的笑声忽然一顿,吃惊地扭过头去,却见衙门外黑压压的人群被一队锦衣校尉开出一条道来,锦衣卫镇抚丁顺蛮横地用刀鞘拍开前方一个不长眼的百姓,扯着嗓子大声道:“钦封山阴侯,锦衣卫指挥使秦侯爷到——”(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六章 会审刘瑾(下)

“秦堪!狗贼!”

刘瑾瞋目裂眦嘶吼。

从昨日金殿群臣参劾,到两地造反檄文处处针对,再到从他私宅搜出盔甲兵器龙袍玉玺这些所谓的造反证据,这一切秦堪至始至终没露过面,但背后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无形的手在操控着,旁人看不出秦堪在里面的作用,刘瑾与他争斗多年,他怎能看不出?他甚至可以肯定,今日他落到这般境地,全是秦堪在背后主导谋划而致。

见秦堪身着蟒袍玉带,威风凛凛走进刑部大堂,刘瑾勃然大怒,当即也顾不得脚上戴着重镣,佝偻落魄的身躯暴起,两手化爪朝秦堪脸上挠去。

秦堪冷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砰!

护侍一旁的丁顺毫不留情,一脚将刘瑾踹得倒飞出去,刘瑾只觉小腹钻心一痛,整个人倒飞着狠狠摔倒在地,不知怎样的意念支撑着他,刘瑾忍住痛飞快起身,又待扑上前与秦堪拼命,打不过咬他一口肉都甘心,然而脚上的镣铐却很不给面子,步子刚迈便被绊倒,重重扑倒在地。

“秦堪!为何将杂家害到如此境地?”刘瑾放弃了,老脸沾满了尘土,混杂着泪水冲刷而下,埋在地上嚎啕哭泣。

秦堪垂下头冷冷看他一眼,目光没有任何怜悯,转头对丁顺道:“记下来,刘瑾受审时妄图殴打主审官,此罪一也。”

“是!”

刑部尚书闵珪和另外两位主审楞了:“主审官?”

秦堪微微一笑,丁顺递上一份从豹房刚盖了大印的谕旨。大声道:“奉皇上旨意,着令山阴侯秦堪主审刘瑾造反一案,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辅理。”

闵珪与另外两人互视一眼,嘴唇嗫嚅几下,没吱声儿。

秦堪笑道:“三位大人,这可不是什么肥差,本侯亦只是勉为其难,要不。您三位接着审。本侯回家等着消息,然后一起署名呈报皇上和内阁?”

闵珪急忙笑道:“侯爷愿主审刘瑾,那再好不过,我等甘附侯爷骥尾。侯爷请入主座。”

这话倒不是闵珪谦虚。而是三人的心里话。刚才刘瑾没说错,满朝公卿皆出刘瑾门下,有的投过拜帖。有的送过重礼,还有的根本就是抱着阉党的大腿升的官儿,包括这三位主审大人,以前也没少给刘瑾陪过笑脸,现在若说审刘瑾,他们未必真有这个底气。

满天下够资格审刘瑾者,大约只有这位侯爷了,他与刘瑾明争暗斗两年多,满朝皆知二人不合,如今只以成败论英雄,秦堪仍屹立不倒,刘瑾却已锒铛入狱,秦堪不审谁审?

当下秦堪也不客气,直接在堂中坐下,惊堂木狠狠一拍!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开始问话时,谁知秦堪却忽然道:“来人,先打刘瑾二十板子,打完再问话!”

丁顺喜滋滋地抱拳:“是!”

所有人都楞了,刘瑾吓得嘶声尖叫道:“秦堪,未审案先动刑,你这是存心报复……”

话没说完,两根水火棍穿过刘瑾的胳膊,像筷子夹一片大肥肉似的猛地往上一挑,刘瑾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个圈,接着狠狠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喊痛,无情的水火棍便噼噼啪啪落在他的臀部,刘瑾惨叫一声,接着努力忍住,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双目赤红怨毒地盯着秦堪。

见刘瑾挨打,堂内三位大人一脸怪异,而堂外却一片轰然叫好声。

这两年死在刘瑾廷杖下的忠良不计其数,今日一报还一报,刘瑾也尝到了挨打的滋味,委实大快人心。

看着刘瑾白色囚衣上很快被打得皮开肉绽,闵珪有些为难地凑过头来,低声道:“未审而先刑,侯爷,这个恐怕不合规矩吧?”

秦堪一楞,接着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道:“实在对不住,闵大人也知道,本侯出身锦衣卫,习惯先刑一次再审人犯,厂卫的规矩和刑部的规矩不大一样。”

说完这句话,刘瑾的二十廷杖恰好施完,两名校尉收起水火棍慢慢退下,刘瑾趴在地上身子一阵阵地抽搐。

啪!

惊堂木一拍,秦侯爷开始审案。

“刘瑾,五十余位御史大人参你残杀忠良数百人,你可认罪?”

刘瑾挣扎着抬起头,忍着臀部钻心的疼痛,嘿嘿冷笑道:“秦堪,你杀的人不比杂家少,你没资格问杂家的罪。”

秦堪点点头,朝堂侧的书记官道:“记下,刘瑾承认杀了很多大臣。”

书记官楞了一下,这句话也算“承认”?迷茫地瞧向闵珪,闵珪狠狠朝他一瞪,书记官忽然福至心灵,急忙奋笔疾书。

这下他算明白了,所谓三司会审只不过走个过场,陛下已决定要他的命,刘瑾认不认罪他都死定了,更何况这些罪名满朝文武有目共睹,他认不认有区别吗?

刘瑾勃然大怒:“放屁!秦堪,青天白日下你竟公然污蔑杂家,杂家何时承认过杀了很多大臣?”

秦堪自动无视刘瑾的话,继续问道:“刘瑾,朝中三十余位大臣参你收贿索贿,在你私宅府里也搜出黄金一百余万两,白银两千四百余万两,你可认罪?”

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件事,包括朱厚照在内,满朝文武亲眼所见从刘瑾家中搬出那一个个堆积如山的银箱子。

刘瑾无言以对,沉默一下忽然大声道:“今日你们欲置我于死地,认不认罪杂家都是死路一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杂家不认罪!”

秦堪笑道:“这个不需要你认罪,你别忘了,陛下和满朝文武在你府上亲眼瞧见不计其数的金银珍宝,这一条罪你跑不了。”

“第三条,五十余位大臣参你借皇庄之名,私自给自己圈地两万余顷,致令天下百万农户失地沦为流民,你可认罪?”

“秦堪你给杂家闭嘴!你说的这些罪名杂家一条都不认!”

“这个也不需要你认罪,刘瑾,你犯的每一条罪都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祸害天下,所以收集证据很容易,有了如山铁证,你认不认罪都不重要了。”

秦堪扭头朝书记官淡淡道:“记下,诸罪皆有铁证,刘瑾无可辩驳,顾左右而言他。”

刘瑾恨声道:“秦堪,什么罪名都由你红口白牙定下了,何必弄这什么三司会审贻笑天下!”

秦堪冷笑道:“刘公公,今日三司会审不是为了让你认罪,而是为了让堂外的大臣和百姓们知道你干了多少坏事,你可以认为今日是你的宣判大会。”

…………

…………

一条条的罪名问出来,刘瑾气焰张狂,一条都不认,他的态度也引起了堂内堂外所有人的极度愤怒。

正德朝最大的权奸要倒了,可这位权奸仍保持着极其高傲的姿态,像一只中了箭仍高举着头颅的天鹅,临死都不愿失了这份仅剩的骄傲。

会审共参刘瑾罪名共计三十大款,七十小款,随着秦堪一个个罪名抛出来,性质也越来越严重。

刘瑾浑身颤栗,两眼渐渐浮上惊恐。

他不在乎秦堪给他安怎样的罪名,他在乎的是朱厚照的态度,从这些一条比一条严重的罪名里,他似乎已看到陛下对他坚定的杀心。

“……第二十九条,刘瑾,从你府中搜出制式盔甲两千副,长枪千杆,鸟铳五百支,圆盾五百面,龙袍十八件,翼龙冠两顶,玉玺一方,玉带九条,穿宫牙牌五百面……这些物事大逆不道,你是否暗中谋划行刺陛下,图谋造反?”

刘瑾嘶声尖叫道:“秦堪,你陷害杂家做得好绝!杂家不认!陛下啊——您睁开眼看看老奴啊,老奴是被冤枉的啊——”

“第三十条,你位于河间府的祖坟严重逾制,规模已超帝王,父母墓碑的落款你自称‘九千岁’,河间府无数官民皆亲眼目睹,你可认罪?”

刘瑾精神一振,嘿嘿冷笑道:“秦堪,亏你有胆子敢问杂家这条罪,杂家祖坟逾制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比杂家更清楚,所谓逾制完全系你所为,你若敢说不是,杂家手里也有证据……”

秦堪脸色一沉,一旁的丁顺眼中厉色一闪,手执一支方型令批上前,趁着刘瑾侃侃而谈忽然扬手狠狠朝他嘴上一抽,啪地一声巨响,刘瑾满嘴鲜血,大牙被敲掉了四颗,不敢置信地看着冷冷阴笑的丁顺。

趁堂内外众人愕然之时,丁顺又下重手朝刘瑾脸上抽了两记,刘瑾身躯一晃,软软倒地昏了过去。

秦堪哂然一笑,站起身淡淡道:“好了,三十款大罪已问完,书记官记下,刘瑾对所有罪名供认不讳,来人,将刘瑾押入内狱,退堂!”

惊堂木一拍,正德朝最大的权奸已被确定。

有理有据有节,刘瑾注定走上历史给他安排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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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半夜码字太伤身,再次调整一下时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最后生机

在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位主官的恭送下,秦堪缓缓走出刑部大堂。

大堂外,无数官员和百姓静静地看着他,不知是谁带头,所有人动作一致朝秦堪跪下。

“侯爷刑堂定罪国贼,为大明千万大臣百姓伸张冤屈,侯爷名垂青史,壮哉!”

秦堪脚步一顿,心中哭笑不得。

刚才审案的过程其实完全是硬扣帽子,尽管这些帽子大多数都确有其事,实则全无严谨,刘瑾一条都没认,是秦堪自己强势将这些罪名定下,若换了别人主审,恐怕今日刑部大堂会陷入僵局,毕竟刘瑾荼毒朝堂两年,没死之前余威仍在,敢对刘瑾用刑且强势定下刘瑾三十款大罪,七十款小罪者,举世唯秦侯爷有这种魄力了。

堂外这些饱受刘瑾压迫残害的官员和百姓对秦堪这一跪委实是真心实意,秦堪今日倒是无意中为自己挣到了极大的名望。

秦侯爷审案过程如何粗鲁蛮横已不重要,刘瑾如何死不认罪也不重要,这些罪名里面几款是真几款是假更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瑾已被秦侯爷强势坐实了这些罪名,它意味着一柄加颈的钢刀已架在刘瑾的脖子上,这个祸害天下两年的权阉终于得到了他该有的下场。

客气地请官员和百姓起身,秦堪举步走进官轿,在无数人感激的目光注视下,官轿晃晃悠悠回府,没过多久。丁顺很快跟上了秦堪的轿子。

轿帘内,传来秦堪淡淡的问话声。

“刘瑾后来没说什么了吧?”

“侯爷放心,属下保证刘瑾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会审已毕,供词已送入宫里,不出意外的话,很快陛下就会下旨处置刘瑾,刘瑾怎么个死法属下不知,不过可以肯定,刘瑾死定了。”

秦堪叹了口气:“很好。也不枉我向陛下求来旨意亲自主审刘瑾。若非我审他,这三十款大罪里面有几款若被刘瑾抖落出来,对我来说不大不小也是一桩麻烦,刘瑾倒了。多少大臣都指望着我和他一起倒下去。我怎能如他们的意?”

丁顺笑道:“侯爷说得是。刘瑾有几款罪名可不正是侯爷设计的,若这阉货铁了心要拉侯爷垫背,抖落点东西出来。朝中那些大臣绝不会放过侯爷的,刚才属下眼疾手快,几下把刘瑾抽昏了,怕的就是这个。”

秦堪赞许道:“虽说做大事不拘小节,毕竟我也落了话柄,丁顺,你做得不错,过了今日,我们才算是绝了后患。”

“刘瑾死了,侯爷的抱负亦可徐徐图之,再无阻碍了。”

秦堪叹道:“哪会这么简单,刘瑾死了,剩下的阻力亦不可小觑,大明的文官有时候讨厌起来比刘瑾更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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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侯主审,三司辅审,刘瑾三十款大罪,七十款小罪已被定下,供词入豹房,朱厚照坐在龙案前呆呆出神,那一款款触目惊心的罪名分外刺眼,朱厚照独自大哭了一场,哭完后咬了咬牙,提起朱笔在最后题了六个字“勿复奏,凌迟之”。

小宦官捧着阎王生死簿一般小心地将朱厚照的最后决定紧急送进刑部。

刘瑾即将被凌迟!

这个消息马上传遍京师,无数臣民拍手称快,喜极而泣。许多人家门口大放炮竹,人人开怀大笑,可这些开怀大笑的人却纷纷披麻戴孝,京师城内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诡异。

这些披麻戴孝的人不能不笑,他们许多都是被刘瑾害死的大臣家人,刘瑾倒台,他们足堪告慰英灵。

…………

…………

皇宫内一座偏僻脏乱的宫殿被充作临时内狱,宫殿四周厂卫人马林立,包括殿顶都布置着好几排机弩强弓,内外一派剑拔弩张景象。

这里关押着大明最大的权阉,刘瑾。

这位人犯可谓重犯中的重犯,包括秦堪在内,满朝文武对他的生死可谓关心至极,刘瑾不死,许多人寝不安宁,食不下咽。

一名拎着食盒的锦衣校尉走进殿内,守在门口的锦衣卫,东西厂番子仔细验过他的腰牌,又用银针将食盒内的馒头窝头测了又测,确定无毒后才挥手放他进去。

校尉不满地咕哝了几声,虽说如今锦衣卫和东西厂三者之间关系异常融洽,正处于蜜里调油般的蜜月期,然而毕竟以前的恩怨还在,校尉和番子之间多少都有些瞧不顺眼。

进了这座几乎已算是废弃的宫殿,校尉将食盒打开,毫不客气地大声喝道:“刘瑾,吃饭了,赶紧吃吧,能吃一顿算一顿了……”

说完将两个馒头喂狗似的扔进了牢笼中,馒头掉落地上,沾满了尘土。

刘瑾对馒头正眼都没瞧一下,听到校尉的话却浑身震了一下,穿着潦倒破败的囚衣,艰难地扭过身来。

“这位……小哥,你刚才说,说……能吃一顿算一顿,此言何意?”不可一世的刘瑾如今说话也客气多了,可谓礼贤下士。

校尉冷笑道:“陛下已下旨,两日后西城菜市口将你凌迟,你说你在阳世还能吃几顿?”

刘瑾浑身剧烈颤抖,不敢置信地看着校尉,呆楞许久,尖声嚎啕大哭起来。

校尉鄙夷地瞟了他一眼,扭头便待离开。

“小哥……这位小哥,借一步说话,求你了……”刘瑾忽然叫住了他,哀哀求恳之态可笑亦可怜。

校尉脚步一顿:“何事?”

刘瑾满脸挂着泪水,惶然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哽咽道:“不瞒这位小哥,我在京师东城还有一座小宅子,宅子的后院埋了二百万两银子,这座宅子和埋的银子相信官府还没查出来,小哥行走禁宫,若肯找到内库总管马永成,叫他帮我向皇上传个话儿,宅子和二百万两银子全部奉送,如何?”

校尉一楞,接着忙不迭摇头:“你这阉奴发疯了?你的案子已是铁案,还想着翻案不成?此事绝不可为,你还是收拾收拾准备上路吧。”

“小哥,小哥留步!”刘瑾双手死死握着牢门,仿佛握住那一丝仅剩的生机,压低了声音凄厉低吼道:“小哥,二百万两银子啊!你知道堆起来有多少吗?小哥,你十辈子能挣这些银子吗?”

校尉停步,小心地瞧了瞧外面森严的守备,犹豫踯躅许久,咬牙问道:“……只需要找到马总管传一句话,你的宅子和银子都归我?”

刘瑾狂喜:“我说话算话,愿发毒誓,若我刘瑾不践今日之诺,管教我生生世世沦入畜道,被千万人骑踏!”(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八章 功利动心

面对这个卑贱的平日里刘瑾连正眼都不愿瞧的普通校尉,今日却卑躬屈膝地哀求他帮忙,甚至不惜指天画地发毒誓。

贪欲作祟心动不已的校尉见赫赫大明内相居然在他面前如一条老狗般摇尾乞怜,校尉只觉得一股酣畅之气遍布全身,一种小人物忽然间驾凌世间巅峰的感觉油然而生,校尉不由哈哈笑了两声。

刘瑾站在牢门内,一如在朱厚照面前时一样垂首躬身,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可谓能屈能伸,不仅不介意校尉张狂的笑声,反而谄媚地陪着笑,哪怕身上仍时时传来受刑后钻心的疼痛,刘瑾的笑容依然那么的真诚卑微,仿佛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校尉手中一般。

财帛动人心,校尉动心了。

“你们太监发的誓我信不过……”虽已动心,校尉还是嘿嘿冷笑:“反正你是将死之人,死便死了,若回过头你把我卖了,我死得多冤。”

刘瑾正色道:“这位小哥,恕我说话难听,我以两百万两银子为代价,就是为了出卖一个锦衣卫校尉,换了是你,你肯出这个代价吗?”

校尉顿时从刚才志得意满的情绪出回过神来,想想也是,谁以两百万两银子为代价出卖他,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说到底,这两百万两是刘瑾的买命钱呐。

沉默着犹豫许久,殿外森严的厂卫人马来回巡梭,不时有人探进头来看一眼里面的状况,见刘瑾仍在牢中。手里装模作样拿着一个馒头,似乎正在用食的样子,探进来的头又很快缩回去。

终于,校尉一咬牙:“若只是要我去向马总管带句话,这个忙我帮了!你的银子埋在哪里?告诉我。”

刘瑾笑道:“这位小哥恕罪,不是我不相信你,就像民间做买卖一样,凡事讲究个一手钱一手货,等你给马总管传完话,请马总管留个印玺为证。我再把藏银之所告诉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不会恩将仇报的,想必你也知道。厂卫从我宅里搜出黄金数百万两。白银数千万两。这么大一笔钱都没了,我还在乎区区二百万两吗?”

“你要我传什么话?”

刘瑾想了想,从白色的囚衣上撕下一块白布。横下心咬破右手食指,殷红的鲜血在白布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看起来触目惊心,深受震撼。

“把这块白布交给马总管,请他在两日内寻个时机递给皇上,若他不敢递,你再帮我转告他一句话,你告诉他,杂家若真垮了,你马永成尚能活几日?岂不知‘唇亡齿寒’耶?”

校尉心跳得很快,尽管身份低微,可他却不是傻子,深知自己在做着一件怎样要命又逆天的事情,这件事若做成,可是逆转了朝局啊,若陛下心软饶了刘瑾,来日何愁刘瑾不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那时他凭着今日救命之恩,怎会没有一个好前程?至不济也可拿了两百万两银子远走高飞,做一世太平富家翁,总比在锦衣卫里苦熬出身,每月就那么仨瓜俩枣紧巴巴过日子强多了吧……

想到这里,校尉狠狠一咬牙:“好,这事我干了!你……还望刘公公千万莫忘了答应小人的承诺。”

情知刘瑾有可能活下去继续呼风唤雨,校尉的姿态也放低了不少。

刘瑾笑了:“杂家若能逃过此劫,小哥必随杂家飞黄腾达,将来封侯列公亦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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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拎着食盒走出殿门,步履虽仍然沉稳,但心跳却急促了许多,从他答应刘瑾传话的那一刻起,他的脑袋已拴在裤腰带上。

富贵险中求,按部就班过完一生,到老最多只能做到总旗,祖坟若能偶尔冒一缕青烟的话,说不定也能当个百户,可若刘瑾这回不死,他的前程……真正是不可限量啊。

怀里揣着刘瑾的血书,努力压抑疯狂的心跳,校尉和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地朝守在门口的同僚打了声招呼,笑呵呵地往宫外走去。

皇宫很大,关押刘瑾的宫殿只不过在外围,校尉拐过几个弯,正暗暗松了口气,冷不丁却听到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

“刚才在内狱里面,刘瑾和你说了什么?”

校尉大惊失色,猛地扭头,却见一名锦衣卫百户模样的人冷冷盯着他。

校尉急忙挤出笑脸施礼:“原来是钱百户,小的……”

“不要跟我废话,刚才刘瑾和你说了什么?”

“钱百户莫拿属下玩笑,属下一介校尉,刘瑾又是人人痛骂的阉贼,我和他哪有话可说……”

锵!

一柄雪亮的钢刀架在校尉的脖子上,由于力度分寸拿捏准,锋利的刀刃顿时在校尉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钱百户饶命!属下错了,饶命……”

钱百户的目光像一条盯住了猎物的毒蛇,冷笑道:“往常你进牢里给刘瑾送食,不出一柱香时辰便能出来,今日竟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刚才我独自凑近殿门听了一下,里面传来说话声,而你出了殿门后便步履急促,脸色异常,这些征兆我若还未发现其中有鬼,那就是我眼瞎了,我好奇的是,你跟那个马上要被凌迟的老阉贼有什么话可聊,能说说吗?”

“钱百户饶命,属下真的只是跟刘瑾随便拉了拉家常……”

“你不说实话没关系,我若搜了你身发现有什么不该有的物事……呵呵,一个通敌的罪名怕是少不了的,南镇抚司三刀六洞的刑罚,说不定你命硬能挺过去……”

校尉脸都白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做了不到一个时辰的飞黄腾达梦,这么快便梦醒了,此时若还不识相,恐怕自己的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

校尉当机立断朝钱百户跪下,并且马上从怀里掏出了刘瑾的血书。

“钱百户饶命,刚才刘瑾许我二百万两银子的好处,求我给内库总管马永成带一句话,并请马总管将这血书递给陛下,刘瑾只求一条活路,然而属下锦衣卫出身,怎会与秦侯爷的生死大敌勾结?适才出殿之后,属下正打算将血书交给北镇抚司,请秦侯爷定夺……”

钱百户眼皮跳了跳。

所谓请侯爷定夺之类的话,钱百户打死也不信的,校尉必然跟刘瑾达成了交易。若眼前这该死的家伙真把血书传到皇上手里,皇上念及多年情分,说不准还真会赦了刘瑾死罪,那时秦侯爷必然震怒,锦衣卫侦缉本事天下无双,查到这作死的校尉不打紧,今日值守内狱的大伙儿恐怕都会遭受池鱼之灾……

斜眼怒视跪在地上的校尉一眼,钱百户心中充满了愤怒,愚蠢的人啊,你以为你拿了这两百万两银子有命花么?刘瑾纵被陛下饶过一命,从此必然失势,他能保住你么?

钱百户一手仍将刀架在校尉脖子上,另一手展开血书,一个斗大的“冤”字触目惊心。

钱百户冷笑数声,眼中厉芒一闪,刀光掠过,校尉脖子上顿时血如喷泉般涌出来,浑身抽搐几下,命绝倒地。

钱百户看着手中的血书,喃喃道:“确实是个能让人飞黄腾达的好东西,不过你找错了方向……”

收起血书,看也不看地上死去的校尉一眼,钱百户急匆匆朝北镇抚司赶去。

…………

…………

北镇抚司第三进的后院主厢房。

这间屋子便是秦堪办公的地方,屋内的布置很素雅,几幅朱厚照赐下的前朝名人字画,几只摆设用的官窑瓷瓶,书案上显得有些凌乱,全是大明境内各地锦衣卫传来的各种情报和事件,经过汇总后放在秦堪桌上需要由他亲自批阅处置的情报,竟厚达数尺。

此刻秦堪神情冷凝,表情震怒,他的面前跪着那位刚杀了人的锦衣卫钱百户,书案上还端正放着刘瑾的血书,斗大的“冤”字令秦堪眼睛有些刺痛。

钱百户恭敬将事情说完,便一直保持躬腰垂首的姿势,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静静等待侯爷发话。

秦堪确实很生气,如此森严的防备居然还是让刘瑾找到了漏洞,包括锦衣卫在内,所有人似乎都觉得刘瑾已倒,所以麻痹大意了。

若非眼前这个姓钱的百户多留了个心眼,刘瑾恐怕真会逃出生天,那时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这姓钱的家伙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锦衣卫里的自家兄弟说杀便杀,可见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秦堪淡淡扫他一眼,道:“这件事除了你和那个校尉,还有谁知道?”

钱百户恭敬道:“只有属下二人和刘瑾知道,那个校尉胆敢通敌,被属下识破后又欲图反抗,属下一时心急,便将他杀了,请侯爷恕罪。”

秦堪温和笑道:“你明明立了功,却说什么恕罪,倒是个会说话的伶俐人。”

“属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锦衣卫京师东城千户所麾下百户,钱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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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行刑伏诛(上)

“钱宁?”

秦堪仔细打量钱宁片刻,嘴角勾起轻笑,随即点头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本侯记住你了。”

说钱宁一表人才倒不是夸他,眼前这位钱百户年约二十许,生得剑眉星目,面白脸正,一双眼睛直视别人时竟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味道。

秦堪嘿嘿笑了两声,眼中却闪过一丝嫉色,这家伙生得比自己还英俊,实在是对秦侯爷在帅哥界地位的挑衅,说不清来由的,秦堪有种弄死他的想法,以保持自己帅哥界排名第一的江湖地位……

钱宁颇识进退,秦堪只一句“记住你了”,却令钱户大喜若狂,当即跪在秦堪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头,感激道:“钱宁愿为侯爷驱使,侯爷以后若有不便为之事,钱宁誓为侯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句话说得有水平,连秦堪都楞了半晌。

按说钱宁成功阻止了那个该死校尉通风报信的举动,将刘瑾的最后一丝生机扼杀在摇篮里,对秦堪而言这可是一件大功,本应该赏金升官,但秦堪见钱宁出手杀自家卫里弟兄太过狠辣,难免有杀人灭口独揽功劳之嫌,于是保留了态度,只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记住你了”,话里未必没有对钱宁毒辣手段不满的意思。

然而钱宁欣喜不已说出这句话,里面的意思也很丰富,以后愿为侯爷做那不便为之事,这“不便为之事”自然是心腹亲信才能干的事。目前锦衣卫里人人都清楚,侯爷身边真正的心腹亲信全是当初从南京跟随他到京师,一同在崇明岛并肩杀过倭寇的南京老弟兄,比如丁顺,李二,常凤等人。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如今整个大明锦衣卫系统里,因秦堪的态度原因,卫中多以南京人或者江南人为傲,这两年来南北镇抚司里一些重要的职能部门也大半换上了秦堪曾经的南京老班底。客观的说。北方人在锦衣卫系统里委实出头不易。

钱宁说出这句话,大抵也是这个缘故,他希望秦侯爷能引其为心腹,有侯爷的威名在背后撑着。这世上哪有真正难办的事?然而给侯爷办事办好了。还怕不能像丁镇抚。李千户他们那样风光么?

秦堪稍稍一琢磨便知钱宁的想法,当下打了个哈哈,温言勉励了他几句后。打发钱宁回去,既无赏金也没升官。

看着钱宁千恩万谢离开的背影,秦堪拧着眉喃喃沉吟:“这几日清洗朝堂阉党,忘了马永成这家伙,差点酿成大祸,这马永成……”

思虑半晌,秦堪颓然叹了口气,若说清洗刘瑾党羽,第一批要抓的便是宫中除张永外的另外六虎,这六人早在刘瑾执掌司礼监便投靠过去,不过好在这些年只对刘瑾阿谀奉承,自己贪点钱财,并没做过太多坏事,可是这回刘瑾倒台,朱厚照本已极为伤心,若将他身边的东宫老人全当成刘瑾党羽拿下,不论有多少证据,恐怕朱厚照都会对秦堪生出嫌隙。

犹豫许久,秦堪终于决定暂时放过马永成。

没办法,秦堪不是刘瑾,他有权,但不会肆无忌惮,他对皇权和舆论始终保持着敬畏心,或许不够霸气,但无疑会活得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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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狱加强了对刘瑾的看管,这次由锦衣卫,东厂,西厂三方人马互相监督,秦侯爷已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与刘瑾接触,更不准交谈,违者杖杀。

刘瑾入狱第三天清晨。

看着破败木窗外投射进来的一缕阳光,刘瑾只觉得手脚冰凉,期待中的皇帝赦令还没到来,再过三个时辰,他将被押赴菜市口,当着京师臣民的面被刽子手千刀万剐。

“赦令,赦令啊……”刘瑾痴痴盯着窗外,老泪潸然而下:“陛下,老奴错了,饶了老奴吧……老奴不想再掌司礼监,只想回陕西老家度过晚年,陛下,赐老奴一个好下场吧……”

窗外的清晨,树枝上百鸟争鸣,一派生机。

窗内的脏乱牢狱内,一具苍老的身躯半趴在地上微微颤抖,在无比的恐惧中静静地任由生命一点一点走到尽头。

终于,殿外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默默祈祷的刘瑾。

刘瑾从铺满潮湿稻草的冰凉地上跳了起来,赤红着双眼呼吸急促地盯着殿门方向。

……陛下的赦令圣旨来了吗?陛下终于还是舍不得老奴了吗?

或者是……押他赴刑场的厂卫?

刘瑾仿佛在进行着生命中最煎熬的赌博,在恐惧中静静等待老天对他的宣判。

杂乱的脚步声走到牢门前站定,昏暗的牢门外,一道冷漠无情的粗犷声音大声道:“刘瑾,时辰已到,刑场吃完断头饭准备上路吧!”

刘瑾两眼圆睁,身子不由自主地一软,整个人横趴在牢门口,仿若疯子般张大了嘴,嘴里流出浑浊的口水,喉咙眼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

外面等待押人的锦衣卫挥了挥手,厉声道:“给他戴上重枷,带人犯刘瑾赴菜市口!”

一名校尉掏出牢门钥匙,正打算把牢门打开,趴在地上的刘瑾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整个人蹦了起来,两只枯槁的手穿过牢门栅栏,死死抓住大锁,不让校尉开门。

“求……求求你们,再等一会儿,就等一小会儿……”刘瑾带着哭腔凄然求恳。

门外的锦衣卫百户怒喝:“大胆!刘瑾,你以为你还是司礼监掌印么?给我把手松开!”

刘瑾疯狂摇头,眼泪鼻涕糊满了一脸,抓着大锁的双手却愈发用力,仿佛这把锁已是他唯一的生机,松开,生机便流逝了。

百户大怒,抄起绣春刀的刀柄,狠狠砸着刘瑾的双手,刘瑾一边哭一边咬着牙,鼻孔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却仍死握着不肯松手,很快他的双手便被砸得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手腕缓缓流下。

“陛下赦令马上就到了,真的,你们要相信我,陛下舍不得杀我,求求你们再等一等,你们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吧……”刘瑾嚎啕大哭,接着忽然想什么似的,精神振奋道:“我还有银子!我有银子!我把银子都给你们,一百万两买一个时辰如何?只求你们再等等,我不想死,陛下不能让我死,陛下离不开我的,我死了陛下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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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行刑伏诛(中)

牢门的大锁被刘瑾死死攥在手心里,无论厂卫怎样用刀柄砸他的手,刘瑾死活不松开。

一直到这个时候,刘瑾仍坚信宫中马上会有赦令到来,他更坚信朱厚照不会杀他,因为他陪伴了陛下十年,这十年辛苦积攒下来的情分是他最大的资本,他一直觉得这份资本没有消失,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他一命。

刀柄一下又一下狠狠砸着刘瑾的双手,刘瑾已无泪可流,额头疼得渗出豆大的冷汗,仍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疼得厉害了,刘瑾忽然嘶声凄厉大呼:“陛下救救老奴吧——”

一直用刀柄砸着刘瑾双手的锦衣百户见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耽误了行刑时辰,不止刑部监斩官会怪罪,恐怕被这阉奴残害压迫的满朝文武大人们和京师坊间百姓们吃了他的心都有,毕竟今日的菜市口可是万众瞩目呢。

百户索性横下心,这阉奴反正今日会死,何必这么小心?

于是百户眼中厉芒一闪,砸着刘瑾的刀柄灌注了十分力气,狠狠朝他的指骨关节砸去。

喀嚓一声脆响,刘瑾的指骨被生生砸断,四根手指无力地耷拉下来,再也握不紧牢门的大锁了,接着百户又是狠狠一记砸下去,刘瑾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也被砸断。

刘瑾顾不得喊痛,眼睁睁看着锦衣校尉们打开牢门大锁,然后蜂拥而入,将刘瑾摁在地上,刘瑾左右挣扎。仍被戴上重枷镣铐押出内狱。

殿外的天气很晴朗,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寒意,阳光在晨风中穿过云层,投射在刘瑾身上。

戴着重枷的刘瑾被押上囚车,站在移动的木笼子里,厂卫出动了千余人马分别押在囚车两侧,浩浩荡荡朝菜市口行去。

从皇宫到菜市口的这段路上,两旁的商铺茶肆酒楼破天荒地开了门,其中二楼临街的的窗口已被京师权贵和富户包下,大户人家甚至将家眷带了出来。站在临窗处指指点点。

远远的。开道的厂卫人马浩荡走来,还没看到刘瑾的囚车,街边的权贵和百姓们便骚动起来,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们用长枪拼命拦阻也挡不住疯狂朝街心挤来的人潮。直到囚车出现。街道两旁数以十万的百姓忽然寂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静静地看着囚车慢慢往前走,所有人仿佛失声一般沉默地看着囚车中潦倒落魄的昔日权阉。

沉默终归要爆发。

人群中不知是谁凄厉悲呼了一声:“狗贼,你必生生世世沦入畜道!”

这一声悲呼仿佛点燃了久抑的怒火。排山倒海般的怒骂声顿时响彻云霄,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京师城沸腾起来。

“阉贼,还我父亲命来!”

“当年我便说过你会不得好死,今日果然如愿,刘瑾,我等着你看你怎样被千刀万剐!陛下英明,吾皇万岁——”

“哈哈,阉贼,我已花十两银子买你十斤肉,必与家人分食之!”

“…………”

“…………”

沸腾的人群渐渐失控,不知是谁带的头,无数大小石块呼啸着砸向囚车,囚车中的刘瑾很快被砸得头破血流,刘瑾也不呼痛,站在囚车中任砸任骂,忽然如夜枭般桀桀怪笑起来。

“杂家被天下所误,尔等怨我何来!”

押囚车过市的厂卫千户和档头们见群情失控,不由也慌了,虽说刘瑾今日必死,然而陛下的旨意是要将他凌迟,若他在街市上被人活活砸死,这些押囚车的厂卫可就倒霉了,不大不小也要担责任的。

于是锦衣千户和两厂档头再一次达成了默契,挥舞着手招呼手下押着囚车,急匆匆从闹市中穿行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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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菜市口。

虽名为“菜市”,实则这里并非买菜卖菜的地方,历来但有犯了死罪的囚犯秋后处决便选在此处,朝廷允许甚至鼓励百姓围观,这也是朝廷间接对百姓的一种威慑,通过亲眼所见囚犯被杀头的一幕,让百姓们知道王法的森严,知道对朝廷的敬畏。

刑部尚书闵珪不得不又领了一回苦差,这回他又沦为了监刑官。

刘瑾的身份非同一般,动用刑部尚书亲自监刑也是情理之中。

菜市口的刑场中央空出老大一块空地,四名年纪略显老迈的刽子手静静站在中央各面四方,刽子手后面各自跟着两名小徒弟,每名徒弟手里拎着一个竹编的大筐,筐里装着各式五花八门的刑具,铁钩,片刀,匕首,尖刺……不一而足。

“凌迟”二字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可绝不简单,事实上它的过程非常复杂繁琐。

这种刑罚早在商周时期便已存在,著名的周文王的长子伯邑考便是被商纣王凌迟后剁成了肉酱,还有孔子的弟子子路也在卫国大夫孔悝的夺权之战中受此刑罚而死。

以往朝代里对凌迟只是一个模糊的说法,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标准,割到多少刀便算多少刀,直到明朝开始,太祖皇帝始定天下律法,凌迟这种最惨无人道的刑罚竟也规定了具体的行刀部位,行刀刀数等等。

跟普通的斩首不一样,这回为了凌迟刘瑾,刑部派了四名刽子手行刑,事实上凌迟一个人需要极大的体力和耐性,而且刽子手还必须具备足够的心理素质,一名刽子手是不可能将整个凌迟过程执行完的,所以中间需要换人轮流执行。

刘瑾的囚车直到卯时三刻才姗姗押来,众厂卫如临大敌般将刘瑾的囚车围得层层叠叠,将刘瑾从囚车上粗鲁地揪下来,然后将他用拇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看起来像一只秋天的大闸蟹似的,绑好后校尉朝刘瑾腿弯处一踢,刘瑾扑通一下便跪在菜市口的中央。

此时的刘瑾神情非常狼狈,囚衣上布满了各种恶心的粪便和菜叶,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往外渗着血,脸上已被石块砸得辨不出本来面目,若不提这两年干过的恶事,此时的刘瑾委实太过凄惨,惹人怜悯。

闵珪坐在刑场不远处的书案后,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急不徐地翘起腿,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行刑最好的时辰是午时三刻,这个时辰是一日内阳气最盛,人的影子最短的时候,犯人被杀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于是午时三刻也成了处决犯人的最佳时刻。

刘瑾跪在刑场中央不言不动,耳中听着四面八方的围观百姓对他的怒骂讨伐声,刘瑾丝毫不为所动,他的头却始终执拗地望着豹房方向,眼中露出极度的求生欲望,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后悔,此时此刻这位曾经一手遮天的权阉到底在后悔什么,反思什么,谁也不知道。

老天爷很给面子,今日天气晴朗,时已冬日,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却仍暖洋洋的,时间便在大家的等待中静静流逝。

刘瑾的表情越来越期待,直到这个时刻,他仍没有绝望,他相信陛下的赦令一定会来的,因为陛下离不开他,因为陛下迟早会发现他是被冤枉的,戏文里不都说了吗?凡事被冤枉的忠良,临到法场被砍头的最后关头,惊才绝艳的皇帝赦令便会如约而至,恰到好处地拦住了那要命的加颈一刀。

戏文不会骗人的!陛下一定会赦免我的!

这是此刻支撑着刘瑾没有倒下去的唯一力量。

…………

…………

阳光下的影子随着时间流逝而缓缓移动,当太阳移动到人们的头顶,人的影子几乎在自己脚下缩成了一个小黑点时,法场旁的子午钟的指针也终于指向了午时三刻。

一名刑部官员确认了一下时辰,然后大声喝道:“时辰到!勾决人犯刘瑾一名,刑部验明正身,准备行刑!”

两名官员上前从头到脚仔细看了刘瑾一眼,随即四名刽子手将五花大绑的刘瑾围住,七手八脚将刘瑾的衣服剥光,再用一只硕大的渔网将刘瑾包起来,如果被渔夫捞到的大鱼一般,待刘瑾整个人全部被网包裹后,刽子手猛地将网口绳索狠狠一拉,网内仿佛被抽干了空气似的,刘瑾身上的肌肉顿时在一个个网洞处鼓凸出来,这些鼓凸出来的肌肉,便是刽子手们即将要下刀的位置。

到了这个时刻,刘瑾终于崩溃了,疯子般挣扎大叫起来,头颅不屈不挠始终执拗地看着豹房方向,歇斯底里大叫道:“你们不准用刑!陛下的赦令马上要到了!陛下一定会赦免我的!”

闵珪被刘瑾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朝豹房方向看了一眼,以为刘瑾说的是真的,神情充满了忐忑和紧张,见豹房方向的街上空空荡荡,百姓们全围在法场周围,闵珪立马回过神,顿时恼羞成怒,老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刘瑾,手中的毛笔毫不停留地在处决批箭上狠狠一勾,然后将批箭往法场中央用力一掷。

“验明人犯正身无误,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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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一章 行刑伏诛(下)

闵珪嘴里迸出的“行刑”两个字,如同黑白无常的拘魂牌,字字仿佛带起了一阵阴风。

刘瑾赤身裸体被缩在渔网里浑身剧烈颤抖,透过充满了血腥气的渔网网洞,刘瑾双目赤红瞪着闵珪,嘶声道:“闵珪,陛下赦令马上要来了,你敢行刑,不怕将来陛下怪罪么?”

闵珪是文官,文官的臭毛病都是一样一样的,此时不扬名更待何时?

于是闵珪猛地站起身,指着刘瑾怒喝道:“无耻阉贼!死到临头犹不知悔改,别说陛下没有赦令,纵然有赦令来,本官拼着违抗圣旨罢官偿命,亦要将你这荼毒祸害天下的国贼千刀万剐,为天下千万臣民伸张一回正义!”

义正严辞的回答,闵珪顿时赢来了法场周围士子和百姓们的轰然喝彩,一时间“好一条汉子”“

闵青天”之类的称呼此起彼伏。

闵珪心中暗喜,这名望挣得,只费唾沫不费脑子,实在划算,于是闵珪宜将剩勇追穷寇,指着法场中央的四名刽子手大喝道:“时辰已到,尔等还在等什么?你们若不敢动手,本官拼却斯文体统不要,亲自将这恶贼剐了如何?”

围观人群顿时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叫好声。

刽子手自然不敢耽搁,四人互视一眼,一人从地上端起一大碗斟好的烈酒,捏开刘瑾的下巴,不由分说将烈酒灌进刘瑾的嘴里。

这烈酒可不是什么神圣仪式,它的作用相当于麻醉剂。犯人喝了以后能够适当的减少对痛觉神经的敏感,痛觉少了,犯人自然能够多撑一段时间不死。

刘瑾呛咳着使劲把酒咽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左胸一痛,垂头一看,胸口乳头位置的一小块肉已被剜下,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涌出来,刽子手割完这第一刀后,不慌不忙将割下的肉扔到旁边的小竹筐里。旁边的徒弟立马将一团掺了麻药的药草泥糊到刘瑾的左胸上。口中扬声数道:“第一刀——”

“好——”围观人群咬牙叫好,不少人面朝西方跪下,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告祭曾被刘瑾害死的长辈家人。

奇怪的是。刘瑾竟然没有喊痛。更没有惨叫。他仿佛已失去了痛觉神经,浑然不觉自己的左胸已被人活生生剜下一块肉,眼睛仍执拗地望着豹房方向。口中失神喃喃道:“陛下会有赦令的,陛下一定会有赦令的……老奴还没死,老奴还救得活,陛下,快啊……”

行刑的刽子手听到刘瑾喃喃的念叨,不由抬头冷漠地扫了他一眼,手下却丝毫不停地朝他的右胸又割了一刀,一小片肉被割下,扔进竹筐里,旁边的徒弟适时大喊道:“第二刀——”

所谓凌迟,割的刀数有讲究,必须割满三千六百刀,若没满三千六百刀犯人便咽气,刽子手受罚倒不至于,不过也算是砸了自己的名声招牌,若能割满法定的刀数,犯人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而未死,这位刽子手还能得到刑部额外的赏钱。

所以有经验的刽子手为了领到这笔赏钱,对下刀的部位非常有讲究,先是左右胸乳处,再是双眼的上眼皮,然后依次从胳膊二头肌,大腿等肉厚处下刀,每刀割下的肉也有讲究,为了凑齐这三千六百刀,所以每刀只割下大拇指指甲片大小的肉,有经验的刽子手每割一刀便糊上掺了麻醉药的湿泥,以保持犯人的痛觉丧失直到毙命。

刘瑾左右胸的两刀割过以后,两名刽子手合力将他望向豹房方向的头颅拧正,锋利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在他一双眼皮上使劲一割,眼皮两块肉也被割下,此时刘瑾已目不能视,终于放弃了投注豹房方向的等待目光,静静地任由刽子手一刀一刀在他身上割着肉,耳中嗡嗡传来围观百姓们的谩骂声,刘瑾表情平静,古井不波,一片片被剐下的肉仿佛不是长在他身上一般,从头到尾竟没喊过一声痛。

此刻他听到的不是漫天的怒骂,完全麻木的脑海里回荡的却是当初朱厚照下令搜刘府之前如同诅咒般的森然言语。

“刘瑾,你若不负朕,朕必不负你,你若负朕,……朕誓将你千刀万剐!”

刘瑾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在笑什么,谁也不知道,笑容绽放在血腥味浓郁的法场上,那么的阴森可怖。

…………

…………

凌迟的工程太过繁重,若欲剐足三千六百刀,一天之内绝不可能完成。

受刑的第一天,刘瑾足足被剐了三百五十七刀,胳膊和大腿上的肌肉已被一片片剐净,露出白森森的臂骨和腿骨,天色将晚,形状恐怖的刘瑾居然没死,被厂卫抬回了内狱。

晚间,潮湿阴暗的监牢内,厂卫值守人马在刘瑾的大牢外来回走动,大伙儿看着低声呻吟的刘瑾,以及露在外面的森森白骨,纵然见多识广的厂卫校尉番子们也纷纷不忍地扭过头去,不少人嘴巴张大,欲呕未呕。

黑暗中,刘瑾睁着两只血红空洞的眼洞,摸索着艰难地爬到牢门栅栏边,忽然有气无力地用头撞着牢门。

两名校尉应声而来,捂着鼻子隔老远皱眉道:“你这老阉贼真是狠人,割了三百多刀居然还没死……有事吗?”

刘瑾喘息许久,虚弱地道:“求……求……一碗稀粥,我,我要活着,我想活着……”

校尉惊恐地互相对视一眼,看着刘瑾这副模样仍奋力求生的不屈意志,二人打从心底里冒出一股森森的寒意。

“等……等着,我给你弄来。”一名胆小的校尉结结巴巴说完,踉跄往狱外跑去,不多时竟果真弄了一碗热腾腾的稀粥,搁在刘瑾面前的地上。

刘瑾双手双脚已失,无法进食,闻到稀粥的香味后顺着味道艰难爬过来,像狗一般在碗中舔食起来,半柱香时辰不到,刘瑾竟舔完了这碗稀粥,甚至从喉咙眼里打了一个饱嗝儿。

进食后的刘瑾虚弱地瘫软在地上,布满鲜血的脸上竟露出诡异的笑容,喃喃道:“杂家必须活着……陛下明日定有赦令,定有赦令!陛下啊,老奴没有负你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二章 平叛人选

大雨连下了三天,京师护城河的河水涨了三尺,工部不得不调遣官员工匠民夫连夜加固河堤,这次令出于内阁和工部,中间却再无司礼监的影子。

朝堂的大清洗还没结束,刘瑾辉煌鼎盛时,攀附他的党羽几乎占了朝堂半数,这些人毫无疑问地上了厂卫的黑名单,按图索骥之下党羽们除了安排后事惶然等着厂卫驾帖临门外,别无选择。

相比朝堂清洗,戴义和谷大用对宫中的清洗则要残酷得多,对外廷大臣,戴义和谷大用或许要顾忌内阁和都察院的面子,不敢牵连太广,更不敢将外廷大臣得罪得太厉害。然而对群龙无首的宫中太监,戴义和谷大用仿佛将两年来受的委屈全发泄在他们身上,数日之内,所有跟刘瑾有关的大太监小宦官全数被拿,下狱之后遭受的酷刑更是惨绝人寰,宫中太监受刘瑾案牵连者多达二千余人,除了极少数动用了一生积蓄或关系逃得性命,被赶到凤阳守陵外,余者尽皆受尽酷刑折磨而死。

连绵阴雨连下了三日,菜市口的血腥味却依然没有消除,卵石垒成的行刑石台地面上,一丝丝的暗红色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官员百姓经过此地皆骇然绕道而走,只因坊间又有了谣言,谓刘瑾乃凶神下凡,死后必化为厉鬼索命,而且为了报复人间,大明未来十年内必战祸不断,兵灾肆虐,这是送走这尊凶神必须付出的代价云云……

山阴侯府。

秦堪望着阴沉的灰色天空,嘴角一抹轻蔑的冷笑。

“凶神下凡?还报复人间?太看得起刘瑾了吧。这死太监活着时也只是抱着陛下的大腿为非作歹,标准的小人一个,死后有这么大本事么?”

一旁的丁顺显然气愤多了,一脸被抢了高级职称似的屈辱表情:“就是,凶神之称明明是侯爷的,凭什么又给刘瑾当了?简直欺人太甚!世上哪有那么多凶神……”

秦堪斜睨了他一眼:“丁顺啊,你这显然不是夸我吧?大丈夫立于世间,该争的一定要争,不该争的别乱伸手,凶神这个称号便属于不该争的范围。别跟个收破烂似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揽。”

丁顺干笑道:“是是是。属下错了……”

顿了顿,丁顺又道:“侯爷,刘瑾死了,活活被剐了三天。一共被割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才断气。这老阉货真狠啊。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据说临死还扭着头看着豹房方向。还在等陛下的赦令,直到最后情知自己已只剩了副骷髅架子活不成了他才放弃,临死前说了一句话,只有隔得他最近的刽子手才听到……”

秦堪眉头皱得很深,道:“他说了什么?”

丁顺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道:“他说,‘你们都看错了,我大明有奸佞,但绝不是我,奸佞另有其人……’”

“刘瑾说这话什么意思?”

丁顺轻蔑笑道:“谁知道呢,或许疼得太厉害,胡言乱语吧。以属下看,刘瑾倒没说错,朝堂的文官还真没几个好东西,难保里面不会出一个祸国的大奸佞。”

秦堪摇摇头,叹道:“罢了,人死如灯灭,恩怨俱消,好歹我与刘瑾相识一场,你去把他的骸骨收了,给他简单垒个坟吧……”

丁顺苦笑道:“侯爷,刘瑾的骸骨可不好收啊……他被剐的那三天,一共割下三千多块肉,全被京师官员百姓花银子买去了……”

秦堪愕然:“他们买刘瑾的肉做什么?”

“刘瑾害了太多人,结下太多仇怨,他当权之时天下人不敢拿他怎样,一朝失势被诛,满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生啖其肉,属下真没想到,百姓恨一个人竟然会恨到这般地步,当时法场上无数人当着尚余一口气的刘瑾的面,将其剐下来的肉争而买之,那场面委实触目惊心……”

秦堪呆了半晌,接着苦笑道:“罢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是刘瑾该得的下场,多少也算偿还了一点今世的罪业吧。”

见秦堪情绪不怎么高,丁顺犹豫半晌,该禀报的还是要禀报。

“侯爷,霸州唐子禾和张茂的反军声势越闹越大了,十日前占了霸州后,唐子禾马上挥兵东进,又占了河间府,大军直指真定,陛下和内阁大为震怒,内阁廷议之后,决定调宣府副总兵,弘治十七年甲子科武状元许泰领兵平叛……”

秦堪的脸上愈发阴沉了,这个女人越来越过分了,她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难道真想打进京师当女皇帝吗?

丁顺看着秦堪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侯爷,以属下看,霸州之乱还需侯爷亲自领兵平定才是,唐子禾的手段咱们在天津时都见识过,估摸许泰可能不是她的对手,天下唯有侯爷能对付她,只是属下想不通,为何内阁廷议后却只派个宣府副总兵领兵……”

秦堪叹道:“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平叛人选多半是李东阳的主张,最近京师朝堂被清洗,正是上下人心惶惶的时候,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此时需要一个镇得住厂卫的人坐镇,既要达到清洗的目的,又不能放任厂卫将事态扩大而致牵连甚广,洪武年时的胡惟庸,蓝玉两案便是前车之鉴,所以我这段时间不能出京,内阁两位大学士大抵便是这么考虑的。”

“侯爷,恕属下直言,李东阳这还真是拿您当成了凶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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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既已定下了平叛人选,秦堪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况且他对平叛也没什么兴趣,更不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唐子禾,当初二人曾在天津发生过的一幕幕小暧昧,如今随着各自立场尖锐对立,似乎已成了不可追忆的往事。

刘瑾死了,秦堪的心思也渐渐转移到对未来的谋划上,这几年跟不同的敌人,用不同的手段斗来斗去,说到底,秦堪也只是想为自己的抱负扫清障碍,将来能够少一些掣肘,多几分胜算。

正与丁顺商议着要不要在辽东再设两个锦衣卫千户所,用来刺探北方鞑子的军情和各部落对黄金家族可汗伯颜猛可的忠诚等等事宜,唐寅神情缥缈如一缕幽魂般飘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秦堪和丁顺背后……

“我遇到了一位女子……”

徒然的一句话如同九幽冥府里吹出的一股阴风,秦堪猝不及防吓得脚下一软,丁顺二话不说闪电般拔刀往后一劈……

“住手!”秦堪厉声大喝,丁顺的刀离唐寅脑门两寸处堪堪停下。

待丁顺看清背后的人是唐寅后,顾不得他是侯爷的知交好友,一脸后怕的他呆了片刻,接着勃然大怒:“你这酸书生是不是有病?敢在侯爷背后吓人,嫌命长了说一声,老子送你一程!”

秦堪被唐寅吓了这么一下,脸色也有些发白,憋着一肚子火上下打量了唐寅一眼,冷冷道:“你刚才怎么冒出来的?走路没声没响,你是飘出来的吗?”

唐寅呆呆地看了一眼脚下,用一种看白痴般的目光瞟了一下秦堪,道:“当然是走出来的,我有腿有脚,干嘛要飘?”

“丁顺……”秦堪朝丁顺使了个眼色。

丁顺会意,粗鲁地将唐寅拉到前堂外的院子里,仔细看了看他脚下,又粗鲁地将他拉回秦堪身前。

“侯爷,属下瞧过了,有影子,不是鬼。”

秦堪立马做出一副刚见到唐寅的样子,拱手笑道:“原来是伯虎兄来了,伯虎兄不声不响平地冒出来,我还以为你已被人弄死,冤魂飘到我这里告状了呢……”

唐寅神情缥缈的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细细思量许久,肯定地看着秦堪:“……这不是一句好话。”

“伯虎兄多心了,你刚才冒出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唐寅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道:“我遇到了一位女子……”

“是她教你飘着走路的?”

“不是,我遇到了一位让我动心的女子……”

“哪家青楼的花魁姑娘?”秦堪笑着问了一句,接着神情充满了戒备:“你不会是想找我借银子给她赎身吧?伯虎兄,朋友之间谈钱就伤感情了……”

“不,她是良家女子……”

秦堪恍然:“恭喜唐兄找到了人生第二春,所以伯虎兄今日是来给我送喜帖的?”

唐寅苦涩道:“她从头到尾没拿正眼瞧过我,喜帖从何而来?”

秦堪明显跟不上唐寅的思维,呆楞半晌试探着道:“如此,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

唐寅失去神采的目光忽然变得灼热:“听说秦贤弟对付女人甚有办法,愚兄特来求助,麻烦贤弟帮我接近那位女子,让她对我生出好感,渐萌爱意,最后点头答应与我成亲,一切有劳贤弟,我在洞房等你……”

秦堪和丁顺目瞪口呆:“…………”

秦堪忽然替唐寅总结出了上次婚姻失败的教训,不仅仅是穷,人贱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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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反军势大

秦堪认识唐寅三年多了,无可否认这三年里唐寅说过许多混帐话,但毫无疑问,今日这句话排行混帐榜第一。

“我帮你接近那女子,让她对你生出好感,还要对你生出爱意,你在洞房脱光了衣服等着当新郎?”

唐寅拱手叹道:“果然是知交好友,一点就通……”

秦堪冷冷道:“既然帮都帮了,不如我索性帮你洞房如何?助人为快乐之本,这个忙我绝不推辞。”

唐寅急了:“那可不行!这女子是我看上的!洞房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

丁顺在一旁听得暗暗咋舌,酸书生就是酸书生,他知不知道面前的侯爷是什么人?居然敢这么对他说话,如今天下谁敢在侯爷面前如此放肆?也就他命好,当初侯爷落魄之时与他相识交为至交,否则以如今侯爷的权势地位,十个唐寅都被他弄死了。

秦堪揉了揉鼻子,慢吞吞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对这女子有兴趣了,不知哪位祖上没积德的女子被你这位风流才子看上?”

唐寅露出思忆的神情,笑道:“她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据说是从太原府迁到京师的,其父在京师东城开了一家露天小酒肆,她便在酒肆里帮忙,年已十五却待字闺中,昨日我无聊在城中闲逛遇到了她,第一眼见到她的感觉,就像……就像……”

唐寅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堪,兴奋道:“不知你有没有被人敲过闷棍的经历?”

秦堪楞了半晌。拱手叹道:“秦某惭愧,不曾有过如此经历……”

“我有过,第一眼见到她的感觉,就如同被人在脑袋后面狠狠敲了一记闷棍一般,不仅头昏眼花,而且依稀仿佛周围处处闻啼鸟,整个人只想晕过去……”

秦堪鼻子快揉红了,转眼瞟了一下丁顺,发现他也满脸困惑地使劲挠着头,挠得头皮屑漫天飞舞。

很不可理解的比喻。不过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秦堪叹道:“原谅我问句题外话。你什么时候被人敲过闷棍?”

唐寅沉浸在幸福里不可自拔,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上月我去青楼习惯性没带银子,后来发现自己显然不大合青楼姑娘的口味,被人敲了两记闷棍扔了出来。不打紧。事情都过去了……”

秦堪呆了半晌。异常钦佩地拱拱手:“唐兄好胸襟,不错,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唐兄。”

顿了一下,秦堪又道:“恕我直言,唐兄庚年已有三十多了吧?那位女子才十五岁,够当你女儿了,这样是不是太过禽兽?”

唐寅顿时露出极为轻蔑的表情:“大惊小怪了不是?宋朝张先八十高龄尚娶十八岁小妾,士林一片雅赞,友人苏东坡更题诗云‘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虽不乏调侃之意,却也是一桩风雅之事,何来禽兽之说?”

秦堪释然,原来“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典故出自这里,好了,推倒怜月怜星姐妹毫无负罪感了,唐寅说得没错,一桩如此风雅之事,何必有负罪感?

“一个贫家酒肆女子竟如此高傲,连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唐兄也瞧不上吗?”

唐寅的幸福泡泡被秦堪一语无情戳破,神情变得哀伤自艾起来:“何止瞧不上,简直视我为粪土啊……”

秦堪嘴唇蠕动几下,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这位因吃不到嫩草而哀伤的老牛,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安慰话未必怀有好意,遂索性闭口叹息不语。

一旁的丁顺叹道:“唐相公,刘瑾刚刚被诛,阉党尽数被拿,你当年的科考舞弊案亦不辩自清,这个时候你正该求侯爷为你恢复功名,谋取官职之时,你却一心记挂着酒肆女子……”

唐寅忙道:“功名我所欲也,酒肆女子亦我所欲也,先逑窈窕淑女,再求富贵荣华,善也。秦贤弟,你一定要帮我,最近那酒肆外有个穿着华服的富贵子弟时常流连不去,那小子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怕那女子不识世间险恶,被人蒙骗啊……”

秦堪叹道:“你打算要我怎么帮你?”

“叫锦衣卫把那小子拿进诏狱……”唐寅话没说完便见秦堪神色不善,急忙改口:“……有点过分了,秦贤弟不能国器私用,对吧?不如请贤弟有瑕时陪我去酒肆一遭,算是对那小子有个震慑,如何?”

秦堪忽然感到有点头疼,那么多国家大事等着他处理,他却帮着一个穷酸书生泡妞,这事干得……

“给我画十幅春宫,要求画功精致,跋序皆具,钤印清晰,署名完整,这事我便帮你一回。”秦堪板着脸道。

“你要春宫作甚?”

“我打算等你死了再把它们卖出去。”

“……成交!”

…………

看着唐寅明显轻快许多的背影,秦堪和丁顺面面相觑。

“侯爷,……生子当如唐伯虎啊。”丁顺慨然叹道。

“骂人?”

“夸他,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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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党羽仍在清查中,如虎如狼的厂卫大索京师和各地方官府,每天都有人被凶神恶煞的校尉或番子拿入诏狱,天下官员人人自危。

在这个朝堂万分敏感的时机,兵部调回了原宣府副总兵许泰,任其为平叛总兵官,由于霸州地处京师不远,内阁廷议后调动了京营精锐兵马发往霸州镇压叛乱。

就在许泰揣着兵部调令,领着五万人马刚刚离开京师奔赴霸州的同时,唐子禾和张茂的反军已攻陷真定府,至此霸州,河间,真定已全部被反军占领,北直隶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军报达到京师的当日,山阴侯秦堪下帖约见戴义和谷大用,指示东厂和西厂约束下属,勿使刘瑾案牵连过广,而致朝中大臣人心不稳,陷朝堂于内外交困之危局。

刘瑾死后,秦堪的声望在宫里这些掌权太监心中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人人皆知刘瑾倒台是因为什么,对秦堪的指示,戴义和谷大用不敢怠慢,急忙敬畏地答应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四章 战火蔓延

霸州。

曾经的知府衙门已被反军占据,如今坐镇霸州的正是反军首领之一,唐子禾。

自与张茂合兵造反,攻占霸州之后,果然如唐子禾所言,霸州方圆不堪官府重税苛刻已然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纷纷揭竿而反,应者云集,再加上霸州本是河北之地,当地尚武之风颇重,会几手拳脚的壮汉比比皆是,见霸州率先反了,霸州附近城镇百姓哪甘寂寞,纷纷杀官造反,无数青壮络绎不绝投奔霸州而来。

短短半月内,霸州城内聚集的反军由原来的五千多人飞快膨胀到七万余人,那些被各种苛捐杂税和马政害得家破人亡的汉子们怀着对朝廷深切刻骨的仇恨,义无返顾地加入到造反大军中,就是因为有了这股徒然多出来的力量,唐子禾才有底气挥军攻占河间府和真定府,使之三地连成一片,数日内便对朝廷京师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唐子禾坐在曾经的衙门大堂里,这里已成了她的临时帅帐,衙门大堂两侧靠墙而立用于官员出行仪仗的“回避”“肃静”仪牌早被反军们当成柴火烧了,挂在大堂顶端的“明镜高悬”的牌匾也被反军摘下,不知扔到哪个旮旯堆里去了。

反军对衙门的破坏性是巨大的,不仅是知府衙门,包括城内的巡检司,盐道,镇守太监府等等,全部遭了殃,因为这些地方是所有反军将士憎恨的源头,是逼得他们走上造反道路的祸首。若非首领唐子禾征用了知府衙门,恐怕刚占领霸州城的那晚衙门就已被反军们付之一炬了。

…………

唐子禾已换了穿着,如今的她穿着一身黑亮的铠甲,背后一件暗红色的大髦披风,头上一块红色的布帕将如黑云瀑布般的秀发包裹起来,当初如幽谷雪莲般的女神医如今赫然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模样。

大堂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都闻风而投的河北好汉,个个能征善战且豪气干云,连唐子禾自己都没想到,仅仅攻占霸州这个小小动静。竟似点燃了河北地面上的火药桶一般。蛰伏伺机的河北群雄不甘寂寞纷纷领人来归,甚至连唐子禾曾经叛出的白莲教也主动派出特使找上她,只叙前缘不说旧怨,话里话外表明了合作的意思。言语间赫然已将唐子禾当成了能与白莲教主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唐子禾在造反军中的称号是“奉天征讨西路大元帅”。麾下七万将士则按天上的二十八宿,分成了二十八营,将领皆为北地豪杰。如杨虎崔氏夫妇,刑老虎,齐彦名,刘资,马武等皆称为“都督”,落第秀才赵鐩因善谋而任为“副元帅”,至于当初一同合兵攻占霸州的张茂,则为“奉天征讨东路大元帅”,另领一军往北攻城掠地去了,二军名为统一,实则并无从属关系,基本属于各自为政,互不相干。

静静环视堂内众人一圈,唐子禾似喜又似愁,喜的是如今自己气候已成,大业可期,愁的是,心底里那道曾经熟悉的身影,随着越来越壮大的造反声势,那道身影却仿佛已渐行渐远。

未来不久若朝廷派那个人来镇压围剿她,她和他战场相见,却该如何自处?

幽幽一声叹息,打断了堂内众人热闹的谈笑,众人纷纷看着坐在大堂正中的唐子禾。

唐子禾回过神,朝众人微微一笑,道:“众位将军,京师探子来报,朝廷已派出平剿我们的将领,其人名叫许泰,乃弘治十七年的武状元,任宣府副总兵数年,还有右副都御史马中锡提督军务,领京营精锐人马五万直奔霸州而来,诸位,我等如何应对?”

麾下大将杨虎和崔氏夫妇本是霸州附近的绿林响马,手下一两千号人躲在深山里打家劫舍,投奔唐子禾后由于二人作战勇敢,身先士卒,倒也打过几场顺风仗,胜仗打多了,心气儿也高了,见唐大元帅发问,杨虎咧嘴一笑,暴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泰算个什么东西,老子领一标人马把他打回去便是。”

刑老虎也是北地豪杰,论绿林江湖地位,比杨虎夫妇更高一筹,闻言环眼一瞪,起身请命道:“这些日子攻城掠地,咱们早看清朝廷军队何等不堪一击,若大元帅相信刑某,某愿领一万人马,全歼朝廷大军!”

赵鐩本是落第书生,读过一些兵法,反军肆虐时他正携妻小逃难,反军捉住了他,正要污辱他的妻小时,赵鐩挺身而出,怒言“既打着除暴安良的旗号,就不该淫掠和妄杀无辜”,反军见他言辞凿凿大义凛然,遂以礼相请,惴惴不安的赵鐩入反军大营后,小心翼翼左盘道右打听,愕然发觉大营数万人里,他的文化程度居然最高,而下面的反军将领大抵也都认为赵鐩是反军中的祥瑞,于是一路将他推荐到唐子禾帐下。

唐子禾与赵鐩对答一番后,也觉得他是个人才,而赵鐩多年科考不利,一颗滚烫的报效朝廷的心渐渐变成了报复社会,于是非常爽快地留在反军中打算干一番开天辟地的大事业,难得造反大军里阴差阳错混入了知识分子,唐子禾当即便任赵鐩为副元帅。

见刑老虎和杨虎对朝廷大军心存轻视,沉默许久的赵鐩缓缓道:“二位将军不可轻敌,这回朝廷派出的平叛大军不同于寻常卫所官兵,他们来自京营,众所周知,京营兵马是明廷最精锐的兵马,专为捍守京师保护皇帝所用,况且带兵的总兵官许泰亦不可小觑,他是弘治十七年的武状元,武举时答策俱优,百步骑射十中六箭,孝宗皇帝对其非常欣赏。不仅钦点为武状元,还令当时的大学士刘健代天子赐宴光禄寺,后来调任出京任为宣府副总兵,跟北方的鞑子交手数十次,许泰此人非纸上谈兵的赵括,各位切不可存轻慢之心……”

杨虎和刑老虎眉梢一挑,不服气地正待继续请命,唐子禾挥了挥手,道:“副元帅所言不错,你们不可小看了明廷官兵。地方卫所或许糜烂。但京营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精锐,明廷的将领也并非皆是无能之辈……”

唐子禾悠悠一叹:“说到底,明廷还没烂到根子上,朝廷还是颇具几分实力的。我们如今占了三座府城。并不是我们有多厉害。只是胜在出奇不意,待朝廷回过劲来,我们未来的路必然非常艰辛。”

齐彦名是在座豪杰中最冷静也最具威望的一人。闻言起身抱拳道:“不知元帅有何打算?”

唐子禾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我手中握七万兵马,正要称量一下朝廷的斤两,看看所谓名将是否浪得虚名,五万京营官兵不可力敌,只可巧胜,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五万京营兵马攻霸州,我留两万守城足矣,余者由刑老虎和杨虎分而领之……”

“元帅的意思是……”

唐子禾美眸中煞光闪现:“我在霸州拖住京营官兵,你们分别取河南和山东,明廷境内处处起火,我想看看这许泰能救得了几处!”

众人起身抱拳,凛然应命。

唐子禾疲累地靠在椅背上,秋水般的目光飘向未知的远方。

明廷境内火光四起,皇帝会不会派他出来?与他战场相见的日子……不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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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书房。

秦侯爷忙里偷闲,请了京师城里一位善雕玉石的老工匠,用上好的玛瑙雕了一副新奇物事,明朝人看不懂,若是现代人却一看便知。

一百单八张外型一模一样的玛瑙玉石上,刻着筒索万风四种花色,从一到九再到东西南北中发白,雕功特别精细。

朱厚照趴在桌沿边,好奇地把玩摩挲着手里的麻将牌,一边却疑惑地看着秦堪。

“这个东西……用来吃的?”朱厚照将麻将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发觉闻不出味道后,又将它递给一旁同样好奇的张永和戴义,示意他们二人尝尝。

秦堪叹道:“陛下,当你遇到一位美丽的女子,首先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绝不是这位美丽女子能不能吃……”

“那应该是什么?”

“第一个念头当然是能不能玩,陛下,正常人大抵都应该是这个念头的。”

朱厚照懂了:“你的意思是说,朕手里的这个……麻将,是用来玩的?”

“然也,陛下。”

“怎么玩?”

“臣来教你。”

翻开每一张牌,秦堪仔细解释了麻将的玩法,张永和戴义也颇感兴趣地凑上来,见朱厚照大感兴趣的样子,他们也摆出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

刘瑾死后,司礼监掌印之位空悬,宫中剩余的七虎之间产生了一股看似平静实则杀机四伏的暗流,七人皆对司礼监掌印之位虎视眈眈,浑然不顾他们的老伙伴刚刚在这个位置上被千刀万剐,权势动人心,任谁都不会对这个太监行业里的最高职位无视,于是皇宫之内,在朱厚照看不见听不见的每个地方,七虎之间展开了殊死较量,明里堆笑背里刀,各出手段各施机谋,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持续了半个多月,宫中无辜为此丧命的小宦官多达百人。

暗战达到白热化时,秦堪不得不出手制止了,这样下去早晚又会闹出一场祸事,外廷大臣这两年被刘瑾杀了一小半,正是对阉人特别仇恨的时期,闹出事来那些文官怎么可能不会借题发挥?而秦堪好歹有两位太监盟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闯出祸。

于是某一天当朱厚照主动向秦堪垂询司礼监掌印人选时,秦堪果断推荐了张永。

朱厚照一听正合他意,特别是张永和杨一清刚刚平定了安化王造反,为朝廷立下一桩大功,朱厚照又素来崇武,于是大腿一拍,张永成为继刘瑾之后的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原来的御马监掌印则交给了一直在宣府边镇监军,近日刚被调回京师的太监苗逵。

刘瑾死后,朱厚照大约也察觉到宫中一些敏感的东西,不仅下旨命戴义和谷大用清理宫中刘瑾余党,而且将曾经跟刘瑾走得甚近的内库总管马永成也撤换到直殿监掌印,油水丰足的财务部门换到清贫的卫生服务部门,同样都是为皇帝服务,革命工作不分贵贱。

…………

国人对麻将的天赋是无可比拟的,这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规则看起来复杂,上手只打一圈,多复杂的规则都懂了。

于是秦府书房内传开稀里哗啦的洗牌声,朱厚照,秦堪,张永,戴义四人凑成了一桌,刚弄懂规则的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家国天下全抛到脑后。

“好东西,啧啧,秦堪,你那心窍怎么长的,简直是玲珑剔透啊,文能著书传世,武能安邦定国,连玩起来也前无古人,你这辈子比朕活得潇洒多啦。”朱厚照两手略显笨拙地洗牌,一边啧啧称赞。

秦堪漫不经心看着手中的牌,打了一张西风出去,心不在焉道:“微末之技,教陛下见笑了,前几日臣在书房打坐,滋养儒家浩然正气,一时心有所感,于是发明了这个东西……五万!”

朱厚照出牌的手凝滞在半空中,目光僵硬地看着秦堪:“浩然正气就养出这么个东西?”

秦堪盯着牌桌般道:“陛下别小看了浩然正气,这股气能养出很多种类不同的东西……”

朱厚照嗤笑道:“若孔老夫子地下有知,大抵会狠狠夸死你吧,他老人家的浩然正气都没养出来的玩意儿竟被你养出来了……”

秦堪目光不移,敷衍般朝山东方向拱拱手,叹道:“臣何德何能……”

“行了行了,你再亵渎孔老夫子,山东曲阜的圣衍公非你跟你拼命不可……”

秦堪摇头叹道:“陛下,恕臣直言,若许泰平贼不能竞功的话,恐怕山东的圣衍公有危险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东城酒肆

(前章有误,幸有人提醒,孔子嫡裔应为“衍圣公”,非“圣衍公”,不能说是笔误,脑子打结常常把这俩字弄反。)

…………

秦堪的话令朱厚照又呆了一下。

“衍圣公?衍圣公在山东曲阜吧?霸州反军能打到山东去?”

“那得要看许泰将军能不能在霸州剿灭反军了,如若不能,势必会令反军突出重围,引军西进或南下,河南和山东两地危矣。”

朱厚照想了想,摇头笑道:“不会这么严重吧?军报上说,逆贼唐子禾和张茂起兵攻占霸州时,兵马不过五千余众,这点兵力能不能守住霸州尚且不知,若说他们能把战火烧到河南山东,呵呵……”

秦堪犹豫了一下,缓缓道:“陛下切不可小觑霸州反军,尤其是反军首领唐子禾,臣在天津剿白莲教时与她有过交往,此女虽是女儿身,却有凌云之志,而且深谙兵法,手段狡诈诡变,不怕陛下笑话,臣这种甚少吃亏的人,都在她手下不大不小栽了个跟头,差点被她所刺,对此女,臣颇多忌惮。”

朱厚照大笑道:“朕时常在想,你这家伙坑人手段天下无人出其右,朝野臣工闻之变色,然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真不知以后谁能克你,没想到居然是女人,面对绝色红颜,你那满肚子的坏水儿也不忍心冒泡了吧?”

秦堪苦笑道:“男人在漂亮女人面前时,总会稍微笨一些的……”

“不是朕小觑反军。朕只是想不通五千余众反军能有多厉害,况且大部皆是绿林响马之流……”

“陛下岂不闻子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咱们看到的军报是反军起事之时的军报,焉知今日反军势大若何?”

朱厚照愕然:“这……是子曰的吗?”

秦堪正色道:“子很厉害的,有道理的话都是他曰的……”

“你的意思是说,今日的霸州反军兵马已不止五千众?”

“远远不止,臣甚至怀疑霸州反军如今已超十数倍了。”秦堪叹了口气,道:“刘瑾,梁洪之辈对霸州荼毒太深。导致民怨沸腾。苛捐重税和惨无人性的马政对百姓的负担太重了,百姓对朝廷离心离德是必然的,这时若有人登高一呼,民间焉能不应者云集?”

朱厚照怔了怔。脸上顿时露出羞惭之色。

霸州造反论其本源。终究还是他这个皇帝用错了人而致。说到底,这是他朱厚照的责任。

错已犯下,但造反还是要剿灭。皇权是不容挑战的。

朱厚照的心思已没在面前的麻将牌,怔怔盯着手里的玛瑙麻将出神。

“听你的意思,似乎对许泰剿灭反军没有信心?你觉得许泰会失败?”

秦堪苦笑道:“臣只是觉得陛下和内阁以及朝中诸臣太小看霸州反军了,轻敌必然导致纵敌,许泰将军或许应该更小心一些才是。”

朱厚照若有所思,沉吟半晌,道:“若许泰这次出师不利,朕便任你为总兵官围剿霸州吧,有你出手,必旗开得胜。”

“臣敢不应命。”

朱厚照漫不经心打了一张牌出去,神情忽然有些犹豫,讷讷道:“秦堪,朕……朕最近在京师城里闲逛,认识了一位女子,第一眼见到她,朕便六神无主,只觉得……只觉得……”

“点炮!大三元,陛下,给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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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品是个问题,它直接反映了人品,教牌品不好的人打牌简直等于挖坑埋自己。

朱厚照年岁渐长,但牌品却没有一丝长进,输银子的后果是他直接掀了牌桌,骂骂咧咧地走了,临到最后秦堪也没问清楚他到底看上了哪家姑娘。

三日后,锦衣卫从霸州传来新的军报,唐子禾和张茂攻占霸州后广贴安民告示,并数落朝廷盘剥虐民,朝堂君昏臣佞等无数罪状,霸州百姓果然应者如云,反军人数从最初的五千余众赫然增至七万余,霸州,河间,真定三府皆破,三地连成一片,反军其势已壮。

朝野震惊,内阁廷议后向霸州增京营兵马四万,朝廷王师共计九万兵围霸州,总兵官许泰向内阁呈送军令状,誓将反贼首领唐子禾,张茂,赵鐩,刑老虎,杨虎等人尽数全歼。

朱厚照和朝中诸臣似乎对许泰充满了信心,收到许泰的军令状后,朱厚照下旨温勉,并赐黄金百两,丝帛百匹。

朝野对许泰的信心自然不是盲目的,许泰有骄傲的资本。

弘治十七年的武科状元,宣府领兵与鞑子作战四年,无论是理论还是实战,许泰都有着丰富的经验,大明一朝自洪武太祖开国后,名将被杀戮了一大批,永乐以后大明名将凋零,万千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满朝文武左瞧右瞧,发现诸多矮子里面许泰最高,不由分说便将信心和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君臣满怀信心之时,唯秦堪最悲观。

他和许泰并不熟,但他熟悉唐子禾,这个女人在天津时便从他的层层围剿中逃出生天,短时间内又聚集了三千众兵马继续与朝廷相抗,并很快威震霸州绿林响马,果断出兵攻占霸州城,须臾之间仿佛撒豆成兵,数日内将反军扩大至七万多人,如此逆天的本事,若说许泰能将她轻松歼灭,秦堪委实不敢抱多大的希望。

…………

…………

冬日的寒风夹杂着雪点呼啸而过,凛冽如刀。

满身不自在的秦堪披着厚厚的貂皮大髦,一脸无奈地走在京师的街头,旁边的杜嫣却神情兴奋,欢欣的目光扫视着街道两旁,一双玉臂紧紧抱着秦堪的胳膊,夫妻二人的左右两侧全是侍卫,前面却赫然是风流才子唐寅。

今日唐寅的模样委实跟“风流才子”没有半分关系,他走路时半弓着腰,一脸讨好的笑容走在前面引路,情形如同汉奸二鬼子引皇军进村似的,连秦堪都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得远远的,以免让人发现自己认识这货。

能让天下士子尊崇的伯虎兄做出这般低声下气姿态,自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跟女人有关,简单来说,秦堪今日是被唐寅请来震场子的,类似于一种很厉害,出场便大散王霸的法器。

而久居侯府内院的杜嫣听相公说起这事,顿时兴奋得跳了起来,不依不饶软磨硬泡,逼得秦堪不得不带着杜嫣出门瞧这场热闹。

秦堪脸上涩涩的,感觉自己好多年没做过这么没品位的事了,看着唐寅在前面殷勤带路如同寻找土八路窝点的模样,秦堪很后悔答应了这桩事,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翻脸不认帐转身就走,反正不认帐这种事,秦侯爷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弟妹愿意出来更好,你是不知道,那酒肆的小娘子委实明艳动人,可恨总有一个贼眉鼠眼的富贵人家小子隔三岔五总在那里流连不去,弟妹若肯助我,等下见我摔杯为号……”唐寅边走边细致解释着他的狗仗人势计划。

杜嫣极度张狂地仰天哈哈笑了两声,豪气干云道:“咱们都是同乡,理应拔刀相助,姑奶奶倒要瞧瞧哪个不长眼的小子如此可恨,哼!抢穷酸书生中意的姑娘,跟抢叫花子碗里的铜钱有什么两样?简直是畜生行径!”

“啊?”唐寅瞪大眼睛楞了半晌,一时难以决定此刻自己的表情是应该感激涕零还是怒目相向。

杜嫣转头看着秦堪,目光灼灼寻求认同:“相公你说对不对?”

“娘子此话非常中肯。”秦堪颔首赞许。

唐寅瘪了瘪嘴,一言不发在前面引路。

…………

…………

京师东城一处偏僻的小巷外的空地上架起一块遮阳避雨的粗布,下面摆放几张破旧的小桌,桌子虽然破旧,但擦拭得非常干净。

四只红漆木桶并排放在桌子不远处,桶里散发出浓浓的酒香,酒香中带着几许杏花味,旁边有个简陋的木架,木架上简单摆着十几碟下酒的小菜,一位年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和一位穿着蓝色粗布钗裙的女子前后忙碌着,桌子虽不多,但里面的酒客却不少,显然生意极兴隆。

这便是秦堪所见到的酒肆的全部。

一切都十分寻常,大明京师任何一个角落似乎都可以看到这样普通的场景。

然而当秦堪的目光从酒肆布局转移到前后忙碌如同穿花蝴蝶般的小姑娘身上时,饶是秦堪这些年见多了绝色,仍然不由自主小小惊艳了片刻。

眉如柳,眸如星,鼻如玉山唇如樱,穿着打扮虽然粗鄙,但那股犹如小家碧玉般的恬静气质却由里而外散发出来,每一个看到她笑容的人似乎都能感受到一种被春风轻拂脸面的舒适。

难怪生意如此兴隆,难怪能令风流才子唐寅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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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六章 刘家有女

不得不说,简陋破旧的酒肆里有了这位姑娘忙碌的风景,如同雨后的天空多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分外夺目,引人痴迷。

唐寅看见酒肆里那个姑娘便两眼发直走不动道儿了,丝毫不顾忌失不失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里露出极度的爱慕之意。

就连同为女儿身的杜嫣看着那个姑娘,也发出一声惊叹。

朝酒肆里那位姑娘努了努嘴,秦堪问唐寅道:“那位就是你中意的姑娘?”

唐寅眼中一片痴迷:“对。”

秦堪好奇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唐寅叹道:“我是文人,自古文人几个不喝酒的?喜欢喝酒的文人认识一位酒肆的姑娘,实在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唐寅的表情很缥缈,洋溢着对未来幸福的憧憬。

秦堪不得不给他泼冷水:“那位姑娘喜欢你吗?”

唐寅一震,接着无比颓然道:“上次不是说过吗?她视我为粪土……”

“那她知不知道你这陀粪土连房子都买不起?”

唐寅被打击得头颅深垂:“不知道……”

这是实话,曾经在秦堪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凑了几千两银子打算买下桃花坞别墅,结果跟心怀叵测的同年好友喝了一次酒,喝醉的唐大才子大方得一塌糊涂,银子全送人了。

秦堪继续无情打击:“那她知不知道你这陀连房子都买不起的粪土还是个二婚老男人,头道汤已被别的女人先喝了?”

唐寅老脸渐渐泛上绿色:“不知道……”

秦堪叹了口气:“好吧。咱们不说这么现实的事,说点精神文明方面的,……她知不知道你的私生活很不检点,常常混迹青楼楚馆,每晚跟不同的女人过夜,别说头道汤了,连二道汤三道汤都已被别的女人喝过很多年,剩给她的只有三十年老汤里的一点残渣儿,喝这点残渣儿最好还得请大夫瞧瞧里面有没有染病……”

唐寅快哭了,弱弱哀求道:“你别说了。喜欢一位姑娘是无罪的。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唐兄,话不能这么说,试想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新婚之夜羞怯等着喝汤。结果发现汤的味道不对……”

唐寅几乎带着哭腔打断了他:“秦贤弟。咱能不说汤的事吗?这里是酒肆。咱们还是喝酒如何?”

秦堪正色道:“唐兄,世间一法通而万法通,若拿酒来比喻你的话。我这里好有一比……”

杜嫣不忍心地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相公别说了,唐寅快被你说得自寻短见了,积点德吧……”

秦堪这才醒悟,定睛看着唐寅,却见唐寅的脸色已然变成了深绿,脸颊不断抽搐,似乎真有不堪其辱击柱死在他面前的冲动,秦堪急忙闭嘴,抱歉地朝他咧嘴笑了笑。

身边诸侍卫自觉地分散开来,秦堪三人走进酒肆,在一张仅剩的空桌边坐下,酒肆里忙碌的姑娘很快迎上前来。

“三位客官喝酒吗?小店有上好的山西杏花酒,就是晚唐诗人杜牧的千古绝唱‘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杏花酒……”姑娘很爱笑,笑起来很甜,而且也很会做生意,说起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娇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软软糯糯的味道,酒未入喉,人已醉。

唐寅脚下一软,已先醉了,半趴在桌上神情痴迷地盯着她,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令秦堪很想换张桌子离他远一点……

杜嫣却是大方,拉过姑娘的手笑道:“好标致的妹妹,不知妹妹贵姓,哪里人氏?”

骤然被杜嫣拉住手,姑娘显得很不习惯,不过她的性格似乎很活泼,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后,便坦然笑道:“夫人也很美呢,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金贵人儿,奴家姓刘,山西大同人氏……”

杜嫣瞧了一眼支起耳朵的唐寅,不动声色笑道:“姓刘?可有名字?”

“奴家出身贫寒,不像大户人家那般讲究,寒门女子哪有福气取名字,只因奴家爹爹名叫刘良,故而别人都唤奴家为刘良女……”

杜嫣眨眨眼,笑道:“刘良女?名字也挺好听的,既然你酒肆的杏花酒这么好喝,不如请妹妹给我们打一角酒来,再随便配几个小菜,让我等也沾一下杜牧大诗人的仙灵气如何?”

刘良女嫣然一笑:“夫人和两位客官请稍等,奴家这便打酒来。”

刘良女袅袅娜娜走远,唐寅痴迷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的身影而移动。

秦堪冷眼瞧着他,内心里委实对唐寅和刘良女这一对不太看好,年龄性格且先不说,也不提什么五成新的老男人配十成全新的黄花大闺女,仅说刘良女卖酒这行当,若嫁给这么个好酒的丈夫,酿的那点酒还不够败家老公一个人喝的,从秦堪的观察来看,唐大才子最好找个漂亮的青楼姑娘成亲,以后过夜可以理直气壮不给钱……

“唐兄,唐兄!”秦堪不轻不重敲了敲桌子,唤醒了魂游天外的唐寅。

“唐兄,我刚才瞧了半晌,发现这位刘姑娘何止视你为粪土,简直视你为空气啊……你们根本不认识吧?”秦侯爷常跟朝堂大佬斗心眼儿,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

“我……”唐寅张了张嘴,颓然地低下了头。

秦堪叹气,果然言中。

朝杜嫣拱了拱手,唐寅满脸感激:“幸好今日弟妹跟着来了,老实说,若非弟妹在此,唐某至今连她的芳名亦不可知……”

杜嫣嘻嘻一笑,轻轻掐了秦堪一下,眉眼间尽是得意,仿佛表功似的不可一世。

“秦贤弟,你说怎样才能令这位刘姑娘认识我,然后深深记住我?”

秦堪想了想,笑道:“让一个女人记住你的法子很多,最快的法子倒有一个……”

唐寅眼睛亮了:“望贤弟不吝赐告。”

“喝完酒不给钱拔腿就跑,我敢保证这位刘姑娘不但记得你,哪怕你死了烧成灰她也能完整拼出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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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情敌相见

唐寅有点书呆气,但他并不傻,顿时察觉秦堪出的主意很不靠谱,于是横了秦堪一眼,垂头深深叹了口气,神情尽显落寞。

未多时,刘良女打了一角酒过来,又端了四样小菜,装菜的陶碟看起来粗鄙,但里面的菜色却很精致,显然花了心思的。

笑吟吟的刘良女将酒菜放下,又朝三人蹲身一福,转身便待走开继续忙碌。

秦堪看着唐寅怅然若失的模样,他也叹了口气,不管自己觉得这二人怎样不相配,但唐寅终归是自己的朋友。随着身份地位日渐高升,秦堪在这世上的朋友委实不多了,朋友中意的姑娘,自己必须要为他尽点心力。

“秦贤弟……”唐寅的目光带着乞求。

秦堪叹道:“君子追求窈窕淑女之前,没人告诉你先哄好未来的老丈人吗?”

唐寅愕然:“你当初和弟妹在一起难道也是先哄老丈人?”

“那是自然,我老丈人被我一哄,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唐寅呆呆道:“可我为何听说你老丈人并不喜你,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

杜嫣受不了了,狠狠一掐秦堪腰间软肉,翻着白眼嗔道:“当然不喜,谁见过一脚把老丈人踹下马车的女婿?亏你好意思教别人哄老丈人。”

唐寅惊愕道:“真的?”

秦堪正色道:“那是个意外,大部分时候我对老丈人都是很客气的。而且大部分时候老丈人也很喜欢我,曾不止一次公开说过要把遗产留给我……”

杜嫣气笑了,不停地捶着他:“你还说!你还说!损完唐寅损我爹,你这张嘴是刀子做的?”

秦堪的示范没做好,但理论是对的。

唐寅思来想去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站起身走到酒肆里来回忙碌的中年汉子,也就是刘良女的父亲刘良面前站定,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刘良和刘良女被唐寅的动作吓呆了,三人沉默对视。

“这……这位客官,要点什么?”刘良客气地拱拱手。

唐寅呆立半晌。回头再看看秦堪。秦堪朝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唐寅朝刘良使劲挤出个笑脸:“……大叔,忙吧?”

刘良吓得倒退一大步,惶恐道:“这位客官莫开玩笑。你的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小。怎可称我‘大叔’。不妥不妥!”

唐寅快哭了,迎着刘良女那双清澈好奇的眸子,使劲一咬牙:“其实我才二十多岁。就是长相老了点儿……”

噗——

身后的秦堪一口老酒喷出来,接着撕心裂肺咳嗽,咳得眼泪直流。

“好辣的酒……”

酒肆里散坐各处的酒客却纷纷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简陋的小店之所以生意这么兴隆,自然是有原因的,绝大部分原因跟刘良女有关,来这里喝酒的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唐寅如此生硬笨拙的攀关系,已引起了酒客们的公愤。

唐寅浑然不觉,焦急地左右看了看,忽然劈手夺过刘良手中舀酒的大勺儿,一言不发地帮刘良舀酒,嘴笨手也笨,却吓得刘良父女面容失色。

看唐寅的穿着打扮,以及脸上流露出的淡淡傲气,分明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说不定是什么国子监举子贡生之类的人物,却疯了似的给这对身份卑贱的父女帮忙干活,刘家父女怎能不诚惶诚恐?

杜嫣见唐寅如此做派,噗嗤笑出声来,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显然今日不虚此行,这场热闹瞧得很满意。

秦堪苦笑摇头,对杜嫣道:“你知道唐寅现在的做法叫什么吗?”

“叫什么?”

“光说不练假女婿,光练不说傻女婿,当年我若一言不发冲到山阴县衙帮你爹批公文,你爹会有什么反应?”

杜嫣笑道:“没什么反应,怕是如今你还蹲在山阴县大牢里等着狱卒发窝头呢……”

…………

…………

唐寅干活干得很欢快,没过多久便成了熟练舀酒工,嘴也渐渐活泛开了,完全无视弱小的年龄差距,一口一声大叔喊得刘良老脸不住地抽搐。

刘良女眨着眼睛,俏脸不知怎地忽然红了。

她已十五岁,初通人事的年龄,该懂的她都懂了,唐寅做得如此笨拙明显,她怎么可能不懂?

脸红归脸红,但她看唐寅的目光仍是怪怪的,酒肆里垂涎她容貌的酒客太多了,但年纪这么大的大叔也打她的主意,未免有点过分无耻了。

秦堪无语地看着这一幕,正在犹豫要不要提前告退,将唐大才子留在这里撒欢舀酒,却听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

“咦?秦堪?你也来了?”

秦堪愕然扭头,却见朱厚照一袭黑色长衫,丰神俊朗地站在他面前,身后不远处,大内数十名侍卫打扮成普通百姓,装模作样在朱厚照方圆数丈内走来走去,与秦堪的侍卫遇见了,双方还互相点头无声打着招呼。

秦堪一惊,急忙和杜嫣站起身:“陛……”

“咳!咳咳咳!”朱厚照干咳着给他打眼色。

秦堪只好改口:“原来是……朱贤弟,久违了。”

朱厚照哈哈笑道:“小弟朱寿,与秦兄见礼了。”

说完朱厚照与秦堪坐在一桌,杜嫣刚欲站起来给朱厚照行礼,被朱厚照拦住。

秦堪压低了声音:“陛下,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朱厚照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朝刘良女一瞟,脸蛋忽然红了起来,干笑道:“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话没说完,秦堪呆了一下。重重叹气。

他全明白了。看着不远处舀酒舀得欢实的唐寅,再看看一身华服,恶仆成群的富贵公子朱厚照,还有那位懵懂无知的清纯少女刘良女……

一个是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还有一个是天地一人的九五至尊,狗血的三角恋居然让他碰上……

秦堪现在脑子很乱,很想静一静,最好是在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静一静。

“陛下……中意这家酒肆的女子刘良女?”

“咦?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朱厚照一脸戒备扫视秦堪,那目光令秦堪很想真把他当成贤弟痛揍一顿。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家镇宅神兽在此。我所有大逆不道的想法早已被她活活掐死在摇篮里永世不得超生……”秦堪气定神闲朝杜嫣一指。

朱厚照立马向杜嫣投去亲人般的眼神。

不过朱厚照注定高兴不了多久。唐寅一边忙活一边跟刘良攀谈了几句,自以为抓住了老丈人的心,志得意满地走了过来。

“秦贤弟,这位是你的朋友?”唐寅兴致很高。

秦堪满脸苦涩。指着朱厚照干巴巴地介绍:“这位是朱寿朱贤弟。是……是……”

朱厚照一派英武地抱拳笑道:“世袭第四代威武大将军。朱寿。幸会!”

秦堪手撑着额头低声呻吟,头很痛……

唐寅不疑有它,急忙拱手揖道:“姑苏唐寅。表字伯虎,幸会足下。”

朱厚照眼睛一亮:“原来你就是唐寅,哈!名满天下的江南才子!”

唐寅也笑道:“原来你就是朱寿,久仰久仰……”

“你听说过我?”朱厚照大奇。

唐寅笑容一僵,老老实实道:“从来没听说过足下这号人物……朝廷有威武大将军一职吗?”

朱厚照哈哈笑道:“你倒坦率,朝廷现在没有威武大将军,但以后一定会有的。”

笑过以后,朱厚照小心地瞧了瞧杜嫣,凑在唐寅耳边压低了声音:“唐兄的春宫图可谓一绝,在下仰慕久矣,里面有一式‘还珠入瓮’令在下无限神往,委实妙极……”

唐寅眼睛一亮,看着朱厚照的目光顿时露出知己般的欣慰,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此式看起来老套,实则其中大有妙处,非风月老手不能解也……”

一大一小俩淫棍避开杜嫣,脑袋凑在一起交流起心得体会,不时相视一笑,笑容里同时露出的淫邪之气令秦堪刹时产生了一种错觉,若二人中间再添一个女主角,完全可以拍一部“夫の目前侵犯”……

秦堪拈着酒杯,一脸坏笑地看着朱厚照和唐寅,现在二人谈得投机,等会儿刘良女一来,二人赫然发觉彼此居然是情敌,该翻脸还得翻脸,现在建立起来的友谊完全是空中楼阁,脆弱得不堪一击……

春宫招式讨论许久,朱厚照和唐寅越来越投机,彼此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并未维持多久,很快刘良女过来了。

朱厚照和唐寅停止讨论,目光同时痴迷地盯着刘良女,唐寅好歹还顾忌面子,不敢表现得太直白,朱厚照就没那么讲究了,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目光里的灼热光芒似乎要将她融化一般。

“几位客官好酒量,可要再来一角酒么?”刘良女软软糯糯地问道。

“良女……”朱厚照和唐寅情不自禁同时出声相唤。

话刚出口,二人同时一顿,一扫刚才的融洽气氛,互视对方的眼神可就不怎么友善了。

“你为何直唤她的名字?”二人瞪着眼竟异口同声喝道。

停顿片刻,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厉喝:“你对她有何图谋?”

再顿,继续脸红脖子粗地异口同声:“你和她是何关系?”

秦堪叹着气将二人的肩膀一搂:“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们和那位姑娘尚未发生关系,不过可以肯定,你们二人是情敌关系,还不赶紧出去打一架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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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巅峰对决

谁都没想到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和当今皇上居然成了情敌。

正如秦堪所料,朱厚照和唐寅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瞬间便崩塌了,他们的友谊果然很脆弱。

朱厚照和唐寅像两只斗鸡似的互相恶狠狠地瞪视着,朱厚照不远处的侍卫见势不对劲,数十人缓缓围过来。

秦堪朝外打了个手势,侍卫们见秦侯爷一脸笑容微微摇头,众人心下稍定,于是仍旧四散开来,但神情一直保持着高度戒备。

秦堪的决斗提议显然令朱厚照颇为动心,朱厚照自幼喜弄武事,跟大内侍卫们多少也学过一些功夫,杜嫣这样的高手他肯定打不过,但打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中年书生却是十拿九稳。

“唐寅,你敢和我打一架吗?”朱厚照打破沉默,挺胸指着唐寅大声道。

唐寅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看到一旁的刘良女,不知怎的,唐寅胆气又足了,闻言一挺胸:“……你敢和我比画画吗?比作诗也行。”

秦堪和杜嫣噗嗤一声垂头闷笑不已。

朱厚照凌厉的战意顿时颓然,二人继续像两只斗鸡一般瞪眼。

秦堪叹气,起身走到愕然不已的刘良女面前,指着二人道:“刘姑娘,有什么感想?”

刘良女刚开始惊愕了一下,二人之争为了谁她自然心知肚明,脸上升起两团羞云,随即俏脸一板,面若冰霜道:“奴家能有什么感想?奴家和爹爹只是贫寒卑贱之人。比不得富贵公子和功名老爷这般闲情,他们为了情情爱爱的东西比诗也好,打架也好,奴家只盼他们能可怜可怜贫寒卑贱之人,莫打坏了我们的桌椅碗碟,奴家和爹爹还要靠它们养家糊口……”

刘良女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能让朱厚照和唐寅听到。

二人脸色一滞,紧张而忐忑地看了她一眼,赧赧地彼此龇牙一笑。

“玩笑,呵呵。玩笑而已。唐兄你说对不对?”朱厚照干笑着搓手。

唐寅也挤出一脸难看的笑容:“对,刘姑娘多心了,我与朱贤弟久违不见,今日喜相逢。互相开个玩笑而已……”

刘良女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二人。扔下一句“无聊”,转身继续忙碌去了。

朱厚照和唐寅尴尬地揉着鼻子,坐在桌边半晌没出声儿。

秦堪好笑地朝二人挑挑眉:“不打了?”

朱厚照尴尬道:“此地地利人和皆失。排兵布阵摆不开地方,委实不宜动手……”

唐寅冷哼道:“动手是粗鄙武夫所为,正经人家的女儿谁看得惯?有胆你和我比画,比诗,这两样不仅风雅脱俗,而且不失礼仪,传出去也是士林一段佳话,你可敢应战?”

朱厚照嘿嘿冷笑,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心虚的味道。

身份虽然高贵之极,从小到大教他读书的皆是当世博学鸿儒,但朱厚照却实在没学到多少东西,论学识论才华,哪能跟名满天下的唐解元相比?

于是二人挺胸瞪眼,一个强烈要求比拳脚,一个强烈要求比诗画,二人坚守着各自擅长的专业丝毫不肯松口,站在对自己有利的高度毫无保留地鄙视对方,各自由内而外散发出强烈的优越感。

二人对峙时,杜嫣悄悄扯了扯秦堪的袖子:“相公,他们现在这模样,是不是你经常所说的‘贱人就是矫情’?”

“咳咳,娘子,别乱说实话!”秦堪干咳道。

杜嫣的声音不大不小,朱厚照和唐寅恰好听到,朱厚照嫩脸一红,接着若无其事,显然认识秦堪后,他的脸皮功夫已练出火候了。

唐寅脸皮却有些挂不住,当即涨红了脸吼道:“比拳脚就比!休看我文弱,书生亦能提三尺杀人青锋!”

朱厚照两眼大亮:“好,这可是你说的,两个时辰后,朝阳门外护城河边见,咱们分个胜负!谁输谁滚蛋,以后再也不准纠缠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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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怒气冲冲先离开,不知做什么准备去了。

秦堪夫妇左右瞧了瞧,决定跟随朱厚照去瞧热闹,二人的侍卫加在一起近百人,浩浩荡荡往朝阳门而去。

临走朱厚照忸怩踱步到刘良女面前,讪讪朝她笑了笑,刘良女冷眼朝他一瞟,鼻孔冷哼一声转身继续忙碌,扔给朱厚照一个冷淡的背影。

朱厚照揉着鼻子尴尬地笑,眼珠子转了两圈,然后以一种非常矫情的姿态离开酒肆。

众人走得没影儿了,低头忙活的刘良赫然抬起头,眯眼朝远处看了一会儿,扭头问女儿道:“闺女啊,这些人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你何时认识了这些人?”

刘良女咬着下唇低声道:“爹,女儿和您整日打理酒肆,认识什么人您还不知道么?咱们虽穷,可这点骨气女儿还是有的,刚才那位华服贵公子和中年书生老爷这些日子总在酒肆流连,叫上一角酒一坐就是一整天,赶都赶不走,女儿也拿他们没办法……”

刘良看着女儿绝色的容颜,心中隐隐浮起几分担忧。

长得漂亮是天生的,但寒门人家的女儿若生得太漂亮,却不见得是福气,权贵人家的一句话往往便决定了她的命运,连反抗都无门。

从内心来说,刘良情愿女儿生得丑一些,将来找个本分老实的汉子嫁了,平淡又平安的度过一生,平庸的容貌也不会落入权贵子弟眼中,省却许多麻烦和祸事。

抬头看了看天,刘良喃喃叹道:“京师怕是待不住了,又要换地方……”

刘良女眨了眨眼,嫣然一笑:“爹您多虑了,那位书生老爷一派斯文,富贵公子虽多有纨绔习气,但二人这些日子对女儿彬彬有礼,不越雷池半步,女儿瞧他们不像坏人……”

刘良淡淡看了她一眼,叹道:“女儿啊,你才多大,世道人心太脏,凭一双眼睛能看出什么?”

…………

…………

朝阳门外,护城河边。

难得偷取浮生半日闲,秦堪和杜嫣依偎在河边一棵垂柳下殷殷低语笑谈,杜嫣螓首靠在秦堪的肩上,俏脸一片幸福之色,闭上眼睛呢喃,享受这难得的与相公独处的时光。

近百侍卫呈半圆型四散开来,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而当今皇上朱厚照……

…………

朱厚照脸色铁青,双手握着拳头,目光盯着城门,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两个时辰早已过去,唐大才子却依然不见踪影,城外河边只有秦堪夫妇二人窃窃轻语。

独立寒秋,护城河北去,京师城头……

寒风凛冽,拂过空旷的原野,也吹过朱厚照那张寂寞萧瑟的脸……

秦堪同情地瞧了一眼远处河畔如绝世高手般负手而立的朱厚照,嘴角一勾,想笑,忍得很辛苦。

唐伯虎居然放了当今皇上的鸽子!

读书人太有种了。

朱厚照一脸冷酷地直视前方,寒风一吹,浑身瑟缩一下,继续挺起胸膛孤傲独立。

大冬天的,大伙儿都不容易……

秦堪也觉得有点冷了,搓了搓冰凉的手,起身走到朱厚照面前,笑道:“陛下,看样子唐寅应该不会来了……”

秦堪话刚出口,朱厚照如同被点爆了火药桶一般勃然大怒:“敢失朕的约,好大的胆子,秦堪,命锦衣卫将那穷酸书生缉拿下狱,给朕好好杂治一番!”

“风度啊陛下,对情敌要有风度啊,你若以权势压人,将来传出去京师大臣和百姓如何看你?那位刘姑娘如何看你?”

朱厚照语窒,忿忿跺脚,满肚子怒火不知如何发泄。

秦堪忍着笑道:“陛下,既然人家都爽约了,你和唐寅的巅峰对决是否延期再战?回去吧,天怪冷的……”

朱厚照倔强地仰着头,冷风一吹,两行鼻涕蜿蜒而下,如同两盏水晶宫灯似的晶莹剔透,狠狠吸溜一下又被吸回去。

“你回去吧,朕再等等他……”天再冷亦不失绝世高手风范。

秦堪憋笑很辛苦,胡乱拱了拱手:“如此,臣和夫人先告辞了,可惜看不到这旷世一战,实为今生憾事……”

朱厚照一脸骑虎难下的表情,垂头丧气挥了挥手。

秦堪刚转身,朱厚照又叫住了他。

“秦堪,你和那唐寅很熟吗?”

“臣落魄之时与他同住一家客栈,交情颇深。”

“你们认识多久了?”

“两三年了吧……”

朱厚照迎着寒风,又狠狠打了个哆嗦,无限萧瑟地叹了口气,看着空荡荡的城门,幽幽道:“认识两三年了,你难道没发现你的这位朋友人品很有问题么?”

“以前没发现,今日才赫然察觉,毕竟……臣当初也没无聊到想跟他打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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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忠实班底

说起追女人这事儿,秦堪上辈子曾经干过,战果斐然,基本上被他看上的女人跑不了,一个接一个地被他征服。

追女的方法千百种,秦堪唯独没跟情敌打过架,他总觉得靠力量来博取女人的好感很幼稚,大抵只有动物世界里的狮子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人类进化到如此高级的程度,欲得到女人的芳心有许多种方法,打架是最没品的一种。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女人因为你打架厉害而芳心暗许,这样的女人大约跟马场上的母马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凡碰到一个身强力壮的,都会羞答答露出它的牝,所以打架这种行为虽然符合进化论的优胜劣汰原则,但绿帽忧伤是怎么也免不了的。

朱厚照年纪还小,也没有活两辈子的离奇经历,所以他不懂这些,以为当着心爱女人的面一拳把情敌打倒便能抱得美人归。

秦堪只能说……年轻真好,干多少幼稚的事,闯多大的泼天大祸都是天经地义的,如果干这些事的人是皇帝就更肆无忌惮了,全天下的人都得惯着他。

…………

…………

两大名人的三角恋由他们自己去解决,秦堪不想插手了,桃色风波看起来旖旎有趣,可有时候会要命的,幸好朱厚照是个有血性的皇帝,不想靠权势来搏取美人芳心,否则一百个唐寅也被他杀得干干净净了。

确定了朱厚照不会杀唐寅后,秦堪便主动离这桩桃色事件远远的。

秦侯爷很忙。一般来说,除非最后洞房有他的份,否则这种事他是决计不会掺和的。

京师西郊。

秦堪穿着一袭便服长袍负手而立,丁顺李二等人恭谨地站在他身后,前方百丈外,五百少年兵身着银亮铠甲,手执木剑长棍分成两个部分对峙。

这既是演习也是实战,类似的战斗已进行过无数次。

两拨人马数量相当,所执兵器都是不伤人要害的木剑长枪盾牌,与大明卫所军队操练有区别的是他们的阵型。普通卫所的操练往往是以百户为单位。一百多人抄刀操练,喊杀声震天,但收效却委实甚微。

五百少年兵也操练,他们操练的内容普通卫所连听都没听过。

俯卧撑。长途奔袭越野。负重跑步。障碍穿越,打沙包,钉木桩……

这些操练的项目全是秦堪剽窃前世军队的。可惜秦堪前世是个商人,对军队一知半解,于是鼓捣出来的东西颇有些不伦不类,但相比如今大明单一的操练方法来说,却已非常全面了。

实战演练分为红蓝两军,五百少年各分一半互相搏击,双方令旗官手里的红旗狠狠一挥,五百少年发出稚嫩的吼声,双方在广袤地平地上互相发起冲锋,百丈距离转瞬即至,两军很快混杂厮杀成一团。

场面看起来混乱,内中却自有章法,每五名少年为一组,五人中两人负责突击厮杀,一人执盾防御,一人负责掩护,还有一人则在厮杀圈外游走,抽冷子劈出一刀,令场内的敌人防不胜防,若场内的队友负伤或战死,游走圈外的人则马上补上位置,攻击阵型威力不减。

这种独特的厮杀组合也是秦堪所创,根据前世特种部队的三三制搭配改编而成,当然,发明此法的秦侯爷也是半桶水晃荡,始创时请来勇士营的参将孙英观看,孙英最初颇瞧不起这种化整为零的战阵合击术,后来秦堪让五百少年兵与勇士营抽选出来的五百将士进行了一次实战,结果五百少年兵这种新颖的合击术大放光采,以极其轻微的代价将勇士营将士全歼,参将孙英几乎不敢置信,从此将秦侯爷敬若神明,这种崇敬与权势无关,纯粹是武将对强者的膜拜。

沙场尘土飞扬,只听得到少年们的嘶吼,五百人的队伍竟有了千军万马杀阵的磅礴气势,秦堪负手远远看着空地中间看不清人影的尘沙,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甚好,军心可用。

这群少年是自己未来最忠实的班底,秦堪非常期待他们未来大放光采的那一天,令旗指处,一往无前,这才是他需要的属下。

“丁顺……”

“在。”

秦堪眯眼看着尘沙,淡淡道:“过完年以后,这五百少年分批次遣往辽东,让叶近泉安排他们历练一下,真刀实枪上战场干几仗,见过血的军队才叫真正的军队。”

“是。”

“他们如今除了操练,功课应该没搁下吧?”

丁顺咧嘴笑道:“侯爷的吩咐属下怎敢忘记?这五百少年每天读圣贤书一个时辰,学兵法一个时辰,操练两个时辰,还有……呃,忆苦思甜一个时辰,侯爷,这‘忆苦思甜’到底有何必要?”

秦堪笑而不答。

“忆苦思甜”的真正用意若明白说出来,未免有些诛心了,说白了就是洗脑,向少年们灌输忠心思想,从此一心只为秦堪所用,少年们是一张张雪白干净的纸,这张白纸上该描绘怎样的内容,全在秦堪一念之间。

…………

“侯爷,锦衣卫上午从霸州传来军报,许泰领九万京营兵马已至霸州,反军首领唐子禾率两万反贼坚守霸州城,前日许泰下令攻城,却久攻而不下,双方正值对峙之时,却传来唐子禾麾下将领分兵直取河南彰德府和山东济南府的消息,许泰见势不妙,急忙将九万京营将士分成三部分,一部四万人仍兵围霸州,一部两万人奔河南,另一部三万人取山东而去……”

秦堪眉头拧紧,沉默许久,叹了口气道:“看来许泰败局已定,此举失策了啊。”

“侯爷何以断言许泰败局已定?”

“主将遇事不冷静,仓促慌张而妄下军令,焉能不败?霸州反军的根源在哪里?当然是坚守霸州城的唐子禾,至于麾下将领杨虎夫妇,刑老虎,齐彦名等人皆是草莽匹夫,实不足为患,所谓擒贼擒王,反军中唯一有壮志有本事者,唯唐子禾一人矣,拿下唐子禾才是平叛的关键所在,余者或剿或抚,必然很快平定,许泰为了不使战势蔓延扩大,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分兵去救河南和山东,此乃舍本逐末,他若不败便没天理了。”

丁顺想了想,深觉有理,接着小心翼翼地瞧着秦堪的脸色,道:“侯爷,许泰若败,朝廷必会再任良将平叛,陛下和内阁廷议的人选,除了侯爷似乎没有其他人了……侯爷,您怕是真的要挂印出征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章 侯爷有疾

挂印出征。

这四个字令秦堪短暂怔忪了片刻。

丁顺的猜测很有道理,若许泰平叛失败,朝廷不可能就此放弃平叛,必然会再遣良将出征,任何统治者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反贼坐大而威胁到他们的地位。内阁第二次遣将无疑会慎重许多,对反军的实力也会有一个正确客观的认识,数遍满朝上下,除了秦堪恐怕真没有别的人选了。

论圣眷,自刘瑾死后,天下无人可比秦堪,秦堪出巡辽东时有过领军的经验,更重要的是,秦堪曾在天津剿过白莲教,与反军首领唐子禾交过手,在满朝文武的认知里,唐子禾是秦堪的漏网之鱼,以矛克盾,秦侯爷正是不二人选,包括朱厚照都不会有异议。

这也是秦堪目前最烦躁的一件事。

天津的一幕幕反复浮现在脑海里,曾经那一丝丝怦然心动的暧昧情愫,曾经那位站在梅树下静静倾诉着生平志向的娇艳女子,时别半年,沧海桑田,当有一天他和她在战场相遇,彼此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秦堪如何举得起屠刀向她下手?

活了两辈子的人,唯信“爱恨分明”四个字,于是对妻子百般宠爱,家里任由妻子闹得鸡飞狗跳,他也从不责怪,对敌人心狠手辣,一声令下屠戮千人的事干过不止一次。

爱得纯粹,恨也恨得纯粹。

然而对唐子禾,爱不能爱。恨无法恨,陷入对她的复杂情绪里,将来战场上与她相见,彼此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秦堪连告老还乡的心思都有了,真想离开朝堂,离开风暴的中心,远远的做一个旁观者,任那个女人自生自灭,若干年以后。拿出收藏的朝廷邸报。看着上面那个冰冷的名字,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曾经的轰轰烈烈转瞬即成过眼云烟,成败转头空。

“侯爷……”丁顺的轻唤打断了秦堪的思绪。

秦堪和唐子禾之间的种种。包括二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点小暧昧。只有丁顺李二这批老部下最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们深知这段情愫的敏感。

一个圣眷正隆的国侯,正是前途光明只待裂土封王之时。若与一个女反贼私下里纠缠不清,传到陛下耳朵里,哪怕陛下对他再恩宠,想必也容不下这件事,君臣之间若有了嫌隙,侯爷的大好前途可就全完了。

“侯爷……若您不想领兵出征,属下建议您此时最好称病告休,侯爷认定许泰败局已定,然而陛下和满朝文武却瞧不出来,侯爷此时一病,过不了多久待许泰兵败的消息传回京师,就算您是内阁廷议的最佳人选,想必谁也不好意思让侯爷抱病出征,如此即可不着痕迹地化解侯爷的为难……”

秦堪眼睛一亮,这丁顺平日里满嘴冒泡,没一句话靠谱儿,纯粹是个粗鄙武夫,可今日提的这个建议却委实不错,此时称病完全可以避开令自己为难的事情,而且不落人话柄,许泰兵败之后,无论朝廷派谁出征都不关自己的事。

秦堪有点贪心,心房里除了满载的家国天下,他还想使劲挤出方寸之地,容纳少许的儿女情长,平叛谁都可以,但不能是他,只因他无法对她痛下杀手。

丁顺看着秦堪渐渐发亮的眼睛,不由苦笑一声。

幸得他是侯爷最信任的心腹亲信,否则这个建议可委实有些诛心了。

“什么病能让本侯病上一两个月才能痊愈,恰好错过内阁第二次遣将平叛呢?”秦堪喃喃自语。

丁顺挠头道:“据属下所知,恰好病一两个月的,只有坐月子了……”

“有没有更靠谱一点的病?”

丁顺苦笑道:“属下不是大夫,侯爷想得什么病属下实在不知道,头痛得紧……”

“好,就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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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阴侯秦堪病了。

病得很严重,而且请遍全城大夫也瞧不出究竟,一位位道骨仙风的大夫被请进侯府,没过多久便被秦家主母铁青着脸狠狠踹出门外,连京师名医龙二指也不例外,“过河拆桥”四字被秦主母演绎得淋漓尽致。

侯爷的病当然不是坐月子,他没那功能。

侯爷患的是头疾。

从古至今,头疾这种毛病一直是非常缥缈的,病人说有就有,大夫却很难诊断出来,哪怕再过几百年,无数尖端的高科技仪器检查个遍,头疾这种病亦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古代的大夫就更不可能了。

再说得了这种病也很体面,跟曹操一个毛病,属于富贵病,说出去既有格调而且还透着一股子为国操劳呕心沥血的味道,就这个病,不改了。

…………

秦侯爷的头疾似乎很严重,几拨大夫瞧过都说治不好,这个消息渐渐传了出去,京师权贵圈里的王公大臣们都知道了。

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暗自焦虑,消息再由戴义张永这些太监传进了豹房,最后连朱厚照都知道了,于是急忙遣了太医来瞧病,当然,秦侯爷的病很主观,只要他不想好,他就好不了。于是太医们纷纷无功而返。

朱厚照听了太医们的禀奏满心疑惑,不知道秦堪又在搞什么鬼,于是风风火火移驾侯府,刚跨进侯府大门,无视跪满了一地的侍卫和家仆,朱厚照扯着嗓子便叫开了。

“秦堪——你到底真病还是假病?莫跟朕玩笑……”

随从簇拥着朱厚照一路走到秦府内院月亮拱门外,朱厚照忽然停步。贼兮兮扒在门外探头探脑往里面瞄了一圈儿,发现秦府内院里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朱厚照命侍卫们守在外面,自己蹑手蹑脚走进了秦堪的主厢房,举足迈步间尽显斯文,自从当初乱闯秦府被杜嫣结结实实揍过一顿后,朱厚照每次来秦府都表现得很规矩,秦堪曾经教过他装好孩子,被朱厚照全表现在秦府了。

神兽既然不在,朱厚照胆子大了很多。推开秦堪厢房的门。朱厚照一脚跨进去。

“秦堪,你到底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病,连朕的太医都瞧不好……”朱厚照话没说完便呆住了。

厢房内,秦家主母杜嫣和金柳一脸愁云惨雾坐在秦堪床头。秦堪则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躺在床上。额头上还缠着一条白巾。神情憔悴瘦削,脸色透着一股子不健康的蜡黄。

朱厚照大吃一惊,失声道:“你真病了?”

杜嫣和金柳起身向朱厚照福礼。二女交换一个眼色默默退出房门。

秦堪呻吟着坐起身,朝朱厚照虚弱地拱了拱手:“陛下,恕臣不能见礼……”

“秦堪——”朱厚照悲呼一声:“朕来迟一步……”

“停!陛下,说这话还早,臣只是头疾难忍,并非死定了。”

朱厚照悲色渐消,上下打量着他:“你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以前可没听说你有这毛病。”

秦堪苦笑道:“病来如山倒,臣也没想到居然会有病倒的一天……”

朱厚照一脸关心地看着他:“头痛?”

“对,头痛难忍。”

关心渐渐变成了同情:“被夫人揍的?揍得多厉害连太医都瞧不好?”

秦堪差点装不下去:“陛下,臣的病与夫人无关,主要是太操劳公务……”

朱厚照满脸不信,狐疑的目光在秦堪额头缠着的白巾上来回打量,仿佛里面藏着一道被夫人揍出来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秦堪揉了揉额头,这会儿他是真感到头痛了……

装病主要是装给内阁大学士们看的,谁知道朱厚照竟凑上热闹了。

“陛下国事繁忙,臣不送了……”秦堪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朱厚照毫无眼力,大喇喇往床头一坐:“朕一点都不忙,天色还早,朕多留一会儿不打紧的。”

秦堪抿紧了嘴,立马将朱厚照划入没有眼力见儿的“恶客”一类。

坐在床头的朱厚照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萧瑟,幽幽一叹:“秦堪,朕发现自己也病了……”

秦堪撇了撇嘴,他知道朱厚照病了,而且犯的是相思病,不过他就不想搭这个话茬儿。

“陛下,焦芳刘宇等刘瑾党羽被拿入诏狱后,锦衣卫收集其贪墨营私祸国等证据若干,对他们是斩首是流放,还请陛下定夺……”

朱厚照懒洋洋地挥挥手:“今日不谈国事,只论风月……”

秦堪捂着额头呻吟般叹息:“陛下,臣这儿不是青楼窑子,论什么风月……臣是病人,除了国事不想谈别的……”

朱厚照自动无视秦堪的话,犹自叹了口气,道:“秦堪,朕如今很忧愁,你得为朕分忧呀。”

“大夫说了,臣需要静养,绝不能掺和人间风月,尤其不能掺和皇上和某酒肆女子的感情事,否则病情会加重的……”

“你请的大夫一定是江湖骗子……”朱厚照一锤定音,继续道:“来,帮朕分析分析,你说朕的模样也不差吧?而且每次出现在酒肆时总是富家子弟打扮,年少英俊又多金,为何那个刘良女总是不搭理朕呢?而且她瞧我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好感,朕一直想不通为何刘良女为何对朕不动心?”

秦堪苦笑,看来今日铁定要掺和大明皇帝的感情事了,连病人都不放过,他难道没意识到刘良女瞧不上他是人品原因么?

秦堪只好强打起精神:“陛下,你是怎么认识刘良女的?”

朱厚照神情顿时浮上几许甜蜜,很梦幻。

“上月诛除刘瑾后,朕的心情很不好,于是微服出宫在京师城里四处闲逛,后来在东城一处摊贩上看中了一坛据说是山西正宗的陈年杏花酒,要价十两银子一坛,你知道朕买东西只看心情,从不在意真假和价钱,于是朕当即便命侍卫给银子,就在那个时候,刘良女出现了,她很气愤,说那杏花酒是假的,而且价钱太黑,纯粹是骗客宰客,朕还没回过神,她已跟那小贩吵上了,不仅跟小贩吵,她也跟朕吵,口口声声说朕不知挣钱辛苦,是二世祖,是败家子……”

朱厚照的笑容越来越甜蜜,目光中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灿然神采:“……尽管当时她的样子很泼辣,但朕却觉得她很迷人,至少迷住朕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朕对她动了心,你知道,朕几乎是被从小骂到大的,父皇骂过我,春坊的大学士骂过我,登基后大臣骂我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唯独这一次,却是被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指着鼻子骂,她眼中那种怒其不争的目光,令朕忽然感到自己是被关心着的,哪怕她当时对朕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

秦堪笑道:“后来陛下就跟随刘良女找到了她家的酒肆,从此在酒肆里流连忘返了?”

朱厚照笑着点头:“不错,如此美玉佳人,朕怎能错过?秦堪,朕今年十七岁了,在这有生的十七年里,朕从未像今日这般对一个女人如此着迷,朕无数次告诉自己,朕要娶她,要将她堂堂正正娶回家,要跟她生儿育女,和她在豹房里过平凡夫妻的平凡日子,朕之一生,唯此一愿。”

“陛下既已有缘与她相识,为何后来在酒肆里她却对你不理不睬了呢?”

朱厚照神情顿时落寞起来:“大抵第一次见面时朕的表现太差劲了,她在心里已把我当成了二世祖,败家子,而且每次朕去那酒肆时总是有许多侍卫前呼后拥,令她对朕的印象愈发恶劣,唉!”

秦堪暗叹,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果然很准,眼前这家伙可不就是正宗原味的二世祖败家子么?更离谱的是这家伙居然还以为自己不是……

秦堪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现在的头痛真不是装的。

“陛下,追求女子是需要方法的,恕臣直言,陛下每天去酒肆死缠烂打,这样的招式委实等而下之,只会令刘良女对你越来越厌恶,陛下若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和她可真没戏了……”

朱厚照眼睛大亮,目光灼热地盯着秦堪:“这就是朕今日来找你的目的,不论对敌人还是对女人,你一向都是很有办法的,除了挑选女人的眼光稍有瑕疵外,你简直完美了……”

顿了顿,朱厚照忽然疑惑地打量着他:“你不是头痛难忍吗?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秦堪呆了一下,接着像一具尸体般直挺挺硬邦邦往床上一倒,喃喃呻吟道:“臣好虚弱,好虚弱……送客!”(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一章 欲舍还留

朱厚照今日仿佛死皮赖脸在侯府耗上了,秦堪送了两次客都没送成功,后来又叫下人端了茶进来,当着朱厚照的面秦堪端了三次茶,照样没送走他,朱厚照像根钉子似的狠狠扎在侯府这块深沉的土地上。

“秦堪,朕知道你对女人有办法,你看,连那么凶狠的神兽都能被你收服,还有什么女人不能征服?朕要娶刘良女,你必须给朕出个主意……”

朱厚照的表情很认真,如同告祭太庙一般庄严,秦堪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认真的表情。

秦堪沉吟许久,缓缓道:“既然陛下如此坚定,臣必为陛下分忧,臣有上中下三策献与陛下,助陛下平了刘良女。”

朱厚照两眼大亮,激动道:“朕为她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终日思量却不得一法得佳人芳心,你却张口即来三策,看来朕果然没找错人,你有何三策,细细道来。”

秦堪嘴角扯了扯,道:“下策,等天黑后刘良父女收了酒肆回家之时,臣派几名锦衣卫堵在黑巷子口,给刘良套上麻袋,再敲几记闷棍,至于敲到什么程度要看陛下的心情,如果陛下想一了百了,臣就下令把刘良弄死,而刘良女,则连夜送到陛下的龙榻上,陛下想玩小清新还是重口味,皆可随意……”

朱厚照笑容凝固,呆呆地看着秦堪,静默许久……

“秦堪啊……”朱厚照悠悠打破了沉默。

“臣在。”

“朕怎么觉得你在消遣我?你这主意是人干的事吗?”

秦堪眨眨眼:“陛下不满意?”

朱厚照气道:“当然不满意!这法子简直是下三滥,朕能干这种事吗?秦堪。你能出点好主意吗?”

秦堪慢吞吞道:“所以,这个主意臣把它列为‘下策’,既然陛下不满意,咱们说说中策?”

朱厚照哼道:“帮朕认真点出个主意,别拿这种烂主意糊弄朕。”

“中策其实很简单,陛下是当今天子,只消一道圣旨召刘良女入宫,正式册封她为皇贵妃,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的圣旨谁敢不从?刘良女家世清白。出身贫寒,与文官士大夫们毫无关联,立她为贵妃想必朝中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朱厚照摇头道:“朕要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人……当然。人也想要。若朕以权势逼迫她入宫。她迫于权势不得不留在朕的身边,终日郁郁不得欢颜,朕留她在身边岂不失了本意?这条中策亦不可取。”

秦堪笑赞道:“没想到陛下竟然是痴情种子……”

朱厚照嘿嘿一笑:“京师城里的王公大臣们家里哪个不是妻妾成群。而你秦堪位列国侯,至今却只有一妻一妾,若说痴情种子,你不比朕差。”

秦堪老脸一热,讪笑着移开了目光。

若说秦堪是痴情种子,就像别人当着面赞他是正人君子一样,未免有骂人之嫌,秦侯爷活了两辈子,这一世且不提,上一世沾花惹草床伴无数,电脑里种子倒是有,但痴情种子却委实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既然中下两策皆不合陛下的意,臣这里只有一条上策了……”

“快说!”

秦堪叹道:“陛下,追求女子取不得半分巧的,以真心换真心才是王道,相识,相知,相爱,这些过程一样都不能省,它们合在一起才叫完美的男女之情,陛下与刘良女的相识无疑开了一个坏头,接下来陛下应该努力消除你和她之间的误会……”

朱厚照精神一振:“这话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朕如何才能消除误会?如今她一见朕便皱眉头,那一脸嫌恶的样子好几次逼得朕差点跳河……”

“欲消除误会,陛下首先就要把姿态放低,放到和她一样低的位置上,那些前呼后拥的侍卫,还有陛下一身富贵公子的打扮,以及鼻孔朝天的纨绔模样,这些都要改掉,否则你很难入她的眼,刘良女出身贫寒,最底层的百姓往往对富贵人家不是敬畏就是憎恨,若陛下一直这般高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只能令刘良女对你越来越嫌恶,臣甚至猜测如今刘家父女也许正在酝酿离开京师的打算,躲你躲得远远的。”

朱厚照面容苦涩道:“朕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呀,为何这么招她不待见?”

“她不是不待见你,而是怕你,底层的百姓对富贵人家总会有一定的防备心理,陛下可以试着放下架子和她说说话儿,给她的小酒肆搭把手帮帮忙,一边忙活一边跟她拉拉家常,以前的误会不难消除,唐寅虽然人品有问题,但这一点上他比你做得好……”

提起唐寅,朱厚照的脸迅速一黑,接着不知想起什么,脸蛋又一垮,没精打采道:“你说的这些朕也试着做了,昨日朕又去了酒肆,想学唐寅那样先从刘良女的父亲身上着手,于是朕卷起袖子帮忙,结果刘良女立马出来拦住我,并且……委婉地拒绝了我。”

秦堪笑道:“既然‘委婉’拒绝,说明她怕伤你面子,多少留了几分情面,你们之间的误会还是有可能消除,……她是怎样委婉拒绝你的?”

朱厚照的脸已黑得跟包公似的,犹豫半晌,咬牙道:“她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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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

接连一个多月,霸州战乱不休,从最初的五千反军出其不意攻占霸州城,再到各方绿林响马盗纷纷投奔,聚众七万余。反军渐渐势大,最后朝廷派许泰征剿,四万京营精锐官兵连续攻城七日,在反军首领唐子禾的帷幄下,两万反军坚守霸州城七人日,霸州城纹丝不动,寸土未失。

许泰分兵五万救河南和山东的两支大军尚未传回消息,情势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战争永远是政治的延续,这两年刘瑾执掌司礼监做过太多恶事,仅为皇庄圈地占田这一条便令百万农民失去土地沦为流民。

自古以来流民是最危险的群体。这个群体吃不饱穿不暖。苦苦挣扎在生存线上,活着只为一口吃食,若有人登高一呼,这些离死亡只差一线的流民们不论是为了吃粮饷还是心怀对朝廷的滔天恨意。他们都不会拒绝推翻这个害他们家破人亡的朝廷。造反。本就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唐子禾在民间最底层长大,她很清楚的知道百姓爱什么,恨什么。需要什么,分兵取河南和山东的两支反军,其用意不仅仅只是取河南和山东,这两支反军是燎原的星火,是希望的种子,北直隶到河南和山东这两条路上,星火将点燃每一处村郭城镇,一个点慢慢变成一条线,一条线再慢慢扩大成一个面,唐子禾如今所做的,就是这件事。

连日守城,城外许泰的四万大军和城内两万守军陷入胶着对峙之势,谁也奈何不了谁,战事毫无进展,连攻七日后,许泰不得不下令围而不攻,因为这七日来京营付出的伤亡代价太惨重,而且徒劳无功,强行攻城显然不是好办法。

…………

夜凉如水,霸州城内寂静无声,因为战乱,城内原本繁华的街面上处处断壁残垣,守军全部集中在城头,城内一到天黑便不见一个人影,十数万人口的城池竟如一座鬼城般安静得诡异,可怕。

唐子禾披着狐皮大髦走在霸州城内的街道上,身后葛老五领着百余侍卫紧紧护侍着她,百余人就这样在寒风凛冽的城内静静地走着,唐子禾面沉如水,一双秀美的黛眉紧紧蹙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身后的侍卫们谁也不敢大声喧哗说话。

夜风很冷,她的心很乱。

造反走到这一步,似乎谁也回不了头了,当初杀刘氏兄弟,与张茂合兵,最后胆大包天攻占霸州城,杀钦差提督太监梁洪……做下这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曾经的初衷只是为了活下去,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此时收手回头,还有可能吗?

唐子禾深吸一口夜色下的冷空气,如刀刺骨的空气吸入肺里,竟隐隐生痛。

事到如今,她的命已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了,七万多反军将士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她,她能做的只有咬着牙领着弟兄们一路走下去,给弟兄们在这乱世中找一条活路。

至于埋藏在心底深处,欲舍还留的那一丝情愫,在这数万人的生死面前,还算得什么呢?该断还得断吧,乱世如刀,斩断了多少儿女情长,多她这一份又怎样?

只是当初啊,为何不在他身边多留几日,多几日的甜蜜来填满回忆,有生余年里像老人手心里的暖炉一般捧着它,品位它,每一个细节都能换自己一个会心微笑。

夜很冷,风也冷,唐子禾抱紧双臂,微微轻颤,这一刻她不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而是一个需要一双有力臂膀环抱的可怜小女人。

葛老五身披铠甲,隐隐距她身后半步,从不与她并肩,相识多年,葛老五和她之间永远隔着半步的距离,距离的分寸,他一向拿捏得很好,像只忠犬静静守护着主人。

“元帅,起风了,外面太冷,回帐吧。”葛老五沉声道。

唐子禾摇摇头,秋水般的明眸仰望夜色苍穹,黑亮的眼睛似乎和天上的星辰混为一体。

“葛老五,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末将不知。”葛老五微微躬身。

“我……好想回天津看一看,看看天津变成了怎生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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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军心民心(上)

天津!

提起这两个字,葛老五的表情阴沉了许多。

他知道唐子禾想看的不是天津,而是让天津城变样的那个人,相思磨人,相思害人,相思如刀,刀刀杀人。

从天津逃出来后的这些日子,不论东躲西藏还是寄人篱下,或是挥兵袭城,其势渐壮,唐子禾一直指挥若定,不愠不火,她的声望在数万将士们中间迅速高涨,她的谋略令朝廷手忙脚乱,首尾难顾,葛老五甚至感觉唐子禾带着大伙儿已隐隐握住了成功,改朝换代即在早晚顷刻之间。

然而,发生在天津的一切像根毒刺,狠狠扎在所有老弟兄们的心中。

这个女人啊,挥斥方遒时如孔明再世算无遗策,朝廷精锐在她的算计中败势已露,可是面对情关时,却那么的愚不可及。她到现在难道还看不出她和那个朝廷大官已绝无可能了吗?一个极受明廷皇帝宠信的世袭国侯,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造朝廷的反,声势蔓延三省的女反贼头子?

彼此已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她还在幻想什么?

葛老五按着腰侧的钢刀,心中没来由地冒出一团怒火,又生生被压抑下去。

地位今非昔比,她如今已是拥兵万众的大元帅,葛老五却仍只是葛老五,元帅幻想什么容不得他来干预。

唐子禾仰望夜空,绝美的面容如梦似幻,梦呓般喃喃道:“天津……一定很美了。城里的灯火一定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明亮,腥咸的海风带着父老乡亲们的欢声笑语,从城内一直飘送到城外,如诗画一般入胜,葛老五,咱们造朝廷的反,杀朝廷的官兵,杀地主劣绅,为的不就是造一个像天津那样的天下么?有人做到了,而我。还在领着弟兄们苦苦求生……”

葛老五皱着眉。忍不住道:“元帅,那个人不一定做到了,就算他做到了,这样的景况能维持几年?明廷从皇帝到官员。都没将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皇帝只知享乐。文官只顾贪钱,武将贪生怕死,军士暮气深沉。大势如此,气数将尽,一个人的力量撑着即倾的朝局,他有多大的本事,他能撑多久?”

看着唐子禾凝望夜空怔忪出神的模样,葛老五加重了语气,道:“元帅,世道太黑,百姓太苦,唯有将日月换了新天,百姓才有活路,元帅,振作一些吧,末将前些日子请了霸州地面上最有名的卦师问过,卦师推算之后告诉末将,元帅您是应天命改天换地的星宿,注定要将明廷取而代之的真龙,如今军中上下都已传遍了……”

“葛老五,闭嘴!”唐子禾忽然变色,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这些愚弄将士的名堂是你的主意吗?什么改天换地,什么天命真龙,从天津出来后,你的心思倒是越来越活泛了!”

葛老五涨红了脸,垂头讷讷不能言。

唐子禾冷冷道:“造谣生事,蛊惑军心,回去你自领二十军棍,若再搞出这些无谓的东西,定将你枭首示众,那时莫怪我不讲情面。”

“是,末将知错。”

又慢慢走了几步,唐子禾忽然一阵意兴阑珊,停下脚步正待转身回帅帐,却听得左侧不远处的一户民居中竟传来女子压抑的惊叫声和若隐若现的低声哭泣哀求。

唐子禾是女人,她很清楚这声音代表着什么,于是一双柳叶黛眉忽然倒竖,眼中迸现出一记凌厉的凶煞戾气。

指着街边丈许距离的一扇木门,唐子禾冷冷道:“破门。”

身后的侍卫一声不吭,几步上前狠狠一脚踹去,脆弱的木门应声倒地。

…………

一位衣衫被撕成了褴褛布条的女子被一名反军将领模样的人压在身下不停挣扎,泪流满面的脸上布满了极度的愤慨和绝望,将领身材魁梧,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压得女子动弹不得,嘴里嘿嘿发出淫笑。

一对老年夫妻跪在地上使劲抱着将领的腿,哭着哀求将领发善心放过他们的女儿,将领浑然无视,他的心思全部集中在身下的女子身上,直到唐子禾的侍卫破门而入,他才浑身一震,惊愕心虚地回头注视门外。

唐子禾俏脸上的杀机越来越浓。

乱世里的畜生多,但她绝不容许自己的队伍里有这样的畜生,如果有,见一个杀一个!

葛老五见唐子禾寒若冰霜的俏脸,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大步上前拎住将领的衣领猛地往后一带,脚下再一勾,干脆利落的动作令将领整个人倒飞出去,最后重重摔趴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待看清面前的女子竟是军中首领元帅后,将领吓得身躯剧震,顾不上呼痛,双膝一软便跪在唐子禾面前,垂头瑟瑟发抖。

唐子禾将身上的狐皮大髦解下,裹在受了惊吓的女子身上,遮住了乍现的春光。然后唐子禾冷冷注视着神情慌张的将领,目光如刀,将他寸寸凌迟。

“攻占霸州后,我曾颁军法十三律五十四斩,其中有一条‘奸淫民妇者斩’,你可知道?”唐子禾冷冷问道。

将领身躯抖若筛糠,颤声道:“末将知罪,求大元帅饶末将一遭……”

唐子禾仰头闭眼,呼出一口浊气。

她曾经也杀过无辜,却是被情势所逼,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手握兵马,试问鼎重若何,正是极度需要民心的时候,军纪不严,民心焉附?

“天下人皆视我等为草寇流贼,是为乌合之众,别人可以这样认为,难道你们也觉得自己是乌合之众,所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今日若不治你军法,我唐子禾如何服数万之众,如何给霸州城十数万百姓交代?葛老五!”

“末将在!”

“枭首示众!”

葛老五呆了一下,上前低声道:“元帅,此人末将认识,他是杨虎夫妇手下骁将,前日守城时在城头斩许泰军中千户一名,百户四名,端地勇武不凡,若斩了他且先不说杨虎夫妇心中会不会有芥蒂,单说眼下两军对峙,咱们正值用人之际,不如戴罪立功,来日……”

“斩了!”唐子禾尖声厉喝。(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三章 军心民心(下)

“斩了!”

两个字干脆果决,反军数万众,唐子禾的威信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葛老五眼中凶光一闪,长刀出鞘。

“慢,慢着!”做恶的将领慌了,他发现唐大元帅是说真的,不是虚言吓唬,只不过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而已,况且刚才扭打纠缠尚未成事,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处置得如此严厉。

“唐大元帅,末将知罪,求大元帅饶我这遭,明日朝廷大军攻城,末将豁命死战砍几个千户的头颅立功赎罪便是……”将领面色苍白跪地求饶。

唐子禾丝毫不为所动,目光瞟向葛老五已分外严厉。

葛老五暗暗一叹,握刀的手一紧,一道雪白的刀光掠过,求饶的将领似乎连疼痛都没感觉到,硕大的头颅已冲天而起,喷泉一般的鲜血流满了院子。

院子里一片寂静。

被辱的女子眼见着血淋淋的一幕,浑身轻颤,翻着白眼晕过去了,女子的父母急忙扶住她,一脸惊惧地看着唐子禾。

唐子禾抿了抿唇,朝二人抱拳道:“是我治军不严,而致手下出了这等败类,二位老人家,本帅向你们赔罪了。”

“不,不敢当,大元帅折煞老汉……”老人抖抖索索便待向她下跪,却被唐子禾扶住。

“老人家,我们置生死于不顾,毅然高举义旗与朝廷作对,为的是什么?我只盼改天换地之后像你们这样的百姓能够过上好日子,不再背负苛捐重税。不再老无所养幼无所依,不再受官府的欺凌压迫,若我们义军和朝廷官府一样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我们和朝廷有何区别?这义旗举起来有何意义?”

唐子禾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晦涩:“老人家,我义军初聚,军中难免良莠不齐,一些败类充斥其中,今日手下欺辱令女,是我这个元帅的责任。还望老人家原谅。以后我治军会更加严厉,绝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能不能做到,请老人家拭目以待。”

老汉感激涕零。眼中惊惧之色尽去。一位领兵数万的大元帅竟然能放低身段跟他一个小百姓解释这么多。这是何等的风度和胸怀,此时老汉心中的怨恚早已烟消云散,风霜的老脸刹时布满了无尽的感激。

“大元帅折节屈尊。老汉受宠若惊……”老汉犹豫片刻,面容浮上刚毅之色:“大元帅,老汉痴活五十载,受过官府的欺压无数,今日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将老汉这些百姓当人看,老汉大半截身子埋黄土了,此生别无所求,你们为百姓豁出性命,我老汉何惜此身?这些年老汉住在霸州城里,别的不敢保证,但城里市井街坊的人面老汉倒是认识十之八九,大元帅守城艰难,老汉这就为大元帅号召邻里,为义军尽一点心力……”

唐子禾微微动容,她没想到斩了一个做恶的将领竟换来如此福报,民心,果然可用而不可欺。

“多谢老人家……”唐子禾竟躬身向老汉施了一礼,葛老五等侍卫见状急忙也弓下身去一同施礼。

老汉急忙虚扶,连道不敢当。

院子很快被打扫干净,被斩首的将领的尸首也很快被侍卫抬走,沾了鲜血的地面洒了厚厚一层草木灰,再用铲子铲走,院子里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命侍卫留下一百两银子聊为老汉一家压惊后,唐子禾转身往外走去。

“大元帅……”老汉在身后叫住了她。

唐子禾回头,却见老汉神情有些激动地瞧着她。

“大元帅,朝廷大军凶猛,你们可要守住啊,你们不弃百姓,天下不会弃你。”

…………

…………

走出院子,夜色依然冰凉,唐子禾心中却洋溢着暖意。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做对了一件事。

从小被白莲教当成红阳女培养,从小到大干的都是装神弄鬼愚弄乡邻的事情,所谓无生老母,所谓真空家乡,那些不着边际的信仰虚无缥缈,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也不知世人为何那么虔诚地相信它。然而今日,一个平凡的百姓说出的一句平凡话,却令她感动莫名。

“葛老五,你听到了吗?我们不弃百姓,天下便不会弃我们……这就是民心。”唐子禾喃喃道。

葛老五重重点头,随即面容浮上苦色:“元帅,刚才那名被斩的将领是杨虎夫妇手下,这对夫妇心眼儿可不大,而且特别护短,咱们招呼都不打便斩了他们手下骁将,杨虎夫妇或许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肯定非常不舒服。咱们义军虽然拥众七万余,然则都是北地豪杰响马七拼八凑而成,若下面的将领对元帅心生嫌隙,对我们的大业恐将不利……”

唐子禾轻叹,她何尝不知目前的景况,然而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扬善惩恶是必为之举,任何事站在道理上,下手怎样狠辣亦无愧于心。

“杨虎夫妇现在何处?”

葛老五道:“奉元帅之命,杨虎夫妇领军一万取山东济南府,此时应该快走出北直隶了。”

唐子禾想了想,道:“我修书一封,派快马追上去,我会好好向他们夫妇解释今日之举,至于他们接不接受那是他们的事,当初我颁下的军法不是摆着看的,这件事我没做错。”

葛老五无奈点头:“是。”

沉默片刻,葛老五展颜笑道:“元帅,刑老虎送来了军报,他领两万义军取河南彰德府,大军长趋而入势如破竹,朝廷无可匹敌,过不了几日,彰德府便可纳入咱们囊中了。”

唐子禾不悲不喜地撩了撩眼皮,淡淡道:“本在算计之中,没什么好高兴的,天下受官府欺凌的百姓太多,两万义军一路掩杀而去,到彰德府城下绝不止两万了,我军气势如虹,朝廷节节败退,此消彼长之下,若刑老虎连彰德府都拿不下去,他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抬眼看着漆黑的苍穹,唐子禾叹道:“霸州离京师不过二百里,天下人皆以为我占了霸州之后会挥军直取京师,但我偏偏反其道而行,舍北而取南,京师我不取,我取天下!北直隶,河南,山东……这些地方若皆入我义军之手,我大军有了巩固的后方,充足的粮草和兵源,京师皇廷指日可克,现在我只希望刑老虎,杨虎他们的动作快一些,再快一些,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葛老五疑惑道:“为何?”

唐子禾苦涩道:“许泰围城半月,京营伤亡惨重而霸州仍未克,其败势已定,朝廷不会容许咱们和许泰继续耗下去,一月之内京师必然换将,取许泰而代之的平叛主将,……非秦堪莫属!”

“元帅的意思是,咱们不是秦堪的对手?”

唐子禾神情恍惚,目光空洞地看着夜色,静默许久,缓缓道:“秦堪,世之鬼才也,当初他在天津剿白莲教与咱们交过手,其手段神鬼莫测,包括上月京师朝堂诛除刘瑾,据说当时金殿上攻势一波接一波,一个比一个要命,这些都是秦堪幕后的手笔,权势熏天的一代权阉就这样倒在秦堪的算计中,如此厉害的对手,说实话,若战场与他相抗,我并无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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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许泰兵败。

围城一月毫无建树,朝中原本对他信心满满的大佬们于是有些窃窃私语了,许泰虽然曾在宣府任过副总兵,跟鞑子打过仗,不过那都是平原遭遇战,若论攻城,委实缺少了经验,再加上他的对手唐子禾并非轻与之辈,城池守得固若金汤纹丝不动,攻城一个月仍无进展,京中私交甚笃的大臣派人偷偷送信,言及朝堂内阁和兵部颇多非议,正酝酿着发起廷议更换主将。

许泰急了,若朝廷真的更换了平叛主将,他许泰这一生的仕途大抵仅止于此,无法再有寸进,事关前程,许泰顿时失了方寸。

正德二年十一月初六,许泰再次下令全军攻城,双方鏖战正酣,攻守双方伤亡无数,霸州城仍久攻不下,京营将士士气正渐颓之时,霸州东北面忽然出现一支援军,却正是唐子禾暗中布下齐彦名所部一万余人,这一万反军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许泰所部顿时陷入里外皆敌的夹缝中,一轮激战后中军大乱,将士丢盔弃甲而逃,中军一乱,前军先锋和后军也压不住阵脚,也跟着乱了。

此战京营四万将士,殆亡者两万余,围城一月终以失败惨淡收场,乱军中主将许泰被部下亲兵拼死护卫,这才逃得一命,提督军务的右副都御史马中锡则在乱军中被反军乱刀劈死。

消息传回京师,朝堂震惊,群臣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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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四章 再议平叛

四万京营精锐,说败便败了,霸州反军首领唐子禾的名字,终于引起了朱厚照和内阁大学士们的重视。

朱厚照大为震怒,当即宣内阁大学士入豹房。

刘瑾伏诛后,厂卫奉朱厚照的旨意清洗朝堂,但凡跟刘瑾有关的党羽皆受牵连,包括文渊阁大学士焦芳亦在第一时间罢官拿入诏狱,内阁新的文渊阁大学士由南京吏部尚书梁储补任。

梁储是成化十四年的二甲进士第一名,历任翰林编修,经局校书,弘治四年任东宫洗马,说来也是东宫从龙旧臣,朱厚照对东宫出来的臣子感情很深厚,所谓“东宫洗马”一职,自然不是真的让他每日给太子洗马,堂堂二甲进士第一名若沦为太子马夫,未免有“虐士”之嫌,事实上东宫洗马一职是专掌管太子书籍的职务。

刘瑾伏诛后,内阁大学士空缺一人,朱厚照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梁储。

尽管朱厚照看满朝大臣都很讨厌,恨不得将内阁全部裁撤才好,然而内阁却不可能依他的意愿裁撤,既然裁撤不了,朱厚照只好找个稍微顺眼一点大臣,不至于给自己添堵添得太厉害,于是后任南京吏部尚书的梁储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本来大明有着“吏部天官不入阁”的规矩,是为防止臣权过大而设,一个本来掌握着朝中大臣人事权的人若进了内阁再掌政权,无疑不是件好事。但南京吏部尚书一职众所周知是个虚职,所掌权力有限,梁储以南京吏部尚书入内阁,朝野里反对的声音并不大。

事实上这个时期厂卫大索京师,虎视眈眈地清查着跟刘瑾有过来往的大臣,连内阁首辅李东阳曾因给刘瑾写过贺寿辞而被御史们参劾,后来还是秦堪说了话,谓之“刘瑾势大,满朝敢怒不敢言,忍辱负重者岂止西涯先生哉”。这才将李东阳摘了出来。厂卫得知秦侯爷定下了基调,也没去找李东阳的麻烦。

此时朝堂人人自危,梁储补任文渊阁大学士一事竟出奇的顺利,梁储为人一直很低调。没过几天便不声不响地上任了。正德朝新一任的内阁班子又搭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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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大学士奉诏入豹房的同时。丁顺李二常凤等人也进了侯府。

侯府偏厅花房内,丁顺等人恭谨站在秦堪身后,而秦堪却抱着长女秦乐晃悠。秦乐三个多月了,出生时脸蛋上一块又一块的红斑早已褪去,肌肤如雪般白皙,一双眼睛也渐渐有了神采,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没事逗逗她的下巴,她还会咯咯笑出声,粉嫩的样子令秦堪欢喜得很想咬她一口。

“侯爷,许泰兵败霸州,刚才收到消息,李东阳等三位大学士被皇上紧急召进豹房,恐怕是商议平叛将领人选了……”丁顺眼睛瞧着小秦乐,神情也颇为喜爱,想抱过来悠一悠,却老是被秦堪严厉拒绝,丁顺也闹不清秦堪为何不让他抱秦乐。

秦堪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秦乐身上,闻言淡淡笑道:“许泰兵败已是意料中事,京营损失四万兵马,保国公朱老公爷脸上恐怕也不好看,明日朝会必会主动请缨出战,王师战事不利,陛下和内阁大学士们面上无光,估计这会儿豹房里陛下正在拍桌子摔杯子大发雷霆呢……”

丁顺迟疑道:“侯爷,陛下和内阁商议之后,平叛的人选必然是侯爷您,那时若圣旨下来……”

秦堪抱着秦乐,淡淡扫他一眼,道:“你忘了,本侯病了,还没放弃治疗,再说朝中贤臣良将大把大把的,本侯算哪根葱?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夫人们,去年出巡辽东,今年又去天津剿白莲教,这两年到处跑,我都没好好陪过夫人呢……”

丁顺咂摸咂摸嘴,却品出侯爷话里带着几许怨气,于是回头朝李二和常凤投去疑惑一瞥。

李二和常凤也是一头雾水,丁顺琢磨半晌,终于有些恍然。

“侯爷……刘瑾党羽兵部尚书刘宇被拿入诏狱后,兵部尚书一职空缺下来,侯爷前日拜访李东阳大学士,提名兵部左侍郎严嵩升为兵部尚书,据说……被李大学士驳了?”丁顺小心翼翼道。

秦堪哼了哼,道:“不仅驳了,李东阳还把本侯教训了一通,说什么结党是为亡国之道,刘瑾的下场即在眼前,他问我是否要当第二个刘瑾……”

丁顺等人顿时怒发冲冠:“好个不识好歹的老东西!咱们缉查刘瑾党羽侯爷还为他说过好话,让厂卫将他为刘瑾写贺寿辞一事揭过去,否则咱们拿捏着贺寿辞不放够这老东西喝一壶的,没想到他居然恩将仇报,真当咱们锦衣卫吃斋念佛的么?侯爷,属下请命,将李东阳那老家伙拿下诏狱,刘瑾犯的可是谋反罪,李东阳跟这事牵连上,不死也得扒层皮!”

秦堪睨他一眼,道:“你那么激动干嘛?李东阳有他的考虑,说的也是老成谋国之言,再说严嵩今年连三十岁都不到,任兵部尚书确实有点离谱,官场上这叫幸进,李东阳驳我的提议很正常。”

丁顺一呆:“侯爷的意思是……这事儿不怪李东阳?”

秦堪哼道:“我说过不怪他吗?本侯难得张一回嘴为人求官,话刚出口就被人堵了回去,你觉得本侯心里舒服?”

丁顺不愧是跟随秦堪多年的亲信,闻言立马恶狠狠道:“侯爷想如何整治李东阳尽管吩咐,属下为侯爷分忧!”

李二和常凤连连点头应是。

秦堪逗弄着小秦乐的下巴,慢条斯理道:“话不可乱说,人家是内阁大学士,我怎敢整治他?内阁平叛人选还没出来,且先等着结果吧,……李东阳的儿子李兆先不是把保国公孙女的肚子弄大了么?后来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李兆先本已娶妻,保国公自然也不能让人休了正妻娶他的孙女,否则会被士林活活骂死,然而他的孙女肚子已经大了,而且满朝文武都知道了这桩风流韵事,国公府的脸面早丢得干干净净,保国公还能怎么办,只好捏着鼻子让孙女嫁给李家做个平妻了……”

丁顺笑了笑,又道:“不过李东阳也吃了大亏,据说李兆先娶保国公孙女那天,朱老公爷一肚子火气没顺,当着许多宾客的面逼着李东阳管他叫叔,李东阳差点哭出来,可不叫还不行,从辈分来论,李东阳还真得这么叫,当时那个场景,李东阳算是丢人丢大发了……”

秦堪噗嗤一笑,脸色古怪道:“朱老公爷够损的啊……本侯听说李兆先是个风流人物,经常在青楼眠花宿柳流连忘返,娶了保国公孙女后有没有收敛一点?”

“依然如故,李兆先可不是吃素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主动勾搭保国公的孙女了,这小子成亲没闲几天又经常往青楼跑……”

秦堪眼睛眨了眨,坏主意又来了:“丁顺,你去跟东厂戴义打声招呼,让他在李兆先逛青楼时命番子冲进去逮人,就说是搜捕犯人,最好将李兆先光溜溜的堵在床上……”

丁顺立马心领神会,举一反三道:“……然后叫番子牵着光溜溜的李兆先游街,游街时顺便不小心经过保国公府……”

秦堪转身抱着小秦乐晃悠着走远,一边走一边喃喃道:“这些叔叔们太坏了,小乐乐长大以后少跟他们接近知道不?咱们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绝不可误交匪类……”(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五章 叛乱根源

内阁三位大学士被朱厚照召进豹房,君臣足足在豹房商议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大学士离开豹房后,一名小宦官匆匆赶往侯府,奉陛下诏命,宣秦堪入豹房。

秦堪坐在家里苦笑。

果然找上他了,躲都躲不开,看来朱厚照和内阁三位大学士们的意见达成了一致,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宣他入豹房。

换上蟒袍纱冠,秦堪乘着马车进城入豹房。

走进豹房寝宫,里面传来稀里哗啦的洗牌声,秦堪发明的麻将又深深地吸引了朱厚照,如今朱厚照除了每天喂老虎豹子和看杂耍,剩下的最大爱好便是打麻将,叫上三名太监玩得不亦乐乎,当然,“不亦乐乎”的前提是朱厚照手风很顺,胡牌次数比较多,否则玩牌时的气氛就不是“不亦乐乎”,而是“电闪雷鸣”了。

秦堪走到寝宫门前,守在门口的值日宦官自然熟识秦堪,于是朝他友善地笑了笑,微微躬身伸手请他入内。

走进寝宫,秦堪便感到一股低气压迎面而来,殿内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麻将与桌子的碰撞声,朱厚照龙袍的前襟完全松开,一脸通红地注视着桌子,眼中喷出骇人的杀气,张永,谷大用,戴义三人坐在一起,跟朱厚照杀气腾腾的模样完全相反的是,三人一头冷汗,面色苍白,摸牌的手都仿佛在微微发抖,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样子。

秦堪暗暗叹了口气。

很显然,今日朱厚照手风不顺。烂到极点的牌品开始发威了。

殿内四人的注意力全在牌桌上,浑然不觉秦堪走了进来,秦堪也不吱声儿,一直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出牌啊!年纪大了抬不起手了是吗?”朱厚照凶神恶煞瞪着张永。

张永如今虽已继刘瑾之后当上了司礼监掌印,然而在朱厚照面前却还是天家家奴,朱厚照一出声张永便吓得浑身一颤,也不看自己手里什么牌,战战兢兢随手抽了一张牌出来,一边打一边小心瞧着朱厚照的脸色,目光充满了惊恐。

“八……八万……”

“嗯?”朱厚照眼睛瞪得更圆了。目露凶光。显然这张牌很不合他的意。

张永立马将那张牌抽回来,颤声道:“老奴,老奴打错了,应该是……是。二筒?”

朱厚照脸上的怒色瞬间化为喜色:“碰了!”

张永仿佛劫后余生般。僵硬的肩膀很明显地一垮。半瘫软在椅子上,然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然后……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戴义和谷大用面如土色,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张永。

良久……

“你傻掉了吗?该你摸牌了!”朱厚照不耐烦地瞪着张永。

“啊?又……又是老奴?”张永又开始冒汗。

“废话。碰下家,轮下家,当然又是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秦堪教你玩牌规矩时你耳朵里面灌水银了吗?”

“老奴……老奴……”张永快哭了,抖抖索索摸了张牌,继续忐忑不安打出去:“六……六筒……可以,还是不可以呢?”

“这个必须可以,胡了!”朱厚照哈哈大笑,将手上的牌推倒后猛地跳到椅子上手舞足蹈。

张永三人长出一口气,非常自觉地掏银子。

秦堪看不下去了,站在不远处幽幽叹了口气。

众人同时扭头,张永三人看到秦堪的目光仿佛陕甘老农盼来了红军,那叫一个东方红太阳升……

“哈,秦堪你终于来了,好好的你叹什么气?”朱厚照赢了一把心情很不错。

秦堪叹道:“臣在可怜张永三位公公,这三位的先祖上辈子一定刨过很多人的祖坟,不行善不积德才落得跟陛下同坐一张牌桌的报应……”

张永的目光顿时如同伯牙遇到了子期,小心地看了朱厚照一眼,低声咕哝道:“这个真有可能……”

朱厚照不满道:“什么话,跟朕打牌不挺好的么?”

扭头瞪着张永三人,朱厚照满面煞气恶狠狠道:“说!跟朕打牌是不是如沐春风?”

“是,是是……”三人忙不迭点头。

秦堪叹道:“陛下直接抄刀抢他们多好,既简单又有效,打牌多浪费光阴……”

张永三人继续点头,显然他们宁愿被朱厚照打劫也不愿陪他打牌。

下了牌桌的朱厚照脾气显然好多了,指着张永三人笑骂道:“都给朕滚蛋吧,朕跟秦堪有事要说。”

张永三人如蒙大赦,忙不迭躬身告退。

…………

…………

殿内只剩朱厚照和秦堪,朱厚照的脸色渐渐有些阴沉。

“朕今日收到霸州军报,许泰兵败了!”

秦堪抿了抿唇,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败了,咱们再遣精兵良将平叛便是。”

朱厚照冷笑道:“自朕登基以来,打仗从来都是只败不胜,这可不是兵家常事了,真不知道朕的朝廷都养了些什么废物,那个许泰出征前在朕面前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定为朕平了霸州之乱,还一脸自信地立了军令状,结果九万京营将士殆亡两万余,被反贼杀得落花流水,他自己也落荒而逃,朕倒要瞧瞧他回京后有何脸面见朕!”

“陛下,现在重要的不是生气,而是冷静下来好好总结一下教训,认真审视反贼的真正实力,下令兵部调集精兵,户部准备粮草,以图再战反贼,君臣同心,将士用命,何愁反贼不平?”

朱厚照泄气道:“你说得倒容易,瞧瞧如今朝中的大臣们,哪有一丝丝‘君臣同心’的样子。这世上除了你和张永他们,有谁真正跟朕一条心?满朝文武心里除了升官发财还有什么?他们与朕不同心也就罢了,朕想做什么他们不论对错黑白,统统誓死反对,霸州反贼算得什么?若大臣们答应朕御驾亲征,朕三日之内扫平霸州!”

“这个……陛下,太自信了点吧?”

“……十日!”

“…………”

秦堪只能选择沉默,这家伙越来越过分了,以前每次见他一股浓郁的昏君味道扑面而来,如今可倒好。昏君味道里还掺了一股子狂妄自大……每年开春告祭太庙的时候。他就没感觉到各代祖宗牌位气得微微颤抖吗?

“许泰兵败后,朕宣内阁大学士入豹房商议平叛,李东阳大学士倒给朕提了个醒儿……”朱厚照注视秦堪,幽幽道:“秦堪啊。霸州之乱恐怕非得由你出马不可了。李东阳告诉朕。霸州造反的那个女反贼头子唐子禾原来是天津白莲教的余孽,在天津与你交过手,后来成了漏网之鱼跑了。由此看来你是她的克星呀,你能败她一次就能败她第二次,再说你出巡过辽东,有领兵布阵的经验,朕数遍满朝文武大臣,唯有你是最合适的平叛人选……”

秦堪苦笑,自己果然猜得分毫不差。

脑海中无端浮现唐子禾那张绝色俏脸,秦堪努力压下心头那一丝丝爱恨难明的情愫,朝朱厚照拱手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朱厚照喜道:“朕就知道你不会拒绝,这样吧,朕再调十万京营将士予你,你领平叛总兵官之职,苗逵上月从宣府回来掌了御马监,最近一直磨着朕想打仗,朕便派他提督军务,王师以你为首,苗逵为副,朕会嘱咐苗逵,若你二人意见相左之时,以你的意思为准,如何?”

秦堪摇摇头:“陛下,霸州已成气候,平叛颇为艰难,更艰难的是平叛之后民心难聚,不论内战还是外战,真正苦的还是百姓,所以除了领兵剿乱之外,臣还想向陛下讨几道政令……”

朱厚照奇道:“什么政令?”

“陛下,霸州反贼之所以在短短两月之内成了气候,除了反贼首领唐子禾机诈多谋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秦堪定定看着朱厚照,叹道:“陛下,恕臣大胆,霸州官府对百姓欺压太甚了,臣麾下锦衣卫这些日子收集霸州大小消息,桩桩件件皆是百姓被官府逼得家破人亡,特别是霸州的马政,当地官府规定每户人家每年向朝廷缴纳五匹成年壮马,否则拿人下狱,五匹成年壮马,普通百姓家如何养得起?霸州百姓被逼到这一步,已经没了活路,逆首唐子禾和张茂登高一呼,无数百姓景从附逆,导致反军人数短短两月从五千迅速扩张到七万……陛下,苛政猛于虎也,霸州的百姓是被官府生生逼反的呀!”

朱厚照神情怔忪,脸色忽青忽红,沉默许久,恨恨一拍桌子,怒道:“刘瑾,梁洪!都是他们在外面胡作非为坏了朕的名声,朕几时说过要霸州百姓交那么多匹马?杨一清曾在三边推行马政搞得红红火火,却也只定下每户只交两匹成年壮马,更何况这两匹马是直接冲抵徭役的,一本好好的经,全被霸州的狗官们念歪了!”

秦堪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臣愿为陛下出征平叛,但臣想求陛下一道圣旨,暂免霸州马政,不仅是马政,一切要向官府交的重税皆免,朝廷户部分拨银子重建城池,招揽商贾,立御史台,知府和厂卫衙门,三权分立互督……陛下,让霸州休养生息几年吧,霸州的百姓再也折腾不起了,否则这次臣平了叛乱,保不齐下次何时霸州又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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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出征在即

施政也好,平叛也好,决定出手之前首先要找到叛乱的根源,军事上的胜利只是治标,根源问题不解决,今日平了叛乱明日又会再叛。

秦堪不喜欢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须标本兼治一劳永逸,站在客观角度来说,霸州之乱的根源并不在唐子禾,她只是在适当的时机恰到好处地站出来了而已,没有唐子禾霸州照样会乱,吏治不清,马政不罢,霸州之乱只是迟早的事。

“朕给你这道圣旨!”朱厚照答应很爽快。

他不是不通道理的人,他只是爱玩而已,史书里一页页尽说他荒唐叛逆,但从没说过他是残暴不仁之君,弘治皇帝留给他的江山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秦堪,朕这就发下中旨,授你北直隶督抚,许你临机专断霸州军政之权,主理霸州平乱以及战后代朝廷广布仁政事宜……”朱厚照深深道:“秦堪,一切拜托你了,江山是祖宗留给朕的基业,它不能垮在朕的手里,朕相信你一定旗开得胜。”

“臣遵旨。”

朱厚照好奇道:“十万京营将士由你统领,你打算如何破反贼?”

“臣是这么打算的,大军兵临城下后,臣派人射箭书入城,邀请反贼首领唐子禾出城一会……”

“朕知道了!你想摆鸿门宴,帐外埋伏五百刀斧手,等你摔杯为号……”

“臣不得不向陛下谏言,陛下你要与时俱进啊。这个烂法子自从楚霸王用过一次以后,千百年来人人争相效仿,闹得如今天下人人皆知,一说起敌人邀宴便少不了刀斧手埋伏在外面,更没品位的是,这些千古风流人物抄袭楚霸王的法子也就罢了,连刀斧手的人数都原封不动照搬,不管谁请客都是五百个刀斧手在外面,不多也不少……同样的坑人法子用多了,现在谁还上当?陛下不信的话你叫头猪过来赴宴。看它来不来。猪也怀疑你会不会埋伏了刀斧手打算宰它过年……”

“哈哈哈哈……”朱厚照疯了似的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堪面无表情斜睨着他,这孩子笑点低到什么程度啊,将来有空编一本前世的网络笑话段子给他。真怀疑自己会不会犯谋害皇帝之罪。这孩子必然会活活笑死……

朱厚照前仰后合笑了许久才渐渐缓过气来。擦着泪花儿笑道:“好吧,鸿门宴过时了,你说说打算怎样对付唐子禾?”

“臣把她邀出来。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好……”秦堪若有深意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接着道:“最好能说服逆首唐子禾弃城而降,朝廷王师则不战而屈人之兵,上善也。陛下,唐子禾若降了朝廷,陛下如何发落她?”

朱厚照沉吟片刻,缓缓道:“自古降者不杀降者不究,否则杀降不祥,会遭天谴,秦堪你若真能说服逆首唐子禾归降朝廷,朕承诺绝不动她分毫,甚至还可以给她封个女官当当,十王府里住着好几位年长的老公主呢,朕安排她总管十王府……”

朱厚照神秘一笑,道:“这可是肥差呀,朕还是太子时便听说了,公主们住在十王府里,驸马们虽与公主是夫妻,但是按祖制,驸马都必须住在十王府外,驸马若欲跟公主们见一面共享鱼水之欢,私下里给女官的孝敬可不少……”

瞧着朱厚照笑吟吟的模样,秦堪嘴唇嗫嚅几下,终究还是没吱声儿。

有句话真不忍心告诉他,男人享鱼水之欢前先给银子,这跟逛窑子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朱厚照的姑姑甚至姑奶奶们大抵等于被嫖了,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思维若再延伸一下,让唐子禾总管十王府,岂不是当了老鸨……

秦堪使劲甩甩头,赶走了脑海中这些可怕的想法。

不着调儿的想法赶走了,秦堪心头却分外沉重起来。

以唐子禾的刚烈性格,她……会归降朝廷吗?走到如今这一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将战火烧遍了北直隶,河南,山东,就算她想归降,还由得她做主么?

…………

该说的都说完了,秦堪正打算告退,忽然想起这位年轻皇帝的感情波折,作为朋友,这个必须问一下的。

“陛下,这几日不知你与那刘良女之间进展……”

原本笑吟吟的朱厚照一听“刘良女”仨字,目光顿时变得幽怨感伤,眼中泫然欲泣,秦堪看得脑子发蒙,耳中甚至依稀听到那惨绝人寰的“二泉映月”的二胡凄凉调……

“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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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豹房刚回到侯府,圣旨紧跟着便上门了。

皇帝和内阁达成了一致,平叛主将一事就这样定下。

朝廷机构有效运转起来还是颇为雷厉风行的,没过多久,兵部左侍郎严嵩亲自将兵部开具的调兵公函和虎符送到侯府,同时户部开始紧急调集粮草,北直隶督抚的全副仪仗以及牙牌官印等等,由礼部和吏部官员亲自送上门来,保国公朱晖也派了裨将登门,请山阴侯明日校场点兵选将。

即将出征的消息来不及回内院告诉杜嫣金柳,上门的客人太多,秦堪只好笑脸接待。

侯府偏厅花房内。

送公函和虎符的严嵩一直留在花房没走,秦堪在前堂迎来送往各色官员,办过各种领兵出征的法定手续,这才一脸疲累地走进花房。

穿着绯色官袍的严嵩起身施礼:“侯爷辛苦了。”

秦堪笑着招呼他坐下,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了严嵩一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如今的严嵩才二十多岁,一点也不像后世史书里说的那般阴险狡诈,他的眼神很正,仿佛百邪不侵,二十多岁的年纪做到兵部侍郎,升官速度委实神速了,官高而不忘本,尽管如今严嵩已养出了上位者的气度和威势,然而在秦堪面前却一如既往的谦卑有礼,颇识进退分寸,也不枉秦堪提拔他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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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开拔霸州

严嵩对秦堪一直是很恭敬的,当初秦堪为救身陷囹圄的岳父,派丁顺暗中收买国子监贡生伺机闹事,那时严嵩便感到他的机会来了。

大明的举子秀才不计其数,能考中进士的百中无一,然而就算考中进士也并不代表一辈子飞黄腾达了,就像前世的高考一样,考上大学并不代表以后一定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好工作,事实上大学毕业后在家待业啃老的年轻人绝不在少数,大明的进士也一样,退休的官员太少,等待上岗的进士又太多,于是导致整个大明的官僚机构太过臃肿,每隔三年的一批新科进士大多数都只能进翰林院当编修。

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一个被弄得仿佛便秘似的国家,绝对是不健康的。

当时身为国子监贡生的严嵩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他更清楚欲改变命运只能靠自己,于是他主动找上了丁顺,为当时还只是锦衣卫内城千户的秦堪帮了一个小忙。

严嵩知道,一个跟太子交情堪称莫逆的人,绝不仅仅只是个内城千户,秦堪会有更辉煌的前途,跟他结下这份香火情,对自己绝没坏处。

事实证明严嵩赌对了,秦堪日后果然飞黄腾达,当年二人结下的香火情也不负所望发挥了作用,严嵩毫不犹豫投到秦堪帐下,摇旗呐喊也好,为虎作伥也好,总之,严嵩也跟着发达起来,才二十多岁他,赫然已是兵部左侍郎。九卿之位离他咫尺之遥,触手可及。

若没认识秦堪,他严嵩如今会是怎样的景况?大抵现在也只是个翰林编修,翰林院苦熬几年出来,外放到地方做一任知县,运气好或许有生之年可以升任知府,运气不好,恐怕只能在知县任上终老致仕。

花房里静悄悄的,严嵩欠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神情恭敬。目光平和。

秦堪啜了一口茶。笑道:“惟中久等了,陛下钦点本侯出征平叛,今日委实太忙了些。”

严嵩笑道:“侯爷是我大明砥柱磐石,自是能者多劳。下官无能。只恨不能为侯爷多多分忧。”

秦堪摇摇头:“大家都是熟人。别说得那么好听,本侯只是天生的劳碌命罢了……”

感慨般叹息一声,秦堪苦笑道:“大明缺人才。本侯也缺人才啊。”

严嵩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册递上,笑道:“肯为侯爷分忧的人不少呢,刘瑾倒后朝堂大乱,大臣们惶惶不安,不少人有心投靠侯爷,又担心侯爷家的门槛太高,他们跨不进来,于是很多人求到下官头上,不仅是下官,侯爷的岳丈杜大人恐怕也收到过不少名帖。”

秦堪接过名册凝目看去,喃喃道:“右副都御史史琳,右佥都御史张敷华,工部侍郎曾鉴,刑部侍郎洪钟……”

合上名册,秦堪这一刻忽然发觉自己的势力随着刘瑾的灭亡而徒然膨胀,这可不见得是好事,秦堪跟刘瑾不一样,一朝得志便猖狂的人注定寿命不长,他秦堪如果想百年以后气定神闲躺在床上安然而逝,这个时候最好低调一些,否则下场跟刘瑾没什么两样。

想了想,秦堪将名册递还给严嵩,缓缓道:“本侯出征在即,就不与这几位大人见面了,回头我命丁顺备礼送到他们府上,多谢他们看得起秦某。”

严嵩已非官场新丁,闻言顿时目露欣赏之色:“侯爷激流之中识进退,下官敬佩。”

秦堪摇头苦笑,随即正色道:“惟中,本来我曾向李东阳提议由你补任兵部尚书之缺,不过李东阳驳了,细细一想,李大学士说的不无道理,朝堂是个讲资历的地方,惟中你才二十多岁,若幸进太快反而落人话柄,成为朝堂众矢之的,所以你还是暂时在兵部侍郎位置上多打熬几年,多做点政绩出来,那时我再帮你游说也有底气,你意下如何?”

严嵩起身感动道:“侯爷助下官走到今日的位置上,已然是下官的再生父母,下官唯侯爷马首是瞻,侯爷怎么吩咐,下官怎么做。”

秦堪点头,深深注视着严嵩,道:“说到政绩,本侯这里倒有一桩心事,不知惟中可愿为我分忧?”

严嵩目光闪动,笑道:“侯爷的心事,莫非是……天津?”

秦堪楞住了:“你怎么知道?”

严嵩笑道:“当初侯爷曾为扩建天津城而奔走,下官当时便留了心,仔细一琢磨侯爷的用意,才赫然察觉侯爷所图不小,侯爷有此大魄力欲做那百年来无数帝王名臣不敢做之事,下官不才,愿为侯爷马前小卒,为侯爷蹚蹚水中深浅。”

秦堪大笑,看来严嵩真的明白他的用意。

“惟中,恐怕要委屈你两年了,天津对我太重要,必须有个心腹之人打理,眼下天津百废待兴,而新派去的知府才能平庸,不合我意,我欲向陛下荐举你去天津任两年知府,挂个兵部左侍郎和佥都御史的衔,两年后再调你回京,我保你做兵部尚书,惟中意下如何?”

严嵩肃然道:“愿为侯爷效劳,一切听侯爷吩咐。”

秦堪笑道:“如此,我可放心去霸州平叛了,惟中记住,欲兴天津,首必兴商,欲兴商事,首必开海,你去天津后不声不响先把市舶司衙门建起来,我已邀了朝中十余位国公国侯合伙造海船跑海运,你建市舶司朝廷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的,十几位国公国侯谁也招惹不起,本侯已为你借来东风,你好自为之。”

严嵩一一谨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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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京营校场战鼓隆隆。号角连天,旌旗猎猎。平叛总兵官,山阴侯秦堪校场点兵,十万京营将士山渟岳峙,沙场杀气盈天。

当着十万将士的面宣读圣旨之后,众将士齐跪山呼万岁,总兵官秦堪下令大军开拔霸州。

这次秦堪做的准备很充分,除了十万京营将士,他还带上了御马监勇士营的两千官兵,以及造作局刚打造出来的崭新的一百门佛朗机火炮。连正在受训的五百少年兵也带上了。

张永升司礼监掌印太监后。御马监自然不能兼领,如今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换成了原宣府监军苗逵,而苗逵恰好也是这次平叛霸州的监军,与秦堪一主一辅。秦堪提出借调勇士营。苗逵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大军开拔前一日。苗逵登门拜访了秦堪,未来日子里二人搭档,自然要亲近一番。于是带了重礼登门,秦堪很客气,不仅没收苗逵的礼,反而送苗逵五万两银子,两人在侯府前堂连连推让坚辞,最后差点打起来。

有了这个良好的开始,秦堪和苗逵之间算是交情渐深,苗逵虽然也是太监,但生得孔武有力,十分魁梧,因为久居边镇的缘故,苗逵肤色黝黑,一看便是经常风吹日晒,唯一的缺点就是……丑了点。

秦堪喜欢和丑人打交道,这种人在英俊的人眼里看起来赏心悦目,若跟英俊的人站在一起,秦堪总忍不住有朝他脸上泼硫酸的冲动。

苗逵没关系,他貌似已经被泼过了……

…………

…………

大军开拔,百官相送,直到出了京师城门,秦堪回头仍看到杜嫣和金柳痴痴伫立在城头的袅娜身影,金柳怀里抱着秦乐,小家伙不知离愁为何物,仍咯咯笑着在母亲怀里不安分地挥舞着小手。

秦堪心头一酸,远远朝城头上的二女挥了挥手,强忍着回过头。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自己这般东奔西走却是为了哪般?想改变这个世道的同时,却不可避免地冷落了娇妻,世间若得分身法,一愿纵横天下,展抱负,绘宏图,二愿常伴佳人,只相聚,勿相思。

大军行进不急不徐,直到再也看不到城头上那两道魂萦梦牵的身影,秦堪这才重重叹了口气。

此行霸州是剿还是抚?想到这个问题,秦堪心头沉重起来。

唐子禾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若代表朝廷招抚她,以她的性子多半不会答应,她的心很大,装得下整个天下,所以她敢干出这般泼天的大事,如果她肯被招抚的话,当初在天津就会降了朝廷,绝不会等到今日声势壮大之后再降。

然而若是对她用剿……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大军离开京师的那一刻起,朝廷和反贼数十万人的性命似乎只在他和她的一念之间了。

十万大军绵延数十里不见头尾,平叛总兵官的仪牌高高立于中军,无数亲兵侍卫紧紧簇拥,秦堪骑在马上心事忡忡,一身披挂的苗逵策马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告了声罪,然后驰向后军督促粮草去了。

丁顺手挽缰绳,看到苗逵的身影走远,不知怎地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秦堪面色不善地瞟了他一眼。

丁顺笑着急忙赔罪:“侯爷勿怪,属下一时忍不住……”

“你笑什么?”

丁顺憋着笑道:“属下只是奇怪,苗逵这家伙怎么长的,爹娘造他时肯定都没用心,好嘛,长得跟闹着玩儿似的,难怪先帝把他派到宣府监军好多年,一则眼不见为净,二则就他那模样往宣府城头一站,鞑子都不敢攻城了,宣府多年未失,苗公公功不可没……”

秦堪一记马鞭狠狠抽在丁顺身上:“要不要本侯把你这张破嘴缝起来?苗公公为国戍守边镇劳苦功高,由得你来编排他么?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毒了?”

丁顺敛了笑,急忙道:“是,属下以后不敢了……侯爷,此次平叛苗逵监军,对咱们行事是不是有些不方便?苗逵不会掣肘咱们吧?他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不假,但是太监可没一个好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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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牙龈肿痛,半边脸肿得跟包子似的,而且痛得连脑子都疼起来,码字可谓万分艰难,更新晚了诸兄见谅,明天吊两瓶水应该能好……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八章 各斩情丝

“太监不一定都是坏人……”秦堪认真道:“跟咱们正常人一样有好有坏,比如当年的司礼监萧敬,比如现在的张永等等,他们都不算坏人,只是好也好得不纯粹,有着各种缺点,再比如这位苗公公,更是一员猛将,宣府监军时常亲自跃马扬刀与鞑子浴血厮杀,这样的人能算坏人吗?至于说他监军会不会对咱们有掣肘,这个倒不必担心,我听说苗逵是个很本分的人,在宣府时与总兵和上下将领们相处很融洽,否则也不可能在宣府一待便是许多年,你以为宣府的将领们都是善茬儿吗?”

听秦堪如此一说,丁顺顿时对苗逵有了些许好感,笑道:“苗公公若不指指点点就最好了,属下就怕他鸡毛当令箭胡乱插手军务,贻误军中大事。”

“苗逵不是蠢人,只因他天生勇猛,先帝遣他到宣府苦寒之地监军,一待就是许多年,直到先帝驾崩也没想过把他调回京师,如今新皇好不容易想起他,将他调回来了,可他对陛下来说太过陌生,恩宠俱无,可以说这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人物,如今正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之时,试问他怎么敢胡乱指挥而得罪我?”

丁顺憨憨一笑:“自从朝中出了刘瑾这号货色以后,属下对太监可提防得紧,既然侯爷说苗公公不算坏人,属下倒要和他亲近亲近,晚上扎营后和他好好喝个痛快……”

秦堪很爽快点头:“喝酒交朋友正是应有之举,不过军中禁止饮酒。你晚上找苗公公前先去领二十记军棍,打完了再喝酒,喝得又痛又快。”

丁顺干笑两声,再也不敢提喝酒的事了。

…………

…………

京师离霸州不到二百里,大军开拔的第二天便离霸州不远了。

当晚大军扎营,秦堪传令擂鼓聚将,帐下聚监军苗逵,京营指挥使贺勇,副总兵冯桢,游击将军郤永。伏羌伯毛锐等人。

聚将之后。秦堪当即布置了对霸州用兵的战略,结合许泰的失败教训,以及秦堪对唐子禾的了解,秦堪对十万京营将士重新做了部署。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则便是绝不分兵。

分则必败。许泰原本对霸州有着绝对优势的。就是看到唐子禾派出数万反军分袭河南山东,许泰顿时慌了手脚,于是也分兵去追击。结果朝廷王师力量分散,一支万人的伏兵便导致了王师兵败。

不得不说,唐子禾这一招调虎离山用得好,而且不是阴谋诡计,却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反军大明大亮袭取河南山东,救不救你自己看着办,救则分兵,分兵则被反军逐个击破,不救则眼睁睁看着河南山东被陷,反军声势渐大而愈发不可收拾。

许泰做出了选择,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一旦分兵便化主动为被动,完全被反军牵着鼻子走了。武状元能在校场骑射十矢中六,但比起耍心眼儿却比唐子禾显然差了一筹。

“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硕大的羊皮地图前,秦堪手指将霸州城池虚画了一个圈,然后狠狠一拳砸在“霸州”两个字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帐中众将起身抱拳。

“丁顺!”秦堪扬声叫道。

守在营帐外的丁顺按刀而入:“在!”

“锦衣卫探子和东西厂的人乔装入河南山东,在两地各村庄城镇散播谣言,就说霸州反军首领唐子禾欲归降朝廷,目前正与朝廷官员秘密接触中,这条谣言要想办法传遍北直隶和河南山东,最后必须传到打入河南山东的杨虎夫妇和刑老虎耳中,你办不办得到?”

丁顺一呆,显然没想到秦堪竟会出这一招,这等于切断了唐子禾的后路啊。侯爷这是狠下心慧剑斩情丝了么?

犹疑地看着秦堪阴沉的脸色,丁顺终于一咬牙,重重抱拳道:“遵命,属下愿立军令状!”

帐内众将见丁顺领了将令,众人不由跃跃欲试。

大明虽然重文鄙武的风气颇盛,然而真正在战场上立下功劳收获还是很大的,封爵或许有些困难,但升官却是少不了。

秦堪见众将期待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道:“众将且莫急着请战,如今反贼敌势未明,我们只能稳打稳扎步步为营,明日大军便可兵临霸州城下,十万大军围城之后再定章程。”

众将领命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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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

仍旧夜凉如水。

唐子禾披着小巧的铠甲,头戴银翅盔,英姿飒爽地按剑在城头马道上巡梭,蓝巾包头的反军将士们聚精会神守在城头箭垛下,尽管城外一片漆黑无法目视,可将士们仍凝神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

唐子禾一脸风尘缓步而行,所行之处反军将士们纷纷向她弓身行礼,神情恭敬且敬畏。

一介女流领着两三万没经过操练甚至连兵器都甚缺的将士,竟打败了朝廷四万正规军队,这四万兵马竟然还是京师拱卫明廷皇帝的精锐兵马,这场旷古烁今的大胜令反军士气大振,同时对唐子禾也愈发崇敬拥戴,所有人再也不敢因她是女流而轻看她,唐子禾的声望如今在军中已达到了顶点,所有人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有这位女元帅带领大家对抗朝廷,这天地未必不能翻覆。

城头不断有将士朝唐子禾施礼,唐子禾一路微微点头行过。

她的眼神仍旧清澈,目光里却多了一丝迷茫。数万人因为她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然而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知道,大家的前途依然一片漆黑,一场胜仗并不代表什么,朝廷一旦对反军真正重视起来,调集精兵悍将征剿霸州,那种摧枯拉朽的磅礴力量绝不是目前区区几万人能抗衡的,更何况,下次征剿她的主将不是别人,是一个连她都感到害怕的对手……

未来出路在哪里?手下几万人的活路在哪里?

唐子禾迷茫了。

已是子时深夜。城门内却依旧人影幢幢。数不清的百姓正在帮着反军将士搬运巨木擂石,高高垒着沙袋,百姓们人人干得热火朝天,繁忙的人群里不时发出几声欢欣的轻笑。几名挎着竹篮的大婶不时从篮中摸出两个黑黄的糠菜窝头。笑着分发给值守在城门四周的反军将士。将士们伸手接过,感激地躬身道谢……

一幕幕场景那么的温暖平和,寒冬的夜里。这座被造反军队占领的城池,反军和百姓之间相互融洽得如同一家人一般,官法如炉,融尽如铁民心,却融不了每个人嵌在骨子里的善恶。

唐子禾远远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心情却愈发沉重了。

霸州,即将迎来一场无比惨烈的恶战,此战胜负难料,然而一旦官兵破城,城内这些朴实善良的百姓会被官兵们如何处置?

迷茫的目光望向漆黑的苍穹,唐子禾在痛苦和期待中挣扎。

“元帅,城外探子来报,明廷果然出兵第二次围剿霸州了……”葛老五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唐子禾缓缓转过身,平静地道:“明廷这次派出多少兵马?大军开拔到哪里了?何人为主将?”

葛老五垂头道:“这次仍旧是京营精锐,一共十万兵马,大军今晚正在霸州城西南五十里外安营扎寨,果然如元帅所料,这次明廷派出的主将是……秦堪!”

唐子禾浑身一震,眼圈立刻泛了红。

“果然是你,为何是你……你我的相识,难道真是一场孽缘么?”唐子禾喃喃自语,俏脸凄楚无依。

“元帅!”

葛老五见唐子禾失神,顿时一声厉喝,终于唤醒了唐子禾。

唐子禾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唇间传来的痛楚生生逼回了即将夺眶的泪水。

“元帅,恕末将直言,数万人的性命全托付在你身上,此时大战在即,元帅怎可仍牵挂这份不该有的儿女私情?秦堪此来作甚?他是来要咱们的命!你却还在记挂着当初天津时的孽情,元帅,你置我等数万将士的性命于何地?”葛老五说着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天津城内秦堪设伏,我葛老五冲动大意之下丢了上百兄弟的性命,天津城外,我等飞身远遁又被秦堪派出的锦衣卫追杀,死了不少兄弟,从那时起我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我活着是要为那些兄弟们报仇!如今咱们好不容易走到兵强马壮这一步,可以跟朝廷面对面的厮杀搏命,可以给死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此时此刻,你怎能心软,怎能牵挂那些本不该有的情意?”

悲怆而色厉的一番话,仿佛击碎了唐子禾心底最后一丝防线,一张张死去的熟悉面孔在她眼前飞舞闪动,那些虚无的面孔却有着一双真实的眼睛,眼睛里透着冰冷的目光,冥冥中仿佛在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等着看她如何用惨烈的手段将这天下搅个风云变色,如何用仇人的鲜血和头颅祭奠他们的英灵。

是啊,背负着死去的弟兄们的仇恨,也背负着活着的弟兄们的生望,她只是个女人,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太重了,如何还负担得了哪怕一丝丝的儿女情长?

“葛老五,准备迎敌吧。”

唐子禾的语气分外平静,转身的瞬间素手轻抬,拭去脸上两行凄楚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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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九章 少年壮志

大军开拔,旌旗蔽日,万马齐嘶,卷起漫天尘土,天地间风云变色。

秦堪骑在马上,静静立于大军经过的路旁,看着整齐的队伍鱼贯而行,前后绵延十余里不见首尾,静默行军的队伍弥漫着黑云压顶般的杀气,仿佛遮盖了天地间所有的生机。

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它是拱卫大明的最后一道屏障,自永乐年开始便悍守着大明的京师,队伍里的每一个军士都不是寻常的卫所军户,他们不必为将领种田,不必向将领交租,他们每天要做的只是操练,千遍万遍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每一个杀敌的动作,熬炼着身上每一块肌肉。

如此精锐的王师足可纵横天下,横扫宇内,若正面战场与反军厮杀,胜负当无悬念,除非唐子禾另出机谋算计,许泰便是前车之鉴,他率领的也是京营精锐,最终还是败在唐子禾手下。

这个女人……不简单呐。

五百少年兵像五百只忠犬,紧紧站在秦堪身后,秦堪将他们调入平叛大军后只让他们充为身边亲兵,一则秦堪对他们颇为信任,二则留他们在身边也是为了让他们好好学习如何指挥大军作战,如何排兵布阵,只当是实践从兵书上学到的知识。

寒冬出兵委实不是好季节,凛冽的北风呼啸肆虐,如刀锋般刮得脸上生疼。

一件狐皮大髦悄然无息披在秦堪肩上,秦堪回头。却见一名少年恭谨垂头退后一步。

秦堪笑了:“你叫宋杰,对不对?”

名叫宋杰的少年抬头,惊喜道:“侯爷记得小人的名字?”

“当然记得……”秦堪目光忽然黯淡下来,叹道:“你是当初辽河之战幸存下来的,五百少年,战死辽河者三百余,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住了,不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辽河有幸埋忠骨啊!”

宋杰眼圈一红。垂头哽咽道:“只恨小人无用。弟兄们拼死也没保得侯爷周全,最后侯爷不得不亲自抄刀与鞑子厮杀……”

秦堪摇头:“你不要存着这种想法,当时你们已豁出性命了,说到底还是因为鞑子军队太强大。我们汉人与之面对面搏杀委实不是对手。这是饮食习惯和生活环境所决定的。我们都无法改变,只可惜杨志勇他们……”

宋杰稚嫩的脸上布满怆然,两手死死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侯爷何时带我们再去辽东?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小人愿和杨志勇一样战死辽河边,杨志勇是条汉子,小人也不是娘们儿!”

“会有这么一天的,大明之患,患在北方,北方鞑子不除,再繁华的社稷也只是摇摇欲坠的楼阁,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再巡漠北,饮马辽河,我在辽河边立了一块碑,杨志勇他们英灵不远,在等我们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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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宋杰见是丁顺,于是颇识分寸地默默按刀退下。

丁顺走近,呵呵笑道:“侯爷,再过四个时辰,大军可至霸州城下,刚才行军沿途锦衣卫抓了好几伙鬼鬼祟祟的人,估摸着是霸州城派出来的探子,现在正审他们呢……”

秦堪点头:“勿枉勿纵,审清楚了再决定是放是杀,不要误捕了百姓,王师不可失了民心。”

丁顺笑着应是,接着迟疑低声道:“遵侯爷的吩咐,散布谣言的兄弟已经派出去了,正赶往河南山东的路上……侯爷您这一招用得狠啊,彻底断了杨虎,刑老虎对唐子禾的照应,等于断了唐子禾的援军,……难道您真打算对唐子禾痛下杀手了?”

秦堪淡淡道:“大敌当前你死我活,我不痛下杀手难道等着她来杀我吗?既然敢造反就要承担造反失败的代价。”

丁顺咧嘴干笑道:“属下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呵呵,唐子禾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若死在乱军厮杀中未免有点可惜了,侯爷您在天津时不是和她……呵呵。”

“和她怎样?”秦堪神色不善。

丁顺尴尬笑道:“和她有过那么一段……呃,往事,属下还以为侯爷看在曾经的风流……咳,故人情分的面子上舍不得对她下杀手呢。”

秦堪哼道:“她胆子大,敢干出这么一桩捅了天的大祸事,我胆子小,不剿了她我如何向陛下和朝廷交差?”

丁顺颇为理解地点头:“侯爷说得有道理,女人嘛,长得再美也就两只眼睛一张嘴,所谓美女无非就是眼睛和嘴的位置摆得比较端正顺眼而已,以侯爷的身份和才貌,自然要找那种温柔贤惠小鸟依人的女人,一个成天琢磨着造反当女皇帝的女子必然入不了侯爷的法眼,找婆娘这种事啊,还真得看各人的口味……”

尽管心情抑郁,秦堪也禁不住乐了:“呵,我还从不知道你这粗鄙汉子竟对男女之情颇有见地,我怎么听出你似乎有点偏向要我放过唐子禾的意思?”

丁顺急忙摇头:“侯爷您可别吓属下,唐子禾不管怎么说也是朝廷征剿的女反贼,属下怎敢让侯爷放过她?这可是大逆不道啊……只不过属下说句掏心窝的话,霸州之反,委实也不能全怪唐子禾,若不是刘瑾梁洪这些人在霸州横征暴敛激起民愤,唐子禾就算反了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纠集这么多人,事情的根子还得怪刘瑾,这老阉贼把咱们大明祸害得太深了,可谓天怒人怨,属下若见到刘瑾,恨不得……”

丁顺说着忽然住嘴。

秦堪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继续说啊,你若见到刘瑾会怎样?”

丁顺沉默许久,幽幽道:“侯爷,属下暂时还不想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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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兵临城下

四个时辰后,秦堪领大军兵临霸州城下。

一箭距离之外,大军三面围城,唯独放开西面,前锋五千骑兵护城河外绕城飞驰警戒,中军则有条不紊扎下营盘。

十万大军如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云,沉甸甸地压在霸州城外,还没开始攻城,霸州城方圆之地已然充斥着凌厉肃杀之气。

战争就这样突如其来,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霸州城头,唐子禾眯眼看着城下黑压压数不清的人头和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有那漫天飞舞招展的林立旌旗,一种仿佛能将她碾压成粉碎的莫名杀气顷刻震撼着她的心。

远处的中军营帐的正中心,一杆帅旗徐徐升起,帅旗上一个硕大的“秦”字迎风猎猎,旁边一杆稍小的旗帜上绣着“奉天平叛总兵官山阴侯”,数百名黑甲武士按刀肃立于旗下,无形的威势随着凛冽的寒风散开。

远远看着那个熟悉的“秦”字,唐子禾只觉心中一紧,一股难言的苦涩袭上心头。

你……终于来了。

当初相别,天津衙门那株绽开的腊梅树下,留在她心底里最后一道独自伫立的背影,再次相见,他却率领着千军万马裹挟风雷之势,如天神般降临。

只是今日他带来的千军万马,却是为了征剿她而来……

静静注视着远方那面令她心痛的帅旗,唐子禾面沉如水,转过身对身后的反军将领们道:“勿惧明廷敌军。我能带领你们大胜一次,就能再胜第二次,我们人数虽寡,但刑老虎和杨虎已将义旗插遍北直隶,河南和山东,援军很快就会到来,只要胜了这一支明廷兵马,我带你们打进京师皇廷!”

一番话令所有反军将士原本低落的士气顿时高昂鼓舞起来,城头上人人高扬着手中兵器,发出如虎狼般的吼叫声。

唐子禾高举右手一挥。厉喝道:“准备迎敌!”

士气高昂的反军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在城头列队。各种巨木,擂石,火油被百姓们搬上城头,成捆的箭矢堆放在弓箭兵脚下。每隔十丈便架起一口巨大的铁锅。点上火。锅里滚油沸腾冒泡,一股股青烟扶摇直上青天。

城内反军将士忙碌时,城外朝廷军队已扎好了营盘。十万大军营盘绵延十里不见首尾,营中一名披甲将领策马向城门方向而来,离城门数十丈开外,将领勒马扬声朝城头大声道:“奉旨平叛总兵官山阴侯秦大人遣使进城,请城内唐元帅一见!”

城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反应。

将领在城下拨马来回走动,哈哈大笑道:“某只一人矣,你们有胆子造反,却没胆子见我吗?你们怕什么?”

城头箭楼前,所有人静静看着唐子禾。

唐子禾盯着城下将领,思索良久,冷冷道:“给他一点教训,教他休要张狂,然后开城门放他进来,本帅倒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葛老五眼中精光一闪,劈手夺过身旁一名军士的弓箭,左手连搭三支箭,嗖嗖嗖三声,三箭闪电般射出,恰好落在城下将领的战马前一尺之地,三支箭呈品字型插在土中,箭尾翎羽微微颤动。

马上将领笑声顿时一滞,脸色有些难看了,三箭连珠的手法虽然不算少见,但射出百步后竟然能呈品字型插在他身前一尺之地,显然城头上的人若想一箭将他射死并不费吹灰之力。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护城河的吊桥也放下,将领不敢多说什么,沉默着策马进城。

…………

…………

霸州城内处处疮痍,许泰连续十多天的攻城令城中民居损毁多处,许多百姓不得不搬出来,在城中的空地上搭一片帐篷,帐篷周围点起几处篝火,老人和孩子蜷缩在篝火旁。

将领进城后下了马,看着城中一幕幕末世般的景象,脸颊微微抽搐,一句话也没说,在众多反军将士敌视的目光下走上城头箭楼。

唐子禾负手立在城楼箭垛处,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的朝廷大军,任谁也看不出此刻她心里在想什么,将领上了城楼,离唐子禾一丈处便被反军将士们拦下,再不准他往前一步。

将领不以为忤,只朝唐子禾抱拳道:“山阴侯麾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丁顺,见过唐元帅。”

唐子禾回头,目光清冷地盯着丁顺:“我见过你,你曾被秦堪派到天津剿白莲教,后来中了白莲教的伏击,身负十余处伤被抬回京师。”

丁顺咧嘴一笑:“多谢唐元帅厚赐。”

“秦堪有什么话要带给本帅?”唐子禾冷冷道。

丁顺嘴一张还没说话,葛老五却在一旁恶狠狠道:“如果你敢说半句劝我们归降朝廷的话,老子可不管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狗屁规矩,现在就一刀宰了你!”

丁顺面无惧色,哈哈笑道:“唐元帅治军不严啊,哪来这种没大没小的手下!”

葛老五大怒拔刀,唐子禾冷冷道:“老五退下!”

目露杀意盯着丁顺,唐子禾道:“丁顺,本帅希望秦堪的手下也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货色,秦堪有什么话带过来,你快说吧。”

丁顺抱拳道:“唐元帅,秦侯爷只有一句话,下午我军退兵五里,在我军和霸州城门之间搭一个凉蓬,侯爷愿与元帅单独一会,双方不带兵器侍从,侯爷和元帅万马军中共叙天津旧情,不知元帅可敢答应?”

这番话说出口,尤其是“旧情”二字,带着几分难以言状的旖旎暧昧之色,旁边的反军将士们脸色顿时怪异起来,复杂而狐疑的目光纷纷投向唐子禾。

唐子禾大怒:“你放什么狗屁!谁与他叙什么旧情,我与他哪来的旧情!若非看你是敌军使节,本帅定斩下你狗头!”

丁顺见目的达到,于是呵呵一笑,顺坡下驴道:“是是,本将口误失言了,侯爷的意思是,为免大战启后涂炭生灵,也为了不使双方将士伤亡过重,侯爷想与元帅面对面谈一谈,谈出一个皆大欢喜的法子,尽量免了这场战端,为各自手下将士的性命着想,还请元帅慎重考虑。”

唐子禾抿了抿唇,转头问身后诸将:“你们意下如何?”

葛老五站出来急声道:“事到如今除了一战怎么可能还有别的法子?难道要咱们归降朝廷么?自古朝廷杀降的事还少了?元帅不必理他,要战便战,怕死咱们就不造反了!”

唐子禾冷冷望向其余将领:“你们的意思呢?”

诸将左右互视,沉默一阵后纷纷道:“听凭元帅做主。”

唐子禾道:“好,本帅就去会会秦堪,看看他要跟我说什么,你们放心,本帅决计不会归降朝廷,我唐子禾愿对天发誓!”

诸将纷纷抱拳,葛老五却冷眼看着唐子禾,唐子禾俏脸红潮一闪而没,迅速扭过头去看着城下黑压压的朝廷军队。

秦堪的话已传到,反军也没为难丁顺,径自放他出城,诸将散去,葛老五仍紧紧站在唐子禾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背影。

唐子禾没回头,幽幽叹息:“葛老五,你放心,我绝不会归降朝廷的,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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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朝廷大军果然依言后撤五里,霸州北城门前一片空旷,百名军士扛着布蓬和原木,在城门和大军中央空旷地带搭起了一座简易的凉蓬,凉蓬正中置绣凳和红木桌,桌上甚至摆上了酒壶和各式果脯肉干。

军士搭好凉蓬后自动退回军中,空荡荡的城门外,双方十数万大军对垒的中央,一座孤零零的凉蓬迎着凛冽的寒风静静伫立,这一幕奇特的景象亘古未见,引双方大军啧啧称奇。

一个时辰后,京营中军方向缓缓驰出单人单骑,不急不徐地朝凉蓬处策马行去,未多时,霸州的北城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线,唐子禾单人单骑驶往凉蓬。

两军阵前一片死寂,双方将士屏声静气看着各自的主将缓缓向空地中央的凉蓬移动。

…………

…………

风很冷,仿佛无数根针刺痛面庞,唐子禾静静看着白色狐皮大髦裹满身的秦堪站在凉蓬外,朝她露出熟悉的温文尔雅的微笑,一如当初天津时的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包括她的心。

风吹得脸颊好痛,似乎也吹得唐子禾的眼睛好痛,因为眼睛被寒风吹出了泪花……

秦堪也看着唐子禾,仍旧熟悉的绝色面容,时隔半年不见,仿佛又有些陌生,她瘦了很多,以前爱穿的湖绿色水裙如今也变成了英姿飒爽的铠甲,铠甲套在她瘦弱的身躯略显宽大,只看这一身铠甲秦堪便明白了许多。

这半年来,她过得并不好,或者说,霸州城的境况并不好,否则反军将士不会容许他们的一军主帅穿着不合身的铠甲。

秦堪无声黯然一叹,率先走进凉蓬坐下,径自执壶给两只酒杯斟满了酒,朝远处痴痴站着的唐子禾遥遥一举,扬声笑道:“唐元帅,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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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相思无用(上)

酒是上好的女儿红,秦堪仰头一口饮尽,酒入愁肠,却说不出是何滋味,心头仍如压着千斤石头沉甸甸的。

霸州造反,朝廷平叛,十万京营精锐摧枯拉朽势不可挡,一座城池不可能守得住,待破城后该杀的杀,该安抚的安抚,安民告示一贴,造反主犯装上囚车往京师一送,秦堪的任务便算完成,很简单的一件事。

然而这件简单的事里却多出一个秦堪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女人,简单的事情变得不简单了。

爱恨交缠,欲舍难舍,硬起心肠挥兵来攻,然而见到她的瞬间,秦堪又感觉到自己的心软。

这个要强却楚楚可怜的女人,他该拿她怎么办?

唐子禾抿唇看着秦堪饮尽一杯酒,然后朝她亮了一下杯底,杯底是空的,却满载着坦荡。

唐子禾嘴角一勾,下马走进了凉蓬,在秦堪对面坐了下来,却并不急着喝酒,反而盯着秦堪的脸,辨别着当初分离前的不同,她看得仔细而认真,仿佛妻子看着自己久别的丈夫,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跟回忆不同的细节。

咫尺距离,相对无言。

良久,秦堪叹道:“此去经年,唐姑娘,别无恙乎?”

唐子禾凄然一笑:“只恨我还是我……”

秦堪盯着她那张精致中带着几分刚毅的俏脸,缓缓道:“曾经答应你的事,我正在做,我没有骗你。五年以后再看天津,它一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唐子禾眼圈一红,很快逼回了眼眶中的泪,语气生硬道:“秦侯爷,你我现在在千军万马前,你要说的就是这些琐事吗?如果是,恕本帅不奉陪了!”

唐子禾起身转头便走,她的脚步很慢,慢得像岁月。

女人放慢脚步,只是为了等心爱男人的一句挽留。很多男人就是因为不懂女人。所以才把她们从不舍推向不得不舍。

秦堪懂女人。他没让她失望。

“唐姑娘……”秦堪叹息:“如今你我大军一触即发,血战之前为何不能平心静气坐下来喝一杯,算是酬了当初天津的故人之情。”

唐子禾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秦堪,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走到如今这一步。你我都身不由己。你不能为了我而退兵。我不能为了你而归降,因为我们现在不仅仅只为自己活着了……”

秦堪缓缓道:“戮杀千万的屠夫佛都允许他回头是岸,你为何回不了头?唐姑娘。不要给自己的自尊找借口,你坚持的所谓志向根本就是个错误!这座江山就算被你们打下来了,你确定你治理江山一定比当今皇上好吗?你如何治贪?如何治河?鞑子南侵如何抗击?倭寇袭边如何应对?税赋如何收?臣党如何制衡?土地集中的趋势如何削弱?”

连珠炮似的问题将唐子禾问懵了,呆呆地看着秦堪,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秦堪叹道:“你只知道造反,只知道用暴力打下江山坐龙廷,这世上的事错综复杂牵发动全身,打江山用刀,治江山难道你也用刀吗?蒙古人占了咱们汉人的江山却不懂治理,只知无尽的杀人,破坏,结果元朝政权维持了多久?不到一百年便轰然倒塌,唐姑娘,你曾说‘不为良医,愿为良相’,这‘良相’是那么好当的吗?”

唐子禾眼中渐渐迸出怒意,沉声道:“秦堪,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教训我么?江山打下来了自有学问人帮我治理,本帅用得着你帮我操心吗?直接说正事吧,我的耐心不多了。”

秦堪垂头叹道:“归降朝廷吧,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降了吧。大军开拔前我已向陛下求了旨意,绝不杀降虐降,许你等自解兵器归乡,我更能保证你安然无恙,唐子禾,降了吧,你应该知道大军攻城的后果,涂炭生灵之前,只盼你及时回头,莫造杀孽……”

唐子禾眼中瞳孔瞬间缩成针尖,盯着秦堪冷冷道:“不!我绝不归降!今生我或许做错了一件又一件事,但这件事我没错!你高居庙堂顶峰,怎知民间疾苦?你可知霸州被明廷的狗官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你可知霸州的百姓过得多苦?这朝廷早该亡了!不换出一片朗朗青天,我唐子禾死不甘休!”

秦堪摇头道:“此皆刘瑾梁洪之过也,如今梁洪被你们杀了,刘瑾被陛下亲自下旨凌迟了,而我这次带来的不仅只有刀兵血光,我还带来了陛下的仁政,带来了朝廷对霸州百姓的补偿和歉意,废霸州马政,免霸州税赋……”

秦堪话没说完,却被唐子禾冷冷打断:“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就算你当着全霸州百姓的面宣读皇帝圣旨,你且看霸州百姓谁还会信!”

秦堪沉默了,他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看来你铁了心要反,我说什么都没用了……”秦堪黯然叹道。

“不错,我刚才说过,我回不了头了,数万兄弟的性命系于我一身,我怎敢拿他们的性命冒险?”

秦堪无奈道:“你一个女人……争霸问鼎那么有意思吗?”

这句话激起了唐子禾的傲气,闻言冷笑道:“谁说女人便不能争霸问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女人也可以有!我就要用我这双手,亲自称量天下的英雄……”

语气一顿,唐子禾的笑容愈冷:“……况且我已称量过了,所谓英雄不过如此,如果男人们就这点本事,这天下我取之何妨!”

秦堪终于被她激起了怒意:“唐子禾,你太狂了。你所说的‘英雄’,是那被你杀掉的刘瑾家奴梁洪,还是那不中用的许泰?”

唐子禾像只天鹅般执拗地高仰起头,不甘示弱地看着他:“……也可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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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相思无用(下)

重逢的喜悦,无奈,幽怨……种种情绪纠缠心底,然而现在却变成了激烈的针锋相对。

唐子禾狠狠瞪着秦堪,目光里流露出难驯的野性。

秦堪有点想笑,这才是她真正的本性吧,与她那温柔恬静的外貌截然相反的性格。

自小被白莲教长老抚养长大的她,学到的不仅仅是一身精湛的医术,还有满脑子的大逆不道,如此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性格怎么可能如外表那般温柔恬静?

“唐姑娘,当初在天津时,你说你累了,不想再争了,可是我现在看到的却是反军势大,而你正是反军的主帅,告诉我,什么事情令你改变了主意?”

唐子禾盯着他,冷冷道:“我离开天津时确实没打算再造反,只想找个偏僻的地方安静度完一生,至于后来我为何改变了主意,为何铁了心继续造反,这个原因难道你真不知?这世上你若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秦堪愕然道:“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唐子禾俏脸顿时阴沉下来:“秦堪,此地两军阵前,你我各为敌人,现在还说这种装糊涂的话,你觉得有意思吗?”

秦堪微怒:“你没头没脑的到底在说什么?你造反的原因跟我有何关系?”

唐子禾瞪着秦堪半晌,忽然泄气地一叹:“罢了,秦堪,相别半载,好不容易见到你,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今日若别。战场上我们将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今日见你只为招降,唐姑娘,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走上绝路,你没有胜算的,降了吧。”

“你为何一定要招降我?你……不忍心见我死在官军手里,对吗?”唐子禾眼中忽然满载浓郁得化不开的柔情。

秦堪忽然翻了个白眼儿,哼道:“因为我夫人生不出儿子,所以我率领千军万马跑来打败你,然后让你回家给我夫人瞧病去。我说这话你信吗?”

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唐子禾有些失望,垂头默然不语,

秦堪默默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尽。

他知道唐子禾想要什么答案。然而他给不起。他知道唐子禾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放弃造反。她说的没错,如今已不只是为自己而活着,造反走到这一步。连她这个反军首领也身不由己了,太多的性命和希望系于一身,哪里还有说放弃便放弃的洒脱和从容?

重逢的喜悦已化作深深的无奈,他和她仿佛陷进了僵局,这个连神仙都解不开的死结,他和她如何解开?难道战场上的不死不休是他们唯一的结局吗?

秦堪无法想象当官军的尖刀刺进唐子禾的胸膛时,自己会有怎样的感觉,那或许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失败。

沉默良久,唐子禾幽幽道:“看来,我们已无话可说了……秦堪,我回城了,你保重,我等着你攻城。”

“攻城”二字令秦堪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无比复杂的目光。

是啊,今日别后,他和她要面对的只能是血战到底了,彼此的立场和处境注定了各自的无法妥协。

黯然神伤的唐子禾忽然伸手取过桌上秦堪剩下的半杯残酒一口饮尽,凄然笑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秦堪,你说范文正公写这句词时在想什么?他的心境是否如我?”

放下酒杯,唐子禾毅然转身。

秦堪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道:“唐子禾,我的志向是改变这个世道,此生要做的事情很多,我绝不会容许你把这个世道越弄越糟!”

唐子禾转身的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来,俏脸梨花带雨,眼神爱恨交织。

“秦堪,当初天津城外那一轮箭雨没有射死我,但从那天起,我唐子禾已经死了!”

秦堪睁大眼睛惊愕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箭雨?谁朝你射箭?”

唐子禾凄楚一笑,深深看了秦堪一眼,仿佛将他的容貌印刻在脑中,最后扭头上马,绝然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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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中军帅帐中的秦堪脸色很不好。

招降失败是意料中事,但一想到接下来便是无法避免的两军血战厮杀,一个柔弱女子最后或许不得不亲自抄刀拼命,造反终会平定,那时她会是怎样的下场?

帅帐内,秦堪阴沉着脸许久不发一语,周围亲兵见侯爷神色不善,纷纷噤若寒蝉,不敢触侯爷霉头。

丁顺走进帅帐,见到秦堪的脸色不由楞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侯爷,唐子禾还是不愿归降么?”

秦堪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丁顺叹气道:“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男人干的事情她去掺和什么,造反啊,诛九族的大罪啊,她倒比爷们儿还带种……”

感受到秦堪冷冷的眼镖,丁顺急忙识趣住嘴。

“丁顺,你叫下面的锦衣卫去查一件事情……”秦堪若有所思道。

“侯爷请吩咐。”

“唐子禾刚才说……当初天津城外一轮箭雨没射死她,显然这事儿她算在我头上了,这简直岂有此理,你是知道的……”

话没说完被眼疾嘴快的丁顺接了口:“……对,向来是侯爷让别人背黑锅,别人让侯爷背黑锅果然是岂有此理。”

秦堪点头:“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看看到底是谁当初在天津城外伏击过她,我不能莫名其妙被唐子禾扣这顶帽子,太冤了。”

“是,属下这就安排人去天津查个究竟,依属下猜测,大抵跟白莲教和当初伏击咱们的西厂高手脱不了干系……侯爷,这唐子禾也够死心眼的,明知侯爷和她曾经有过……那啥,怎么可能派人伏击射杀她,根本荒谬之极嘛,女人啊……唉!”

秦堪悠悠道:“我倒是想射她,不过不是用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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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出门了,有点小激动。。。不知道外面科技日新月异到什么程度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三章 攻守鏖战

霸州城外的凉蓬已拆去,后撤的朝廷大军又渐渐向霸州围拢。

霸州城头上的唐子禾看着城外的凉蓬一点点被拆去,心中如万千针刺般痛楚。

她和秦堪之间最后那一丝情愫似乎也被斩断了。

空气中的杀意随着凉蓬的拆去而愈发浓郁,霸州城顷刻间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

唐子禾无泪可流,此时此地已不容许她再流泪,她必须坚强。

快天黑时,朝廷大军终于发起了第一次试探性攻城,百门佛朗机火炮发出震天的怒吼,一颗颗实心铁弹狠狠击在城墙上,威力巨大的火炮给霸州的城墙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大坑,城墙瞬间千疮百孔。

这一百门新式火炮也给守城的反军将士带来了深深的恐惧和震撼,他们没想到朝廷的火器竟厉害到这个程度,虽说霸州城墙厚实,其厚度至少六丈有余,火炮铁弹不可能真能将城墙轰塌,但这种百炮齐发的声势却是巨大的,充满了震慑的,它将反军将士的士气打击得一落千丈,城头上所有反军皆将身躯趴在箭垛下,没人敢再冒头。

城头督战的唐子禾心也迅速沉了下去。

他果然有能力攻破霸州,甚至还没派出兵马攻城,第一轮火炮齐射便将反军将士的士气打击到如此地步,一个朝堂上被千百人爱或恨的权臣终究有他的本事被人爱被人恨。

凌厉的毫无保留的狮子搏兔之势令唐子禾的心也颤栗了,自古守城和攻城双方并非比拼兵力寡众。很大程度上比的是双方主将和军士们的忍耐底线,谁先垮了谁便输了。

秦堪用对了方法,他在第一时间几乎击垮了反军将士的士气。

火炮连射五轮后,霸州城头一片浓烈的硝烟久久不曾散去,待所有惊恐莫名的反军将士们好不容易壮着胆子从箭垛下冒出头来时,赫然听到城下一阵震天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朝廷大军嘶吼着冲向城墙。

朝廷大军正式攻城了。

城头上不少反军将士吓得肝胆俱裂,他们中间很多人都只是霸州地面上的绿林响马或者是因为憎恨朝廷而愤然投奔反军的普通百姓,没有充足的操练,没有良好的素质。甚至连手里的兵器都不足。很多人的兵器都只是自己从树上砍下来的一截儿臂粗的木棍,论战力论胆气如何跟训练有素的朝廷精锐军队相比?几轮火炮齐射便令许多人胆寒了。

城头一片慌乱,许多反军将士扔下手里的家伙抱头便往城下跑去,站在城头一直不言不动的葛老五目光一寒。如敏捷的猎豹一般忽然发动。人影闪处手起刀落。五名怯战逃跑的反军被葛老五瞬间砍下了头颅,鲜血喷洒了一地。

反军大骇,他们被葛老五凌厉铁血的出手震慑住了。纷纷停下脚步,彼此互相看了一眼,终于狠狠一咬牙一跺脚,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转过身冲向城头箭垛,重新抄起了兵器。

唐子禾静静看着葛老五的动作,她却并没有阻止,这个时候她需要用铁血的手段来激发将士们的斗志以及对无情军法的畏惧心,否则城破兵败必无悬念。

“怯战者斩!逃跑者斩!将士们,看看你们身后给你们吃食,帮你们守城的百姓,朝廷破城安能留得他们的性命?就算不为自己,你们也该为给过你们恩惠的霸州百姓想想,为他们拼一回命!恩怨分明才算得真汉子,莫教我这个女流之辈看轻了你们!”唐子禾站在箭楼上按剑大喝。

城头的反军将士们纷纷一凛,被火炮吓得懦弱的眼神渐渐变得坚毅,士气就这样重新回到他们的身上。

“已经干了这杀头的买卖,咱们跑什么!能跑向哪里?跟朝廷拼了!”一名反军士兵瞋目厉吼道。

“拼了!”城头无数人举起刀剑齐声附和。

嘶吼声中,攻城的京营将士已扛着云梯到达城墙下,梯子架上城头,将士们嘴里咬着长刀开始攀爬。

一场惨烈的攻城守城之战拉开序幕,这一仗无可挽回,攻守双方十数万人为秦堪和唐子禾的意志而厮杀搏命。

带着铁钩的长竿扣住搭上城头的云梯,两名反军士兵合力猛地往前一送,一架爬满了人的云梯从十余丈高的城墙上倒翻出去,云梯上的京营将士们一声惨叫狠狠摔落在地,眼见不活了。反军将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架云梯不屈不挠地搭上了城头……

葛老五如忠犬般挡在唐子禾面前,却被她蛮横地推开。

“西面城墙危险,快,补上五百人顶住!”唐子禾的指挥丝毫不见慌乱。

轰!

投石机从远处投下一块巨石,几乎擦着唐子禾的脸呼啸飞过,狠狠砸在城头马道上。

“元帅,危险!”葛老五挺身将她推到一旁,挥刀又磕落了一支京营神射手射向敌军主帅的冷箭。

“元帅,城头太危险,这里交给末将,你下去安抚百姓吧……”葛老五大声道。

“葛老五,本帅是一军主将,何时轮到你向我发号施令了?给我滚开!”

“元帅,全城冀望尽托你一人,一军主将怎可轻身犯险?”

“葛老五,我刚才还对将士们说过怯战者斩,言犹在耳我这主将却下去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军心士气岂非因我而溃?”唐子禾的俏脸被硝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她伸手拂了一下散乱的发鬓,忽然绽出最美的微笑:“将士们在看着我,霸州城的百姓在看着我,城外中军帐里的秦堪也在看着我,我虽是女流,却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轻!”

烟花纵然只有最美的一瞬。然而那一瞬,必被世人所仰望。

此刻唐子禾的笑容,美得像烟花。

葛老五额头青筋暴跳,反手一刀又磕飞了一支射向唐子禾的冷箭,提着刀咬牙道:“元帅,我葛老五誓保元帅周全,直到……直到我战死的那一刻。”

说完葛老五猛然扭头,一名刚刚攀上城头的京营军士被他一刀砍翻。

看着葛老五为她拼命的身影,唐子禾眼圈一红,很快又硬起心肠。厉声喝道:“敌军快攀上城头了。用巨木擂石把他们砸下去!”

“再架几口铁锅,将油烧沸!”

攻守愈发惨烈,无数人命在刀光中陨落消逝,城头和城墙根下的尸首堆积如山。鲜血将护城河染成了殷红。京营将士们好几次已攀上城头差点破城。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豁出性命的反军将士击溃。

中军阵内,秦堪骑在马上面色阴沉,锐利的目光盯着远处的霸州城头。遥看城头那一抹娇小柔弱的身躯一次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秦堪的目光复杂万分,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疼。

“不能这么盲目打下去了,传令鸣金收兵!”秦堪冷冷下令。

清脆的鸣金声传彻四野,京营将士们如潮水般退去。

秦堪看着城头那道几乎站立不住的身影,沉重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回了帅帐。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坚强,也更固执,难怪许泰攻城半月而不能破,唐子禾确有几分真本事。

…………

…………

中军擂鼓聚将,监军苗逵,京营指挥使贺勇,副总兵冯桢,游击将军郤永,伏羌伯毛锐等人纷纷聚在帅帐内。

“侯爷,为何鸣金停战?只消半个时辰,末将或能攻陷城头,霸州可破矣!”副总兵冯桢浑身是血,显然刚才的攻城战里他亲自上阵了。

秦堪摇头:“依我看来,霸州反军非常顽固,一时半会儿恐怕破不了城,本侯也不能白白拿将士们的性命去填这个无底洞,收兵亦是无奈之举。”

帐内众将颓然垂头。

诸人皆是身经百战之辈,当然也看出霸州不是那么好攻破的,得知守城主将是一个女人后,大家心中难免存了轻视之心,却不料这个女人顽强的程度超出了大家的预料,连秦堪自己都没想到唐子禾竟有如此本事,能将霸州城的士气激励得如此之高,令所有人不顾生死地坚守城池。

“我们要改变策略……”秦堪拧眉沉吟,缓缓道:“京营指挥使贺勇。”

“末将在。”

“你领一万兵马,收集霸州附近村镇的所有粮草,记住,按京师市价收购,切不可做出强抢百姓粮食之举,否则军法重办!收完粮草后,你领军在西面官道便设伏,反军首领之一齐彦名率众攻打河南,若知霸州被围,齐彦名或许会挥兵解围,等他们到了你的伏击圈,举兵歼之。”

“遵将令!”

“游击将军郤永。”

“末将在。”

“你和贺勇一样领一万兵马收集粮草,然后在南面官道设伏,反军首领杨虎夫妇攻山东,他们或许也会领兵来救霸州。”

“遵将令!”

“伏羌伯毛锐。”

“末将在。”

“选擅射者二百人,投箭书入霸州城,告诉城中百姓,朝廷十万大军已将霸州围得水泄不通,破城只在早晚,愚昧附逆者将被诛除九族。另外,箭书再附上陛下亲旨颁下的仁政,让百姓们知道朝廷以后将会善待他们,莫要跟着反贼一条道走到黑……”秦堪说着脸颊不易察觉地微微抽搐一下,接着硬起心肠道:“箭书再附上悬赏,有活捉或杀掉逆首唐子禾者……赏万金,封伯爵,食邑千户。”

“遵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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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虚实之道

乱士气,绝后援,断粮草,撼民心。

首轮攻城未果,秦堪采用了攻心之术。

大军停止了攻城,霸州城内外暂时陷入了寂静,京营派了小队来到城墙根下,收敛战死将士的骸骨,城头上一具具京营将士的尸首适时被抛下来,又被活着的将士们推着小车收回去,城头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位和尚,正盘腿坐在箭垛上阖目诵念往生经文,神情虔诚而悲悯,霸州上空呼啸的寒风,如同佛祖在为逝去的生灵呜咽。

佛是慈悲的,他永远给世人机会,不论背负多少杀孽,只要肯回头,岸就在身后。

然而世人永远不知回头,也永远不肯放下屠刀,因为屠刀才能令他们得到想得到的一切。

城头的反军们大松了一口气,在马道上或坐或卧,浓烈的硝烟味还没消散,许多反军将士们却就这样互相依偎睡着了。

唐子禾仍在巡城。

此刻她的神情很狼狈,俏脸被硝烟熏得黑乎乎的看不清本色,一头黑亮的秀发亦如枯草一般带着几分焦黄,凌乱地披散在头盔外面,右臂在守城时被飞溅的小石子划破一道伤口,伤口只是草草包扎,殷红的鲜血透过白布条慢慢渗出来。

遥望城外京营大军,却见左右侧翼有兵马调动的迹象,唐子禾眯着眼思索片刻,随即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秦堪在调动兵马……”唐子禾喃喃道。

葛老五闷声道:“他调动兵马意欲何为?”

“看兵马出营的方向,一支往西。一支往南……”唐子禾面露苦笑:“他这是在绝我的后援,杨虎夫妇和齐彦名恐怕回援不了了,不仅如此,我若是明廷主将,必将霸州周围坚壁清野,使我义军无粮为继……”

葛老五眼中喷出怒火:“这秦堪下手真狠!”

“各为其主罢了,我拒绝归降那一刻起,他和我已是彻底的敌人,再无从转圜,既是敌人。当然要想尽办法置敌于死地。换了我是他,我下手会更狠。”唐子禾面无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痛楚和失落。

唐子禾看着远处营盘中的尘烟,凄然笑道:“我和他至少还是肝胆相照的敌人……”

随即面色一整。唐子禾道:“霸州目前守军两万余。这些兵力守城大抵是不少的。还可以分出五千兵马来,趁今日彼军攻城方歇正是懈怠之时从东面突出重围,用以游击袭扰京师周边。选一名身材和我差不多的军士穿上我的铠甲领兵出去,最好让敌军看到他……”

葛老五想了想,喜道:“此计甚妙,元帅以后不在城头露面,让秦堪捉摸不定元帅到底是随队突围了还是故布疑阵,你是朝廷首剿之人,若突围出去想必秦堪也没什么心思留在这里了,更何况这五千人袭扰的是明廷的京师周边,秦堪更待不住了,说不定霸州之围可解……”

“用兵之道,虚虚实实,何为虚何为实,妙用存乎一心……不过想瞒过秦堪可能不太容易,尽量试一试吧,五千人突围之后,再派人给刑老虎和杨虎送信,请他们火速率兵驰援霸州,如今他们的兵力想必不止一万,若分兵来救,还是有跟朝廷一战的能力。”

…………

…………

当夜,霸州西城门忽然打开,三声鼓响之后,城中万人喧嚣喊杀,仿佛有兵马突围而出。围城的京营将士顿时紧张了,围城的兵力也缓缓向西面压来。

就在京营紧张调兵之时,霸州东面的城门也开了一线,五千人马悄无声息地出城,趁着夜色掩护,悄悄往外集结,直到盏茶时分后才被埋伏在城外的京营斥候发现,斥候立马传声报警,五千人马见行迹暴露,忽然打起了火把朝外策马猛冲。

一阵激烈的拦截厮杀,五千反军扔下了数百具尸首后,终于还是叫他们突围成功,激战中京营将士只看到为首的反军将领身材娇小,以黑巾蒙面,火把下看不清容貌,穿的铠甲却正是与秦侯爷凉蓬相会时那套不合身的明光铠。

京营将士大惊,急忙派人赴中军帅帐禀报侯爷,另外紧急分出一万人马不屈不挠地追击五千反军。

霸州城内外一片忙乱,彻夜无眠。

…………

中军帅帐内,秦堪面沉如水,拧着眉凝神正色陷入沉思。

反军五千人马突围的消息令他的心一沉,将士禀报说为首的反军将领像极了唐子禾,秦堪有些举棋不定了。

他不确定突围出去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唐子禾,或是她故意布下的疑兵之计,没想到这女人打起仗来跟狐狸一样狡诈,这回倒真令秦堪为难了。

如果唐子禾是真的突围跑掉了,那么眼下这十万大军围城就失去了意义,唐子禾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抓住她或杀了她比攻陷霸州城更重要,可是如果她没跑呢?如果一切只是她的疑兵之计呢?

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沿,秦堪仿佛回到了前世的课堂上,正在做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帐内诸将见侯爷神情阴沉,纷纷噤若寒蝉。

对这位侯爷,诸将虽然不大熟悉,但侯爷的传说却是响彻大江南北的,最大的传说便是侯爷脾气不怎么好,看着温文尔雅笑意吟吟,说不准下一刻就立马翻脸杀人,这些年栽在侯爷手下的朝堂名臣权宦可不少,所以在这位侯爷面前能少说话尽量少说话,莫触他的霉头。

帐内唯一敢说话的只有秦堪的老部下丁顺。

“侯爷,唐子禾到底跑没跑,唯有派人摸进霸州城内打听……”

秦堪声音有些嘶哑:“本侯记得霸州城有一个锦衣卫百户所,他们还在城里否?”

“自霸州被反贼占了之后。所有跟朝廷官府有关系的全部被反贼一锅端了,霸州城内锦衣卫百户所亦在此列,霸州反了的那一天起,城里再也没传过消息出来……”

秦堪点头:“那个百户所大约凶多吉少了,派人摸进城颇为不易,如今只好用笨法子,传令北直隶所有锦衣卫密切关注突围出去的这五千人,特别注意为首的反军将领到底是谁,如果那人不是唐子禾,则说明她还留在霸州城中……”

话说到一半。秦堪这才正视丁顺。看到他的模样后秦堪不由一楞:“你脸怎么了?”

此时丁顺脸上布满了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眼眶黑了一大圈儿,右边脸颊高高肿起。形象颇为狼狈。旁边几名将领使劲憋着笑。而秦堪身旁的监军苗逵却忽然愤怒地重重一哼。

秦堪愈发满头雾水了。

丁顺急忙尴尬地干笑:“侯爷,属下没事,真没事。走路不小心撞柱子上了……”

秦堪哼道:“左边青右边紫,眼圈黑脸颊肿,是那根柱子太奇葩,还是你撞得太奇葩?军中无戏言,快说到底怎么了?”

苗逵一脸怒色又重重哼了一声。

秦堪斜眼朝他一瞟:“苗公公你又怎么了?本侯说一句你哼一声,你在给本侯伴奏吗?”

苗逵老脸顿时涨得通红,神情羞愤却难以启齿的模样,瞧得连秦堪都替他拧巴了。

丁顺眨了眨眼,不怀好意地看了看苗逵,垂头一副老实相道:“侯爷既然要属下说实话,属下不敢隐瞒……呃,属下脸上的伤其实是被人揍的。”

“被谁揍的?”

“咳……苗公公。”

秦堪愈发疑惑,心中却升起一团无名怒火,扭头看着苗逵,神色却有些不善了:“苗公公为何揍他?”

平日里对丁顺又打又骂又损,但秦堪骨子里还是非常护短的,我的人我自己打自己骂,但别人最好对他们客气点儿。

谁知秦堪一句问话却仿佛点燃了火药桶,苗逵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脸悲愤加委屈地翘着兰花指,指着丁顺道:“你问他,你问他!”

丁顺见秦堪神色不善,也不敢再吊胃口,老老实实道:“呃,这事儿吧,其实怪不得苗公公,主要是属下今日有点犯贱……”

“哦?难得见你主动承认本性,赶紧说说,你犯什么贱了?”

丁顺老脸一红,看着帐内无数憋笑的将领们,硬着头皮道:“听侯爷说苗公公是边镇抗击鞑子的英雄好汉,属下昨晚忽然决定跟英雄好汉好好亲近亲近,于是窜进了苗公公的大帐里,军中不准饮酒,属下和苗公公以茶代酒,你来我往干了不知多少杯……”

秦堪目露明了之色,听这事儿的开头便透出一股浓郁的犯贱味道,想必高潮部分一定贱得天怒人怨……

“后来呢?”

“刚开始的气氛还是颇为友善欢喜的,咳,苗公公,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丁顺说着又搭上了苗逵。

苗逵回以怒哼和杀人般的目光。

“后来呢……属下和苗公公不是茶水灌多了吗,所以与苗公公相携去帐外野地里小解,结果看到苗公公拉开裤带居然蹲着尿,属下当时没忍住,于是哈哈了两声,说‘原来太监是蹲着尿的,我一直以为是趴着尿的’……再后来,苗公公疯了似的揍我……”

秦堪目瞪口呆,帐中诸将显然事先知道此事,听丁顺说完后,诸将再也忍不住,顿时哄堂大笑。

苗逵老脸都气紫了,翘着兰花指怒道:“你们笑,还笑!杂家太监怎么了?上阵杀敌杂家比谁弱了?秦侯爷,杂家知道丁顺是你的心腹亲信,你若说杂家揍得不应该,杂家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秦堪朝苗逵拱拱手:“苗公公此揍大快人心,本侯只会拍手称快,绝无责怪之意……”

扭头瞪着丁顺,秦堪冷冷道:“你知道你百年以后是怎么死的吗?”

丁顺倒是不笨,垂头丧气道:“……活活贱死的。”

“然也。”(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五章 心存善念

一万京营骑兵与五千反军在霸州城外展开了追逐,与此同时,一道道军令从中军大营发出,奔赴北直隶各个锦衣卫驻地,北直隶的锦衣卫随着秦堪的一道命令而倾巢出动。

当晚,二百名军中射手将一支支利箭射入霸州城内,利箭上绑着军中文书抄撰的劝降书和告民书,强弓射出的利箭越过城头飞入城中,巡城反军将领大惊,急忙入元帅府禀报唐子禾,请命收缴这些劝降书和告民书,以防城中民心动荡。

唐子禾闻报后微微一惊,然而告民书已入城,此刻想必已有许多百姓拾起传阅,若强行收缴甚至禁止言传,势必会愈发失了民心。

外有大军围城,内有民心动荡,唐子禾觉得自己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秦堪果然不是轻与之辈,攻城第一日便同时用上了攻心之术,令霸州反军瞬间被动起来。

占据霸州两月余,唐子禾不知不觉对这座属于她的城池产生了感情,无论从感情还是实际角度,她都不愿失了民心,如果真的无法挽回,她情愿选择离开。

正打算去城中巡视一圈,听听百姓的声音,看看百姓对朝廷告民书的反应,侍卫来报说城内百姓公推几位德高望重的耄耋宿老求见元帅。

唐子禾微一沉吟,便亲自走出元帅府,将城内几位宿老迎进府中前堂。

几位宿老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当。侍卫奉上茶水之后,唐子禾先开口了。

“各位皆是城中德高望重的前辈,自我义军占了霸州城后,明廷的里保制已被废止,城中民事皆仰仗各位宿老商议裁决,子禾年轻不通世故,却分得清恩怨,这厢谢过各位宿老了。”

说完唐子禾起身朝众宿老施了一个男儿式的抱拳礼。

几位宿老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连连弓身回礼,不停地说着“折煞老朽”云云。

唐子禾对秦堪的感情虽然有点拖泥带水。但做人做事却非常的干脆利落。道谢过后,唐子禾直赴主题。

“今日几位宿老齐来舍下,可是因为明廷射进城中的劝降书和安民书而来?”

众宿老一齐点头。

“唐元帅,明廷这法子毒辣无比。箭书入城后被无数百姓拾起传阅。告民书上言之凿凿。说皇帝已颁仁旨,朝廷收复霸州后必广行仁政,以前由于反军占城而不得不附从反军的百姓朝廷一概不予追究。并且从此废掉霸州马政,减免霸州税赋五年云云……”

唐子禾淡淡一笑:“城中百姓反应如何?”

一名宿老捋须,笑容带着几许冷意:“一派胡言而已,百姓几人会信?这些年霸州被朝廷折腾得还不够惨么?弘治初年时朝廷专门派来了官员说是推行马政,那时每户人家只需承担每年两匹成年马的负担,再往后却越来越变本加厉,两匹变三匹,四匹变五匹,一户贫寒人家岁入几何,如何承担得起五匹马的重负?一旦交不出五匹马便要入狱拿银子赎人,分明是将我百姓逼入绝路……”

宿老说着眼中泛起了浑浊的老泪,另外一名宿老在旁轻声给唐子禾解释:“齐老头的孙子就是因为未交足马匹被官府拿入大狱,又凑不够赎人的银子,结果他孙子被狱卒活活饿死在狱中,死后连家人都未知会,只将尸首扔到城外乱葬岗里,齐老头五天后才得了信,跑到城外一看,孙子的尸首都被野狗啃光了,真正的尸骨无存啊……”

姓齐的宿老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朝廷不仁,莫怪我等百姓无义,这不是老朽一人的想法,所以你们义军占了霸州城,老朽等虽年迈体衰,却也不遗余力为义军奔走相助,老朽比谁都希望看到你们义军能推翻朝廷坐稳龙廷,百姓皆是劳苦人,目之所及只有温饱二字,至于谁打下江山,谁坐了龙廷,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朱家人可以坐龙廷,唐家人也坐得!”

唐子禾吃了一惊,她知道霸州百姓对朝廷颇有恨意,但她没想到霸州人对朝廷恨到这般地步。

难怪当初她占了霸州之后,城中百姓对反军并无太大的恶意,被官府荼毒这些年,百姓们显然将朝廷恨入骨髓了,巴不得有人来推翻朝廷,换一方新天。

“老朽等人今日来见元帅,就是为了告诉元帅,勿为朝廷的所谓告民书担忧,霸州百姓被梁洪荼毒太深,实在已不敢相信朝廷了,况且元帅领义军入城以来对我们秋毫无犯,爱民如子,百姓虽卑贱,也是有眼有耳有人心的活人,谁对咱们好,咱们就豁出命帮他,纵然城里有那么几个想升官发财的小崽子,老朽等狠狠敲打他们几下,他们也会老实了,元帅只管守城,来年打下江山,给咱们穷苦百姓一个好盼头。”

唐子禾动容,起身郑重朝众人施了一礼:“子禾必豁命保霸州百姓安危,若……若将来力有不逮,子禾会打开城门任百姓离开,历代兴亡皆庙堂之事,百姓何辜受此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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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营帅帐。

“侯爷,末将有一计,可破霸州。”伏羌伯毛锐起身抱拳,眼中精光毕露。

在这将才凋零的大明,毛锐勉强算是一位善战名将了,伏羌伯的爵位是袭自祖父毛忠,先祖本是西陲人,名哈喇歹氏,毛姓实为正统年间英宗皇帝赐姓。

毛锐之所以勉强称为名将,是因为他历经大小战数十,胜多败少。而且毛锐打的大小阵仗有一个共同点,绝大部分是平民乱,从平定湖广民乱,广西民乱,再到平定思恩土官岑浚叛乱,贺县僮族民乱……大明从弘治到正德,大大小小的民乱一样不落全让他赶上了,杀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实可谓生吃黄瓜活劈蛤蟆。

按前世的话来说,毛锐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封建王朝狗腿子。帝国主义的忠实打手。劳动人民必须专政的对象,这样的人实在应该和刘瑾一样被拉到法场上千刀万剐。

听毛锐说有办法破城,秦堪眉头首先一皱,并非对毛锐有意见。而是他知道。从平民乱经验颇为丰富的毛锐嘴里说出来的破城主意。大抵是尸山血海,残酷之极的。

“伏羌伯有破城主意速速道来。”秦堪表面上仍是一副和颜悦色。

毛锐道:“可用火攻。”

“如何火攻?”

“置千百陶罐,罐中装满火油。用投石机投入城中,罐破油溅,再命擅射者射火箭入城,届时满城火起,霸州必破。”

毛锐说完咧了咧嘴,仿佛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眼神却四顾而笑,仿佛对自己的主意颇为自得。

秦堪眼角抽了抽。

果然是歹毒的绝户主意,这法子他早在出征前便想到了,后来一想满城无辜百姓的性命,这个法子果断放弃。

“伏羌伯是否知道,霸州城里还有十数万百姓?”秦堪淡淡问道。

毛锐眼现杀气:“侯爷,霸州反军迟迟不降,城中百姓多已附逆,为免将士伤亡,纵火焚城亦是时务之举,相信朝中言官们也说不得什么,毕竟所有将士都看见霸州百姓在城头为反军搬石运木,显然他们已非百姓,而是反军的一分子……”

秦堪沉声道:“听你的意思,所谓破城,实则是屠城,或者说是灭城?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可令十余万百姓丢了性命?我朝廷王师之所以堂堂正正,是因为我们不滥杀无辜,不错杀百姓,我们如今攻城为何如此艰难辛苦?就是因为我们知道有无数无辜的百姓尚在城中,只要他们没有拿起兵器与我们相抗,所以他们仍是朝廷的子民,仍是陛下的子民,我们就不得不投鼠忌器。”

目光带着几分阴森地盯着毛锐,秦堪冷冷道:“伏羌伯,这个破城的主意,不提也罢,本侯敢杀东厂番子,敢杀白莲教众,唯独不敢对百姓下杀手,背不起这份杀孽。”

难得一句重话,令毛锐脸孔涨得通红,却不敢露出半点怒色,论爵位,论官职,论圣眷,哪一样都不是他毛锐能比的。

帅帐内的气氛有点沉重,诸将皆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任谁手里都攒着几百上千条人命,说实话,毛锐建议焚城诸将内心其实并没什么抵触,换了他们是主帅肯定二话不说答应了,偏偏这位秦侯爷却死活不肯滥杀百姓,然而他是一军主帅,他若不答应,诸将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奇怪啊,这位秦侯爷的“凶神”恶名是怎么得来的?瞧这做派简直是万家生佛的活菩萨呀。

监军苗逵见帐内气氛沉重,于是打破沉默道:“既然侯爷觉得不宜火攻,那霸州该如何破之?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待过几日天降大雪,将士们怕是耐不住寒冷,士气也会低落很多,如何破城还请侯爷和诸位将军早日拿定主意。”

秦堪沉吟道:“目前尚不知唐子禾究竟是领着五千人突围了,还是故布疑兵之阵实则仍留在城中,逆首不知下落,我军不可贸然攻城,再等几日,待那突围出去的五千人有了下落,再发起攻城比较妥当。”

…………

诸将三三两两散去,秦堪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满脸苦涩。

秦堪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做事一直想做到两全其美,京营将士都是爹娘生养的,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所以他既想付出最小的伤亡代价将霸州攻破,又想利利落落将霸州城里这股反军全歼了,至于带领反军窜到河南山东四面开花的刑老虎,杨虎等人则不足为虑,没有了唐子禾,他们只不过是一股寻常的反军而已,朝廷只需派遣将领围而剿之,他们成不了大气候。

很想两全其美,可事实上却无法两全其美。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欲攻陷一座坚固的城池,方法无非只有离间,挖地道,诈城门等等,或者干脆明刀明枪的架起云梯用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相搏,成王败寇。

秦堪已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战争终究是一种暴力行为,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能靠暴力去夺取,以人命换人命,丝毫无法取巧。

“侯爷,这两日晚间子夜总有几小股反军骚扰我大军营盘外围,说是袭营又不像是袭营,往往在营盘边沿袭扰一圈便飞身远遁,待咱们去追时反军早已借着夜色掩护不见人影,没过多久他们又来,还有霸州城内,隔一两个时辰便听得里面敲锣打鼓,我军以为他们又想突围,抄起刀剑严阵以待时里面又没了动静,一晚上反复好几次……”丁顺在秦堪身前轻声禀道。

秦堪眼皮都没抬,懒洋洋道:“这是反军的疲敌之计,这都看不出来?”

丁顺苦笑道:“当然看得出来,可是他们每次闹腾的时候,咱们不能不当真,十次假的里面万一有一次是真的呢?全军上下谁都不敢大意,所以反军的疲敌之计还真是奏效了,将士们被反军折腾得颇为疲累。”

“这是小事,对袭扰营盘的反军悄悄布下大网,狠狠宰他们一回就老实了,至于城中反军如何骚扰我们,我们想个法子骚扰回去便是,咱们不得安宁,他们也别想消停,这些事情军中将领都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侯爷,今早有锦衣卫探子从天津赶回来了,唐子禾说的天津城外的伏击有了结果……”

“什么结果?”

丁顺苦笑道:“果然是西厂所为,侯爷还记得当初天津大白镇官道上的那次伏击吗?他们和伏击唐子禾的是同一伙人,领头的是西厂大档头,名叫武扈,据说是奉了刘瑾之命,而且挑起白莲教仓促起事也是刘瑾的意思,其目的是为了搅浑天津这滩水,然后混乱中取侯爷性命……”(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六章 决战前夜(上)

丁顺的话说到一半,秦堪全明白了,他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

“也就是说,他们伏击唐子禾之事,这个黑锅由我背了?莫名其妙背了半年多,而我却毫不知情?”

丁顺陪笑道:“是这么个意思。”

“唐子禾也因为这事恨了我半年多,当初她在天津衙门的时候曾心灰意冷说过不造反了,后来却改变了主意,这件事大约对她的刺激不小,而我初至霸州竟然没头没脑约她出城欲招降她……”

丁顺继续陪笑:“是啊,现在想想感觉瘆得慌,当时她与侯爷见面没直接拿刀捅你,说明她对你有真爱……”

秦堪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咬牙怒道:“刘瑾这死太监,被千刀万剐了还莫名摆了我一道,此仇……”

丁顺小心翼翼提醒道:“侯爷,此仇提前报了,他被千刀万剐可跟侯爷脱不了干系。”

秦堪想想也是,终于颓然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再说这仇想报也报不了,刘瑾死无葬身之地,连肉都被京师百姓一条条买回家生啖之,想报仇都没地方报了。”

“侯爷,你和唐子禾之间明显是个误会,这个误会可了不得,侯爷当想办法解开它才是,解开这个误会后或许有希望令她归降朝廷……”

秦堪摇摇头:“你小看了唐子禾,也小看了如今朝廷和霸州反军的态势,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她心里怎么想,事情做到这一步。她已无法回头了。”

“也就是说,侯爷和她已然不死不休了?”

秦堪叹道:“对。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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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城内开始大拆民居,拆民居是百姓自发的行动。因为守城的形势越来越严重,而城中可堪一用的守城器械也越来越少,民居的房梁和土砖便成了补充器械的最佳来源。

忍着悲伤痛苦,百姓们硬起心肠将自己的房子推倒,曾经贫寒却温暖的小家,如今在号子声中化作一团尘烟,老人们抖索着嘴唇偷偷抹着眼泪,小孩则毫无顾忌地大哭出声,然而房子仍然一栋栋被推倒。粗大的房梁从乱砖堆里拣出来,锯成一段一段的,当成巨木被送上城头。

残酷的战争,谁也无法置身事外,百余年前,纯朴善良的百姓们双手捧着熟鸡蛋和茶水送到红巾军为前身的明廷军队大营,满脸恳切希望他们赶走鞑子,复我汉人江山,百姓从此不再受奴役。于是霸州成了太祖麾下明廷军队直击元大都北京的前站。

百余年后,仍是这群纯朴善良的百姓,他们义无返顾地将热情和希望寄托在一群反军身上,希望一如百年前。指望着反军能推翻如今的朝廷,再换一片新天。

同样的人,同样的理由。甚至同样的心情。

水亦载舟,水亦覆舟。

…………

…………

葛老五喝了很多酒。他坐在元帅府偏厅的房顶上,醉眼迷蒙地看着远处明廷大军的点点火光。像一只蛰伏的巨兽静静趴在夜色中,火光如同巨兽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霸州城,仿佛随时跃起将霸州撕为粉碎。

守城第五日了,和当初抵抗许泰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城内所有反军都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明廷换了主将,给大家一种无法形容的威势,面对这种威势,连反抗似乎都要鼓起莫大的勇气,葛老五明显感到反军的士气一天不如一天。

所以葛老五醉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余生还能有几次机会像今晚这样痛痛快快喝酒。

烈酒入喉,如刀子割着他的食管,又如一团烈火般在胸腔燃烧,只有在这个时候,葛老五才会感觉到自己的血未冷,自己还是个活人。

脚下三三两两摆满了空酒坛,葛老五知道自己没醉,他清醒得仍能一箭射下百步外的一枚铜钱,可他的头却有点晕乎,很奇怪的感觉。

疲倦地伸了伸腿,一只空酒坛被他不小心踢下房顶,落在元帅府前堂外的院子里,深夜中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令府中无数守卫唐子禾的侍卫们纷纷冒出了头警惕地查看,葛老五甚至能感觉到有五支利箭上了弦,对准了他的脑袋。

“看……看什么!不认识老子了吗?都给老子滚!”葛老五醉着双眼骂骂咧咧。

披挂铠甲的唐子禾走出前堂,仰头静静注视着房顶上的葛老五。

“葛老五,大战在即,军中禁酒,你把本帅的军令当耳边风么?”唐子禾冷冷盯着他。

葛老五咧开嘴笑了,醉汉笑起来的样子很憨很傻。

“是……是,元帅,末将……错了,保证下回不再犯。”

唐子禾的眼神愈发冰冷:“我讨厌看到醉鬼,自己去领二十军棍,下回再喝,军前斩首!”

葛老五从房顶上站起身,脚下微微踉跄,却一个鹞子翻身从房顶上飞落院中。

唐子禾冷冷扫他一眼,转身进了前堂。

“元帅,……留步。”葛老五叫住了她,忽然打了个酒嗝儿。

浓烈的酒味熏得唐子禾蹙眉退后两步。

“元帅,不,唐姑娘,咱们这霸州城还能守多久?”

“你想说什么?”

葛老五眼神灼热地盯着她,目光里多了几分平日看不到的浓情。

这种炽热的目光令唐子禾感到害怕。

“唐姑娘,我葛老五跟随你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我……”

唐子禾忽然厉声打断了他:“葛老五,大敌当前,不是你我畅叙故情的时候,这些话留到以后再说!”

“唐子禾,我葛老五对你是什么心思,你还装糊涂吗?如今重兵围城,你我性命朝不保夕,我说几句想说的话,你是不敢听还是根本不屑听?”葛老五瞪着通红的醉眼喝问。

唐子禾深吸一口气,注视着葛老五,静静道:“我不想听这些,葛老五,今日容你放肆,但也是最后一次,下回你再撒酒疯,军法不赦!”

葛老五浑身一颤,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他从她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只有一片冰冷无情,或者说,她的心已完全交给了别人,一个要攻破霸州城,断绝所有袍泽弟兄生路的敌人。

可笑啊,大家都在坚持什么?尘不能归尘,土不能归土。

葛老五的心仿佛被万年寒风拂过,瞬间冰冻,死寂。

看着唐子禾无情地转身离开,葛老五下唇咬出了血,忽然仰天哈哈惨笑两声,转身也离开了元帅府。

…………

…………

一小队反军在城门下集结,小队皆是骑兵,战马衔枚,马蹄包裹着厚厚的棉布,马儿在城门下不安地刨着蹄。

葛老五踉跄着停在小队面前,赤红着双眼恶声问道:“你们做什么?”

小队的将领闻到刺鼻的酒味,情知这位元帅麾下最得力的大将喝多了,不由小心翼翼道:“回葛将军的话,末将等人奉命袭扰明廷大营,在大营边沿游走骚扰一圈后撤回……”

葛老五一股恶气难抑,重重哼道:“袭扰?游走?算上我一个。”

“啊?葛将军,这不合规矩……”

“跟老子谈规矩,你他娘的找死吗?”葛老五一只手把小将拎得双脚离地。

“是,将军息怒,末将从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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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葛老五和一队反军骑着马投入了无边的漆黑夜色中。

明廷大营静悄悄的,寂静中带着一丝诡异。

葛老五出城后酒便醒了七分,迎着冰冷的寒风,葛老五深吸一口气,无声抽刀出鞘,刀尖颤动遥指明廷大营。

“冲!”

双腿轻夹马腹,数十人的骑兵小队朝大营冲去。

所谓“袭扰”,只需沿着大营边沿策马冲锋一次,杀掉边沿游弋的巡逻敌军或岗哨便可,杀多少敌人并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对敌军大营造成心理压力。

葛老五领队接近明廷大营,却发现大营边沿静悄悄的,常可见到的巡弋军士今晚却不见一个,漆黑的夜色里只听得到树影被寒风吹拂摇晃。

“不对劲!”葛老五酒已完全醒了,眼皮狠狠抽搐几下。

领队的小将也察觉到不对,急忙道:“葛将军,怕是我们连日袭扰频繁,令明军有了对策,今晚明军设了伏,咱们撤吧。”

葛老五点点头,扭头遥望中军帐中那一杆高高飘扬的帅旗,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地拨转马头回城。

数十人动作划一准备回城时,却忽然听得大营中一声炮响,接着无数支火把在他们周围十丈外点亮,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将葛老五等人重重压缩包围在方圆之地。

一名骁勇战将披挂策马驰到包围圈边缘,手里提着一柄丈长的铁枪,扬枪喝道:“我乃朝廷伏羌伯毛锐,大胆反贼,尔等已落入我王师包围之中,还不速速下马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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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决战前夜(下)

“下马就擒?”身陷重围的葛老五仰天一声长笑,眼神暴戾地盯着毛锐,喝道:“老子这些年纵横天下,干的就是杀头的买卖,皇帝小儿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何时下马就擒过?老子就在这里等着,谁有本事拿我上好头颅去请功!”

毛锐亦大怒:“狂妄反贼,不知死活!给我拿下!”

数百京营骑兵举刀策马向葛老五等人冲杀而去。对待这些已成气候的反贼,京营将士不会有丝毫留手,这是一个阶级与另一个阶级的对抗,谁负谁死。

葛老五压抑许久的豪迈之气顿生,举刀长笑几声,一手拉着缰绳,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马儿朝毛锐发力冲去,葛老五一刀朝毛锐劈落,毛锐微惊,举枪便架住,刀枪相磕发出震耳的金击,刀刃上传来的巨力令毛锐连人带马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哈哈,什么狗屁伏羌伯,连老子这一刀都吃不下,你的功夫是从师娘裤裆下学的吗?”

毛锐大怒,挺枪便刺,葛老五马上一个拧腰闪身躲开,反手抓住毛锐的枪杆,用个“震”字诀使劲一抖,毛锐顿觉握枪的虎口生疼,手中铁枪情不自禁撒手。

二人厮斗两个回合只在呼吸间,却已胜负分明。

“不要活口了,给我乱刀劈死!”毛锐瞋目厉喝,面上一片羞怒。

一片雪亮的刀林在夜色的火光里盈盈颤动,刀光若电,如追韶华。

反军中顿时有几人惨叫出声。中刀从马上摔落。

领队的小将奋力架住刀,急喝道:“葛将军。末将拼死为你断后,你赶紧回城。快!”

葛老五一声不吭,一刀横扫而出,三名京营军士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反军中又有几人中刀落马而亡。

葛老五听着袍泽的惨叫声,如困兽般发了狂,拍马往前冲,手中的钢刀舞得密不透风,竟生生让他杀出一条血路。

“你们先回城,老子功夫高。他们留不下我,快!”葛老五回头大声道。

“扔下主将不管生死,我们回了城也是个死,葛将军,咱们一起杀出去……”

话没说完,小将忽然一声闷哼,表情变得极度痛苦,身躯摇晃一下,睁得不瞑目的眼睛从马上摔落。

葛老五一声悲啸。扭头遥望中军大营正中绣着“秦”字的帅旗,赤红的双眼闪烁着愤怒和嫉恨,接着拨马便朝霸州城方向飞驰而去。

毛锐气得浑身直抖,数百精锐骑兵竟留不下数十人。最后竟还是跑了一个,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放箭!绝不让他活着回城!”

漫天箭雨在黑夜中激射而出,一道道黑色的流光直追葛老五的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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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葛将军领小队出城袭扰中了明廷大军的圈套……”

元帅府里彻夜不眠布置防御的唐子禾大惊,娇好的身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葛老五如今人在何处?”

“正在明廷大营边沿往回赶。”

唐子禾身躯颤了几下。阖目片刻,冷静地道:“南城门鸣锣敲鼓。吸引明廷注意,派一百骑兵从东城门出城接应葛老五,快!”

…………

…………

一夜厮杀血战,整整一小队反军全军覆没,葛老五被接应回城时,背部密密麻麻插着无数支利箭,像只刺猬似的无力趴在马上。

众人进城,城门砰地一声关上,葛老五从马上滚落下地,使劲推开欲搀扶他的军士,努力挺直身子,大声道:“我……要见元帅!”

话刚说完,葛老五嘴里喷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身躯摇晃不已,旁边的军士心酸大恸,上前搀扶时却再次被他狠狠推开。

“快请元帅!我时间不多了!”葛老五厉喝,嘴里的鲜血不停地涌出。

“葛老五,我在这里。”唐子禾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葛老五目光已渐涣散,艰难侧头看去,只看到一道模糊俏丽的身影,近在咫尺,如隔天涯。

费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葛老五声音嘶哑道:“唐子禾,刚才冲陷敌营,我杀明军三十二人,我算不算一条汉子?”

“算。”唐子禾眼圈含泪。

得到唐子禾的肯定,久绷的心弦忽然一松,葛老五大口吐着血,膝下一软,面朝唐子禾单膝跪下。

“你喜欢盖世英豪,我每日勤练武艺,你喜欢书生才子,我每日不眠不休熟读书经,你期待有人保护,我终日寸步不离,你期待被人呵宠,你三餐起居皆由我经手……”葛老五的血越吐越多,显然背后的利箭伤了肝肺。

看着唐子禾使劲咬着牙却泪如雨下的俏面,葛老五咧开嘴惨然一笑:“我多想再活几年,再多学几年,待到有一天我完美无缺地站在你面前,你还会如今晚一样拒绝我么?”

唐子禾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他面前,忽然奋力扇了他一耳光,哭着道:“葛老五你这蠢货,你做这些有什么用?不管你怎样的完美无缺,你终究不是他,明白吗?”

“哈哈,哈哈哈哈……”葛老五拼尽力气仰天狂笑,笑声悲怆。

似乎某种支撑他的信念轰然倒塌,葛老五终于软软倒地。

人在弥留,气若游丝,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前襟,葛老五看着悲恸万分的唐子禾,忘情伸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不知怎地却缓缓收回。

“你的脸真好看,可是我的手很脏……唐子禾,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苦,我错了,我不该逼你,你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啊……有件事我一直忍着没说,当初天津城外的那支箭确是京师造作局所制,不过那种箭矢京营官兵能用,锦衣卫能用,东厂西厂也能用,伏击咱们的人,我不能肯定是不是锦衣卫所为……对不起,我需要你用仇恨来忘了他。”

“因箭而造的孽,最终死在箭下,我之一生,报应圆满了……唐子禾,若有来生,江湖再见……”

葛老五喉头发出“嗬,嗬”的弥留之音,最后头一偏,在唐子禾面前气绝而亡。

…………

…………

中军大营帅帐前,秦堪披着大髦面无表情看着大营边沿的喧闹。

丁顺匆忙走来行了一礼,道:“侯爷,刚才有人袭营,中了毛锐设下的埋伏。”

“全歼了?”

“呃……临乱跑了一个,那家伙显然是练家子,杀我三十余人全身而退,不过他身中多箭,估摸也活不了了。”

“天罗地网居然也跑掉一个,毛锐好本事。”秦堪冷笑。

丁顺移开话题,道:“侯爷,那逃出去的五千反贼有了下落,密云卫倾巢而动与那五千反贼遭遇,双方大战一场,五千反贼被杀得只剩数百,潜入深山,当时有锦衣卫密探观战,发现为首者并非唐子禾,而是个男的,只是身材酷似,那人已在大战中被杀。”

秦堪眉头微动:“也就是说,此乃唐子禾疑兵之计,实则她仍在霸州城中……”

“对。”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堪的语气冷若寒霜:“擂鼓聚将,准备攻城!”(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八章 攻陷霸州(上)

霸州战云密布之时,远在山东的杨虎夫妇却混得风生水起。

唐子禾的策略没错,分兵而击河南山东不仅可以吸引朝廷官兵的注意,分担霸州被重兵临城的压力,更可以将义军的影响力扩大到北直隶之外,而不仅仅局限于霸州一座小城,用前世的话来说,这就是所谓的“燎原之火”。

燎原之火烧得很成功,杨虎夫妇转战北直隶和山东,凡遇官军围剿,势大则避,势小则战,一路煽动流民,待到了济南府城下时,原本一万人的反军队伍竟不损反增,扩大到三万余人,三万反军裹挟风雷,提前派了几百名反军乔装成百姓,入城后抢得城门,几乎毫无悬念便攻占了济南城,一番烧杀劫掠之后,杨虎夫妇赚了个盆满钵满,官仓民仓商铺平民,该抢的都抢了,全部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直到今日杨虎夫妇才发现,造反是一种多么有前途多么暴利的伟大事业,相比之下,以前躲在深山老林里敲闷棍宰肥羊是多么的鸡零狗碎,简直是蹉跎青春,浪费年华。

占城为王了,夫妻二人的心也大了,打下济南如此简单,朝廷所谓卫所官兵似乎不堪一击,于是杨虎夫妇渐渐觉得自己是个人才,是个可以改天换地的人才,这样的人才仍屈居在一个女人的指挥下是不是有点委屈了?总以为揭竿而起攻占朝廷城池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当初杨虎才满怀崇敬地投奔唐子禾。心甘情愿为其驱使,然而直到今日攻下济南城,夫妇二人又发现,原来占据一座城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

济南城头插着高高的“杨”字反旗,反旗显然是粗制滥造,无纹无边无头衔,雪白的绸底旗帜上绣着一个偌大的黑色“杨”字,远远看去就像死了某个重要人物满城吊孝似的,杨虎原打算找个擅绣的妇人再给自己绣一面吊睛白额大虎旗帜以彰显身份,结果反军所过之处鸡飞狗跳。尸横遍野。找个擅绣妇人难如登天,扭头再看看自己的老婆崔氏……崔氏向来只抄刀杀人,拿绣花针这种活儿专业不对口。

…………

唐子禾派出的信使赶到济南府求救时,杨虎夫妇正坐在济南知府衙门的大堂里。大堂已被反军肆虐得不成样子了。原济南知府陈济元早在城破当日便被反军抓住剥光挂在高高的旗杆上点了天灯。

堂内“明镜高悬”的牌匾被当成劈柴烧了。杨虎夫妇围在火旁一边取暖饮酒一边平淡地聊着天。

“秦堪十万大军兵围霸州,咱们救还是不救?”

崔氏淡淡道:“如何救?如今咱们总共三万多人马,而且都是一些良莠不齐的流民。回军救霸州你觉得能击退朝廷的十万大军吗?还是说能把霸州城里的唐元帅救出来再创大业?”

杨虎揉了揉鼻子,没说话。

崔氏冷笑道:“就算咱们运气好,把唐子禾救出来了,以后咱们这支义军谁说了算?是不是仍由唐子禾发号施令?她能做到的事情咱们也能做到,咱们为什么要冒天大的风险去霸州救一个祖宗出来骑在咱们头上?”

杨虎一瞪眼:“话是没错,你他娘的就不能说得斯文点?老子怎么娶了你这种浑婆娘。”

崔氏脾气更大:“姓杨的,如今咱们只是占了一座济南城,没到你在我面前摆谱的时候,你有本事打进京师当了皇帝,给老娘封个皇后当当,那时老娘岔开腿摆出三十六种姿势,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杨虎有点蔫,悻悻一哼,道:“你的意思是说,唐子禾被围霸州,咱们不用理会?”

崔氏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咱们为何要理会?上月咱们的老弟兄盛宾只不过在霸州城里对一个贱女人用了点强,就被唐子禾当场斩了立威,咱们的人她说杀便杀,一点面子都不留,如今她落难倒想起咱们了,她把咱们当什么?任她呼来喝去的狗吗?”

杨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咱们江湖汉子讲的是个道义,见死而不救恐怕……”

“杨虎,你要搞清楚,咱们现在已不是江湖汉子了,而是真真正正造反夺江山的义军,军中只看利弊,从不讲道义……西路元帅张茂昨日也派了信使,如今张茂拥兵两万直指北直隶大名府,他欲和咱们合兵攻下东昌府,那时咱们的义军从东到西可就连成一片,朝廷想剿咱们恐怕很难了。”

一想到义军真有问鼎江山的可能,杨虎瞬间将唐子禾抛到脑后,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道:“那时说不定老子真可以披上龙袍当一回皇帝,至不济也可以横扫长江以北,坐稳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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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

秦堪终于再次发动了。

战场上不能容情,彼此身系数十万条性命,他绝不能因为唐子禾一个女人而犹豫。

确定唐子禾仍在霸州城中后,秦堪擂鼓聚将,大军四更造饭,五更天亮时已在霸州城外整齐列阵。

百门佛朗机炮散发着幽冷的寒光,炮口仰指霸州城墙,无数云车云梯攻城弩火箭猛火油严阵以待,随着总兵官秦堪一声令下,百门佛朗机炮炮口同时喷出炽焰,一颗颗实心铁弹无情击打在霸州城墙上,城头无数砖石碎屑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冷兵器与热兵器的较量,注定了冷兵器的逊色,城头的反军将士不论如何悲愤大骂,弓弦将手指划得鲜血淋漓。再强的强弓拉满仍无法将箭射到京营大军前阵,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铁弹,巨石和激射而出狠狠钉在城墙上的攻城弩。

“侯爷,这火炮果然厉害……”丁顺阵前兴奋大叫,扬着手里的刀蠢蠢欲动:“将来若造作局量产一千门佛朗机炮,咱们在草原上一字摆开,仅一轮炮击便可削去鞑子三成。”

看着城头的反军狼奔豕突嘶吼咆哮,秦堪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口中淡淡道:“仅有火炮还不够。鞑子擅长骑兵。火炮填装太慢,平原作战鞑子的冲锋速度仅只能容我军两轮炮击,对鞑子无法形成太大的杀伤力,如果配上四段式火枪以及地雷。手雷等等火器。这个杀伤力就比较可观了……”

顿了顿。秦堪眼睛一眯,伸手遥指霸州城墙上着弹点较多,已然凹下去很深的某一处道:“传令炮手。瞄准那个点集中炮火狠揍,本侯想看看,六丈厚的城墙用多少炮可以轰开它。”

“是!”

…………

…………

轰!

霸州城头,一发炮弹与唐子禾擦身而过,唐子禾身后的一名侍卫却不幸被铁弹击中肚皮,哼都没哼一声肢体便被轰得四分五裂,鲜血和发热的内脏溅了唐子禾一身。

唐子禾眼神清冷,面无表情,狠狠推开欲拉她远避的侍卫,大声道:“本帅就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冷酷,然而身边却少了一个如影随形保护她的人。

葛老五的死令她放肆大哭了一场,直到哭干了眼泪,唐子禾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她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在她面前死去似乎也只激起了一丝涟漪,随即又平静无波,然而谁也不曾察觉到,她眼中的凄苦之色愈浓。

她爱的男人此刻正挥兵攻城,打算要她的命,爱她的男人在万马军中尽完自己最后一点心力,在她面前痛苦死去,可笑的是,她哀悼过爱她的男人,站起身回顾,却发现自己心里满满装着的,仍是城外那个指挥大军攻城的男人……

人生啊,到底怎么了?老天似乎在开一个非常恶意的玩笑,逼着她陷入一个又一个痛不欲生的怪圈。

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谈何掌控天下?

唐子禾只觉得自己的脚下在摇晃,炮火依然猛烈,但漫天倾泄的炮火却仿佛只针对自己脚下这一段城墙,连头都不用伸出去查看,唐子禾的俏脸已然变色。

“不好,明廷集中炮火欲轰塌下面的城墙!快,城下再调两千人上来,民夫准备沙袋堵口子!”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城头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摇晃,唐子禾前方不足十丈的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垮塌。

城头所有反军短暂寂静了片刻,每个人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竟然生生用火炮轰开了六丈厚的城墙,明廷的火器竟厉害到这般地步了?

霸州,何来胜算?

“堵上缺口!”唐子禾厉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民夫和反军将士忙不迭前赴后继朝垮塌的缺口填堵沙袋时,城外京营大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秦堪遥望城头那抹柔弱而绝望的身影,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丁顺……”

“在。”

“擂鼓,攻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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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里,京营将士们扛着云梯,手里扬着钢刀,如潮水般向那道缺口涌去。

伏羌伯毛锐一马当先,一柄丈长铁枪舞得虎虎生威,击飞了城头无数射向他的冷箭,冬天的护城河已干涸了四成,毛锐跳下护城河奋力前游,很快游过河水,城墙缺口处数百反军将士哇哇大叫着冲杀出来,毛锐毫无惧色,一柄长枪左挑右刺,勇不可挡。

固若金汤的霸州城被火炮的蛮力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守城的优势已渐渐消失殆尽,朝廷和反军将士不可避免地直接冲突上了,反军毕竟只是反军,他们的组成皆是一些失地的流民,囚犯和响马,人员组成繁杂且没受过良好的训练,火炮轰开的那道缺口,似乎同时也轰开了他们内心仅存的那一丝坚持。

无数反军堵住缺口抵抗京营将士时,也有无数反军见势不妙扔下了兵器,或像普通百姓一样抱头蹲在城中帐篷里,或索性向北城门跑去。秦堪围城时仍是千百年传下来的围三阙一的老法子,放开北城门的口子就是为了给城内反军留一线生机,不使他们豁命相搏,所有胆小怯战的反军纷纷逃向那一扇唯一能带给他们生路的城门,城墙这边的压力顿时减少许多。

反军的抵抗越来越弱,甚至在缺口处一度被京营将士冲破缺口,又被反军将士用头撞用牙咬,将他们逼了回去。沙袋一袋又一袋被城中百姓从城头扔进缺口,一个个面色凝重或惶急的百姓扛着沙袋没命地往缺口里填,试图将这个火炮轰塌的城墙缺口堵上,似乎只有堵上了,他们才能获得生机。

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孩赫然也在死命拖着一袋比他重好几倍的沙袋,他全身只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赤着双脚,衣裳褴褛如同叫花子,臂腿也瘦得像冬天里的芦苇杆,弱小的身躯显然拖不动沙袋,而他却仍像一只搬山的蚂蚁,拼尽一切力气将沙袋往缺口里拖。

啪!

小孩狠狠摔在地上,额头被摔出一道血痕,小孩也不呼痛,犹不放弃地拖了拖沙袋,沙袋仍然纹丝不动。

小孩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娘……官兵要来杀我了,我好怕,你们在哪儿啊?”

搬着沙袋填缺口的大人们匆忙走过他身边,投给小孩悲悯的一瞥,显然小孩其实早已是孤儿了,他的父母或许很早以前便死在霸州官府的苛政下。

…………

…………

心情像铅块一样沉重的秦堪静静站在城墙缺口不远处,看着城头上络绎不绝不顾生死搬扛着沙袋的百姓,秦堪的心愈发沉重,他甚至感到一种深深的发自骨子里的颤栗。

这……就是民心吗?

唐子禾,你和我到底谁赢了这一战?(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九章 攻陷霸州(中)

天色很阴沉,北风呼啸吹过霸州城头,城头那面“唐”字帅旗猎猎作响,城墙被火炮轰塌了,但帅旗仍然屹立不倒。

城墙缺口只塌了两丈见方,京营和反军双方将士同时堵在这两丈宽的缺口处,一方拼死进攻,一方拼死守卫,伴随着无数惨叫声,缺口中间的尸首也越积越多,地上稠粘的鲜血被无数人踩踏,分不清敌我,反军在为自己挣命,京营在为自己搏军功。

唐子禾怔怔站在城头的帅旗下,魂魄仿佛已出了窍,看着城下互相杀戮拼命的将士,看着远处犹自散发着硝烟的炮口,这一刻她已心如死灰。

是非成败一场空,原来他早有能力一举击破霸州,只是一直留着后手而已,争什么天下,构什么皇图,其实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终究是男人的天下啊,她只是搅乱了一池春水的小石子而已,涟漪过后,不留痕迹。

一名扛着沙袋的老人匆匆经过她的身边,肩上的沙袋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撞得她微微踉跄。

老人不禁回头,看着唐子禾没有灵魂仿佛只剩一具躯壳般的身躯,老人泪眼婆娑,扔下沙袋扑通朝她跪下。

“唐元帅,城要破了,我们都知道官兵入城后大家是什么下场,十数万百姓的性命系于你一身,满城百姓求你振作,振作啊!”

说完老人起身扛起沙袋,往塌掉的缺口处一扔。头也不回继续搬沙袋去了。

浑浊的老泪滴在唐子禾脚下,她的心仿佛中了箭一般绞痛。

一支利箭从城外射来,疾若流星,这支箭显然是京营神射手所发,幽亮的箭头直指唐子禾面门。

身后的侍卫大惊,急步上前反手挥刀,箭矢被磕飞。

城外的神射手仿佛不死心,拉弦又是一箭,帅旗应声而倒。

城下双方鏖战的将士忽然一阵寂静,片刻之后。京营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霸州已破。帅旗已倒!帅旗倒了!”

反军将士却一脸绝望,人人脸上现出死灰色。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帅旗就是军心,就是信仰!

唐子禾仍呆呆站在城头。那面倒下的帅旗离她只有五步。然而她却动也不动。这五步她始终跨不出去,她的信仰在帅旗倒下之前已率先倒下了。

一道佝偻的身影踉跄上前,虽迟缓。但坚定。

在双方将士惊愕的目光里,“唐”字帅旗被他俯身拾了起来,重新插在霸州城头,硕大的黑色旗帜迎风招展飘扬。此人正是霸州齐姓宿老,孙子被官府活活饿死牢中的那位。

“帅旗没倒!”齐老泪流满面,目光充满了哀求:“义军将士们,帅旗没倒,全城百姓仍在,求你们把官兵赶出去,给满城老少挣一条活路!”

“唐元帅……”齐老面朝唐子禾跪下,头磕得砰砰响:“唐元帅!振作起来!帅旗没倒……”

话未说完,城外一支冷箭嗖地一声,射穿了齐老的脖子,齐老圆睁双目,老迈的身躯痉挛抽搐几下,最后软软倒地,死不瞑目。

唐子禾浑身一哆嗦,看着血泊中仍睁着愤恨双眼的齐老,唐子禾掩面放声大哭。

“是谁在造孽?秦堪,是你还是我?”唐子禾趴在城头箭垛上,朝着城外大军嘶吼,绝望之态形若厉鬼。

…………

…………

鏖战仍在继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双方主将的目光注视中逝去。

秦堪站在远处,看着城头的百姓不顾生死拼命搬运着沙袋堵城墙缺口,此刻秦堪的心痛一如唐子禾。

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总以为自己代表了正义,然而霸州百姓们的表现却仿佛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民心,不是应该站在他这边的吗?为何这些人悍不畏死的抵抗他?他做错了什么?

“是谁在造孽?唐子禾,是你还是我……”秦堪仰头阖目,痛苦自语。

他发觉此刻自己的痛苦难受,一定不比被凌迟的刘瑾好多少。

“来……来人。”秦堪颤声下令。

“末将在。”京营指挥使贺勇马前抱拳。

“召集军中书吏,紧急再抄撰告民书,遣擅射者投箭书入城,再派嗓门洪亮的骑兵接近城墙,告诉全城百姓,朝廷绝不加害百姓,皇帝陛下已降下仁旨,绝不提附贼旧事,霸州一应苛政俱免,百姓来日可期……”

贺勇看着面色灰白的秦堪,嘴唇嗫嚅一下,迟疑道:“侯爷,霸州城墙已打开了缺口,眼看即可破城,此举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秦堪目露杀机盯着贺勇,大声道:“贺勇你给我听着!兴王师而伐不臣,此乃义战!你看看城头百姓的表现,若大军破城,百姓蜂拥抵抗,将士不得不向百姓举起屠刀,这还叫义战吗?你教我如何命令将士们杀戮百姓?如何向这些老人妇孺和孩子下杀手?”

“侯爷,他们已不是百姓!”

“他们是百姓!!”秦堪暴喝:“只要没拿起兵器,他们就是百姓,他们仍是陛下的子民,我们朝廷将士就绝对不准碰他们一根汗毛!这是本侯的军令,违者立斩!快去!”

贺勇抿了抿唇,终于抱拳传令去了。

目光再次投向城头来往繁忙的百姓,秦堪痛苦喃喃自语:“再争一回……再争一回民心!”

…………

齐老用生命为代价,令唐子禾不再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当她回过神时,城头箭矢漫天飞舞,城下缺口两军仍在拼死鏖战,五步之外,她的帅旗仍在高高飘扬,像一只永不屈服的困兽,高傲地挺直着身躯,雄视凶恶的狼群。

看着城墙缺口处堆积如山的尸首,唐子禾流着泪惨然一笑。

“将士们放开缺口,城内结阵!城头上来一千人,将沙袋,滚木,擂石往缺口里扔,全城妇孺和孩子移往内城!”

随着唐子禾的命令,所有反军将士和城头忙碌的百姓们振奋了,瞬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依唐子禾的命令有条不紊地各自执行起来。

反军徒然放开缺口,尽管明知突破缺口后还有更凌厉的杀阵等着他们,可京营将士们仍欢欣鼓舞,只要冲破前方杀阵,破城第一人可是泼天的功劳,这笔功劳甚至可以延续好几代,足够自己用命去拼。

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里,京营将士们扬刀从缺口中冲了进去,刚冲进城内,等待他们的却是一片乱而有序的刀山箭雨,以及头顶上不断扔下的沙袋,滚木和擂石,无数将士惨叫着被乱刀劈死或被滚木擂石砸死,伤亡数字急剧上升,最后竟无人再敢穿越那片要命的缺口。

终究敌众我寡,终究难敌四手,未受过训练的反军结下的阵势那么的不堪一击,冲入城中的近千名京营将士如虎入羊群,势不可挡,反军节节败退。

“义军倒下了,我们来!”一名年老的布衣百姓颤巍巍拾起了兵器,生硬地加入了战团:“只有将狗官兵赶出去,咱们才有一条活路!”

一声高呼,老人,妇孺,孩子纷纷自觉从地上拾起兵器,轻颤着身躯,神态却无比坚定地走向京营将士。

这是一场惨烈的,前所未见的攻城战,军与民仿佛被混淆,是与非仿佛已模糊,然而生与死却清晰可见。

唐子禾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城头朝拿起兵器厮杀搏命的百姓们磕头,磕得额头血流不止。

城外护城河边,无数扬着旗帜的骑兵一边策马绕城飞奔,一边扬声大喊:“总兵官有令,城破之时百姓一律不究旧怨,不计前仇,朝廷绝不妄杀无辜,只求你们悬崖勒马,勿附反军!陛下有仁旨颁下,霸州苛政皆废,杂税俱免,乡亲们,莫再执迷不悟!”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扔向骑士,一名七八岁的小孩朝城下恨恨吐了口唾沫,稚声道:“呸!我们不信!”

城头无数搬运沙袋的百姓纷纷怒而附和:“狗朝廷祸害霸州多少年了,我们如何还能信你们,今日纵然城破,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哉!”

许多百姓干脆不说话,扔掉沙袋拾起城头马道上的弓箭长枪,朝城外叫喊的骑士射去。

中军阵前,诸将神色焦急地朝秦堪抱拳。

“侯爷,破城只在顷刻,战机稍纵即逝,请侯爷下令!”

“请侯爷下令!”

秦堪痛苦嘶吼:“他们是百姓!本侯怎能下令?”

监军苗逵大声道:“侯爷,他们拿起了兵器,便已不是百姓,而是乱民!乱民该杀!”

秦堪周围无论将官还是军士全都跪下了。

“乱民该杀!请侯爷下令破城!”

“请侯爷下令破城!”

秦堪浑身剧颤,痛苦地仰天长叹。

见秦堪默然的样子,苗逵索性代他下了军令。

“开炮!攻城!”

轰轰轰!

百门佛朗机炮发出震天怒吼,刚刚被沙袋滚木堵上的缺口再次被无情轰开。

潮水般的京营将士们涌向那道缺口。

秦堪踉跄朝城墙走了几步,失神地注视着硝烟四起一片疮痍的霸州城墙,静默许久,忽然大声道:“我秦堪一生做人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你们为何不信我?为何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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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章 攻陷霸州(下)

潮水般的京营将士涌进霸州,小小城池如同决了口的河堤,眨眼间被洪水肆虐。

秦堪知道,霸州的结局已注定。

痛惜,失望,悲悯,无奈……种种情绪瞬间涌入脑海,秦堪像尊雕像呆呆站在城外,注视着这座苦难的城池,无数困惑像肥皂泡一般升起,破碎。

自己有什么错?奉旨平叛,当百姓拿起了兵器,他们就是自己必须剿灭的对象。

京营官兵有什么错?他们需要军功,他们的职责是代皇帝威服四海。

霸州的百姓有什么错?贪官恶吏荼毒霸州多年,朝廷已失去了公信,百姓只想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

唐子禾有什么错?她不站出来登高一呼,霸州百里方圆地面上仍会有无数人站起来,汪洋颠覆轻舟,怎能怪汪洋中的一朵浪花?

似乎谁都没错,然而为何眼前这座城池却陷入无尽的杀戮中?

城内喊杀声惨叫声交织成一片,大火和青烟在霸州城内各处升腾翻滚,妇女的嘶喊,小孩的哭泣,整座城池仿佛在呜咽。

绝对的实力面前,再高昂的抵抗斗志皆是徒劳,实力能够碾压一切。唐子禾终究无法撼动朝廷,这座看似千疮百孔的江山,依然有着它无以撼动的底蕴,百多年的帝王名臣共同治下的山河,不是一个弱女子所能翻覆的。

入城的将士已近万,将士们夺取了霸州东城门。城门大开,吊桥放下,这座城已稳稳落入朝廷手中,无可更易。

“丁顺,你领五百少年兵入城。”遥望火光冲天的城池,秦堪疲倦地下令。

丁顺一楞,苦着脸道:“侯爷恕罪,属下怕见血,一见血就晕……”

秦堪哼了哼,他明白丁顺的意思。虽说丁顺时常干一些无法无天的事。也不是没有杀过无辜的人,但如此大规模的对百姓动刀子显然他也不愿意。

心情稍好了一些,秦堪冷冷道:“你和五百少年兵以督战队的身份进城,将士们戮杀拿着兵器的百姓便罢了。若谁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或有任何奸淫掳掠之事。杀无赦!”

丁顺这才兴冲冲抱拳:“是!”

…………

唐子禾已心如死灰。

看着城下不断涌入的官兵,一个个纯朴的百姓倒在官兵的刀剑下,四处充斥着妇孺的嘶喊。孩子的哭泣,老人的呻吟……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碎了。

官兵进城后夺取的第一目标便是城头,城墙的石阶下,唐子禾的侍卫和遗留在城头的反军们与京营将士又发生了惨烈的厮杀。

“狗官兵,跟你们拼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踉跄着上前,手里平端着一杆不知从哪里拾来的长枪。

枪尖还未刺出去,一阵箭雨已将他射成了刺猬,老人倒在血泊里。

京营将士面无表情从老人身上跨过去,一直向前,向前……

遇执兵器者杀,这是将领们传下的军令,军令如山。

一片洁白如羽毛般的雪花悄无声息落在老人的发鬓边,与他的花白头发相映。

“下雪了……”唐子禾站在城头伸出手,接住一片又一片的洁白,唐子禾忽然咯咯大笑起来,笑容疯狂,笑声毛骨悚然。

京营将士仍在向城头石阶推进,人人奋勇争先,赤红的双眼看着城头傲然独立的唐子禾,她在他们眼里是军功,是前程,是封妻荫子的筹码。

“唐元帅,弟兄们顶不住了,末将护你突围,离开霸州与杨虎将军或张茂将军会合,大业仍有作为!”一名反军将领浑身鲜血单膝跪在她面前。

“跑?我唐子禾欠下霸州百姓这么多条人命,我往哪里跑?”唐子禾仍在疯狂大笑。

笑声突然一顿,唐子禾指着城外中军营帐的帅旗,流泪厉声喝道:“秦堪,所有一切皆我唐子禾一人之罪也,我的罪孽我来还,只求你麾下将士进城之后勿伤百姓!”

说着唐子禾拔剑,绝然闭眼,反手便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秦堪站在城外,眼睁睁看着唐子禾拔剑自刎,他铁青着脸,牙齿咬得格格响,却一语未发。

就在唐子禾的剑触到脖子的电光火石间,一支弩箭在人群中激射而出,射中了唐子禾执剑的右腕,弩箭将她的手射穿,唐子禾一声闷哼,剑已脱手落地。

丁顺和五百少年兵发了疯似的冲上了城头,一阵左劈右砍,将城头所余不多的反军击退,然后五百少年兵将唐子禾团团围起来,不论是打算救主帅的反军还是想擒唐子禾博军功的京营将士,皆被少年兵毫不留情地用刀劈退。

“逆首唐子禾是秦侯爷指定要的钦犯,你们这些混蛋想要军功想疯了,连侯爷要的人也敢抢,不要命了吗?”丁顺扬刀面露杀机。

唐子禾倒在地上,握着血流不止的手腕,怒道:“丁顺,士可杀不可辱,别以为……”

话没说完,丁顺一掌劈在唐子禾的后颈,唐子禾应声晕倒。

“把她带回去交给侯爷!”丁顺大喇喇一挥手。

…………

…………

阴沉的天空,雪花一片片飘落,很快地上铺盖了一层晶莹洁白,无暇的白雪掩盖了世间一切悲苦和鲜血。

收复城池的战争仍在继续,百姓们仍在抵抗,但已被京营将士压制在内城。

数十名骑士奉秦堪的命令,扯和嘶哑的嗓子不死心地向霸州百姓们宣示朝廷的仁政,以及不妄杀任何无辜的承诺,无奈百姓们的绝望纷纷化作满腔鱼死网破的悲壮,无人肯信秦堪的承诺,于是一批又一批悍不畏死地向京营将士发起自杀式冲锋。

近三千百姓倒在血泊里,白雪落下,很快遮盖了满地的尸首,还有他们一生的悲苦。

“手无寸铁者朝廷秋毫不犯!父老乡亲们,相信我,放下兵器就有活路!”

作为督战队的丁顺几乎快给百姓们跪下了。

终于,一名胆小的百姓浑身哆嗦,颤抖的双手试探着放下了兵器,无声地向京营将士走了两步。

京营将士果然没有杀他。

有了第一个人,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霸州全城百姓和反军皆降。

正德二年腊月十四,这一年初雪的日子,朝廷收复霸州。(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一章 阶下女囚

“臣奉旨平霸州之乱,率十万控弦王师离京征讨……”

上好的湖州狼毫停在纸上,良久不见动弹,一滴浓浓的黑墨终于不耐烦地滴落纸上,洁白的纸张瞬间浸染出一大团墨渍。

秦堪搁下笔,烦躁地将刚写了一句话的奏疏揉成一团扔远。

来到这个世上写过不少奏疏,由于跟朱厚照的关系太深厚,有时候禀奏事情甚至连正规的奏疏都懒得写,就一张纸条写清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递进宫里。

然而今日这份战后奏疏,秦堪却委实落不下笔。

他不知道该怎么写,更不知道这次平乱之战自己到底算是有功还是有罪,他只觉得自己造了孽,造了大孽,三千多百姓的性命成了奏疏上一个不起眼的数字,数字后面还给这些百姓安上了一个名头,——“乱民”。

这就合情合理了,但凡是“乱民”,杀多少都是应该的,皇帝只会夸他平乱有功,连向来嘴臭的御史言官们也不会有任何责怪,对这些既得利益者来说,任何想要夺去他们利益的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堪也是既得利益者,有人造朱厚照的反,也等于直接威胁他这个世袭罔替的国侯的地位,人都是站在自己所属的阶级去看待另一个阶级,所以秦堪对剿灭造反没有二话,并且不遗余力,哪怕后世的史书给他冠上一个“血腥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之类的名号他亦无怨无悔。

然而他镇压的对象里,绝对没有手无寸铁的百姓。

霸州城破时的一幕幕仍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城内不论妇孺,小孩还是老人,敢拿起兵器对抗官兵者一律被当场斩杀,毫不留情,那些哭喊嘶吼的声音至今仍在他耳畔萦绕。

太惨烈了,杀反军和杀百姓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同样的鲜血喷涌,同样的头颅乱飞,秦堪真不明白,面对那些衣着褴褛凄苦无依的百姓。京营将士们是怎么有勇气将刀剑劈砍在他们身上的。“人性”这两个字难道在军营里已灭绝了么?

坐在帅帐里近两个时辰了,一份战后捷报奏疏秦堪却怎么也写不下去,这份捷报里面的血腥味太浓了,以至于秦堪看到面前的雪白纸张都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及时制止了京营将士对霸州屠城的想法。只斩杀了三千余拿着兵器抵抗朝廷的百姓。城中十余万百姓受尽惊吓,却保住了性命。

颓然叹了口气,秦堪站起身。索性放弃写捷报了。

叫人将随军文吏召进帅帐,秦堪决定这份捷报由文吏代劳,他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伤亡数字是触目惊心的,京营将士战死六千余,反军死者八千余,余下的一万多人在城破之后皆降,百姓死伤三千余……亲身经历甚至亲自指挥了这场攻城战,秦堪才切实感受这并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它们代表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永远消逝在世上,而史书上对这场战争的描述顶多只有一句“正德二年冬月,霸州民乱,山阴侯秦堪奉旨征讨,腊月十四,平。”

多么的轻描淡写,死的活的,哭的笑的,满怀激烈的,绝望嘶喊的,史书里完全不会提及,一句话便带过去,历朝历代的史书,全部由这一句句冰冷无情的话组成。

营中苗逵,贺勇,毛锐等诸将齐赴帅帐庆贺,共祝霸州大捷,他们的脸上喜气洋洋,丝毫看不出任何悲悯之色,心里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军功,期待着升官加爵,他们的心和史书一样冰冷。

…………

知道自己心情的只有跟随多年的老部下,丁顺就绝对不敢在秦堪面前露出一丝喜意,他知道侯爷的心情很不好,不敢触霉头。

诸将散去,丁顺小心翼翼凑近:“侯爷,唐子禾被属下和少年兵拿下了,此时正关在离帅帐不远的营帐里,属下派了重兵看守……”

秦堪脸色一僵,沉重叹了口气。

又是一桩天大的麻烦。

“她……还好吗?”

“不大好,城头寻短见被揪回来后不吃不喝不说话,整个人好像没了三魂六魄似的。”

丁顺看着秦堪阴沉的脸色,小心试探道:“侯爷若不想见她,属下这就命人给她戴上重枷镣铐,押解京师,朝廷对造反逆首的处置,大抵是被凌迟吧……”

秦堪脸颊微微抽搐,最后长叹道:“带路,本侯见见她。”

丁顺急忙转身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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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很狼狈,这是秦堪所见过的她最狼狈的一次。

不合身的铠甲已卸下,身上只着一袭绿色裙装,衣裳有些单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枯槁发黄的发质显示她造反的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手脚戴上了重镣,对待朝廷钦犯任何人都不敢大意,不仅如此,百来名少年兵还将关押唐子禾的营帐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当然,也飞不出来。

丁顺果然是个伶俐人,对唐子禾显然留了情面,虽然她被锁拿无法动弹,但帐内还是烧着一盆炭火,整个营帐温暖如春,哪怕穿着单衣也丝毫不觉得冷。

秦堪走进营帐,第一眼便看到唐子禾呆滞空洞的目光,目光里没有任何色彩和波动,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死人一般。

丁顺识趣地将帐内四名看守她的少年兵叫走,众人恭敬退了出去,帐内只剩秦堪和唐子禾二人。

唐子禾蜷缩在营帐角落,面前摆着一个木制食盘。盘中一碗肉羹和三样小菜已冷,却显然没有动过。

秦堪定定注视她许久,叹息道:“你至少该吃点东西的,这样不吃不喝是在跟我赌气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听到熟悉的声音,唐子禾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色彩,扭过头看着那张令她笑过多少也哭过多少次的脸,痛楚再次袭上心头。

“秦堪,你是来嘲笑我这个败军之将的吗?”忍住心痛,唐子禾俏脸闪过讥诮。

秦堪苦笑道:“我没那么无聊,你我各为主将时不妨各出机谋。各凭手段。如今尘埃落定我再来嘲笑你,这种事我大概做不出来……”

唐子禾沉默,眼泪扑簌而落。

“兵败城破之时,你们为何要救下我?让我陪着无辜的百姓死去不好吗?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的罪孽之万一。为何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说起无辜百姓。秦堪的语气不觉有了几分冷意:“三千余百姓死于此战。你就算要死,也该留一句交代吧?”

唐子禾泣道:“秦堪,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早想放弃,攻城之时我的帅旗已倒下我都未曾想过将它再扶起来,城墙已塌,援兵不至,我已心灰意冷了,然而一位普通的老百姓不顾生死将我的帅旗重新立了起来……秦堪,你我皆是领兵之人,你告诉我,战事进行到这一步,你我还控制得住局面吗?攻与守已不仅仅是主将的意志,而是两支军队的意志!秦堪,我拦不住百姓的慷慨赴死,真的拦不住啊……”

“你在为自己开脱?”

唐子禾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我开脱什么?城破之时我已没打算活着,我有必要开脱什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霸州百姓这些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百姓们早已没了活路,我唐子禾站出来,为自己的野心也好,为黎民百姓的福祉也好,总之他们看到了盼头,所以愿意为我赴死,朝廷兵锋势不可挡,城破之时我已无力保住百姓,于是拔剑自尽,这就是我给他们的交代!”

激动地看着秦堪,唐子禾泣道:“秦堪,我从不否认我有错,我对百姓造了孽,所以我只能自尽偿命,然而凭心而论,这些百姓若不是因为朝廷把他们逼得没了活路,他们肯舍生赴死到如此地步来帮我这个造反的人吗?我是一颗邪恶的种子,然而是谁给了我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土壤?”

秦堪浑身颤栗不已。

这是个永远无法明辩黑白的话题,朝廷剿贼是天经地义,官逼民反也是天经地义,三千多条人命,到底是谁的错?或许只有百年后的后人们才能站在公正的立场上给出一个正确的评价。

唐子禾凄苦一笑,道:“秦堪,这是一笔烂帐,算不清的。如今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希望能死在你手里……”

秦堪冷冷道:“你会得到怎样的死法自有朝廷律法来决定,可以肯定的说,你死定了。”

唐子禾垂头道:“秦堪,我死了你肯收敛我的尸骨么?我不想当孤魂野鬼……”

秦堪心中又感到久违痛楚,冷冷道:“相识一场,我做不到无情无义,你死后我不但收敛你的尸骨让你入土为安,而且每逢清明和忌日,我会在你坟前祭奠烧纸……”

唐子禾凄然一笑:“多谢,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恨只恨今生咱们的缘分太浅薄……”

久抑的情感如洪水决堤般爆发,秦堪露出罕见的狂暴之色,忽然伸手狠狠甩了她一记耳光,啪的一声脆响在营帐内久久回荡。

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提起来,秦堪嘶声咆哮:“唐子禾,你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不肯安安分分当你的神医!为什么学不会贤良淑德安静的待字闺中!为什么我偏偏会认识你!为什么……”

两片冰冷的唇瓣忽然印上秦堪的嘴唇,秦堪睁大眼睛看着泪流满面的唐子禾,冰凉的嘴唇尝到了泪水的咸苦和鲜血的腥涩,一如他和她坎坷的缘分。

一吻封缄,爱仍飘摇。

直到唇瓣离开秦堪的嘴唇,秦堪仍如梦中般缥缈,唐子禾却失声痛哭。

“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秦堪,我自出生便注定要制造乱世,我这一生身不由己,小时候被白莲教选为红阳女,因为我有红阳女的命格,跟随长老学医术学治病,因为要掩饰身份,长大后开天津香堂,因为这是教中大业,逃出天津后原以为从此可以自由一生无所牵绊,却被城外的伏击逼得我不得不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从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做这些,更没人问过我喜欢做什么,更没人在我软弱无依的时候问我一声‘累不累,苦不苦’……秦堪,你问那么多为什么,怎么不问问老天爷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看着痛哭的唐子禾,秦堪亦心痛如刀绞。

伸手为她拭去嘴角刚刚被扇出的血迹,秦堪沉痛道:“事到如今,唐子禾,我救不了你了,无数人看到你在城头被俘,我无法徇私,对不起……”

唐子禾凄然笑道:“不指望你救我,我不怕死,关在营帐这两天我只有些遗憾,如果能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做一些赎罪的事情该多好,我欠这个世上三千多条性命,这笔债我背得好累……”

眼中露出回忆的甜笑,唐子禾的声音遥如天涯,不可捉摸:“……我还想去看看天津,看看那熟悉的街头,或许如今已经不熟悉了吧,可我仍记得有个男人在那座贫瘠的城池里对我许下承诺,一掷千金算什么,快意恩仇算什么,世上哪个男人会为女人许下繁荣一座城池的誓言?这才是我心中的伟丈夫,真英雄……我还想看看天津衙门后院的那株腊梅,那株腊梅见证过我们相聚,也见证过我们分离,如今正是飞雪漫天之时,那株腊梅一定开得非常娇艳……”

秦堪鼻头一酸,长叹不语。

是非难辩,对错难分,然而他和她之间的这段情愫却是明明白白的。

唐子禾痴痴地盯着他,泪如雨下。

“秦堪,下一世我会做一个只伴青灯古佛的比丘尼,来赎还我今世的罪孽,你若无意,不要再来惹我尘封的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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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隐而不发

相见却如诀别,争如不见。

伤心悲情已不重要,得失取舍更是无谓,唐子禾脸上带着泪痕,语气却无比平静地述说着身后事。

秦堪不知此刻她的心中有何感想,他自己却是百感交集。

无法指责面前这个女人,因为秦堪自己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他和她仿佛被命运推向了敌对,连挣扎都无济于事。

“秦堪,我被押解京师后,朝廷会判我怎样的死罪?”唐子禾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秦堪面颊微微抽搐一下,叹道:“按大明律,造反首逆该当凌迟……”

“凌迟?”唐子禾笑了笑:“像刘瑾那样,对吗?”

“对。”

唐子禾看着他:“你把我从城头救下,难道为了让我遭更大的罪?城破之时为何不干脆给我一个痛快?你这是慈悲还是残忍?”

秦堪犹豫了一下,道:“回京后我会向陛下求情,改凌迟为饮鸩自尽,想必陛下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唐子禾凄然一笑:“多谢你,我不怕苦痛,但凌迟之刑要脱光受刑人的衣服,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刑,这个我受不了,我的身子是冰清玉洁的,不是任何人想看就看。……受刑那天可以换衣裳吗?我想换一套干净的绿色钗裙,虽然我知道终究要化作一捧黄土,但我还是想干干净净的走……”

秦堪鼻头一酸,点头道:“可以。你有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

唐子禾垂头叹息:“你是个好男人,可惜我无福……”

秦堪苦笑道:“我们相识恰到错处,早一点或晚一点都对,偏偏老天安排我们在最错误的时间相遇,唐子禾,对不起,我不能放你,你是陛下指定要诛除的钦犯,我虽位高爵显,但我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懂的。朝堂风诡云谲。皇帝都无法掌控,何况是你……”

秦堪忍住心酸道:“除了不能放你,我可以满足你一切要求,吃的喝的穿的。我甚至可以想办法延长你受刑的日期。让你好好享受一下人间繁华。了无遗憾的上路。”

唐子禾垂头静静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还债……这辈子的债不还完,我死不瞑目。秦堪。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机会赢你的,许泰兵围霸州的时候,我便预料到他会失败,甚至还预料到朝廷派来的下一位主将一定是你,我想过派人去京师散布谣言,说你在天津剿白莲教时与白莲教红阳女有私情,故而因私废公,红阳女及三千属下逃出了六卫大军的包围……”

“我本来就是红阳女,散播谣言时我可以制造很多证据,那时京师庙堂市井传遍,纵然明廷皇帝毫无保留信任你,相信内阁和朝中诸臣也绝不会信任你,许泰兵败后他们绝不会将十万大军交到一个与白莲教逆首眉来眼去的人手里,他们冒不起这个险,只能另遣主将,不谦虚的说,这世上只有你才能打败我,别的主将若兵围霸州,我有七成把握将其击溃,一来一往间,北直隶,河南,山东义军已势壮,燎原之火无可扑灭,我唐子禾并不是没有机会试问鼎重几何……”

随着唐子禾娓娓述说,秦堪脸色渐渐苍白如纸,浑身剧烈颤了几下。

若唐子禾真走了这步棋,胜负确实未知,他比唐子禾更清楚自己在朝堂中的处境,刘瑾死后他独得朱厚照的信任,许多朝臣已将他视为继刘瑾之后的第二号佞臣,一直在想办法拿他的把柄,若京师传出他与白莲教有染的谣言,虎视眈眈的朝臣怎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且不说能不能将他治罪,有了这个嫌疑,至少领兵平叛已绝对不可能了,大臣们冒不起这个险,如唐子禾所言,朝廷派了别人为主将,一则对她不了解,二则唐子禾没了顾忌,放开手脚尽施机谋之下,孰胜孰负还真不好说。

秦堪此刻冷汗潸潸,这女人太厉害了,谁能想到早在许泰攻打霸州之时她便已埋下了针对他的杀招。

“我领兵出征霸州之时,京师风平浪静,你为何没用此计?”秦堪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难听。

唐子禾眼泪又簌簌而落。

“我狠不下心,秦堪,我做不到伤害你的任何事情,你有远大的志向,你欲改变这个世道,这些年你已走得很艰难很辛苦,我不能再给你制造任何麻烦,朝堂行走如履薄冰,也许我这一计会彻底把你毁了……”

仿佛有一柄大锤狠狠撞击着秦堪的心房,这一刹秦堪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只有唐子禾那张哀怨悲伤的脸,在瞳孔中无限放大。

营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秦堪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变得冷硬的心被一股暖流悄悄融化。

…………

唐子禾一直垂着头,不知怎地,忽然噗嗤一笑,抬起头看着秦堪时,凄苦欲绝的俏脸赫然换上一副娇艳的笑容,笑容里带着几分妩媚,戏谑,和无法掩饰的深情。

“对我心软了?实在想不通啊,你这样的好人在尔虞我诈的朝堂里是怎样活下来的,而且活得有滋有味儿,我都替你着急。”

秦堪被她骤变的表情惊愕许久,然后才揉着鼻子苦笑道:“既像圣女又像妖女,我越来越不懂,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唐子禾嫣然笑道:“闭上眼睛想我的样子,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与她一席谈话,秦堪此刻心乱如麻,只想避开她好好冷静一下。

就在他准备跨出营帐时,唐子禾忽然叫住了他。

“秦堪,我想还债,这句话是真的。”

秦堪一楞,定定注视她许久,发现她黑亮的美眸里升出一种诡异的妖艳。

秦堪似有所觉,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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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帅帐,秦堪眉头一直皱着,神情复杂无比。

丁顺进帅帐禀事,朝廷收复霸州,安民告示已满城张贴,随军文吏写好了报捷奏疏直送京师,接下来便是等待新的霸州知府上任。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秦堪领北直隶督抚,目前首要做的便是安抚霸州民心,出台免赋税,免徭役,废马政,赈流民等一系列政策,眼下京营大军一万人进驻霸州城内提防反贼余孽滋事,而丁顺和五百少年兵则为督察队亦跟随入城,但凡发现京营将士有扰民,虐民,滥杀及抢掠等行为,一律军法严办。

丁顺禀完事后,秦堪却迟迟没有反应,丁顺等了半晌,小心地道:“侯爷……侯爷!”

“嗯?什么?”秦堪回神。

丁顺苦着脸道:“侯爷,属下不会又要从头到尾再禀一遍吧?”

“哦,这个不用,本侯听进去了……丁顺,你去打听一件事。”

“侯爷尽管吩咐。”

秦堪朝帅帐门口看了看,虽然知道军中帅帐是戒备森严所在,任何人未经允许擅闯皆会被当场格杀,但他仍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你去查一下军中哪个将领干过很多坏事,就是坏到头顶长疮脚底流脓那种,外表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其实内心里绝非善类……”

秦堪说着忽然住口,用极其不善的目光盯着丁顺:“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你在想什么?”

丁顺立马道:“苗逵,侯爷,您说的人可不就是苗逵吗?”

一脚将丁顺踹了个趔趄,秦堪怒道:“公报私仇这么明显,当本侯是瞎子吗?换一个!”

“侯爷,这样的人可不少,如今军中但凡千户以上的将领,谁手底下没干过几件伤天害理的事?吃空饷,喝兵血,欺负老百姓……前日霸州城破,京营左哨军参将何松趁乱冲进城里,发现一名女子尚有姿色,领着几名亲兵将女子劫掠到暗巷里轮流糟蹋,属下领着督战队赶到时他们事情都快干完了,目前何松正关在营帐里,他知道侯爷您铁面无私,于是派了好几拨亲兵赶去京师托门路疏通呢……”

“左哨军参将……”秦堪沉吟许久,嘴角一勾,道:“官儿不大也不小,就他了。”

“侯爷找这个坏种是为了……”

秦堪冷冷道:“告诉何松,本侯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予他五百人,将钦犯逆首唐子禾押解京师,若有丝毫纰漏,两罪并罚,人头落地!”

丁顺大吃一惊,怔怔看着秦堪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丁顺能跟在秦堪身边这几年,被秦堪引为心腹亲信,他自然不是蠢人,蠢人是没办法在秦侯爷身边待这么久的。

沉默片刻,丁顺若有深意道:“侯爷,不如再令何松立下军令状,若有纰漏承担全责,另外再派一位跟何松素来不合的将领为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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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飘然远去

不得不说,有丁顺这样的手下实在是一件省心省力的事,很多时候秦堪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丁顺便明白他的意图,并且坚决贯彻到底。

比如现在,秦堪知道丁顺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不遗余力不辨黑白是非把这件事补充得更完美。

丁顺说完后仍旧老老实实垂手站在秦堪面前,一贯的恭敬态度,一贯的谄媚笑容,两颗大黄板牙改革开放似的完美暴露出来,标准的卑鄙小人的样子,静静等待秦堪的夸奖。

秦堪不负所望,狠狠的夸奖了他。

“……将来我若寿终正寝,一定盛情邀请你殉葬,你知道得太多了。”

…………

何松押解唐子禾上路了,上路时喜滋滋的,以为自己运气好,犯了军法侯爷居然放了他一马,将押解钦犯这么轻松的事交给他,几乎等于饶了他在霸州犯下的大罪。

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他走进的是鬼门关。

大营辕门前,唐子禾戴着重镣站在木笼囚车里,神情木然,眼神冰冷,目光掠过秦堪那张熟悉的脸才微微有了一丝温情。

何松领着五百军士如临大敌围在囚车四周,见秦堪出来相送,何松不由受宠若惊,抱拳躬身道:“怎敢劳侯爷相送,折煞末将了,末将一定办好差事将功赎罪……”

秦堪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斜睨着何松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如同看着死人一般。

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东西。你算哪根葱值得本侯出来送你?

丁顺嘿嘿一笑,将何松拉得远远的,囚车周围只剩秦堪和唐子禾。

囚车前,秦堪和唐子禾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你……路上保重。”秦堪神色复杂地叹道。

唐子禾幽幽地看着他,低声道:“你也保重,秦堪,谢谢你给我一个还债的机会……”

秦堪冷冷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唐子禾哀怨道:“我这一走,不知有没有相见之日,你……有话对我说吗?”

秦堪沉默许久。索然一叹:“送你四个字吧。‘好自为之’。”

“明廷只要有你,气数百年内不会尽,我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我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了……”

深深注视着他。唐子禾似乎想把他的样子永远刻在心上。眉眼。发梢,鼻梁,嘴唇……

“秦堪。当初天津衙门的那株腊梅树下,我若愿为你留下,你敢娶我这个反贼头子吗?”

秦堪笑了:“我做事只凭本心,不分正邪善恶,只要我想,我就敢。”

唐子禾笑中带泪:“如果当初我能勇敢问出这句话,何至有今日……”

深深看了她一眼,秦堪不着痕迹地走近囚车,将一样物事塞进唐子禾手中,唐子禾垂头一看,竟是一颗晶莹剔透的上好东珠,市价大约近千两银子。

唐子禾心头一暖,握紧了手心的东珠。

秦堪退后两步,硬起心肠一挥手,扬声道:“上路了!”

左哨军参将何松急忙走过来,朝秦堪躬神一礼,然后下令启程。

囚车载着唐子禾远去,木笼里袅娜的身影在晨曦朝霞里渐行渐远。

转过身,丁顺恭敬站在秦堪身后。

二人目光对视,丁顺抿了抿唇,无声地向秦堪抱拳,回了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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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里,秦堪在部署剿灭刑老虎,齐彦名,杨虎,张茂等反军头目。

相比剿灭唐子禾的艰难,刑老虎等人无疑轻松许多。他们毕竟都是霸州响马出身,平日里宰肥羊敲闷棍打家劫舍或许内行,然而真正的排兵布阵,战场厮杀则逊色许多,不像唐子禾从小就熟读兵书。

世间有唐子禾一个妖孽就够了,幸好只有一个。

攻霸州不宜分兵,但攻刑老虎等人却不得不分兵击之了,否则大军太过集中很容易被这些游来荡去的反军牵着鼻子跑。

秦堪擂鼓聚将,给贺勇,毛锐,苗逵等人发下令箭,三人各领三万兵马,分批向北直隶,河南,山东开拔,沿路召集地方卫所官兵,征剿刑老虎等人。

贺勇苗逵等人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多年来南征北战,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秦堪对他们很是放心。

两天后,丁顺带来了一个消息。

唐子禾在押解入京的路上逃了!

“惊才绝艳啊侯爷……”丁顺啧啧赞叹,眼中掩饰不住的欣赏。

“她是怎么逃的?你在暗中出手了吗?”

“属下来不及出手,原打算领着少年兵给何松和五百人马的饮水里下点药迷倒他们,结果咱们还没出手,快到京师时唐子禾动手了……”

秦堪奇道:“她一个人动的手?”

“对,就她一个人,快到京师时夜晚露宿村庄外,唐子禾下囚车用饭,周围无数人拔刀盯着她,稍有异动便会将她乱刀劈死,谁知唐子禾不慌不忙用着饭,快吃完时,她周围严密盯着她的何送和军士们一个接一个软绵绵倒地,就跟被鬼抽了骨头似的,连手指头都抬不起了,唐子禾就这样悠悠闲闲的打开了镣铐,窜进了深山里,从头到尾只不过半个时辰……”

秦堪叹道:“江湖人的江湖道行,谁都忘记她曾经是名震天津的女神医,女神医随便用点药还怕脱不了困吗。”

丁顺笑道:“当初从霸州城头将她活擒是属下亲自动的手,本来应该给她搜身的,后来属下想到她和侯爷之间……呵呵,反正属下没碰她,估摸着那些江湖玩意儿就在她身上,倒是便宜她了。”

顿了顿,丁顺担忧地道:“侯爷,唐子禾不会再造反了吧?”

“不会了,我看得出她已心灰意冷,绝无造反之意,她脱逃不是怕死,而是想要用余生去还债,还霸州三千多无辜百姓的债。”

丁顺踯躅片刻,低声道:“侯爷,您和唐子禾如今到底算怎么一回事?说彼此有情呢,战场上跟仇人似的,恨不得活活掐死对方,说彼此无情呢,侯爷您一次又次地放她一马,而且每次相见那小缠绵,小幽怨……”

丁顺说着忽然住嘴,因为他发现秦堪的目光很不友善,于是挠着头讪笑。

“我老家山阴秦庄有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头儿……”秦堪和颜悦色道:“丁顺啊,你知道这老头儿为何能活到八十吗?”

“……不断气儿?”丁顺期期艾艾,他有预感,侯爷下面没好话。

“不,因为他从不管闲事,而且沉默寡言,从不嘴贱。”(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四章 功成归京

唐子禾走了,走得干脆洒脱,而且没给秦堪留下任何把柄。

秦堪有意无意地和她做了一次搭档,配合非常默契,有时候让自己的手指缝稍微松一点,漏掉一些人和物过去,感觉其实挺好的。

不得不说,唐子禾的脱逃行动干得很漂亮,秦堪一直不敢低估这个女人,然而还是对她的本事颇感意外,本来他派丁顺和少年兵一路尾随唐子禾的囚车,就是准备在快到京师时相机把她救出来,可是丁顺根本没有出手,唐子禾就自己轻松地脱逃了。

尽管有些怅然若失,秦堪还是很欣慰。不归降朝廷也好,若真被朱厚照封了女官,去当那个什么十王府的总管,天天给那些老公主们看大门,兼职干一些青楼老鸨的活儿,秦堪估计唐子禾会忍不住把十王府的老公主们全宰了,然后召集京师街头一些痞子混混无赖挥兵攻打豹房,活捉朱厚照狂扇他耳光,以唐子禾的脾性,她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事。

唐子禾走了,秦堪的事情还没结束。

领兵离京时朱厚照给了他一个实职,“北直隶督抚”,“督”为军职,总督北直隶的一切军务,“抚”为政职,总领北直隶政务,也就是说,北直隶的军政大权尽握于秦堪一手,当然,这个职位是暂时的,朝廷不可能真的让某个大臣长期掌握一省军政大权,敢这么干的朝廷最后一般只有两种结果,不是督抚挂了就是皇帝挂了。

十万京营将士兵分三路剿灭刑老虎。杨虎等反军,而秦堪仍留在霸州城内主理霸州政务。

大乱之后必大治,从当初攻城时秦堪便发现朝廷的公信和威严已在霸州百姓心中破产了,长久的欺压对霸州百姓的荼毒太深,若非实在是绝了活路,谁愿意干这种扯旗造反的事?甚至连城破之时连反军都失去了抵抗,霸州的百姓仍悍不畏死的拿起刀枪与官兵拼命,那舍生忘死的一幕幕至今仍令秦堪感到震撼无比。

治理霸州首先是安民告示,上面一再重复对曾经附逆的霸州百姓不追究,不株连。其次是打开官仓。并从京师紧急调集粮食,城内城外设立三十余处赈粮处,一袋袋口粮按人头户籍发放到百姓手里,大乱甫平。民心不稳。粮食是稳定人心的最好手段。

百姓们对官兵仍有敌视情绪。就连领赈济粮的时候也是骂骂咧咧,从官兵手里拽过粮食仍骂个不停,自古霸州民风剽悍。民间尚武之风颇重,而且脾气异常火爆刚烈,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所以霸州自古以来便是最难平定的地方。

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享誉天下的特产,那就是响马盗,三五人一群,二三十号人一伙,白天忙农事,夜晚蒙上脸满世界找肥羊,东西抢了人杀了,大家聚在一起把脏物一分各自散伙,面巾取下又是呵呵憨笑的老农,官府来人查问,睁着又老又萌的眼睛一问三不知。

如此大的民怨,如此剽悍的民风,如此无法无天的响马盗……欲治理霸州,秦堪将要面对的问题很复杂,很棘手。

留在霸州的一万京营将士发动起来了,他们要做的是进山剿匪,一万大军步行进山,对霸州方圆百里的大山小山全部拜访了一遍,拜访的方式有点不大礼貌,发现响马盗的聚集点便封山剿灭,用刀用枪剿不灭便用火烧,时值冬日万物凋零,霸州的树林也只剩了一些枯萎的枝桠,大火烧林不仅逼出了许多冬眠的动物野兽,也将那些隐藏在深山老林的响马盗逼出来了,被烟熏得一块块腊肉似的向朝廷投降。

…………

安民告示贴过,朝廷对霸州免税废马政的政策也贴过,赈济霸州的粮草一车又一车进城,工部派来重建霸州民居及商铺的官员到位,负责分发粮食的户部官员顶着霸州百姓们的唾沫仍挤着笑脸将一袋袋粮食发到百姓手上,吏部新委任的霸州知府已到任,新知府名叫王黍,原南京户部侍郎,曾做过八年的知县,治民治城经验丰富,于是吏部从南京直接调任……

秦堪做的这一切终于令霸州百姓渐渐转变了态度,朝廷做到如此地步,百姓们还能说什么?他们渐渐相信朝廷确实是在施行仁政,而且诚意十足。

三路平乱大军的进展神速,自古以来,民间的造反者很少是朝廷的对手,这是造反领导者的个人素质决定的,他们造反以前或许只是个普通的农夫,盗匪甚至是低贱的奴隶,由于个人的见识和阅历所限,造反以后他们并没有很明确的目标,有的只想吃碗饱饭,运气好的占了城池便驻足不前,沉迷于享受,小富即安的思想成了造反者最大的弊端。

刑老虎和杨虎等人莫不如是,攻占了济南和彰德两座城池后,刑老虎和杨虎驻兵城外,享受了几个月的钱权美人环绕的奢侈生活后,这才懒洋洋地派出信使,商量合兵继续南下,扩充地盘的正经事。

过够了不正经的生活后才想到干正经事,这种人若让他成功,老天都瞎了眼。

果然,派出的信使还没回音,济南彰德两府被京营将士重重包围。

秦堪坐镇霸州城,从正德二年腊月一直等到正德三年开春,连新年都是在霸州城里和丁顺及少年兵们一起度过了。

正德三年二月初七,红翎信使八百里军报入霸州。

济南,彰德两府城破,贺勇和毛锐亲自领兵入城厮杀,反军头目刑老虎和杨虎夫妇破城后死于乱军中,同时苗逵率领三万京营将士在北直隶真定府大败另一支反军头目张茂,京营将士士气如虹,反军一触即溃。溃败之时张茂被手下反水的反军将领活擒,献于苗逵帐前。

喧嚣一时,战火蔓延三省的霸州之乱,终于被秦堪一手扑灭。

消息传到京师,朝堂君臣大贺,除了对秦堪的一片褒扬之声,还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不少言官包括秦堪的岳父杜宏当即上表,请求朱厚照速速将秦堪召回,北直隶军政大权尽握一人之手不是好事。至于战时才有的北直隶督抚这个官职也该卸下交印了。

正德三年二月十五。秦堪留下贺勇,毛锐等将领率两万京营将士继续剿灭各地反军余孽,剩下的近八万京营将士则由秦堪带回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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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城外,大军拔营。与留守霸州的诸将领和知府衙门的大小官吏告别后。秦堪的钦差仪仗打出来。缓缓走出霸州东城门。

城门外的护城河边,数千名百姓静静站在官道两旁,穿着暗黄蟒袍的秦堪刚走出城门便楞了。老实说,他根本没想到百姓们居然自动自发聚集城门外送他,他以为自己的离开是冷冷清清的,就算有人看见他,那也是带着仇恨的目光看他离开,然而此刻城外的百姓们脸上却没有任何仇恨的表情。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一刹,秦堪眼中有些湿润。

攻破城池不算什么,剿灭反军也不算什么,将失去的民心重新争取回来,秦堪觉得这才是这几个月以来最大的收获。

四名年纪老迈的宿老上前,跪在秦堪的马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然后将一把硕大的蓝顶大伞捧给秦堪,大伞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人的名字。

秦堪心情愈发激动,这便是“万民伞”么?官声清白为民谋福的官员离任时才有资格得到的万民伞?

“恭送秦侯爷——”

数千百姓全部跪下,声震九霄。

雪融化了会变成什么?

变成春天吧。……秦堪看着城外郁郁葱葱的春色,如是想着。

一片送别声中,秦堪策马离开了霸州城。

…………

…………

两天的行军,秦堪和八万京营将士终于回到了久违的京师。

巍峨雄壮的京师城墙遥遥在望,秦堪疲倦的神色消退许多,神情欢喜地舒了口气。

对京营将士的最后一道命令便是各自归营,秦堪只领着数十名侍卫打马进城。

相比霸州百姓送行的壮大场面,京师明显冷清了许多,城门口仍旧人来人往,不过却没有一个欢迎他的大臣。

秦堪不由苦笑,想想也是,以他如今神憎鬼厌的朝堂人际关系来说,指望大臣们一齐聚集城门口仰视这个佞臣凯旋归来的得意嘴脸,想必就算朱厚照下旨别人也不会来吧。

进了城,秦堪首先去兵部衙门交卸帅印,又去吏部办了督抚卸职手续,最后去了一趟豹房,欲向朱厚照禀奏霸州平乱的巨细,谁知到了豹房门口却被守卫拦住,大汉将军面带难色地告诉秦堪,陛下这些日子很少来豹房,每天早出晚归忙碌。

“忙碌”二字令秦堪颇感惊奇,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又懒又馋又爱玩的皇帝正经忙碌起来是何模样。

不过大汉将军告之陛下的忙碌地点后,秦堪什么都明白了。

…………

京师东城某个偏僻小巷口的酒肆里。

侍卫们簇拥着秦堪来到酒肆,秦堪抬步缓缓走进,举目四顾,没发现朱厚照的身影,身前却有一位肩头搭着白巾的店伙计走来,非常麻利地拿白巾拂了拂桌椅,然后朝秦堪一弓身,面朝秦堪咧口笑出一嘴白牙。

“哟,客官您几位?先给您上半角酒,再来几样小菜如何?本店的杏花酒可是地道有名的,不尝一尝简直白活半辈子啦……”

秦堪目光集中在店伙计脸上,呆呆看了一会儿,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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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天子情事

秦堪脸都绿了,直楞楞地盯着店伙计,嘴一张:“陛……”

店伙计打扮的朱厚照眼一瞪,咬牙笑道:“比什么比,不用比了,小的保证本店的杏花酒是最正宗的,别的酒家根本没得比。”

眼前的朱厚照穿着一身蓝粗布短袄,头上戴着软塌塌的布璞头,肩膀一条脏兮兮沾满了油污的白巾,无论走路还是站立都自然地塌着肩膀弓着腰,对谁都是一副陪笑的脸色,典型的店伙计打扮。

秦堪眼皮抽搐几下,咬着腮帮子不经意地扭头四顾,发现酒肆外面许多面熟的禁宫侍卫围侍,有的装成闲汉街痞蹲在酒肆不远处,嘴里叼着草根四下张望,有的装成摊贩,地上摆着一堆鸡零狗碎假装售卖,还有一个个子比较矮的干脆卖起了烧饼,也不嫌脑袋上面绿得慌……

整个酒肆看起来寻常普通,实则周围已被各种妖孽般的禁宫侍卫严密包围起来。

而朱厚照……这位不着调儿的皇帝干起店伙计来显然比当皇帝内行多了,也勤奋多了,两眼闪烁着兴奋好玩的光芒,点头哈腰不忍直视。

秦堪顶着一张绿脸找了张空桌坐下,抬眼一扫,发现刘良女并不在酒肆,整个酒肆里忙活的人只有刘良和朱厚照。

叹了口气,秦堪把忙碌中的朱厚照拉到桌旁坐下,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玩得有点大啊。”

朱厚照嘻嘻一笑:“什么时候回的京师?提前打声招呼我好告个假去城外迎你呀。”

秦堪无语看着朱厚照这身伙计打扮,叹道:“陛下。……豹房破产了吗?连你都不得不出来做零工?”

朱厚照笑道:“你当初说得对,朕……咳,我若想得到刘良女的芳心,必须要放低姿态,至少要放低到和她同等身份的位置上,她才肯拿正眼看我,所以我就索性在她店里打零工当店伙计了。”

秦堪奇道:“当初你出现在她面前时一副富贵公子打扮,进出扈从如云,这刘良女若不是瞎子的话,怎会让一个富贵公子给她打零工?”

朱厚照得意笑道:“我用了苦肉计才让她答应的。”

“什么苦肉计?”

“穿上破烂衣裳。让侍卫扮成打手追打我。一直追到酒肆前,当着刘良女的面把我一通狠揍,侍卫扔下一句限时还钱,最后扬长而去。你说我都这样惨了。善良温柔的刘良女怎会见死不救?”

“可是为何一介富贵公子会混到欠人钱财的地步呢?”秦堪这一刻忽然很有求知欲。

朱厚照侃侃而谈:“这就是另一个比较伤感的故事了。我曾经的身份是第四代威武大将军,不过呢……”

说着朱厚照朝豹房方向煞有其事地拱拱手:“……不过当今皇上昏庸无道,听信小人谗言。于是将我这个为民请命的威武大将军罢官免职,并抄没家产,为了侍奉年迈的母亲,我不得不举债度日,为了生活,我干过苦力,当过跑堂,卖过烧饼,摆过字摊……唉,不说了,说得我自己都心酸了。”

秦堪久久无语,从朱厚照身上他忽然发现一个事实,犯贱这种事是不分身份地位的,皇帝犯起贱来比普通贱人更令人发指……

“别发楞呀,说点什么,比如夸夸我之类的……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这个法子比当初领着一群侍卫在她面前死缠烂打果然有用多了,至少可以天天看到刘良女,而且她对我好歹也多了一丝丝好脸色。”

秦堪拱拱手:“能把瞎话编到这个程度,臣除了佩服实在无话可说……陛下,最近太庙还算平静吧?历代祖宗的牌位有没有无缘无故掉下来?”

朱厚照气笑了:“你少编排我,我费尽心机娶一个心爱的女子回去,与她相爱生子,为我老朱家开枝散叶,祖宗只会拍手称快,绝不会责怪我的。”

顿了顿,朱厚照有些迟疑地补充道:“……反正我若是祖宗一定会托梦支持。”

“于是刘良女中了你的苦肉计,当真把你留在店里当伙计?”

“对。”

“她每个月给你多少工钱?”

朱厚照羞赧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秦堪睁大了眼睛:“一两银子?”

“不,一钱银子……”朱厚照瞪了他一眼:“你也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家伙,知不知道赚钱很辛苦的,你看我这满手的老茧和油星子……”

秦堪呆楞许久,才道:“好吧,一钱也行,陛下你拿过几次工钱了?”

“一次都没拿过,每个月都被扣光了……”

“为何?”

朱厚照赧赧道:“她家的杏花酒确实好喝,我每次总忍不住偷喝一点点,而她就每次把我的工钱扣一点点……”

秦堪叹道:“陛下,你是万金之躯,不能乱吃乱喝东西啊,今日喝杏花酒喝得痛快,那是因为刘良女家开酒肆,万一哪天她改行卖砒霜了怎么办?养成了习惯,顺手抓一把往嘴里塞……你这不是为难史官吗?教他怎么有脸写你的死因?”

朱厚照脸孔迅速涨红了,憋着一股怒火道:“你这张嘴……你怎么不去当言官算了?这位客官还有事吗?小的要侍侯别的客官了,你自便。”

“当然还有事,陛下,臣刚刚回京,平霸州之乱的经过臣还得向你细细禀奏呢……”

朱厚照朝不远处忙碌的刘良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军报我都看过了,此行平霸州之乱你干得漂亮,比许泰那个蠢货强多了,可惜又让逆首唐子禾跑了,你派来的左哨军参将何松是个什么东西呀,钦犯都快押到京师了,结果还是让她跑了,我已下令将何松拿进诏狱,过几天将他斩首,押个犯人都押不好,这个没用的东西!”

“还有,最近很多大臣拿这事儿做文章,他们想将逆首唐子禾脱逃的责任推到你身上,朝会总有几个老家伙跳出来要我惩办你,都被我骂回去了,最近你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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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情海生波

说良心话,唐子禾脱逃还真跟秦堪脱不了关系,事实上唐子禾根本就是在秦堪的默许下脱逃成功的,对这个乱世浮沉里挣扎的女人,秦堪实在不想赶尽杀绝。

“陛下,唐子禾脱逃一事,臣有很大的责任,请陛下责罚。”秦堪主动承担错误,尽管知道朱厚照不可能处罚他,但该表的态还是一定要有的。

“我责罚你做什么?玩忽职守的是何松,听随同的一名参将说,唐子禾脱逃的当晚,何松在营帐里饮酒酩酊,押解如此重要的钦犯竟敢路中饮酒,单只这一条何松便该死。”

朱厚照越说越气愤,在统治者的心里,附逆造反的普通百姓并不足虑,这些人只要放下兵器安抚,对社稷构不成太大的危害,但作为造反的领导者,则是朝廷必须剿除的对象,否则放虎归山之后对朝廷仍是心腹之患,朱厚照纵再昏庸,这一点还是认识得非常清楚的。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朱厚照对何松的怒气非常大,皇帝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何松必将万劫不复。

不远处刘良的目光扫过来,朱厚照急忙用脏兮兮的抹布假模假样擦着桌子,一个店伙计打扮的人一边忙着干活,一边定下一位朝廷参将的生死,这幕情景看在秦堪眼里,怎么看怎么诡异莫名。

朱厚照一边忙活一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笑道:“秦堪,这次霸州平乱干得不错。当时城破之前你说的那句‘只要他们没拿起兵器对抗朝廷,他们便仍是朝廷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这句话传遍了京营,我也听说了,王兴义师伐不臣这是天经地义,然而百姓却是祖宗社稷的根基,你做得对,只要他们没拿起兵器,他们便是我的子民。不可加害。”

秦堪叹道:“终究还是死了三千多百姓。臣不得不下令杀戮,因为这些百姓确实拿起了兵器,他们守城的意志甚至比反军更坚决……”

“拿起了兵器便是乱民,乱民必杀。秦堪。你不用感到不忍或愧疚。父皇曾跟我说过。打江山也好,守江山也好,很多时候必须要付出代价。汉唐送公主和亲番邦,这是皇家必须付出的代价,造反者拿起兵器对抗朝廷便要牺牲性命,这是造反者必须付出的代价。”

秦堪看着朱厚照笑了,这几年过去,朱厚照已渐渐蜕变成熟,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当然,此时一身店伙计的打扮是他最大的败笔。

朱厚照笑道:“逆首唐子禾虽逃了,但瑕不掩瑜,平定霸州之乱的功劳是跑不掉的,我已决定明日早朝时晋你为国公,这几年你为我东奔西走,立过那么多的功劳,爵位也该升一级了……”

秦堪一楞,晋爵这件事他确实一直没想过,名利方面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对他来说一个世袭侯爵已经很满足了,这个爵位令他的子子孙孙都能跻身勋贵阶级,大明社稷不垮,他的后代皆享殊荣,如果更晋一级爵位,秦家从此自然愈发尊贵。

秦堪确实有些动心了,他没有野心,但如果有人将名利双手捧到他面前,但凡脑子没被门夹过的话,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拒绝。

“臣……多谢陛下隆恩。”秦堪拱手谢道。

朱厚照急忙托住他的手:“别,这里是酒肆,我是酒肆店伙计,哪有客人向店伙计行礼的,你这不是砸我饭碗么?”

秦堪的脸又绿了。

这小昏君当店伙计真入戏了,若被满朝文武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现在屁颠屁颠儿的给人擦桌子端酒菜,不知金銮殿上会一头撞死多少人,嗯,起码杨廷和是肯定会一头撞死的,李东阳就不一定了,老狐狸惜命得紧……

“伙计,再上一角酒,里面敢掺水爷揍死你!”旁边桌上有酒客大声吆喝。

“来咧,再上一角酒——”朱厚照拉长了声音,喜滋滋地踮着小碎步忙开了,神态模样诚如秦堪刚才所想的一样,屁颠屁颠儿的。

…………

…………

秦堪叹了口气便想离开,不能再看朱厚照犯贱了,看久了会让秦堪觉得自己即将晋升的国公爵位很掉价……

起身刚准备告辞,秦堪忽然发现一道慌张的身影走进酒肆,定睛一看,嗯,老熟人了。

戴义穿着一身青色夹袄,头戴方巾,像个富态的帐房先生,他匆匆走进酒肆,见秦堪也在,戴义楞了一下后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凑近朱厚照耳边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的功夫,朱厚照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一会儿红一会儿绿,静静呆立半晌,脸色最后定格为铁青。

手里脏兮兮的抹布使劲往桌上一扔,朱厚照攥紧拳头怒道:“好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把我认定的妻子骗出去踏春!当我好欺负么?”

戴义压低声音煽风点火:“陛下,东厂一刻不停地盯着那家伙呢,今日早晨那家伙骗刘姑娘说郊外有一片杏树林,杏花开得正艳,可采撷一些回来交给刘良酿酒,刘姑娘便跟着他出城了……”

听着二人的说话,秦堪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他们口中的“那家伙”,不会恰好是……唐寅吧?

“走!咱们也出城,去瞧瞧唐寅想对刘良女干什么,说好了君子之争,我才没用权势压他,他倒先跟我玩起了手段,斯文败类!”朱厚照气急败坏地往酒肆外走去。

秦堪听得心一沉,果然是唐寅。

“我也去!”秦堪赶紧跟上,和戴义一起并肩离开。

酒肆里,招呼酒客的刘良看着朱厚照等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不由叹气摇头。喃喃道:“说什么被罢官免职,什么生计窘迫,这鬼话也就只能骗骗我那傻女儿,当我是瞎子么……不过这小子用心良苦,做事勤奋,倒也不算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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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唐寅并不难,被东厂盯上的人大抵等于被狗盯上的骨头,一咬一个准。

满面铁青的朱厚照领着戴义和秦堪,身后还跟了一大群杀气腾腾的禁宫侍卫,幸好愤怒中的朱厚照尚有理智。快出城的时候挥退了所有侍卫。不准他们靠近,只带着戴义和秦堪匆匆往东郊而去,而侍卫们又不敢离皇上太远,只好装作踏青赏花的模样远远跟在朱厚照三人身后。

…………

东郊果然有一片杏树林。唐寅没说谎。时值三月阳春。正是杏树开花的时节。杏林一片雪白,花瓣半开半落,枝桠挂满了杏花。地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目光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似雪,比雪暖,比雪香。

满怀怒气的朱厚照见到这片杏林,怒火顿时消弭许多,甚至还发出啧啧的赞叹。

“团雪上晴梢,红明映碧寥。店香风起夜,村白雨休朝。这般景色朕早该出来看看了。”

出了酒肆,朱厚照便恢复了“朕”的自称。

戴义在旁边没口称赞朱厚照的诗念得好,颇具唐人古味,秦堪却苦笑摇头。

到底是少年心性,看中的女人被一个风流才子骗到杏花林了,他还有心情念诗,这个时候就算念诗也该念“一枝红杏出墙来”好不好……

唐寅和刘良女在杏林中的一片小坡地上,看得出唐寅做了精心准备的,他在坡地上铺了一张小毯子,毯子上摆满了各种食物零嘴儿,甚至还有一小壶酒,而刘良女显然很不解风情,唐寅在惆怅地看着她时,她却拎着一个小竹篮子忙着采撷杏花。

朱厚照让戴义守在杏林外面,他和秦堪二人悄悄靠近坡地,在坡地背面的洼地里潜伏下来。

当秦堪看到唐寅从火堆里扒拉出两只香味四溢的叫花鸡时,眼皮不由抽搐几下。

刘良女很忙,忙着采撷杏花,像只穿花蝴蝶般在杏林的飞来飞去,唐寅精心布置的浪漫场景完全被她无视,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唐寅颓然叹息,顿觉气短。

许久之后,刘良女或许有些累了,走近唐寅微微喘息着朝他福了一礼,道:“多谢唐相公告之这片杏花林,今年爹爹酿的杏花酒一定香醇之极。”

唐寅笑道:“刘姑娘不必多礼,累了的话不妨坐下来歇息片刻,我这里准备了许多东西,喜欢吃什么尽管随意。”

刘良女抿了抿唇,摇头笑道:“不用了,小女子出身贫寒,却也是有教养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吃。”

洼地里的朱厚照顿时眉开眼笑,轻轻捅了秦堪一下,眉宇间尽是得色,似乎在炫耀他的眼光。

秦堪眯着眼打量刘良女,上次在酒肆见过,却也只是惊鸿一瞥,今日他才开始正视她。

穿着打扮很普通,钗裙的裙角似乎磨破了,却非常巧妙地用红丝线绣了一只蝴蝶,恰好补上了那个磨破的洞,尽管穿着很平凡,但她神态却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眼神很清正,有种无邪纯真的味道。

不得不说,朱厚照和唐寅的眼光都很不错,秦堪仅只打量了一眼,便知道刘良女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佳人,重要的是她那永远从容沉静的气质,委实令人着迷。

唐寅很懂得发挥自己的特长,风流才子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见刘良女始终和他保持距离,唐寅也不灰心,施施然起身,站在坡地高处负手而望,一阵微风拂来,青色儒袍的下摆不停摆动,配上他那瘦削修长的身材,再加上风儿恰到好处地卷起地上的杏花花瓣,于是坡地高处的唐大才子在花瓣雨中迎风负手,衣袂飘飘,玉树临风,一副我欲乘风归去的缥缈模样,正是大明文人才子们的标准姿势,唐寅显然深谙此道,姿势摆得非常老练自然。

刘良女看着缥缈如仙般的唐寅,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不过也仅止于欣赏。

洼地暗处的朱厚照见唐寅卖弄风骚的模样,又嫉又恨地捏紧了拳头,压低了声音怒道:“我也会!”

“什么?”秦堪不解问道。

“如果我站在高处被风吹一下,我的身段不比他差,照样迷死万千少女,若论风骚,哼!他能比我骚吗?一把年纪还勾搭小姑娘的无耻败类!”朱厚照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

…………

卖弄了风骚之后,唐寅开始卖弄才华,他最大的才华是画春宫,不过这种东西显然不适合给刘良女看,否则刘良女就算不报官,至少也会给他一记撩阴腿。所以唐寅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本诗集,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良女:“刘姑娘读过书吗?”

刘良女心不在焉翻弄着篮子里的花瓣,将快腐烂或枯萎的花瓣摘择出来,闻言点点头道:“幼时村里有过村塾,虽说不准女子入学堂,但我趴在墙外听一听先生也睁只眼闭只眼,勉强算是读过几年吧。”

唐寅眼睛一亮,献宝似的把手里的诗集递给刘良女,笑道:“在下不才,江南薄有才名,江南士子们抬爱,送我一个‘江南第一风流……’咳,不对,送我‘江南第一才子’的雅号,前几年倒是出过一本诗集,送给刘姑娘品鉴一番若何?”

刘良女并没接过诗集,而是好奇地眨着眼:“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可了不得呢,唐相公果然是人中之杰……”

唐寅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再次负手凭风而立,看着满地的杏花,语气伤感地漫口吟哦:“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一句是我生平最得意的佳作,至今传唱大江南北,姑娘可曾听过?”

刘良女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自然不凡,闻言顿时喜道:“原来‘人生若只如初见’竟是唐相公所作,小女子真是失敬了……”

这下连秦堪眼中都冒出了怒火,竟和朱厚照异口同声低吼道:“无耻的斯文败类……”

说完二人一楞,互看了一眼,流露出高山流水般的知己目光。

“秦堪,我若上去揍他,你拦不拦我?”朱厚照咬牙切齿道。

“臣愿为陛下掠阵。”(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七章 二男争女(上)

说揍唐寅绝非玩笑之语,朱厚照两眼已喷出火了,若非刘良女在场必须维持形象,不宜显露粗暴狂野的一面,唐寅大抵现在已血溅五步。

秦堪哭笑不得,他不介意朱厚照和唐寅两人怎样争女,反正这与他无关,家中已有两位妻子,暂时没有再增一房的打算,让他无语的是唐寅的泡妞方法。

才华这种东西属于无形资产,“无形”的意思是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受得到,没想到唐寅把无形资产化成了有形资产,拿着本诗集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显摆,老实说,这种等而下之的法子秦堪在成年以后便弃之不用并深深鄙夷了。

朱厚照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两眼喷火愤怒地盯着坡地高处的唐寅。

“陛下,你若真喜欢刘良女,干脆一道圣旨把她宣进宫吧……”秦堪叹息道。

“不!我的女人我靠自己的本事去争,权势压人算什么?我的后宫里这样的女人还不够多吗?我要的女人,她喜欢的只能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身上的龙袍,她若倾心于我,我必不离不弃,哪怕把江山送给她又何妨!”朱厚照涨红了脸低吼。

秦堪叹气,小昏君又说胡话了,可以理解,男人初恋时总会笨一点的,正因为有了年轻的血性,不计后果的冲动和单纯美好的感情,这个世界才变得不那么讨厌。

不得不说,唐寅的这套法子虽然老套。但很有效,唐寅不愧是风流才子,深谙女人心理,这副负手迎风的孤傲才子模样大家闺秀或许看不上眼,难免有做作之嫌,但在小家碧玉领域还是很有市场的。

刘良女好像对这位大叔有些兴趣了,当然,兴趣最大的貌似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也很合理,毕竟当初这本诗集卖了二千多两银子。而唐寅……他若把自己折价二千两送进当铺。哪个掌柜肯收这货?

坡地高处,刘良女似乎对唐寅放松了戒备,隔着一丈远的地方坐在青草地上,或许此刻她觉得能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优雅伤情句子的人一定不是坏人。

这个小小的动作令唐寅和朱厚照大为激动。不过情绪却完全相反。唐寅欣喜若狂。而洼地暗处的朱厚照却愤怒得簌簌发抖。

“小女子粗识几个字,对唐相公的大名不甚了了,但小女子自小跟随爹爹走南闯北。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却是听许多人传唱过,而且小女子也颇为喜欢这首词,今日方知原来是唐相公所作,真真有眼不识泰山……”

唐寅激动得浑身颤抖,却故作从容淡泊的模样,轻捋短须的手微微轻颤,显然内心狂喜万分。

秦堪敢押五两银子,赌这家伙内心里一定在感谢自己的十八代祖宗,如果他此时现身在唐寅面前,七成以上可能唐寅会对他纳头便拜。

——当初诗集四六分帐实在太亏了。

“刘姑娘果真喜欢在下这首词么?”唐寅眼中闪烁着喜悦,当初诗集卖了二千多两银子时都没此刻这般高兴过。

刘良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贫寒女子,哪有资格谈诗文学问,只是觉得吟来伤感莫名,词里的每个字都仿佛戳得心尖儿疼,不怕唐相公笑话,当初听到这首词,小女子暗里都哭过两三回了……”

唐寅闻言愈发眉飞色舞。

洼地暗处,朱厚照咬碎一口银牙。

“不过是一首淫诗浪词而已,刘良女也不想想,能写出这首词的人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拿着这首词骗了多少无辜良家女子!”

秦堪揉着鼻子,有些尴尬。

准确的说,这首词是他作的,如今这首词不但被人侵权拿去泡妞,还害自己挨了骂,又是一件亏本的事。

“陛下,该现身了,再不现身刘良女可真要被人勾搭走了,你得赶紧把刘良女骗回城去……”秦堪叹道。

二男争女本不关他的事,只不过论追求女人,十个朱厚照都比不过一个唐大才子,秦堪的这句提醒完全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帮助弱者。

朱厚照恼道:“我如何现身?无缘无故出现在城外的杏林里,如何解释?再说,我又拿什么借口骗她回城?”

秦堪想了想,迟疑道:“……就说她爹脚下打滑一头栽进粪坑了?”

朱厚照大惊:“你,你怎可说如此不孝的话!”

秦堪叹道:“陛下,等你成了过来人,你就会知道岳父掉进粪坑这件事多么的赏心悦目……”

朱厚照嫩脸抽搐两下:“不行,换一个。”

“臣能想到最合理最快乐的借口只有这个了……”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道:“指望不上你了,我还是自己随机应变吧,再晚刘良女可真要被这死淫贼迷惑了……”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特意弄乱了衣裳,憋足了呼吸大喘气,人为制造出一副千里迢迢报丧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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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此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丰富的风流经验告诉自己,只消再几句就会让刘良女对他产生好感,现在正是撷取芳心的关键时刻。

脑子里刚措好辞,唐寅便看见一张他最不想看见的脸孔,这张脸孔看起来很生气,从内到外泛出一股子绿气,就跟池塘里的青蛙似的。

“小猴儿,你怎么来了?”刘良女惊奇地看着朱厚照。

跟在朱厚照身后的秦堪这才知道他改了名字,朱姓太引人怀疑,不过为何被刘良女叫“小猴儿”就不太能理解了。

朱厚照赧赧扭头看了秦堪一眼,板着脸道:“说过多少次了,我姓侯,名侯诏,不叫小猴儿!”

刘良女显然跟朱厚照很熟了,闻言娇俏地瞪起了眼:“你是小跑堂,我是掌柜,叫你小猴儿你敢不乐意?”

朱厚照顿时垂头丧气:“我……乐意。”

秦堪眼角抽了抽。

真想告诉这个女人,她眼前的小猴儿比掌柜高级多了,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包括她这个人,如果这只小猴儿爱好独特的话,理论上来说她老爹刘良也可以是他的……

见朱厚照妥协,刘良女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鼻子,恬静的模样透出一股子调皮的味道。

“小猴儿,你怎么也出城了?而且也到杏树林里……”刘良女毕竟年纪不大,没往被朱厚照跟踪那方面想,只是竖起柳眉道:“店里客人那么多,你怎么跑出来了?我爹一个人岂不得忙坏了?”

朱厚照急忙道:“我正是出来找你的,一路打听才知你来了杏林,刘大叔让我寻你回去,说你跟别人出去太久,怕是不妥当……”

斜眼朝唐寅睨了一下,朱厚照撇嘴道:“这年月太多人披着士子文人的外皮,尽干男盗女娼的恶事,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刘姑娘,快回去吧,晚了刘大叔会担心的。”

指桑骂槐的话令唐寅眉头一竖,待要发火又觉得在佳人面前不宜失了风度,只好生生忍下这口气,强挤着笑容装作一副“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的宽容模样。

刘良女这时也觉得刚才跟唐寅孤男寡女在一起很不合适,俏脸不由一红,掩饰般一指头恨恨戳了戳朱厚照的额头,朝唐寅福身一礼告辞后快步离开了。

佳人远去,只留暗香,唐寅和朱厚照望着刘良女渐行渐远的背影,颇有默契地同时幽幽叹了口气。

接着二人一楞,充满敌意地互相瞪了一眼。刘良女走了,朱厚照没了顾忌,一肚子火气顿时喷薄而发。

“狗贼!小爷看中的女子你竟敢把她诱骗出城,还给她吟什么淫词滥曲儿……”朱厚照越说越气,于是忽然出手,照着唐寅的老脸砰地一拳击去。

唐寅猝不及防,左眼圈被打了个正着,哎呀一声惨叫。

朱厚照脸孔通红,指着唐寅鼻子怒道:“大家都是爷们儿,别说小爷仗势欺人,今儿我就揍你,你若是个男人就还手,谁赢了自动离刘姑娘远远的,打输打赢绝不找后帐!”

唐寅捂着眼圈怒道:“你一个小跑堂的能仗什么势!太粗鲁了,竟敢侮辱斯文,顺天府衙门告你去!”

朱厚照气笑了:“顺天府就是我开的,你去告啊!狗贼别废话,开打了!”

说完朱厚照一个箭步上前,照着唐寅的右眼圈又是一拳击去,铁了心要把他变成熊猫。

唐寅惊怒交加:“小混帐你玩真的?安敢欺我书生文弱……”

砰!

朱厚照一拳不偏不倚砸上唐寅的右眼圈,唐寅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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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二男争女(下)

秦堪惊呆了,他没想到朱厚照说揍便揍,果然是少年人的冲动性子。

唐寅挨了重拳,倒在地上哼哼唧唧,见秦堪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模样,唐寅呻吟道:“秦堪,你是朝中重臣,怎可见义而不为?此非君子之道也……”

秦堪还没答话,朱厚照却恶狠狠呸了一声,道:“放屁!什么见义而不为,小爷今日是为民除贼,除淫贼!”

秦堪见朱厚照还要上前揍他,顿时也急了,拉住朱厚照道:“陛……小猴儿,别打了,诗云:既见君子,云胡不乐,就算你乐不起来,也不该大打出手啊……”

朱厚照奋力挣脱秦堪的拉扯,怒道:“别叫我小猴儿!还有,他算个屁的君子,有这种背地撬人墙角的君子么?分明是个斯文败类,今日小爷便让他往生极乐!”

说完朱厚照又是一拳狠狠砸去,正中唐寅鼻梁,然后大叫着扑了过去,把唐寅压在身下,一手揪着他的衣襟,拳头如狂风暴雨般落在唐寅的脸上,身上。

唐寅虽比朱厚照大十几岁,然而毕竟只是文弱书生,从来没打过架,周礼中的所谓“君子六艺”,虽然其中“射”和“御”两样算是武艺一类,然而如今大明的文人士子们承平日久,古风不复,谁还真正去勤习武艺?

唐寅是典型的大明文人,论诗词歌赋不比任何人差,但论拳脚功夫,他也不会比任何人好。或许更糟,常年的颓废纵情酒色,身子早就发虚了。

朱厚照便不一样了,他喜好武事,从小便与东宫侍卫们厮混一起,跟侍卫们学过拳脚功夫,纵然拳脚功夫里花架子占大部分,但格斗经验显然比唐寅丰富多了。

朱厚照骑在唐寅身上,发了疯似的一拳接一拳使劲朝他脸上揍去,唐寅被揍得惨叫连连。却颇具文人风骨。死活不求饶,嘴里反而大骂不休。

秦堪眼皮直抽抽,一个是尊贵至极的大明皇帝,一个是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此刻两人厮打在一团。一个使劲挥拳。另一个被压在身下左右挣扎,不时空出一只手跟猫似的挠他的脸……这一架的形象甚至连街头闲汉泼皮都不如。

秦堪急得跺了跺脚,刚上前一步准备拉架。却见朱厚照忽然扭头朝他怒道:“秦堪你别插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今日不分个输赢不算完!”

唐寅被死死压在身上,却也不输阵,明明落了下风,仍嘴硬道:“说得好,士可杀不可辱,今日你如此待我,有种打死我便罢,秦堪你不要管,我要看他敢不敢打死我!”

秦堪急道:“各退一步算了,唐兄,相信我,他若真打死你了,你死也白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就不信他能在这大明朗朗乾坤底下横着走!”

秦堪叹气不已,唐寅这会可走眼了,理论上来说,朱厚照绝对有资格在朗朗乾坤底下横着走。

惶然看了看四周,发现杏林就他们三个人,同来的戴义守在林子外面,尚不知里面发生了如此变故,侍卫们估计隐藏在杏林各处,只不过见朱厚照此时占了上风,他们不敢上前坏了皇上的兴致而已,若唐寅奋起反抗伤了朱厚照,抄家灭族的罪名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二人继续扭打一团,所谓“拳怕少壮”,朱厚照到底练过几日,拳头一下又一下揍在唐寅身上,四周甚至能听到“咚咚咚”的回音,而唐寅的惨叫也越来越凄厉。

被揍的唐寅也发现自己处境不妙,这小子分明是下狠手啊,若说打死他倒不至于,若再不想法子应对,十天半月下不了床是肯定的。

慌乱中唐寅也开始奋力反抗起来,像只被激怒的狮子般死命地挠向朱厚照,两手乱抓之下,唐寅和朱厚照的动作忽然一顿,接着二人的脸色比较精彩了。

朱厚照的脸渐渐变绿,而唐寅嘴角流着血,喘着粗气,忽然瞧着他莫名冷笑起来。

少年心性倔强,朱厚照忍着剧痛不甘示弱,右手闪电般伸出,往唐寅胯下一抓……

唐寅的笑容僵住了,最后二人仿佛被使了定身法似的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连表情都仿佛被瞬间冰冻了。

秦堪好奇凑近看去,不由大吃一惊,他的脸也变绿了。

只见二人各出了一招猴子偷桃,彼此抓住了对方的命根子,连鸟带鸟巢都抓在手里死死捏着,二人痛得脸上冒汗,额头青筋暴跳,却咬着牙不喊一声痛。

秦堪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唐兄,赶紧松手,这个玩笑开大了!”

这可不是秦堪拉偏架,身份摆在这里,唐寅绝后便罢了,老朱家千顷地一棵独苗,若被唐寅捏出个好歹来,恐怕诛他十族都不够。

朱厚照大汗淋漓,脸上肌肉不断抽搐,显然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杀人般盯着唐寅,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

“你好卑鄙!居然用如此下流的招数!我定要诛你九族!”

唐寅显然好不到哪里去,痛得浑身直颤却不敢动一下,咬着牙冷笑:“你一个被革了职的威武将军能诛谁九族?我还从未听说朝廷有‘威武大将军’这个衔号,你小子分明是个骗良家女子的骗子!”

朱厚照目光喷火,疼得声音都哆嗦了:“懒得跟你废话,我只说一次,放——手——!”

“要放你先放,把我揍得这么惨,当我是你孙子么?”

三人周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穿着便装的侍卫出现,凑近看到皇上的命根子居然落在别人手里,侍卫们吓得魂飞魄散,锵地一声拔出刀来,一名侍卫举刀便朝唐寅头上劈去。

“住手!”

朱厚照居然喝停了侍卫,怒道:“刚才我已说过,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绝不用权势压他,大丈夫说话算话,你们凑上来做什么?给我滚!滚远点!”

“可是……”

“滚!”朱厚照厉声咆哮。

秦堪朝侍卫们打了个让他们安心的手势,侍卫们瞪着唐寅愤愤退开了几步,却怎么也不肯离开,每个人钢刀出鞘,只待唐寅敢稍有异动便出手斩杀。

朱厚照强忍剧痛,却努力维持着倔强的表情,嫩脸肌肉直抽抽,连嗓子都变尖细了:“唐寅,我再说一次,放手!”

“不放!”唐寅疼得倒吸凉气,咬着牙嘿嘿冷笑:“这世上,嘶——有一种痛叫做,嘶——你不放手,我也不放手!”(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九章 佝偻老妇

场面就这样陷入了僵持,谁也不肯放手,谁也不肯妥协。

看着二人的脸色越来越青,秦堪冷汗直流,眼皮直跳。

小心上前两步,秦堪干笑道:“二位息怒,就算不息怒,也别拿一生性福开玩笑,这东西虽说不文不雅,但是……很有用处的,捏坏了将来上青楼不知平添几多愁……”

朱厚照和唐寅同时扭头,异口同声怒道:“谁跟他是朋友!呸!”

秦堪从不知道唐寅居然有如此硬气的一面,自从恢复了他的功名之后,唐寅越来越有自信,一反从前纵情声色的颓废模样,人变得越来越精神,当然,脾气也见长,以前落魄之时便常有诗作对朝廷冷嘲热讽,怨气颇重,如今恢复了进士功名,性子愈发向文化流氓靠拢了。

至少君子绝对干不出捏人命脉不放手的事。

当然,皇帝也是一样,朱厚照绝对是古今历朝历代皇帝中的奇葩。

秦堪拿这两头犟驴无可奈何,周围的侍卫们则紧张至极,人人用极其不善的目光瞪着唐寅,这家伙知不知道他手里握着的是龙鸡啊?是大明江山社稷传延的唯一希望啊?

众人蠢蠢欲动,很想上前一刀劈了这杀才,然而唐寅龙鸡在手,睥睨群雄,动作虽略嫌猥琐,然而神态却无比飞扬,真正是挟龙鸡以令侍卫。

坡地上一片寂静,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唐寅的手,因为此刻他的手掌握着大明的未来……

冷汗从额头流到下巴。没人顾得上擦。

一阵春风拂过,卷起地上的杏花花瓣,花瓣如雨漫天飞舞,然而秦堪心中却生出一股秋风萧瑟的味道,仿佛在观看两大绝世高手决斗,尽管高手们出手的招式有点……

“你流汗了……”唐寅忍着剧痛冷冷道:“……流了很多汗,痛吧?”

朱厚照不甘示弱:“你也流汗了,不仅流汗,你还在发抖,怕不怕?”

唐寅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面孔扭曲道:“为了刘姑娘。这点痛算什么!”

朱厚照瞋目裂眦,使劲挤出笑容:“你都不怕,我更不怕!”

良久……

“你眼中含泪……你哭了。”唐寅朝朱厚照扔去很做作的同情目光。

朱厚照另一只手胡乱抹去疼出的眼泪,正色道:“手刃败类祸根何等快哉。我这是为刘姑娘喜极而泣。”

一旁的秦堪双腿不由自主地夹紧……

这两人……可真是混不吝啊。真不知他们怎么忍住的。秦堪前世小时候跟人玩闹,也被人捏过下面,那种蛋碎的感觉绝对比心碎更加刻骨铭心。

见二人脸色已由青变紫。秦堪心中一紧。

不能再任由他们胡闹了,否则唐寅真会惹出大祸。

踮起脚朝远处一望,秦堪惊奇道:“咦?刘良女怎么又回来了?”

互捏要害的二人闻言如同触电般同时松手,并且凌波微步似的眨眼间彼此相隔数丈之远。

众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四柄雪亮的钢刀同时架在唐寅脖子上,其余的人纷纷朝朱厚照跪下,惶恐道:“圣驾遇险,臣等死罪!”

唐寅任钢刀架在脖子上,却凛然不惧,不住地嘿嘿冷笑,不知是看秦堪在场有所倚仗还是算准了朱厚照不会杀他。

直到听侍卫们说到“圣驾”二字,唐寅浑身一震,发紫的脸色迅速褪成一片苍白。

“圣……驾?”唐寅呆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秦堪摇头叹道:“唐兄,你刚才抓的这位,正是当今皇上,正德皇帝,以前不知者不罪,现在知道了,过来行礼见驾吧。”

唐寅仿若未闻,似乎并未被朱厚照的身份吓到,神情反而极度颓丧绝望,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秦堪心中黯然,他很清楚唐寅现在的感受,当朱厚照的身份昭然揭晓,唐寅和刘良女再无可能,一个是大明皇帝,一个只是连房子都买不起的穷文人,就算他们争的是一头母猪,母猪也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朱厚照龇牙咧嘴捂着裆,显然刚才唐寅抓得不轻,眼看愤怒的侍卫们欲将唐寅立斩刀下,朱厚照皱了皱眉,忍着痛道:“住手,我刚才说过,今日之争是男人之间的事,与权势无关,你们若杀了他,我岂不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终于将架在唐寅脖子上的刀收回。

唐寅面若死灰,僵硬地朝朱厚照躬身长揖,惨然一笑道:“难怪我总觉得酒肆周围每日总围着一群莫名其妙的人,难怪你一个小小跑堂每次走出酒肆周围许多人的动作仿佛都停下,原以为是所谓威武大将军府上忠仆不舍旧主,原来你竟是当今皇帝……”

唐寅自嘲般一笑,道:“陛下欲治我罪乎?”

朱厚照缓缓摇头:“君子之争,罪则无道。”

“如此,恕草民告退。”

唐寅施了一礼,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

秦堪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委实难受踯躅。

都是他的朋友,对刘良女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单纯认真,秦堪站在中间能帮谁?他的态度偏向谁都是对另一人的不公平和伤害。

情事纠缠,秦堪是外人,他不能插手。

重重叹了口气,秦堪转头看到朱厚照怔怔盯着唐寅落魄的背影,眼眶里的泪水盈盈泛光,神情悲苦莫名。

秦堪微微一笑,他对朱厚照今天的表现很赞赏,不以权势压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做法。

秦堪喟叹道:“陛下与唐寅本是惺惺相惜,臣观陛下神情悲苦,此刻陛下是否也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叹?”

悲苦的朱厚照眼泪终于止不住地簌簌而落,嘴一张忽然大声哭了起来,捂着下身嚎啕:“痛死朕了!这姓唐的下手真黑,我那里怕是要坏掉了,赶紧叫太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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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春日照在冬雪消融的秦府大门前。

今日秦府中门大开,两排侍卫披甲带胄雁形排开,府中管家家仆杂役丫鬟等人恭敬站在门外,杜嫣,金柳和怜月怜星姐妹在门框内焦急地踮着脚朝京师方向翘首以盼。小秦乐被金柳抱在怀里。秦家唯一的孩子才一岁多,不知聚离的喜悲,睁着清澈懵懂的大眼左顾右盼,粉嫩的嘴角不时流下一串晶莹的口涎。然后不知因为什么咧嘴咯咯直笑。模样可爱之极。

杜嫣性子急。烦躁地来回走动,气道:“午时丁顺便来报,说相公今日已班师回京。现在日头都快偏西了,相公怎么还没回来?”

金柳淡定多了,一边逗弄怀里的孩子,一边笑道:“姐姐莫急,相公是朝中重臣,此次领兵平叛大胜,回来自然要向吏部和兵部交卸职司,然后还要去豹房觐见陛下,详述平叛经过,这么一耽误怕是要不少时辰。”

调皮地眨眨眼,金柳凑在杜嫣耳边低声笑道:“姐姐如此急不可耐等相公回来,莫非急等着与相公行周公之礼,以偿这离别半年的相思?”

杜嫣大羞,恶狠狠地掐了金柳一下,气道:“你生了秦乐后越来越没正形儿了,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行家法!”

看着金柳怀里咯咯直笑的小秦乐,杜嫣神情忽然变得黯然,轻叹一口气再不言语了。

金柳知道杜嫣为何黯然,眼看秦府的当家主母正室已经二十一岁,这在大明已然算是高龄妇女了,可至今却没为相公生个一男半女,秦家是世袭国侯,然而侯爷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继承爵位的子嗣,现如今城中勋贵圈子里那些诰命夫人和贵妇们背地里传的话越来越难听,杜嫣已一两年没有出门接触贵妇圈子了,心结不可解,她也比以前沉寂许多,很少有活泼开朗的时候。

金柳无声一叹,生孩子这种事全看天意,谁也帮不上忙,北直隶的名医请了个遍,药方也开过不少,杜嫣却还是没怀上。

善解人意的金柳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姐姐,相公这次平了霸州之乱可不简单呢,我听说这次叛乱闹得挺凶的,北直隶,河南,山东都反了,足足几十万反军呢,都快兵临京师城下了,那个名叫许泰的主帅出兵一个月便被反贼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结果咱们相公一出马,运筹帷幄之下轻松平定了叛乱,说起满朝文武,还是咱们相公最有本事……姐姐你说相公这次为陛下和朝廷立下如此大的功劳,陛下会不会给相公升官晋爵呢?”

杜嫣暂时抛却了满腹哀怨,强打起精神笑道:“朝廷赏功罚过,相公立下如此功劳升官晋爵是肯定的,哪个大臣敢说二话,我带人打上门去敲折他的狗腿!”

金柳面带忧色道:“怕是未必,姐姐你最近不出门,不知京中流言之甚,这次陛下若欲给相公晋爵,怕是不会那么顺利……”

杜嫣神情一凝,正要细问,却见府门外的空地边一位佝偻老妇人蹒跚行来。

老妇人穿着寻常,头发花白,佝偻着腰走得似乎有些艰难,走两步便停下歇歇气儿,伸手捶捶腰,然后继续往前走。

老妇人走到侯府前的空地,这已是侍卫们的警戒范围,一名侍卫向前两步,朝老妇人厉喝道:“侯府家宅,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违者究罪!”

老妇人似乎被侍卫吓坏了,浑身一抖,老迈的身子踉跄一下,勉强稳住身形。

杜嫣气坏了,足尖点地飞掠到那名侍卫面前,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怒道:“对老人家不懂好好说话吗?她的年纪足够当你奶奶了,你还对她吆五喝六抖威风,我相公平时这么教你们对待老人家的?等相公回来好好收拾你!”

侍卫急忙告罪,讪讪退下。

老态龙钟的妇人见杜嫣如此说,不由抬眼仔细打量着杜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粗心大意的杜嫣也根本没细想一位年纪老迈的妇人为何竟有如此清澈黑亮的眼眸。

打量片刻后,老妇人杵着拐杖艰难地朝杜嫣躬身施礼。

杜嫣脾气虽爆,但心地却非常善良,没等老妇人弯下腰,她便已抢先扶住了老妇人的手。

“老婆子老糊涂了,不知贵人在此,犯了贵人的驾,罪过。”

杜嫣笑道:“什么犯不犯驾的,咱家相公没那些贵人的规矩,您老若是走累了,不妨进府歇歇脚,我家相公如今虽已爵封国侯,但他当年亦是寻常农庄打熬出来的穷苦人。”

老妇人急忙又躬身,一副惶恐不胜的样子道:“啊,原来贵人竟是侯爷,老婆子鲁莽了,实在对不住,老婆子这就走,这就走……”

刚准备转身,老妇人又顿住身形,朝杜嫣赧赧一笑,道:“这位贵夫人,老婆子从天津来京师投亲,走了很远的路,实在又渴又乏,贵夫人不嫌我脏的话,不知是否能在贵府讨杯水喝?”

杜嫣笑道:“有何不可,原来老人家从天津来的,天津我知道呢,我家相公说他在天津干了一番大事,不出十年,天津必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还说天津是他生平志向的一个试点……嘻嘻,我也不懂相公在说什么,反正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老妇人眼中浮起笑意,笑意里带着一丝难明的复杂。

“贵夫人一定很爱你的相公吧?”

杜嫣笑着大方地点点头。

不知怎地,总觉得眼前的老妇人虽然穿得很普通,一看便是穷苦人家,但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雍容和知性的气质却令杜嫣心生好感,总有一种忍不住想和她亲近的冲动。

拍了拍额头,杜嫣失笑道:“老人家快进府坐坐吧,来人,给老人家上茶水点心……”

老妇人急忙道谢,蹒跚往府里走去,口中不停地说着诸如多福多寿,子孙满堂之类的吉祥话。

“子孙满堂”四个字却无意间触到了杜嫣的痛处,杜嫣身形一顿,咬了咬下唇,脸色有些难看。

老妇人也停下脚步,见杜嫣脸色不好看,又变得惶恐起来。

金柳一手抱着秦乐走下石阶,搀起老妇人的手,道:“老人家莫多心,姐姐这般模样不是对您,实在是……唉,反正您别提‘子孙满堂’这四个字便是。”

老妇人眼中精光一闪,却故作好奇道:“莫非贵夫人府上香火子嗣不盛?倒是老婆子失礼了,贵夫人恕罪莫怪,其实生不出孩子倒也没什么打紧,老婆子年轻时也生不出孩子,幸好老婆子的父亲曾是行脚郎中,祖祖辈辈传下来一些医术和方子,给老婆子施了几针,又吃了两剂药,没过几个月便怀了相公的种,我这辈子一共生了三男二女,当时乡邻们都说老婆子命格好,旺夫家祠堂呢……”

老妇人不知故意还是无意,絮絮叨叨罗嗦了一大通。

一旁默默听着的杜嫣和金柳眼睛却渐渐大亮。(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章 不孕有因

没人喜欢听罗嗦,特别是年轻人,可是老妇人的这番罗嗦里,杜嫣和金柳却听出了一个非常振奋的消息,这个消息令杜嫣娇躯轻颤,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老,老人家……您刚才说,您的父亲是郎中,能治不孕?”杜嫣紧张无比地握紧了拳头。

老妇人想了想,道:“老婆子刚才没说清楚吗?我的父亲亲手给我施针开方,没过几个月便怀了相公的种,发现我有身孕后,相公高兴得连夜带我去祠堂,给列祖列宗们磕头,说是感谢祖宗保佑,呵呵,哪里是他的祖宗保佑,明明是我父亲的妙手啊。”

杜嫣心跳愈发快了,俏脸迅速涨红。

金柳见杜嫣情绪激动,急忙帮她问出了她想问的话:“老人家,您父亲的医术,老人家可全学会了?”

老妇人摇头笑道:“医道亦是学问,学问如海,浩淼无涯,哪有人敢说全懂?不过呢,老婆子自己有过深切体会,女人呐,不能生育便是一生苦命,不知要受多少白眼,听多少恶言毒语,十有八九被夫家一纸休书赶回娘家,这女人一生可就全毁了,所以呢,老婆子生下第一个儿子后,便向我父亲专门学了治疗不孕这一门医道,这辈子能治几个算几个,也算是给老婆子自己积德,多做几件善事图个福报,老了死了,来世投个好胎……”

老妇人又罗嗦个没完,杜嫣却激动得几近晕厥。眼泪止不住簌簌而落,掩面大泣不已。

成亲三年了,她的年纪也有二十一岁了,连相公一个孩子都没怀上,眼见相公身份越来越高,爵位越来越尊贵,虽然一直待她如昔,夫妻间从无隔阂,相公从没冷落过她,自从金柳生了秦乐后。相公为了照顾她的情绪。陪她的时间反而更多,有夫如斯,杜嫣心中对秦堪的愧疚便越重,不能为相公生一个活泼可爱又聪明的继承人。这已成了杜嫣最大的心病。

“老人家。您……真能治不孕吗?”杜嫣擦着眼泪哽咽道。

老妇人见杜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暗暗一叹,笑道:“能不能治好老婆子不敢打包票。毕竟妻子怀不上身孕,不仅仅是女人的问题,有时候……呵呵,问题也出在男人那边,所以老婆子不但要给贵夫人瞧瞧,也要瞧瞧侯爷身子如何……”

杜嫣黯然一叹,金柳苦笑道:“老人家,问题应该出在姐姐身上,相公的身子好得很……”

说着指了指怀里抱着的小秦乐,道:“您看,她就是我和相公生的。”

老妇人看着小秦乐的眉眼轮廓,忘情地伸出手去,不知想起什么,又将手缩回来。

“好伶俐的小贵人,既然侯爷身子没毛病,看来问题果然出在贵夫人身上,贵夫人若信得过老婆子,不妨让我给您瞧瞧?”

杜嫣大喜,急忙将老妇人请入府内前堂。

老妇人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看着侯府内的花草山石,她看得很用心,一草一木皆印在她的脑海里,一直走到前堂内坐下,丫鬟奉上茶水点心,老妇人也不急着喝水,而是请杜嫣把手伸出来,欲给她把脉。

两只手指轻轻抬起,又轻轻放在杜嫣手腕的脉搏上,此刻的老妇人哪有半分龙钟老迈的影子,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庄严气势,整个人忽然间变得如绝世高手般雍容淡定。

杜嫣和金柳吃惊地看着老妇人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二女互视一眼,杜嫣不疑有它,反而愈发欣喜,能有这种气势神态,说明这是有真本事的人,或许自己的病真能治好呢。

“哦?原来贵夫人竟是习武之人?”老妇人眼中闪过异色。

杜嫣喜道:“把把脉竟能瞧出我习武,老人家果然厉害。”

老妇人点头叹道:“你习的是内家功夫,这就难怪了。内家练气练丹田,然则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亦不可缺,对男子而言或可强身,然而女子本属阴体,练气过甚或能强经络,却不可避免损伤阴元,是故练内家功夫的女子怀身孕的几率比普通女子要小……”

杜嫣急道:“可是我母亲也习的内家功夫,为何她能生下我?”

“据老婆子所知,江湖上内家拳始自张松溪张宗师,令堂的内家功夫是跟他学的么?”

杜嫣没想到这不起眼的老妇人竟知道这么多,点头道:“不错,当初张师祖暂居浙江宁波时与我家为邻,我娘那时还只是小小稚童,经常……经常去张师祖家串门,张师祖甚喜,便传了一套内家功法给我娘。”

说完杜嫣俏脸红了一下,她不得不给她娘留点面子,听她爹杜宏说过,她娘杜王氏哪是什么“串门”呀,简直是天天偷窥人家张宗师,人家张宗师腻烦得不行了,这才传了一套功法算是打发她,连记名弟子的名分都不肯给,只差说一句“嗟,来食!”了。

杜嫣不像秦堪,编了瞎话还是会脸红的,羞耻心比秦堪强烈多了。

老妇人点头道:“令堂的功夫传自张宗师,不过年月久远,张宗师传给令堂,令堂再传给你,口口相传之下,功法难免有谬误,江湖上许多门派越久越凋零,其原因就在此了,非外敌仇杀,非祸起萧墙,委实是每个门派敝帚自珍,不肯示之于众,便是授徒之时亦小心翼翼,于是传功传到最后变成了以讹传讹,比如宋朝之前,少林寺名震天下的七十二绝学,如今已势微凋零,十不存一,便是典型的例子。”

“令堂授功也是这样,她得到的是正宗的内家绝学,然而她传给你时难免多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这些理解不一定正确,于是这门功夫便稍稍走了岔路,损了你的阴元,年轻时或许不觉得,只是难怀身孕,再过十几年,你便会尝到恶果了,那时你的身体衰退将会更厉害,折几年寿元亦未可知。”

杜嫣大吃一惊,俏脸刷地变白了。功夫是自小跟杜王氏学的。杜王氏怎么教她便怎么练,却没想到她娘教的功夫竟有如此漏洞。

“老人家,能……能治吗?”杜嫣战战兢兢,等待宣判的表情分外惹人怜惜。

老妇人微微一笑:“老婆子能诊。自然也能治。贵夫人若信得过我。老婆子给您施几针,再开个方子,三月可见效。”

杜嫣大喜。忙不迭点头:“多谢老人家,您可积了大德了,将来我若为相公生了一男半女,必有厚报。”

当下杜嫣将老妇人请进后院内室,褪去衣裳,老妇人不慌不忙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乌木盒子,里面装着大小十八支银针,给杜嫣身上的穴道扎了十几针后,便唤来笔墨写起了方子。

杜嫣穿好衣服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身上几处经脉愈发畅通,下腹宫巢之中暖洋洋的舒坦得紧,杜嫣暗喜,愈发觉得老妇人是隐世高人,深不可测,态度也愈发恭敬了。

…………

…………

老妇人写着方子时,秦堪穿着一身蟒袍进了后院内室,丫鬟为他打起门帘,秦侯爷进门脸色不大好看。

见屋内杜嫣和金柳都在,小秦乐被扔在大床上一个人玩得正欢实,二女的目光则眼巴巴盯着屋子里一个陌生的老妇人,老妇人正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满室气氛紧张而欣悦,似乎感觉到秦堪进来,老妇人写字的手微微一颤,一个娟秀的魏体字便歪扭得不成样子。

秦堪进门后二女才发现他,顿时露出一脸惊喜:“呀!相公回来了,这半年您辛苦了……”

秦堪哼了哼:“还知道我辛苦呢?离京平乱半年没回家了,今日回来,门口冷冷清清连个迎接的家人都没有,只有管家和一群下人傻兮兮站在大门外,到了家门口我都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我领兵出征打了一个大败仗?”

杜嫣和金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香舌,彼此互视一眼,然后噗嗤一笑。

指了指屋内的老妇人,秦堪道:“这位是谁?”

老妇人身躯似乎有些颤抖,起身颤巍巍朝秦堪福了一礼:“乡野村妇给贵人侯爷见礼了。”

杜嫣凑在秦堪耳边悄悄道:“相公,人家是送子观音呢,菩萨派来的……”

秦堪乐了:“送子观音的形象竟如此亲民了,照理说咱们屋子里现在应该四处金光闪闪了呀。”

嗔怒地瞪着杜嫣,秦堪沉下脸道:“嫣儿,你又到处请那些乡野赤脚大夫瞧病了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生孩子的事不急,咱们还年轻,多的是机会,再说这事也要看缘分,或许如今咱们跟孩子的缘分还没到,所以上天才不急着把孩子赐给咱们,你到处请医瞧病,乱吃那些大夫开的药,哪天真吃坏了身体,那时候想要孩子都要不了了。”

嫌恶地看了老妇人一眼,秦堪可没好脾气了:“来人,把这人给我叉出去。”

杜嫣大急,拉住秦堪的手道:“相公,这位老人家不一样,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秦堪冷笑:“我的本事够大吧?照样也有我弄不大的肚子……”

说着秦堪转头看着老妇人,正准备说几句刻薄话,却见老妇人眼中闪过一道熟悉的光芒,这道光芒在天津见过,在霸州城外也见过。

样子变了,但目光却永远也变不了。

秦堪呆住了,吃惊地张大了嘴,怔怔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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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妙手除疴

老妇人仍是老妇人,看起来非常的落魄寻常,这样的老人混入人群中根本没有任何显眼之处,可是不论怎样精妙的化妆,那双熟悉的眼眸却怎么也无法掩饰。

秦堪浑身一震,脱口而出:“唐……”

只说了一个字,秦堪便非常明智的住口。

她的名字不能乱叫,如今她是朝廷第一号重要通缉犯,不夸张的说,简直人人得而诛之,这个名字叫出来她的身份恐有暴露之嫌。

杜嫣好奇地眨着眼:“相公说唐什么?”

“唐,唐太宗的墓里很多值钱的东西,相公在考虑要不要派人盗墓……”秦堪编起瞎话脸色丝毫不变。

老妇人面无表情,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杜嫣笑骂道:“相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盗墓本是罪大恶极,你还想盗唐太宗的墓,朝堂上的大臣们非把你活吞了不可。”

秦堪笑道:“那就变通一下,哪个文官得罪我了,我把唐太宗墓里的东西弄到他家去,然后上疏告他盗墓,让他的名声迎风臭百里。”

嘴里说笑着,秦堪的眼睛却忍不住朝老妇人打量,心中忍不住慨叹。

实在太佩服这个女人了,一点也没有身为朝廷重要通缉犯的觉悟,这个时候不好好在深山老林里躲着官府追缉,却化个浓妆满世界招摇,真当我麾下锦衣卫是吃素的不成?

“相公,这位老人家好厉害。刚才随便给我施了几针,又开了一个方子,她说……”杜嫣喜中带羞,凑在秦堪耳边轻声道:“她说按方子服药,三个月后便可以有身孕了。”

秦堪心中顿时浮起感动。

当初只是在霸州城外的凉蓬里顺便提了一句,她竟牢牢记在心上,甚至不顾官府追缉,硬是化了妆赶到京师给杜嫣瞧病,冒着掉脑袋的干系为他解决后嗣之忧,这个女人。有时候做的事情令秦堪恨不得一刀砍了她。但有的时候做的善事却又令他有一种把她拥在怀里的冲动。

秦堪不担心她治杜嫣时玩弄什么手段,抛开当初彼此之间那份情愫不提,仅只被擒后秦堪睁一眼闭一眼放了她一马,这份人情她算是欠下了。她并没有任何动机对杜嫣下手。

“既然这位……老人家开了药方。你就按时服药。这个方子一定错不了的。”秦堪柔声对杜嫣道。

杜嫣惊讶地看着秦堪,她想不通刚刚对老妇人嗤之以鼻的相公为何忽然之间变了口风。

秦堪只好凑在她耳边继续编瞎话:“刚才相公耳中听到菩萨的千里传音,原来这位老人家果然是送子观音来的。菩萨说如假包换。”

杜嫣神情更呆滞了,片刻之后,抡起粉拳狠狠捶了秦堪几下,嗔道:“每次都把人家当傻子糊弄!”

秦堪笑了笑,扬声吩咐府中帐房给老妇人支一笔酬劳,酬劳给得很大方,不仅给了一百两黄金,而且还有鸽蛋大小的东珠,以及百年山参,鹿茸等等,这些东西体积都很小,缠在腰间行走根本看不出来,但若缺钱用时随便拿一点出来换到的钱财足够一生吃喝不愁。

杜嫣对秦堪的大方感到很吃惊,从没见相公对别人如此慷慨过,相公是京师有名的雁过拔毛,不论什么人跟相公打过交道,口袋里都会莫名瘪下不少,今日却赠给一位寻常老妇两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物,杜嫣不得不感到吃惊,后来想到兴许是相公见自己有望怀上身孕故而喜悦,已将老妇人看成了秦家的恩人,想到这里杜嫣不仅释怀,心中甚至暗暗窃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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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秦侯爷有点反常,不仅慷慨送了老妇人一笔钱物,而且吩咐备下车马,侯爷叫上侯府侍卫,亲自送老妇人离开。

马车是双辕双马,乌木打造,银漆涂就,车前打着“肃静”“回避”的仪牌,两排侍卫按刀在马车左右而行,威武之势令路人敬畏回避,雄壮之姿又引无数人侧目,也不知人群中有多少志比天高的少年郎发出诸如“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刘邦式感叹。

马车内,形态佝偻苍老的老妇人忽然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本该是年轻少女的声音从一位鹤颜鸡皮的老妇人口中发出,委实令人毛骨悚然。

秦堪也坐在马车里,喃喃轻叹道:“都说丑人多作怪,为何连美人也喜欢作怪?这世上难道找不出一个稍微正常点的人了么?”

唐子禾一边笑一边用手指压着眼角化妆出来的鱼尾纹,面色苍老但眼神却非常灵动清澈,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诡异。

秦堪不忍直视地扭过头:“行了,别笑了,小心招来道士收妖……你可真厉害,这副鬼样子怎么弄出来的?”

唐子禾收了笑声,道:“江湖凶险,人心难测,我一个弱女子若没有几样保命的本事,如何行走天下?”

“上次你是怎么轻松从何松手里逃出去的?据我麾下锦衣卫回报,你那晚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些看押你的军士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他们着了什么道儿?”秦堪忍不住问出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鹤颜鸡皮的唐子禾娇俏地眨着眼,笑道:“我有一种自创的迷药,名曰神仙醉,只要我想,我周围三丈之内的人可在五个呼吸之内倒下,包括现在,只要我有这个想法,秦侯爷你便只能乖乖倒下任我宰割……想试试吗?”

秦堪头皮顿时一阵发麻,急忙干笑道:“不必了,我没那爱好。”

“今日总算见到你的正室夫人了,秦堪,你的眼光不错,不仅美丽大方,而且竟是张松溪的徒孙……”唐子禾忽然调皮一笑:“张松溪的名头可是不小哦,她揍你时有没有觉得特别舒坦?”

秦堪黑着脸道:“揍我还揍出品牌效应了,我是贱骨头么?张松溪的徒孙揍我我就该觉得舒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侯一声令下,管他什么内家鼻祖,拿进诏狱照样让他生不如死。”

唐子禾噗嗤笑了:“你看,这就是典型的官府嘴脸,就是你这样的官儿太多了,逼得百姓不断造反……”

造反是个敏感话题,秦堪脸色一些难看,唐子禾乖巧地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夫人的病若照我开的方子按时服药,不出半年准能让她怀上身孕,不过是男是女我可不敢说了。”

秦堪脸色稍缓:“多谢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为我夫人治病,没想到你居然什么病都会治,秦家若有了嫡长子皆你的功劳,我夫人最近这两年很不快乐,你可算把我夫人救了。”

唐子禾得意地笑道:“天津女神医可不是浪得虚名,只要人没断气儿,我就能救,至于不孕之类的只能算是小病,若非是你,我还不屑出手。”

见唐子禾这副得意的样子,秦堪心中不由来气。

真想告诉这个女人,上次在他面前如此得意张狂的人是刘瑾,后来刘公公被千刀万剐了……

秦堪忍不住打击道:“说得那么厉害,七仙女痛经你会治么?”

唐子禾楞了:“七仙女……还痛经?哪有这样的病?”

秦堪正色道:“当然有,这叫神经病,不会治以后就低调点。”

唐子禾呆楞片刻,忽然狠狠捶了秦堪几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刻,昔日恩怨似乎烟消云散,车厢里只弥漫着浓浓的情意。

…………

唐子禾将车帘掀开一角,看着前面的双马并辕,和左右两排威武的侍卫,半晌,唐子禾幽幽道:“果然是权贵人家,果然是名震天下的秦侯爷……”

秦堪笑道:“这是侯爵仪仗,我平日很低调的,今日是为了送你才动用了仪仗。”

唐子禾怔了怔,感动道:“为了我?”

秦堪目光中有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侯爵仪仗只能由我和我的妻妾用,就算将来我有了儿子,非继承爵位的长子亦不得用仪仗。”

唐子禾听出了话里蕴含的深意,眼圈一红,背靠在车厢内柔软舒适的熊皮软垫上,喃喃道:“真希望我能一辈子用这副仪仗,秦堪,我好累,在外面闯荡的时候,我经常累得想哭……”

唐子禾深情地看着秦堪:“可是身边没有一个让我倚靠的肩膀,我哭不出来,秦堪,我攒下所有的泪水,有一天当我做完了我必须做的事情,我会来找你,你把肩膀给我,让我把攒下的这些泪水全部宣泄。”

“你要做什么事?”

唐子禾笑容变得凄然:“秦堪,霸州三千多百姓的性命皆因我而死,我要赎罪,我不想再造反了,只想走遍天下,救满三千条人命,来偿还我曾经犯下的罪孽,一刀在手,割肉饲鹰还是屠万称雄,成佛或成魔皆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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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朝堂生谣

霸州之战已成了唐子禾最大的梦靥,那攻城的炮声,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还有穿着布衣的百姓奋不顾死冲上城头与官兵决战,却含恨倒在血泊里的一张张死不瞑目的面孔,至今仍在唐子禾脑海中浮现。

这是一笔沉重的债,唐子禾选择了偿还,背负重债一死了之是懦弱的,唐子禾选择倔强地活着,用余生偿还她欠下的债。

秦堪除了叹息还能说什么?

摇晃的车厢内,二人沉默许久,仿佛都闻到当初霸州城下弥漫着的浓烈硝烟味道,无数金铁相交和惨叫声里,那血与火交织成的幻像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嘴,吞噬着秦堪和唐子禾的心神。

说是兴亡百姓苦也好,说是一将功成千骨枯也好,三千条性命在他和她的意志下终究已逝去。

他和她都想改变这个世道,只是方法不同,如果可以的话,秦堪死后宁愿像武则天那样留一块无字空碑,他的一生做过对的事,也做过错的事,杀过的敌人也杀过无辜,种种对错留给后人们评说。

做了,便是做了,无怨无悔。时间倒回当初的霸州城下,秦堪仍会选择举起屠刀。

“秦堪,我又要离开你了……陪我下车走走好吗?”唐子禾幽幽叹息。

秦堪敲了敲车厢木壁,马车瞬时停下,车外已快到京师城门,二人踏着落日的余晖,在京师的护城河边静静缓行。

不知何时二人的手牵到一起,落日在他们身上洒下金黄色的光芒。二人长长的影子仿佛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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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走了,秦堪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在落日里渐行渐远,想到她独自一人要面对江湖上的风急雨骤,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躲避风雨……秦堪的心忽然间感到刺痛,为她。

“偿还了所有的债,我回来找你,秦堪,那时我会戴上红盖头,希望你亲手把它揭开。”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寅时。

百官聚集承天门等待宫门开启。

京师永远不缺少八卦。仿佛京师从官员到百姓都长着两张嘴。一张嘴负责吃饭,另一张嘴比较贱,张家长李家短,都能拿出来品头论足一番。十八层地狱里有一层拔舌地狱。就是专为这种人而设的。

大臣们穿着各色官袍。迎着春日微寒的晨风站在承天门外,三五成群聚在一处低声议论交谈,人群中不时传出一阵轻轻的笑声。

御前街方向远远走来一乘官轿。官轿在承天门前停下,当身穿蟒袍的秦堪走出官轿时,广场上交头接耳的众臣们为之一静,人人皆用一种秦堪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他。

秦堪心下奇怪,虽然他很少参加早朝,可谓是金殿上的稀客,而且因为平叛离开京师半年,但也不至于让大家用一种仿佛不认识他的陌生目光看待吧?

平灭叛乱大胜还朝,按理群臣应该主动走来向秦堪贺功,可是秦堪站在承天门前的广场上,却仍是孤孤单单一人,无数人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仿佛他身上带着瘟疫一般。

秦堪无声苦笑。

这个朝堂里,他仍是孤独的,不论为朝廷立下多大的功劳,他仍是所谓清流大臣们眼中幸进的佞臣,就算立下泼天的功劳,佞臣仍是佞臣,仍是清流眼中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他现在能做的大概只有横眉冷对千夫指了吧。

可是……这些人就算不认同,他们此刻一道道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为何大家好像看到一个光着屁股跑出来的男人似的?

秦堪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甚至低头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阵,衣袍,金带,玉佩,官靴……穿戴没有任何问题,这些家伙们难道集体得了疯牛病?

人群中只有严嵩和杨一清主动朝秦堪走来,严嵩仍是兵部左侍郎,他已主动向吏部递了函,申请去天津任知府,吏部的批复很快,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月就要离京赴任。他是秦堪爪牙的事实早已满朝皆知,自然也被清流们划入了奸臣的范围,这样一个奸臣主动离开朝堂中枢,是大家都求之不得的事。

杨一清平了安化王造反之后已升任吏部右侍郎,随着刘瑾的倒下,昔日被刘瑾打压贬值的经历成了他不畏强权的政治资本,有了这些资本垫底,杨一清从甘肃回京后便被提拔为吏部右侍郎。

严嵩和杨一清非常坦然地朝秦堪躬身一礼,秦堪急忙拢袖还礼。

“侯爷平乱有功于社稷,下官等为侯爷贺。”严嵩看着秦堪微笑道。

秦堪摆手:“先别忙着贺……”

朝广场周围的群臣们努了努嘴,秦堪丝毫没压低声音,很不客气地道:“这帮家伙怎么回事?今日他们的气质为何如此粗俗?一群人就跟丐帮开大会似的……”

这话显然被许多人听到,话音方落,秦堪便听到周围许多怒哼声。

严嵩和杨一清的脸色有些怪异,想笑又不敢笑,嘴唇嗫嚅几下,正待开口,却见大学士李东阳缓缓走来。

秦堪急忙主动见礼:“见过西涯先生。”

李东阳矜持地点点头,捋着胡须道:“山阴侯平乱辛苦,功在社稷……”

说了几句官面话后,李东阳忽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怒其不争的语气道:“你小子怎么回事?年轻人风流一点不算坏事,但你风流起来为何如此惊世骇俗?”

秦堪愕然:“西涯先生何出此言?我何时风流了?”

李东阳重重一哼:“还装!昨日傍晚,有人见你在城外护城河边,与一白发老妪牵手漫步,共沐夕阳,据说你们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共许山盟海誓,缘定今生,将来黑发人送白发人……”

秦堪目瞪口呆,静默许久,挣红了脸低吼:“哪个王八蛋传的谣言?”

李东阳抬手朝广场一划拉,就跟牧师回血似的一扫一大片:“整个朝堂的大臣们都知道了,难道你还不承认?”

说着用一种“为何你堕落成这样”的痛惜目光看着秦堪:“老夫本打算明日邀你燕来楼聚宴,但你如今这种口味怕是不大可能让你宾至如归……老夫上哪儿找两个非良家的老太太陪你饮乐?罢了,聚宴之事还是容后再说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三章 晋爵维艰

秦堪如同活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不,是一堆苍蝇。

头一次发现李东阳的嘴也能毒到这个地步,一想到莺莺燕燕的青楼阁子里,两位鹤颜鸡皮花枝招展的老太太一左一右服侍他喝酒,还对他上下其手吃豆腐,秦堪便生生打了个冷战,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现在秦堪也终于明白为何承天门广场上的大臣们看他是这样一种怪异而欠抽的眼神。

李东阳痛心地摇摇头:“古今俊秀风流者多矣,有好女子细腰者,有好金莲小脚者,甚至好男风亦是千古雅事,你秦堪好歹也是堂堂钦封国侯,放着天下那么多好女子不要,偏好白发老妪,这是什么毛病?”

秦堪阴沉着脸,抿唇不发一语。

昨日唐子禾确实化妆成白发老妪,他也确实和唐子禾牵手漫步护城河边,不过……这事怎能解释?难道告诉李东阳昨日与我漫步者其实是一位绝色女子,只不过化了妆,为什么化妆?没什么大不了,最近她不小心造了个反,杀了几千个官兵,官府正在追缉她而已……

真这么解释,老迈的李大学士大抵会赏给秦堪一记鞭腿吧。

见秦堪脸色阴沉,李东阳好奇道:“说说,你这异乎常人的癖好莫非其中有何妙处不成?白发老妪……就那么有意思么?”

秦堪脸色愈发难看,这个谣言可算是把他的名声毁了,虽说秦堪向来不在乎什么名声。不过显然这个名声例外。如今大明的社会风气还是非常宽容的,“风流”二字绝对是褒义词,男人上青楼与妓女们各种缠绵悱恻都被人写成优美的诗句,在士林里广为流传,誉为佳话。

然而秦堪这事显然不属于佳话范围,别人风流,时人冠以“少女杀手”“少妇杀手”,至不济叫个“村姑杀手”也别有一番乡趣雅致,而秦堪这事若传开了,士人们指着他的脊梁骨背地里叫他一声“老奶奶杀手”。今后叫他怎么活?

秦堪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悲愤怆然。

寅时一刻,钟鼓司的钟声敲响,大臣们不急不徐按品阶排好朝班,沉厚的宫门缓缓开启。百官上朝时间已到。

秦堪站在勋贵班里。脸色很阴沉。几个继承了老爹爵位的年轻伯爷和侯爷在队伍里朝他挤眉弄眼,趁值日的监察御史没注意,压低了声音问了一个和李东阳一样的问题。白发老妪究竟有何妙处。

这几位勋贵平日跟秦堪关系不错,秦堪也偶尔和他们一起青楼邀妓买醉寻欢算是应酬,天津新开市舶司打造海船准备出海走私,这几位勋贵也出了份子,被秦堪绑到一条船上。

一码归一码,秦堪敬李东阳是长辈,刚才一直忍着没吱声儿,这几个不长眼的勋贵既然主动凑上脸来,不扇不合适,天大的利益关系此刻都扔一边去,抽了再说。

安安静静的朝臣队伍刚进了午门,队伍便非常罕见地大乱起来。

山阴侯秦堪不知何故忽然夺过队伍旁边禁宫武士的金瓜锤,朝着几位勋贵没头没脑打去,朝臣大惊,位首的杨廷和厉喝了好几次都无效,几位勋贵被秦堪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颇有当初李梦阳执金瓜追打寿宁侯之赫赫威势。

宫中大汉将军见形势不对,又不敢得罪权势如日中天的秦堪,于是陪着笑脸拦在秦堪和勋贵之间,混乱中被秦堪的金瓜锤击了好几下,秦堪这才喘着粗气作罢。

队伍内外数十位监察御史气得浑身直颤,指着秦堪大骂权奸张狂,扬言必上殿参他云云。

秦堪扔了金瓜锤,若无其事地站回了朝班,对御史们的大骂仿若不闻。目光横扫过去,总觉得今日的大臣全长着一副欠抽的嘴脸,面目分外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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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波过去,百官依次入殿站好。

奉天殿内,宦官尖着嗓子喝一声皇帝视朝,没过多久,头戴金冠的身穿龙袍的朱厚照一步一步走进殿内。

今日的朱厚照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在百官的目光注视下,朱厚照走得很慢,很小心,两腿夹得很紧,走起来一扭一扭的,殿门至龙椅这一小段路朱厚照走得极其艰辛,皱着眉每走几步便停一下,然后龇牙咧嘴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接着继续走,大腿夹得紧紧的,小腿却分得很开,标准的外八字步,难看极了,偏偏朱厚照上身却保持着威仪挺得笔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神态非常诡异。

大臣们不高兴了,皇帝走路竟然这幅鬼样子,看起来就跟刚被阉了的太监似的,这成何体统!

原本满腹怒火的秦堪见朱厚照这模样,不由勾起了嘴角,想笑又不敢。

很显然,跟唐寅打架的后遗症还没过去,唐寅的抓鸡龙爪手对朱厚照的伤害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的。

大臣们忍住气静静等朱厚照艰难坐上龙椅,值日宦官还没开口,便有义愤填膺的大臣走出朝班。

“陛下三不五时罢朝偷懒也就罢了,离宫擅居豹房暂且不提了,亲小人远贤臣终日与佞臣为伍只顾嬉戏取乐臣也不说了,陛下今日岂可越来越过分!从奉天殿门到龙椅陛下一共走了一百三十步,臣敢问陛下,这一百三十步哪一步的姿态像是君临天下的皇帝!”

工部给事中宋扬出班愤而奏禀,话刚说完,眨眼间数十名大臣站出朝班同声附和。

朱厚照正忍受着下体传来的阵阵痛苦,昨日与唐寅那番打斗太过猥琐。痛得他一夜没睡好觉,天没亮顶着一对黑眼圈艰难上殿,谁知屁股还没坐稳下面的大臣便拿他走路的姿势挑刺儿。

“宋卿退下,朕,嘶——”朱厚照说了半句便忽然圆睁双眼,极其痛苦地倒吸一口凉气,下面的大臣们朱厚照这突然变化的表情吓了一跳,不少人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惊恐地注视着他。

顾不得朝堂仪态,朱厚照龇牙咧嘴将手放在裆部揉了两下。动作猥琐得跟饥渴痴汉似的。片刻之后才把手挪开。

这个非常不雅大失皇帝仪态的动作显然激起了大臣们更大的愤怒。

内阁大学士杨廷和最气愤,没别的原因,只因他曾是詹事府詹事,左春坊大学士。名副其实的帝师。朱厚照的每一个失当的言语和动作。都等于在直接抽他杨廷和的脸。

杨廷和出班沉声道:“陛下,老臣忝为帝师,敢问陛下。臣当年为左春坊大学士时教陛下读书,学孔孟之道,明帝王礼仪,便是这般教你的么?周公建成周洛邑,始成礼制典章,天下莫此为庆,故以成法传延千年,陛下乃天之贵子,当言如龙吟在天,行如猛虎巡山,龙行虎步方显帝王威仪,陛下今日行走姿态如此不堪入目,沉稳俱无,猥琐之极,敢问陛下此为何故?”

一番责问训斥令朱厚照脸色青红不定,旁人参劾或许朱厚照不当一回事,但杨廷和却是教他多年的老师,朱厚照不敢不听。

嘴巴无声张合几下,朱厚照想解释一下自己身体有伤,然而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说实话吧,委实没脸开口,总不能说昨天跟某个风流才子为了抢女人而恶战一场,而且恶战的招式比他刚才走路的姿势更猥琐……这话能说吗?开不了口啊,说出来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朕……错了。”朱厚照有口难言,只好瘪着嘴委委屈屈道歉。这一刻他有些淡淡的后悔,昨日为何不下令把唐寅一刀剁了。

人群中的秦堪差点笑出声来。

今日他和朱厚照可算是难兄难弟,都遇上了倒霉事,而且同样的有口难辩。

杨廷和见朱厚照认了错,虽然态度不诚恳,但对一贯在朝堂上无理取闹的厚照式作风来说,今日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杨廷和也不忍心太过苛责,于是退回了朝班。

…………

因为皇帝走路姿势的问题,朝会上便耗了小半个时辰,几名御史正待出班参劾秦堪午门施暴之事,无奈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却领头开始禀奏国事。

朝会有朝会的规矩,一旦说到正经国事,御史们也不便拿这点小事参劾别人了。

朱厚照忍着痛,强打起精神听内阁诸学士发起一项又一项的廷议,农桑商贾赋税边军……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政事,自刘瑾被诛之后张永掌了司礼监大权,张永可比刘瑾聪明多了,一上任便亲自拜访了内阁三位大学士,言语谦和,态度恭敬,很快博得三位大学士的好感。

不仅如此,张永也吸取了刘瑾的教训,不敢擅权专断,哪怕朱厚照再不耐烦,张永也风雨无阻地事事禀奏请示,这样一来朱厚照可就累苦了,每天他要批阅的奏本尽管筛选再筛选,堆在案头仍像小山一般高。

一件件国事奏毕,朱厚照宽袖捂嘴,隐晦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道:“你们的事都说完了,没解决的交给内阁三位大学士再行商议定夺,但有件事情朕却很奇怪……”

朱厚照直起身板朝殿中众臣扫视一圈,拧眉道:“数月前霸州民乱,反贼声势壮大,逆首唐子禾分兵而击北直隶,河南和山东,致使三省生灵涂炭,百姓陷于战火,全托山阴侯秦堪平乱有方,一举收复霸州,并分兵击溃三省反贼,历时半年终平此乱,昨日秦卿终于班师回京……朕很奇怪啊,如此大的事情,尔等为何提也不提一句呢?”

都察院右都御史屠滽出班道:“山阴侯秦堪收复霸州,陛下当赏赐金银布帛,以彰其功。”

朱厚照眉头皱得更深了:“屠卿,秦堪收复的可不止是霸州,而是北直隶,河南,山东数十个城池失地,只赐金银布帛,天下人岂不笑朕刻薄寡恩?”

话刚说完,朝班中有人重重一哼,监察御史李襦走出朝班,大声道:“陛下且慢赏赐,臣参劾山阴侯秦堪挟功自大,飞扬跋扈,禁宫之内夺锤追打勋贵,山阴侯虽有功,但无德,我大明素以孝德治化天下,无德之人怎可论功?”

说完十余名言官御史同时站出班,一脸愤怒齐声附和。

朱厚照的耳朵里显然长了筛子,不想听的话自动忽略,所谓无德云云根本没在意,反倒对秦堪夺锤打人一事饶有兴致。

“秦堪夺锤追打勋贵?说说,怎么回事?”朱厚照兴奋劲儿一上来,连下体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屁股在龙椅上扭动几下,就差当众盘起腿再叫包瓜子边嗑边听故事了。

秦堪是满朝公认的奸佞,对奸佞落井下石的机会御史们怎会错过?于是十几名御史七嘴八舌把前因后果一说,特别添油加醋将秦堪与白发老妪漫步夕阳下山盟海誓等等说了一遍,尽管满朝皆知这件事,御史们说完后还是引来满殿笑声,有几个素来看秦堪不顺眼的家伙笑得特别大声,非常的幸灾乐祸。

“哈哈……”朱厚照也大笑,笑着笑着发现朝班里秦堪的脸色十分阴沉,朱厚照立马止住笑,憋红了脸肃然道:“太不像话了,老牛虽可吃嫩草,海棠怎能压梨花?此事大大不妥,咳,秦堪,白发老妪莫非有何不为人知的妙处吗?”

杨廷和怒哼道:“此乃金殿,请陛下庄重!”

朱厚照急忙敛了笑,正色道:“大臣家的私事你们不要拿到金殿上来说,至于所谓挟功自大,飞扬跋扈云云,皆不足信,……无缘无故把你跟别人家孤寡奶奶撮合在一起你不急眼啊?此事作罢,朕自问是开明君主,赏功罚过分明,秦堪有功怎可不赏?朕决定……”

见下面群臣全都支起耳朵等待下文,朱厚照清咳一声,大声道:“朕决定将秦堪晋爵一级,剌封国公,以彰赫赫平乱之功!”

满殿寂静……

朱厚照没得到回应,不由皱眉道:“诸卿以为如何?说句话呀。”

扑通!

殿内同时跪下一百多名大臣。

“陛下不可!”

“请陛下收回成命!”

“黄口小儿何德何能,二十余岁竟幸进国公,简直荒谬!”

“君昏臣佞,社稷江河日下,先帝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 李广难封

朱厚照欲晋爵秦堪的话一出口,满殿寂静之后便是山崩地裂般的反对声。

大臣们反对的情绪出人意料的激动,好几位老臣甚至跪在殿中痛哭流涕,摆出一副你若晋爵我便一头撞死给你看的姿态。

朱厚照惊呆了,秦堪也惊呆了。

晋爵可能会遇到阻力朱厚照和秦堪事先都预料到了,只是他们没想到这种阻力竟然如此大。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深深拧起了眉头。

只是晋个爵位而已,侯爵到国公多小的事,为何这些大臣仿佛被杀了亲爹亲娘似的如此义愤填膺?

秦堪站在朝班里一声不吭。

秦堪自己并没有多大的野心,终归自己已是勋贵中的一员,侯爵与国公对他而言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区别,除了给国公的俸禄多几百石米黍,国库出银子帮国公养八个妾室,还有就是出行时坐的马车可以由双马增到四马等等,这些好处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至于身份地位的高升对他来说更是虚无,天下皆知他和朱厚照的关系如何深厚,就算他无官无职无爵,随随便便站在任何角落,谁敢不拿他当成一尊真神看?

没野心归没野心,但此刻听到满殿大臣激烈的反对声时,秦堪还是感觉胸腔里渐渐充斥着一股怒火。

我不要是因为我风格高,但你们当着我的面拼死反对就缺德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挡人升官简直如杀人祖宗。

朱厚照也一肚子怒火,听着满殿喧哗反对,他的脸渐渐阴沉下来。

“诸卿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秦堪平定三省民乱,收复城池数十座,失地十万方圆,剿反贼数万,如此赫赫军功,晋爵一级升国公有何不妥?尔等拼死阻拦是何道理?”

都察院右都御史屠滽沉着脸道:“陛下,国公非开土辟疆之功不能封也,或者江山危急。社稷生死存亡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者方可。秦堪平定霸州民乱之功无可否认,然而他领兵之时我大明远远没到生死存亡的地步,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霸州民乱而已,反贼皆是当地的流民响马盗拼凑而成。可谓乌合之众。秦堪领十万精锐京营出征。以狮子搏兔之势平定叛乱,胜则必然,败则大罪。有功自是有功,但远远不到位封国公的地步,请陛下三思。”

右都御史掌握着朝中清流的发言权,屠滽这番话说出来,便基本代表了所有清流大臣们的意见,此言一出,无数大臣点头不已,连秦堪的岳父杜宏也不得不点头赞同。

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出班道:“陛下晋秦堪之爵不可行,纵观我大明上下百年成例,封爵最多者乃洪武开国年间和永乐靖难之后,那些年确实出了很多名臣名将,然则自永乐以后,我大明封爵极吝,仁宣以后鲜有位封国公者,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瓦剌也先俘虏英宗,兵临京师城下,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奉旨抗敌,分遣诸将列阵京师九门迎敌,于谦亲自督战,终溃瓦剌也先,当时社稷何等危急累卵,若非于谦力主死战,我大明那时便已亡国矣,如此大的功劳,于谦最后只封了一个少保,敢问陛下,秦堪之功比之于少保如何?”

杨廷和这番话引来诸多大臣连连点头。

杨廷和并没有私心,他只是就事论事,其实他对秦堪的观感不错,当初刘瑾乱政,朝中大臣被刘瑾杀了一批又一批,秦堪不畏强权与刘瑾对抗,不仅营救了朝中一批忠直文官,而且对刘瑾也形成了一定程度的牵制,使得刘瑾不敢随心所欲,最后更是定计将刘瑾扳倒,秦堪做的这些事杨廷和都一一看在眼里,老实说,杨廷和对秦堪很有好感。

然而好感归好感,原则不能弃,当今陛下是公认的昏君,行事只凭一己之好恶,对喜欢的大臣挖心掏肺,恨不得把皇位都送给他才好,对看不顺眼的大臣则横眉冷对,脾气火爆,大家都清楚,陛下晋秦堪国公绝非他的功劳,而是一种“有福同享”的私心,如此意气行事,杨廷和怎能容忍?

见大臣们如此激烈的反对,朱厚照的脸上也渐渐挂不住了。

秦堪回京时朱厚照便说过要晋他爵位,皇帝开口自然是金口玉言,若因群臣反对而将此事作罢,教他以后哪有脸面见秦堪?

“秦堪之功不足以封国公?诸卿是不是器量太小了?秦堪的功劳难道仅仅只是平霸州之乱吗?从先帝弘治年开始,秦堪为先帝和朕做事勤勤恳恳,但凡事情交到他手里,事无不成者,从他还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开始,便做过崇明抗倭的壮举,后来调任京师,查盐引,查边将行刺案,查王岳谋反案,出巡辽东诛反将李杲,结盟朵颜三卫,辽河边与鞑子浴血厮杀几近殉国,再后来缉白莲,除刘瑾,平民乱……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朕请问诸位爱卿,你们谁做得比他多?他怎么就没资格封国公?”

朱厚照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投入,最后估摸着自己都被感动了,从龙椅上站起来大声向群臣喝问。

人群中的秦堪听着朱厚照细数自己的桩桩功绩,秦堪自己也默默掰着手指数了一番,最后嘴角一勾,得出一个比日出东方更真的真理。

我果然是个人才……

这样的人才实在应该人见人爱才是,满朝文武对自己这般态度,足可见朝中无好人呐。

“总之……秦堪为社稷立下的功劳数不胜数,如此能臣忠臣若不能封国公,谁能封?祖宗固有成法在前,但我等治理天下不可墨守成规作茧自缚,天降人才而朕不能量才而用,量才而封,朕之过错也,汉朝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悲剧,难道还要在我大明重蹈覆辙吗?”

朱厚照振振有辞刚说完,杨廷和忍不住怒道:“陛下此言不觉得太荒谬吗?祖宗成法难道是用来被陛下打破的?数论秦堪诸多功劳,哪一桩够得上泼天大功?老臣看来,这些事情顶多只能给一个‘尽责’的评断而已,哪有资格位封国公?朝中不少大臣这些年为社稷立的功劳远远多于秦堪,陛下欲封国公,不妨将这些人都封国公算了!”

朱厚照想了想,道:“如果真如杨先生所说,有那么多大臣为国立了功,都封国公朕也没什么意见……”

杨廷和气得当殿打了一个嗝儿。

这昏君拿我大明的爵位当什么了?西市上人人都能买的菜包子么?

“陛下若一意孤行,老臣这就撞死在你面前,省得将来史书上说老臣教出一个昏君!”杨廷和涨红了脸厉声喝道。

朝班里,秦堪的脸也涨红了。

左思右想自己最近委实没得罪这家伙啊,为何他竟如此反对?

不能封国公秦堪无所谓,可这么多人反对却让他很没面子,自己这几年为大明做了那么多事,刘瑾乱政时救了那么多人,为何自己的人缘还是差到这般地步?

满腔怒火的秦堪出声不得,他若站出来说话恐怕会将今日朝会变得更复杂。

但受了气总要发泄啊……

于是满殿激动的人群里,一只中指从人群中高高竖起,中指的方向正对着杨廷和,那么的突兀,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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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不欢而散。

谨身殿内。

谨身殿位于奉天殿的后面,是皇帝上朝或退朝时更衣的地方。

朱厚照怒气冲冲走进殿内,站在一面硕大无比的铜镜前,一群太监垂头躬身脚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朱厚照刚站定,便有太监上前为他松开腰间金带,摘下头上金冠。

秦堪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太监们为朱厚照忙碌,表情很阴沉。

一脚将一名太监踹远,朱厚照扭头恶狠狠地瞪着秦堪:“这帮家伙越来越过分了,一个个尸位素餐,老而不死,朕说什么他们便反对什么,好像朕上辈子杀了他们爹娘似的,秦堪,朕必须要封你为国公!如今已不仅仅是你够不够资格的问题了,朕的话说出口便是泼出去的水,覆水怎可再收?”

秦堪叹道:“臣多谢陛下信任,但封国公这件事还是暂缓吧,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跟大臣们闹僵了关系……”

“不,秦堪,你还是没听懂朕的意思,封不封你为国公,已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事,现在朕的面子也搭在里面了,秦堪,你要帮朕把面子拾起来!”

瞪着铜镜中的自己,朱厚照怒道:“这帮老顽固怎么不去死!他们什么时候死,朕一定亲笔为他们写挽联!”

“陛下宽心,他们一定活不过陛下……”秦堪的安慰话说得跟废话似的:“陛下且看镜中的自己,多年轻呀……”

朱厚照看着铜镜点头。

良久……

“真英俊啊……”朱厚照目光迷离,喃喃如梦呓:“英俊到如此地步,这是要逆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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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只有一更,老婆娘家有位亲戚去世,7点半的火车要赶去奔丧。。。抱歉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五章 未雨绸缪

很不可理解朱厚照的跳跃性思维,跳得太快了,秦堪跟不上节奏。

跳跃也就罢了,偏偏跳跃得很不要脸。

朱厚照怔怔看着铜镜,幽幽道:“你说朕这么英俊,刘良女为何偏偏看不上我?而你,论英俊比朕差那么一点点,却总有女人看上你,连白发老奶奶都能逃不过你的魔爪……”

秦堪黑着脸道:“陛下,咱能不说白发老奶奶的事吗?”

“好吧……”朱厚照很会看脸色,于是换了个话题:“你刚才在殿中忽然竖起中指,这个中指……是何意思?”

秦堪乐了,这就是穿越者的优越感,一个手势当面把人骂了,别人还不懂含义。

“这个中指是番邦礼节,臣当时在祝福杨廷和多福多寿,升官发财……”秦堪面不改色编着瞎话儿。

朱厚照显然比秦堪预想中更聪明,他瞪着秦堪道:“你这是欺君!当时杨廷和出班如此激烈反对朕封你为国公,恶言毒语句句指向你,那模样连朕都看不下去了,你有这么好心居然在那个时候祝他多福多寿?”

“陛下就当臣在祝他多福多寿……”

“少来,快说说,中指啥意思。”朱厚照对这个手势很有求知欲,知其然又要知其所以然。

秦堪叹了口气,只好将手势的典故详细说来。

“陛下应知天下不仅仅只有咱们大明和周边的十几个小国,事实上真正的天下很大。有很多个国家……在遥远的极西之地,有个洲名曰欧洲,欧洲虽小,但国家却非常的多,最有名的要数英吉利和法兰西两个国家,他们是那些小国中最强大的……”

“眼下这两个国家为了争抢土地而正在打仗,英吉利的弓箭手非常厉害,令法兰西军队损失惨重,法兰西军便发誓要打败英吉利,战胜后要将那些弓箭手的中指砍下来。令他们从此不能再张弓拉弦。结果法兰西却出人意料地输了这场战争。法军不得不撤退,英军在阵前相送,一齐向法军亮出了中指,示意自己的中指完好无损。以此作为挑衅……再后来。番邦的这种中指手势渐渐变了味道。它成了男人的,那话儿的象征,朝人亮出中指便不仅仅是挑衅。还有更深度的侮辱意味……陛下,臣当时太气愤,冒昧朝杨大学士竖中指,臣错了。”

朱厚照听得兴致大发,恍然道:“原来中指竟有如此妙用,果然是活到老学到老……”

秦堪担心的看着他。

他敢肯定,朱厚照学会这一招,以后大臣们跟他吵架时,惊才绝艳的中指一定会频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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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花厅。

严嵩,牟斌,丁顺等人会聚一堂,看着主位上沉吟不语的秦堪,众人神情恭敬中带着几分激动。

“侯爷,恕下官多言,晋爵国公一事,下官以为侯爷应该争一争。”严嵩朝秦堪拱手道。

秦堪沉默地摇摇头。

严嵩很少向他谏言什么,或许担心自己言多必失,或许秦堪做得足够好不需要别人的建议,然而一旦严嵩开口,他的话总是言中有物。

“惟中何以认为我必须要争这个国公?”秦堪淡淡问道。

“侯爷胸怀大志,但并无野心,下官认为侯爷这两种品质其实是互相冲突的,胸怀大志的人不能没有野心,这种野心并非指谋朝篡位这些大逆之事,而是一个人求名求利的过程……”严嵩笑了笑,尽管如今已是兵部侍郎,但在秦堪面前,他仍有着一丝丝腼腆。

“‘名利’二字听起来俗,向来为文人深恶痛绝,然而侯爷试看满朝上下,那些嘴上对名利嗤之以鼻的文官们,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求名求利?仅仅禁海一事,便可看出文官们何等的自私自利,将名利看得何等重要,他们与浙商闽商勾结一处,把持着私通番国海运的巨利,一旦谁提出开海禁,必然成为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这便是‘名利’二字作祟,文官们钻营名利,侯爷为何钻营不得?为何避而远之?”

秦堪苦笑道:“我如今在朝中什么处境,相信惟中最清楚不过,若说我对国公爵位毫无兴趣未免太过矫情,凡事衡量利弊,晋国公一事在我看来弊大于利,故不愿为,为了区区国公一爵而与满朝臣工结怨,那时我当如何自处?当初刘瑾自己膨胀太甚,自以为可以掌握满朝文武,最后还不是被千刀万剐,我实不愿步刘瑾后尘。”

严嵩眼中露出几分欣赏,道:“侯爷多虑了,刘瑾飞扬跋扈,覆灭是迟早的结局,然而侯爷为人宽容,处处妥协,就算对付朝中文官亦从未赶尽杀绝,你和刘瑾绝不一样,结局亦不一样,侯爷满怀凌云之志,想做的每一件事皆是改变国运气数的大事,志大而位卑,事情可做不好,没有相应的身份,有些事情便寸步难行……”

“一道手令从京师发到地方,后面的署名便直接决定着这件事推行的难易,下面的人拿着手令,国侯的署名和国公的署名,两者之间的态度便完全不一样,如果侯爷的决定跟某个权势人物的决定完全相反,下面的人对国公的身份自然更多了几分掂量,对他们的取舍决定也多了一些分量……”

严嵩说完后,牟斌和丁顺等人纷纷点头附和。

“侯爷,严大人所言不虚,国公之爵的好处,对侯爷而言绝非只多了几百石俸禄,亦非添了几许仪仗。它潜在的好处虽看不见摸不着,但侯爷若登上那个位置,自会明白其中妙处……”牟斌若有深意笑道。

秦堪揉着额头叹道:“此事容我想想再说吧,今日朝会上那些大臣的态度多么激烈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国公的爵位……不好争呐。”

…………

严嵩有事先走,屋子里只剩下了牟斌和丁顺。

秦堪神情肃然道:“二位是否还记得宁王府幕僚陈清元?”

牟斌和丁顺顿时一凛,沉默点头。

这是当初秦堪在南京与东厂的人打架无意中扯出的一桩案子,这桩案子到现在仍只限于屋子里的三个人知道,此事干系太大,没人敢往外说。否则便是跟自己脑袋过不去了。

秦堪缓缓道:“宁王密谋造反这已是确定的事了。那个陈清元被北镇抚司秘密关押了三年,如今看来,他没什么价值了……”

眼中煞气一闪,秦堪扭头道:“丁顺。你把陈清元秘密办了。做得干脆点。”

“是。”

又朝牟斌拱了拱手。对这位当年的老上司,秦堪还是颇为尊重的。

“烦请牟大人安排一下,派出探子赴江西南昌府。这张网咱们也该撒出去了。”

牟斌惊道:“难道宁王造反就在眼前了?”

秦堪冷笑道:“霸州之乱,乱及三省,朝廷出兵弹压,又是钱饷又是军械,一场仗打下来,国库也空了,京营兵马也乏了,再加上刘瑾倒台,焦芳被诛,厂卫大肆清洗阉党。满朝上下人心不稳,朝廷内外空虚,宁王是个极度有野心的人,绝不会把谋朝篡位的机会延续到下一代,这么好的机会他怎能不抓住?”

“侯爷的意思是,宁王如今正在南昌紧锣密鼓准备起事了?”

“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如此了,三省之乱刚刚平定,宁王的信使便将奏疏送进京,除了歌功颂德以外,还给陛下进献无数珍禽奇兽和烟花供其玩乐,所献礼物之丰,远在诸王之上,分明是为了麻痹陛下和朝中诸臣,我们不能不防。”

牟斌起身道:“侯爷放心,下官这就布置人手去南昌暗中查探宁王虚实。”

丁顺道:“侯爷,属下去跟东厂戴义打声招呼,咱们厂卫再次联手,就不信宁王的一举一动能逃出厂卫的手心。”

秦堪目光一闪,若有深意道:“如今咱们锦衣卫与东厂走得很近吗?”

丁顺笑道:“那是自然,东厂掌印太监戴义可是跟咱们同穿一条裤子的,下面的番子怎敢对锦衣卫横眉冷眼?过去厂卫的那些恩怨早就抛去一边,大家亲密得跟亲兄弟似的。”

秦堪沉默许久,摇头叹道:“厂卫太过亲密,不是件好事啊……”

牟斌笑着拱手:“侯爷所见正是下官之所思,厂卫太亲密确实不是好事啊。”

丁顺不解道:“侯爷,这是为何?”

牟斌笑着代秦堪解释道:“永乐十八年,永乐皇帝下旨建东缉事厂,以宫中太监为东厂掌印,永乐皇帝建东厂的本意,最大的原因自是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谋反,因为这件事,永乐皇帝对锦衣卫的忠诚产生了怀疑,觉得外人不如天家家奴忠心,于是东厂应运而生,东厂的职责除了监视百官,刺探消息,缉拿钦犯等等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职责,便是监督和牵制锦衣卫……”

拍了拍丁顺的肩,牟斌笑道:“拉拢,打压,权衡,牵制,这些都是帝王左右平衡之术,皇帝就希望看到厂卫不合,喜欢看到厂卫打成一团,最好打得脑浆子出来,老丁啊,你说咱们如今跟东厂好得同穿一条裤子,哪个皇帝乐意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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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非法圣旨

帝王之术说穿了就是平衡术,在平衡的政局中发展国力,平衡中消除危机,平衡代表着安稳,代表着不出事,成熟的帝王懂得在不出事的前提下满足自己的欲望,权势,女人,国土,千古名声等等。

丁顺大概懂了,但又好像没懂。

“可是……当今陛下不可能……”丁顺欲言又止。

秦堪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话咱们关上房门自己说说便罢,当今陛下虽还年幼,但不能因为年幼便以为他永远年幼,他终究会长大的,待他长大到已初窥帝王之术的门径,那时再回过头来看看如今厂卫如同蜜里调油的关系,你觉得陛下心里会舒服么?咱们当臣子的不论圣眷多么隆极一时都不能得意忘形,刘瑾便是一个深刻的教训,他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以为陛下不会长大,以为他可以永远像糊弄小孩子一样糊弄陛下,最后终于自取灭亡……”

牟斌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还有几分感慨。

三年前,他亲自下调令将这个来自江南的秀才书生拉进了锦衣卫,从绍兴调到南京,又从南京调到京师,他亲眼看着这个曾经青涩懵懂的年轻人一步步登向高位,甚至有一日将他取而代之,如今更是位极人臣。

手中掌握着滔天的权势,却仍能如此冷静理智,没有被尊贵的身份地位冲昏头脑,没有因手握大权而自我膨胀,仍如当年一样言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牟斌无声地慨叹,这个年轻人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不仅仅靠的圣眷啊,若没几分本事,这个位置怎能坐得长久?

丁顺终于明白了秦堪的意思,中间的过程他不怎么懂,不过他听懂了侯爷不太希望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太亲密。像他这种只知杀人放火的杀才,能把话听懂到这个程度,老丁家的列祖列宗一定临时把十八代的智慧全部借给了他。

“侯爷的意思是……咱们从此跟东厂西厂保持距离?”

“不但要保持距离,而且最好发生点冲突……”秦堪笑吟吟地看了丁顺一眼。道:“下次你若见了戴义寻个由头直接大嘴巴抽他。我也没意见。”

丁顺脸颊抽了抽,咧嘴干笑。

人家戴义好歹也是司礼监秉笔兼东厂厂公,丁顺只是个五品镇抚,没事找事一见面抽他一耳光……戴公公多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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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倒了。霸州平了。少了刘瑾的掣肘。秦堪要做的事情很多,他要开始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

一封急信发往辽东,秦堪请辽东副总兵叶近泉帮忙。拨出一部分将士采伐辽东巨木,巨木运往天津打造海船。

海船分很多类,秦堪要打造的不仅仅是运输货物的商船,更多的是能够用来战斗的战舰,当初郑和下西洋时留下的造船图纸以及航海资料被刘大夏一把火烧干净了,现在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做起,招募民间仅存的造船工匠便是重中之重。

自郑和七下西洋以后,朝廷下了禁海令,片舢不得下海,曾经辉煌一时的宝船福船工艺便从此失传,禁了海,水军自然更无用处,于是也被裁撤了。数千里长的海境线由于没有大明水军的保护,此消彼长之下,倭寇便猖狂起来,经常乘船来大明烧杀掳掠,时人畏之如虎。

当然,这也跟日本如今的战局有关,如今日本正处于战乱时期,日本皇室的权力被完全架空,众多诸侯混战一团,许多战败的日本武士和浪人不得不离土远遁,这些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杀才们又没人肯收留他们,于是只好占据某个岛屿打劫来往商船为生。

很不可理解啊,活不下去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还可以去死啊……

解决这些倭寇很麻烦,这些倭寇来去如风,行踪诡秘,领着大军东征西剿显然作用不大,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若欲永久而快速地解决倭寇麻烦,打造一支属于大明的精锐水军,将大明的海岸线经营得密不透风才是治本之法,终大明一朝近三百年,倭寇问题一直没得到解决,就是因为朝廷下不了狠心,大臣们由于自己的私心,始终不肯拨出银子打造水军。

秦堪当然也没那么多银子,他要做的只是一个开头。

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人带了头,后面的事情便很容易了,秦堪相信这个世上真正清醒的人并不止他一人,哪怕真的只有他一个人醒着,秦堪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唤醒更多沉睡着的人。

发往辽东的不仅仅是急信,还有五百少年兵,这些少年兵在京外农庄里识字读书学兵法,每日辛苦操练,体魄和智慧都已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他们唯一缺少的,便是真正血与火的淬炼。

或许这些可爱的少年们在辽东战场上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秦堪不得不狠下心。

他们是他的希望,是他改变这个世界的种子,不是每颗种子都能长成参天大树,优胜劣汰是大自然无情的法则,改变世界终归需要代价的。

城外亲自送五百少年兵上路,秦堪回到家时心情很不好。

刚跨进家门,却见一名小宦官双手捧着圣旨恭敬在前堂等着他,见秦侯爷回府,小宦官颠颠儿便凑了上来。

“有圣旨,山阴侯秦堪接旨——”小宦官扯着尖嗓子道。

秦堪楞了一下,撩袍便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煌煌天朝,圣仁广运,应天承业,天覆地载……”

秦堪垂头跪在地上,听着小宦官抑扬顿挫地念着晦涩难懂的圣旨,心中却疑惑万分。

自己昨天才从宫里出来,今日便来了圣旨,而且圣旨是明黄丝绢所写,足可见这道旨意多么的正式,朱厚照又想干什么?

直到最后小宦官念完,秦堪猛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小宦官。

他听明白了圣旨的内容,朱厚照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将他封为世袭罔替的国公,爵号为“宁国公”。

秦堪呆住了,仿佛被九天神雷劈了一记似的。

良久,秦堪起身急切问道:“这道圣旨是陛下个人的意思?”

小宦官堆起笑脸道:“正是,陛下着司礼监拟了旨,盖上宝印,遣奴婢来您府上宣旨……”

“旨意可经过了内阁和通政司?”

“不曾经过,陛下只叫司礼监拟好旨后发出来,内阁和通政司并不知晓……”

秦堪脸色刷地变青了:“这个……”

用极大的忍耐力终于将“昏君”两个字逼回了肚里。(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七章 我必取之

秦堪没想到朱厚照竟如此执拗,明知大臣们强烈反对晋他的爵位,朱厚照仍一意孤行发下圣旨,而且是单方面发下圣旨,根本没经过内阁和通政司。

大明自仁宣以后臣权渐重,君权很大程度上被限制,永乐皇帝独创内阁大学士制,其本意是为了分担繁重的政务,由于永乐皇帝经常出征漠北,朝中政务便交给内阁大学士打理,那时大学士还只是雏形,顶多相当于首长秘书的角色,皇帝说一句,大学士写一句,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动一下。

政局永远跟皇帝的性格有关,永乐皇帝雄才伟略,能驾驭住大学士,所以那时的大学士只是低眉顺目的小秘书,没有任何决策权。但是永乐以后的皇帝却没有他那么英明强势,于是大学士们的权力便悄然滋长,不可抑制。臣权疯长后宣宗皇帝被逼急了,又没魄力单挑满殿文臣,于是太监这个群体正式被宣宗皇帝捧出来,内阁和司礼监分庭抗礼,互相制衡。

简单的说,内阁制这东西不可否认是个好东西,不过站在皇家的立场上来说,内阁制就是永乐皇帝坑孙子的产物,这一坑便坑了两百年,长眠寝陵的他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他独创的内阁制,他的子孙后代当皇帝都当得没滋没味,以至于后代出了许多诸如朱厚照这样的顽童皇帝,数十年不上朝的皇帝,木匠皇帝等等旷古奇葩。

九泉之下的永乐皇帝有没有在夜深人静之时狂扇自己耳光,不可考……

君权被限制的最大恶果便是。圣旨不再是大臣们必须遵从的皇帝旨令,它若没有经过内阁和通政司的同意,圣旨便只是一张废纸,令不能出宫门,内阁有权力将不合臣意的圣旨封还。

而今日朱厚照却干了一件很出格的事,他下的晋秦堪国公的圣旨根本没经过内阁和通政司,便直接由小宦官来府上宣念出来。

爵位很正式,“宁国公”,正德登基以来封的第一个国公,随同圣旨一起来的。居然还有正式的册封金册。钦赐铁券以及全副的国公仪仗,朱厚照好人做到底,甚至还送了一辆四马并辕的车驾,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皇恩浩荡得不能再荡……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这道圣旨根本就是非法的产物。它没经过内阁和通政司便发出来。根本就是无效的,金册铁券仪仗这些东西再富丽堂皇,满朝文武不承认它。秦堪难道敢大明大亮顶着国公的头衔招摇过市?

送走了宣旨的小宦官,秦堪神情没有半分喜悦,反而非常沉重。

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小昏君,无意中又给他惹了一次祸,宣旨的消息瞒不住人,估计这会儿整个京师都知道了,好吧,眼看京师又被他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秦堪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但侯府的家人并不知道,听说宫里的宦官来宣旨,家里老爷晋爵为国公,张管家二话不说,当即喜气洋洋地命家仆点起了炮仗,又风风火火地叫人去城里请工匠,把侯府的牌匾改成国公府。

杜嫣和金柳也凑过来,一脸喜气地展开圣旨左瞧右瞧,怜月怜星两姐妹围在旁边欢喜得蹦蹦跳跳,小秦乐被金柳抱在怀里,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张明黄色的诱人东西,口中咿咿呀呀,胖乎乎的小手抓上去,一口便咬在圣旨上,估摸着味道很不错,小秦乐咬着咬着咯咯笑了。

秦堪苦笑。

好吧,这国公的爵位看来不争不行了,不为别的原因,一个男人不能让家人失望,秦堪希望自己在家人眼里永远是能撑起一片天的参天大树,只会越长越高,能撑起的天空越来越大,谁若想把他这棵大树锯短一截,秦堪不介意杀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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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的圣旨果然出事了。

宣旨的宦官离开秦府不到一个时辰,京师的大臣们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是对臣权的挑衅!

尽管有些大逆不道,但所有大臣心里第一时间冒出的仍是这个念头。

大明的臣子很多时候不像臣子,只要将孔孟二字挂在嘴上,他们比皇帝更强势,更蛮横,真正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所有的国事政务都由大臣们办了,内阁,都察院,大理寺,六部,地方官府……成熟的机构和制度一直是大明有条不紊运转的动力,这些动力里面似乎没有皇帝什么事,如同数十年后的万历皇帝,当他想出来管点事情时,首辅张居正说:“陛下还是在宫里多多宠幸妃子,多生几位皇子,天下事有我们臣子帮你管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居然是当朝首辅说出来的,万历皇帝没杀张居正说明他是一个仁慈到极致的好人。

皇帝该干什么?他应该老实待在深宫里,每天上朝时在金殿上方的龙椅上晃一晃,当臣子们禀奏各种国事时,皇帝应该将头一偏,和颜悦色地问道:“内阁几位先生怎么看?”,接下来皇帝退朝回到深宫,找一位瞧得顺眼的妃子行云布雨,恩赐甘霖,至于皇帝兴致来了想发个什么圣旨封赏一下什么人,可以,但是必须内阁点头,内阁不点头,这道圣旨便是无效的乱命,谁都不会承认。

雪片般的参劾奏疏飞进了豹房,飞进了司礼监。

奏疏有个共同点,上面没一句好话。

皇帝未经内阁私发圣旨,这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当然,皇帝不是不能发圣旨,但是也得看是什么事。宫闱中对太监的委派,对妃子的册封或处置,对大臣的褒赏等等,这些都可以,但晋封国公是大事,绝不是皇帝一个人能说了算的,私发圣旨不是小事,绝不能让皇帝养成这种习惯,必须要及时将这种苗头彻底扼杀在摇篮中。

群情沸腾了,愤怒了。朱厚照这一道圣旨不仅仅是私封国公这么简单。它是在撼动大臣们的利益,说得更严重一点,它对百多年来的君臣共治格局发出了挑战。

大明的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它是君臣的天下。大家都有份。不能由你一人说了算!

以当今天子胡闹的尿性。上疏抗议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大臣们三三两两集结于豹房门前,跪地哭号悲呼先帝魂兮归来。愤怒值高一点的索性连老朱家的祖宗都搬出来,太祖永乐什么的一通乱叫,统统的魂兮归来,弄得豹房门前如同过清明节似的,丝毫也不想想太祖和永乐若真魂兮归来,发现大臣们如此欺负老朱家的子孙,以二位的爆脾气不知会屠灭多少大臣的九族。

…………

伪国公秦堪来到豹房门前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无数哭号的大臣跪在紧闭的门前,眼尖的大臣见秦堪来了,纷纷一楞,接着许多大臣原地蹦了起来,指着秦堪大骂不休。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佞臣不得好死!”

“谗言媚色,祸国误君,黄口小儿有何资格位封国公!”

“姓秦的,汝欲做第二个刘瑾乎?”

秦堪冷着脸从大臣们中间走过,对所有人的谩骂指责置若罔闻,虽然面无表情,但他心中却渐渐升起一团怒火。

一直走到豹房门前,豹房从不对秦堪设防,大汉将军早早打开了门恭请他进去。

秦堪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朝谩骂不休的大臣们笑着拱了拱手。

“诸位大人辛苦了,本来我想对大家解释几句,甚至准备拿‘一片冰心在玉壶’来表明自己的心迹,不过现在我改了主意……”

秦堪嘴角的笑容渐渐泛冷:“……宁国公之爵,我必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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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在豹房的主殿内跳脚大骂,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显然情绪非常激动。

“朕还是皇帝吗?朕还是皇帝吗?给大臣封个爵都不行,说什么朕恩宠过甚,独幸佞臣,简直是放屁!秦堪为社稷立下的功劳难道还不足以封国公吗?这些逆臣自私之极,他们得不到的爵位,拼了命也不让别人得到,处处与朕为难,教朕如何指望与这些逆臣共治天下!”

朱厚照像一只受伤的疯兽,在殿中喘着粗气来回急速踱步。

司礼监掌印张永,东厂厂督戴义,西厂厂督谷大用三人战战兢兢跪在殿内,不顾膝盖被碎瓷片刺出了血,频频劝朱厚照息雷霆之怒。

见秦堪不紧不慢走进殿,朱厚照怒道:“秦堪你来得正好,去派人把大臣们全都抓起来送进诏狱,不,不用送进诏狱,全部砍头!朕见到他们就生气,索性杀了干净!”

秦堪楞了一下,拱了拱手:“臣遵旨。”

说完秦堪转身便走,殿内众人也楞了,朱厚照再在气头上还是有几分理智的,见秦堪真有出去大杀特杀的架势,朱厚照急了。

“哎,回来回来……做人有必要那么冲动吗?啊?有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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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

不好意思,昨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出去跟朋友喝得昏天黑地。。。

哦,书页上的生日其实不是,当初注册时乱填的。。。不过很感谢诸兄的生日祝福。。。(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八章 自挖墙角

朱厚照终究不是暴君,干不出暴君的事,君臣权力的此消彼长完全取决于皇帝的性格,反过来说,如果朱厚照是非常强势而且杀人不眨眼的暴君的话,相信他的任何决定敢反对他的人一定不多,昔年太祖和永乐皇帝雄才大略,手握屠刀一次又一次的清洗朝堂,那时哪个大臣敢置疑或反对两位皇帝的意志?

“不能杀啊,祖宗基业还需要他们帮朕打理……”朱厚照无比颓然地垂着头。

秦堪叹道:“陛下为何不经内阁和通政司便突然发下圣旨?”

朱厚照道:“朕还不是被这帮老家伙气糊涂了,朝会之后朕回到豹房,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坦,你说,这大明江山还是朕的江山吗?朕做什么决定还得先看大臣的脸色,若是错误的决定也就罢了,你为朕立下那么多功劳,封个国公怎么就不行了?古往今来哪个皇帝当得如朕这般憋屈?”

“陛下,古往今来,越是英明的君主活得越憋屈,唐宗宋祖哪个不英明?他们被臣下指责诘问时照样不能动怒,相反还得陪着笑脸向臣子承认错误,以后绝不再犯,唐太宗李世民因为害怕诤臣魏征指责,竟活活将自己心爱的鸟儿捂在怀中捂死了……”

朱厚照心情好了一些:“如此说来,越憋屈就越说明朕是个英明君主?”

秦堪脸颊微微一抽,这话不但说得没有自知之明,而且很不要脸。这小昏君跟“英明”二字有半文钱关系吗?

“臣只是想告诉陛下,想要做英明君主,首先要受得住气,当然,受气不是成为英明君主的唯一条件,能受气的君主不一定都是英明的。”

朱厚照指了指殿门外,道:“现在豹房外跪了一百多名大臣,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了,秦堪,朕不能退步。否则颜面何存。你得想个办法帮朕把这事解决了。”

朱厚照重重道:“总之,宁国公必须要封,而这些大臣也必须要给朕退步,这盆水朕既然已泼出去了。就不打算再收回来!”

秦堪苦着脸叹气。

话说得很豪迈。无形中一股王霸之气充斥殿内。真正是横扫六合的帝王之威,只是小昏君这番话的本质含义却不大厚道,换个说法。他惹下的祸,却必须要秦堪帮他善后。

朱厚照期待地盯着他:“秦堪,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你的损主意一向很多,这次必不会让朕失望。”

秦堪叹道:“臣最近每日三省吾身,已然无限接近正人君子了,而且道德感空前强烈,久已不出损人主意矣……”

“少来!”朱厚照指着他,气笑了:“你若是正人君子,岂不成了我大明旷古空前的大灾难?你还是省省,老老实实帮朕毁人不倦吧。……对了,你今日来豹房做什么?”

秦堪拱拱手,道:“臣今日来是为了拉陛下入伙的……”

“入什么伙?”

秦堪笑道:“臣有罪,臣与一些勋贵出资准备打造一支商船队伍,与海外朝鲜,日本,琉球等国私相贸易,互通有无……”

朱厚照楞了一下,道:“这……这岂不是违了祖宗成法?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便下过旨意,片板不准下海……”

“陛下,你可知今日所谓的‘片板不准下海’早已成了一句空话虚话,如今浙商闽商们花大笔银子勾结朝中大臣,权钱相授之下,大明海防线对他们形同虚设,一支支船队毫无顾忌地出海贸易,赚来的银子由官员占了大头,商人占了小头,早在宪宗成化年间便有忠直官员请求开海禁,然而却被满朝大臣以死相胁阻止,何也?这些大臣难道真为了维护祖宗成法而奋不顾生死吗?”

秦堪盯着朱厚照,一字一字道:“错了!只因大明的海禁政策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只有大明禁海,他们才可利用手中的特权私下与诸国交易,所以尽管咱们大明名义上封锁了海岸线,但京师市面上日本的倭刀,朝鲜的丹参高丽瓷,琉球的肉挂香料等等琳琅满目的异国货物层出不穷,陛下若不信,亲自去西市上看看便知,臣试问,若咱们大明果真与邻海诸国断绝贸易往来,这些货物是如何出现的?”

朱厚照呆住了,秦堪的话他根本不必去查验,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喜欢经常乔装成平民满京师四处溜达,秦堪所说的异国货物他甚至自己都掏钱买过,只是他从来没细想为何大明的市面上为何会出现这些东西,今日秦堪算是终于捅开了这层薄薄的纸。

“你的意思是说……”

“是的,陛下,祖宗成法已成了一纸空文,百年前森严的大明海岸线已成了那些商人和大臣们的私家花园,他们大把大把赚着银子,将陛下的墙角挖得七零八落,却在朝堂上口口声声要求陛下做个仁义道德之君……”

“这群王八蛋,欺人太甚!”朱厚照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该杀!这些人该杀!秦堪,马上给朕查,查出一个杀一个!还有戴义和谷大用,你们的东厂西厂也给朕查!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斯文败类,比唐寅更不是东西!”

秦堪揉着鼻子苦笑,朱厚照似乎已将唐寅当成了判别斯文败类的风向标。

“陛下,这些人是杀不完的,海运的巨大利益摆在他们面前,就算你杀了一批,还会冒出一批铤而走险,查杀的法子不仅治不了本,反而会令大臣们对陛下愈发敌视。”

“那你说怎么办?”

“所以,臣恭请陛下与臣合伙,海运利润之巨,一直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和商人把持,他们赚得银子不见一分一毫上交国库,反而扮出一副道德君子的嘴脸处处与陛下为难,既然禁海已成空谈,陛下何不也和他们一样造船出海,赚得银子充实陛下的内库呢?陛下的豹房还没完全竣工,每年只靠几地矿税所出支撑内宫,陛下一定也很缺银子吧?”

朱厚照思索半晌,道:“朕听懂了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要朕挖自己的墙角?”

“呃,陛下可以这么理解,只要咱们把所有的墙角都包圆了,形成垄断了,让别人无墙角可挖,大明的海岸线也就太平了……”

朱厚照幽幽道:“不可否认,朕生平干过很多混帐事,但挖自己墙角这件事……是不是混帐得太过分了?”

“陛下既已干过那么多混帐事,这件事上就没必要生出太多羞耻心了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九章 开禁伏笔

朱厚照干过很多混帐事,这是一句大实话,而且看他性格发展的势头,将来混帐事也会一直干下去,但是挖自己基业的墙角这样的混帐事,却让一贯混帐的朱厚照犹豫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大明帝国是他的,数千里的海岸线也是他的,邻海周边的小国皆奉大明为宗主国,每年遣使朝贺毕恭毕敬,名义上来说,数千里的海岸线根本就是朱厚照合理合法的后花园,今日被秦堪这么一提,朱厚照发现自己居然要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鬼鬼祟祟搞走私……

想到这里,朱厚照心里总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跑到自己家里做贼似的,混帐得有点过分。

秦堪见朱厚照神情犹疑,笑道:“陛下,凡事都得有个规矩,小到市井家规,大到国法律条,这些都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陛下对江山的统治也是靠着规矩才能长久维持下去,而我大明如今数千里长的海岸线却一片混乱,倭寇有之,钱权勾结的大商贾有之,铤而走险的小渔民亦有之,千里海岸线乱成一团,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大明的广阔海洋为何却成了海盗倭寇和走私商人的天堂,真龙天子的影响在海洋上不见丝毫?”

朱厚照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你的意思是插手海洋?”

“对,陛下,海洋虽乱,但蕴藏着巨大的利润,一匹普通的江南丝绸在大明境内只能卖一两二分银子。但装上海船贩卖到日本琉球,这匹丝绸便值二十两银子,而且有价无市,陛下想想,这些年来那些跟浙商闽商勾结的官员里暗里捞了多少银子,说是富可敌国亦不过分吧,而陛下堂堂大明天子,想修一座破旧的宫殿,想建一个华丽点的园子,内库都要抠抠索索从牙缝里把银子省下来才能满足陛下的要求。这些银子明明咱们自己可以合理合法的赚取。凭什么让那些贪官自己收进了口袋?”

朱厚照被秦堪一番话煽动之后,脸色渐渐涨红,显然非常愤怒了。

“你说得对,朕上月说要扩增豹房三十余间宫殿。结果不但满朝大臣上疏说朕骄淫奢华。而且内库竟也拿不出这些钱来。说是要等入秋后的矿税银子进京才有钱动工,当时朕凄凄然坐了一整夜,心中只觉这个皇帝当得如此憋屈窝囊。而那些大臣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将海运如此巨利不声不响装进口袋,反过头来还指责朕骄淫奢华,这些老畜生都该杀!没错,他们能捞银子,朕为何捞不得?”

秦堪笑道:“陛下英明,咱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走私,更重要的是建立属于咱们的势力,直到偌大的海域由咱们说了算,有了这股势力,进则可远击海盗倭寇,退则可护我沿海子民,当势力大到一定程度时,甚至可以左右商品价格,教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却勾结商人出海的大臣们血本无亏……”

朱厚照这才明白秦堪的深意,瞟了他一眼道:“原来你打着这个主意,你可够损的呀……你说这些怕是不仅仅为了与邻国私下贸易吧?”

“陛下,恕臣大胆,祖宗成法不一定全是对的,因时因势而已,海洋,是一个巨大的藏宝窟,它有着巨大的凶险,也蕴藏着巨大的宝藏,我大明拥有如此广阔的海洋是上天的厚赐,上天的厚赐不是让我们固步自封,闭关锁国的,我大明财政处处捉襟见肘,为何偏偏都无视这个巨大的藏宝窟呢?臣之所以提请繁荣天津,扩城池,建深港,其用意也在于此,陛下,遥远的极西之地,欧洲各国的皇室已经鼓励私人打造海船探索海洋,如今正是大航海时代的开始,我们大明不能再落后了……”

朱厚照神情颇为震动,喃喃道:“大航海时代……”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这个世界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等着咱们去探索,所谓大航海,就是为了发现它们,征服它们,与邻国贸易只是咱们将来要跨出去的第一步,许多年以后,当我们发现这个世界有多大,海洋有多广阔之后,陛下就会知道,你拥有的是怎样一笔巨大的财富,只待你伸手取之。”

朱厚照被秦堪一番话蛊动得心情激荡起来,鼻孔张大呼哧喘着粗气。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忽然冷静下来,看着秦堪苦笑道:“你这厮真会撩拨人,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言下之意不就是想开海禁么?秦堪,此事很严重,跟朕私下说说没什么打紧,这种想法可千万莫到处宣扬,否则那些文官们必然会联合起来针对你,开海禁……没那么容易啊。”

秦堪笑道:“万事开头难,臣今日跟陛下说起这些,便是开海禁的第一步,这一步很重要,臣相信很多年以后,史书上会记下臣今日走出的这一步。”

朱厚照叹气道:“入伙出海贸易一事朕没问题,朕占两成份子足够,其余的你和众勋贵分配吧,至于开海禁一事任重而道远,暂且搁置,老实说,这个马蜂窝连朕也不敢捅……”

秦堪笑着点头应了。

指了指门外,朱厚照愁容满面道:“现在最麻烦的是外面跪着的那些家伙,朕封个国公就跟刨了他们祖坟似的……”

秦堪很权威地道:“陛下,相信我,刨了他们的祖坟他们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平静……”

朱厚照忧愁地道:“怎么办呢?秦堪你赶紧拿个主意吧,宁国公朕必须要封,外面这帮家伙如此堵他们的嘴?”

秦堪浑不在乎地挥挥手:“陛下勿忧,这点小事不必挂在心上,臣回家想个法子打发他们。教他们有气撒不得,老老实实吃个哑巴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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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离开豹房时没走正门,而是从侧门离开,实在懒得跟门口那些大臣磨嘴皮子,他也清楚刚才他在豹房门口说出那句“我必取之”是对文官们何等的挑衅。

不过……话说便说了,他从不后悔,做官做到如此高位,连句霸气话都不敢说,当这官儿有什么意义?

坐上官轿,轿子内的秦堪悄然露出一抹笑容。

今日算是给朱厚照心里埋下了一颗开海禁的种子。接下来便是静静等待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一旦朱厚照下定了决心开海,秦堪必然会扫除朝堂上的一切障碍,哪怕手举屠刀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这是时代前进必须付出的代价。

至于繁荣天津。扩城池。建深港。造海船……这些都是为未来的大明水军埋伏笔,有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大明水军,东南沿海的倭寇之患便可从根本上剿除。为大明开海禁扫除最后的海上障碍,一旦开了海禁,国库将会慢慢充盈,世界各地的物产也将源源不断进入大明,潜移默化中,大明一定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秦堪笑容敛去,疲累地揉着眉心,进入朝堂才三年多,他已越来越累,感觉活了整整一辈子似的,如今的心境比起当初那个还在山阴为一日三餐动脑筋的他来说,苍老太多了。

…………

官轿晃晃悠悠,秦堪坐在轿中昏昏欲睡。

轿外红木厢壁轻轻敲了几下,丁顺恭敬的声音传来。

“侯爷,锦衣卫探子从南昌发来消息……”

“说。”

“宁王三卫兵马果然有调动迹象,不仅如此,探子在城内城外查探了几遍,发现宁王所拥兵马并不止三卫,或许更多,宁王这些日子以邀宴为名,王府长史和幕僚频繁出入府中,动辄与宁王商议彻夜,同时宁王也加紧搜刮封地内的钱财和粮食,一切迹象表明,宁王反相已露。”

秦堪冷笑:“终于打算动手了么?想做这座江山共主,他还缺了一副好牙口……”

想到宁王即反,秦堪忽然想起另一个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里,这个人的作用绝不能少。

“王守仁去贵州龙场当驿丞多久了?”

“两年了。”

“两年,这家伙还没当上圣人吗?升级太慢了……”

“什……什么升级?”

秦堪没理他,喃喃道:“不管有没有成圣,他也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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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升级确实很慢,这种事情急不得,连王守仁自己从开始时的急躁,到现在心境已渐渐平静,对于脑海中的困惑也看得越来越淡然了。

龙场位于贵州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这些隶属贵阳修文县,说是县城,实则这里是不毛之地,除了深山老林便是背着竹遍背篓偶尔经过驿站的苗人,龙场附近是苗人的主要聚居地,汉人很少,而苗人因长久以来被汉人官府欺压,所以对汉人颇为仇视。

王守仁就生活在这么一个恶劣的环境里,若他以后知道这是他的知交好友秦堪特意为了磨练他而将他发配至此,王守仁大约会抄刀从贵州一路杀进京师吧。

刚被贬谪到龙场时,王守仁的处境很惨,他带着简单的行李跋山涉水,来到这个几近荒芜废弃的驿站,自己动手刚搭起一座竹房,当天夜里便被不友善的苗人们拆了,王守仁是驿丞,驿丞虽是不入品的官儿,但在苗人眼里,不入品的官儿也是官儿,汉人官员就是他们的敌人。

竹房被拆了,王守仁也不生气,哈哈一笑后继续在原地又搭了一座竹房,结果还是被拆,反反复复三次以后,王守仁深深拜服苗人们锲而不舍的强拆本事,于是索性卷起铺盖住进龙场驿站旁边的龙岗山腰的一个山洞里。

这回苗人没再拆了,一则强拆山洞的难度太大,二则这个汉人狗官貌似很好欺负的样子,苗人们都已经欺负得没有成就感,没有满足感了,三则苗人们平时工作都挺忙的,强拆汉人房子纯粹是义务劳动,没人发他们工资,想想老跟这个汉人狗官较劲有点不划算……

事实证明雅人就是雅人,王守仁哪怕混到原始人居住的落魄地步,也不忘让自己尽量优雅一点,于是居住的山洞他自己戏称为“阳明小洞天”,由于他经常在洞里玩味专研《易经》,故而又被戏称“玩易窝”,这个名字跟青楼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也不知王圣人取名的时候脑子里想到了什么……

再后来,王守仁任驿丞后主动帮当地苗人铺路建房修水利,本质还是非常纯朴善良的苗人们渐渐被这个汉人狗官所感动,王守仁就这样赢得了苗人们的尊敬,有一天跟苗人们喝酒大家都喝多了,苗人首领卷着舌头告诉王守仁,从山洞里搬回来吧,苗人保证不再拆你房子了。

于是王守仁乐颠颠儿的从山洞搬回了驿站,苗人们说话算话,不仅没拆他房子,反而主动帮他建房子。

一间竹子搭成的房子平地而起,王守仁仍旧不改雅不可耐的毛病,房子被取名为“何陋轩”,取义“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房子外面还搭了个凉亭,凉亭名曰“君子亭”。

一个混到如此落魄境地居然还喜欢到处取名臭显摆的家伙,被贬谪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能说他活该吧,至少也应该被生活多甩几个耳光。

春雨贵如油。

一个春雨软绵的下午,王守仁赤着双脚倚在门前看着外面绵绵的雨丝,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快两年了啊……被贬到这个驿站已快两年了,京里王家的家仆亲自送信来,说刘瑾已被凌迟,朝中阉党被清洗,一切大快人心的消息里,却没有他王守仁的名字。

自己……是否已被世人遗忘?(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章 龙场悟道

王守仁在这个偏远得连老天爷仿佛都忘记的村落里已经待了两年多。

两年的时间足够将一个热血澎湃的年轻人磨练成沧桑的老人,这两年王守仁深深觉得自己老了很多,食物的缺乏,被乡民排挤的孤独,恶劣的气候和胸中大志难展的痛苦,这些都像磨刀石,反复磨练着他这柄尚不算太锋利的钢刀。

一名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少妇款款走来,泛着健康古铜色的手里拎着一个小酒坛子,一双玉脚踩着木屐,在春雨过后的泥泞地里蹒跚行来。

慢慢吞吞走到王圣人的“何陋轩”玄关前,少妇取下斗笠都蓑衣,露出一张不算太美但非常清秀的脸庞,少妇注视王守仁的目光就像一条花蛇盯住了一只蛤蟆,很热烈……

倚在门边发呆的王守仁露出了苦笑。

南方的女子不仅多情,而且狂野,这里属于朝廷眼中的荒蛮之地,礼教束缚并不严,每到龙船节或赶秋节,热情的小伙子和大方的苗女们各占一座山头,彼此遥相对视,然后对几句山歌,肉麻的山歌表白过后,看对眼的男男女女往僻静无人的山沟里一钻,铺上稻草便成就了好事,一切都那么大方自然,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老实说,饱受理学摧残的王守仁刚来龙场时亲眼目睹了许多伤风败俗的画面,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少妇名叫荀瑛,本是前任驿丞的妻子。前任驿丞在一次苗民暴动中被打死,于是荀瑛便成了寡妇,这位寡妇很乐观向上,一点也没被残酷的生活击倒,而且非常响应刘瑾公公“寡妇再嫁”的新政策,王守仁继任龙场驿丞后,荀瑛又看上了他。

这显然是一位多情且口味独特的女人,专找驿丞下手。

王圣人儒雅翩翩的风度打动了她,但她热情的山歌打动不了王圣人,于是对王圣人愈发着迷了。

王守仁很礼貌。苗女多情没什么不好。就算不对她动心,至少会对每隔两三天给他送来的苗家米酒动心。

荀瑛今日又来给他送酒,她特别喜欢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更喜欢这个儒雅的男人喝酒后通红的脸。以及微醺时大声吟哦诗句的样子。当然。也不排除期待王圣人酒后乱性。

苗家的酒很烈,酒入喉如火烧,像喝进了一股炽热的岩浆。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尖。

荀瑛期待地盯着他,也不知期待他吟诗还是期待他乱性,两者她都做好了准备,后者的准备可能更充分一些。

今日的王守仁有些沉默,米酒一口接一口的喝,喝完后既不吟诗也没乱性。

“荀瑛,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没忘了我……”王守仁长长叹息。

荀瑛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细牙,把酒坛子朝他挪近了一点,希望他多喝一些,王守仁也不客气,拎起坛子又灌了几口,喝着喝着,王守仁不知怎地,忽然噗嗤一笑,嘴里的酒喷了满地,然后大声呛咳起来,一边咳一边笑。

“咳,荀瑛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朋友,他说过一句很妙的话,他说偷来的酒才最好喝,不瞒你说,我曾经试着偷过几次,发现他所言不虚,偷来的酒果然好喝,哪怕偷来的是醋,我都能喝出酒的醇香……”

荀瑛帮他拍着背,疑惑地看着他,用生硬的汉话道:“你的朋友……是贼偷?”

“不,他不是贼偷,他是朝廷钦封的侯爷,不过他比贼偷好不了多少,或许更坏,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会跟这样的人交上朋友……”

王守仁笑着笑着,脸上渐渐浮上黯然之色:“剿白莲,除刘瑾,平霸州……这两年他的生活真精彩,不像我,如同被埋进坟墓的死人,棺材板一盖上,便永远看不到希望……”

荀瑛有些急了,涨红了脸生硬而结巴地道:“你,……不是死人!”

王守仁又喝了一口酒,忽然大笑道:“你说得对,大丈夫生于世间,顺时当如万乘之军纵横天下,逆时当如庭前落花宠辱不惊,我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不该啊,哈哈,罚酒三口!”

说完王守仁往嘴里又灌了三口酒。

荀瑛笑吟吟地瞧着他,尽管这个男人一会儿黯然神伤,一会儿意气风发,像个疯子似的,但这个疯子怎么看都迷人,她都喜欢。

崎岖的山路上传来马蹄声,正与荀瑛说笑的王守仁心中一动,站起身来。

一位风尘仆仆的骑士出现在视线里,不急不徐来到驿站的围拦边,然后下马,朝里面张望了一番。

连荀瑛都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里是朝廷的驿站不假,但是这个驿站太偏僻了,又处于苗人聚居地内,驿站所谓的传递信件消息以及给军驿换马住宿等职能,在这龙场驿站等于虚设,一年都难得出现一个客人,简直成了王守仁一个人的度假村。

“请问,这里是龙场驿站吗?王守仁王驿丞可在?”骑士在门外很客气地拱手问道。

王守仁拱手笑道:“我便是王守仁,尊驾可有公事相告?”

骑士松了口气:“你这儿可真难找,王大人,您行行好赶紧上路吧,以后别让小的接这差事啦……”

王守仁怔了怔:“上路?”

“京师吏部调令,经查,原贵州龙场驿站驿丞王守仁于正德元年七月上疏陛下参劾权奸刘瑾,故被刘瑾贬谪,今刘瑾被诛,一应构陷之忠臣朝廷皆为其平反,王守仁不惧权奸,为社稷舍生忘死,忠勇之心可嘉可褒,特调任京师,听待吏部另遣新职,王大人,赶紧动身吧,您倒霉的日子过去了。马上要发达啦……”

王守仁如遭雷击,怔忪片刻,在玄关前重重一坐。

荀瑛大概听懂了调令,知道心上人马上要离开这里,不由大急,猿臂一伸,将王守仁的脑袋死死摁在自己饱满丰腴的胸脯上,涨红了脸道:“你,不许走!”

王守仁十分感动地奋力挣扎起来。

…………

…………

入夜,收拾好了行李。王守仁独自盘腿坐在竹床上养气。

白日的调令令他此刻心潮澎湃激动。盘腿坐了一个时辰仍不能平心静气入定。

夜风徐徐入帘,吹拂他的衣袍微微摆动,清风拂面,灯影摇曳。

这一瞬间。王守仁的心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琴弦。铮铮之声在胸腔内回荡不绝。

夜风越来越大。桌上的油灯已被吹灭,黑暗静谧的斗室里,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如同佛寺的铜钟传扬开来。

“何为道?”

“道者,宇宙至理也,大道无序乃有序,此为道也。”

“何为圣人之道?”

“圣人之道即本心,是非对错良知可判,良知即为圣人之道。”

“何以求道?”

“我即是道,心即是道,本意即是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道在心中,我欲何求?”

“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夫心之本体,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灵觉,所谓良知也。”

轻柔的夜风渐渐猛烈,吹得王守仁衣袂剧烈摆动,带着寒意的夜风里,王守仁盘腿闭眼,却满头大汗,嘴里念念有词,越说越快,声音越说越大。

一句句,一声声,不仅回荡在这偏远的龙场大山里,也回荡在数百年的历史长河中。

天空的明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盖,天空中隐隐传来风雷声,屋外的寒风凄厉地呼啸而过,万物躁动不安的夜色里,王守仁悟道的呢喃如天神降谕,挟风雷而动天下!

随着第一道震耳欲聋的霹雳降下,满头大汗的王守仁赫然睁眼,头顶一阵白茫茫的雾气如青烟般升腾翻滚,消逝于苍冥。

“原来这才是我的道!哈哈,哈哈哈哈……”王守仁仰天狂笑,行若癫狂,两行清泪却顺颊而下,狂笑声中,王守仁捂面而泣,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多年疑惑,多年痛苦求索,一朝而悟,超凡入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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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入圣,有人庸俗。

比如秦侯爷,便是典型的俗人。

王守仁的心学以良知为本,但显然这套法子不适合所有人用,某些人良知被狗吃了,王圣人能拿他怎么办?

京师北镇抚司。

“侯爷,王守仁的老爹王华都没向吏部开口调他回京,侯爷您出头这是为了哪般呀……没事找上门还被李东阳那老贼敲了十二颗东珠,属下真搞不懂,到底谁才是王守仁他爹啊……”丁顺不满地低声嘟嚷,他对侯爷的举动很不理解,也对王华和李东阳怨气颇深。

秦堪苦笑道:“其实我很清楚,王守仁迟早会被调回京的,王华当然不会不管儿子,只不过王华是礼部左侍郎,这话他不好主动向吏部张嘴,这些年被刘瑾冤枉贬谪的大臣不计其数,一个个排着队等平反,王华这人脾气又臭又硬,素来清高自傲,他既然不主动说,谁会主动把脸凑上去讨个没趣儿?”

“既然王守仁迟早会被调回京,侯爷为何送上门去被李东阳那老贼勒索?多等些时日让吏部主动调他回来不就得了么。”

秦堪叹道:“因为我等不起,也因为他等不起,他不能只是一个学术上的圣人,他还应该是个完美的文人,完美的军人,这辈子我干过的坏事太多,但现在我只想把这位圣人送到本应属于他的神坛上……”

丁顺睁着茫然的双眼:“虽然不懂侯爷在说什么,但是……好厉害啊!”

秦堪狠狠踹了丁顺一脚,笑骂道:“滚!拍马屁都越来越不用心了!”

北镇抚司外,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叫骂声。

“秦堪国贼,滚出朝堂!”

“谗言媚上,误国误君!”

“区区寸功,何德何能窃居国公!荒天下之大谬也!”

“狗贼速速向内阁交还封爵圣旨,无德之人何颜位居国公!”

“…………”

屋内秦堪和丁顺齐齐变色。

沉默半晌,丁顺眼中厉芒一闪,杀气迸现,左手不自觉地按住了腰侧的钢刀。

“这帮不知死活的国子监贡生,竟敢到北镇抚司门前闹事,欺我锦衣卫钢刀不利吗?”

说着便待出去召集人马镇压。

“回来!”秦堪淡淡叫住了丁顺。

“侯爷,这事忍不得啊!”丁顺跺脚。

“一帮无知学子,显然被文官们煽动,杀他们除了给咱们惹祸有何好处?只怕正合了那些文官们的意,那时我可真就死到临头了,他们就等我举起屠刀呢。”

“侯爷难道任凭这些贡生在门口闹事?只怕会令侯爷威严尽丧。”

“杀几个贡生也显摆不出我有多威风,事情要解决,须从根源处着手,外面这些贡生让他们闹吧。”秦堪此刻显得非常的云淡风轻。

丁顺睁大眼,仿佛不认识似的看着秦堪。

“侯爷,被人欺负成这样还隐忍,这可不像您呀……”

秦堪目光闪动,笑道:“你非要解决外面那帮学子也可以,小惩即可……”

丁顺喜道:“如何解决?”

“不能动用咱们锦衣卫的人马,否则落人话柄,这样吧,叫京中锦衣卫帮闲花银子,找那些整日闲在家没事喜欢找事的老大娘和市井中有名的泼妇恶妇,雇用她们来北镇抚司门口……”

丁顺这些年跟随秦堪干过不少坏事,早已形成了默契,闻言立马明白了,笑道:“叫她们找个由头跟外面的贡生吵架骂街,吵着吵着发展成打架,老大娘们一边打一边哭爹喊娘撒泼,这个时候五城兵马司巡城兵丁正好赶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鞭子抽过去,谁叫这些斯文败类竟敢欺负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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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龙场悟道时王守仁的心学理论尚未完全成熟,其中心理论“知行合一”是后来才提出来的,龙场所悟者主要是“道即良知”理论。。。(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一章 晋爵有道

晋爵本是一件喜事,对秦堪来说也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然而世事就是这么曲折,郎无情妾无意,两厢安好皆是晴天的事情,被朱厚照一道糊涂圣旨给闹大了。

秦堪知道自己被逼上了悬崖,事情闹到这一步,这个宁国公的爵位秦堪不争不行了,朱厚照的面子搭在里面,秦堪自己的面子也搭在里面,尽管表面上表现得很无所谓,但秦堪内心里却很不想看到因为妥协退让之后,文官们脸上露出来的那种得意或得逞的表情,很刺眼。

坑人的法子秦堪现在很少用了,久不坑人时日长了,连秦堪都以为自己真是正人君子了,结果剖开自己的灵魂看到自己的本质,结果很令他失望……

不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吗?不准确啊……

对于丁顺的提议,秦堪没说赞成也没说反对,只是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回府补觉去了。

丁顺面色一喜,没表态也是一种表态,他知道怎么做了。

…………

大明的文人士子向来无法无天,说到底还是与皇帝的性格有关,都是被一代代皇帝惯出来的,换了太祖和永乐那样杀伐果断的皇帝,你敢闹事试试?

永乐以后天下承平,久无大战事,每一代皇帝和太子都生长在和平年代,难免有些柔弱娇气,于是脾气性格也变得温和宽容,皇帝性格太好不一定是好事,大臣们为了权力和利益。不会跟皇帝太客气,皇帝一弱,大臣便强,文人是史上最阴险的一类人,他们善于制造舆论和制定规则,久而久之,规则由“君治天下”慢慢演化成了“君臣共治天下”,待到皇帝赫然惊觉臣权过大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万般无奈的皇帝只好把家奴太监推出来制衡……

朱厚照的脾气不算温和。但他却无力撼动形成了近百年的臣权制度。性格里具备的善良因子决定了他无法对越来越过分的大臣们痛下杀手,于是只好以一种荒唐叛逆的生活方式间接表示他对生活的抗争。

这些东西剖析起来算是一个颇具悲剧色彩的故事,但是朱厚照干出来的事情却令秦堪很想抽他几耳光。

北镇抚司外聚集的国子监贡生越来越多,百姓也越来越多。贡生们人人高举双臂愤怒高呼。百姓们则眼露惊异之色啧啧称奇。

横冲直闯佛挡杀佛的锦衣卫竟被人堵到家门口。一个多时辰了居然还没有任何反应,委实是文明执法单位,就不知衙门里端坐着的那位年轻侯爷能忍到什么时候。

世人总有蹬鼻子上脸的劣根性。读书人也不例外。

见锦衣卫毫无反应,连大门都紧紧关闭上了,贡生们愈发得意忘形,口号喊得愈发慷慨激昂,骂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秦堪是国贼,这是自秦堪入朝为官以来朝堂上下达成的共识,这种共识显然有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趋势,如今这些还没参加科考的贡生们也继承了老一辈文官们的看法,年轻人热血澎湃,爱憎分明,而且天不怕地怕,锦衣卫的大门都敢堵。

这些人当然不是没脑子,只因他们知道法不责众,也知道自己的贡生身份有多大分量,更别说今日堵在北镇抚司门口的有一百多名贡生,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半是未来大明朝堂的中流砥柱,锦衣卫再是张狂跋扈,秦堪再是心狠手辣,他敢动国子监贡生吗?

…………

秦堪确实不敢动贡生,锦衣卫也不敢,这些都是金贵人,比豆腐还脆弱,碰一下就碎,谁动了他们一根毫毛都担不起责任。

厂卫不敢动,官府不敢动,不代表天下人都不敢动,国子监贡生还远远没到天下无敌的地步,东方不败都算不上。

锦衣卫和贡生们僵持了一个多时辰后,事态终于有了转机,对看热闹的人来说,故事掀起了更大的高潮。

门口群情激愤之时,一位老迈龙钟的老太婆杵着拐杖蹒跚地朝贡生们缓缓挪动着,她都得很慢,每迈出一步仿佛都很舍不得,好像计算这一步耗费了自己多少余生一般。

老太婆虽然老迈,但很执拗,对北镇抚司门前闹事的贡生们视而不见,步履虽蹒跚,但坚定不移地打算从闹事的人群中横穿过去。

年轻气盛的贡生们此刻激奋澎湃,而且一个个眼高于顶,哪会将这个行将就木的市井老太婆看在眼里?少数尊老的贡生小心让开了一条道,大部分人则根本就没看见她。

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振臂高呼的贡生们情绪太激动,高举的双臂刚一落下,手肘便无意中狠狠击中了老太婆的肩膀,风烛残年一阵微风便能撩倒的老太婆哪里受得起这一记重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扑通栽倒在地。

周围的贡生们都楞住了,他们亲眼见到老太婆接近,也亲眼见到老太婆被某位贡生的手肘放倒,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

贡生们全都楞了,口号也不喊了,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百姓们也一片寂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的围观百姓人群里忽然爆出一道高亢愤怒的声音。

“国子监贡生殴打老人,天理难容!”

轰!

围观百姓炸锅了。

贡生们再也不复刚才的慷慨激昂,人人面色惶恐左顾右盼,闹事人群里一阵骚动。

如同约好了似的,很快围观的百姓人群中冲杀出一群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一看便知绝非善类的中年壮妇,为首一名壮妇凄厉痛呼道:“婆婆,你怎么了?谁向你下的毒手?”

“毒……毒手……”贡生们脸色愈发难看,这个字眼蛮横地对刚才的事件定了性。贡生们有口难辩,肇事的那个贡生更是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

口中叫着“婆婆”的壮妇冲到老太婆面前,也不说先看看老人家的伤势,二话不说便将大脚上的鞋子一甩,瘫坐在地上,一边双手不停拍地一边杀猪似的哭嚎撒泼。

“我那命苦的……婆婆哇——,被这些读书人活活打死了哇——”

贡生们高高在上,关门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经历过如此浓郁地道的市井特色?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不少人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百姓们太高兴了。终于可以从一个围观者变成参与者,这是人生的升华啊。

于是一只只正义的手指指向贡生们,一时间谩骂指责不绝于耳,贡生们吓得节节败退。最后人群被百姓们逼得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文人士子们惯用的武器便是百姓。平素口口声声将“百姓”二字挂在嘴上。一说起什么事都是一副正义的嘴脸,美其名曰“为民请命”,贡生们此刻怎敢对百姓呵斥?

笨拙的解释无济于事。一切言语都那么苍白,本就是贡生的责任,解释起来愈发心虚。

事态渐渐升级,对于热闹,百姓们很有参与精神,而且参与得非常彻底,渐渐已不满足于口头上的指责谩骂。

当先冲出来的那群壮妇又一次如同约好了似的,同时伸出双手化拳为爪,狠狠地朝贡生们脸上挠去,被挠的贡生吓坏了,下意识地举臂一挡,出手的壮妇瞬间变成了弱不禁风的林妹妹,两手一接触,仿佛贡生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内力似的,壮妇蹬蹬蹬连退三步,仰面狠狠摔倒在地上……

这一出手终于将事态推向了不可知的深渊……

“读书人又打人了哇——”杀猪般的嚎叫底气十足。

一片哭嚎混乱和悲愤的解释声里,东街尽头,东城兵马司的兵丁们气急败坏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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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房如今拥房二百余间,占地数十顷,除了房屋众多,里面还有各种假山池塘水榭和花园,除此之外最具特色的,便是各种珍禽猛兽的笼子。

离豹房主殿不远有一间房子,名曰“虎涧”,顾名思义,自是猛虎聚集之地。

朱厚照和秦堪站在一个挖好的巨大深坑边,坑内十余只猛虎或走或卧,尽显兽王风范。

一只活鸡扔下深坑,最近的一头猛虎便凑了上来,懒洋洋地将虎爪一拍,那只可怜的鸡便魂归离恨天,猛虎叼着鸡,轻松咀嚼几下,鸡便入了肚。

朱厚照看得意兴阑珊,道:“没多大意思,这几只虎关在这里时日久了,连捕食都懒散了许多……”

眨了眨眼,朱厚照忽然又兴奋起来:“你说如果把豹子和猛虎关在一起,它们打起来谁输谁赢?”

秦堪笑道:“虎胜在威猛,豹胜在敏捷,双方各有胜场,但猛虎毕竟是兽中王者,臣以为猛虎的赢面大一些。”

朱厚照愈发来了兴致:“要不……咱们试试?”

秦堪苦笑道:“陛下,国子监祭酒谢铎谢老大人现在还跪在豹房外面请罪呢,老人家年已七十多了,此刻让他遭这么大的罪,怕是不合适吧?”

朱厚照脸色顿时覆上一层寒霜:“这个老糊涂,朕还想问问他怎么教的学生,国子监贡生竟敢殴打市井百姓,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秦堪露出了久违的诚恳嘴脸:“陛下,此事臣亦有责任,当时贡生在北镇抚司门前闹事,臣也是读书人出身,深恐锦衣卫压不住火气对他们动手,臣怕担上虐待士子的恶名,于是下令关闭大门任他们闹去,没成想一时没控制事态,竟闹出如此大事,臣有罪……”

朱厚照缓颜道:“你做人做事一直小心,而且素来宽宏大量,唾面自干而不愠,朕一直都知道的,秦堪,委屈你了啊……”

饶是久经风浪的秦侯爷,听到朱厚照这句褒扬也忍不住老脸一热,干咳几声连道惭愧。

“朕的子民皆是纯朴善良的良民,京师天子脚下,这帮斯文败类居然敢公然欺压朕的子民,此事断不能忍!除了追究那些闹事的贡生,国子监的祭酒和学士教谕们朕也要追究责任!”朱厚照忿忿道。

见朱厚照动了怒,秦堪急忙开始献谗言:“陛下,此事臣怀疑没那么简单,贡生皆是气盛却缺思量的年轻人,若背后无人煽动,恐怕这一百多个闹事的也聚集不起来,出了这件事以后,京师市井坊间已有传言,说是朝中某些大臣们嫉妒臣的圣眷太隆,更嫉妒陛下强下圣旨晋臣的爵位,他们自己不方便出头,于是煽动那些不懂事的贡生们当这出头鸟……”

朱厚照惊愕道:“你的意思是……”

秦堪一脸正义向前跨了一步,重重道:“陛下,这是个阴谋!”

朱厚照呆怔片刻,接着勃然大怒:“朕早就料到了!这帮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败类!老败类煽动小败类,全都不是好东西!该杀!该剐!朕晋一位国公怎么了?啊?他们气什么?他们有什么资格嫉妒?居然敢玩这种手段,真当朕是不发威的……”

指了指面前深坑中的猛虎,朱厚照形象地比喻道:“……病猫么?啊?”

“陛下息怒……”

“秦堪,你赶紧给朕想个法子,让那些家伙全都闭嘴。你这个国公朕封定了!必须要封!那些大臣再罗嗦,朕便给你下一道封王的圣旨,朕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是不是还姓朱!”

“陛下,名利于我如浮云……”

“你闭嘴!”朱厚照大怒,连眼珠子都充血变得赤红:“现在是晋不晋爵的事么?你还没弄清楚?现在是面子,面子啊!朕的面子,你的面子,全都搁在这件事里面,咱们若办不成这件事,朕从此不上朝!你也赶紧滚回家抱孩子去吧!”

秦堪心中一喜,马上道:“陛下息怒,被陛下的雷霆之怒一吓,臣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朱厚照急切道。

“不怎么善良的法子……”

“快说!”朱厚照几乎在咆哮了。

“臣请陛下附耳过来,此事只可窃窃私语,不可宣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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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诡异圣旨(上)

秦堪的主意通常很有用,极少失算,但通常也不怎么善良。

入朝堂多年仍不改本色,秦堪骨子里并无太多的是非观念,一切只为达到目的,他和朝堂千百大臣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绝不会像大臣那样恶心巴拉的把仁义道德时刻挂在嘴边上,于是他便成了大臣眼中的异类,终究不被容于朝堂。

秦堪不在乎,他有他的坚持,反过来说,就算他被所有大臣接受,他也不愿意跟这些真正的伪君子同流合污,或许有点精神洁癖,总觉得会弄脏自己。

真正脏的人是不会发现自己脏的。

…………

京师内城杨廷和府上今日聚集了不少大臣,新任内阁大学士梁储,户部尚书韩文和礼部尚书张升赫然亦在其中,可谓重臣会聚一堂,相当于一次小朝会了。

坐在主位的杨廷和面无表情,捋着长须一言不发,梁储却站在堂中慷慨激昂地说着话,伴随着时刻挥舞着的手势,显得气势十足。

“绝不能任由陛下胡闹下去了!”梁储重重强调,这句话他已重复了无数遍。

梁储和杨廷和一样都出身于东宫,可谓是朱厚照东宫太子时期的老班底,曾任南京吏部尚书的梁储原本为人处世小心而低调,然则一朝擢升为内阁大学士,有些事情他想低调都不行,在其位而谋其政,入京之后他才发觉,当年那个东宫小太子仍然毫无长进。胡闹依旧。

“如今朝堂民间已风言四起,陛下那道糊涂的晋爵圣旨已成了我大明最大的笑话!诸位同僚,此乃我朝臣之耻辱!耻辱啊!”梁储几乎咆哮了。

礼部尚书张升叹了口气,苦笑道:“恕我直言,梁公从南京进京师不久,实不知陛下秉性,这样的笑话和耻辱,咱们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奈何陛下就是这般顽童性子,性之所至丝毫不顾后果。我等有什么办法?”

梁储阴沉着老脸道:“我大明自永乐以后封爵极吝。历代先皇更是有意无意地削减爵位,以防勋贵权重自大,孝宗皇帝何等英明,寻了由头甚至将皇后的弟弟寿宁侯的爵位降成了寿宁伯。诸公。勋贵太多对我大明并非好事。陛下却将爵位当成不要钱的烂白菜,想给谁便给谁,长此下去。我大明国公国侯多如牛毛,置我等治世之臣于何地!”

户部尚书韩文阴着脸道:“那个秦堪也是厚脸皮,明知陛下的圣旨未经内阁和通政司便属无效,他还藏着圣旨不肯封还,妄想晋封国公,实不知羞耻为何物。”

梁储重重道:“不能让他们得逞!明日朝会,我等聚集朝中同僚,请陛下收回成命,逼秦堪交还圣旨,若陛下不答应,我等不惜以死谏之!”

梁储环视众人,冷笑道:“当今天下,是君臣共治之天下,绝不是陛下一人想怎样就怎样,我等这些朝臣以死胁之,不信陛下会为区区一个秦堪而得罪天下人。”

在座诸人纷纷点头响应,唯杨廷和没有插言。

韩文好奇看了他一眼,道:“介夫兄为何不言不语?”

杨廷和回神,强自一笑:“诸公所言极是,我无异议。”

此刻杨廷和的心思已不在晋封国公这件事上了。

他是内阁大学士,虽说对厂卫的举动无权过问,但昨日还是听到了风声。

京师锦衣卫不知何故派了无数探子乔装奔赴江西南昌,这个消息令杨廷和忍不住心惊肉跳,南昌有什么?除了当地官府,还有一位身份非常敏感的王爷,——宁王。

按说锦衣卫就算冲着宁王去也不关杨廷和什么事,然而杨廷和却非常心虚。因为这些年来他私下收授宁王两敬常例贿赂不下十数万两银子,去年冬天的炭敬,他除了收下宁王的银子和各色珠宝外,还收下了来自南昌的一对绝色双胞胎姐妹,这对姐妹天生媚骨,可喜却还是未开苞的处子,半年来将杨廷和服侍得周周到到,令杨廷和几乎神魂颠倒。

然则昨日锦衣卫探子奔赴南昌,却仿佛给杨廷和当头淋了一盆凉水,令他彻底从纸醉金迷中清醒过来。

宁王……有问题!

这是杨廷和当即冒出来的想法,随后便感到一阵极度的羞恼和忧虑。

宁王送他重礼的同时,也在信中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对皇帝和朝廷的忠诚不二,并且指天发誓一定谨守藩王本分,老实待在南昌城里,绝不做半点逾制乱法之事。

花言巧语说多了,连杨廷和这样的忠直老臣也禁不住相信了,这才放心收下了宁王的重礼,以后但凡朝中有些不利于宁王的言论,杨廷和皆帮宁王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然而锦衣卫密探奔赴南昌,却令杨廷和敏感地察觉到宁王有问题,宁王若有问题,那么这些年他收授宁王如此多的贿赂,将来怎么摘得清?

这件事如同千斤巨石,沉沉地压在杨廷和的心头,以至于他现在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有了这件事压在心里,杨廷和哪有心思关心秦堪晋不晋爵的事?他甚至对秦堪有了一种深深的忌惮,毕竟他和宁王的事若被查出来,秦堪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看着激烈议论的众人,杨廷和捋了捋长须,忍不住道:“诸位同僚,如今京师市井传言不知各位可曾听说?”

提起这事,堂内众人皆沉默,脸色非常难看。

大家不是足不出户的宅男,自然对京师中的传言知之甚详。

传言有一种特性,那就是毫无立场,今天往东,明天往西,东西各有让人信服的理由。

前几日的传言说秦堪恋栈爵位,怂恿蛊惑当今皇上。为自己求爵,如今传言不知怎的却变了风向,转过头来说朝中大臣不容贤良,对即将晋升国公爵位的秦侯爷各种嫉妒各种阻挠,反正人嘴上下两张皮,眨眼间舆论的矛头便彻底转了方向。

这是令满朝大臣无可奈何的事,文官们最善用的武器便是舆论,然而他们的舆论却只限于士子书生这一类人群,再由士子书生们将舆论散播到市井百姓中去,从此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毫无顾忌地谴责别人。但秦堪却不一样。他手握锦衣卫。锦衣卫里面有无数的帮闲和校尉,这些校尉和帮闲整日混迹于市井坊间,只要他想制造舆论,声势不会比文官们小到哪里去。

“秦堪这竖子!”梁储怒吼出声:“国朝百年。奸佞不知凡几。唯以此子最甚!这样下去。他秦堪迟早是第二个刘瑾!”

梁储不能不愤怒,国朝百年,奸佞太多了。但和文官们一样懂得利用舆论的,唯秦堪一人,这些舆论很可怕,几句反复之间便将文官们的高大形象彻底败坏了,比刘瑾用刀子杀文官更令人无法接受。

杨廷和眉宇间一片忧虑:“朝堂市井传言不善,我等处境堪忧,虽是一片丹心,却有口难辩,如今关头若仍要发动同僚请皇上收回圣旨,我等的名声怕是愈发败坏了,诸位同僚,咱们是否三思而行?”

梁储重重一挥手:“不必三思了,忠直之臣怎能眼见奸佞擢升显爵?此非为臣之道也,至于名声,但能压下奸佞的风头,我们何惜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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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重臣的效率终究慢了一步。

众人酝酿逼迫朱厚照收回圣旨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杨廷和的老管家满面红光喘着粗气朝堂内众人作了一揖,道:“梁阁老,宫里有圣旨下来,此刻正等在贵府门前呢,您的家仆在门口等您回去接旨……”

众人大吃一惊,梁储的脸色有些难看:“又有圣旨?陛下发什么……”

说到一半生生顿住,梁储理智地掐断了冲口而出的一句谤君之言。

杨廷和目光一闪:“梁府家仆有没有说圣旨上什么内容?”

老管家恭敬道:“梁府家仆没说,只催梁阁老回府接旨。”

“这又是一道未经内阁和通政司的圣旨,老夫不接!”梁储脾气甚是火爆。

礼部尚书张升缓缓道:“梁公勿恼,不妨先回府听听圣旨上说些什么,再做计较不迟。”

堂内众人纷纷点头,他们对圣旨的内容也非常好奇。

梁储思量半晌,终于狠狠一拂袍袖,怒气冲冲地向众人告辞回府了。

…………

堂内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不知怎地,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从心头油然而生。

“虽不知圣旨内容,但老夫感觉这道圣旨来者不善啊,多半跟秦堪晋爵之事有关……”张升捋着胡须神情凝重道。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早就察觉到朱厚照满满的恶意,只是忍在心里没说罢了。

只过了盏茶时分,杨府的老管家又急匆匆地奔进了前堂,额头冒着汗禀道:“礼部张尚书,您府上的家仆也在门口等您,说是……说是宫里也来了圣旨,等您回府接旨呢。”

张升吃了一惊:“我也有份?”

“……对。”

“这,这简直是胡闹!陛下究竟想干什么!他把圣旨当成安民告示到处乱贴么?”张升勃然大怒。

杨廷和颓然道:“张公还是赶紧回府吧,瞧瞧陛下到底想做什么吧,陛下年岁渐长,他想做的事情咱们越来越难捉摸了……”

张升气得胡须一翘,急匆匆地回府了。

堂内气氛越来越诡异,杨廷和与韩文面面相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

没过多久,杨府老管家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堂前。

韩文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次轮到老夫接旨了,对吧?”

老管家尴尬地一笑:“……对。”

“昏君!”韩文没管那么多,咆哮般怒吼了一句,然后匆匆告辞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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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日人逢喜事,呼朋唤友大醉一场,实在抱歉。。。

今天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三章 诡异圣旨(下)

人都走了,杨府前堂内一片寂静。

刚才还慷慨激昂热火朝天的景象,此刻变得寂寥静谧,杨廷和独自坐在主位,看着空荡荡的堂内,扶着额头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当今陛下突然发了一道又一道圣旨给他们这些重臣,不知因为何故,杨廷和觉得很头痛,这位皇上的性子越来越难捉摸了,都说帝心难测,那是因为帝心如天威,令臣子们敬畏,当今这位陛下也难测,但难测的是他随时可能爆发的胡闹性子,往往一出手便是难以收拾的怪招,令朝臣们防不胜防。

今日这位陛下把圣旨当成廉价无比的小传单似的到处乱发,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此刻杨廷和头痛无比,只觉一股浓郁的昏君味道扑鼻而来,作为三朝老臣,他真觉得累了,不想当官了。

更让杨廷和揪心的是,锦衣卫探子纷纷奔赴南昌,他收受宁王贿赂一事若被查出来,将来等待他的绝对是身败名裂,堂堂大明内阁大学士竟被心怀不轨的藩王收买,这辈子他还有脸活下去么?

唉声叹气的杨廷和愁容满面,堂外老管家的身影再度出现。

素来温和的杨廷和爆发了:“这昏君到底意欲何为!人都走光了,难道还有圣旨发下来么?发给谁?”

老管家吓得退了一步,弱弱地抬手指了指杨廷和……

“我?”杨廷和脸色难看极了。

老管家点头:“……宣旨的宦官已至前院,等老爷接旨。”

杨廷和深呼吸。脸色铁青道:“走,去接旨!”

杨府前院的宦官态度很和气,对当朝内阁大学士兼当今帝师,他不敢不客气,笑着给杨廷和见礼后,宦官神色一整,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出了一卷黄绢,沉声道:“有圣旨,文渊阁大学士杨廷和接旨——”

杨廷和英气的浓眉一掀,想斥责圣旨的非法。不愿跪接圣旨。然而他确实对圣旨的内容感到好奇,深吸一口气后,杨廷和不情不愿地跪在宦官面前,瓮声瓮气道:“臣。杨廷和跪聆圣意。”

宦官徐徐展开黄绢。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杨廷和眼皮跳了跳。

这圣旨光听开头便有些严重了,大明的圣旨都是有着严格的格式的,普通的圣旨或人事任命。一般都不会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种非常正式的开头,除非是钦封官员衔号或爵位。

“诏曰:煌煌天朝,圣仁广运,应天承业,天覆地载……”

“……钦封杨廷和之爵,爵号越国公,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哉。”

钦你娘个锤子……

杨廷和差点冲口而出一句家乡脏话,肺都快气炸了。

左防右防,结果这小昏君竟给他出了这一招,荒唐到这等程度,何等的昏庸无道啊!

“老夫要进宫面圣!”杨廷和攥紧拳头嘶声吼道。

宦官皮笑肉不笑:“杨大学士,陛下说了,今日豹房关闭,不见任何朝臣,要面圣,等明日朝会吧,奴婢这就告辞了,手里还有五份圣旨都是封国公的,奴婢还得一家家去宣旨呢……”

杨廷和倒吸口凉气,身躯摇摇欲坠。

这是朱厚照的反击,他在报复!

他在用君权挑衅臣权!

“昏君!昏君!昏君!”

杨廷和仰天大骂三声昏君,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地,旁边的老管家急忙扶住他,杨廷和怔忪半晌,忽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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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内,京师朝堂被朱厚照一人搅和得风云变色。

同一天,朱厚照连续给朝中各重臣发了二十余道圣旨,不是封国公就是封国侯,宣旨的宦官络绎不绝在豹房内外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朝中各重臣的府邸则乌云密布,被封爵的大臣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反对秦堪晋封国公最激烈的人。

这下京师热闹了,原本民间市井传得谣言四起,说朝中许多大人嫉妒贤能,故千方百计阻挠秦堪晋爵,结果当今皇帝陛下一天之内同时封了二十多位国公和国侯,被封的二十多人顿时成了风暴中心,也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帝无权,大臣跋扈,旨令出不了宫门,无奈之下只好同时封二十多位国爵,以求自保,各种八卦各种谣言满天飞,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最后这二十多人竟生生被传成了欲篡权夺位,威逼幼君的大奸臣……

…………

…………

第二日,丑时三刻。

百官聚集承天门前等待宫门开启。

平日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气氛荡然无存,每个人脸色铁青,沉默无声地站在广场上,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宫门。

今日的广场有些不一样,不知谁派出来四名小宦官侍立广场一角,每见有官轿行来,小宦官便乐颠颠上前帮他掀开轿帘,一躬身一哈腰:“原来是新晋诚国公,奴婢给国公爷见礼了……”

“原来是抚远侯,侯爷万福金安……”

“奴婢参见越国公,国公爷上朝辛苦……”

一时间承天门前广场上国公多如狗,国侯满地走,被称作国公侯爷的各位大臣脸色泛紫,气得身躯瑟瑟哆嗦。

确定了,这四名宦官必是陛下派出来故意恶心人的。

百官神色不善,勋贵们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勋贵之所以占了一个“贵”字,自然是这类人比较稀少,他们的功勋都是祖辈或自己用命换来的,世上不仅物以稀为贵,爵位也是以稀为贵,昨日皇上大笔一挥,一连封了二十多个国公国侯,以后大明的国爵多如牛毛,走路上掉一花盆都可能砸中八个国公,这样的爵位掉价到什么地步了?

怒气,在人群中酝酿,翻腾……

直到最后,户部尚书韩文的官轿姗姗来迟,一名小宦官颠颠儿地迎上前掀起轿帘,谄笑着哈腰道:“哟,新晋保国公来了,奴婢给韩老公爷……”

啪!

一声清脆的肉击声,小宦官被人一巴掌扇到地上,再没了声响。

众人愕然看去,却见正牌保国公朱晖朱老公爷怒发冲冠,老脸通红,攥紧了拳头吼道:“滥封爵位倒也罢了,凭什么把我的爵位封给这个姓韩的老夯货!简直欺人太甚!老子才是正宗保国公!”

韩文被昨日的圣旨恶心了一整晚没睡,此刻肚里也憋着一团火,闻言眼睛一瞪,怒道:“姓朱的,你说谁老夯货?当本官稀罕这破爵位么?”

砰!

朱老公爷斗嘴皮子斗不过文官,他用一种很直截了当的做法,一拳狠狠砸在韩文的眼眶上,韩文二话不说,仰头便倒。(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四章 宫前恶斗

承天门前出现了大明立国以来罕见的乱象。

朱老公爷揍向韩文的那一拳很重,老公爷统领十二团营,祖辈皆是武将,其父朱永更是靠着军功才晋封国公,可谓世代将门,这一拳揍下去当即便将户部尚书韩文揍得不省人事。

广场上围观的大臣们顿时沸腾了。

大明的文官与勋贵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文官清高,而且个个都觉得自己读了圣贤书之后有治世之才,也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勋贵的目光通常都有些鄙夷,在文官们心里,勋贵是大明的毒瘤,天下文官和百姓的辛勤劳作却养着这么一群不事生产到处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勋贵。

而勋贵们对文官也向来瞧不太起,尊贵的身份已令他们习惯了鼻孔朝天,这些文官再有本事,他们的出身仍是贫寒之家,比得上自己公侯的出身吗?

更何况今天是个多特殊的日子,当今陛下不知发什么疯,一日之内同时封了二十多位公侯,那他们这些原本尊贵无比的勋贵们算什么?掉价都掉成什么样了?

身份的含金量大跌,令勋贵们异常愤怒,这种愤怒不能冲着皇上去,他们可没有文官们那种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的勇气,但是揍几个文官撒撒气的胆量还是有的。

随着朱老公爷含愤的一拳,直截了当地揍晕了韩文,围观的大臣们一脸怒意。但朱老公爷身旁的大大小小的勋贵却轰然叫好,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宣泄出来了。

“保国公,你太放肆了!”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看不下去了,浑身哆嗦指着朱晖道:“你朱家世受天宠,袭爵三代,竟敢在承天门前公然殴打朝廷重臣,成何体统!”

朱老爷子今天火气很旺,闻言呸了一声,恶狠狠道:“打的就是你们这些酸腐小人,不知在陛下耳边吹了什么风。一日之间竟封了二十多个公侯。当咱们勋贵是烂白菜么?姓杨的,听说你也被封了国公?什么公来着?越国公是吧?我大明历来文官不封爵,爵位皆是武将战场上以命搏命得来的,来来。姓杨的。你给老子说说。你从挂屁帘子活到现在,给大明社稷立过怎样的军功,但能说出一件来。朱某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给你磕头赔罪。”

旁人见了内阁大学士诚惶诚恐,但朱老爷子脾气上来却不把杨廷和放在眼里,大明的勋贵本就是身份最尊贵的一类人,每天开朝会时勋贵班都列在群臣最前方以彰显身份,更何况朱晖是勋贵中少有的掌兵权之人,和南京的魏国公徐家一样,朱家掌京师十二团营也已两代了,自然不用对内阁大学士唯唯诺诺。

勋贵们顿时冷笑着起哄:“朱老公爷说得正是,杨大学士,躲在书房里摇笔杆子写文章批奏疏可算不得军功。”

杨廷和气得脸色通红,一肚子的悲愤却不知向谁人诉说,明明是那小昏君惹出来的事,这帮勋贵不敢找皇帝的麻烦,却把气全撒在他们这些文官身上,还讲不讲道理了?

韩文已被几位热心文官抬走回家养伤去了,这一躺估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承天门广场上,义愤填膺的文官们和满腹憋屈的勋贵们分成两派激烈对峙起来,还有一群既不是文官又没有爵位在身的武将们此刻也毫不犹豫地跟勋贵们站在一起。

这群武将用不着考虑站队问题,因为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勋贵们的麾下将领。

广场上火药味异常浓郁,沉默中仿佛只要一颗小小的火星便能点爆。

世上永远少不了缺心眼的人,有人站出来化身为火星了。

一名当天的值日监察御史站了出来,一脸正义地朝勋贵们指了指,怒叱道:“马上便是寅时一刻,宫门要开启了,尔等还不赶紧排班站好,不怕本官参你们失仪之罪吗?”

这句话深具浓郁的作死味道,他成功的吸引了所有勋贵们的目光,无数双愤怒的目光瞪向他。

御史被瞪得有些发毛,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宫门禁地,尔等意欲何为?”

沉默中,又是朱老公爷领头,从齿缝迸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揍他!”

轰!

勋贵们一涌而上,像一群绿头苍蝇叮上了一颗有缝的臭鸡蛋,倒霉的监察御史又惊又怒,在惊涛骇浪中犹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们胆敢污辱斯文……”

砰!

不知是谁抽冷子一拳砸来,御史二话不说便晕厥过去。

文官们看不下去了,纷纷怒吼着大骂不已。

勋贵们大多都是一些混不吝的主儿,横下心索性把事情闹大,于是刚揍晕了御史,赤红的目光又盯上那些大骂不休的文官,轰的一声,如同一群蝗虫过境,啃完了一棵庄稼又扑向另一棵庄稼……

承天门广场上惨叫声此起彼伏,大明朝堂有着聚众斗殴的优良传统,不论文官还是武将,都练有一身过硬的搏斗功夫和扛揍本领,这种本领是百余年无数次朝堂斗争中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更可贵的是文官们的战斗意志,实可谓悍不畏死,哪怕对手是力能扛鼎的武将,一旦对上手也毫不含糊。

广场上乱成一片,文官们被揍得嗷嗷惨叫,不少人门牙掉了,额头青了,眼眶黑了,脸也肿了,但仍然越战越勇,而且颇有团队合作精神,两三个文官组成一个小队专对付一个勋贵,一个抱腿一个缩臂,还有一个专门负责揍勋贵的脸。

好虎架不住狼多,虽说文官们身体素质不高,但胜在人数众多,两三百号文官对付不到一百名勋贵,一时间竟也不胜不败,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

阵外观战谁最闲?内阁学士李东阳。

广场上鏖战正酣之时,李东阳站得远远的,不慌不忙捋须站定,既不劝架也不参战,纯粹的逍遥派。

老头儿历经四朝风雨犹自不倒,自然有他的本事,比如此时此刻,就绝对不是逞英雄散王霸的时候,有多远便该躲多远。

想法是好的,但显然善谋的西涯先生这回有些失算了,人躲开了麻烦,却躲不开麻烦主动找上他。

观战没多久,一身杀气的保国公朱老爷子喘着粗气靠近,一双赤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住李东阳。

李东阳心中一紧,表情有点僵,见朱老爷子神色不善,赶紧道:“老夫虽是文官,但这回陛下可没封我的爵,不关老夫的事……”

朱晖恶声道:“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但我还是想揍你,毕竟今日机会难得……”

李东阳愕然:“这是为何?”

砰!

一只老拳狠狠揍上李东阳的眼眶,李东阳惨叫着蹬蹬退了两步。

朱晖狞笑:“你个老货好意思问我为何,养儿不教父之过也,你自己看看你生了个什么东西,老夫的孙女国色天香,跟我国公府结了亲哪里屈待了他?那小混蛋竟还瞒着老夫孙女出入青楼狎妓买醉,被锦衣卫逮住后光着屁股游了半个京师,国公府的脸都让你家混蛋儿子丢光了,老子不揍你揍谁?老货,受死吧!”

又是一记老拳击出,善谋的李大学士也被拖进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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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乱鏖战中,钟鼓司的钟声终于敲响。

寅时一刻,宫门开启,百官上朝。

躺满一地哎哎呀呀呻吟惨叫不已的文官勋贵们忍住疼痛站起身,十几位伤情太重的文官不得不被家仆抬下了火线,回家养伤去了。

其余的文官们忍着痛赶紧按品阶排班站好。国事为重,礼仪为重,再痛也得忍着。

在大汉将军和宦官们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平日仪表堂堂的文官勋贵们满脸青肿,嘴角流血,官袍褴褛,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蹒跚走进宫门,活脱一群刚被响马抢过的流民。

李东阳,杨廷和,梁储三位大学士走在文臣朝班的最前列,三人眼眶发黑脸颊青肿,梁储一只鼻孔还涓涓流着鼻血。

沉默走过午门,梁储忍不住悄声道:“西涯先生,老夫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今日咱们挨这顿揍怕是陛下故意整我们吧?”

李东阳嘴角泛青,闻言冷笑一声,嘴角的伤口却痛得他双目暴睁倒吸一口凉气。

“古有二桃杀三士的典故,昨日陛下大肆封爵可不就是这么干的?偏偏那些愚蠢的勋贵们还都上了当,陛下这般年纪怎会想出如此恶毒的主意,多半背后有人撺掇……”

梁储双眼怒睁:“谁人撺掇?”

李东阳没好气地哼了哼,一旁的杨廷和咬牙切齿道:“除了秦堪,还能有谁?这个竖子好算计,不但让陛下把咱们恶心了一夜,还激怒勋贵让咱们挨了一顿揍,混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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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金殿心声

一群如同打了败仗溃逃的朝臣队伍缓慢地向奉天殿挪动着,人群中不时传来一两声呻吟声和啜泣声,气氛非常的压抑黯然。

搀扶着走进奉天殿,各自排好班次,文官和勋贵们仍不屈不挠地互相恶狠狠对瞪,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依然没能让彼此的火药味减轻多少,反而愈发浓烈了。

冰冷对峙之时,殿外皇帝车辇徐徐走近,仪仗如云,法器祥瑞密布。

穿着明黄团龙袍的朱厚照进殿,在值日宦官的尖细嗓音下,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朱厚照坐在金龙椅上,清了清嗓子,一边说着朝会开场白一边习惯性的朝殿中众臣环视而去。

“各位臣卿若有国事禀奏不妨……咦?噗嗤!哇哈哈哈哈……”朱厚照看了一眼群臣的惨状后很不给面子的捧腹大笑起来。

“你们在宫门外遇到响马盗了吗?怎地如此模样了,哈哈,笑死朕也……”

朱厚照的狂笑在金殿内荡起阵阵回音,原本伤痕累累的文官们脸色愈发难看了。

扑通!

受了伤的大臣们三三两两跪下,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求陛下为臣等做主啊!”

“陛下明鉴,保国公朱晖恃强凌弱,跋扈张狂,承天门前煽动勋贵对臣等惨无人道的殴打,臣等皆国之重器,怎堪如此侮辱,求陛下重惩保国公,为臣等伸张正义!”

“啊呸!”保国公朱晖站出班,恶狠狠瞪着文官们。怒道:“黑的白的都是你们有理,你们这帮酸儒夯货,拍着良心说说,你们只挨打没还手吗?你们自己瞧瞧,勋贵们大多也受了伤,他们怎么不求陛下做主?”

文官们大怒,金殿之上又是一场唇枪舌剑之战,整个大殿如同乡镇赶集一般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行了行了,都静一静。肃静!”朱厚照大喝一声。争吵双方这才住口。

朱厚照憋着笑,揉着下巴道:“朕刚才听明白了,文官和勋贵打起来了,对吧?惩谁罚谁的事情先搁在一边。朕就想问问。你们为何事而争执?”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朱厚照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打架的原因,文官和勋贵们看着朱厚照的目光都开始喷火了。

被揍被鼻青脸肿的杨廷和上前一步。沉声怒道:“陛下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

“噗嗤!”

朱厚照见杨廷和眼眶半边发黑,右脸高高肿起,挤得一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只剩下两条细缝,忍不住再次喷笑出声。

杨廷和气得想撞柱子了:“请陛下庄重!”

“好好好,朕庄重,不好意思,刚才委实情不自禁……”朱厚照努力憋着笑,摆出庄重的模样,努力扭过目光试图不看杨廷和的脸,结果目光一转看到梁储老脸青肿跟一只特大号的包子似的,朱厚照再次情不自禁,当场喷笑出声。

“噗嗤……哇哈哈哈哈……”朱厚照不顾仪态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捧着肚子,气喘吁吁朝脸色不知被揍得铁青还是被气得铁青的杨廷和连连致歉。

“杨先生,朕……又让你失望了,不行,你得准朕再笑一会儿,太可乐了,梁先生你到底多遭人恨呐,怎么别人专朝你脸上招呼,实在太可恶了……”

朱厚照笑得肆无忌惮,文官们的脸色愈发难看,勋贵们却也跟着朱厚照一起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满的恶意,不仅幸灾乐祸,而且啧啧有声的低声评判,哪位大人的脸上那道伤口是谁揍的,当时力度如何刚猛,角度如何刁钻,惨叫声如何悦耳等等……

杨廷和听着殿内刺耳的笑声,老脸渐渐由青转绿。

“陛下,你笑够了没有?”杨廷和暴喝出声。

“笑……笑够了,够了。”朱厚照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毫无仪态地半瘫在龙椅上喘着粗气。

杨廷和怒道:“陛下,今日宫前恶斗,全因陛下而起,陛下全无愧意,反而大笑出声,臣敢问陛下,如此作为,你难道不觉得让群臣心寒吗?”

朱厚照敛起笑容,眼睛眯了眯:“宫前恶斗与朕何干,朕请杨先生指点。”

“若不是你昨日胡闹,连发二十多道封爵圣旨,勋贵们由嫉生恨,怎会跟文官混战一团?臣请问陛下,连发二十余道封爵圣旨是为何故?”

朱厚照似乎早有准备,闻言冷冷一哼:“朕想先请问杨先生,封爵圣旨若未经内阁和通政司,可会生效?”

“当然不行!君臣共治天下乃百年来的规矩,陛下怎可因一己之好恶而妄决国事!”

“既然无效,意思就是说,朕发出去的圣旨等于一张废纸?既是废纸,朕想怎么发便怎么发,难道说朕这个皇帝如今想发几张废纸还得看你们的脸色吗?”

杨廷和大怒:“陛下你根本是胡搅蛮缠,混淆视听!皇帝圣旨何其尊贵,怎能说它是废纸?”

面无表情的朱厚照忽然重重一拍扶手,猛地站起身,狠狠瞪住杨廷和喝道:“既然圣旨尊贵,为何朕的圣旨出了宫门便无效?朕甚至连晋一位对社稷立有大功的臣子的爵位亦不可得,杨先生,殿中诸位朝臣们,你们一边说圣旨尊贵,一边又说圣旨无效,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这番话令殿内徒然一静,落针可闻。

“朕登基三年了,当了三年皇帝,朕心中积累了很多疑问,你们每个人都说这天下是朕的,你们是一心帮朕治理江山的忠心臣子,但朕却一直在想,这天下到底是我的,还是你们的,朕只是一座皇宫的皇帝,还是坐拥五湖四海的皇帝,每当朕做出一个决定,想办一件事情,你们一窝蜂似的冲上来激烈反对,似乎连朕做出的是怎样的决定都没有过脑子,张口便是反对,结果你们高兴了,满足了,走出宫门百姓们个个都说你们是不畏强权的忠直臣子,而朕这个皇帝,躺在你们的脚底下,成了你们忠直名声的垫脚石……”

朱厚照说着说着眼眶泛了红,无比疲累地靠在龙椅上,泣道:“诸位朝臣,朕是你们的君主,不是你们的敌人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六章 晋爵国公

朱厚照这番话说出了登基三年来的心声。

大明的君臣不像君臣,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一种事业上的合作伙伴,皇帝是董事长,但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其他的大臣也占着股份,公司只能交给相当于职业经理人身份的内阁去经营,内阁保证每年能盈利,前提是董事长要乖乖的听话,所以作为董事长,不能胡乱对公司的经营下决策,当然,公司的冠名权和所有权都是董事长的,所有人都在为董事长打工,其余的权利董事长就不一定有了,如果董事长胡乱插手,胡乱下命令,可能会引起所有股东的激烈反弹。

大明朝堂说白了大抵便是这般内容。

当了三年皇帝,朱厚照渐渐明白自己的地位了,但他却很不甘心。

今日朝会说的不仅是秦堪晋爵这件事,话题摊开了说,朱厚照也在为自己做着抗争。

他不想像猪一样被圈养在深宫,他想出去转一转,亲自走走属于自己的每一寸国土,亲眼见见每个臣服于他的子民。

只是他不明白如今的君权为何变得如此弱势,臣权何时开始隐隐凌驾于君权之上,上古皆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放在如今的大明,谁才是“王”?谁才是“臣”?

君臣权力之争贯穿数百年,各有胜场各领一时风骚,然而这些问题摆在面前,却不是朱厚照一个人能解决的。他是皇帝,但他是个很弱小的皇帝。

金殿很安静,君臣久久沉默。

杨廷和长叹口气:“陛下,君臣共治是祖宗传下来的成法,今日站在殿中的朝臣没有任何人会凌驾于君权之上,老臣以为不论君还是臣,权力当有所制约,有了制约才不会放纵,江山社稷才不会失去控制,臣权亦是如此。正因为臣等别无私心。所以也愿意制约臣权,所以历代臣子才会默认锦衣卫和东厂,西厂的存在,陛下。世上没有随心所欲的人。皇帝。也不行!”

抬头注视龙椅上索然神伤的朱厚照,杨廷和语气仍如当初春坊授课时一般坚定。

“所以陛下不应该滥用圣旨,圣旨等同于君权。君权可用,但不能滥用,昨日陛下无端封了二十多位公侯,显然是在滥用君权,陛下此举无异于自损皇威,臣等见之,无不心寒惶恐,臣请陛下收回圣旨!”

殿内二十多名大臣同时跪下,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灿灿的绢纸高举过头,异口同声道:“君赐之爵,臣等无法消受,臣请陛下收回圣旨。”

二十多双手各自托捧着圣旨,众人心中却各有不同滋味。

不论文官还是武将,谁不希望自己能够升官封爵,福荫子孙?明知皇帝是在胡闹,昨日宣旨的一刹那,仍有不少人心脏漏跳了两拍。

多希望这份圣旨是真的啊……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苦笑数声。

刚才只是发了一通久积心底的牢骚,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君臣之间的矛盾是永远无法解决,无法消除的,哪怕把殿上所有的大臣全都杀了,换一批听话的臣子来帮他治理江山,矛盾照样存在,而且只会越来越激烈。

既然解决不了,那么,便与他们周旋吧。

到底是少年性子,刚才还在失意神伤的朱厚照忽然换了一副笑脸,刚才的不快似乎烟消云散,只有偶尔一闪而过的目光里,透露出心底深处的无可奈何。

“君赐之爵,无法消受,嗯?好理由。”朱厚照淡淡一笑。

杨廷和沉声道:“有过则改,陛下仍不失明君,老臣恳请陛下收回圣旨,昨日的荒唐事满朝文武只当没发生过,陛下觉得如何?”

向来脾气刚烈的杨大学士竟说出这句话,可算是卑微忍让之极了,现在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却不敢再训斥朱厚照一句重话,刚刚朱厚照发的那一通牢骚令他感觉到,这位少年天子心性正在渐渐成熟,昨日之事乍看荒唐,实则也是对君权势弱的一种抗议,若再训斥他,恐怕真会将他彻底激怒,那时满朝文武可就不好收场了。

朱厚照看也不看那二十多位跪在殿中央的大臣,却侧头看着杨廷和。

“朕若收回这些圣旨,那么秦堪封爵之事……”

杨廷和立马截断朱厚照的话头,断然道:“山阴侯或有寸功,但功不至封国公,此事断不可为!”

说完杨廷和垂首躬身,静静等待朱厚照大发雷霆。

满朝文武等了许久却没动静,忍不住往龙椅上看去,却见朱厚照不仅没发脾气,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朕知道了,也罢,昨日朕发下二十三道圣旨,现在全数收回,至于给你们封的爵位……”

二十多人齐声道:“臣无寸功,无颜受爵。”

“甚好,退朝吧。”

朱厚照起身,当先离开了金殿,群臣山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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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三位大学士并肩走出殿门,三人眉头深锁,神情冷峻。

“介夫今日又驳了陛下欲给秦堪晋爵的提议,依陛下的脾气早就当场暴跳如雷了,刚才陛下为何毫无动静?”梁储拧着白眉问道。

李东阳扭头朝谨身殿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若有深意,却闭口不说一句话。

杨廷和苦笑道:“陛下的性子老夫越来越摸不透啦,搞出这么多事,其实陛下无非就是想给秦堪晋爵,可是秦堪这人行事正邪不分,身为国侯又领着锦衣卫,已然权势熏天,若再让他晋了国公,岂不是愈发无法无天了?老夫知道刘瑾被诛是此子幕后所为,在老夫心里秦堪算不得坏人,但我还是对他有些忌惮,还是我刚才在殿上说的那句话,权力必须要有所制约才不至于失去控制。”

梁储点头,笑道:“介夫说的却是谋国之言,一片公心呀,秦堪此人太复杂,好事也做过,坏事更是做过不少,老实说,此子确实令朝中上下许多同僚忌惮,可惜他不知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令陛下不惜自损皇威,用这种撒泼耍赖的法子给他晋爵,此人对陛下影响太深,恐非好事……”

二人说着话,却见李东阳在一旁不言不语,梁储好奇问道:“西涯先生似乎对陛下晋秦堪之爵一事并无太大抵触?”

李东阳苦笑道:“抵触有用吗?你们以为陛下真的会善罢甘休?这已不是晋不晋爵那么简单了,陛下本是少年,素爱面子,以往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总被咱们驳回,陛下对咱们大臣的怨气越来越深,秦堪晋爵一事恐已到了爆发的边缘,区区一个国公爵位,咱们何妨答应算了,否则老夫预料此事只会越闹越大……”

目光深深注视着梁储和杨廷和,李东阳叹道:“二位,陛下再年轻再胡闹,终究是咱们的君主,退一步有那么难吗?”

梁储和杨廷和沉默不语,心中却仿佛压了千斤重石。刚才朱厚照的表现太奇怪了,特别是退朝前嘴角那一抹诡异的笑容,令二人心底本就不踏实,李东阳如此一说,却令二人愈发难以抉择。

晋爵之事,可大可小,其实细细想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因此而闹到君臣决裂,亦非朝臣之愿。

三位内阁大学士各怀心思,刚走到午门,李东阳忽然脚步一顿,捋着长须若有深意道:“陛下怕是要出招了……”

梁储和杨廷和一楞:“西涯先生此言何意?”

李东阳还没答话,却听见宫内一阵杂乱零碎的脚步声。

四五名身穿圆领绛色服饰的小宦官一手倒拎着拂尘,另一手高高托举着好几卷黄绢,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经过三位大学士身边时纷纷扬声大喊。

“陛下有旨,封户部司库刘亦扬为淮山侯,封兵部主事宋辉为襄阳侯,封大理寺少卿黄朴为思国公——”

“陛下有旨,内城西直门守门小卒李二柱戍守城门十年劳苦功高,赐封西直侯——”

“…………”

梁储和杨廷和目瞪口呆,只觉被当头一盆冷水淋下,从头凉到脚。

众多朝臣跟在三人身后,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还来?!!”梁储嘶声咆哮。

杨廷和气得跺脚瞋目大叫:“昏君!昏君!你难道非要和朝臣们对抗到底吗?”

三人吼完之后面面相觑,发现彼此都是一副震撼表情。

这已不是胡闹,这是朱厚照的意志,当今皇帝的意志!

少年皇帝渐渐长大了,他有了他必须坚持的东西,这次他不打算妥协。

作为曾经的帝师,杨廷和仿佛今日才发现这位少年天子有着如此固执的一面。

三人脸色阴晴不定犹豫片刻,杨廷和重重一跺脚,指着前方撒丫子跑远的小宦官对身后大臣们道:“诸位赶紧拦下他们!我们三人去谨身殿面君!”

朝臣分作鸟兽散。

…………

…………

谨身殿前,三位内阁大学士垂头丧气跪在高高的门槛外齐声禀奏。

“臣等恭请陛下晋山阴侯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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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七章 晋爵之喜

“……山阴侯秦堪者,允文允武,文成武德,性义行良,是宜褒编,钦晋宁国公,世袭罔替,永锡天宠,钦哉。”

这是正式的晋爵圣旨,由司礼监拟笔盖印,内阁三位大学士照准,通政司核实,连宣旨的人都由宦官换成了正式的翰林待诏学士。

君臣一番针锋相对又拐弯抹角的争斗,双方,当然,主要是大臣这一方衡量了得失之后,秦堪终于被晋为合理合法的宁国公,其过程不可谓不崎岖。

…………

侯爷晋升成了国公爷,整个秦府一片欢腾。

老管家二话不说搬起梯子如同攻城似的往大门外冲去,两名杂役扶着梯子,管家一步步踩上去,将原来的“剌造山阴侯府”的黑底金字牌匾摘了下来,模样就跟陈真踢日本人道场似的,分外欣喜,也分外欠抽,也不知这老家伙多看不顺眼原来秦府原来的这块牌匾,令新晋秦公爷隐隐有种想弄死他的冲动。

换下旧牌匾,老管家不知从哪儿请出早已造好的国公府牌匾,仍旧是黑底金字,静静地透出一股威严气息,老管家深情而专注地抚摩着它,叫人取过一块绒布,当着秦府上下的面郑重其事跪在牌匾前,仔细地擦拭起牌匾上的灰尘,神情庄严肃穆得如同入党宣誓一般。秦堪敢肯定,老家伙擦自己祖宗的牌位都没这么细心过。

“差不多得了啊,不就换块匾么?至于搞得像祭祖似的吗?”秦堪实在受不了老管家那副深情款款恨不得把牌匾娶回家当老婆的样子。恶心极了。

“侯爷……哦,不对,老汉该死!”管家轻轻自扇一个嘴巴子,笑道:“国公爷,这牌匾可不能慢待呀,它是富贵人家的气运,国公爷气运昌隆,所以牌匾看起来璨璨生辉,光彩夺目,显示咱们国公府日后愈发富贵逼人。牌匾暂时挂在门楣上。老汉敢肯定,不出三年,咱们府里的牌匾又要换了,朝廷说不准会给国公爷封王呢……”

秦堪失笑摇头:“封王?越说越离谱了。你以为王爷是那么容易封的么?”

管家笑道:“可不是那么容易吗。当今天子上下嘴皮子一碰。您的国公爵位不就来了?”

秦堪苦笑,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多轻巧。自己这个国公爵位,朱厚照几乎拼了老命,差点跟大臣们彻底闹翻才帮自己争取来,其中艰辛外人怎知晓?

新牌匾在管家的指挥下缓缓升起,挂在秦府门楣正中。“剌造宁国公府”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随着牌匾挂上,秦府上下的气氛也赫然出现了变化,一种浓郁的威严气息扩散开来,府里下人们纷纷敬畏地看着牌匾,噤若寒蝉。

国公啊,这是仅次于王爷的爵位,数遍整个大明,爵位仍在传袭的国公只不过十余位,至于洪武开国和永乐靖难后封的国公早被两位雄才大略的帝王杀的杀,削的削,反正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不少,从此后大明历代皇帝封爵极吝,没想到当今天子一句话便新封了一位国公。

弘治先帝若九泉下有知……

还是别知了,朱厚照下辈子给他做多少次羹汤恐怕都无法消除老皇帝欲将这孽子杀之而后快的迫切心情……

站在门前欣赏了一会儿新牌匾,秦堪很快便觉得索然无趣。

“两位夫人呢?”

他的爵位升了,夫人家眷的品级自然也要升,随着晋爵圣旨一起来的,还有晋升两位夫人的圣旨,杜嫣由三品诰命升成了一品诰命,连金柳也升到了七品诰命,全家都升级了。

管家笑道:“夫人穿着新诰命朝服,怜月怜星刚刚还在大礼参拜,这会子怕是进了库房,大夫人说要找一件能搭配新朝服的首饰……”

秦堪脸有点绿……

刚升级就忙着找极品装备,这家里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秦公爷决定暂时避开那两个头脑发热的婆娘,进豹房谢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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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的心情非常好。

“大快人心啊!”

非常做作地仰天大笑的豪迈样子,然后又迅速拉下脸,不知朝哪个方向狠狠比划了一下他学到的新技能,一根嫩白的中指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令秦堪眼角直抽抽。

“今日你没上朝,没见着那帮大臣的惨状,一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还不得不忍着痛摆出一副不失仪态的样子,笑得朕差点满地打滚儿……”朱厚照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再次哈哈大笑:“那帮勋贵着实帮朕出了口恶气,朕恨不得把他们的爵位轮着个儿的都升一下以示恩赏,要不说勋贵才是最跟皇帝贴心的人呢,关键时刻就是管用。”

“话说回来,那帮勋贵揍人可真狠,特别是保国公,不知跟李东阳有多深的仇,瞧把李东阳揍的没个人样儿了,……难道李东阳勾搭了保国公的小妾不成?”朱厚照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一名小宦官给秦堪奉上清茗,恭敬地躬了躬身便待退下,朱厚照出手如闪电,忽然朝小宦官比出了中指……

小宦官吓了一跳,又不知此中指有何含义,吓得小脸苍白,扑通一声跪倒。

“陛……陛下,奴婢万死,不知此中指何意……”

“滚!”

小宦官逃命般飞遁而去。

秦堪看着朱厚照的中指,忍不住叹道:“陛下,这个……中指,不宜频繁。”

“练习练习,将来对付大臣……”朱厚照浑不在意。

真后悔教他这个下流的手势啊,天真活泼可爱的小皇帝现在活脱一收保护费的小痞子,秦堪真想现在跑到太庙前学着文官的样子悲呼一声“先帝”,又怕老朱家列祖列宗真的显灵,一道神雷先劈死他,那感觉一定不怎么美妙。

又一名小宦官诚惶诚恐端着各式点心进殿,朱厚照习惯性的一伸手……

秦堪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中指。

“陛下,别再露出来了,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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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意欲离京

秦堪很后悔教朱厚照这个下流的手势,肠子都悔青了。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以为朱厚照笑笑便忘,谁知这家伙竟开始练习了,一想到这根中指的含义被广而告之,而某一天朝堂金殿上朱厚照跟大臣吵嘴,吵不过随即恶狠狠地比出这个手势,不知下面会有多少大臣悲愤得击柱而死……

朱厚照仍保持着愉悦的心情,由此看出大明正德年的君权何其势弱,君权的一次小小胜利都能让这个少年皇帝乐很久,秦堪看在眼里说不出是可怜还是可叹,反正他的心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高兴。

“委实是妙招……”朱厚照眯着眼不住地夸赞:“激怒勋贵去揍文官,秦堪你那脑袋是怎么长的?”

秦堪温文笑道:“借势而已,勋贵这个群体相对文官来说比较单纯,虽然败家子和恶霸比较多,但胜在脾气直爽刚烈,很少玩阴谋诡计,他们也学不会这些,所以一旦有人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的报复是最直接而且最快速的……”

“怂恿朕将韩文封为保国公,恰好与朱晖的爵号重合,想必你就是为了激朱老爷子出手吧?”

秦堪叹道:“老爷子宝刀未老,承天门前一拳将韩文揍倒,那一拳惊才绝艳,已成了京师的传奇,陛下有此猛将,实在可喜可贺……”

朱厚照啧啧有声:“你这风凉话说的,若让朱老爷子和韩尚书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哪怕你已贵为国公,这两人怕是也要上门把你家国公府牌匾砸得稀烂。”

秦堪叹道:“那时就别怪臣出卖陛下了,这个黑锅臣可背不起……”

“行,朕和你一起背,朱老爷子若揍你,朕帮你揍回去。”

朱厚照与秦堪相视一笑,心里洋溢着淡淡的暖流,损友一起干坏事一起背黑锅的感觉很美妙,生在皇家无兄无弟的朱厚照一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见朱厚照高兴的样子,秦堪欲言又止。

今日进宫不仅仅是谢恩。秦堪总觉得应该含蓄委婉地跟朱厚照说说宁王的事。哪怕不把这层纸捅破,至少也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大明正德年间的造反似乎特别多,安化王反,白莲教反。霸州乱民反。现在宁王又要反。朱厚照年纪虽幼,但秦堪看得出他心里的苦,作为一个皇帝。治下那么多人造他的反,恐怕他也伤了心吧,被背叛的滋味一次又一次,能好受吗?

秦堪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决定暂时不提宁王。

藩王造反终究是个很忌讳的话题,况且造反的还是皇叔,这个话题更忌讳,因为同样的事情,朱厚照的先祖永乐皇帝也做过,也是皇叔造侄子的反,幸运的是,永乐皇帝成功了,于是造反便被美化成了“靖难”。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亲自拎着两只鸡,非要拉着秦堪一起去喂猛兽,张永不仅接任了刘瑾的位置,连刘瑾溜须拍马的本事也继承了,派人不知从哪个深山老林里捉了几只熊罴养在豹房,现在豹房虎豹狼熊等等野生动物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一踏进去便随处听到虎啸豹嘶熊吼。

马永成被调到宫中最清贫的直殿监以后,内库总管换了八虎里面算得上老实本分的高凤,老高隔三岔五就跟秦堪倒苦水儿,说陛下花银子太厉害,内库太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云云……

秦堪真的很想提个建议,若把豹房改建成动物园向京师百姓开放,进去参观一次收二两银子门票,若想参观皇上收十两银子,前提是不准给皇上喂香蕉,一年之内内库绝对赚个盆满钵满。

想想这个建议朱厚照估计不会答应,秦堪便掐断了帮内库赚钱的心思……

豹房很大,里面太监宫女无数,但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朱厚照。

少年正是一生中最活泼最值得回忆的时期,可他却只能每天待在深宫里喂虎豹熊狼取乐,这样的日子每天重复着,他难道不腻吗?

朱厚照拎着两只活鸡兴冲冲地往关着熊罴的殿宇走着,秦堪与他并排而行,见他兴奋的样子,秦堪忽然心有所感。

“陛下,你实在应该出去走走的,你是整个大明江山的主人,你的足迹不能被锁在深宫,锁在京师这区区一个城池里……”

朱厚照脚步一滞,兴奋的脸蛋忽然一垮,无比泄气道:“朕难道不想出去吗?可是朕怎么出去?若朕敢稍微动一动离京出巡的念头,那些文官们会前赴后继一批又一批活活撞死在朕面前……”

秦堪笑道:“岂能因噎而废食?只要陛下有这个念头,办法总会想出来的,你这一生是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文官活,一个人活在世上,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这些都是老天赋予我们的最基本的权利,平凡布衣百姓都能做到的寻常事,陛下贵为九五至尊为何却不能做?”

朱厚照大为感慨:“秦堪,你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朕从小到大,父皇,文官和春坊的大学士们从来没跟朕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总是强行塞给我治世之学,帝王之道,孔孟经义,却很少有人问我自己想做点什么……”

无比神伤的轻叹口气,朱厚照黯然道:“以前只有刘瑾这么问过,可惜最后朕才发现这人狼子野心,秦堪,朕身边的贴心人可只有你了……”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朕若欲离京,你能帮朕找到机会吗?”朱厚照期待地问道。

秦堪眨眨眼,若有深意道:“有机会的,陛下,一定有机会的。”

朱厚照顿时眉开眼笑,他对秦堪的信任是盲目的,事实上秦堪也从未让他失望过,秦堪说有机会,那便一定有机会,现在他要做的便是静心等待秦堪找出离京的机会。

一想到可以巡视自己的江山,可以亲眼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朱厚照兴奋得鼻尖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手里拎着两只鸡,朱厚照走得愈发欢快了,飘逸得几乎踮着舞步般蹦跳前行,沿路遇到宦官宫女惶恐跪下行礼,朱厚照也非常大方地见人便说一声“赏”,内库总管高凤垮着嘴角唉声叹气跟在后面,几乎也快给朱厚照跪下了。

秦堪也笑了,既然朱厚照心情这么好,一定要说些更开心的事,让他高兴得彻底一点……

“陛下和那位酒肆的刘良女如今进展如何?”秦堪盯着他,目光里充满了祝福。

朱厚照轻快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脸着地,停住身子慢动作般缓缓转过身,脸上愉悦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转而换上一脸凄绝的哀怨。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见不得朕高兴,对不对?所以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不对?”朱厚照眼圈泛红。

秦堪惶恐不已:“陛下,臣绝无此意,实在是臣觉得日子过了这么久了,陛下和那位刘姑娘总该稍稍有点进展了吧?难道……”

小心地看着朱厚照即将崩溃的脸色,秦堪试探道:“陛下仍无寸进?”

朱厚照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扭头便跑。

秦堪愕然呆立许久,总算隐隐明白,估摸朱厚照的情路非常坎坷,大抵崎岖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否则不可能出现这种泪奔的场面。

怔怔看着朱厚照跑远,秦堪喃喃道:“纯情少年为情所困,泪奔渐远,多么感动的场景,可是总觉得差了点味道,如此情伤之时,为什么……还拎着两只鸡跑得那么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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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又往京师送礼了。

这是个很矛盾的王爷,至少在秦堪眼里看来非常矛盾。

一方面隔两个月便上奏疏哭穷,王府经年失修啦,主殿漏雨害堂堂的宁王殿下只好带着家眷憋屈地住进侧殿小厢房啦,王府三卫人吃马嚼的王府养不起啦,总而言之,奏疏里的宁王非常穷,不仅穷而且胸无大志,毕竟把日子过得跟叫花子似的王爷,是引不起朝廷太多戒备之心的,别的不说,就这种存不钱的人,连过日子都艰难,有本事养千军万马去造反?

奏疏上的穷王爷,现实里却阔气得一塌糊涂,今年才过了一半,宁王已三次派人从南昌送重礼至京师,送礼的队伍低调而庄重,送给朱厚照的都是不值钱却好玩的东西,比如烟花,比如一支可以击发两次的双管鸟铳,比如两只憨态可掬的大熊猫等等,而宁王送给京师大臣们的礼物明显贵重多了,可以看出宁王并不傻,烟花熊猫这些东西显然糊弄不了大臣们,于是各种金银各种古玉各种美婢挨个儿送进了大臣们的家里。

奏疏和现实相差如此巨大,而且做得这么大大方方,秦堪忍不住怀疑宁王这家伙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

或者说大臣们得了精神分裂症,人家送礼都送得如此大方了,还有大臣上疏为宁王说好话,请求朝廷拨给宁王钱粮军械等等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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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故人重逢

锦衣卫密探从南昌传来的消息不容乐观。

按大明祖制,藩王可拥兵三卫,三卫满编的话大约一万五千余人,也就是说,一个王爷能指挥的军队只有这一万五千多人,而且指挥他们干什么事必须有朝廷的命令,譬如圣旨,兵部文函,调兵虎符等等,三卫里面的将领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王爷带他们发财他们肯定没二话,王爷带他们造反就恕不奉陪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相对比较稳妥的制度,它把藩王的不臣之心活活掐死在摇篮里,想造反?可以啊,前提是你有本事领着这一万五千多人能打败百万朝廷军队。

这个制度在太祖洪武年间执行得不算彻底,因为建国不久,国内许多前元余孽和山贼土匪要清剿,边境还有强大的蒙古残余军队要剿灭,封地在边境的藩王们拥兵绝不止三卫,比如当时的燕王和宁王,二人驻扎在北方前线,麾下军队拥兵何止十万,直到后来永乐靖难成功,心虚的永乐皇帝对这个制度下了死命令,藩王们不得不交出兵权给那些外姓武将或勋贵。

这个也很好理解,毕竟永乐皇帝就是造反起家的,而且显然雄才伟略的永乐大帝在这方面不算很大方,他自己可以这么干,但别人若想模仿他就绝对不行了,这是原则问题,尤其是对那位封地改迁到南昌的宁王,绝对是严防死守的对象,这又是永乐皇帝干过的一件心虚事。只怪青春太年少,热血太沸腾,又或许是喝多了嘴太贱,总之,答应宁王事成后“江山共治之”这句话,待永乐皇帝坐上龙椅后全都忘了,大股东混成了小马仔,宁王不可谓不憋屈,这种憋屈还不能对外宣扬,耻辱于是被代代相传。终于传到了这一代的宁王朱宸濠。

锦衣卫从南昌传回来的消息里。宁王朱宸濠拥兵仍只是三卫,一点也没违制,但这三卫都是摆设,事实上他正暗中大肆招兵买马。江西南昌自古便是一座水城。城池缘水而兴。城内城外河湖众多。有赣江,抚河,玉带河。锦江等等,自古便有“七门九州十八坡,三湖九津通赣鄱”的古谚。

河湖里面盛产很多东西,比如鱼虾螃蟹蹩,比如水贼水盗。

宁王招兵买马的对象主要便是河湖里的水贼水盗,这无疑是个很实用的做法,这种人很容易收买,只要有银子,任何无法无天的事情都敢干,于是一大批水贼水盗山匪很快团结在以宁王为核心的造反集团周围,其中盗匪为首者有三人,名叫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

从这三位马马虎虎的名字可以看得出,他们对数字非常敏感,特别是跟银子有关的数字。

宁王殿下无疑有着凌云之志,只可惜志大却才疏,靠这帮水贼盗匪帮他打天下,老实说,还不如关上房间画圈圈诅咒朱厚照短命……

所以说,“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不一定适用所有人。

锦衣卫的情报很完整,包括宁王麾下的谋士张士实,刘养正,王纶等人的性格,爱好等等,整齐地堆放在秦堪的书案上。

秦堪越看越皱眉,心情有些坏。

不论历史上宁王造反以怎样的闹剧收场,但事实上他确实反了,战争一旦发动,受苦的仍是老百姓,秦堪有很多事要做,一次又一次的平叛已令他颇为厌烦,这些造反已严重影响了他的理想,一直以来,在一块平地上建立一个文明非常艰难,集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日积月累的创造和修建,一旦爆发战事,这些数十年上百年的文明往往一夕之间便毁于战火,然后不得不再次从废墟上重建,人类的历史便是一次次破坏与重建的历史。

秦堪讨厌无休无止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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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却不能不面对。

最近锦衣卫北镇抚司来往的文函和人流越来越多,一份份情报通过各种渠道递进来,一道道命令也通过各种渠道发出去,秦堪忙得脚不沾地。

藩王造反太敏感,这些消息只在锦衣卫少数几个人里面传阅,秦堪下了封口令,没拿到真实的造反证据以前,任何事均不得向外透露一丝一毫。

正德三年初夏,一位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拎着行李出现在京师朝阳门外,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定定注视着城门上的旌旗和古朴沧桑的城墙,长长舒了口气的同时,泪水夺眶而下。

一别两载,再踏故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慨,穿着灰色破旧长衫的他,竟在城门外驻足徘徊,久久不敢进城。

近乡情怯啊,曾经的忠直热血,曾经的万丈豪情,如今归来,只换得行囊空空,身无所长,今日再回到久别的故地,他竟踯躅而不敢行。

不敢回家,不敢见亲朋,城门前徘徊思忖许久,他终于决定先进城去见一个人,一个赐给他再生的恩人,谁都可以不见,这个人却必须要见的。

…………

…………

日落西山时,秦堪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伸着懒腰走出北镇抚司,然后,第一眼便看见了静静站在镇抚司大门外等候的王守仁。

一身破旧且打着补丁的长衫,长衫上处处沾满了灰尘,头发枯槁凌乱,肩上背着一个打了补丁的包袱,手里还杵着一根拐杖。

秦堪第一眼竟没认出他来,见他朝自己傻兮兮地咧开嘴,秦堪没搭理他,挥了挥手指了个方向:“要饭去西市口,那里人多,大方人也多,锦衣卫不但穷而且脾气都不好,你在这里要饭注定要倒霉的……”

王守仁:“…………”

秦堪叹息着上了轿,嘴里还在嘟嚷:“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专一行,人已穷到这份上了,脑子还不灵光,活活穷死的命啊……”

直到秦堪的官轿快启行了,轿旁无数侍卫将王守仁隔开,王守仁这才忍不住高声道:“秦侯爷,还记得一起喝偷来的女儿红的王阳明吗?”

这句话比大明湖畔的夏雨荷更令人印象深刻。

“落轿!”秦堪在轿急忙喝道。

轿子落下,秦堪急不可待地亲自掀开轿帘走出来,怔怔盯着王守仁半晌,终于认出他来。

“王兄!”秦堪激动上前。

王守仁呵呵一笑:“你总算认出我了。”

“王兄……朝廷没发你路费吗?你从贵州一路要饭来到京师?”

王守仁闻言脸一黑,将手里的拐杖一扔:“我不是要饭的!”

秦堪叹道:“王兄何必掩饰,扔掉拐杖也遮不住你现在满身要饭的气质啊。”

王守仁整了整破旧的衣裳:“再说一次,我不是要饭的。”

“走,燕来楼,我请客,今日故人相逢,酒肉款待。”秦堪根本不听王守仁的辩解,拉着他的袖子便兴冲冲往前走。

有人请客,王守仁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从见面到现在,你终于说了第一句人话。”

“王兄,先说好啊,到了燕来楼前,你要克制自己的情绪,莲花落之类的东西就不要唱了……”

“我——不——是——要——饭——的!”

“嘴硬……”

秦堪嗔怪着推得王守仁一个踉跄,亲热得如同城管驱赶擦皮鞋的……

…………

…………

果然是“款待”,如狼似虎的侍卫们提前冲进了燕来楼,将整个楼全部包下,秦堪和王守仁走到楼前,老鸨最大幅度地堆起笑脸,小心翼翼地朝这位权势熏天的国公爷福身一礼,至于这位年轻俊秀的国公爷为何带着一位叫花子上门,老鸨问都不敢问。

时令果鲜,八冷盘八热盘,各种山珍海味摆在桌上,酒仍是陈年的女儿红,偌大的桌边只坐了秦堪和王守仁二人,一群打扮得十分妖艳的莺莺燕燕如同穿花蝴蝶似的给二人布菜斟酒,雅间角落里,秀美脱俗的女子素手抚弄着琴弦。

显然今日的两位贵客有点粗俗,完全无视身旁的妖娆女子,一个只顾着喝酒,另一个只顾着埋头大吃。

美女们笑得都有些勉强了,一记记幽怨的目光如飞刀般投向那位年轻英俊的国公爷,暗恨妾命薄如纸,郎心坚似铁,如此绝佳的巴结权贵脱出苦海的机会,然则这位国公爷坐怀不乱,如老僧入定,不起任何波澜,好好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它的流逝。

王守仁的吃相委实不大好看,不知饿了多少顿,最后仰脖将一杯酒倒入口,眼睛徒然睁大,抿着唇品位半晌将酒吞如喉,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好酒!这才是真正的酒,贵州喝的怎能算酒,简直是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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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把酒叙旧

一个人若成了圣人,会有怎样与众不同的表现?

言必子曰孟云,行必仪态翩翩,张嘴便是家国天下黎民福祉,脑子里思考的事情比菩萨还悲天悯人……

秦堪的印象里,圣人应该有很多可贵的异于常人的言行,而绝不是一张嘴便说喝尿。

王守仁说完后又灌了一口酒,品了半晌,肯定地道:“没错,这才是酒,贵州喝的是尿。”

秦堪摸着下巴打量他,心中暗暗嘀咕,不知这家伙升级了没有,若还没成圣人便被自己弄回了京师,自己算不算对中国千年学术界犯下了弥天大罪,背了个奸臣的罪名也就罢了,再背一个学术罪人的罪名,不知自己背不背得起……

“王兄,这两年过得清苦否?”

王守仁叹了口气:“苦啊,怎能不苦?房子被苗人拆了一次又一次,后来只好住山洞,缺衣少食且不说,最重要的是,连书都没有一本,教人怎么过日子,幸好贵州提学毛科对我执礼甚恭,隔三岔五给我送些衣食和书籍,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在龙场驿站熬下去……”

说完王守仁神情忽然一展,笑道:“不过一切清苦都是值得的,在龙场时我解开了心中最后一点困惑,骤然悟道那种感觉,仿佛天地瞬间扩大了无数倍,委实妙不可言。”

秦堪一怔,由衷喜道:“恭喜王兄超凡入圣,实为我大明士林之福也。”

王守仁笑道:“说什么超凡入圣。若欲成为圣人哪有那么容易,只是想通了一些久积心头的困惑而已,我还要多谢秦侯爷没忘记我,把我调回京师……”

一旁为二人殷勤斟酒的青楼姑娘终于等到了让她拍马巴结的机会,于是见缝插针嫣然笑道:“这位贵客有所不知,秦侯爷早已不是侯爷,而该改口称‘公爷’啦,前些日子陛下下旨,内阁廷议过后,晋为宁国公。整个京师都在说这件事呢……”

王守仁楞了片刻。接着苦笑道:“没想到你如今已位列国公了,你这升官晋爵的速度,我这辈子怕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秦堪笑道:“你在贵州龙场餐风饮露,我在京师快马加鞭升官晋爵。你说得这么酸溜溜的。会让我产生我简直不是人的错觉……”

王守仁沉默许久。一字一句肯定道:“你要相信自己,这不是错觉……”

秦堪手中牙筷微微颤抖,花费很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用筷子戳王守仁胸前檀中穴的冲动……

…………

…………

挥退了屋子里的姑娘们。雅间里只剩秦堪和王守仁二人,侍卫们在门外把守,任何人不得接近。

“这次把你调回京师是我的意思……”秦堪注视着王守仁,缓缓道:“刘瑾已被诛,阉党被一网打尽,此时回京你没有危险,而且多了一份荣耀,毕竟你的《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当年震惊朝堂,人人敬赞,刘瑾死后你再回京,自是风光之极。”

王守仁苦笑道:“风光倒不曾想过,只是老父已垂垂,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只想回京侍奉父亲终老,尽人子孝道。”

“王老大人身子硬朗得紧,前些日子听说还因为明年春闱出题的事和礼部张尚书打了一架,那一战王老大人生生揪下张尚书一缕胡子,当然,张尚书也把你父亲的眼眶揍青了,可谓不分上下,平分秋色,王兄尽管放心,就冲王老大人这股人挡杀人的劲头,起码还能活二十年。”

王守仁脸色有些讪讪:“我这父亲的爆脾气……唉。”

秦堪笑着为他斟了一杯酒,道:“王兄这次回京,职位方面朝廷自有安排,你有何想法不妨跟我说说,如今我在朝中还算能说上几句话,可为王兄奔走一番。”

王守仁笑道:“昔日秦侯爷,今日秦公爷,不仅晋了爵,而且也长能耐了,我想当内阁大学士,你能帮我如愿否?”

秦堪神色不动:“内阁大学士有点困难,不过让你当吏部尚书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下轮到王守仁吃惊了:“真的?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秦堪瞪他一眼,冷冷道:“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

王守仁苦笑道:“好吧,你把我调回京师想必一定已有安排,别绕圈子了,直说吧。”

秦堪坐正了身子,正色道:“王兄可知南昌宁王欲谋反?”

王守仁大吃一惊:“真的假的?”

“确有其事,我麾下锦衣卫这些日子源源不断送来南昌的消息,宁王在南昌暗中招兵买马,如今兵马已有五万之巨,此时他正搜括封地,收集粮草,可谓箭已在弦……”

“此事陛下和朝中诸臣可知?”

秦堪叹道:“藩王皆是陛下血亲,若无确凿证据,我怎能妄言藩王谋反?少不得会被那些言官们扣一顶‘离间天家’的帽子,所以此事仅只锦衣卫里少数几人知晓。”

王守仁皱起了眉:“有安化王造反的前车之鉴在前,安化王的下场天下皆知,宁王难道不怕死么?”

“皇位动人心,明知是杀头的勾当,却仍被紫禁城里那张黄灿灿的龙椅耀花了眼,迷了心智,宁王敢造反我一点也不奇怪。”

“你把我调回京师,估计跟宁王有关吧?”

秦堪笑着拱拱手:“龙潭虎穴在前,不知王兄可有勇气闯一闯?”

王守仁冷笑:“你怎么不闯?”

“我怕死。”

“你怕死难道我便不怕死么?”

“从你以往种种言行来看,你不仅不怕死,而且命很大。”

王守仁仰头喝了一口酒,苦笑道:“我怎么会认识你这号人……”

秦堪也不生气,笑眯眯地为他斟满酒:“你若不认识我这号人,你王家祠堂现在应该会多一块牌位,上面写着‘王公守仁之位’,若你九泉下有知的话,说不定还会偶尔从坟头顶上为你王氏后人冒几缕不知所云的青烟,你说你认识我这号人是亏了还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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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天家生谣

认识秦堪这号人,是亏是赚真不好说,王守仁只觉得跟秦堪在一起的感觉很轻松,虽然偶尔也被秦堪那张毒嘴里冒出的损话气得浑身直颤,可是他知道,无论在任何时候,自己都可以放心大胆的把背后亮给秦堪,不必防备,不必担心,而且他也可以肯定,毫无防备的后背亮给秦堪,秦堪一定会尽最大的能力保住他后背的安全。

“我去江西。”王守仁饮尽一口酒,沉稳地道。

秦堪眨眨眼:“你不怕死?”

王守仁笑道:“你没说错,我刚才自省了一下,发现我真的不怕死,老天便是这样捉弄,越怕死的人仿佛都很命短,反而不怕死的人长命百岁……”

“老天爷确实挺贱的,我这种怕死的哪来的活路呀……”

“此去江西,我需要做什么?”

秦堪想了想,道:“你要把宁王之乱平了,至少在朝廷做出反应以前,将宁王的谋反范围减到最低程度。”

“予我兵将若干?”

“无一兵一卒。”

王守仁呆住了,定定看着秦堪半晌,苦笑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往火坑里推……”

秦堪也苦笑:“宁王虽露反相,但并未起事,若你带着千军万马入江西,他能不警惕吗?再说宁王用钱财美人笼络结交京中大臣无数,无缘无故的派大军入江西,那些大臣们想必也不会答应,就连陛下那一关也过不了。毕竟宁王是陛下的叔叔,陛下纵然再宠信我,也不会答应这个荒唐的要求。”

王守仁沉默着点头,这也是实情,藩王造反太敏感了,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朱厚照的明确表态,任何针对藩王的动作,尤其是军事动作,都很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王兄此去江西虽无兵无卒。但我会为你求一道圣旨。有了这道圣旨,等于便带了千军万马在身边,一旦宁王真的起事,凭圣旨可就地调用江西本地卫所官兵平叛。若有必要。还可向南京魏国公求援。至于情报方面你更不用担心,我会下令当地锦衣卫全力协助于你,有任何风吹草动你都会提前知道。切莫小看锦衣卫的能力,有他们在背后助你,你等于多了一双千里眼和顺风耳……”

秦堪笑道:“此行虽然危险,但你不是孤立无援的。”

王守仁眯着眼思索许久,道:“若宁王在南昌起事,他会先取哪个城池?”

“王兄高见?”

王守仁缓缓道:“京师重兵驻守,况且江西离京师太过遥远,宁王若反,先取者必非京师,这是取死之策,既然他不可能取京师,可以预测,他也许会选择东进或南进,东则是南京,南则是湖广,两厢取其利,夺取南京的好处无疑比南进湖广要大得多,而他若欲取南京,有一个城他是怎么也避不开的……”

“哪个城?”

“安庆!”

秦堪神情不变,心中却满是震惊。

果然不能小看古代人,他自己活了两辈子,宁王造反有多少军队,先攻取哪个城池,以及最后得到什么结果都清清楚楚,可王守仁并没有预知能力,却一步一步算出了宁王的动作,不愧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位圣人。

“不错,我估计也是安庆,所以安庆这座城是此次平叛的关键,然而此时宁王未反,君臣皆被蒙蔽,对安庆的军事布局我亦无从插手……”秦堪无奈而苦涩地一笑:“事情就是这么麻烦,明知这是必守之城,但现在却不能做出任何安排,否则必被满朝文武群起而攻之,所以我只能派一位信得过的人亲自下去,静等宁王起事,然后做出最快速的反应,王兄,一切便能只辛苦你了。”

王守仁用力点点头:“放心,忠臣死社稷,既食君王俸禄,必为社稷效死。”

“我明日便去拜会李东阳老大人,为你求个‘汀赣巡抚’的官职,再挂一个佥都御史的衔头,巡抚之职对你此行而言最合适不过,一则是个临时官职,没有牵动京师和地方官府的利益,不会引起朝中大臣的反弹,二则此职可临时节制地方上的布政司,按察司和指挥使司,再带上圣旨,一旦事变,你可总揽一省军政抗击宁王,等待朝廷驰援。”

给王守仁安排一个巡抚的官职,秦堪确实有把握。

尽管秦堪自己升官晋爵困难重重,朱厚照一提给他晋爵的事儿便立马引来朝野一片激烈的反对,甚至不惜以死抗之,但秦堪可以肯定,给王守仁升官一点波澜都不会有。

不得不承认,这是人品问题。

秦堪的人品就不用说了,如今满朝文官看他的眼神大抵等于看一坨狗屎,踩一下都怕脏了鞋,这是一个非常无奈却实际存在的事实。

但王守仁不同,首先他的出身便决定了派系。其父王华如今是礼部左侍郎,更了不起的是,他曾是成化十七年辛丑科的状元,而王守仁也是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第七名,如此出身已决定了他注定是文官集团里的人,这辈子都改变不了,更何况当初因反抗权阉刘瑾而写下一篇朝野赞颂的经典奏疏,因而被贬谪贵州龙场过了两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有了这些傲人的政治资历在前,又有其父王华在朝中经营多年的人脉在后,秦堪为王守仁求一个巡抚的官职并不难。

王守仁显然有些意外,盯着秦堪道:“我只是一个刚从贵州调回京师的无品驿丞,却被骤然提到从二品巡抚,你就这么相信我?”

秦堪笑道:“感动吧?感动就赶紧给朝廷玩命的干活去,我朝难得出一位圣人。当然要往死里用。”

王守仁苦笑叹道:“为何想从你嘴里听到一句人话这么难呢……”

…………

…………

正事说完了,二人也有了一些醉意,脸上酡红一片,连笑起来都透着一股傻兮兮的味道。

秦堪似乎很久没有这样醉过了,随着身份地位越来越高,能敞开怀一起醉酒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丁顺李二是最忠心的属下,但打死他们也不敢跟秦公爷醉得如此癫狂,朱厚照年纪不大,对酒这种东西爱好也不大。基本上几杯就倒。而唐寅这位书生虽然酒量不错,但秦堪却受不了他一喝多便吟诗,或者眉开眼笑地拉着他讨论青楼里哪个姑娘胸大,哪个姑娘屁股圆之类的话题。

似乎只有跟王守仁喝酒最痛快。这位虽然是读书人中的顶尖人物。但奇怪的是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读书人的酸腐之气。反倒像个侠客一般,醉时狂歌高唱,甚至偶尔还舞一场剑。舞完大笑几声“快哉”然后身子一栽,倒地呼呼大睡。

跟这样的人喝酒从里到外的舒服,所以今日秦堪不知不觉也醉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王守仁醉意醺然,边笑边大声吟着诗。

捏着酒壶柄儿往酒杯里倒酒,半天没有一滴,秦堪晕乎乎地一笑,转头难得豪迈地大喝:“来人,再给我拿酒来!”

“慢,慢着!”王守仁身形踉跄,卷着舌头醉眼迷蒙道:“今日咱俩喝酒,你有没有觉得总差了一点味道?”

秦堪充血赤红的眼睛一瞪:“难道店家在酒里掺了水?好大胆子……”

“不,不是,你说过,偷来的酒最美味,老实说……我在贵州已想了整整两年,哪怕玉浆仙酿也不及偷来的酒之万一呀,不知贤弟以为然否?”

秦堪大笑:“有道理,今晚不如你我做一回雅贼?”

王守仁大喜,手一挥豪迈道:“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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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秦堪和王守仁酩酊大醉的同时,京师神奇般地冒出了一个惊天谣言。

谣言永远有它的市场,而且不分地域不分时段,该出现的时候它便出现,背后不知牵扯着多少别有用心的阴谋。

作为大明的国都,京师街头巷尾永远少不了话题,除了吃饭睡觉,百姓们最热衷的莫过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共享张家长李家短,天知地知的事情经过一张张嘴渲染加工再散播出去,便完全变了味道,导致谣言的最后版本集中了无数人叠加的想象力和满满的恶意。

这种陋习似乎从人类有了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以后便一直伴随着文明的发展而延续。

继上次秦堪晋爵国公的热门话题过去不久,京师又有了新的话题,这回街头巷尾的传闻有点大逆不道,所以就连近年来风气已大大改善的锦衣卫和东西厂也不得不紧张起来。

这次的传闻跟当今天子朱厚照有关。

不知哪位知情人士说漏了嘴,议论当今天子时说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当今天子朱厚照非弘治先帝所亲生,而是当时宫里一个名叫李广的太监从外面抱回来的一个平民的孩子,真正的太子已被掉了包,至于掉包太子的原因,则是因为宫里仍残留着宪宗时期万贵妃的心腹爪牙,掉包是为了给死去的万贵妃报仇,毕竟弘治皇帝曾是万贵妃的死敌。

这个秘密瞒了十八年,直到最近宫里某个小宦官无意中得到已逝太监李广生前留下的一则扎记,里面详细记述了这个惊天秘密的始末。

传闻还说,宫里的消息传出来后,当今天子和张太后都知道了此事,张太后心存疑虑,宣太医进宫,想与朱厚照滴血认亲,证明他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谁知皇帝却勃然大怒,不仅秘密处斩了两名太医和传播谣言的百多名宦官宫女,而且更将生母张太后囚禁于慈宁宫,严禁其踏出殿门一步,如今宫里的气氛剑拔弩张,动辄便有宦官和宫女的尸首半夜被扔到乱葬岗,皇宫里阴风阵阵,几成鬼域,夜间常闻厉鬼哭嚎,宫里上下一片凄惶……

传闻非常的详细,有前因有后果,传得活灵活现,似乎亲眼所见一般,可谓一则引人入胜的好故事,事情又与素来神秘高贵的天家有关,京师的街头巷尾因为这个传闻几乎沸腾了。

百姓们沸腾,但厂卫却紧张了,就在秦公爷与王守仁喝酒的当口,东厂厂督戴义和西厂厂督谷大用又惊又怒,急忙下令番子大索京师,一个时辰不到便当场拿问了数百名散播谣言的百姓,拿进诏狱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杂治,京师城里的气氛骤然也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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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南昌。

这是一座因水而建的城池,城池四周江河湖泊纵横,赣江,锦江,抚河与鄱阳湖连成一片。

宁王的封地便是这座城池。

很显然,宁王是位受骗上当者,第一代宁王朱权上了一个恶当,这个上当的性质跟现代手机短信中特等奖不一样,后果比较严重,于是宁王上当后的苦果一直延续了五代。

永乐靖难时曾许下“江山共治之”的承诺,事实证明根本就是放屁,原本可以得到半壁江山的宁王,最后的结局却只能蜷缩在这座小城池里动弹不得。

这是耻辱,宁王一脉上下五代人已将这个耻辱刻入了心里,代代相传,仇恨一代比一代深刻。

由此也可以证明,骗子不一定能当上皇帝,但当上皇帝的一定是骗子,被亲兄弟当成二百五糊弄的宁王一脉从此痛定思痛,于是在南昌这座城池里开始了报复社会的行动。

不得不说,没当上皇帝的朱家藩王里面,从始到终没出过几个好东西,人渣的数量占朱家总人数的九成以上。

如今的南昌城已被宁王朱宸濠折腾得奄奄一息,城内家产但凡稍微殷实一些的中产阶级和富户已经被宁王敲诈勒索得干干净净,如今能在城里活下去的,基本都是些毫无油水可榨的穷人。

正史上对这个时期的南昌城是怎样描述的呢?

“尽夺诸附王府民庐,责民间子钱,强夺田宅子女,养群盗,劫财江、湖间,有司不敢问。”

这就是宁王报复社会的具体举措,堂堂藩王,天家贵胄,如今竟自甘堕落成了土匪棒老二之流,藩王不像藩王,变成了山大王。

宁王殿下的处世观很简单,也很朴实。——我只是王爷,不是皇帝,南昌城里的百姓不是我的子民,而是皇帝的子民,敌人的子民自然也是我的敌人,对敌人用不着太客气。

这种想法无疑很混蛋,正所谓“崽卖爷田不心疼”,宁王搜刮南昌的富户商贾还真没心疼过,对城中的百姓和官员的态度就像对待敌人一样冷酷无情。

无情还是有好处的,至少现在的宁王很富有,几乎可以算是富可敌国,不仅有钱,还有粮。

一个有钱有粮而且四处招兵买马的藩王,傻子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按理说远在京师的皇帝也应该知道了,然而奇怪的是,朱厚照偏偏不知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当然,大明的文官比鬼有气节多了,钱再多肯定也不会帮宁王推磨,不过收了宁王的银子,帮他在朝堂上打打圆场,说说好话还是不打紧的。

大明腐败的官场,给宁王的谋反提供了最合适的温床。

此时的宁王府书房里,朱宸濠和他手下的谋士张士实,刘养正三人聚在一起,细语商议着阴谋。(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二章 酒后惹祸

(上章有笔误,宁王幕僚之一应是“李士实”,不是张士实,码字脑子犯抽,张冠李戴,惭愧之至。)

李士实的来头不小,也是宁王朱宸濠最看重的一位幕僚。

他是成化二年的进士,当过刑部员外郎,当过按察副使提学浙江,还当过山东左布政使,右副都御史,甚至最高还当过刑部侍郎,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部级高官,不仅如此,李士实在学术文化方面也颇有才名,在当时文坛上的地位甚至与李东阳齐名,被世人誉为“三名士”之一。

从他的这些个人履历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李士实是典型的大明士子,这类人嘴上正义,内心虚伪,虽谈不上对皇家有多忠诚,但按理说也绝不会参与一个藩王的谋反,尤其是这种部级高官,更应该有着相对比较坚定的政治觉悟。

然而李士实事实上还是参与到了宁王的谋反之中,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宁王谋反集团的第二号核心人物。

做出这样的选择自然是有原因的,其一,李士实是南昌人。

不能小看大明士子的乡土情结,中国从古至今,“老乡”二字在国人心中的分量是很重的,李士实致仕归乡后,心怀异志的宁王对这位曾经官居侍郎的高官怎么可能不拉拢腐蚀?于是打着老乡的招牌亲自拜会李士实,有没有三顾茅庐不可考,但老乡这块招牌无疑很管用,宁王于是便交上了这个官场争斗中失败而被迫致仕的部级高官。

其二。宁王朱宸濠后来死乞白赖与李士实结成了儿女亲家。

不得不佩服朱宸濠的算计,一步一步将大明优秀的部级领导干部腐蚀,引导他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为了自己的大业,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拉拢李士实,朱宸濠可谓下足了重本,而李士实显然没有吸取京师朝争失败的教训,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人心是多么的险恶,傻乎乎地答应了宁王的亲事。

直到儿女成了亲。热闹散场。朱宸濠这才跟他摊牌,亲家你看啊,咱们朋友也交了,儿女也成亲了。正所谓八拜都拜过。只差最后一哆嗦。李士实很应景地问,“还差哪一哆嗦?”,朱宸濠便很诚恳地告诉他。你就帮帮忙让我率军打进京师当一回皇帝呗……

碰到这么一个坑亲家的货,李士实愤怒极了,指着朱宸濠的鼻子,从太祖朱元璋一直骂到第一代宁王朱权,并强烈要求与朱家历代先祖的正室夫人发生非纯洁关系,哪怕朱元璋的老婆马皇后也不放过,越骂李士实越绝望。

与宁王交好,与宁王结亲,这是满朝皆知的事了,将来若宁王谋反被诛,他李士实能逃得过加颈一刀。

没办法,李士实只好悲愤的一咬牙一跺脚,跟着朱宸濠一条道走到黑,于是成了宁王谋反集团的第二号人物,从此踏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

从这点上看,朱宸濠跟梁山及时雨宋江有点相似,碰到合意的人才便将其“赚上山来”,通常不管被赚的人是什么感受。

…………

…………

王府书房内,朱宸濠的神情有些凝重,李士实和刘养正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王爷,近日南昌城内骤然多了不少生面孔,这恐怕不是件好事……”李士实沉声道。

朱宸濠冷哼:“多半是朝廷的厂卫人马,不知他们收到什么风声,竟敢来探听本王的虚实。”

李士实拧着眉道:“咱们并未露出任何反意,王爷以重礼交好京师各重臣,又常在府内邀宾宴客,与文士们谈论风月,招兵买马的事皆是下面的心腹暗中行事,不可能走漏风声呀……”

朱宸濠叹道:“李先生难道忘了京师城里还有个秦堪吗?”

李士实一惊,接着苦笑:“果真差点忘了他,或许旁人不知王爷意图,此人恐怕再清楚不过,当初王府幕僚陈清元落在锦衣卫手里,王爷遣重礼欲将其赎出,谁知那秦堪软硬不吃,后来竟设计陷害王爷,将王爷逐出京师……咱们至今仍不知陈清元的下落,落到锦衣卫手里,那陈清元怕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王爷的意图在秦堪眼里已不是秘密……”

提起这段耻辱的往事,朱宸濠眼迸出点点寒光,一双铁拳情不自禁握紧。

“南昌近日这些生面孔多半便是秦堪派来的锦衣卫探子,这秦堪不知怎的天生与本王八字不合,当年他还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没想到两三年时间过去,他竟已位封国公,手握整个锦衣卫,此子不简单呐……”

李士实小声道:“王爷当初在京师时便不该与他结怨……”

朱宸濠怒道:“李先生你自己再想想,本王何曾主动与他结过怨?都是他在撩拨本王,一步又一步逼得本王不得不与他反脸成仇!”

一旁久久沉默的刘养正捋须一笑,神情非常从容悠闲,颇具几分万事尽在掌握的谋士风范。

刘养正的派头十足,但若论起出身和资历,却比李士实这个曾经的部级高官差远了,他只是个考不上进士的举人而已,考不上进士不丢人,不过考不上进士却仗着读过几本兵书,便处处摆出一副孔明再世的样子那就有点丢人了,但刘养正的自我感觉非常好,或者说脸皮非常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偏偏朱宸濠很吃他这一套,每每看到他摆出算无遗策的模样便打从心底里感到赏心悦目,刘养正和李士实给了朱宸濠一种卧龙凤雏尽入吾彀中的错觉,唾手而得天下有何难哉。

老朱家圈养藩王的政策在这里便显现出了弊端,王爷们一个个都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王爷勿忧。学生以为,南昌进来这么多锦衣卫探子并不足虑,王爷只要没有公然举旗对抗朝廷,秦堪便奈何不了王爷,他派这么多锦衣卫来南昌,为的也是寻找王爷造反的证据,对京师朝廷来说,藩王造反非同小可,秦堪圣眷再隆亦不可能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此乃取死之道。再说王爷这些年给京中重臣送过那么多礼。就算秦堪有什么动作,那些不想被牵连的重臣们怎能不群起而攻之……”

朱宸濠神色渐缓,冷笑道:“刘先生说得不错,一个靠着奴颜卑色媚上而得宠信的小人。本王何惧哉。如今咱们要做的便是招兵买马。拉拢收买鄱阳湖上的水贼盗匪,另外……”

朱宸濠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案,道:“新任江西巡抚孙燧最近可有举动?”

刘养正冷笑道:“那孙燧不识抬举。学生代王爷几次送重礼上门,皆被婉拒退回,平日无论衙门办差还是私下宴客,孙燧总与我王府中人刻意避开,王爷,这人怕是用不了。”

朱宸濠重重一哼:“既然不能为本王所用,便让他滚回京师去,莫要在本王面前出现,如若不然,呵呵,王哲董杰等人便是他的下场。”

王哲董杰皆是前任江西巡抚,在孙燧之前,共计四任江西巡抚莫名离奇死在任上,或死于中毒,或死于匪盗,四个人在江西巡抚任上都没干满一年,朝中有人猜测与宁王有关,奈何苦无证据,事涉藩王皆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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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酒醒后头很痛,痛得很想拿把斧子把头剁下来。

没醉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宿醉有多痛苦,那是一种被无形大手生生将肉体和灵魂剥离的痛,当然,事实上秦堪也痛得不怎么想要灵魂了……

痛苦地揉着太阳穴,秦堪嘶哑着嗓子呻吟般呢喃:“来人,拿水……”

耳边一道声音如释重负般笑道:“好了,老爷醒了,快请夫人来……”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秦堪睁开眼,杜嫣一脸怒气,而怜月怜星小姐妹却古怪地瞧着他,似乎……想笑?

秦堪虚弱地翻着白眼:“看什么看,赶紧拿水来!相公我渴死了。”

怜月赶紧将秦堪扶起身,怜星则非常乖巧地将茶水送到秦堪嘴边,一口口的喂。

牛饮了好几盏茶水,秦堪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这才回过神,悚然一惊。

“我怎么在家里?昨晚不是和王守仁一起喝酒来着吗?王守仁呢?”

杜嫣再也忍不住,气得直戳秦堪脑门儿。

“你还好意思提昨晚,也不知你打哪儿认识那么一个叫花子……”

秦堪气定神闲道:“别老一口一个叫花子,人家可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而且是很厉害的读书人,简直可以算是圣人了。”

杜嫣呸了一声,气道:“你知道你昨晚和那位圣人干什么了吗?”

这还真不知道,秦堪昨晚喝到最后已经断片儿了,只记得和王守仁踉跄离开燕来楼,后面的事情便完全失去了记忆。

“我糟蹋良家妇女了?”秦堪有些惴惴,这是他最担心的事,虽说以如今秦堪的地位,就算真干了这么没出息的事,也没什么要紧的,连政敌都懒得用这种脆弱的理由打击他,只是若真干了这事,教他这位新晋宁国公的老脸往哪搁?

幸好杜嫣的回答让秦堪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那倒没有,跟昨晚你干的事情比起来,糟蹋良家妇女简直不算事了……”

秦堪呆滞片刻,接着大惊失色:“难不成我把王守仁糟蹋了?王守仁他人呢?”

杜嫣俏脸发黑,气得狠狠掐了他一下,道:“满脑子乱七八糟想什么呢,你知不知道昨晚你和那叫花子合着伙儿把李东阳大学士家房子烧了!”

秦堪呆住了:“…………”

杜嫣见秦堪久久不语,又好气又好笑,恨恨地再掐了他一下,道:“平日见你斯文儒雅,一副读书人的做派,怎的喝了酒便无法无天,杀人放火什么事都敢干……”

“夫人此言差矣,相公我没喝酒的时候照样也杀人放火……”秦堪觉得头愈发痛了,揉着眉心道:“说说吧,我昨晚和王守仁到底干了什么事……”

杜嫣气哼哼地把秦堪昨晚干的事说了一遍。

秦堪和王守仁都是行动派,说做便做,昨晚喝到酣畅处,一说起偷酒,二人一拍即合,马上出了燕来楼,为了突出偷酒这件事的风雅,秦堪乘着醉意特地将身边的侍卫全都赶远,然后二人踉踉跄跄在京师内城游魂般瞎逛,秦堪的侍卫见国公爷醉了,又不敢真的走远,一直远远在他身后跟着。

二人不知怎的逛到了内城李东阳府门前,一见门口两只高挂的李府灯笼,秦堪忽然想起李东阳家里存着好酒。

作为掌管天下最大特务机构的总头目,京师各个大臣家里的隐私秦堪件件都知道,李东阳常跟友人吹嘘自己曾在后院梅树下埋了十坛女儿红的隐秘事秦堪自然也非常清楚,他更清楚李东阳把这十坛酒当成了传家宝贝,连他儿子李兆先跟朱老公爷的孙女成亲那天都没舍得拿出来喝。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李东阳万万没想到自己时常挂在嘴边吹嘘的宝贝真被贼惦记上了。

于是月黑风高的夜里,秦堪和王守仁借着酒兴,不知从哪儿寻摸了一架梯子,就这样翻上了李府的围墙。

作为当朝大学士府,府内的守卫自然也是森严的,二人刚骑上墙头便被李府的家丁护卫发现了,铜锣敲得震天响,火把一支支点了起来,将二人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遁形,围墙的另一边,秦堪的侍卫也吓坏了,打着火把急匆匆赶来救驾,不远处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连五城兵马司巡夜的兵丁也惊动了。

秦堪和王守仁二人骑在墙头好生尴尬,相比之下秦公爷还是比较要脸面的,二话不说立马放弃了偷酒行动,顺着梯子便下来了,王守仁酒还没醒,自告奋勇留下断后,秦堪此时当然不会跟他客气,老实说,他正想一脚把王守仁踹下墙头引开李府护院家丁的注意,既然王守仁主动要求留下,秦堪正求之不得,匆匆塞给他一支火把后便跑远了。

王守仁不愧精通兵法,深知声东击西之妙用,骑在墙头哈哈狂笑两声,手里的火把脱手飞出,恰好点燃了李府后院的马厩,忙着追偷酒贼的李府家丁们大惊失色,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开始灭火,而王守仁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骑在墙头狂笑不已,口里高声唱着“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最后被义愤填膺的李府护院当场拿下,揍了个半死……

…………

听完杜嫣的细述,秦堪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很难想象斯斯文文的自己竟干出这么狂野的事情,酒果然不是好东西啊……

杜嫣说完还不解恨,使劲拿手指戳秦堪的太阳穴:“堂堂国公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喝了酒怎地这副德行?老跟我说当今天子荒唐,常惹祸事,你比他好到哪里去了?”

“别戳,相公头要爆了……”秦堪痛苦地捧着脑袋呻吟。

“今日天还没亮,相公干的坏事便满城传开了,如今相公的名头可是实实在在的名震京师,声名远扬啦……”杜嫣越说越气,最后却忽然噗嗤笑了。

秦堪有气无力道:“这几日相公还是不出门,先躲躲再说……”

杜嫣笑着叹气:“相公怕是躲不过去了,李东阳李大学士今日一下朝便直奔咱家,现在还坐在前堂等着兴师问罪呢。”(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三章 离栈之意

秦堪很少大醉,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原来自己的酒品和朱厚照的牌品一样差劲。

脑子里的记忆似乎从昨晚出了燕来楼以后便是一片空白,完全被切断了,自己说过什么干过什么只能听杜嫣给他叙述,而他则睁着呆滞茫然的眼睛,任杜嫣填补自己的记忆空白。

这种感觉不太好,听杜嫣那张樱红小嘴娓娓道出自己的醉后所为,秦堪越听越觉得陌生,仿佛被鬼上了身似的,一切都不真实。

感觉不真实,但李东阳却真真实实的坐在国公府的前堂等他。

秦堪的头更痛了……

“既然昨晚已得罪他了,索性叫人将他乱棍打出去,得罪彻底算了……”秦堪咬牙,恶向胆边伸,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现实,更不想面对李东阳。

当初刚来京师时已烧过李东阳房子一次,那是因为被东厂上千番子剿杀,为了活命才想出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事后秦堪给李东阳不仅赔礼道歉,光送给他家聊表歉意的礼品就足足装了三大车,李东阳这才悻悻地不再追究。

可怜的李老先生没招谁没惹谁,无端端的祸从天降,昨晚又被两个醉汉烧了房子,将心比心,若秦堪遇到这种事,此时此刻肇事者大抵已被活埋了吧……

杜嫣听到秦堪丧尽天良的这句话,瞪圆了眼睛惊呆了,许久之后才狠狠地捶了秦堪一记,这回可真是下了重手。痛得秦堪倒吸凉气。

“相公酒还没醒吗?说什么混帐话呢!李老大人可是当朝内阁首辅,你和那叫花子无缘无故把人家房子烧了,事后不仅不赔礼,反而叫人把他乱棍打出,你这简直是……”

杜嫣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自己的相公,语结半晌,又气得狠狠掐了他几下。

秦堪揉了揉额头,道:“好吧,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今日便不把李东阳赶出去了。相公这就去给他赔礼。”

秦堪笑着起身。临走特意扫了一眼杜嫣的小腹,见小腹仍是平平瘪瘪,秦堪不由有些失望。

平日嘴里说着孩子求不来的,要看老天爷的缘分。这都是安慰杜嫣的话。实际上秦堪自己也非常渴望能有一个他和杜嫣的结晶。如今她肚子还没动静,秦堪不得不怀疑上次唐子禾究竟有没有把她治好,以前见过唐子禾出手。秦堪却一直忘了问唐子禾医术上的特长了,万一她擅长的是下毒而不是救人……

下次见面一定要问问她有没有行医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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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磨磨蹭蹭走进前堂时,第一眼便看到李东阳的胡须在微微颤动,二人相见,李东阳顿时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秦堪知道,这副神态绝对不是惊喜,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李东阳眼中凶光闪烁,有种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戾气,很显然,老家伙来者不善。

“赔钱!”招呼也不打了,秦堪见面的第一句话便很识时务:“西涯先生息怒,昨晚给贵府造成的任何损失,我愿双倍赔偿,多少银子您出个价。”

“你……”李东阳指着秦堪抖了半晌,怒道:“果然是混帐人干混帐事,连说话也说的混帐话!小子,老夫问你,你一次又一次烧我家房子,老夫的府宅到底多招你嫌弃,你非要一把火把它烧干净?”

秦堪面带愧色:“西涯先生言重了,贵府清新脱俗,幽雅入胜,而且风水极佳,正是招财进宝,多福多寿的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你还敢放火,而且烧了一次又一次,上回你身陷绝境,东厂番子欲取你性命,情急之下设法自救,老夫虽被你当了枪使,却还是勉强原谅你了,这回你若不给老夫一个说法,咱们便去金殿皇上面前打官司!”李东阳火气很大。

“皇上很忙的,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他了……”

李东阳怒瞪着他,许久之后重重一叹:“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国公了,为何做事越来越跟皇上一样荒唐?君子当慎言慎行,哪怕酒后亦是如此,你看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秦堪理亏,半晌从喉咙眼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最近压力比较大……”

李东阳哭笑不得,用手指点了点秦堪,愤怒的神色却已稍微缓和。

秦堪情知李东阳已不怪罪,心中连道侥幸,看来昨晚醉后还是尚存一丝理智的,意识模糊中还知道找熟人下手,若昨晚烧的是那些素来视他如仇寇的言官御史们的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来人,上茶,上好茶!”秦堪头一次对没提礼物上门的客人如此客气。

李东阳坐下来,苦笑着摇摇头,捋着胡须缓缓道:“今日老夫上门,一则是兴师问罪……”

秦堪急忙接过话头:“已然问过罪了,晚辈知错,此事揭过不提吧?”

李东阳哼了哼,接着道:“二则,老夫是想来跟你说一声,过了今年,老夫便要致仕告老了……”

秦堪呆住了,只觉得心往深谷里狠狠一沉。

“西涯先生要告老?这……还早吧?”

李东阳叹道:“不早了,老夫今年已六十多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少问政事朝务,天下的担子便全部压到我们内阁三位大学士身上,国事皆由内阁和司礼监而决,老夫每日批阅各部各地官府奏疏少说也有上千本,老夫咬着牙硬撑了三年,今年实在撑不下去了……”

秦堪垂头。心中浮起无比的伤感。

他知道李东阳说的是实情,这三年来,秦堪能感觉到李东阳的疲惫,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他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辛苦,鬓边的青丝不知何时已渲染上了白霜,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精神矍铄的内阁大学士,如今已越来越像一位迟暮的老人,离生命的终点越来越近……

看着李东阳苍老的面容,秦堪静默许久。忽然站起身朝他毕恭毕敬长长一揖。

李东阳见秦堪难得的正经肃穆模样。不由欣慰地捋了捋须,眼中晶莹闪烁。

“小子何以行此礼?”

秦堪正色道:“晚辈敬老大人为大明社稷一生劳苦,鞠躬尽瘁。天下文官只将忠义挂在嘴上,然真正为大明耗尽一生心力者。唯老大人一人矣。”

李东阳眼眶泛起老泪。眨了眨眼使劲将泪水憋回去。长长叹道:“若满朝同僚皆如你这般视我,老夫纵算是累死在书案前亦甘之若饴了,自刘健谢迁走后。天下人皆云老夫贪权恋栈,失德丧节,连老夫的学生都当众与我割袍断义,他们何曾懂我,钟鼎山林,各秉天性,离开是为彰显气节,难道留下的一定是贪权之辈吗?”

秦堪沉声道:“老大人这几年忍辱负重,晚辈都看在眼里,今日骤闻老大人欲致仕,晚辈心中着实难过,虽知老大人辛苦疲累,但可否再勉力强撑几年?晚辈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以后若朝堂上少了老大人的默契相助,晚辈的处境恐怕愈发艰难……”

李东阳笑着摇头:“老夫知道你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足以改变国运气数,但是这些事也皆是耗时日久的事,几年里见不着成效的,老夫垂垂老矣,撑不下去,也等不起了,老夫能做的,便是在其位之时再好好助你一程……”

说着李东阳从袖中掏出几本奏疏递给秦堪。

秦堪接过一看,心中愈发感动。

几份奏疏都跟秦堪有关,有天津各官府衙门的人事安排,包括秦堪曾经提出的设天津知府,按察司,都指挥使司以及锦衣卫千户所,有关于辽东都司的人事安排,原副总兵叶近泉已正式升任为总兵官,整个辽东六个卫所,其中有三个卫所的指挥使皆是叶近泉提名的心腹将领,还有几个在朝堂上对秦堪特别仇视的言官,也被李东阳分派到地方为巡按御史,不日便将离开京师。

李东阳捋须笑道:“这几份奏疏老夫明日将在内阁发起廷议,应该不会有什么阻力,辽东换将的事麻烦一点,毕竟兵权这个东西很敏感,但是叶近泉这两年率兵与鞑子主动接战,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新战法,胜负往往五五之数,这已然非常难得,提请辽东换将之事,老夫也有了底气。”

“这几件事确实对晚辈非常重要,老大人这么安排,晚辈少了很多阻力,多谢老大人成全。”

李东阳哈哈笑了两声,又掏出一份东西往秦堪面前一递。

秦堪不知李东阳又给他行了什么方便,心中愈发感动。

接过一看,秦堪顿时呆住了。

李东阳呵呵笑道:“公事说完了,咱们说说私事,昨晚你和王华家的小子酒后荒唐失德,烧了老夫家后院的马厩,厨房和一个凉亭,珍稀草木更是不计其数,这里是老夫家里帐房估算出来的损失,承惠一共二万两银子,速速叫人把银子备妥,老夫等会儿带走……”

“这……,晚辈知错,马上就叫人备银子。”秦堪尴尬地擦汗。

“孺子可教也……”李东阳捋须欣慰地笑,接着若有所思道:“不过你这锦衣卫指挥使倒是当得不错,昨晚你落荒而逃之后……”

秦堪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纠正道:“应是暂避锋芒……”

李东阳老脸一板,瞪了他一眼道:“老夫偏要说落荒而逃,你把我房子都烧了,还有脸跟老夫抠字眼儿?”

秦堪苦涩叹道:“好吧,落荒而逃……”

“嗯,昨晚你落荒而逃之后不到半柱香时辰,马上有个锦衣卫百户找上门来,说老夫家的房子是他烧的,他愿受老夫任何责罚,小子,这位百户可是你暗中叫他来顶罪背黑锅的?”

秦堪惊讶地瞪大了眼,失声道:“世上竟有这等好人?老大人,这可真不是晚辈叫他来的,众所周知,晚辈就算做了坏事通常是一概不承认,何来叫人顶罪背黑锅之说?老大人小觑晚辈了。”

李东阳叹道:“看来老夫想在你身上发现一丁点羞耻心比登天还难……”

“老大人,这百户叫什么名字?”

“他姓钱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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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冬至,回家陪父母吃饭,少码了一点点。。(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四章 阳明离京

钱宁?

秦堪眼睛一眯,很快便想到那张比他还英俊白净,恨不得朝他脸上泼硫酸的脸。

原来是他。

刘瑾下内狱时最后的奋力一搏只为求得一线生机,几乎已快成功,却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钱宁半途杀出来破坏了,刘瑾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没能盼来朱厚照的赦令。

秦堪尤记得钱宁悄悄杀了为刘瑾报信的校尉后在他面前邀功的表情,那双看起来忠诚的眸子透出对权势的极度渴望,这也是秦堪一直没有提拔他的原因。

男人需要权势,渴望得到权势,这无可厚非,包括秦堪自己也并不掩饰对权势的追求,那种淡泊名利的男人秦堪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人要么太傻,要么太假,对秦堪来说,这两种人都很讨厌。

但是钱宁对权势的渴望却表现得太赤裸了,这一点令秦堪不喜。

人对欲望的表现程度是个很微妙的东西,既不能没有,也不能太强烈,至于表现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放心也不令人厌恶提防,这个没有统一的标准,朝堂上那些久经风浪的官员们心里都有一杆衡量的秤,久而久之,秦堪自己心里也有了一个标准,钱宁这种人无疑超出了秦堪心里的标准,所以他默默为秦堪立下如此大的功劳,秦堪却非常罕见的既不升也不赏,这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对钱宁的态度。

实在没想到,钱宁竟是如此不甘寂寞的人。上次立功没得到提拔,这次又让他找到了机会。

机会这种东西很公平,它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处心积虑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坏人。

李东阳捋须微笑的看着秦堪,眼中露出看穿尘世迷雾般的洞悉光芒。

“老夫没想到你在锦衣卫里如此得人心,前脚刚跑后脚立马就有人来帮你顶罪,呵呵,这种本事老夫一生都不曾有过。”

秦堪苦笑道:“老大人的话总是令晚辈思之再思才敢回答,实在不知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李东阳笑道:“就当老夫在夸你吧。老夫痴活六十载。自问一双招子从没看走过眼,这个钱宁似乎不是善类,你若欲用他,当须留几分余地才是。”

“老大人的教诲晚辈记下了。”

李东阳呵呵一笑。忽然又出现了神转折:“不过呢。老夫转念一想。你这人貌似君子,实则也不是什么善类,钱宁在你手下怕是翻不出什么大浪。这样一想,老夫便安心许多,呵呵,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秦堪脸颊抽了抽,努力克制住今晚再朝李府放火的冲动。

“老大人……”秦堪嗫嚅几下,终于还是讪讪问道:“听说昨晚王守仁被贵府护院家丁拿下,不知现在他……”

李东阳呵呵笑道:“哦,这个你不用担心……”

秦堪刚舒了一口气,李东阳接着补充道:“他已被王华锁拿回家,等着受死了。”

李东阳笑得很和煦,笑容如吹面不寒的春风,显然王守仁回家受死这件事令他很爽很高潮。

李东阳走的时候很高兴,秦公爷赔偿的二万两银子用马车装着,随同李东阳晃晃悠悠回城,老头儿心情极好,离开秦府大门老远甚至还能听到他得意的歌声……

如果不是担心老家伙年纪大了怕打死他,秦堪真想把杜嫣放出来,在他身上施展旋风腿,太极拳,八卦掌等等一系列武林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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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终于等到了被秦公爷召见的机会。

李东阳离开后,秦堪立马便叫人将钱宁叫到府里来。

此刻钱宁正垂首站在秦府的前堂内,大气也不敢喘,神态毕恭毕敬,表情端正肃穆,眼观鼻,鼻观心,令上位者一看便知这是个能用的人才,而且用起来一定很顺手,叫他赶狗不敢撵鸡的那种。

府中丫鬟奉上茶,钱宁受宠若惊,连道不敢,不仅如此,钱宁还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亲手将茶盏递到秦堪面前,腰身半躬,神情微微有些兴奋,仿佛能给秦公爷递茶是一件毕生荣幸的事。

在召见钱宁之前,秦堪便已得到了他的一切信息。

和刘瑾的经历如出一辙,钱宁本不姓钱,幼时被卖到一个名叫钱能的太监家里,于是改了姓,钱能死后宫里推恩,钱宁因宦官养子的身份受了义父的福荫,这才进了锦衣卫当了百户。

经历很普通,也很清白,能进锦衣卫并且当上百户的都是清白人家,或世袭或荫恩,背景有问题的人不可能进入这个直属皇帝的铁血系统。

打从看到钱宁起,秦堪便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钱宁的表情,没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表情很完美,恭敬,兴奋,忐忑……这些元素都能从他脸上看出来,分寸把握得很好,丝毫不做作,只是那双看似清澈的眸子里透露出极度的渴望,和一股子野心勃勃的味道。

秦堪越看越不满意,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李东阳没说错,这人显然不是善类,这一点秦堪并不介意,还是李东阳的老话,他秦堪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再说锦衣卫里也确实很难找出一个善类,好人在锦衣卫里是待不下去的。

秦堪不怕用恶人,但钱宁这种恶人,火候还不够,还需要磨练。

端起手上的茶盏盖儿,秦堪吹拂着茶水面上的零星茶梗,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水。

钱宁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依稀能感觉得到氤氲如迷雾般的茶盏后面。有一双眼睛能直透朦胧的雾气,看穿他的心灵。

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秦堪终于缓缓开口。

“钱宁……”

“属下在。”

秦堪笑了:“不用装出这副样子,你再恭敬我也不会拿你当好人,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却不喜欢跟爱演戏的人说话,太累,也太假。”

钱宁浑身微微一颤,恭声道:“公爷在属下眼里是天一般的大人物,属下不敢不恭敬。”

秦堪的目光很温和:“昨晚我不小心烧了李东阳大学士的房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钱宁神情自然道:“回公爷的话。昨夜正好轮到属下领弟兄们巡视内城,当时公爷和贵友闹出的动静……呃,有点大,属下当即便赶到了李府前。恰好见公爷跑远。而李大学士穿着里衣站在门前破口大骂。属下慌了神,担心公爷可能遇到了麻烦,于是马上站出来把这个麻烦担下了……”

“为何要主动出来为我顶罪?”

“公爷是锦衣卫指挥使。您的麻烦就是整个卫中弟兄的麻烦,属下能为公爷分忧,实为生平幸事。”

秦堪笑得愈发灿烂了,这话听着真舒服,如果是丁顺李二说出这番话,秦堪一定会亲昵地踹他们两脚以示表扬,而钱宁说这些话,秦堪只回以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心腹与非心腹的待遇差别。

“钱宁,你是个有上进心的人,我喜欢下面的卫中弟兄都有这份上进心,但是仅仅有上进心还不够,要想有个敞亮的前程,自己用双手去拼,去挣,军中功名只在马上取,你以为然否?”

钱宁微微有些激动:“公爷说的是极,属下牢记在心,只求公爷能给属下一个亲手挣取功名的机会。”

秦堪眼睛微微眯起,思索半晌,缓缓道:“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挣功名搏前程的机会,过几日我有一位朋友要启程离京,巡抚江西,你领麾下百户弟兄一路保护他,若能保他周全,让他全须全尾地回京,我升你为锦衣卫西城千户。”

钱宁大喜,猛然抬头,重重抱拳道:“属下誓死保那位大人周全。”

秦堪沉声道:“你要记住,他的命很金贵,不容一丝一毫闪失,若他在巡抚江西时有什么三长两短,钱宁,你趁早在江西拿刀抹脖子吧,回了京可就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了。”

钱宁浑身一凛,急忙道:“属下保证公爷的贵友一根毫毛都不会少,属下愿立军令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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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朝廷的任命终于下来了。

汀赣巡抚领佥都御史衔,这是王守仁的新官职,这是秦堪为王守仁积极奔走,以及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在朝中积累多年的人脉换来的结果。

拿到吏部任命的第二天,王守仁便整理好了行装,拜别了老父亲上路了。

京师德胜门,历来是朝廷大军开拔出京征讨四方的必经城门,取“得胜凯旋”之意,故名德胜。

德胜门外,在众侍卫的层层护侍下,秦堪亲自相送王守仁。

王守仁没穿官服,只着一身玄色长衫,而钱宁则一身家仆护院打扮,威风凛凛站在王守仁身后,像一只忠于主人的恶犬,马车四周围着一圈锦衣卫,都是钱宁的下属。

今天的王守仁形象有点不佳,眼眶一只青一只黑,眼袋微微充血肿起,嘴角一片青紫,右边脸颊也肿了一块。

本来应是“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的伤感送别场面,却因王守仁这一脸的伤痕而变得颇带喜感,反正秦堪看着他时只想笑,又觉得不礼貌,只好使劲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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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五章 伯虎伤情

“王兄今日看起来特别的英俊,不仅气色好,而且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意气风发的味道,实在是风采照人,引人敬仰啊……”秦堪憋着笑损人。

新任的王巡抚似乎没有任何升官后的喜悦,反而垂头丧气如同打了败仗的溃兵,听秦堪这句话后王守仁的脸色愈发青中带绿。

“幸灾乐祸?”王守仁朝秦堪挑眉。

秦堪正色道:“敬仰,真的是敬仰,别无他意。”

王守仁重重叹气:“我发现我自从认识你以后就没走运过,刚认识你时便被你用大炮轰,后来被刘瑾贬谪,好不容易走完了霉运想干点风雅的事吧,我又倒霉了……”

“说得我跟扫帚星似的,王兄你倒霉可跟我没什么关系,那晚可是你哭着喊着要我带你去偷酒的,本想拒绝你吧,又见你倒霉这么久难得高兴,只好勉为其难答应,谁知咱们运气不好被人逮了个正着,王兄,你的运气果真倒霉到家了,是不是考虑去寺庙里请老和尚给你开个光?”

王守仁气得脸颊一扯,却扯动了脸上的伤痕,痛得他直吸凉气。

“都是李东阳的家仆揍的?”秦堪的语气很同情。

“李府倒比较客气,只是揍了我一顿,后来被家父派人把我接回来,那一通揍才叫真的狠厉,我小时候跟父亲说要当圣人,父亲都没这么照死里打过我……”

秦堪肃然起敬,转身朝王家方向拱了拱手:“令尊高风亮节。大义灭亲,可敬可佩……”

王守仁冷着脸道:“你这张毒嘴损够了没有?”

秦堪哈哈大笑:“够了,够了……”

分别在即,秦堪的神情严肃起来,注视着王守仁,肃然拱手道:“阳明兄,此去江西凶险万分,你一路小心……”

指了指钱宁和他手下的百余名校尉,秦堪道:“我能给你提供的保护只有这么多,人再多就不合适了。他们会保你周全。若发现事艰难为,当速速抽身回京,你不能出事。”

王守仁的笑容透着自信:“放心,我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更不是那种迂腐的腐儒酸丁。圣人之学可安邦定国平天下。今日总算有了机会可以一展我之所学,贤弟安坐京师,且看我如何一手搅动江西风云!”

二人拱手道别。王守仁进了马车,临走时秦堪特意深深看了一眼钱宁的背影,钱宁似有所觉,转过身朝秦堪单膝一跪,什么也没说便转身上路。

秦堪嘴角露出了轻笑。

王守仁是个好人,但他在史书上的名声却不完全是好人,对付叛军乱民时,这位王圣人下手可着实狠厉毒辣,毫不留情,如今再加上一个绝非善类的钱宁陪他上路,他们能在江西干出什么事来,真的很期待呢……

…………

…………

回到繁华喧闹的城里,秦堪骑在马上缓缓而行,一道矫健的身影匆匆行来。

丁顺靠近秦堪的马旁,低声禀道:“公爷,有个坏消息……”

秦堪皱眉看着他,朝他挑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丁顺继续道:“公爷的挚友,姑苏唐寅前些日子不知何故离开了京师,据说当时他满怀失意地跟某位青楼姑娘说他已了无生趣,打算离京游历天下,消遣愁绪。”

秦堪苦笑数声,唐寅为何离京他比谁都清楚,都说情场如战场,情场就是这么残酷,唐寅的情场更是修罗地狱,因为他有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既然无法再争,只能黯然退出,这回他受到的伤害不小,不仅仅是失恋,大约连男人的尊严也赔进去了,离京游历一番也好,心头的伤也许会好得快一些。

“离京游历算什么坏消息?”

丁顺叹气道:“离京当然不算坏消息,可这家伙不知怎的游到江西南昌去了,刚刚收到隐藏在南昌的锦衣卫探子密报,他们在南昌城内发现了唐寅的踪迹,据说每日在酒肆买醉销魂,神情颇为失意……”

秦堪闻言背后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失声道:“他怎么跑到南昌去了?”

丁顺叹道:“是啊,南昌城如今是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宁王的叛乱眼看就要发动,唐解元这个节骨眼上跑去南昌,这,这简直是把脖子往刀口上送呀,况且据说宁王沽名钓誉,最喜招揽天下名士为其幕僚,唐寅在南昌城里一露面,宁王怎会放过他?唐解元若跟宁王谋反的事搅和在一起,待到平定叛乱之后,怕是连公爷您都难以保住他的性命了……”

秦堪急道:“快,八百里快骑传令,叫南昌的卫中弟兄不惜一切代价把唐寅弄走!”

“公爷,命令属下已发出去了,但怕是来不及啦,此去南昌就算八百里快骑,也得不眠不休跑上四五日,四五日后恐怕唐解元已经被绑进王府当宁王的军师了。”

秦堪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也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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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城内一家酒肆里。

穿着一身华贵锦袍的唐寅正在闷头买醉,桌上四碟热菜,一坛上好的南昌特产丁坊酒。

自从投奔京师的秦堪之后,唐寅几乎已成了秦家的一员,秦堪深知这位朋友虽有才华,但却委实不会过日子,所以秦堪吩咐过后,秦家主母杜嫣每月定时给唐寅二百两银子的开销,作为常例。

拎个简单的行李,一次说走便走的旅行,听起来洒脱诗意,但是没钱你能走哪儿去?

唐寅现在不缺钱,他缺的是开心,日子仿佛回到了数年前那段颓废失意的时光,不同的是,如今的颓废里还掺杂了几分难以言状的心痛。

四名穿着粗布短衫的汉子蹲在酒肆外,仿佛城里的闲汉一般无所事事,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

街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十余名穿着暗红色王府侍卫劲装的汉子簇拥着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缓缓朝酒肆行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 强行绑架

唐寅的命运可谓坎坷多难,大约刚出生的时候被霉神亲过,纵然才华盖世,但活了半辈子除了才名以外,没一样顺畅的。

科场舞弊案,被结发妻子抛弃,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人结果发现当今皇帝是他的情敌,抑郁之中想来一场说走便走的旅行,企图告诉自己人生仍活得潇洒,刚在南昌城一露面,又被宁王那双罪恶的眼睛盯上……

记忆中除了秦堪那个话本里的唐僧以外,似乎没别人比他更倒霉了。

唐寅浑然不觉已陷入危险中,仍在酒肆内喝着酒,桌上的菜一样没动,酒坛却已空了一半,每大灌一口酒他便抬头痴痴望着酒肆的窗外。

窗外有蓝天白云,有鸟鸣犬吠,美景里带着几分人间的烟火气,似乎一切都很美好。

是啊,这么美好的风景,美好的人生,为何偏要为一个从没拿正眼瞧过他的女人暗自伤怀,甚至独身远走到这个遥远陌生的南昌城里来?

唐寅端着杯怔怔看着窗外,如同王守仁悟道一般,忽然间想通了。

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计较,这样不好,不好……

想通了的唐寅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很幼稚,居然干出远避千里治疗失恋这种蠢事,于是他大灌了一口酒,瞬间做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喝完这坛酒以后便回苏州去,这一年多来秦家给他的资助不少,渐渐地他也存下了一笔颇丰的银子。这笔银子用来买下桃花坞足够了,买下桃花坞后他还决定好好在新买的房子里住一年,每日邀朋引友对月吟诗,过一年自己想要的风雅日子,然后再次进京,央求好友秦堪给他谋个官职,再娶一房大户人家的清白闺女,从此相亲相爱到老……

这样过一辈子挺好的。

唐寅想着想着忽然笑出声来,然后又大喝了一口酒,抑郁多日的心情瞬间变得晴朗起来。

也不知唐寅到底受过怎样的诅咒。老天就是看不得他心情太好。于是麻烦找上门来了。

就在唐寅大笑出声后,酒肆外的中年文士不急不徐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进门后的目标很明确,脚步不停径自朝唐寅走去。

走到唐寅面前,中年文士朝他长长一揖。微笑道:“敢问足下可是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唐解元?”

唐寅回过神。楞了一下。道:“正是唐某,不知足下是……”

“呵呵,冒昧打扰了。在下南昌举子刘养正,久仰足下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见刘养正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唐寅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规规矩矩长揖回礼。

二人互道久仰,刘养正顺势便在桌边坐下,唐寅叫店家添了一副碗筷杯碟,二人互相碰酒饮尽。

“没想到江南第一才子竟到了我南昌,可真是南昌士子之幸也,伯虎兄若不弃,吾欲四散名帖告之全城士子来聚,咱们以酒会友,以诗会友,也好为我南昌府志上留下一桩千古佳话,不知伯虎兄意下如何?”

有名气的文人每到一地,总有许多士子慕名拜会,互以诗酒言志抒情,这是大明士林的风气。

唐寅闻言面有难色,虽说士林风气如此,但也有前提条件的,前提便是大家都比较熟稔的情况下,可唐寅对南昌的士子包括面前这位刘养正一无所知,嘴里的“久仰”只是客气话而已,大家根本不熟好不好。

“真是不巧,在下马上要离城回江南了,刘兄来日若有闲暇,不如去苏州一聚,我必扫榻相迎,共谋一醉。”

刘养正眉头皱了皱,当了多年的宁王府幕僚,他已很不习惯听到别人的拒绝了。

正待开口再劝,酒肆外忽然脚步杂乱,一大队王府侍卫将酒肆团团围住。

刘养正愕然了片刻,接着摇头苦笑。

宁王殿下太没耐心了,一听说江南才子来了南昌便马上派他出来劝说其入王府为幕僚,结果他这里才开了个头儿,宁王却坐不住了,竟亲自前来相请。

酒肆内一阵慌乱,客人们如惊弓之鸟,纷纷扔下铜钱走人。

唐寅也被眼前这一幕关门打狗的架势吓到了,见酒肆外穿着暗红服饰的王府侍卫一个个杀气腾腾的盯着自己,唐寅满头雾水,不知自己莫名其妙得罪了南昌城里的哪尊大神。

一阵略显做作的豪迈笑声从酒肆外传来,声至,人也至。

“这位可是名满江南的唐解元?某乃大明宗亲宁王,久仰唐解元大名了。”宁王一身月白儒衫,可能为了刻意讨好唐寅,明明是魁梧的武将身材,儒衫套在身上多了几分不伦不类的味道。

唐寅皱了皱眉,虽说刚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不过看见情敌的亲戚还是不怎么开心的,于是只是起身颇为冷淡地行了个礼。

宁王垂头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皱了皱眉,笑道:“陋酒粗食怎配得上名满天下的才子,本王素喜与名士吟风弄月,王府此时已备了上好的酒菜,还有婀娜多情的歌伎琴奴,莺歌漫舞只酬知己,两厢情悦风月无边,情至深处何妨……啊,何妨日上一日,这个,……欲仙欲死,啊,对吧?”

到底不是文化人,宁王说着说着嘴里的词儿便露了馅,越说越粗俗了。

刘养正暗暗皱眉,礼贤下士也是有讲究的,姿态很重要,只怪唐寅名气太大,宁王生怕跑了这条大鱼,连仪态都顾不上了,可是这般说法唐寅若肯入王府才叫怪事,心急的人哪里吃得了热豆腐?

果然,唐寅的态度愈发冷淡了。

“多谢宁王殿下厚爱,只是唐某有急事现在要出城回江南。只怕要辜负殿下的心意了,还请殿下恕罪……”

宁王眼睛一眯,刘养正不习惯被拒绝,宁王更不习惯被拒绝,这些年来敢拒绝他的人基本都被埋进土里了,比如前面四任江西巡抚……

想要得到这个人才,又不能把脸皮撕破,宁王可谓纠结之极,一旁的刘养正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宁王先用温言安抚。再说招揽的事。然而或许刘养正的眼神天生凶悍,也或许宁王理解能力不高,更或许宁王殿下很忙,很赶时间。收到这个眼色后。宁王却误解了刘养正的意思。

“哈哈。唐解元倒是客气,不过本王是不拘小节之人,唐解元用不着跟本王太客气的。来人,将唐解元请进王府。”

王府侍卫如狼似虎般冲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唐寅,不由分说便将他往酒肆外抬去。动作快速且熟练,显然宁王殿下干这种绑票的买卖不止一次两次了。

唐寅大急,声音都变了:“宁王你焉敢侮辱斯文乎!”

“本王盛宴以酬,将唐解元待之以上宾,天下谁敢说我侮辱斯文?”

“宁王殿下,慢着!慢着……”唐寅左右挣扎不过,心中惶急万分:“宁王殿下,京师宁国公秦堪是唐某的兄弟,唐某朝中有人……”

不提秦堪还好,一提秦堪,宁王眼中顿时冒出一股戾气:“呸!秦堪算个什么东西,迟早有一天本王要将他千刀万剐!架走架走!”

唐寅大惊失色,惶急之下搬出了最后一座不知是否存在的靠山:“我……我跟当今皇帝陛下抢过女人!”

宁王和刘养正呆住了。

这个理由……

酒肆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宁王忽然变得和颜悦色,看唐寅的目光如同高山看着流水,子期看着伯牙,酒肆内顿时洋溢着浓浓的知己味道。

“人才啊!你天生就是属于宁王府的人才啊,啥都别说了,来,跟本王回府,本王有很多话要向你倾诉,顺便你再说说跟皇帝抢女人的事,谁抢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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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西郊皇家猎场。

朱厚照尚武,登基以后便是皇家猎场的常客,弘治皇帝喜静不喜动,荒芜多年的猎场内野兽猎物繁衍极多,结果倒便宜了朱厚照,遇到这位喜欢打打杀杀的皇帝,野兽们的命很不好,很缺乏安全感……

今日的皇家猎场外围全面封锁,猎场内喊杀声震天,但却并非围猎,而是演武。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演武,由秦堪给朱厚照提供的灵感,演武内容是红蓝双方对抗,红方是秦堪一直秘密训练的五百少年兵,而蓝方则是御马监所属两千名勇士营将士。

蓝方的统兵将领是勇士营参将孙英,跟着秦堪征战过几次后,孙英如今已被升为总兵了。而红方的五百少年兵则由朱厚照亲自统领,秦堪则站在场外充当演武的裁判。

猎场内四处旌旗飘扬,杀气冲天,蓝方勇士营在平原开阔地带扎下营盘,而红方五百少年兵则潜入猎场深山伺机而动。由于人数上的严重悬殊,蓝方勇士营的将士自绝胜券在握,士气更是气贯长虹。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演武,但作为一方统帅的朱厚照却显得非常兴奋,人数上的劣势更激起了他强烈的好胜心。

白日里经过三次试探性进攻后,五百少年兵不得其果,于是转入了深山不知所踪,当天色渐渐黑下来后,胶着的战势暂时进入僵持状态。

直到入夜近子时,连勇士营孙英都觉得皇上应该不可能偷营时,营盘外忽然发生了巨变,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勇士营将士纷纷列队迎敌时,无数支火箭射向营盘,营盘内的帐篷和辎重顿时被点燃,熊熊烈火冲天而起,虽然勇士营将士阵形未乱,但孙英却勃然大怒,当即下令点齐兵马向营外扑去。

三四百名少年兵正面接敌,吸引敌军注意时,近百名少年兵悄悄从营盘的另一侧摸进了敌营,战势的扭转很出人意料,接近敌营帅帐,少年兵忽然发起突袭,一鼓作气冲进了帅帐,一番恶斗后,朱厚照竟亲自将钢刀架在孙英的脖子上……

…………

…………

“蓝方主将被杀,红方胜,本国公的裁判结果孙英你服不服?”

宽敞的帅帐内,秦堪笑吟吟地瞧着满脸愧色的孙英。

孙英委实羞得无地自容,闻言朝朱厚照和秦堪单膝一跪:“皇上威武,末将输得心服口服。”

朱厚照再也无法保持矜持,得意的笑声充斥着帅帐。

“好!传朕的旨意,勇士营两千将士演武辛苦,每人犒赏五两银子,总兵孙英赏银百两,丝帛十匹。”

孙英感激地连连磕头不已。

“五百少年兵不负朕望,果然是一支骁勇之师,看来秦堪你对他们的操练是下足了功夫,他们每一个人朕都很满意,传旨,五百少年兵休沐十日,每人赏银十两,肥猪百头,另外朕再赐他们‘天子亲兵’的封号。”

旨意传出营帐,帐外顿时传来少年兵们欣喜的欢呼声。

“谢皇上恩赏,吾皇万岁万万岁!”

秦堪看着得意洋洋的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凭心而论,朱厚照今日的表现非常好,原本秦堪以为他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昏君,却没想到朱厚照的军事素质如此高,他只是将前世一些军事理论轻轻点拨了几句,朱厚照便心领神会,而且以寡击众大胜,干得非常漂亮。

“秦堪,朕最应该犒赏的人是你,你给朕所说的‘特种战术’没想到如此有用,不过咱俩这么熟了,朕就不犒赏你了,将来你再替朕好好立几个大功劳,朕在朝堂上有了底气堵那些狗官们的嘴,那时再封你一个异姓王便是。”朱厚照笑嘻嘻地道。

秦堪神情不变,一旁的孙英却愕然不已。

异姓王啊,大明自洪武以后便没再封过王了,永乐皇帝最信任的将领张玉在靖难之战时功劳最高,可谓永乐皇帝麾下第一骁将,最后也只不过封了一个英国公,位列诸国公之首。

可眼前这位少年皇帝倒好,一开口便说给秦堪封王,秦公爷圣眷之隆,大明立国百多年来实属罕见之至。

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孙英又嫉又羡地看了秦堪一眼,随即便垂头不语。(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 劾书入京

嫉妒可以有,羡慕也可以有,但孙英深知自己的的斤两,别人圣眷再隆,命格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事,与他毫无关系,孙英今年快四十岁了,四十岁的年纪能当上京师精锐勇士营的总兵,其实反过来想想,每当自己抬头仰望上面那些高不可攀的贵人的时候,不知道下面有多少人用同样又嫉又羡的目光看着他。

秦堪却有点哭笑不得。

昏君果然是昏君,打仗再厉害,也只是打仗厉害的昏君,一开口轻轻松松便乱给人封王,这王是那么好封的么?如今朝堂君臣关系尖锐到这般程度了,小昏君哪怕只是随口提一提,传出去都不一定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敛起笑容,秦堪目光严厉地朝孙英扫去,孙英一凛,既然朝他微微躬身,秦堪这才放心,他知道孙英会把刚才朱厚照说的封王这个话题从此烂在肚子里。

“臣没想到陛下竟有如此本事,指挥兵马轻轻松松斩将夺旗,臣委实佩服万分。”秦堪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不过这句话倒不是秦堪拍马屁,他确实感到很震撼。

以前对朱厚照的定位不太准确,秦堪一直认为他是个比纯血马还纯粹的昏君,没想到他竟在军事方面有如此天赋。

朱厚照洋洋自得地咧开嘴,状似谦虚的摆摆手:“雕虫小技尔,不值一提,朕每每说起要御驾亲征可不是说着玩的,江山是祖宗留给朕的基业。朕难道真是那种为了胡闹和逞一时之快而不顾祖宗基业的昏君吗?”

秦堪嘴唇嗫嚅了一下,很想告诉他,在天下所有人的心里,他还真就是这种昏君,不折不扣。

然而朱厚照问这句话根本没打算让别人回答,他自己抢先答了出来,而且很激动。

“朕不是啊!朕是英明君主,而且百战百胜啊!”

这话显然有点不要脸了,不过没关系,大家都是熟人。可以自动无视。有胆子你到朝堂金殿上说这句话试试,不被大臣们的口水活活淹死才怪……

演武很成功,它属于朱厚照一个人的成功,名至实归。

秦堪不掩饰对朱厚照军事素质的赞扬。站在角落的孙英已不仅仅是不掩饰。马屁简直拍得没皮没脸了。朱厚照被拍得很高兴,也很得意,如果不及时刹住车的话。这家伙将来很可能会应了“骄兵必败”这句老话。

“陛下今日奇袭敌营,就是臣跟你说过的特种战法,此谓‘斩首战术’,而臣训练这五百少年兵也不是按普通卫所的军士那般操练,这是一支精锐中的精锐,人不多,在贵在‘精’之一字,其实这样的兵种并非由臣首创,古已有之,比如三国时期吕布手下的第一悍将高顺便领了一支名曰‘陷阵营’的精兵,还有陈到的白毦兵,曹纯的虎豹骑等等,这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作用并不在于冲锋陷阵以一当十,而是抓住最合适的战机突袭,一击而致敌于死命……”

朱厚照兴奋道:“当初你跟朕说要组建一支新军,其用意便是建一支如三国时白毦兵,陷阵营这样的精锐之兵?”

“臣正是此意。”

“你跟朕说的战法也大异于寻常沙场战阵,朕素喜兵事,自幼也读过不少兵书,但你所说的‘斩首战术’朕却闻所未闻,不过朕今日亲自试了一下,发现果然很有妙用,所谓‘斩首’,便是兵书里说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吧?”

“正是,斩敌之酋首,便等于废敌之全军,一军主将被斩,则军中便没了统一的军令,再精锐的军队也会变成无头苍蝇,败局已定。”

朱厚照若有所悟:“不错,这就好像社稷一样,天下江山只能有一个共主,若朕有个三长两短,又没有明确的继承人,整个大明天下都会乱套,军中主将也是一样,主将死,令出多门而军心散,所以唐朝杜甫的《出塞诗》里便有这么一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秦堪笑道:“陛下天资聪颖,一点便透。”

朱厚照笑了笑,起身缓缓走出帅帐,看着帐外猎场边壮阔起伏的山峦,忽然抬起手,朝北方遥遥一指,豪气冲云霄。

“朕是大明天子,学得敌万人之术,将来朕必挥师踏平草原大漠,复我汉唐雄风,王师目之所及,皆我大明之土,朕要让鞑子永世不敢南下牧马!”

激昂的声音回荡在群山之间,天边残云舒卷,风雷奔腾,少年天子的志言振聋发聩,天地万籁俱寂,只听得到无尽的回音。

“吾皇威武,万胜,万胜!”

帐外勇士营将士和五百少年兵纷纷跪下,虔诚齐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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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好消息不多。

锦衣卫从南昌发来的密报每日多达十几份,南昌的城池地形,风土人情,以及重点关注的宁王府动向,事无巨细俱报如实。

每看一份密报秦堪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为了筹措造反的粮饷,南昌乃至整个江西都被宁王弄得乌烟瘴气,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

鄱阳湖上,不断有水贼出没的消息,荒谬的是,这些水贼或数百人或千余人为一伙,竟日夜在船舰上操练,一帮靠水打劫的乌合之众操练起来比正规的卫所官兵还勤奋,若说这些水贼跟宁王毫无关系,秦堪情愿把眼珠子抠下来当泡儿踩。

锦衣卫探子悄然接近了鄱阳湖,或直接刺探或在岸上百姓人家旁敲侧击。打探出来的消息不算太好。

目前鄱阳湖上仅各方水贼的势力,合起来便有四万人之多,更别提宁王另外招揽的山匪盗贼的数量,更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不怕宁王反军摇山动地,事实上站在局外来看,无论哪一方面宁王都处于败势,只是有野心的人身处局中,自己看不清形势而已。胜负早在开始前便已注定,然而不管谁胜谁负,倒霉的永远是百姓。这一场即将开始的战争。不知又有多少生灵惨遭涂炭。

…………

司礼监掌印张永很忙,他甚至比当初的刘瑾更忙。

张永和刘瑾忙的内容不一样,刘瑾忙着拉帮结派,忙着排除异己。至于国事方面。全盛时期大明内外诸事悉由刘瑾一人而决。但张永不一样。

刘瑾是个血淋淋的反面教材,当初刘瑾被拉到刑场凌迟之时,张永也混迹在围观的人群里幸灾乐祸。他不是道德高尚的人,多年的宿敌一朝倒台,实乃生平快事,他怎能不去看两眼顺便和围观百姓一样拍手称快。

然而刘瑾受刑时的惨状却害得张永三天三夜没敢合眼,那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刘瑾被剐到麻木的表情,以及那一根根剔除了血肉之后白森森的人骨,令张永不寒而栗。

从那以后,张永便深深将自己的身份记在心底。

他只是一个太监,纵然权势滔天,也只是天家家奴,天子一个小小的念头便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当上司礼监掌印后,张永更是勤勤恳恳战战兢兢,时刻不敢擅权独断,内阁送进司礼监的奏疏,张永总是看了又看,首先参考的便是内阁三位大学士的意见,若遇到难以裁断的事便非常虚心地亲自跑到文华殿请教三位大学士,若大学士也拿不出主意,他便不厌其烦地往豹房跑,请示朱厚照。

朱厚照刚开始对张永不擅权的行为还很满意,毕竟前面出了一个刘瑾,对于权力向来不在意的朱厚照也不得不在意一下了。

可是渐渐的,朱厚照便觉得不对劲了,张永这厮似乎毫无主见,无论大事小事皆来请示,明明朱厚照已将奏疏的批红权给了他,张永却仍不敢擅专,实可谓早请示晚汇报,极少未经请示擅自批红。

朱厚照的性子哪里受得了他一日复一日的骚扰,于是朝他大发了几次雷霆,张永每次被吓得跪地求饶,貌似被朱厚照的王霸之气震住了,结果第二天又屁颠屁颠捧着几十份奏疏来请示,昨日受过的训斥挨过的打仿佛全没发生过,依旧是一副苦瓜脸求指示。

打过骂过,张永仍不知悔改。朱厚照快疯了,想换个能让他省心的人来当司礼监掌印,却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人选,每每看到张永那张无辜的苦瓜脸,朱厚照就变得很暴躁,暴躁得几乎快变态,总觉得张永那张嘴脸像鞋子,踩进去就会觉得很舒服很愉悦……

…………

…………

秦堪很能理解张永的心情,如今的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已不代表权势了,而是令人如履薄冰的油锅,一不小心掉下去就会万劫不复。

不过司礼监由此也给大明朝堂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新气象,素来仇视太监的文官们看到张永的表现后,非常一致地满口夸赞张永是个难得的本分太监,如果这年头有评文明单位的风气的话,司礼监一定是热门不二之选,张永可以胸前挂一朵大红花志得意满地游街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晴朗下午,秦堪刚从豹房走出来,迎面便碰上了张永。

张永的穿着很华贵,自当上司礼监掌印后,朱厚照便赐了他一件蟒袍,张永穿在身上显得非常的雍容贵气,手里却捧着数十份奏疏,神情犹疑地在豹房门外来回徘徊。

不知犹疑了多久,张永终于狠狠一咬牙一跺脚,一脸悲壮如上刑场挨刀似的表情,捧着奏疏往豹房大门内走去。

秦堪远远瞧着他的神态,不由噗嗤一笑,笑声被张永听到,见秦堪笑吟吟地看着他,张永白净的老脸忽然一红,走过来朝秦堪施礼。

“秦公爷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好得很,不挨骂也不挨打,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呀……”秦堪坏笑着揶揄道。

张永老脸愈发红了,说话都结巴起来:“这,这……大家都是体面人,谁没事挨骂又挨打呀,公爷说笑了……”

秦堪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道:“张公公为何脸上有一块乌青?”

“……被门夹了。”张永无奈叹道。

“司礼监的门有那么窄吗?我记得挺宽敞的呀,上回宫里有个三百多斤重的宦官来司礼监禀事,我亲眼看他轻轻松松从大门穿梭而过,实可谓身轻如燕,又可谓浮光掠影,一瞥惊鸿……”

张永再也忍不住了,苦着脸给秦堪作了一揖,小声哀求道:“公爷您就积点口德吧,杂家自从当了这个倒霉的司礼监掌印后,一天起码挨两顿打啊,陛下最近一见杂家这张老脸便心情不舒畅,通常都是抄起离手边最近的东西朝杂家扔过来,有什么扔什么,若遇着陛下看书还好,若遇到陛下玩鸟铳,杂家可就命悬一线了啊……”

小眼睛眨巴几下,张永几乎落下泪来。

“以前看刘瑾当司礼监掌印挺风光的,为何杂家上来了却窝囊得连狗都不如,想学刘瑾那样直起身板儿大声吆喝一下都不敢,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公爷,求您在陛下面前说说话,是不是请陛下将杂家这个掌印撤了另换贤能?杂家倒情愿继续领着御马监,每日喝喝茶,看看将士们操练,比在这个司礼监惬意多了……”

秦堪苦笑摇头。

这忙他还真帮不上,外臣参与内宫事太犯忌讳了,秦堪没这个魄力帮张永说话。

见秦堪摇头拒绝,张永期待的目光顿时变得黯淡无光,抬手不自觉地轻抚了一下乌青的脸颊,哀声叹道:“……杂家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秦堪只好适时地转移话题,指了指张永手中的奏疏道:“今日又要向陛下请示何事?”

张永倒也不隐瞒,如实道:“今日最麻烦的是江西布政司副使胡世宁参劾宁王的奏疏,上面说‘江西之患非盗贼,宁府威日张,不逞之徒群聚而导以非法,礼乐刑政渐不自朝廷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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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近日调整作息,每晚坚决12点前睡觉,据说每天凌晨1-2点是肝脏排毒时间,不能再熬夜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 侯门似海

历朝历代的朝廷都讲究一个“大一统”的思想,在君臣们的眼里,整个天下的所有权应该属于皇帝,属于以皇帝为代表的朝廷,于是自古便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说法,当然,这种说法有点不要脸,不过当这种不要脸的说法建立在以国家暴力机器为后盾的基础上,一切便合理合法而且天经地义了。

地方藩王与朝廷的关系历来最为敏感,看在同是一家人的面子上,朝廷不能不封王,但封了王又担心藩王造反,而藩王们也不是个个都有那么强烈的上进心,绝大部分还是很本分,顶多只能算一个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的善良王爷,这样一来皇帝也纠结,藩王也纠结,一旦朝廷有什么风吹草动,藩王们自己便吓得半死。

比如太祖皇帝第八子潭王朱梓,由于宰相胡惟庸的倒台,其中案子牵扯到潭王的岳父和妻弟,潭王坐立不安惶恐万分,锦衣卫如实奏报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心疼儿子,于是下旨命潭王来南京应天,本意是为了温言安慰这个被吓坏了的儿子,告诉他胡惟庸的事儿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结果潭王接到圣旨后吓得魂飞魄散,当天夜里便与正妃二人于王府自焚而亡,死得可谓轻如鸿毛,冤枉之极……

这件往事告诉我们一个很深刻的道理,——圣旨写得太简洁不好,很容易造成巨大且无法弥补的误会……

百多年后,正德朝的宁王也不得不面对同样的遭遇。不同的是,他确有反意,人家布政副使只是说了实话。

…………

“礼乐刑政渐不自朝廷出矣……”

江西布政司副使胡世宁的这句话性质很严重,也就是说,宁王几乎已在南昌自成一国,不再尊奉朝廷,其性质等于独立于大明朝廷系统之外,几乎可以与谋逆划上等号了。

秦堪将奏疏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默默地递还给张永。

张永叹气道:“这份奏疏可真正要了杂家的命啊,事涉藩王。杂家真不知该如何奏报。报上去吧,怕陛下怀疑杂家故意而为,这顶‘离间天家’的帽子我可戴不起,隐瞒不报吧。宁王若真有反意。将来事发之后陛下究责。杂家便是第一个倒霉……”

秦堪神情很镇定,他绝不会告诉张永,锦衣卫很早以前便派出探子奔赴南昌刺探消息了。只不过一直隐而未报,他和张永的担心是一样的,藩王造反这事太敏感,一旦禀奏上去,必然落得里外不是人,以前安化王造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刘瑾仗着自己得宠,不假思索便将此事禀奏了朱厚照,结果在朱厚照心里埋下了猜忌的种子,也成为了刘瑾覆灭的诱因之一。

“宁王是陛下的皇叔,藩王嘛,在封地里偶有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之事也是很正常的,如今咱们大明的哪个藩王不是如此?这位胡副使恐怕是言过其实,小题大做了。”秦堪故意装着漫不经心,将这件事淡化,其中亦不乏试探之意。

张永连连摇头:“这份奏疏恐怕没那么简单,秦公爷,你可知这份奏疏如何送进京师的吗?从南昌到京师千里之遥,为了这份奏疏,已死了两名地方官员,三位驿站驿丞,这些人全都是接触过奏疏,随即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这份奏疏几乎是一路蹚着鲜血送进京师的啊,若说奏疏小题大做,怎会搭上这么多条人命?秦公爷您信吗?”

秦堪英眉一挑:“此事背后竟如此曲折?看来胡副使所奏宁王事应该不假,这个宁王,该派锦衣卫下去查一查了……”

张永点头道:“正该如此,不过,秦公爷您帮杂家拿个主意呀,这份东西杂家到底该不该禀奏上去?”

“张公公怕挨打吗?”秦堪悠悠问道,见张永脸色突变,急忙补充道:“当然,对外的官方说法是,张公公的脑袋怕被门夹吗?”

“怕。”张永老老实实回答,秦堪是熟人,而且大家身份相仿,没什么好隐瞒的。

秦堪呵呵笑了两声:“怕也没办法,这事报不报上去你都会挨打。”

张永脸色又变。

“不过呢,晚报不如早报,早点报上去,挨打可能轻一点,若等宁王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再报,等着你的也许就不止是挨打了……”

张永的苦瓜脸愈发拧巴了。

“张公公,做人要懂得变通,你一个人风风火火进豹房禀报,陛下一肚子的火气自然只能撒在你身上,若你跟内阁三位大学士通个气,拉上他们三人一起禀奏,陛下就不会向你发火了……”

张永眼睛大亮,确实是个好办法,这叫铁锁连舟,跟火烧赤壁一样,起火了要死大家一起死,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死。

“秦公爷也跟杂家一起禀奏如何?”张永很懂得举一反三,立马便拖上秦堪陪葬。

秦堪仰天冷笑两声:“哈哈,你脑袋被门夹了吗?本国公很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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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房。

朱厚照果然大发雷霆,当着张永和三位大学士面摔了好几个花瓶。

“下旨!削宁王三卫,令其闭门思过,若敢再犯,削其王爵,贬为庶民!”

“陛下不可!”李东阳急忙阻止道:“陛下,宁王封地远离京师千里,朝廷旨意太严厉,又削了宁王府三卫,恐怕会愈发激起宁王的不臣之心,老臣以为圣意当安抚为上。”

“宁王都快公然造反了,朕难道还得给他陪笑脸递软话么?”朱厚照大怒道。

“陛下。这不是陪笑脸递软话,这是策略……”

三位大学士里唯杨廷和脸色微变,此时他不得不出来说话了:“张公公说这份奏疏上沾了许多条人命,则说明江西布政司胡副使说言不虚,甚至有可能比他说的更严重,如此,朝廷当须做两手准备,一则下旨申饬,但语气不可太过严厉,二则派厂卫火速奔赴南昌打听刺探。将奏疏上所言之事核实。最后再做计较。”

李东阳神情不变,却仿佛不经意地瞥了杨廷和一眼,眸中带着一丝费解。

内阁三老的性格各不相同,李东阳说以安抚为上很正常。老头儿一辈子习惯了和稀泥。喜欢一团和气。但杨廷和素来嫉恶如仇,脾气火爆刚烈,今日竟也说出这番和稀泥般的见解。委实奇怪得很。

杨廷和面色如常,心中的苦涩却唯有自知。

虽然嫉恶如仇,但杨廷和跟银子没仇,一个被圈养在千里之外小城里的藩王送来银子,有何理由不笑纳?打死他也想不到那个和气豪迈的王爷竟有如此可怕的上进心,而他堂堂内阁大学士竟糊里糊涂跟一位有上进心的藩王交上了朋友,实在是一件很头疼很麻烦的事,不止麻烦,而且很要命。

所以杨廷和今日选择了和稀泥,当然,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私受宁王贿赂是杨廷和这辈子无法抹去的污点,但身为内阁大学士,执宰整座大明江山的一代名臣,杨廷和的立场还是非常坚定的,哪怕自己真的受了牵连,危害大明江山社稷的人也决计不能放过,所以杨廷和提出让厂卫彻查。

其实他知道,锦衣卫针对宁王的彻查早已开始了。

至于请朱厚照下旨申饬,则是杨廷和对宁王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他只希望圣旨到了南昌后,宁王或能有所畏惧,即而悬崖勒马,从此老老实实待在南昌当他的太平逍遥王爷。

朱厚照比较粗心,倒是没细想杨廷和的态度差异问题,闻言思索半晌,终于不甘地咬咬牙:“就按杨先生说的办,下旨先警告他一下,再让秦堪和谷大用尽遣厂卫探子奔赴南昌,宁王在江西到底干了些什么,他还想干什么,给朕查个究竟。”

殿中四人急忙躬身领旨,杨廷和无声苦笑了一下。

眼看这个盖子越来越捂不住了,将来东窗事发,他的仕途大约也该走到尽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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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南昌。

宁王府。

唐寅无比悲伤,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了……

被宁王强行绑架入府后,唐大才子确实受到了最高级别的款待,宁王客气得不像话,将唐寅奉为上宾,终日设宴,席间推杯换盏,各种国色天香的名妓歌伎舞女频送秋波自荐枕席,这样的待遇,大抵可以跟宁王府祠堂里历代受供奉的宁王先祖相媲美了。

可是唐寅却越来越绝望。

几日的接触,他渐渐对这位号称“礼贤下士”的王爷有了一定的了解,越了解唐寅便越觉得心惊肉跳。

这该死的王爷居然想造反?!

被宁王强行绑架入府,但看在人家终日设宴款待的份上,唐寅本来已不怎么生气了,可是请我喝酒吃肉完全没问题,陪你造反那就不能奉陪了,大家不太熟,还是保持这种纯洁的酒肉朋友的关系比较好……

唐寅想跑,跑得越远越好,这种掉脑袋而且是掉全家九族脑袋的事他是万万不敢掺和的。

但是他跑不了,宁王府戒备森严,守卫如林,唐寅好不容易逮住一次机会逃跑,逃跑的过程很顺利,几乎没碰到任何王府守卫,唐寅沾沾自喜,自觉马上要逃出这座华丽的牢笼时,却非常悲哀地发现……他在王府内迷路了,绝望的唐大才子最后不得不高声呼救引来了王府侍卫,把他押回了厢房。

失败的逃跑经历给了唐寅两个很深刻的人生教训。

第一,权贵把房子建得如此浮夸,不是毫无用意的,以后讥权贵蔑王侯之类的诗词作品尽量少作,人家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蠢。

第二,自己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逃跑连人家的家门都没跨出去,结果竟迷了路,若被好友秦堪知道,一定会强制性的在他脖子上挂一块“千古第一蠢货”的牌子游街。

宁王对唐寅的逃跑举动感到很失望,很痛心,他觉得唐大才子辜负了他的信任,更辜负了他对才子的一片敬仰之心,除了唐寅屋子周围的守卫增加了许多之外,宁王还三不五时亲自上门给唐寅洗脑。

洗脑的过程用四个字可概括,“忆苦思甜”。

忆苦,宁王对唐寅声泪涕下,哭诉朝廷对宁王一脉多么多么不公,从永乐皇帝欺负第一代宁王脑子不灵光,骗他上了恶当开始,一直到他这一代宁王多么的忍气吞声,皇帝多么的昏庸无道等等。

思甜,宁王对唐寅眉飞色舞,为他徐徐展现了一幅将来篡位成功后的唯美画卷,画卷上宁王登基为帝,唐大才子必封内阁首辅大学士,从此扬眉吐气光宗耀祖,而且可以一洗当初被人陷害牵连进科考舞弊案而致多年受人白眼被人误解的耻辱……

宁王的描述十分生动,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字字珠玑,句句血泪。唐寅听后十分感动,内心最强烈的想法便是……必须赶紧逃离宁王府,逃离南昌城,面前这个疯子他一刻都不想再见了!

但宁王对唐寅越来越满意,从唐寅的角度来说,自己是流年不利,命犯太岁,本打算像个文艺青年一样游历天下,用祖国江山的诗情画意来治疗自己失恋的伤痛,结果自己的表现却像个二货青年,不偏不倚地撞进一个欲造反的王爷怀里。

显然宁王与唐寅的想法不一样,一位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若加入了自己轰轰烈烈的革命队伍,对整个天下的士子来说将是一个多么鼓舞人心的消息,在宁王心里,造反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收天下士子之心,谁知上天垂怜眷顾,正在发愁这件事时,唐大才子便像一只傻狍子似的一头撞进了怀里,这简直是天意昭昭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九章 匪患猖獗

一纸圣旨出西门,天下风云动。

这是一道警告意味很浓重的圣旨,圣旨由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匆匆写就,送到司礼监盖上皇帝宝玺大印后,再由通政司核准颁行。

关于宁王跋扈不臣这件事上,杨廷和的表现似乎很热心,朱厚照扔了一句“申饬警告”后什么都不管,剩下的几乎全是杨廷和在忙活。

派去宣念圣旨的人也由是杨廷和亲自指派,这个人的分量可不小,他是弘治皇帝的大姐夫,朱厚照的姑父,长康长公主之夫,驸马都尉崔元,爵封京山侯。

京师派出一位侯爷兼皇亲向藩王宣旨,规格算是比较隆重了,至于为何派崔元这个人去宣旨,杨廷和也有他的小算盘,且先不看圣旨的内容,宁王如果没像张公公那样脑袋被门夹过,一定能从宣旨之人的身份便可以判断出京师朝廷对他的意思,驸马都尉算是半个皇家人,从辈分上来论,宁王朱宸濠也得叫崔元一声姐夫,朝廷派他的姐夫来宣旨申饬警告,其意无非是告诉他,这件事并没有闹大,皇帝希望把这件事控制在家事的范围内。

不得不说杨廷和委实用心良苦,他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消弭这场兵祸,宁王以前做过什么不要紧,只要圣旨到了南昌,宁王能够警觉并且及时悬崖勒马,那么这件事仍可以继续捂住盖子,天下依旧太平。

…………

圣旨出京的同时,还有一骑快马也跟着出了京。

此骑与圣旨无关。是秦堪私人派出去的南京老弟兄老班底,他的速度显然比驸马都尉崔元快多了,几乎是马歇人不歇,算得上八百里快马了。

他的任务也跟宁王有关,秦堪给潜伏在南昌城里的锦衣卫探子们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从宁王府救出唐寅!

秦堪的朋友不多,随着身份地位的水涨船高,他的朋友更少了,像唐寅这种相交于贫寒的朋友死一个便少一个,秦堪损失不起。

对这个酸书生。秦堪委实有一肚子怒气。如今朝廷与宁王大战在即,双方暗里各自厉兵秣马,江西战云密布,这个节骨眼上唐寅竟不知死活一头闯进宁王的地盘。简直是找死。

怒气归怒气。待唐寅从南昌平安归京。秦堪少不得会抽他一顿,但他的朋友绝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宁王手里,或者被宁王裹挟而丧了一生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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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也想逃。他比谁都想迫切离开宁王府这个鬼地方。

自从上次逮着机会却在王府内迷了路后,唐寅痛定思痛总结经验教训的同时,也开始了新一轮的逃跑计划。

夜幕即临,晚霞漫天,已是掌灯时分。

宁王朱宸濠坐在王府书房里,他的面前坐着幕僚长史李士实。

箭已在弦上,朱宸濠也越来越忙碌了,大军发动需要很多条件,军心士气,军械粮饷,民间舆论,甚至气候地理等等,这些都是大军发动前必须准备充足的。

“王爷,粮饷不愁,足够大军维持一年有余……”李士实捋须沉稳地道。

宁王也点头,自己的底细当然是自己最清楚:“这几年来,本王狠下心用了许多雷霆手段,征集而来的粮饷堆积如山,这个方面本王倒是不担心,只是……苦了南昌城的百姓啊,本王对他们有愧疚……”

李士实急忙道:“欲成大事者,不可有一时妇人之仁,南昌城的百姓确实受了苦,来日王爷登临大宝,君临天下,那时再好好补偿南昌百姓便是。”

宁王点头,嘴里说着愧疚,其实心中一片漠然,如同喊了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口号一般,很快便转到了下一个话题。

“军械方面如何?”

“军械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昨日凌十一来报,王府武库内共计囤积长刀两万柄,圆盾一万面,白蜡长枪两万余支,还有这些王爷收买京师工部及造作局官员暗中买来的鸟铳两千支,百虎齐奔箭,神火飞鸦箭,火龙出水箭各两千支,火药铁弹若干……”

宁王面色微喜:“有了这些军械火器,攻城掠地足矣,这些东西才是本王心中的宝贝呀。”

李士实笑道:“这些东西是助王爷成就大业的本钱,不过咱们终归不能太依赖火器,王爷的根本,却是天下的士子民心,以及手中掌握着的将士兵马,他们才是王爷赖以争夺天下的根本啊。”

说起民心,宁王神情凝重了。李士实说得没错,民心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起事檄文可已写好?”

“早已写好,只待王爷起事挥师,檄文便可在数日之内传遍天下每一个角落……”

李士实眯着眼笑道:“王爷派人在京师散播谣言,说当今皇帝非先帝亲生,如今已传得人尽皆知,那个小昏君就算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王爷用这个理由起事,打着复我朱姓血统的旗号,实在是个绝妙的主意……”

宁王哈哈大笑:“对,我朱姓宗室何其多也,一个来历不明的小杂种有何资格坐拥江山?建文时燕贼朱棣骗我先祖,说好江山共治之,如今他朱棣一脉坐了百多年江山,也该轮到我宁王一脉了!”

万事俱备,宁王的心情很好,只消闭上眼睛,他仿佛便看见京师金殿里那张黄灿灿的龙椅在向他招手。

李士实见宁王欣喜的模样,他知道此刻宁王在想什么,轻声道:“王爷。咱们跟那些什么都不想只知立旗造反分田地的泥腿子们不一样,自古造反首需大乱,如今正德皇帝昏庸无道,宠信刘瑾秦堪张永等这些奸佞,逼刘健谢迁刘大夏这些忠直老臣名臣一个个告老致仕,朝中诸多忠臣被杀被贬者不计其数,朝堂官府被这些人弄得乌烟瘴气,此已具备大乱的条件,如今咱们最重要的,便是争取天下士子民心。民心在手。王爷当可纵横睥睨天下,则万民夹道而迎,如此,方可称义军。方可称正统。方可断绝正德最后一丝气运。”

到底曾做过一部侍郎。不得不说,李士实的目光比普通造反的乱民远大许多,一言便直指夺取天下的最关键处。

宁王深以为然。不停点头,思索半晌,忽然站起身道:“本王去瞧瞧那个傻呆呆的才子唐寅,这位的名气可不小,若他答应入本王麾下,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对天下的士子和读书人来说都是一杆大旗。”

李士实笑着点头:“王爷所言正是。”

二人正要走出书房,不料房门忽然被打开,王府另一位幕僚刘养正满面焦灼之色走进来。

“王爷,不好了,唐寅……疯了!”

宁王倒吸一口凉气:“疯了?怎么可能!”

李士实神情凝重:“好端端的他怎会疯了?”

刘养正悔恨道:“学生见王爷这几日频频劝说唐寅归于麾下,而唐寅却死活不肯答应,学生欲为王爷分忧,今日掌灯时分便带了一坛好酒和几样小菜去他房中以酒论道论诗,打算饮至酣处时再好好劝他一番。与他喝了几杯后,唐寅好像有些醉了,卷着舌头挖心掏肺的样子告诉学生,说他幼年时患有癫痫,由此并发疯癫之症,这些年好了很多,不过偶尔还是会犯,特别有时候喝酒喝多了也犯……”

刘养正无比苦涩道:“……学生当然不信他这些鬼话,于是笑着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骂一声‘顽皮’,结果唐寅忽然脸色大变,浑身颤抖不已,扑通一声便倒地不起,浑身剧烈打着摆子,而且口冒白沫儿,翻着白眼儿,两腿还直扑蹬……”

宁王冷笑:“哼,装病这种事,本王才是老祖宗,唐寅这点道行差远了!”

刘养正苦笑道:“学生当时吓坏了,可是不由得不相信,装疯这种事虽然常有听说,但很少有读书人能舍却脸面真干这事的,后来学生叫来丫鬟给唐寅掐人中,唐寅醒后两眼通红,疯疯癫癫到处乱跑,不仅当着丫鬟的面在院子里撒尿,而且还抓泥土往嘴里塞,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

刘养正目光渐渐浮上惊惧之色:“王爷,学生真的只是随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啊……”

宁王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装疯的把戏,当年的燕王朱棣干过,他装起疯来至少还算文雅,顶多只对别人傻笑或是当街抢东西,这姓唐的为了逃离本王的掌控竟连泥土都肯吃,本王难道令他如此厌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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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的行路,王守仁终于进入了江西地界。

刚踏进江西最北部的九江府,王守仁便受到了江西人民的热烈欢迎,欢迎的方式颇为别致。

两天之内,王守仁一行总共遇到了四次土匪山贼的袭击,开场白虽然各不相同,大抵不脱离“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范围,而且土匪们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厮杀时进退有据,攻守皆备,说实话,大明普通卫所的正规官兵都不如他们。连大圣人王守仁都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各位山贼土匪的君子之腹,真怀疑他们是不是卫所官兵缺钱花乔装出来搞副业……

钱宁及麾下百余锦衣卫负责保护王守仁,遇到第一拨土匪时,这帮在京师里吃惯了太平粮的锦衣卫们还大摇大摆亮出腰牌吆喝,谁知人家土匪或许不识字或许是不大想给锦衣卫面子,二话不说劈头便是一刀……

一直到遭遇了两次相同的情况后,钱宁和麾下的兄弟们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江西这块地面上,锦衣卫的招牌真没什么作用,人家土匪打劫打得铁面无私童叟无欺,根本不买帐。

于是钱宁和兄弟们索性不再拿腰牌出来献丑了,遇到土匪山贼便真刀真枪迎上去厮杀成一团。

才只进入江西地界两天,钱宁麾下锦衣卫百余名弟兄便战死十余人,重伤二十余人,照这种趋势走下去,大家绝无可能活着走到南昌。

钱宁累了,感觉不想再杀了,只想抖手朝天发一支穿云箭,然后千军万马来相见……

“王大人,不能再走了,咱们必须知会江西各地官府和卫所官兵,下官没想到江西匪患如此猖獗,咱们这百多人怕是护不住大人周全,大人,您的巡抚身份该亮出来了。”钱宁无比苦涩地道。

王守仁一直表现得不慌不忙,似乎目前的困境早在他的预料之中,神情淡定得如同得道高僧,连笑起来也是那么的高深莫测。

原本心绪不安的钱宁等人见到王守仁这副智珠在握,万事皆在掌中的笃定表情,大家如同吃了定心丸似的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知道,能被锦衣卫总老大秦公爷引为生平至交的人,绝对不是简单角色,瞧他那笑容,佛祖拈花也没他笑得那么缥缈,瞧他那二郎腿,抖得多么的从容自若,瞧他那不停抽搐的眼角……普通人能抽得那么好看唯美么?

总之,王大人一定有办法让大家活着到达南昌,必须的。

“还请王大人拿个章程,下官等人定唯大人马首是瞻。”钱宁重重抱拳。

王守仁缓缓点头:“嗯……江西匪患确实猖獗,本官也没料到如此难应付,硬拼不是办法,本官决定急行军到下一个集市,然后每人买一匹马……”

钱宁眼睛大亮:“对!咱们以骑兵对付土匪,一轮冲锋过去便可令土匪伤亡惨重……”

王守仁捋须轻飘飘看他一眼,悠悠道:“谁说本官要用骑兵对付土匪?”

钱宁愕然:“大人的意思是……”

王守仁叹气:“傻子都知道,骑在马上逃命比较快一点啊……”(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章 孤燕栖城

王守仁的回答令钱宁和手下们的脸色僵硬起来。

他们满怀希望和期待,他们把王守仁当成主心骨,却实在没想到竟等来这么一个回答。

这个回答没什么不好,可是想半天想出个逃命快一点的主意的人,为何有脸摆出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恶心样子?

近百人翻出近百道白眼儿,钱宁脸色也很难看,却仍克制着回头怒瞪了手下兄弟们一眼。

“下官离京前秦公爷有交代,一切唯王大人马首是瞻,我等只保王大人周全,王大人怎么说咱们便怎么做,余者皆不得干涉。王大人说要逃命,那咱们就逃命。”

王守仁笑眯眯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跟本官逃命很丢脸?”

“下官不敢。”

“古来征战厮杀,皆以时势为进退,明知不敌仍以弱击强,虽气节可嘉,却是莽夫所为……呵呵,我王守仁读了半辈子圣人书,一身万人敌所学,可不是为了来江西跟土匪拼命的。”

钱宁渐渐懂了:“所以咱们先要避敌锋芒?”

王守仁慢吞吞道:“其实我认为是逃命,你非要说避敌锋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意思是一样的……”

“江西处处匪患,咱们避往何处?”

王守仁看着远方,一字一字道:“九江府城,接管兵权!”

…………

…………

一个人能当上圣人,至少绝不会是懦夫。很快江西地界的土匪山贼们就能领教到王守仁的厉害,但凡有个有心人稍微查一下这位新来的汀赣巡抚的履历,就绝不会这样一拨接一拨的骚扰他。

一个在穷山沟里贬谪两年,连屋子都没得住,饭食还得自己想办法种田兼打猎才能吃进嘴的人,就算他成了圣,心中仍有魔,这样的人多少都有一点报复社会报复人民的想法,哪怕当了大官不适合报复社会和人民,但是对土匪们却不会太客气的。暂时的隐忍背后总酝酿着雷霆霹雳。

众人确定了行程。乔装成商旅打扮,快速地朝下一个集市急行。路上又遇到两拨土匪,众人皆以王守仁定下的逃命原则,避而不战快速逃离。

终于在集市上买了上百匹骡马。众人上马朝九江府飞驰而去。一日后进了九江城。众人满脸喜色,入城后分头行动,王守仁直奔九江知府衙门。钱宁则分赴九江城内的锦衣卫百户所,并派出手下赴城外请来九江卫所指挥使。亮出圣旨和调动兵马的文书后,知府和指挥使老实交出了九江的军政大权。

直到这一刻,王守仁才彻底松了口气。

还好,宁王的势力发展有限,九江府仍在朝廷的掌握中,有了九江府这个据点,即将到来的宁王叛乱仍可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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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宁王府。

唐寅又倒在地上打摆子,浑身痉挛乱颤,白眼上翻,嘴角适时地冒着白沫儿,王府的两名大夫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脉,奈何唐寅身子扭动不停,一刻不肯安静,大夫们把了半天脉却无法诊断病因。

宁王和李士实站在旁边,皱眉看着不住颤抖着的唐寅,宁王越看火气越大,恨不得一脚踩上那张讨厌的脸,让他装个够。

“两位大夫,此人病况若何?真是癫痫之症吗?”李士实很客气地问道。

大夫叹气:“脉象既快且乱,按说是发病之兆,不过光看脉象也拿不准,不论什么人像他这样子动弹,脉象都会乱的,看他发病的表象,倒也不似作假,确实跟癫痫发作一般模样……”

地上躺着唐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浑身打摆子打得更激烈了,嘴角的白沫儿跟溢出锅的米汤似的越冒越欢实,气得一旁的宁王虎目含怒,蠢蠢欲抽。

“唐寅,你太过分了!本王哪点薄待你了,你非要出乖弄丑,做出这副样子戏耍本王?”

唐寅充耳不闻,欢快颤抖,他现在是病人,而且是毫无思想毫无理智的病人……

“归附本王,天下钱权美色任尔取之,你怕什么?”

唐寅继续颤抖,抖得有点累……

宁王的身躯也开始抖了起来,和唐寅的频率很一致,他是被气的。

李士实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闪过一丝邪笑,凑在宁王耳边悄声献计。

宁王狰狞一笑,大喝道:“既然疯了,本王倒要瞧瞧你疯到什么地步,来人,端一盆粪水来,本王看你喝不喝!”

唐寅苍白的脸色顿时泛了青,身子剧烈抖动几下后,头一歪,晕过去彻底没动静了。

宁王冷笑:“晕过去就没事了?打的好算盘,来人,把粪水给他灌进嘴里去!”

昏迷中的唐寅脸颊不自觉地狠狠抽搐了几下。

一只手狠狠抓住了宁王的脚脖子,宁王垂头看去,唐寅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满脸泪水地看着他,神情悲愤莫名。

“王爷,……你太过分了!”

…………

…………

宁王府外的南昌城某个偏僻的茶肆。

茶肆的生意并不好,这些年宁王对南昌城的商贩,富户和百姓大肆搜括,满城人丁皆苦不堪言,连生计都无法维持,谁还有闲钱和闲工夫喝茶?

这座茶肆的生意也快维持不下去,倒闭关张即在眼前。

今日的茶肆内出人意料地坐了两桌客人,一桌是两名穿着短衫普通百姓模样的汉子,另一桌只有一位客人,这位客人戴着斗笠,进门后都不愿取下,斗笠宽宽的边沿将客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令人无法窥其相貌。

幸好茶肆只是茶肆,茶博士也不需要相亲,客人愿不愿取斗笠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拖欠茶钱,哪怕他是个人见人憎的丑八怪,但他给出的铜板一定不难看的。

殷勤给两桌客人倒好了茶,茶博士很自觉地退回了柜台后,继续愁眉苦脸看着入不敷出的帐簿,掰着手指倒数即将关门大吉的日子。

两名普通百姓模样的汉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吹拂着滚烫的茶水,一边低声窃窃私语。

他们的聊天里提到“秦公爷”三个字时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另一桌戴着斗笠的客人听到这三个字浑身不易察觉地一震,身子便不由自主微微倾过一边,支着耳朵听他们聊天。

“今日清晨接到京师秦公爷的严令,令我等不惜一切代价救出被困宁王府的唐寅,唉,这桩差事可怎么办呀……”

“宁王府戒备森严,那姓唐的书生被宁王抓进府后连死活都不知,我们南昌城里所有的探子加起来不过百人之数,若是硬闯王府救人,怕是连前门都没到就被王府侍卫杀得干干净净了。”

一名汉子眉头深皱,忍不住口出怨言:“这姓唐的到底交了什么狗运,竟认识咱们锦衣卫的秦公爷,为了救他,秦公爷甚至连‘不惜一切代价’的死命令都说出来了,为秦公爷死咱老周没二话,风里火里只等公爷一句话,可是为这姓唐的死,老周心里可有点不大乐意了……”

“你赶紧闭嘴吧,知道这姓唐的什么来头吗?”

“听说是个酸书生?”

另一名汉子笑道:“他可不止是酸书生这么简单,咱们不是读书人不知道,大明的士林里,唐寅的名头大得很呢,别人都叫他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嗤!风流加才子……不就是识几个字的嫖客么?”

“唐寅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咱们秦公爷的情分,那可是实实在在比亲兄弟还亲,你知道咱们秦公爷出身绍兴,公爷未发迹以前混得颇为落魄,据说衣食无着,后来在绍兴城里认识了唐寅,二人一见如故,从此唐寅写诗作画,公爷便靠他的诗画赚钱糊口,因为唐寅,公爷才有了好日子,才愈发平步青云,你说就凭这样的交情,难道不值得秦公爷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吗?”

口出怨言的汉子顿时也转了话风,不由赞道:“秦公爷真仗义!”

二人说了半晌,却没拿出一个救唐寅的法子,两两对望叹了口气,掏出几文铜钱扔在桌上,双双离去。

另一桌上的客人这才悄悄抬起头,斗笠阴暗光影下,露出一张绝美脱俗的脸庞。

怔怔发呆半晌,斗笠下那张艳若桃李的俏颜悄然一笑,朱唇微启喃喃自语。

“原来他已晋爵为国公了……想不到他当年在绍兴如此落魄,只有真正吃过苦的人方知人世艰难,才会一心为百姓谋福祉,我没有看错人……”

“既然那唐寅与他有旧,而且如此着紧唐寅的性命,我便为了他出一回手吧……”

女子喃喃说着,阴影下的俏面似乎飞上一抹嫣红,轻轻地噗嗤一笑。

“秦堪啊秦堪,这份人情你欠定了,却不知你将来拿什么来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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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病了,浑身发冷,跟唐寅一样打摆子,今天少更一点。。。(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一章 谋逆在即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离开京师后独自飘零江湖的唐子禾。

不知不觉离京半年,这半年里唐子禾很忙,忙着还自己在霸州欠下的债。

她在大明的大江南北四处游历,如无根的浮萍在世间飘来荡去。

来到南昌城不是偶然,只因她进入江西后发现江西这块地面颇不太平,盗匪山贼出奇的多,经过打听和接触后,她更发现这些盗匪山贼颇不简单,背后似乎有某个大人物的影子若隐若现,而且这些人说是盗匪,实则训练有素,经历过战阵统率过大军的唐子禾一眼便看得出,这些人钻入山林便是盗匪,若有人登高一呼,大旗一举,他们换上一身衣裳便是进退攻守兼备甚至有能力攻城掠地的军队。

这些反常的情况引起了唐子禾的注意,于是一路走进江西腹地,最后的目标锁定了南昌宁王府。

刚进城想找个茶肆歇歇脚,顺便打听一下宁王府的动静,结果偏偏让她听到两名锦衣卫密探的谈话。

秦堪的朋友,她怎能不救?更何况秦堪甚至下了一道“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可见唐寅此人在他心中多么重要。

唐子禾决定出手了。

扔下几枚铜钱,唐子禾起身走出茶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不过很舒服。

透过斗笠的黑纱,唐子禾眯眼看着天上火红的太阳,嘴角露出一抹艳丽却妖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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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

装疯装不下去的唐寅终究还是从了,他和普通的大明士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有骨气,也怕死。

他能在各种场合慷慨激昂痛骂国朝如何不堪,皇帝如何昏庸,也不怕作一些针砭时弊讽刺当朝的诗词给官员们添堵,然而当真正的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眼看就要一刀挥落时,他也会非常识时务地举手投降。

剖开大明士子文官们的内心,其实大抵都是贱人,唐寅也不例外。

儒家学说是一门可伸可屈可进可退的完美学说,所谓“大义”可以在很多地方表现。哪怕失节被俘投降。仍不失为一条好汉,比如关云长,兵困被围不得已投降曹操,还帮曹操斩过颜良文丑。最后挂印求去。过五关斩六将。千里送义嫂重回刘备怀抱,按说这种人前后背叛了两位主公,就算不把他钉死在道德十字架上。也应该给他戴上一百五十斤重的重枷游街才是,可关老爷仍是彪炳千秋的忠义典型,古往今来引无数英雄膜拜敬仰。

古时的“大义”太复杂了,唐寅这号的,真不知该怎样如何评判。

唐寅投降还是付出了代价,宁王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大气豪迈,逼急了也揍人,识破唐寅装疯后,着实揍了唐寅几记,唐寅这才满怀屈辱地从了。

现在的唐寅很不好,脸上布满了淤青,张口嘴里黑洞洞,少了两颗大门牙,牙齿看起来颇为怪异,黄黄的,彼此相隔遥远,像夜空里的星星。

唐寅的归附令宁王既高兴又提防,宁王不傻,唐寅嘴上说归附他不可能真的相信,于是唐寅住所的戒备愈发森严了。

一名厨子端着食盘走向唐寅的屋子,屋子外重重把守的王府侍卫们瞧了厨子一眼,很快把路让开。

厨子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他是宁王府的老人,而且唐寅的每顿饭食都是由他送来的。

厨子走进唐寅的屋子后,轻轻把门关上,背靠着门轻轻舒了口气,脸色不由自主泛起一层诡异的青色,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滚而落。

唐寅半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摇头一叹:“你这模样比我更像挨了打,我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地方能令你害怕得面无人色,何至于给我送次饭如同上刑场砍头似的?”

厨子擦了擦汗,朝唐寅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笑容里破天荒带着几分讨好和畏惧。

“唐相公,您请用膳……”厨子将食盒里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神情却越来越诡异。

唐寅漫不经心用牙筷挑了几下饭菜,忽然动作完全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面前一大碗白米饭。

米饭是湖广的良种稻米,宁王虽然提防唐寅,却仍待若上宾。

然而米饭被筷子搅了几下后,饭里露出一个拇指大的蜡丸。

唐寅惊异地看了厨子一眼,厨子战战兢兢,颇为畏惧地朝门口张望。

一手拈出蜡丸,唐寅压低了声音:“这是……毒药?”

厨子叹气:“对。”

“给我吃的?”

“你想吃吗?”

唐寅赶紧摇头。

厨子的态度非常的草菅人命:“那就给别人吃吧。”

“你是谁?”唐寅犹疑不定地看着厨子。

厨子叹气:“一个提前吃了毒药,不救你人家便不给解药的可怜人,这个可怜人的全家老小都在那个人手里掌握着。”

“谁让你来救我的?”

厨子的表情愈发苦涩了:“她说,她是京师秦公爷的朋友……”

唐寅放心了,想笑,想放声大笑,却不敢。

对秦堪的信任是无保留的,既然是秦堪的朋友,唐寅愿意把命交到她手上。

“毒药如何用?”

厨子的声音愈发低沉:“唐相公虽然不可离开王府,但王府内还是可以走动的,明日午时,你散步出门往东走,走四百步的样子。有一个偏僻的小院,那是王府的厨房,院子中间有口井,你走累了不妨坐在井边歇歇脚,然后……”

唐寅的眼睛亮了:“然后趁人不注意把毒药扔进井里?”

厨子点头:“对,那个偏僻的院子后面便是王府的围墙,翻过围墙便是南昌城内,外面自然有人接应你,不过还是有风险的,因为王爷的二公子最近来厨房也来得勤。他和大公子在争世子之位。所以二公子经常亲自来厨房做羹汤,变着法儿的讨好王爷,你若遇到二公子……”

唐寅高兴坏了:“……也把他扔井里?”

厨子脸色有点黑:“不,有多远躲多远!”

…………

…………

一骑快马飞驰而入南昌城。

经过城门甬道骑士也没减速。狂风一般卷过路上的行人。不知踢倒了多少客商的货物。惊了多少匹骡马,骑士视若不见,径自朝宁王府奔去。

宁王府书房内。朱宸濠脸色铁青,浑身瑟瑟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

面前书案上摆着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字,每一个字落在朱宸濠的眼里都是那么的刺眼。

李士实和刘养正一左一右坐在书房两侧,二人捋须不语,脸上也是一片焦虑之色。

“京师那个小昏君居然下旨申饬本王,据京中眼线说,小昏君雷霆大怒,已然下令厂卫探子奔赴南昌查本王,他要知道本王这些年在南昌干了什么,还想干什么……二位先生如何看?”

刘养正眼皮一跳,沉声道:“王爷,怕是小昏君已有所察觉,不仅是他,满朝文武或多或少都有察觉了,否则这道猜忌藩王的圣旨出不了京师就会被大臣们拦下,大臣们既然没拦,说明朝中很多大臣包括内阁大学士都对王爷有所怀疑了……王爷,这道圣旨恐怕不仅是警告那么简单,这是小昏君要对王爷动手的先兆啊。”

朱宸濠眼皮猛然抽搐。

李士实摇头道:“有所怀疑或许可能,若说皇帝欲对王爷动手,恐怕不见得,王爷别忘了眼线刚才传来的消息,这次来南昌宣旨的人可是驸马都尉崔元,从身份上来说算是皇族中人,京师派一个皇族中人来给王爷宣旨,说明皇帝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或者说,他欲将事态控制在皇族内部范围内,所以既然是申饬警告的圣旨,说明它就是很简单的申饬警告,其中并无深意,王爷,如今咱们兵马尚未操练妥当,粮饷也并未完全囤够,尚需时日准备,王爷不可因这道圣旨而自乱阵脚,坏了大事啊。”

刘养正冷笑:“李兄倒是好胸襟,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若李兄猜错了怎么办?若皇帝一边下着警告圣旨,另一边已暗中调集了南直隶,湖广和浙江的卫所大军将江西团团包围了怎么办?王爷和我们辛苦准备了半生的大业,只因李兄一句话而功亏一篑,不知李兄将来有何面目再见王爷?”

朱宸濠眉梢微挑,朝李士实瞟了一眼,显然他心中的天平已渐渐倒向刘养正这一边,正如刘养正所说,辛苦准备了大半生,朱宸濠委实冒不起这个险。

刘养正接着道:“王爷,学生还有一个明证,可说明朝廷已开始正式对王爷动手了!”

朱宸濠惊道:“什么明证?”

“据九江府衙门来人禀报,京师莫名其妙派出了一位汀赣巡抚,巡抚姓王名守仁。日前已进了江西地界,入九江府后,王守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亮出了圣旨和兵部开具的调兵文书,接管了九江卫所的兵权和九江府衙,九江的军政大权尽握此人之手……”刘养正叹道:“王爷,九江府……是我大军将来兵临安庆城下的必经之路,而安庆,却是通往京都南京的必经之路啊,这个王守仁夺了九江的军政大权,他想干什么,他受了什么人的指派,王爷还看不出来吗?”

重重一跺脚,刘养正大声道:“王爷,朝廷已开始着手对付你了,你还不赶紧起事先发制人更待何时!”

朱宸濠如梦初醒,脸上一片震惊,李士实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良久,朱宸濠猛地一拍桌案,长身而起。

“不错,本王要先发制人,否则必败无疑!三日后便是六月十四,正是本王寿辰,那日本王将大宴南昌官员,席间动手起事!不归附本王者,杀!”

李士实浑身发抖,颤声道:“王爷,三思啊……”

朱宸濠重重一挥手:“不必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定在三日后起事……燕贼朱棣一脉,欠我宁王一脉百多年的江山,现在该还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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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北镇抚司衙门。

一份刚从南昌传递到京师的情报放在秦堪的桌上,情报只有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人的名字。

秦堪默默看着这张纸上的名字,脸色不大好看,旁边站着的丁顺却是一脸的雀跃欢喜。

这份名单是宁王历年来向京师大臣送贿的名单,上面的每一个名字的命运,在不久以后都有可能会抄家杀头,最轻也是贬谪流放,里面很多都是秦堪在朝中的政敌,难怪丁顺兴奋若斯。

名单很长,排在第一的名字有些刺眼。

“杨廷和”。

秦堪揉了揉眉心,长长一叹。

连内阁大学士都着了宁王的道儿,难怪宁王在江西招兵买马胡作非为,京师却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朱厚照更是完全被蒙在鼓里,宁王人虽不在京师,但多年来已在京师里经营出一整套人脉,人脉已形成了一把硕大无比的伞,京师里这些大臣们帮宁王撑着伞,无论怎样的惊涛骇浪,宁王躲在伞下都能挺过去。

可怕,亦复可悲。

看着名单排头的第一个名字,秦堪苦笑不已。

还以为这位帝师多么嫉恶如仇,多么正义凛然,原来也收受过宁王的贿赂,却一直对秦堪横眉竖目,左右瞧他不顺眼。

喜欢银子早说啊,何至于闹到今日如同仇人一般?能拿钱摆平的事全都不算事,秦堪别的没有,银子特别多……

秦堪懊恼地摇头,喃喃自语:“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多么重要,我和杨廷和的人生都走了一段好长的弯路啊……”

丁顺兴奋得直搓手,直着杨廷和的名字笑道:“公爷,只等宁王造反的消息传来京师,属下就准备拿人吧?先拿这姓杨的家伙,这家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不是东西,据说他还有个儿子叫杨慎,是个神童,属下把他卖窑子里去当相公,公爷您瞧,您是国公,杨廷和的儿子却是相公,真正是各公各的,各有所公,咱们也好好出这口恶气……”

秦堪冷冷扫他一眼,然后闭上眼。

“呃……公爷为何闭眼?”

“我闭眼是为了你好,实在看不得你这小人得志的样子,多看一眼我怕会忍不住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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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释仇结善

丁顺表现得比秦堪更兴奋。只差手舞足蹈了,兴奋的眼睛里不时闪烁着凶光,杀机毕露。

丁顺肚里早就憋了一口怨气,这股怨气从除刘瑾之后便有了,别人对刘瑾的覆灭细节或许不清楚,丁顺却是最清楚的人,一切都是秦公爷在幕后聚集,定计和操作,可以说刘瑾的倒下与秦堪有着最直接的关系,除刘瑾前文官们对秦公爷的态度可谓和善友好,那时大伙儿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秦堪这位能与刘瑾一较长短的权臣。

刘瑾死后,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又所谓狡兔死走狗烹,文官们对秦堪的态度越来越恶劣,隐隐已将秦公爷当成了第二个刘瑾,成为他们下一个诛除的对象,其中就以杨廷和的态度最为典型。

今日阴差阳错居然被锦衣卫拿到了杨廷和的把柄,只待宁王将来造反,杨廷和受贿的证据足够令他罢官免职,一辈子都要背一个私通反王的臭名声,杨家五代以内算是翻不了身了。

“公爷,这次千万不要对杨廷和客气,出手便将他致于死地,这种卸磨杀驴的官儿死一个少一个!”丁顺兴奋地搓着手笑道。

秦堪冷冷一记眼镖射去。

丁顺脸色一僵,随即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改口道:“……过河拆桥,公爷恕罪,属下读书少。”

“读书少一个个成语用得那么顺溜,你若再多读几本书,岂不是要把本公爷活活气死?”

丁顺嘿嘿讪笑不语。跟秦堪这些年,他也愈发了解这位公爷的性子,脾气委实好得很,轻易不乱跟属下发火,于是丁顺李二这些人在秦堪面前也就越来越放得开了,当然,这样的待遇仅限于当初从南京便跟着秦堪的心腹亲信,别人若敢在秦公爷如此没大没小,用不着公爷吩咐,丁顺会亲自把他种进土里等待来年生根发芽……

慢慢敲着书案。秦堪拧眉看着面前这份长长的名单。一时竟陷入两难。

对杨廷和是除去还是留着,秦堪委实有点犹豫。

总的来说,杨廷和是好人,只是好得不那么纯粹。当官受点贿赂其实是非常普遍且正常的现象。包括秦堪他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每年进京述职考评的地方官员多如牛毛,俗话说进庙要拜神,秦堪这尊大名鼎鼎的凶神杵在京师。手下皆是一群无法无天的锦衣卫,就算秦堪自己并无半点表示,哪个地方官员敢不主动奉上重礼?

宋朝给辽国交岁币大抵也是这么个意思。

要命的是杨廷和收礼没挑人,所以一步踏错,陷自身于污泥里无法自拔,眼下的情势却令秦堪为难了。

是趁机排除异己,还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抢救一下犯了错误的老同志?

秦堪头痛了,最烦这种好得不纯粹又坏得不纯粹的人,好坏各沾点边儿,令人想痛下杀手又不忍心。

“丁顺,叫人备马车,先拿我的名帖投杨府,我要去杨廷和府上拜会杨大学士。”

“公爷要下手了?”丁顺兴奋地道。

“本公爷想对你妹下手!”秦堪怒道,这不争气的家伙满脑子杀人放火,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混帐。

谁知丁顺闻言如同中了彩票般狂喜:“公爷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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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朱厚照下令厂卫奔赴南昌侦缉宁王所为后,杨廷和便告了假,对外称卧病,避不见客,也不问朝政国事,内阁只剩两位大学士,愈发忙碌不堪。

江西布政司副使胡世宁的一纸劾书闹得满朝皆知后,杨廷和便已绝望,他知道后面的事态自己已无法掌控了,他的命运已和江西南昌那个无法无天的宁王绑在了一起,宁王不造反便是晴天,宁王若造反便是晴天霹雳,等待杨廷和的只有抄家流放,甚至是斩首。

杨廷和无法阻止宁王的野心,更无法阻止厂卫倾力揭开这个要命的盖子,他只能告假在家,绝望中等待自己声败名裂的那一刻到来……

当年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开心时刻,何曾想到自己竟有如此绝望的一天?

杨府说是避不见客,但也因人而异。当秦堪的名帖被捏在杨廷和手中时,杨廷和脸色青红不定,沉默半晌,黯然长叹。

“叫他进来吧。”

秦堪独自一人走进杨府,没有带任何随从,如同寻常的探访友人一般,秦堪手中甚至提了两盒糕点,礼节做得十足。

杨廷和坐在前堂主位,目光无神地看着秦堪,相比秦堪的意气风发,杨廷和简直像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

“你终于还是来了……”沉默许久后,杨廷和黯然叹道:“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扳倒老夫如此迫不及待了么?”

秦堪笑道:“客人登门,主人至少该说几句蓬荜生辉之类的客气话吧?为何杨先生却一副见了黑白无常的模样?我长得很难看么?”

杨廷和冷笑:“秦堪,你我素无来往,今日你也不必假惺惺,既然登了我杨府的门,想必你手里已拿到了把柄,用不着阴阳怪气,抄家还是拿人任凭你吧。”

这句话倒给秦堪提了个醒儿:“说起抄家……”

秦堪起身,在前堂内转来转去,眼睛一亮,几幅唐宋名人山水已被他取下,然后小心卷好,放在案几上。

杨廷和气得浑身直颤,咬着牙冷笑:“老夫这府中珍奇字画古玩无数,你一个人怕是抄不完的,还不赶紧让你的爪牙们冲进来更待何时?”

秦堪仍在前堂寻宝。心不在焉的摆摆手:“不急不急,我先抄一遍再说……杨先生,你家宝贝可真不少啊,咦?这不是宋朝宫廷画师高克明的《溪山雪意图》吗?如此宝贝应该拿出来多晒晒太阳的……”

杨廷和忍不住怒道:“竖子不学无术,晒太阳它就毁了!”

秦堪眼睛一直眯着,锐利的目光不停在杨府前堂内扫视,心中暗暗叹息,可惜没找到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不然这回来杨府可就大发特发了……

挂在前堂的名人字画已然算得上传家宝贝了,只不知杨府内院库房里还藏着怎样的宝贝。说不定真有《清明上河图》呢……

想到这里。饶是秦堪这些年见多识广,心中也忍不住滚烫起来。刚才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此刻又开始动摇犹豫。

——要不索性真把杨廷和拿下,把他家抄了,然后在诏狱里把杨廷和弄死。他杨家的宝贝多几样少几样谁说得清楚?

秦堪使劲甩甩头。克制住心中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贪念。

严厉地提醒自己。如今自己已位封国公,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吃相不能太难看。堂堂国公爷谋夺当朝内阁大学士的家产,说出去就有点恶心了……

秦堪在杨府前堂转悠了好几圈,手上的珍稀字画又多了好几卷,杨廷和的耐性被他耗尽了,拍案咆哮道:“抄家就大大方方抄家,拿人就痛痛快快拿人,你这般蟊贼进屋般的模样却是为何?你想恶心死老夫不成?”

秦堪赫然一惊,讪讪地笑了笑:“见笑了,呵呵,杨先生见笑了,不拿了,再不拿了……”

恢复了当朝国公的端庄模样,秦堪坐在宾位,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沉默着递给杨廷和,杨廷和接过一看,顿时面色惨白,冷汗潸潸,一脸绝望地阖眼长叹。

“你果然是有备而来,老夫的罪证想必你也准备好了吧?”

秦堪笑道:“说实话,罪证锦衣卫暂时还没拿到,不过上面的数额应该是没错的,只少不多,我纵不说想必杨先生也清楚,宁王造反只在眼前,待他反旗一举,锦衣卫想找杨先生的罪证还怕找不到?”

杨廷和仍阖着眼,悔恨的老泪却从眼睑缝中缓缓流出。

“不错,迟早而已,老夫早知躲不开此劫了……”杨廷和老泪纵横,叹道:“拿人吧,这次老夫不再争辩,老夫一生位极人臣,然而终究犯了糊涂,私受宁王贿赂,给老夫埋下了祸根,悔不当初啊!”

秦堪淡淡一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诏狱里亲自审过的犯官也不少了,类似的悔恨痛心模样见得更多,杨廷和的忏悔告白似乎并无太多新意。

伸出手取过杨廷和手上那张纸,秦堪忽然刷刷几下将它撕成碎片。

阖眼等待命运宣判的杨廷和听到碎纸声,立马睁开眼,愕然看见那张纸已被秦堪撕成了一片片,堆积在脚下,杨廷和布满泪痕的老脸震惊地看着秦堪。

“你这是……为何?”

秦堪哂然一笑:“你什么都没做过,我也什么都没看见,能抹平的我都帮你抹平,将来宁王造反被擒会不会把这事捅出来,那可要看杨先生你自己的造化了……”

杨廷和呆怔半晌,脸上渐渐露出极度的惊喜之色。

“你,为何如此?老夫平日在朝堂上处处与你为难,陛下两次晋你之爵,皆被老夫以死相抗,如今老夫有把柄在你手中,你竟将我放过?”

秦堪笑着叹气:“也许我今日吃错药了吧……”

杨廷和沉默半晌,忽然像遇到流氓的良家妇女似的勃然变色:“莫非你欲以此事要挟,想要老夫沦为你的爪牙?告诉你,老夫宁死不从!”

秦堪喃喃一叹:“果然好人做不得,每次做了好人总会听到一些混帐话……”

秦堪淡淡朝杨廷和瞟了一眼,目光中已带了几分冷意。

“我秦堪的敌人遍布朝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用得着以此事要挟你么?”

杨廷和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脸色赧赧道:“老夫实在想不通你为何放过我。”

秦堪叹道:“也许朝堂上的混蛋太多了吧。就算把你扳倒又怎样?再上来一个内阁大学士难道就瞧我顺眼了?与其便宜了别的老混蛋,还不如便宜你这老……咳咳,老人家。反正,你应该不会比别人更坏,对吧?”

这番话令杨廷和脸颊抽搐了几下,不知该怒还是该喜,尴尬的沉默许久,杨廷和长长一叹,脸色已如冰雪初融。

“老夫……应该感谢你的。”

秦堪笑道:“别谢了,以后少给我堵我就谢天谢地了……”

杨廷和展颜笑道:“该添堵时还是要添的。这个老夫可不敢保证。”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的笑容都很和善,竟有几分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

秦堪很快从杨府走出来,他的心情很好,嘴里甚至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手臂弯里却抱着一大捆从杨府前堂搜括的名人字画。

杨廷和一直将他送出大门外。最后见他如同扔柴火似的将一大捆珍稀字画抛进马车。杨廷和的脸颊使劲抽搐起来。

见秦堪半个身子已钻进了马车,杨廷和心中一急,忍不住开口了。

“你……等等。老夫还有一事相询。”

“杨先生有话请讲。”

尴尬地搓了搓手,杨廷和罕见地红了脸,讷讷道:“你今日不是来抄我家的吧?”

“当然不是,你见过如此温文尔雅的人亲自抄家吗?”

指了指马车上横七竖八的字画,杨廷和一脸肉痛:“那这些字画……”

“都是我的啊……”秦堪一副被贼惦记上的提防表情,警惕地打量着杨廷和:“杨先生有何指教?”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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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宁王府。

唐寅的心跳很快,快得仿佛进军的鼓点。

时已近午时,离约定的时间只差一刻,唐寅早早便出了门,宁王府的侍卫果然没拦他,作为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宁王对他还是颇为敬重的,哪怕唐寅虚情假意归附,哪怕他跟徐庶入曹营一样终生不出一语,不献一计,宁王也不会对他有丝毫为难。

唐寅这块风流才子的招牌便值得宁王如此敬重,它是宁王将来收服天下士子民心的一件武器,宁王也不指望像唐寅这样的书呆子能给他献出什么惊才绝艳的妙计。

被王爷看重的招牌今日只想在王府里随便逛逛,侍卫们是不会反对的。

当然,鉴于唐大才子曾经独自逃命却在王府迷路的可耻事迹,今日唐寅身后还是跟了四名侍卫紧紧相随。

唐寅走得不快也不慢,负着手一副饶有兴致欣赏王府美景的模样,显得悠闲而自在,脑海里深深记着那位不知名的厨子的话,出门向东,行四百步,有一个偏僻的小院,院中一口老井……

唐寅依言而行,走足了四百步后放眼一望,不由大吃一惊,脸色分外难看。

眼前哪里是什么小院子,分明是一座黑幽幽的小树林。

唐寅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被那该死的厨子坑了!

当然,读书人善于总结,也善于想象,很快唐寅脑海中又冒出了第二个念头……

“呃……,这位侍卫大哥,敢问此处可是宁王府的东边?”

侍卫环臂而立,懒洋洋地翻了翻眼皮:“这里是王府的西边……”

说着大拇指往身后一翘:“那边才是东边。”

唐寅索然而萧瑟地呆立许久,脸上汗如瀑布:“……唐某还想去东边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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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终脱囹圄

能干出在王府里迷路这么可耻的事,唐寅还是颇具实力的,第二次逃命刚开始,而且这次有里应外合的情况下,唐寅居然又迷路了……

唐寅连留给自己默默羞愧的时间都没有,立马转身往后走,这次一定是东边,没错。

步履不再是闲庭信步般从容淡定,前面南辕北辙已耽误了不少时间,此刻唐寅的脚步有些急促,实在已不像散步,而是在慢跑了。

身后四名侍卫有些奇怪,不明所以地互相看了一眼,四人也加快了脚步跟上他。

奇怪归奇怪,侍卫们倒也没起疑心,整个南昌城都在王爷的掌控之中,这姓唐的书生在王府里怎么蹦达也跳不出这滩浑水。

往回走了八百步,唐寅抬头再看时,眼圈忽然一红。

偏僻的小院子已在眼前,唐寅的神情激动得直欲翩翩起舞,小院子便是他的希望,院中那口老井更是希望中的希望,他唐寅这辈子是逍遥书生还是附逆反贼,全看这口老井了……

脚步渐渐放慢,唐寅负着手优哉游哉地朝院子靠近。

四名侍卫皱了皱眉,然后无奈地跟上。

他们皆是普通的武夫,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没法跟唐寅比,若唐寅将来真心归附王爷,王爷必然重用他,那时唐寅想要他们四个人的小命易如反掌,所以此时只要他不逃命,他想干什么都由他,犯不着得罪这位即将红得发紫的书生。

唐寅按捺住疯狂的心跳。慢吞吞地走进小院,院子不大,三排低矮的平房,中间的房顶上矗立着两只大大的烟囱,袅袅的青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扶摇直上,正如那个厨子所说,院中果然有一口老井,隔着老远便能感到老井里的井水传来的丝丝凉意。

唐寅举步走近老井,一屁股在井边坐下,四名侍卫无奈地四散开来。心中难免腹诽这读书人脑子有病。没事往厨房里凑。

唐寅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腿,一副走累了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居然还非常应景地用袍袖当扇子。给自己扇风。

袍袖抬起来的刹那。一颗黑色的药丸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手中。宽袖一挥,趁着遮住侍卫视线的一瞬,黑色药丸掉入井中……

直到这一刻。唐寅眼中才露出兴奋的光芒,他感觉逃离宁王府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要看秦堪那位朋友靠不靠谱了。

那位熟悉的厨子很适时地从厨房里探出了头,看了一眼坐在井边的唐寅,厨子的表情很木然,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似的,探头出来随意扫了一眼后便缩了回去。

唐寅也仿佛完全不认识他,继续用袍袖给自己扇风。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一道很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相貌阴柔,目如鹰隼的男子走进院子,皱眉盯着唐寅。

“我从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唐寅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侍卫却急忙躬身行礼:“参见二王子。”

“二王子?”唐寅大吃一惊。

侍卫小声提醒:“这位是王爷的二公子,朱拱椿。”

唐寅眼皮跳了跳,显然如此关键时刻王府二公子出现得很不是时候,猛然想起昨日厨子说过,这位二公子欲夺世子之位,是以经常亲自下厨给宁王做些羹汤以博宁王欢心,同是给父亲做羹汤,朱厚照做得那叫孝心感天动地,而这位朱拱椿二公子却功利十足,宁王府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唐寅嘴里发苦,却不得不躬身施礼。

“姑苏唐寅,见过二公子。”

朱拱椿眼睛眯了眯:“唐寅?可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寅?”

“正是在下。”

朱拱椿阴沉的面孔瞬间如同春风化雪,阳光灿烂。

“原来是唐公子当面,真真是久仰了。听说唐公子被父王请进王府做客,小王一直想拜会唐公子,没想到今日竟如此有缘。”

唐寅强自挤出个笑脸,扭头看着院子后方的王府围墙,目光闪过一丝焦急。

朱拱椿很客气,这种客气大抵也带着功利性,若能令这位名满天下的第一才子站在他这个阵营,无疑给他争宁王世子之位增添了一份重重的砝码。

唐寅起身之后又坐在井边,朱拱椿一心向结交唐寅,于是也不嫌弃,学着唐寅一样一屁股坐在井边。

二人寒暄几句久仰之类的废话,唐寅的额头渐渐渗出汗珠。

不论什么事超出他的掌控,事态向一个莫名未知的方向发展时,唐寅便习惯性的流一身汗,然后像一块无根的浮萍,任凭命运摆弄,随波逐流,当初科考舞弊案如是,前几日王府迷路如是,此刻逃离王府计划出现了偏差亦如是,唐寅心下惨然,索性任由事态发展,而他却不管不顾。

性格决定人生命运,这句话果然一点错都没有。

幸好运气偶尔也能决定人生,唐寅的运气不错,因为数年前莫名其妙认识了秦堪。

唐寅和朱拱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客套话时,院中厨房走出一位袅娜女子,她手里拎着一个小陶罐,迈着轻盈的碎步慢慢走向老井。

井边的朱拱椿和唐寅顿时眼睛睁大了,目光露出极度的惊艳。

眉如黛柳,眼若秋水,脸上每一个毛细孔似乎都可以入诗入画,这样的女子,怎会出现在宁王府的厨房里?如此绝色佳人,难道只是屈就于王府的厨娘?

朱拱椿倒吸一口凉气,接着眼中露出了疯狂的占有欲望。

这个女子,今晚一定要出现在他的床榻上。哪怕大哥跟他抢也绝不相让!

女子走到老井边,朝朱拱椿嫣然笑了一下,这一笑差点令朱拱椿魂飞魄散,真正是无比销魂。

院中四名侍卫却露出了警惕之色,王府的厨房虽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但王府里每个人的吃食都是由这里出来的,这个女子不明来历,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好事。

“你是何人?”一名侍卫厉声喝问,其余几名侍卫的手已按在刀柄上。

女子轻轻一笑,又低沉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莲足微踮。原地转了一圈,身姿如蹁跹蝴蝶一般美妙之极。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女子转了一圈后,四名侍卫顿时目露极度惊骇之色。四人同时捂住口鼻。悲愤地指着女子。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轰然倒地。

朱拱椿和唐寅也软软倒在井边,连抬手的力气仿佛都失去了,惊惧地看着女子越走越近。那张近在咫尺的绝色笑靥此刻看起来分外妖异诡谲。

女子没急着处置朱拱椿,而是朝唐寅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药丸入口化作津液,唐寅顿时便恢复了力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女子,神情痴迷,入坠云雾,呆楞楞的像个傻子。

女子见他痴迷的模样,不由轻轻蹙了蹙黛眉,低声喃喃叹道:“同样是书生,有人可以定国安邦平天下,而有人却百无一用,果然是世间百态不一而足……”

见唐寅痴迷的样子委实恶心,女子很不客气,直接一耳光甩在唐寅脸上,将唐寅抽回了神。

唐寅面露惊喜,殷切地看着她,一脸“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的幸福。

女子冷冷瞟他一眼:“杀过人吗?”

唐寅摇头。

指着地上的朱拱椿,女子冷冷道:“现在,你抱住他的双腿,然后慢慢往上提,把他拖近井口,对,就这样……”

…………

…………

王府最近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多,文人武将,甚至贩夫走卒都有,宁王朱宸濠也越来越忙,离起事之日愈近,宁王便愈发紧张,他只能依靠不停的忙碌,试图来淡化藏在心中的恐惧。

王府书房内,朱宸濠新招揽的武将凌十一,闵廿四等人商议进军路线。硕大的羊皮地图前,众武将围成一团,朱宸濠手中的柳条直指地图某处,柳条缓缓移动,沿着虚线一直指向京都南京……

这一刻,一种江山在手,挥斥方遒的豪迈之情油然而升,朱宸濠手中的柳条指在地图“南京”那两个字上久久不动,仿佛已坐拥了半壁江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朱宸濠的幻想,朱宸濠不满地皱起眉,冷冷望向门外,不论来者是谁,他都决定将其杖毙。

一名王府侍卫满面惶急,跌跌撞撞地抢进门来。

“王爷,不好了!一名陌生女子带着唐寅逃离了王府……”

“什么?”朱宸濠勃然变色。

“还有,唐寅走之前把您的二公子扔井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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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坐在豹房的主殿内,静静等着朱厚照出现。

当南昌城第一道用八百里快马传来的急报搁在秦堪案头上时,秦堪知道不能再等,也不能再瞒了。

一个包藏祸心的藩王,即将举十万大军发动谋逆战争,朝廷若还不抓紧时间准备,将来被战火荼害的百姓会越来越多。

好在朱厚照曾亲自下旨命厂卫严查宁王,有了这句话,秦堪不管带来任何消息,都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这也是秦堪今日面君的底气。

殿侧屏风后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朱厚照打着呵欠出现在殿内,团龙金袍上的那条龙似乎也和朱厚照一样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

“为何选在大中午的跑来?不知道朕这个时候正是打盹儿的时候吗?”朱厚照不满的瞟了秦堪一眼,顺手接过宦官奉上的一盏浓茶漱了漱口,然后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宦官适时奉上第二盏茶,朱厚照揭开茶盖,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

“陛下!宁王马上要反了!”秦堪冷不丁开口大喝。

“噗——咳咳咳……”朱厚照一口茶水喷出,接着咳得撕心裂肺,面孔瞬时涨成紫色。

秦堪喝完这一句话后便不说话了,同情地看着咳得死去活来的朱厚照。

盈满则缺,泰极否来,古人的话果然没错,做人活得太安逸要遭报应的,秦堪自己已很久没尝过睡午觉是什么滋味了……

宦官忙不迭在朱厚照背上又拍又抚,同时还不忘扔给秦堪一个怯怯的嗔责眼神。

朱厚照咳了很久终于顺过气,一把将宦官推远,腾地站起身,面色狰狞地瞪着秦堪:“你刚才说什么?”

秦堪好整以暇道:“臣刚才说,宁王马上要反了。”

朱厚照惊道:“怎么可能?朕待宁皇叔不薄,他为何反朕?”

秦堪淡淡道:“或许宁王仍觉得你待他不够好,至少你没把皇位送给他……”

说着秦堪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上前。

“陛下,宁王确实要反了,据锦衣卫密查,这些年宁王大肆搜刮南昌百姓,南昌城几乎被他搜刮得十室九空,宁王府囤积了大量的钱财和粮草,同时宁王这几年招兵买马,暗中招揽江湖莽夫,盗匪和鄱阳湖水贼,终日操练不歇,目前这些人分散在南昌附近,人数已多达近十万之巨,臣今日上午收到锦衣卫的密报,宁王府近日宾客出入频繁,这些人进了王府往往彻夜不出,通宵达旦商议不停,南昌城的锦衣卫探子估计,宁王发动叛乱就在这几日了……”

朱厚照垂头定定看着手上的密报,然后抬头睁大眼睛看着秦堪,惊骇的神情迅速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极度的愤怒和杀机,面孔渐渐涨红。

“朱宸濠,乱臣贼子,该杀!该剐!”朱厚照握拳嘶声咆哮。

“陛下息怒……”殿内所有宦官宫女们全部惶恐跪地。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朱厚照将密报狠狠揉成一团扔远,泣道:“乱民四起,烽烟处处,连朕的宗亲藩王也一个接一个造朕的反,朕到底多不得人心,令天下皆来反我!”

秦堪叹道:“陛下没错,错的是藩王的野心,他们的野心跟陛下毫无关系,只不过恰好利用了陛下年幼生涩,根基不稳,心存侥幸故而起事……”

抬头看着泪流不止的朱厚照,秦堪加重了语气:“陛下,振作起来!哪里有了叛乱咱们就平定哪里,历朝历代的帝王治下谁没有经历过叛乱?汉武唐宗焉能免哉?帝王可施甘霖雨露,亦可降灭天雷霆,路不平,碾过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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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九江剿匪

无论霸道还是孔孟之道,其本质都是“碾过去”,说得通俗一点,那便是“专治各种不服”,造反也属于“不服”的一种,这是病,得治。

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特别是被背叛了一次又一次,安化王造反,宁王造反,年轻的朱厚照终于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也终于知道为何那么多帝王总是站在巅峰处长叹“天家无情”。

朱厚照很快平静下来,他已长大,已学会了面对现实,尽管现实仍是那么的残酷,可他至少勇于直视,然后伸出手,以帝王之威将这些残酷的现实一一抹平。

“招兵买马近十万,消息确实么?”朱厚照平静地问道。

“确实,锦衣卫不敢虚报,他们吃罪不起,表面上看,宁王只拥三卫,三卫整编满员,并无超员的迹象,但宁王靠的并不是三卫,三卫指挥使皆是朝廷委派,而且里面充斥厂卫眼线,宁王无法完全掌握三卫,他的真正实力是那些暗中招募来的盗匪水贼,这些盗匪水贼以数百上千为一伙各自分散,由宁王府派出心腹亲信掌管,平日里打家劫舍,一旦宁王起事,他们换身衣裳便是悍勇之兵,陛下万不可小觑。”

朱厚照点头:“宁王在准备,朕也要开始准备了,宁王反,则江西乱,必须从南直隶和湖广各地卫所调兵,只不过调兵太过繁琐,怕是赶不及堵截反军……”

秦堪笑道:“陛下勿忧,还记得前不久离京赴任的汀赣巡抚王守仁吗?如今他正在江西九江府。想必他对宁王的反意也有所察觉,目前正在九江府调集卫所兵力,宁王若反,首必取南京,欲取南京则必先取安庆,王守仁打算在安庆外围先建一道防线拦截反军,为朝廷调集重兵争取时间……”

朱厚照喜道:“此乃老天助朕也!”

秦堪笑笑没说话,他总不可能告诉朱厚照其实王守仁赴任江西是他很早以前处心积虑的安排,这话说出来不大妥当。

朱厚照笑道:“九江府既然有王守仁驻守,少说也该能撑得十天半月。朕这便给王守仁下一道特旨。许他临机节制江西和湖广所有兵马,至于南直隶,交给魏国公徐老爷子,待南直隶兵马集结后。开赴安庆府。与朱宸濠决战!”

秦堪躬身笑道:“陛下英明。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仿佛亲自统率大军一般。臣钦佩万分。”

这句话令朱厚照呆楞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秦堪,连表情都凝固了。

秦堪暗叹一声,不得不把话挑得更明白一些:“陛下不是一直想统率千军万马,驰骋纵横天下么?宁王谋逆岂不是绝佳的机会?”

朱厚照两眼睁大,瞬间露出极度的狂喜之色。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藩王造反,朕怎能安坐京师,任贼子横行荼毒朕的江山和子民?宁王造反造得好,造得妙!哈哈……”

秦堪垂下眼睑苦笑。

话的意思是没错的,不过听起来却总有一股浓郁的混帐味道,若真有在天之灵这回事,此刻皇宫太庙里的大明历代朱姓祖宗牌位应该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下来吧?

自永乐皇帝迁都北平之后,京师皇宫大殿经常被雷劈,现在想想,恐怕不仅仅是地理和建筑的原因……

朱厚照笑声方歇,拍案大声道:“朕决定……御驾亲征!”

秦堪笑道:“吾皇威武。”

建议朱厚照御驾亲征倒不是秦堪的一时玩闹,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帝连自己的天下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实在算不得称职的皇帝,趁此机会出去走一走,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对朱厚照来说不是坏事,况且秦堪深知这次宁王谋逆对朝廷的威胁其实并不大,御驾亲征根本毫无危险,这也是秦堪敢撺掇朱厚照离京亲征的原因之一。

“陛下御驾亲征,恐怕朝中那些大臣们不答应……”秦堪面现难色。

朱厚照哈哈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指了指秦堪,一推二五六:“这不有你么?你一定会为朕想出让大臣闭嘴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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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剿匪记仍在继续。

王守仁接手九江府的军政大权后,下的第一道军令便是剿匪。

大抵是来江西这一路上被山贼土匪们折腾够惨了,接掌兵权后王守仁对山贼土匪们的报复可谓疯狂,正是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抢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于是九江府附近的土匪们倒霉了。

论读书,谁也没有王守仁读得多,人家都读成了圣人,就差背后长一对翅膀飞升了,土匪们算哪根葱?论兵法,嗯,兵法也是书……

土匪们终于尝到被人围追堵截被人用箭射用刀砍是什么滋味了,以往这些活儿基本都是他们干的。

九江府百里方圆展开了严打行动,第一轮清剿,九江府附近的土匪被剿灭了三千多人,土匪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躲进深山里不敢出来,大秤分金大碗喝酒的好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能喝上两口稀粥已是老天垂怜了。

将土匪们逼到这般境地,王守仁靠的不仅仅是武力围剿,而是智慧。

因为王守仁在九江府发明了一个害匪不浅的东西,名叫“十家牌法”。这个十家牌法不是十户人家凑起来打牌,而是类似于秦汉时期的连坐法,说得通俗点就是保甲连坐,将九江府附近的百姓全部发动起来。每十家为一个单位轮流在城镇和村庄里巡逻,一旦发现土匪而惧不敢报,或者某户人家跟土匪沾亲带故,那么这十家百姓跟着一起倒霉。

王守仁真是个很奇特的人,一方面苦学圣人书,学术上开宗立派,俨然一副德高望重衣袂飘飘的宗师形象,另一方面出手用兵却狡诈如狐,惩治土匪异常的心狠手辣,其狠辣手段甚至连秦堪都自愧不如。这种人简直如同患了精神分裂症。也不知他这两年在贵州龙场深山里经历了什么不堪回首的惨事,以至于清剿土匪剿得如此变态……

历史再次证明了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任何魑魅魍魉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只能是被活活淹死的下场,当然。也有少部分是被活活吓死。

九江府的土匪们坐不住了。他们总结出一个很深刻的人生教训。那就是打劫跟开饭馆一样,也要看人下菜碟儿,有些人可以先杀后奸再抢。有些人却一根汗毛都碰不得,否则后果很严重,比如王守仁这样的小心眼儿圣人……

不管怎么说,曾经开心的打劫日子已成了过眼烟云,土匪们面临着严峻的生死考验,有了王守仁这尊大神横刀立马矗立九江,土匪们别说将来响应宁王爷起兵造反谋夺天下这么磅礴的话题,就连眼下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成了悬念。

于是九江附近的土匪们将绿林箭四处乱射,一拨又一拨的土匪头子们聚集某座不知名的深山,大家合伙开了一次匪界好汉代表大会,与会者皆是方圆百里有头有脸的土匪首领。

其中九江最大的一股匪帮首领麻六作为东道主和会议发起人,自然也亲自参加了会议,与参会者热情拱手抱拳,就目前九江府匪界的严峻形势以及将来的生存改革等等多方面问题交换了意见,最后在一片祥和友好的气氛里,众土匪头子用了一个时辰来亲切问候王守仁的祖宗十八代,颇多素质低下者已与王守仁逝去的女性长辈先人用嘴发生了一系列少儿不宜的两性关系……

打又打不过,光骂也不过瘾,匪界代表大会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土匪中有一位自觉智勇双全的家伙站出来,给大家献上了一条很奇葩的主意,那就是假意归降。

这个主意从古至今不知多少人用过,说起来颇为老套,但是若结合实际来考虑,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反正宁王起兵造反就在这几日了,暂时降了王守仁又如何?朝廷历来有不杀降的规矩,性命当可无虞,只待宁王爷登高一呼,归降的土匪们立马掉转枪头把王守仁杀了,顺便还可为宁王爷夺下九江府城,作为投奔王爷的一份重礼……

土匪们越想越觉得此计简直妙不可言,纷纷点头赞同。

土匪们沾沾自喜,他们觉得以自己如此简单的脑部结构居然能想出如此复杂绝妙的计谋,简直是一众首领的先人祖宗集体冒青烟,于是假意归降这个主意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四五千土匪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出现在九江城外,令九江府的守城兵丁惊呆了,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有底气的土匪,这群人都疯了么?

一名土匪代表独自入城面见王守仁,听完土匪们的来意后,王守仁也惊呆了,惊呆之后表情很古怪。

王巡抚非常爽快的接受了土匪们的投降,他甚至派人连夜给土匪们在城外搭建了一座临时军营,不过按照朝廷纳降的规矩,土匪们的兵器必须上缴,土匪们也是见识过风浪的老麻雀,自然不会反对,于是四五千名手无寸铁的土匪住进了临时军营,军营被卫所官兵团团包围起来。

另一边,王巡抚在城里备下了丰盛的酒菜,盛情邀请土匪首领们赴宴,据说还会给每个人封个官儿当当,让各位的祖坟多喷一阵青烟。

十几名土匪首领欣然赴宴,有酒有肉有官儿当,首领们的心情很激动,有些革命意志不坚定的甚至冒出了索性假戏真做的想法,干脆真正投降朝廷算了。

王巡抚在宴席上很客气,而且看得出他的心情非常好,宴席是成功的,热烈的,奋进的,可谓宾主尽欢,唯一的小瑕疵就是,这位王巡抚的眼神不怎么善良,就像一只黄鼠狼眼睁睁看见一群土鸡排着队送上门,除了惊愕就是惊喜,这种眼神令土匪们颇不舒服,浑身发毛。

首领们的感觉是靠谱的,早有这种靠谱的感觉该多好,也不会干出送命上门的蠢事。

宴席吃到一半,和颜悦色的王巡抚翻脸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个历史上被重复了无数次的老桥段再次上演,……是的,门外埋伏的刀斧手冲了进来,一通胡劈乱砍,把首领们剁成了肉酱。

所以说,打劫朝廷命官的后果很严重,碰到那些心眼比针尖还小的朝廷命官后果更严重,后世乡村许多角落里用白粉刷着“抢劫警车是违法的”标语不是虚言恐吓,实在应该引起不法分子们的高度警惕……

王守仁动手的同时,城外的卫所官兵也发动了,官兵们悍然发起突袭,将睡梦中的四五千土匪全部绑起来,然后用绳子结成一串串,打包集体快递到南京,热烈期待南京刑部和大理寺的亲们给好评……

此役共计杀土匪首领十余名,活擒土匪四五千人,一个连王守仁都颇感棘手的江西匪患问题,就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解决了,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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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南昌宁王府。

宁王朱宸濠在王府前殿来回急促踱步,两眼赤红,鼻孔里呼哧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府内大小十几位正妃侧妃和侍妾躲在殿内另一角,或真或假地抽噎两声,宁王正妃娄氏看着狂怒中的王爷,嘴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轻轻一叹之后垂首不语。

朱宸濠不知在殿内来回转了多少圈,胸中一股怒意却怎么也消散不去,于是猛然停步,像只怒狮般仰头哮吼了几声,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万万没想到啊,他堂堂宁王的孩子,居然也有被人扔井里的一天……这世道怎么堕落成这样了?

二子朱拱椿,事发后才被王府侍卫从井里捞起来,已然气绝多时了,唐寅逃了朱宸濠并不怪他,毕竟人各有志,但你逃便逃了,临走把我孩子扔井里算怎么回事?此仇不报宁王有何面目造反?

“来人,来人!还没找到唐寅那狗贼么?你们这群没用的混帐!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他挖出来,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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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王守仁江西剿匪史上确有其事,非我杜撰,诸位不用怀疑,土匪们就是这么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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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兴兵叛乱

宁王朱宸濠庶子十余人,但正妃所出的嫡子却只有两个,朱拱椿的死对宁王的打击不小。

朱宸濠在殿内大发雷霆,其余的妻妾则小心地躲在一旁抽泣,却无一人敢上前劝慰宁王。

暴怒中的宁王是惹不得的,以前很多侍妾仗着自己貌美且得宠,在宁王面前稍稍有些放肆,结果第二天便莫名其妙成了失踪人口。

在发现朱拱椿身亡的当时,南昌便被宁王下令封城,王府侍卫大索全城,地毯式的翻遍了城内的每个角落,然而那该死的唐寅和陌生女子却不见人影。

摔了无数花瓶杯碟,发泄了心中怒气之后,宁王不得不面对丧子的事实。

满殿悲苦的气氛里,王府侍卫匆匆来报,李士实和刘养正两位先生在书房等候王爷。

宁王悲伤的眼神闪过一丝痛楚,渐渐变得冷漠无情。

他知道李士实和刘养正会说什么,万事俱备矣,只待东风。

明日便是六月十四,宁王的寿辰,这一日,他将迈出改天换地的第一步。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儿子尸骨未寒,心中痛楚无以复加,可他却不得不做出无比欢喜的样子大宴宾客,因为明日对宁王百年一脉来说将是至关重要的一日。

朱宸濠怔怔站在殿中央,不知想些什么,许久之后目光渐渐变得冷漠无情,看着殿内的正妃侧妃和侍妾们冷冷道:“拱椿之事先瞒下来,任何人敢泄露半句。杖毙!明日本王要在王府大宴宾客,尔等当知晓厉害。”

说完朱宸濠甩了甩袍袖独自离开。

大殿内,正妃娄氏看着朱宸濠的背影,愈发感到寒心。

娄氏出身名门,闺名素珍,她的父亲是兵部郎中,祖父是著名的理学宗师娄谅,娄谅是当世学问大家,就连王守仁年轻时也曾拜在娄谅名下求学。

娄妃自小家教甚严,而且她本身的学问也很不凡。更是一位非常罕见的女诗人。“色美而工词章”,最重要的是,娄妃性贤明,晓大义。数年前察觉宁王有不臣之心后。娄妃忧虑欲绝。又不敢直言劝慰,身为诗人才女的她写了一首七绝,委婉地劝慰宁王悬崖勒马。其诗曰:“妇语夫兮夫转听,采樵须知担头轻。昨宵再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

只可惜宁王的野心蒙蔽了理智,对正妃的劝慰浑不在意,仍旧一意孤行。

儿子死了,丈夫造反,娄妃只觉浑身冰凉,似乎生机已离体而去,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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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宁王朱宸濠寿诞,王府大宴宾客。

一大早便有许多官员前来贺寿,王府内人山人海,四处布满了武将和侍卫,家仆和侍女们堆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如穿花蝴蝶般在宾客人群中翩翩飞舞。

一担担的寿礼抬进门,各种恭敬的贺寿词滔滔不绝,宁王府表面上沉浸在一片喜气欢欣的气氛里,谁都不曾发现,王府内宅禁地的厢房里,数千披甲武士刀出鞘箭上弦,静静地等待着发动的信号。

喜庆欢欣的宁王府,一丝杀机悄然弥漫。

江西布政使,江西巡抚,江西按察使,南昌知府,宁王三卫指挥使……江西地界上军政首脑人物全部聚集宁王府,为这位朱家宗室藩王贺寿。

独坐寿堂主位的朱宸濠今日笑得很开心,满脸喜悦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他昨日还经历过丧子之痛,连他儿子的尸骨还停在王府后院内宅里未曾下葬。

吉时到,随着礼官冗长高亢的唱名,诸多宾客按身份地位依次上前给宁王祝寿,一篇篇花团锦簇的贺寿诗篇和词章从宾客们嘴里宣念出来,朱宸濠捋须颔首,笑得愈发开心了。

拜寿过程长达一个多时辰,待所有宾客拜完寿,时间已过了午时,随即宾客们各找席位坐下,王府开宴,一盘盘精美别致的菜肴被家仆侍女们端上宴桌。

华丽喜庆的王府前殿内,江西布政使,江西巡抚以及各知府,指挥使,按察使坐在一桌,由宁王亲自相陪。

一杯杯美酒落入众人的肚中,宴席的气氛也越发热闹,几位江西的军政主官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脸上的笑容却十足的真诚喜悦。

大概宁王对众人的虚伪表情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决定给众人心里添点堵。

端着酒杯站起身,朱宸濠缓缓环视众人,席间的热闹喧嚣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朱宸濠的第一句话便颇有几分石破天惊的味道。

“诸位皆是朝廷重臣,以为当今圣上若何?”

此言一出,满堂静谧。

江西右布政使胡濂眼皮微跳,神情有些尴尬,江西巡抚孙燧面露冷笑,浑若无视地把玩着手中精致的酒盏儿,其余几位知府和卫指挥使面面相觑。

虽无一人说话,但每个人的心都在缓缓下沉,他们已感到今日恐怕会出事,臣下和藩王背地里议论皇帝可以说各时各地皆有,但宁王选在这个喜庆的时候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话,显然还有后文。

见席间无人答话,幕僚李士实上前一步,沉声道:“王爷问得好,当今皇帝年幼不经事,而且性子荒唐昏庸,早年宠信内宫八虎,将朝务国事尽付阉贼刘瑾,刘瑾死后又宠信佞臣秦堪,弄得满朝乌烟瘴气,无数忠良被屠戮灭家,弘治先帝与诸名臣创下的盛世景象早已破坏殆尽,说句冒犯之言,当今皇帝实可谓遗臭千古之昏君!”

满桌官员睁大眼睛盯着李士实。

诸人皆是官场沉浮许多年的老人。见宁王和李士实一搭一唱的,一颗心愈发沉入谷底。

好好的寿宴上议论当今皇帝,以臣论君本已是非分,藩王的身份更加敏感,今日上演这么一出,宁王到底想做什么?

没一个人说话,大家全都静静地看着宁王和李士实,只有江西巡抚孙燧脸上的冷笑之色越来越盛,早在赴任江西之前孙燧便知宁王心怀不轨,窥视神器。这一年来孙燧总共给朝廷发了七八份奏疏。参劾宁王在南昌各种不法事,以及提醒朝廷关注宁王动向,可惜奏疏皆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无人敢搭言之时。孙燧冷冷开口了。

“王爷贵为天家贵胄。与天子一脉血亲。您在背后如此议论天子,不觉得过分吗?”

朱宸濠目光如鹰隼般盯住了孙燧,嘿嘿冷笑不已。

这是个很不懂事的官儿。前几任江西巡抚的下场摆在眼前,这个孙燧却仍不识进退,后来李士实给孙燧送了一份颇具深意的礼物,分别是枣子,雪梨,老姜和芥菜四样,其寓意可以说非常浅白,谓之“早离疆界”,不归附宁王就趁早滚出宁王的地盘,王的地盘王做主。可惜礼物进了孙燧府上,孙燧却仍固执地留在南昌不走,而且参劾宁王的奏疏也不依不饶地往京师递。

此刻朱宸濠看着孙燧的目光已充满了杀机。

不归附,便除之,这是宁王今日宴客的目的。

“本王哪里过分?”朱宸濠拍案大喝:“本王乃皇室宗亲,有些事情你们外臣不知,但本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诸位可知当今天子朱厚照,其实并非弘治先帝的亲身骨血?他是宫中太监李广私下抱养来的野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孙燧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放肆!竟敢辱我大明天子,朱宸濠,你意欲何为?想造反么?”

朱宸濠神情一整,身子忽然转了个方向,面朝北方跪拜下去,虔诚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后肃然道:“本王昨日接到皇太后衣带血书懿旨,谓之当年生下皇子后,万贵妃爪牙余孽,大太监李广因嫉恨弘治先帝登基,遂秘密将真正的皇太子掉包,当今皇帝实乃从宫外抱进来的平民之子,皇太后上月知晓此惊天秘事后,被篡国逆贼朱厚照秘密关押在慈宁宫,一步不准外出,皇太后求本王尽起江西之兵,进京勤王事,清门户,逐逆君,肃朝纲,还我朱家朗朗社稷乾坤!”

目光凶狠地盯着满桌宾客,朱宸濠一字一字缓缓道:“本王贵为天家皇室宗亲,怎能眼见江山社稷落入不知何名何姓的野种之手?皇太后的请求,本王答应了!”

满桌宾客惊骇地看着朱宸濠。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造反了!

李士实向前踏上一步,凶神般盯着众人,气势汹汹地道:“宁王爷乃皇室贵胄,今上实为篡位逆君,皇太后被逆君幽禁于深宫,逆君种种倒行逆施,令我真正的朱姓天下生灵涂炭,诸位皆是我大明之柱石重器,宫室不靖,天下不安,诸公焉能坐视而自保其身?君臣之道何在?”

砰!

孙燧拍案而起,怒道:“呸!你竟有脸说什么‘君臣之道’!皇太后血书懿旨何在?还请王爷公示!”

朱宸濠冷冷扫他一眼,没搭理他,盯着席中诸多宾客道:“本王欲兴师勤王事,清宫室,诸公可愿助本王?”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搭腔。

孙燧不依不饶愤怒重复道:“皇太后血书懿旨何在?”

朱宸濠眼中杀机大盛,狠狠一摔酒杯,吼道:“来人!”

忽啦啦一阵甲叶金铁碰击声,殿门被一群铁甲军士撞破,随即一队队铁甲军队从王府后院如潮水般涌出,很快将王府内外所有的宴席宾客全部控制住。

朱宸濠指着孙燧,恶声道:“将他斩首祭旗!”

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孙燧的大好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如喷泉般从整齐切断的脖颈处狂喷而出,直到孙燧的头颅落地,身子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鲜血喷洒在宴桌和地上,伴随着几声惊骇至极的惊呼,当即便有两名官员两眼翻白昏过去了,铁甲武士却不会放过昏过去的官员,一把将他们拎起,朝他们脸上狂扇几个耳光,将这二人从昏迷扇到苏醒。

徒然的血腥场面令许多人面色苍白地弯腰呕吐起来,此起彼伏的呕吐声里,宁王朱宸濠缓缓向前一步,两脚踏在黏稠的鲜血里,狞声问道:“现在,本王再问你们一次,谁愿助本王兴义师进京勤王事,清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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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反军北进

明明是兴兵反叛的不忠不义之事,宁王却喝问得大义凛然,仿佛替天行道的使者,这是朱宸濠的本事。

殿内一片寂静,没人敢回应朱宸濠这句很要命的话,朱宸濠的喝问声却在寂静的大殿里回音阵阵。

孙燧的头颅仍落在地上,两眼死不瞑目地怒瞪着一众官员,朱宸濠凶光毕露杀气腾腾的目光也盯着官员们,满地的鲜血,铁甲武士刀刃上的点点寒光……一切都在逼迫着官员们,逼他们在忠诚与背叛两者之间做选择。

朱宸濠垂头看着地上孙燧的头颅,眼中顿时露出极度的厌恶之色,忽然抬脚一踢,孙燧的头颅便被朱宸濠踢出了殿门外。

没有了那对死不瞑目的眼睛的注视,众官员顿时觉得心中一松,仿佛心里的压力无形中也减少了。

“诸公,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朱宸濠几乎咆哮着问道。

扑通!扑通!

江西按察使,南昌知府,三卫指挥使,这些人的膝盖同时一软,重重面朝朱宸濠跪下,苍白绝望眼神里散发出如同饮鸩止渴般的求生欲望。

“下官……愿归附王爷!”官员们以头触地,哽咽着说出这句话,最后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

这句话决定了他们日后的生死,不仅是他们,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也在这句话里同时押上了赌桌。

杀鸡儆猴的举动令所有官员匍匐称臣,朱宸濠不由大喜。仰天长笑几声,顺利的开端令他志得意满,似乎觉得夺取天下也是一件简单之极的事,挥十万雄师攻破安庆,兵临南京城下,取南京后与朱厚照的明廷划江而治,只待机缘再趁机挥兵攻取京师。

这是朱宸濠和王府幕僚谋士们商议了数年才慎重定下的战略意图,每一步都很稳,很踏实,相比那些泥腿子乱民毫无预谋毫无目标的造反。朱宸濠发动叛乱明显高级多了。动机,谋划,发展以及最终目标,样样都清晰无比。

大殿回荡着朱宸濠得意的大笑声。笑声未歇。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理由用得再光明,听来亦如跳梁小丑般可笑!这些软骨头的逆臣愿意附逆造反,老夫可不愿意!”

众人吃了一惊。朱宸濠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回头望去,却见满殿跪拜的人群里,唯独一人如寒梅傲立,站得笔挺如松,纹丝不动,却正是江西右布政使胡濂。

胡濂须发皆张,凛然不惧地与朱宸濠对视,目光无怒亦无怖,平静得像一潭沉寂多年的死水。

朱宸濠与胡濂久久对视,二人的视线相触,仿佛在空气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邪,终究不能胜正,哪怕他是高贵的王爷。

不知过了多久,朱宸濠终于避开了胡濂的目光,侧过头阴冷地笑了。

“杀!”

朱宸濠齿缝里迸出冰冷的字眼。

刀光掠过,血光迸现!

胡濂的头颅重重落在地上,和孙燧一样死不瞑目,只是他的目光仍旧平静如水,静静地注视着一众跪拜颤抖的官员,目光如神佛般悲悯。

跪拜的人群里,不知何时传出低低的啜泣声,接着哭声越来越大。

选择忠诚还是选择背叛,都需要付出代价。

…………

…………

正德三年六月十四,宁王朱宸濠于南昌起兵叛乱,乱军首先血洗南昌城,不愿归附逆王的官员和百姓全部斩首示众。

很快,一队队快骑策马离开南昌城,他们带着宁王征讨朝廷的檄文,将檄文传遍大江南北。

六月十四兴兵,乱军用最快的速度将仍忠于朝廷的官员清洗一空,然后开拔出南昌城,于鄱阳湖畔集结,三日内,鄱阳湖上的大小水贼以及江西地面上的大小盗匪与宁王反军聚集一处,被编为宁王反军编制,果如王守仁所料,这些人出则为匪,入则为军,换上一身衣裳便是骁勇剽悍的军士。

六月十八,宁王朱宸濠于鄱阳湖边誓师出征,十万反军誓师直指九江府。

宁王叛乱的消息也在反军等待集结的这几日内飞快传遍了整个江西,九江府大小官吏及卫所指挥使闻知宁王已反,而且一路攻城掠地如履平地,九江府顿时军心大乱,一夜之间九江府的官吏跑掉了一小半,卫所指挥使和麾下将士们也跑掉了三分之一。

坐镇九江的王守仁毫不手软,立马施展雷霆手段,在斩首五十余级示威后,官吏和卫所将士逃跑的势头这才稍有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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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和唐子禾也在逃命。

将朱拱椿扔进井里后,唐子禾便带着唐寅从小院后面翻出围墙,迅速消失在南昌城的巷子里,唐子禾深知接下来宁王府的侍卫将会对南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于是二人一人戴上一顶斗笠,第一时间离开了南昌城,然后一路向北,往京师方向奔去。

唐寅离开宁王府后便一直魂不守舍,一会儿满脸惊怖地喃喃自语自己杀了人,一会儿又如痴如呆地盯着唐子禾的俏脸,看着那张绝色的面容,唐寅似乎连恐惧都已忘记,更忘记了自己离京出游而落入宁王虎口的初衷是为了治疗自己的失恋,面对唐子禾,唐寅已将对宁王的恐惧和对刘良女的伤怀统统抛诸脑后,如今他眼睛看得最多的,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以及梦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位国色天香如同仙女般的唐子禾。

所以说,读书人的贱,没读过书的人是万万无法想象的。

逃亡的过程是颇为狼狈的,宁王痛失爱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王府铁骑已在江西各条官道小道上来回飞驰搜寻,遇见可疑之人动辄拿问甚至杀戮。

论躲避官兵的经验,世上不会有人比唐子禾更精通,离开天津后,她几乎每日都在思考着如何躲避朝廷官兵,所以她是逃跑界理直气壮毫无争议的一姐。

这些日子唐子禾领着唐寅专往深山老林里钻,唐子禾曾在霸州领着反军在深山里住过半年,倒也习惯如常,却苦了唐寅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不过唐寅深知此时性命攸关,却也不敢大意,咬着牙苦苦支撑。不知逃了多少天,唐寅居然已渐渐习惯了。

翻山涉水,斩蛇驱兽,深山里这些日子的熬炼,这位文弱书生为了生存,已然拿出当初将王爷家孩子扔井里的狠劲。

不知在深山里逃亡了多少日子,唐子禾判断离南昌城已很远,二人这才稍微放松了紧紧绷着的心弦,唐寅到底是书生性子,老命刚从悬崖边拉回来,便立马有了向佳人表白的美好心情。

“啊,唐姑娘,你看,你姓唐,我也姓唐,莫非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唐寅的表白很露骨,一点也不含蓄。

唐子禾斜倚在一块巨石边,拭了拭额头的香汗,冷冷瞟了唐寅一眼,表情已不复宁王府放倒侍卫时的妖艳魅惑。

“唐大叔,我原籍天津,命里应该不会是你的亲生女儿。”

冷冷的一句话,打击得唐寅差点一头撞石而亡。

唐寅,成化六年出生,今年已三十有八,正是昨日黄花,老到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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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军报入京

唐子禾的一句话再次将唐寅打入了地狱。

唐寅的年龄委实是个劣势,无论任何年代,女人的审美观是不会变的,大抵脱不了年轻,英俊,官身,才华等等这些耀眼的东西,哪怕寻常农家女子,好歹也要求对方年轻力壮,下田一人能干两人的活,只有窑子里的姑娘才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对方是头猪,只要对方有钱能把她赎出来,她便只能认命地跟着这头猪。

唐子禾显然不是窑子里的姑娘,唐寅这样的中老年文弱书生显然不是她的菜,所以她有挑拣的资格,更可气的是,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深山老林里,唐寅一个大男人就算扔掉道德底线对唐子禾霸王硬上弓也做不到,因为他亲眼见识过唐子禾的恐怖,一个妖娆的笑容,一个如同蹁跹蝴蝶般优雅美丽的转身,身旁的人便全部被放倒。

若对这种女人用强的话,唐寅百分百肯定,最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一定是他。

唐寅只好转移话题,唐大才子转移话题的技巧称不得高明,跟所有俗人一样开场便是攀亲带故,寻找共同话题。

“你是秦堪的朋友?”

唐子禾笑了笑,没出声。

救唐寅是因为秦堪,但唐子禾个人却不怎么喜欢这种迂腐的书生,更何况还是个老书生,这个老书生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居然还想啃她这棵嫩草……

以唐子禾这种正邪不分的性子,若非他是秦堪的故交。此刻唐寅的尸骨理论上应该已被山里的野兽啃噬一小半了。

“是秦堪请你来救我的么?”

唐子禾摇头:“京师离南昌千里,你被抓进宁王府才几天,秦堪怎么可能知道。”

唐寅眼睛一亮,他很想问唐子禾是不是爱惜他的满腹才华于是自作主张将他救出火坑,然而一看到唐子禾那张冰冷的俏脸,唐寅忽然没了底气,唐子禾对他冷冰冰的态度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爱惜他才华的迹象,于是唐寅决定不再自取其辱。

此刻唐寅对唐子禾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营救他的过程唐寅亲身经历,他很诧异这个柔弱女子为何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独自一人便轻轻松松从那个他自己连方向都摸不清的王府里救出来。然后飘身远遁。这种人简直是李白诗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亦如杜甫诗里的“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唐子禾在他心中已成了神秘莫测本领高强的绝代侠客。

“秦堪总能认识很多奇怪的朋友……”唐寅苦笑。文人。特别是他这种落第文人,对统治阶级总是又爱又恨,然而对那种本领高强的侠客却总是充满了诗意般的憧憬和崇拜的。

唐子禾嘴角一勾:“我和秦堪也许不止是朋友……”

唐寅一呆:“你和他……”

提起秦堪。唐子禾俏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他呀,还欠我一乘花轿,把我抬进秦家的大门,纵然妾室进门比不得当家大妇,但是花轿还是要有的,小一点也可以……”

唐寅又变得失魂落魄,又想来一次说走便走的旅行,前提是尽量避开南昌……

唐子禾说完这句话后,神情也有些落寞。

她也很想堂堂正正被秦堪娶进门,她更不介意只做他的妾室,经历过半世风雨,造过反,杀过人,放过火,下过毒,一己之力曾令天下风云变色,寻常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都做过了,心境已然沧桑如迟暮,如今的她,对所谓的名分哪里还看在眼里?

然而身份终究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坎,她的来历,她的过往,她的原籍及一切经历,这些东西寻常人都有,可她却偏偏没有,她用什么身份进秦家的门?堂堂国公府怎能容许一个造反女头子进门?就算秦家上下不介意,他的政敌会放过他吗?皇帝若知道他娶了一个曾经造朝廷反的女反贼,心中会毫无芥蒂吗?

想到这里,唐子禾幽幽一叹,无限的愁苦浮上脸颊。

唐寅比唐子禾更苦,秦堪曾跟他说人的一生总有否极泰来的时候,老天为他关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他开一扇窗,可唐寅现在只觉得自己已被钉在棺材里……

二人陷入沉默,各怀悲苦怔怔看着深林里的阳光,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缝隙投映在崎岖嶙峋的山石上,破碎得如同二人此刻的心情。

良久,唐寅展颜一笑:“罢了,活着就好,活着有酒有肉,有诗有画,还有朋友,哈哈,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不知足?”

唐子禾看着他的目光第一次不再冰冷,她总算从这个迂腐老书生身上发现了一丝丝优点,想想也应该,能让秦堪以友相待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唐姑娘搭救之恩,唐某没齿不忘,大恩不言谢,容唐某来日再报。”知道她是秦堪的女人后,唐寅很快摆正了态度,规规矩矩朝唐子禾躬身一揖。

唐子禾勾了勾嘴角:“唐先生客气了,说来也是你命不该绝,我游历天下碰巧经过南昌,得知你陷落宁王府,又知你是秦堪贫寒之时的布衣知己,我若眼睁睁见你被宁王所误,将来秦堪怎能饶我?”

唐寅叹道:“我这一生,托了秦堪太多福了……唐某为刚才的孟浪向唐姑娘赔罪,老实说,我本是苏州吴县人,家中并非独我一子,原本下面还有个妹妹的,可恨唐某幼年顽皮,与妹妹在县城玩耍时不慎走失,唐某见姑娘也姓唐,心中只觉得亲切莫名,故而多有疯癫冒犯之语……”

唐子禾美眸中不知怎的闪过一丝惊喜,试探着问道:“不知唐先生的妹妹……后来可曾找着了?”

唐寅摇头叹道:“人海茫茫。杳无音讯,至今不知生死……”

唐子禾安静了,螓首渐渐垂下去,秋水般的眸光里渐渐泛出极度的喜悦,连嘴角也悄然勾成了一弯新月。

许久之后,唐子禾抬头忽然道:“唐大哥……”

唐寅吓了一跳:“刚才不是唐大叔吗?为何又变了大哥?”

唐子禾不知何故改变了态度,对唐寅亲切了许多,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唐大哥是秦堪好友,我怎能以长辈称之?这不是乱了套么?”唐子禾咯咯娇笑。

“是……是吗?”唐寅在人情世故方面脑子委实有点不够用。

唐子禾笑道:“唐大哥,你看啊。几日前是我从宁王府里把你救出来。你刚才也说了,这是救命之恩,对不对?”

“对……”

“救命之恩要报答的,对不对?”

唐寅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虽然挟恩图报有点不合君子之道。不过显然你是女子。不是君子……”

唐子禾的笑容变得有些危险:“我不仅是女子,而且是经常杀人的女子,施恩就好比肉包子打狗。狗吃了,好歹也得过来摇摇尾巴……”

“停!打住!唐姑娘,不用比喻了,你直说吧,要唐某做什么,我虽不会摇尾巴,但很多狗不会做的事情,我却是会做的……”唐寅额头渐渐渗出了汗。

唐子禾妖娆一笑,垂首半晌不语,待她抬起头时,表情神态俨然已是一副小家碧玉模样,贝齿咬着嫣红的下唇,轻声道:“唐大哥,你难道没发现,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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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三年六月廿三,宁王反军兵锋直指九江府,反军所过之处城池皆陷,百姓惨遭掳掠奸淫,朝廷卫所官兵莫不能敌,惊惶逃窜者占大半,是以反军基本未遇着什么像样的抵抗,竟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可惜宁王的好运已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反军到达江西中部的吉安府时,出乎意料地遭到了顽强的抵抗。

吉安知府伍文定是弘治十二年的二甲进士,虽是文人出身,却精通武事和刑狱,吉安治下颇得官声民望。

宁王十万反军兵临城下,伍文定将城内城外的卫所官兵,巡检司兵丁,各知府和县衙的衙役以及年轻力壮的乡民组织起来,登上城楼与反军相抗,伍文定手执一把九环大砍刀亲自站在城头督战,守城官兵但有露出怯战避战之意者,皆被伍文定亲手斩其首级,并摆在吉安城墙箭垛上,以为懦弱怯战者戒。

官兵乡民皆惧不已,遂再无一人敢敷衍,反军攻城时,守城官兵乡民皆奋不顾身死战,宁王十万大军竟生生被吉安府不到一万人的守城官兵拖在城外不得寸进。

宁王朱宸濠在帅帐内气得暴跳如雷,却拿吉安城无可奈何,战事就这样陷入胶着。

…………

一骑快马入京师,身后扬起漫天尘土。

京师金殿内,朱厚照百无聊赖地开着朝会,听着下面的大臣禀奏一件件国事,然后点点头,再说一句自己的见解,当然,朱厚照的见解很少有靠谱的时候,于是李东阳杨廷和等人便出班,恭敬而委婉地提出这件事最恰当的处置方法,最后还象征性地问问朱厚照,老臣如此处置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朱厚照只好干巴巴地说一句“甚合朕意”……

君臣经过上次秦堪晋爵风波后,难得地缓和了一阵子,朱厚照罕见的坚持,大臣们不得不妥协,大臣们妥协了,朱厚照也不能蹬鼻子上脸,所以这些日子他还是颇为勤奋的,对待国事难得地认真了几天,尽管在国事的处置上朱厚照毫无贡献,反而添了不少乱,但大臣们仍旧很欣慰。

陛下越大越懂事了,当初的荒唐不经想必也是年纪尚幼喜欢胡闹,若能这么坚持勤奋下去,昏君变成英明君主的日子也不远了,来日可期啊……

秦堪也站在朝班中。

晋爵不一定全是好处,也有很多弊端,比如现在,他就不得不每天丑时起床,揉着惺忪的睡眼上早朝,秦堪自己也闹不明白早朝跟他有何关系,勋贵站在朝班里绝大部分时候其实只是个摆设。

文官终究是治理天下的主流力量,国事朝务是他们的份内事,勋贵若想对国事指手画脚,文官们就会表现得像一只只炸了毛的猫,口水唾沫铺天盖地般倾泄而来。

不过秦堪倒也颇懂得苦中作乐,这一点他跟朱厚照的性格比较像,也不知谁传染了谁的坏毛病。

此刻秦堪站在金殿勋贵班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脸上毫无表情,与旁边的武平伯陈勋并排站在一起,二人的手在旁人看不见的视觉死角伸出来,正一下又一下无声地猜拳,石头剪刀布……

今日秦堪的手气不佳,连着猜输了十把,脸色有点难看了。

两位勋贵猜拳有彩头的,秦堪连输十把便意味着等会散了朝后,他得掏银子将燕来楼的名妓思思姑娘赎身出来,然后还得派人送到陈勋府上,堂堂宁国公不仅要损失银子,还得临时充当一回皮条客……

也许被朱厚照传染了毛病,秦堪近年来的赌品也不太好了,输急了于是恶狠狠地瞪了陈勋一眼,脑子里开始琢磨这家伙最近如果有把柄的话,索性把他拿进诏狱弄死拉倒……

陈勋咧嘴朝秦堪无声地笑,笑得很得意,秦堪弄死他的想法愈发强烈了。

二人站的位置离朱厚照的龙椅最近,他们的动作自然丝毫不差地落在朱厚照眼里,朱厚照看了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人一眼,又嫉又羡地轻叹口气。

同样的事情,秦堪和陈勋能干,他朱厚照却不能干,太显眼了,毕竟金殿上的皇帝只有他一个,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着他。

眼睛望向殿外的阳光,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了,这该死的朝会要开到什么时候?

老天终究没让朱厚照失望,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终于令朱厚照不再无聊。

一名小宦官匆匆闯入殿内,神情焦虑惶急,打断了群臣商议国事。

“陛下,江西八百里快报入京,宁王朱宸濠反了!”

殿内一片寂静,群臣震惊。

朱厚照呆了片刻,忽然从龙椅上跳了起来,脸上却一片不合时宜的惊喜。

“太好了!终于反了!哈哈……”(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八章 亲征之争

朱厚照的这声大笑委实是很不合时宜的,江山社稷是他的,祖宗基业是他的,作为这座江山实际所有权拥有者,无论如何也不该在听到有人造他反的时候居然高兴得好象老婆给了生了个大胖儿子,这种态度无疑会犯众怒。

朱厚照刚笑完便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对,于是赶紧住口,然而金殿之内众目睽睽,没有导演给他再来一条的机会,当他看到一双双充满怒意的眼睛时,便觉得有些不妙,装了这些天的好孩子,好不容易有点明君气象,这一声笑把他彻底打回了昏君原形。

秦堪暗自叹气,昏君就是昏君,装得再像明君,也掩饰不了身上浓郁的昏君气质。

就在满殿大臣酝酿好了情绪打算斥责朱厚照时,殿内忽然传来一道凛然而正义的厉喝声。

“陛下笑得好!”

群臣愕然,接着勃然大怒,殿内顿时一片骚乱,大家都在寻找那个作死的人。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秦堪身上,秦堪颇为腼腆的摸了摸鼻子。

若不是为了给这小昏君解围,以他高尚的人格怎会拍出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

朱厚照正是尴尬之时,见秦堪出声大赞,朱厚照也颇为欣喜地盯着他,目光充满了困惑和期待,显然,小昏君也没发现自己的笑好在何处,急待秦堪为他解惑。

趁着群臣炸锅之前,秦堪急忙大声道:“陛下威服四海。坐拥天下,臣民莫不俯首景仰,逆王朱宸濠于江西一隅坐井观天,纠集一帮乌合之众竟妄想窥视神器,问鼎重几何,如此跳梁小丑,岂不可笑?臣以为陛下笑得好!”

这般露骨得简直恶心的马屁令群臣满面铁青,秦堪对大家的反应表示很理解,因为他自己也很想吐。

朱厚照却一脸恍然,原来自己的笑容竟有如此深意。实在是天纵之才。这皇帝除了他自己,谁有本事当?

“哼哼,不错,宁国公深知朕心。朕发笑就是这么个意思。朕这是对逆王朱宸濠蔑视的冷笑!”

不能让忠臣唱独角戏呀。于是朱厚照也赶紧帮腔,说完又冷笑几声。

群臣朝班里,骤闻宁王造反消息的杨廷和脸色白了一下。接着迅速恢复平静,不经意般朝秦堪瞟了一眼,目光里的意味只有秦堪才看得懂。

李东阳出班,沉声道:“陛下有横扫逆贼的胸怀实是社稷之幸,但老臣以为,咱们还是先弄清楚如今反军的声势和战况为妥。”

进殿报信的宦官道:“……反军如今声势浩大,聚众十万余,多是江西的盗匪水贼之流,其中大部为水军,船舰艨艟千艘,四日前发出的军报上说,反军兵指九江,却在吉安府停了下来,吉安知府伍文定临敌不惧,集结城内外卫所官兵和乡民抵抗反军,反军多次攻城仍不得克,伍文定生生将反军拖在吉安城外足足五日,至今仍在坚守……”

朱厚照原本寒霜满面的脸色渐渐明亮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一叹:“国有忠良,朕何忧哉?伍文定,壮哉!”

朱厚照的这句话倒是没人反对,伍文定是进士出身,朱厚照夸他亦等于是夸文官,大臣们与有荣焉。

自刘瑾被诛,阉党党羽刘宇亦被抄家斩首,秦堪为严嵩争取兵部尚书一职无果,新任兵部尚书由原来的右佥都御史陆完补任。

这时陆完站出来奏道:“陛下,逆王虽势大,然则皆是盗匪之流,不足为虑,两个月前汀赣巡抚王守仁离京赴任,如今王守仁已在九江府集结湖广和江西兵力,欲将逆王朱宸濠拦截在九江之外,纵然伍文定的吉安失守,王守仁仍能守住九江,更何况过了九江便是南直隶地界,陛下可遣南京魏国公紧急征调卫所兵丁,在九江府后面的安庆再筑一道防线,有了吉安,九江,安庆三道防线,京都南京可保无虞。”

李东阳点头道:“老臣附议陆尚书所言,还有一件事必须弄清楚,逆王朱宸濠谋反起事,事情总有起因,起事总有借口而蒙蔽天下士子民心,只不知朱宸濠用什么借口起事?”

宦官禀道:“军报有言,逆王朱宸濠于六月十四以寿宴为名,遍请南昌官员入王府,席间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欲逼众官员从贼,江西巡抚孙燧,江西右布政使胡濂宁死不屈,被朱宸濠所害,随即朱宸濠尽起王府之兵夺南昌四门,并传檄天下……”

李东阳白眉一掀:“逆贼檄文上说什么?”

宦官嗫嚅着嘴唇,怯怯地抬头看了龙椅上的朱厚照一眼,垂首不敢出声。

朱厚照挥了挥手:“尽管明言,朕赦你无罪。”

“是,朱宸濠的檄文里说陛下……陛下昏庸无道,只知玩乐嬉闹,任用奸佞小人,枉杀忠良,最重要的是,朱宸濠说陛下非先帝和太后的亲生骨血,乃是当年大太监李广从宫外抱进来鱼目混珠的平民之子,还说陛下……囚禁了皇太后,朱宸濠打出的旗号便是‘勤王事,清宫室’……”

话没说完,朱厚照勃然大怒,龙椅扶手之侧的一方玉如意被他当殿摔得粉碎。

“贼子安敢辱朕!朕誓亲手诛之!”

满殿大臣被朱厚照的举动吓了一跳,接着纷纷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十七年前的太医院院正和众太医为证,坤宁宫的宫女和太监为证,宗人府宗人令为证,朕确确实实乃皇太后嫡出,朱宸濠为逞野心,颠倒黑白,混淆天下视听,污天家皇室清名,安能不诛!”

“陛下息怒……”

朱厚照腾地站起身,涨红着面孔,咬牙切齿缓缓道:“朕决定,即日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满殿惊愕。

片刻寂静之后,殿内一片以头抢地的呼号声。

“陛下万万不可!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宸濠不过跳梁小丑尔,王师指日可平,未到国之危亡覆灭时刻,何须陛下亲征?”

“陛下,千金之子尚知坐不垂堂,陛下万乘之尊怎可轻言离京出征?陛下乃我大明神器,天下士子民心之所系,御驾亲征殊为不妥。”

殿内群情或激奋或痛心,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几乎所有人都对朱厚照的决定持反对态度。

人群里唯独杨廷和未发一语,神情有些怔忪,偶尔朝秦堪投去一瞥,不知是感激还是愧疚,亦或在庆幸自己的命好。

雄心万丈的朱厚照被殿内大臣们的冷水泼得浑身冰凉,心中一股怒气愈发高涨,眉头一掀正待发怒,却听朝班中一道熟悉的声音沉稳道:“臣以为,陛下亲征,正是人君之必为!”

殿中顿时一静,所有人大怒,四顾而望,再次寻找那个作死的人。最后大家的目光再次集中在秦堪身上。

不错,秦堪又是那个作死的人。

朱厚照顿时转怒为喜,急忙道:“对,正是人君必为,秦堪你快说说,朕为何必须亲征逆贼。”

右都御史屠滽出班,咬牙瞪着秦堪:“朝堂之上,宁国公还请慎言慎行!蛊惑纵容陛下轻离京师,若陛下出了差池,你担得起罪责否?”

秦堪也冷冷一笑,道:“当初永乐皇帝乾纲独断,力排众议,将京师从南京迁来北平,何以故?只为告诫未来的历代君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所以我大明历代天子终其一生守在居庸关内,与草原蒙古鞑子近至几乎喘息可闻,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英宗被俘,瓦剌也先兵临京师城下,破城只在顷刻间,可见我大明京师的位置何等危险,历代贤臣为何没人提出请天子迁都,将大明都城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缓缓环视群臣,秦堪接着冷笑道:“因为北方鞑子是我大明之大患,天子守国门正是大义所在,所以大明的京师迁不得,我们君臣日夜处在如此危险的都城都没人说话,本国公倒想问问诸位同僚,既然逆王朱宸濠只是区区跳梁小丑,天子欲亲征你们为何急成这样?相比蒙古鞑子的危险,难道朱宸濠更可怕么?诸位,天子已是成年男子,成年男子拿起刀枪,为维护自己的江山社稷而战斗,正应满朝褒奖,群臣景从,何以诸位竟众口一词相驳,生怕天子有所闪失?请诸位好好看看殿堂上端坐的吾皇万岁,他已不是需要大人时时照拂的奶娃子,他已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诸位仍将陛下当成笼中鸟儿,不使他步出牢笼一步,本国公敢问诸位,你们这是惜君,还是误君?”

一番长言,令满殿群臣脸色铁青,却讷讷不能反驳,殿堂上的朱厚照却兴奋得浑身微微直颤,努力将自己的小腰板儿挺得直直的,以配合秦堪这番“大丈夫”言论。

屠滽重重一哼,怒道:“一派强词夺理!历来未到国之生死存亡时刻,天子绝不亲征,如今只是区区逆王纠集一帮乌合之众叛乱,值得陛下亲征吗?”

秦堪沉稳的神情顷刻间变得凶神恶煞,破天荒地朝屠滽怒道:“屠大人,若别人告诉你令尊令堂不孕不育,你是爹娘从隔壁王叔叔家门口捡来的,你揍不揍他?揍不揍他?”

屠滽气得须发皆张,指着秦堪抖抖索索:“你,你……”

秦堪冷笑:“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会挥拳相向吧?那么,陛下为何不能亲自揍朱宸濠?”(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九章 亲征在即

天子亲征本来不是坏事,原本大臣们也没有太大的意见,百年前洪武太祖和永乐大帝不知御驾亲征过多少次,将北元蒙古余孽打得一退再退,几如丧家之犬,大明的国威一时竟堪比汉唐鼎盛,周边无数蛮夷邻国纷纷来朝,尊大明为宗主国,这些功绩大部分皆是太祖和永乐皇帝亲手打下来的。

然而今日大臣们如此反对朱厚照亲征,自然事出有因,太祖和永乐皇帝可以这么干,但你正德皇帝不行。

只因数十年前,朱家皇族里出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皇帝,英宗。

这位皇帝其实是个很儒雅很有风度而且口才极好的皇帝,书读得不少,实事也干过许多,按理说实在不应该被满朝大臣当成反面教材,可惜这位英宗皇帝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太过狂热奔放,而且对身边人太过信任,一旦信任便挖心掏肺,就跟当初朱厚照宠信刘瑾一样。

被英宗宠信的人姓王,名振,算是刘瑾的老前辈,刘瑾弄权乱政,残杀忠良,敛财索贿等等一系列坏毛病全部继承了王振。

权力大了,人自然要有理想有追求,太监这个群体虽然残缺,但是他们仍身残志坚颇为励志,权倾朝野的王振于是想干点大事出来,好让自己像郑和郑公公一样万古流芳。

于是王振像个传销骗子发展下线似的蛊惑英宗,鼓吹英宗效洪武和永乐皇帝那样御驾亲征,立一番超越祖宗的丰功伟业。

英宗儒雅文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好大喜功的灵魂。二人一拍即合,于是出兵五十万北征,声势浩大出关与瓦剌大战。

最后的结果世人皆知,五十万将士一败涂地,无数大明的名将勋贵战死,甚至连英宗也被活擒,这一战在史书上留下了大明最耻辱的一页。

土木之变成了大明皇帝和文官们心底的痛,这也是今日大臣们众口一词反对朱厚照亲征的最大原因。

朱厚照心中充满了无奈,没办法,摊上那么一个不争气的祖爷爷。连朱厚照自己都忍不住想骂他一声“昏君”。

幸好朱厚照觉得自己比英宗强。强在他有一位忠臣能为他分忧。

秦堪说了一番皇帝御驾亲征的理由后,满殿竟无一人出声。

秦堪的话不容易辩驳,因为他把太祖和永乐皇帝都抬出来了,文官们天天挂在嘴上的天子守国门的气节也抬出来了。甚至很直白地说当今陛下不是奶娃子……这些话可谓处处设了陷阱。文官们在朝堂上斗了一辈子。焉能听不出来?

满殿一片寂静,此时谁也不愿意出来跟秦堪辩论,右都御史屠滽已气得拂袖悻悻退回了朝班。摆出一副“我懒得跟你吵”的高傲嘴脸。

朱厚照见秦堪一番话竟占足了上风,焉能不懂趁热打铁的道理?

于是趁着满殿无声,朱厚照站起身大声道:“逆王谋反,生灵涂炭,朕御驾亲征是为鼓舞平叛将士们的士气,督促下面的武将官员迅速平定叛乱,令百姓生灵们少受几日战火肆虐,令天下子民少几家妻离子散人亡的惨事,朕敢问诸卿,朕哪里做错了?哪里昏庸了?让朕安安稳稳坐在京师享受锦衣玉食,视饱受涂炭的江西百姓们的哭嚎惨叫如无物,这样的皇帝有何资格坐拥天下?”

秦堪再次站出来补刀:“陛下离京,不止御驾亲征这一个目的,还可以看看从京师到江西这一路的风土人情,考核各地官府官员在民间的风评,了解百姓疾苦,将来改善民生,本国公敢问各位同僚,如此激烈急切拦阻陛下出京巡视,到底是何心思?地方官府每年给京中同僚们奉上重礼,难道就是为了堵你们的嘴,让你们拦着陛下不准出京吗?地方上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捂住盖子不能让陛下看见的?”

这番话可谓诛心之极,殿内大臣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京官哪个不收礼?每年地方官员进京述职,照例总要拜访京师六部九卿官员,深夜里不知有多少金银美婢进了官员们的府邸,这已成了京官们的常例,见怪不怪了,包括李东阳梁储两位内阁大学士,亦照样笑纳了不知多少钱财,杨廷和胆子更大,他连藩王的礼都敢收。

秦堪这番话一说,所有大臣都心虚了,人人板着一张铁青的脸默不出声。

朱厚照和秦堪今日配合得非常默契,见秦堪发问,朱厚照立马冷笑:“秦堪说得不错,你们拦着朕出京到底存了怎样的心思?朕的锦绣天下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不说也没关系,朕这就叫厂卫好好查一查,查出来你们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尽管知道朱厚照是虚言恐吓,殿内大臣们额头上仍冒出了一层冷汗,这会儿更没人开口阻拦朱厚照御驾亲征了,标榜忠臣气节固然重要,可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呀,往宽处说,皇帝亲征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明的皇帝又不是没干过,这位年轻的皇帝想出征让他去不就得了。

尴尬的沉默对峙气氛里,杨廷和终于站了出来,四顾看了看,然后躬身道:“陛下御驾亲征,臣等无异议。”

李东阳也跟着附和。

群臣见两位内阁大学士都没意见了,士气愈发低落,面面相觑之后,大家一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正德朝的君臣之争不知凡几,今日朱厚照竟非常难得的取得了一次胜利,朱厚照脸上一派威严,可目光里的极度惊喜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甚至连脸颊都激动得微微抽搐起来。

秦堪站在殿中默默看着朱厚照的样子,暗暗一叹。

他敢赌一百两银子。这小昏君散朝回到豹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满地撒着欢的翻跟头。

“午时后有旨意发往内阁,着令礼部起草讨逆檄文,兵部调集军将,户部准备粮饷,逆王叛乱之时,众臣工各司其职,勿使怠懈,朕出京平乱期间,由司礼监和内阁监国理政,朝中内外诸事悉由内阁和司礼监商议而决。”

朱厚照的声音很平缓。但秦堪却仍听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就在群臣山呼万岁。准备散朝时,朱厚照忽然大声道:“慢着!”

群臣不明所以,纷纷看着他。

朱厚照嘿嘿一笑,慢吞吞地挽卷起团龙黄袍宽大臃肿的衣袖。在众臣默默的注视下。袍袖被朱厚照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一只雪白干净的手臂。

手臂缓缓上抬,动作很慢,慢得如同岁月……

缓缓的。缓缓的,手臂抬到视线平齐处静止,在众臣迷惑不解的目光里,那只雪白的手掌握拳平伸,最后手掌忽然一翻,一根白净修长的中指狠狠朝群臣们亮了出来,如鹤立鸡群,如遗世独立,那么的孤傲不群……

殿内数百位面带疑惑的大臣,被这根突如其来的中指吓得一齐踉跄倒退一步。而秦堪则捂脸哀叹一声,默默垂头羞惭不语。

“陛……陛下,此中指谓为何意?”屠滽惊疑不定问道。

“朕刚学到的番邦礼节,祝福你们的意思,非常有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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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亲征已成定局,京师各部各衙门开始忙碌起来。

锦衣卫,东厂,西厂的缇骑一批接一批骑着快马出京布置,兵部的调兵公文一份接一份被快马送往北直隶,南直隶以及湖广,福建,浙江,保国公朱晖数次集结京师十二团营,挑选善武能战之士,充为天子御驾亲军,户部的粮草军械也由民夫一批批运出城,运往京师城外大军集结地……

整个京师因为朱厚照的一句话而忙碌着,而此时的江西,却因宁王的叛乱而愈发混乱,朝廷在江西的战况渐渐劣势。

六月廿九,当京师还在为朱厚照的亲征而准备的时候,朱宸濠的反军已攻下了吉安府,吉安知府伍文定见城池即破,趁夜组织城中百姓和守军从东门撤离,吉安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时,反军这才登上了吉安府的城头。

城池被克是无奈的,伍文定以铁血手段治军,然而守城的官兵们终究战力太差,再加上朱宸濠这些年四处暗中购买,囤积多年的各种火器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守城将士手里的钢刀甚至锄头爪耙这些农具怎敌得过铺天盖地般的猛烈炮火?

伍文定流着泪放弃了吉安城,不甘不愿地领着百姓和残余官兵们朝九江府方向撤离。

占领了吉安府的宁王反军可谓气势如虹,当即便在城中大肆抢掠,尽管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但反军们入了城就像一只只失去理智的野兽,便是朱宸濠也不敢随意违了军心,生恐引发哗变,于是只好默许反军在城中抢掠五日,直到整个吉安府城连一只做饭的铁锅都被搜刮干净后,朱宸濠这才下令继续北进九江府。

朝廷意料中的三道防线,吉安,九江,安庆,第一道防线吉安已被破,形势越来越危急,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九江府,集中在那个不修边幅却饱读诗书的汀赣巡抚王守仁身上。

…………

…………

天子亲征不能像唐寅那样说走便走,很多仪式仪仗方面的事情非常繁琐,按礼制,朱厚照甚至还要去太庙斋戒三日,祭告列祖列宗,不过军情紧急,这一条在朱厚照的强烈反对下,大臣们只好作罢。

宁国公府一片忙乱,秦家两位妻妾站在前堂对丫鬟指手画脚,公爷随圣驾出征不是小事,平素家里公爷随手用惯了的东西,哪怕是秦堪经常揣在手里的紫砂茶壶,喜欢喝的花雕,以及平日里公爷闲着没事多吃了两口的精美糕点,还有各种颜色各种季节的衣裳等等,全部整理后搬上马车。

偌大的国公府里,忙碌的气氛里充斥着淡淡的离愁,令人分外惆怅。

秦堪没管杜嫣和金柳给他搬了多少东西,他抱着女儿秦乐坐在内院厢房里,一只卤得香喷喷的鸡腿摆在桌上,秦堪细心地从鸡腿上撕下一丝软软的鸡肉,小心地喂进秦乐嘴里,只长了几颗乳牙的秦乐将嘴里的鸡肉使劲嚼巴几下吞进去,精致粉嫩的小脸蛋露出满意的微笑,肉嘟嘟的小手指着鸡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嚷着谁都听不懂的语言。

秦堪高兴极了,又撕下一丝鸡肉,举在手里晃来晃去:“乖囡囡,张开嘴让爹看看你长了几颗牙,张一次给你喂一次,来……”

老丈人杜宏一身便服坐在秦堪对面,看着秦堪逗弄女儿,不由长长一叹:“好好的小闺女,落在你手里就跟喂狗似的,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秦堪将秦乐递给杜宏,笑道:“虽说不是嫣儿所生,但毕竟也是你女婿的亲骨肉,岳父大人抱抱,很可爱的……”

杜宏忙不迭将秦乐抱着,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手里接了一块烫手山芋,轻轻逗弄了一下秦乐的小下巴,惹得秦乐咯咯直笑,杜宏努力维持威严的老脸渐渐融化,脸上的线条柔和多了。

“你倒是个奇特性子,别的官宦大户人家家主得个女儿嫌弃得跟什么似的,你却拿她当成手心里的宝,恨不得将她时时含在嘴里……”杜宏若有深意地看了秦堪一眼,道:“将来若嫣儿生的也是女儿,你可要一碗水端平,莫让嫣儿和闺女受委屈,否则老夫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秦堪自信一笑,道:“岳父大人放心,当年嫣儿出生时岳父大人也没嫌弃得将她扔井里,小婿怎么可能比你更没人性?”

杜宏扶着额头叹气:“老夫还是不跟你聊家事吧,否则老夫怕会忍不住揍死你这混帐……老夫且问你,陛下坚持御驾亲征,是你在背后怂恿的吧?”

“岳父大人不赞成天子亲征?”

“废话!满朝大臣都不赞同,岂止老夫耶?”

和颜悦色地指了指门外,秦堪笑道:“出大门左拐,一条直路进京师,承天门广场边有一根雕龙玉柱……”

“什么意思?”

“用脑袋撞它!多撞几下兴许陛下会改变主意……”

杜宏捋须的手微微颤抖,良久,索然叹了口气:“……咱们还是聊聊家事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章 正德出征

家事国事大家都聊不到一块儿。

杜宏和秦堪这对翁婿仿佛天生是一对冤家,不但见面鲜有一句好话,而且想方设法总要气得对方半死才觉得人生无憾。

“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在朝堂的处境?”杜宏瞪着秦堪。

“知道,大约有不下百位大臣在家时刻焚香祷告,希望老天开眼把我的命收了……”秦堪朝杜宏龇牙一笑:“可惜,老天并没开眼。”

杜宏叹道:“你也是文人出身,虽说当初被恶吏构陷而革了功名,但先帝后来还是为你恢复了秀才身份,可你为何如此离经叛道?其实当初诛除刘瑾皆由你在幕后谋划定计,朝中大部分官员参与,刘瑾死后,你完全可以凭借除刘瑾之功,与文官们改善关系,虽不至于一呼百应,却也不能愈发对立……”

秦堪苦笑道:“除刘瑾之功不能当作炫耀的资本,刘瑾该除,但不能让陛下知道除刘瑾与我有关,陛下视我为亲兄弟,视刘瑾为家人,他的亲兄弟设计杀了他的家人,你让陛下心里怎么想?”

“所以你只能闷不出声,哪怕与满朝为敌也不能失去陛下的宠信?”

“世事两难全,如果一定要我选择的话,我情愿选择站在陛下这一边,其实当初刘瑾的心态很正确,陛下不倒,我亦不倒,只不过刘瑾太过跋扈引来杀身之祸,我只要小心做人,大胆做事。将来的结局一定跟刘瑾大不一样。”

秦堪叹道:“岳父大人,我有太多的事情没做,想要做点事情出来,难免会背上奸佞的恶名,名声与志向,我只能选择一个……”

杜宏摇头:“得罪满朝文武的后果很严重,你能保证一辈子都能永得圣眷不衰吗?一旦有一天陛下因某事而对你产生了猜忌,大臣们会放过这个除掉你的机会?他们会像一群饿极的狼扑上来,将你咬得支离破碎。”

秦堪笑了:“岳父大人,小婿是聪明人。聪明人永远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天到来的。”

…………

…………

杜嫣还在府里上下忙碌时。秦堪抱着女儿笑呵呵地将岳父杜宏送到大门口。

看着杜宏的马车悠悠远去,秦堪嘴角仍挂着笑意。

杜嫣踮脚看了看父亲的马车,又疑惑地看了看秦堪:“相公今日没跟我爹吵起来?”

“胡说!”秦堪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头顶:“看看相公这张脸,多么讲道理的一张脸啊。怎么会跟你爹一般见识……”

杜嫣嗔怪地捶了他一下:“又编排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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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征在即。京师东城那家破旧的小酒肆。

朱厚照仍穿着粗布短衫。肩上搭着一块脏兮兮看不出本色的毛巾,招呼客人忙得不亦乐乎,哈腰的动作愈发熟练。笑容也越来越有职业素养。

秦堪穿着便装,坐在酒肆不起眼的角落独自一人慢慢啜着芬芳的杏花酒,一边喝一边用戏谑的目光看着朱厚照迎来送往。

这大概是古往今来最高级别的装逼了吧?秦堪其实非常期待这会儿有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碰出来,对,就是那种典型的拥有着高贵身份的炮灰角色,忽然碰出来对刘良女见色起意,然后将那扮成店伙计的小昏君痛揍一顿,最后小昏君再无比牛气地亮出身份,然后满地跪拜,各种绝望,各种惶恐……

秦堪越想越觉得好笑,狗血虽然狗血了一点,但是热闹呀……

事实上这种人并不是没有,京师的纨绔子弟满街走,比报恩寺放生池里的王八还多,刘良女姿色不俗,怎么可能不被这些家伙盯上?只不过朱厚照将这个酒肆保护得太周密了,酒肆四周不知布满了多少乔装成百姓的禁宫侍卫以及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人马,纨绔们想要从街头走到酒肆,其难度大抵相当于土八路炸鬼子的军火库……

今日酒肆的客人不多,朱厚照忙前忙后一阵便闲了下来。

毫无形象地岔开腿蹲在酒肆前,朱厚照痴痴看着刘良女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不知在想着什么。

静静看着刘良女忙碌的身影,看着她用一个小小的竹筒从酒坛里将酒舀出来,一滴不洒地倒入酒壶中,仅仅简单几个动作已让朱厚照心驰神往,痴迷不已。

“刘姑娘,我……明日便不来酒肆做工了。”朱厚照忽然开口。

点滴不洒的壶口忽然飞溅出几点酒汁,没人注意到,唯独秦堪眼尖发现了,嘴角于是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沉默着装完一壶酒,刘良女直起身,取过一块抹布擦了擦手,若无其事地道:“为何不来了?你找着更挣钱的工了?”

朱厚照笑道:“我可能要离开京师一段日子,老家长辈去世,本来把家产都给了我,可是我家有个族叔却不满意,要跟我打官司争家产呢,我得回去把这事解决了再来京师。”

刘良女眼里闪过一丝抑郁,瞬间却恢复如常,神情肃然道:“长辈去世本该回去吊唁的,至于你族叔跟你争家产,你一个无钱无势的少年,多半争不过你的族叔,能争则争,不能争则全身而退,当心被人害了,知道吗?家产没了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人平安,大不了……大不了你回京师后,我给你涨工钱。”

“哎!”朱厚照乐滋滋地点头应了。

刘良女不知想到了什么,急忙道:“你等等……”

说着便从自己身上掏出一个小小的绣包,从包里倒出几锭银子递给朱厚照:“回去怕是免不了进衙门。天下衙门一般黑,有理无钱进不得,这点银子你莫花了,开堂之前你找门路给县衙的老爷送去,尽管不多,至少应该不会让老爷颠倒黑白……”

朱厚照的脸色瞬间有点难看,理论上来说,他是天下衙门的总负责人,心爱的姑娘竟说什么天下衙门一般黑,无疑令这位总负责人面上无光。

看到手里沉甸甸的银子。朱厚照随即被感动了。捧着银子深深地看着刘良女:“我一定尽快回来的。”

刘良女笑骂道:“你还是晚点回来吧,当个伙计都当不像,一天到晚偷懒,要不就是三五天不见人影。每月发你工钱都觉得心里亏得慌。”

朱厚照此刻心底的感情仿佛拉开了闸门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动情地道:“刘姑娘,临走前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

话没说完,刘良女俏脸一红。随即面若寒霜:“快滚!”

“哦……”

…………

…………

垂头丧气和秦堪并排走在街上,秦堪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不乏幸灾乐祸的意味。

“又被委婉拒绝了?”

朱厚照扭头瞪了他一眼,软蔫蔫有气没力地继续走。

秦堪摇头,明明有更好更有效的法子赢得美人心,为什么他偏偏选了最笨的一种法子?好好的小清新戏码被他演一出砸一出,却仍乐此不疲。

可以肯定,朱厚照一定懂得“贱”字的四种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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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五,天子御驾启程。

大清早五城兵马司便派出兵丁,将皇宫至德胜门整条路重重封闭警戒,净水将长街泼洒了一遍又一遍,卯时一刻,宫内率先走出数千铁甲禁卫,手执长戟铁镗等兵器侍立长街两旁,紧接着,天子全副仪仗从皇宫依次缓缓走出。

仪仗里没有宫女和太监,几乎全是浑身披挂的武将军士,代表着天子出征的龙旗张牙舞爪,迎风飘扬,龙旗下,年轻的朱厚照穿着厚重美观的金色铠甲,腰侧悬着一柄古朴的龙泉宝剑,脸蛋绷得紧紧的,尚嫌稚嫩的脸上露出威严的肃杀之气,随着皇宫钟鼓楼节奏明快的破阵军鼓声,数千仪仗大军行走在京师街头,竟有了一种横扫千军的凌厉气势。

这是大明皇帝许多年没有动用过的亲征仪仗,当初土木之变后,大明天子从此驻足于深宫,再也不敢往外踏出一步,历经代宗,宪宗,孝宗三位先帝,数十年后的今日,大明正德皇帝终于向京师城外迈出了第一步。

或许连朱厚照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一步对整个大明的百年历史有着怎样的意义,对大明未来的国运有着怎样的影响。

德胜门原为京师的北垣西侧门,元朝时名为“健德门”,洪武元年,元帅徐达率军攻入曾经的元大都,改健德门为德胜门,取意“以德取胜”,此后凡遇战事,大明军队皆由德胜门出城,由安定门班师,只因德胜门位属京师北城门,北方按星宿属玄武,玄武主刀兵。

京师百姓万众瞩目之下,天子仪仗出了德胜门,内阁三位大学士和朝中群臣齐来相送,李东阳代群臣敬了朱厚照三杯酒,礼部尚书张升在事先摆好的香案前念了一篇不知所云的祭天辞章,念完后将辞章掷进铜鼎里烧为灰烬,算是给老天爷发了快递,繁琐的出征仪式全部完毕时,天已近午了。

朱厚照今日的耐心格外好,竟破天荒对礼部的各种繁琐仪式没有反对,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非常配合地随着礼部官员的操纵,一板一眼地祭拜天地,宣念诏书檄文,最后还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做了一件很封建迷信的事情,那就是出征前的扶乩占卜,请老天爷给个提示,天子亲征此战是凶是吉。

道录司特意从龙虎山请来的嫡传道宗张道人穿着阴阳八卦服,游走于神台上神神叨叨许久,一柄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最后两眼猛然一瞪,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跟老天爷取得了联系,一张画满了桃符的黄表纸从天而降,张道人迅速扫了黄纸一眼,然后一脸喜意大声宣布玉帝和各路仙君刚刚发来的贺电,此战大吉大利,王师必胜,于是三军将士欢声雷动,士气瞬间提至最高点。

同样披挂着轻铠的秦堪斜眼看了一眼喜不自胜的朱厚照,嘴角勾了勾。

别人都可以笑。不知他朱厚照为什么笑得出。号称上天之子的皇帝也不能说跟老天爷联系就联系,一个穷道士反倒随随便便联系上了,还得通过他来传达你名义上的老爹的话,换了秦堪是皇帝。第一件事就该把这张道人弄死。拿他来祭旗。少了中间人不打紧,大不了以后不跟老爹联系便是……

…………

…………

冗长繁琐的出征仪式完毕,在大臣们或真或假的恭祝凯旋声里。朱厚照率领大军往南行去。

这次出征动用的是京营人马,一共两万人,朱厚照为主帅,保国公朱晖和宁国公秦堪副之,麾下还有六名开国侯勋贵负责统领兵马,随军的文官除了书记主簿以及四名监察御史外,还有一名中书舍人,负责记录皇帝出征时的一言一行,以供后人敬仰,当然,这一仗若打输了,中书舍人记录下来的东西便是可供千古贻笑的笑柄了。

若真出现战事不利大厦将倾的战况,秦堪决定向朱厚照谏言,第一件事先把这个中书舍人干掉,面子这个东西还是很重要的,特别是皇帝的面子……

大军前行,京师之外风景如画,一路郁郁葱葱的树林,嶙峋奇异的山石,潺潺长流的溪水……都带给朱厚照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朱厚照骑在马上,扭过头看着京师那座雄伟的城池越来越远,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哈哈大笑道:“总算逃出那个囚禁朕十余年的牢笼了!哈哈!”

秦堪笑了笑还没来得及答腔,旁边步步相随的中书舍人非常不识相地在纸上奋笔疾书,边书还边念叨:“上领军出京,甫出京师不到十里,上笑曰‘终脱牢笼’,实谓昏君昏言,呜呼哀哉……”

朱厚照欢愉无比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一般,恨恨地盯着中书舍人,嘴唇嗫嚅几下,终究还是顾及皇帝脸面没说话。

朱厚照客气,秦堪可不会客气,随意摆了摆手:“来人,请中书舍人后军休息,以后由他监管后军粮草,粮草少了一粒米就把他杀掉杀掉……”

两名锦衣校尉上前,任中书舍人如何挣扎怒骂,不由分说便将他叉远。

朱厚照龙颜大悦,朝秦堪竖了竖拇指:“为朕分忧者,唯秦卿一人矣,干得好!”

秦堪谦虚笑道:“臣的本分而已。”

看着官道两旁徐徐倒退的风景,朱厚照缓缓道:“秦堪,朕真的出京了,真的御驾亲征了……该不会是做梦吧?朕直到现在好像仍置身于云雾中似的。”

“陛下,一切都是真的,所以陛下这次平宁王之战一定要好好打,不仅要打个大胜仗,而且要打得干脆漂亮,这样一来可以堵满朝文武的嘴,也给陛下将来第二次亲征攒下了资历。”

朱厚照重重点头:“不错,这一仗朕必须要打赢,而且要赢得漂亮!否则朕以后恐怕再无机会出京,只能老死在皇宫或豹房里了。”

秦堪沉默片刻,有些忧虑地道:“陛下,只不知江西如今战况如何,臣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汀赣巡抚王守仁太厉害,在王师到来之前便一口气把朱宸濠叛乱给灭了,陛下再至江西却只能打扫战场,这事若传回京师,恐怕会被满朝大臣活活笑死……”

朱厚照猛地一激灵,浑身一颤差点从马背上倒栽下来。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朱厚照的脸色有些发白,重重道:“朕是去平定叛乱的,不是去捡战场上的破烂,万一王守仁已经把朱宸濠灭了,教朕情何以堪!费这么大的劲儿出京所为何来?秦堪,你赶紧派人传朕的旨意至九江,告诉王守仁……”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对朱宸濠客气点儿,别伤着他……唉,这话是不是有点混帐?”

“有点儿……”(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一章 驾至南京

天下人都认为朱厚照是昏君不是没有原因的,小昏君必然有他雄厚的实力,否则做不到如此有口皆碑。

锦衣校尉匆匆上马,一纸昏庸圣旨发往江西九江府。

汀赣巡抚王圣人刚刚经历过两年贬谪生活的磨难,好不容易复出,正是踌躇满志,急待舒展胸中抱负之时,当他从美好的志向里回过神,一定会发现现实是多么的残酷,恨只恨生不逢时,偏让他摊上这么一位昏君。

天子御驾大军缓缓前行,而身在九江府的王守仁很快就会等到他人生中最恼火的一道圣旨,若换了个心志不坚定的人接了旨,没准干脆一跺脚倒戈跟宁王合伙干事业去了。

大军向南行进,朱厚照第一站的目的地不是江西,而是南京。

朱宸濠拥兵十万,当然,这个数字或许有水分,水分的多少取决于他脸皮的厚度,不过朱厚照不敢疏忽大意,这是他人生的第一场战斗,要想完成得漂亮,便必须首先占据优势。

仅靠京营的两万人马是远远不够的,幸好南京的魏国公已奉旨调集南直隶各卫所大军,分批集结于南京城外,朱厚照现在要做的便是直赴南京,将南直隶的兵马大权握在手里。

朱厚照摆出了平叛的正确态度,生性好玩的他面对一路上从未见过的风景和各地风俗人情,他竟毫不流连,丝毫没有玩耍一番的兴致,除了赶路便是扎营休息。不得不说,身处军中的朱厚照看起来颇有几分名将的气质,无论行军还是安营,他都布置得井井有条,虽然这些布置大多数皆是兵书所载,缺少几分变通,但作为一名领军统帅,他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

随军的保国公朱晖和另外几位开国侯对朱厚照的表现颇为惊异,刚开始敷衍虚伪的赞扬,到最后已然是真心实意地佩服不已。连秦堪都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一路行军无话。两万大军出京师,过山东,入南直隶,从北走到南。二十余日后。大军终于到达南京城下。

巍峨高耸的南京城墙遥遥在目。所有人暗暗呼出一口气,城墙下,南京六部衙门的首官和镇守太监。世代镇守南京的魏国公徐俌,以及南京近百位世袭勋贵站在城门甬道口,恭恭敬敬地迎接天子圣驾。

离城门不到一里时,朱厚照下了战马,步行朝城门走来,金色铠甲在阳光下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走近城门,群臣跪拜,山呼万岁,朱厚照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南京城墙后,微笑着令群臣平身,然后与这些其实并不得志的南京六部官员一一认识。

走到魏国公面前时,徐老国公一脸激动,颤巍巍地下拜,却被朱厚照笑着搀住。

朱厚照看着徐老国公的目光闪过几丝温情。

整个南京城里,他觉得最亲切的恐怕只有徐老国公这一家子了,首先徐家对皇室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其次从血缘上来说,徐家的祖辈是开国元帅徐达,而徐达的女儿嫁给了永乐皇帝为正室,正是世人所称的“徐皇后”,从亲戚上来论,徐家可是朱家往后数七代的舅姥爷,正因为这层关系,皇家才对徐家无比信任,并给予世代镇守南京,掌握南京兵权的绝世殊荣,这份恩宠纵然是秦堪也万万不及的。

徐鹏举徐小公爷之所以闯下南京城第一恶霸纨绔的赫赫名声,连锦衣卫和东厂他都说砸便砸,厂卫还拿他没有半点办法,不仅连告状都不敢告,见了面还得点头哈腰陪笑脸。只因厂卫也知道,徐家在历代大明皇帝心中的分量无人可及,一状告上去说不定会得到陛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君臣见礼的当口,秦堪默默地仰头看着巍峨的南京城墙,心中也有些激动感怀。

南京,秦堪辉煌人生的第一站,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不由分说,一纸调令将他这个文弱书生硬生生安插进了锦衣卫,并将他调到南京东城百户所上任,从那时起,秦堪便注定了与这个时代产生了无法割舍的关系,这几年来一路升官晋爵,谁能料到当初一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数年之后竟一蹴而成为整个大明锦衣卫的掌舵人,并且爵封国公,身受两代帝王无以复加的圣眷恩宠?

无论兴亡成败,冥冥中仿佛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着自己,或将自己推上高峰,或将自己推下悬崖。

城门口,朱厚照忙着与徐老国公叙旧,秦堪这头也忙碌起来。

一张熟悉的面孔落入眼帘,当初秦堪的老上司,后来因崇明抗倭沾了光而升了南镇抚司镇抚的雷洪,此刻穿着大红飞鱼锦袍,微微局促不安地站在秦堪不远处,见秦堪带着笑意的目光瞧向他,雷洪老脸一红,急步上前拜了下去。

“下官南镇抚司镇抚雷洪,参见秦公爷。”

雷洪身后,一大群大红锦袍的锦衣卫千户百户们跟着下拜。

秦堪笑着请众人起身,然后与雷洪把臂大笑。

众多人色里,雷洪的情绪恐怕是最复杂的。

昔日的属下,时隔数年竟成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而且破天荒地封了国公爵位,天知道大明多少年月没有再封过国公了,雷洪还记得当初那个文弱书生刚来南京,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飞鱼袍来千户所拜见他的情景,老实说,雷洪当时心底里是很瞧不上这个书生的,粗鄙武夫充斥的锦衣卫里面,忽然多出这么一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接到上官的调令时,雷洪仿佛生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然而就是这位文弱书生,却用自己的表现令他渐渐刮目相看,结交徐小公爷。与满城勋贵子弟称兄道弟,南京城里连他雷洪都得陪笑脸的纨绔衙内们,秦堪却能够大大咧咧地与他们勾肩搭背骂娘,更难以置信的是,崇明岛抗倭一战,绍兴卫全部败退的绝境里,这个文弱书生拾起了长枪,带领着剩余的弟兄们舍生忘死地刺出了第一枪……

很难想象,这位看似文弱的书生身体里,隐藏着怎样宁折不屈刚烈如火的性格。从那时起。雷洪便已笃定,这个年轻人的前程不可限量,比任何人要远大得多。

数年后,果如雷洪所料。这位文弱书生一飞冲天。已然到达了他这个曾经的老上司十辈子也到达不了的高度。就连他曾经百户所的属下丁顺李二等人,也跟着飞黄腾达,成为锦衣卫里炙手可热红得发紫的掌权人物。

人生际遇啊。抓住或失去,其中的区别一眼分明,雷洪经常在后悔,如果当初横下心跟着秦堪去京师,今日的他,前程岂止是小小的镇抚使?

秦堪自是不知此刻雷洪心中百感交集,与众多南京的锦衣卫属下亲切聊了几句后,心中忽然一动,左顾右盼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道飞扬跋扈却混帐得很可爱的熟悉身影。

令他失望的是,迎驾的众多勋贵和官员里,竟没看到徐鹏举的影子。

正思忖着要不要进城找他,另一头与朱厚照叙完旧的徐老国公颤巍巍地朝秦堪走来。

虽然以前在绍兴和南京时,秦堪不止一次沾了徐老国公的光,毫无顾忌地扯着魏国公的虎皮当大旗,但今日秦堪才第一次见到徐老公爷,以前想见,无奈那时的身份相差太远,根本没那资格。

见老公爷眼含笑意瞧着他,看似浑浊的老眼不时闪过一道与他老迈的年纪绝不相称的锐利光芒,秦堪也笑了。

都说魏国公府一老一小俩混帐,平日里占田圈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京师言官们每年参劾这对祖孙的奏疏起码厚达一尺,可是今日秦堪见着老公爷后,却发现这位老人与传言不符,一个只知鱼肉乡里占田踢馆的老混帐,他的眼里是绝对露不出如此锐利如刀锋般的眼神的。

秦堪笑着叹气,他很理解徐老爷子,一位手握兵权的国公,为人处世若太过规矩,不时常干点跋扈张狂的事,恐怕历代皇帝也不会对他太放心的,老爷子的处世哲学很值得学习啊……

“晚辈秦堪,拜见徐老公爷……”秦堪躬身朝徐俌施礼。

徐俌老眼一眯,有些诧异,大家同为国公,他显然没想到秦堪竟给他施晚辈礼节,稍稍一想,徐俌便明白了究竟,当年这个年轻人跟他徐俌的宝贝孙子交情不错,这个晚辈礼十有八九是因为徐鹏举。

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徐俌也是老人精,当即哈哈大笑,使劲拍着秦堪的肩:“什么老公爷不老公爷的,叫爷爷!混帐小子,别以为你是国公老夫便指使不得你,当年你打着魏国公府的旗号干的那些破事,老夫还没跟你算帐呢。”

秦堪汗颜,急忙改口:“小子拜见徐爷爷。”

“哎,这就对了,以后多与我家那浑小子亲近亲近,那小子整日里闯祸招惹是非,令老夫非常不省心呐……”

秦堪脸颊抽了抽,很想直言不讳地指出您老惹是生非的本事也不比您孙子弱……

犹豫了一下,秦堪向老爷子询问徐鹏举,老爷子很不满地哼了哼,随手朝远处的秦淮河一指。

凝目瞧了瞧老爷子手指的方向,秦堪笑了,他大致知道此刻徐小公爷在做什么。

…………

…………

南京东郊外的秦淮河畔,一座名为五柳亭的小阁子伫立在河边的扶摇杨柳林中,五柳亭本是金陵名胜,每逢春暖秋凉,柳絮纷飞若雪,金陵游人常呼朋引伴齐聚五柳亭,品酒赏景吟诗作对,实谓风雅之极,历来许多名士文豪亦在五柳亭留下绝句佳词,引无数世人景仰推崇。

今日的五柳亭绝对与“雅”字不沾半点关系,用“鸠占鹊巢”来形容却是分外贴切。

秦堪负手走在秦淮河堤上,隔着老远便听到五柳亭里传出的喧嚣叫骂声,其中一道非常熟悉的声音嗓门最大。

秦堪露出温暖的微笑,脚步有些急促,走到五柳亭外,不出所料,门外十几名勋贵家的打手如恶犬般守在门外,见一名华贵公子被无数杀气腾腾的侍卫簇拥着走来,如同抓赌扫黄般进了亭阁内,恶仆们楞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走进去,大家面面相觑,想阻拦,却发现今日很不巧,大伙儿胆边都没长毛……

徐鹏举此刻的形象很不佳,或者说上了赌桌的他根本毫无形象,一身华贵的苏丝团衫被揉成一团扔在亭子二楼的角落里,徐鹏举穿着白色里衣,手里抓着一把制作精巧的纸牌,熬得通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牌面,脸上不时闪过几分凌厉的杀气,然而气色却终究有些灰败,一眼便看得出这家伙输了不少钱,久抑的烂牌品已隐隐有抬头之势。

徐鹏举的牌友皆是南京城中的勋贵,而且都是秦堪的老熟人,宁远侯,成山伯,武靖伯,南京城小半的纨绔勋贵全都集中在这里了,真正是“青山有幸埋忠骨,亭阁何辜藏恶霸”……

“下注,都他娘给老子下注啊,老子告诉你们,这把小爷会发,而且大发特发,吃了老子的,全给老子吐出来……”徐鹏举紧张地盯着手里的牌,嘴里念经似的喃喃念叨着。

“赵承庆,你个狗东西,刚才吃老子时你下一百两,这把小爷手气好了,你只押十两,啥意思?瞧不起小爷吗?”

武靖伯赵承庆显然也输了不少,闻言白眼一翻:“你管我押多少,老子没钱了,不行吗?”

“狗东西,你等着,这把耍完了小爷先揍你一顿结实的再接着耍……哎,话说,你上月在东街逮了一个色目厨子对吧?问出结果没有?那厨子到底会不会做披萨?”

提起披萨,万分投入的小公爷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赵承庆哼了哼:“别提了,什么披萨,那厨子根本听都没听说过,他说色目人祖祖辈辈就没见过这玩意儿……”

徐鹏举呆了一下,接着神情变得无比失望,甚至比输了钱更气急败坏:“没见过?怎么可能?明明是番邦的东西,必是那厨子不肯招,回头接着抽他,不给小爷做出披萨,小爷把他全身骨头一根根拆了……喂,你们这群混蛋都傻了,下注啊!”

砰!

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甩在赌桌上,温和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徐鹏举身后传来。

“我押一百两,赌小公爷的亵裤,输了你得给我光着屁股蛋子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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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年多灾,自己的感冒拖了十来天没好,父亲肠梗阻住院,明天要做穿刺手术,老贼白天陪护,晚上码字,很累,更新不准时望大家包涵一二。。。(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二章 纨绔恶霸

这句话无疑给小小的亭阁制造了紧张气氛,很多人看到徐鹏举的眼睛瞬间赤红,一抹杀气闪过眼底,紧接着,徐鹏举像只看到红布的疯牛般呼哧着粗气转过身。

数遍整个南京城,除了徐老公爷,还没人敢对徐鹏举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话,应天知府,甚至南京六部官员,见了这位无法无天的小公爷也只能陪着笑,清高一点的顶多轻轻哼一声,然后像绕过路上一坨狗屎一样的绕过他。

今日倒好,居然有人敢对小公爷叫板……

亭阁内众纨绔楞了,纷纷将目光集中在楼梯口处,接着众纨绔竟露出了笑容。

呼哧着粗气准备揍人的徐鹏举刚转过身,便看到秦堪那张温和灿烂的笑脸。

徐鹏举一呆,接着“啊啊”怪叫两声,最后哈哈大笑着上前使劲拍了拍秦堪的肩。

“我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惹小爷,原来是你,披……”

秦堪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你若再叫我‘披萨兄’,我一定赌你的亵裤,而且保证让你光着屁股蛋子走回家。”

徐鹏举只好讪讪笑道:“当然是秦兄,披萨兄多难听,我怎会时时刻刻把吃食挂在嘴上,显得我多贪吃似的,简直岂有此理……”

很不可理解,这位小公爷哪来的勇气认为自己竟然不贪吃……

一众纨绔也纷纷围了上来,嘻嘻哈哈跟秦堪打着招呼,秦堪也不跟他们客气。拍拍肩,捶两拳,打招呼的方式罕见的狂野不羁。

南京可谓是秦堪的老地盘,纨绔们也都是秦堪的老熟人,当初还只是个小小百户时,秦堪便不卑不亢与纨绔们打得火热,崇明抗倭后,秦堪在这个纨绔圈子的声望更是一日千里,这帮家伙平日眼高于顶,再大的官儿他们都不看在眼里。但他们也是一群颇有血性的年轻人。对真正敢拼命的勇士英雄,他们还是打从心底里佩服的,秦堪用自己的表现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后来杜宏因绍兴织工案入狱,东厂将他押解到南京。南京的纨绔们以各种方式为杜宏张开了一张硕大而坚固的保护网。使得东厂掌刑千户投鼠忌器不敢动杜宏一根手指头。还得把他当亲爹似的一路毕恭毕敬送进京师,能让纨绔们豁出脸面倾力相助,这里面除了小公爷徐鹏举的面子。更重要的是,纨绔们已将秦堪视为他们中的一员,所以他们愿意卖这个人情。

一番热热闹闹没大没小的招呼过后,徐鹏举兴奋地大手一挥:“诸位,秦兄弟如今位列国公,他娘的,小爷我还等着爷爷蹬腿儿继承爵位,人家已快马加鞭当上国公了,人比人气死人,今日秦兄弟来了南京城,没二话,东城福宾楼,小爷做东,都去,谁不去别怪小爷明儿把他家牌匾砸了!”

武靖伯赵承庆嘻嘻哈哈拆他的台:“小公爷,咱们赌了两天两夜,你的银子输得精光,哪来的银子做东呀?”

徐鹏举朝他一脚踹去,笑骂道:“小爷做东什么时候付过银子?吃谁家是瞧得起他,谁敢有半个不字,他家闺女都得给小爷搭进去!”

秦堪默默叹气,几句对白便能看出这帮家伙在南京城里多么的不可一世,相比之下,自己在京师的表现简直是花见花开的乖宝宝,那帮子言官还没日没夜的参劾他,实在瞎了他们的狗眼,若把他们贬到南京住一两年,他们的脾气一定随和很多,当然,南京城有了这帮无法无天的纨绔,言官们不一定能活到脾气随和的那一天……

因为秦堪的到来,徐鹏举心情很好,当下也不理会赌局胜负了,随意将桌子一踢,与众纨绔吆五喝六簇拥着秦堪往外走。

秦堪叹道:“陛下御驾也到了南京,满城公卿皆出城相迎,你们却在这里赌得昏天黑地,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徐鹏举愕然,使劲拍了拍额头:“娘的,赌了两天两夜没合眼,竟把这茬儿给忘了,弟兄们,咱们先去拜见陛下,然后再去福宾楼。”

众纨绔懊悔不已,急忙齐声应是,这些人大多是承袭了父辈的爵位,能承袭爵位的皆是家中嫡长子,每个家族对嫡长子的培养是不遗余力的,所以颇识轻重,皇帝御驾亲至而他们未能迎接,已然算是很严重的错误了。

下了赌桌的纨绔们不约而同找回了久违的理智和节操,出了五柳亭后纷纷上马急匆匆往城里赶去,各家的恶仆护院们则跟在马屁股后面一边吃灰一边骂骂咧咧驱赶挡路的百姓,一行人如溃军般浩浩荡荡乱七八糟进了城。

秦堪也一脸苦笑随着纨绔们打马进城,他知道众纨绔们现在的心情或多或少都有点惶恐,毕竟未迎圣驾这么严重的过错,说大可大,说小亦小,对自己家族的发展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但秦堪也知道唯一不担心的人却是徐鹏举。

徐鹏举跟朱厚照的关系不一般,往远了说,历代大明皇帝跟历代徐家掌门人的关系都挺不错,当初秦堪能认识还是东宫太子的朱厚照,便是全托徐鹏举的引见,况且徐鹏举和朱厚照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连襟兄弟。

不得不说,京师夏家最近这些年风水很不错,夏家祖坟也忽然爆发鬼品,扑扑的往外喷青烟,夏家大女儿嫁给了朱厚照,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二女儿也就是夏皇后的妹妹,嫁给了南京魏国公的嫡孙,也就是前面那个以螃蟹姿势在南京街上横着走的徐小公爷。

老国丈夏儒以实际行动狠狠反击了时下重男轻女的陋习俗见,谁家赔钱货能赔得像他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

…………

…………

众人回到城里,才知道朱厚照已与众公卿见过礼。御驾此时已进了南京皇宫。

纨绔们急了,毫不顾忌地在南京街头打马冲行,一路鸡飞狗跳冲到皇宫前,幸好南京的勋贵和六部官员们太过罗嗦,拉着朱厚照说个没完,御驾不得不在皇宫门前再次停下,朱厚照堆着笑脸继续与勋贵和老臣们寒暄客套,顺便强忍着脱下鞋子扇脸的冲动听着老臣们喋喋不休的劝谏君王勤勉,亲贤臣远小人等等罗嗦言语。

徐鹏举等纨绔离皇宫百丈远便下马狂奔,跑了一阵见宫门前众多勋贵和大臣将朱厚照围得人山人海。众纨绔很不高兴。于是大伙儿齐心合力摆出锥子阵型,如同一群蛮不讲理的疯牛闯进了人群中,一时间各种黑手,各种践踏。拥挤的人群瞬间便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终于挤到朱厚照身前。徐鹏举一脸激动。浑身使劲抖了一下,兴奋大呼道:“陛下!可想死我……”

朱厚照也瞧见了徐鹏举,刚露出高兴的笑容。谁知徐小公爷话没说完,朱厚照身旁一道身影以异常矫健之姿冲上前,二话不说朝着徐鹏举一个扫堂腿将他绊倒,接着漫天花雨般的拳脚没头没脑朝徐鹏举脸上身上揍去。

南京城里敢如此对待徐小公爷的,自然非徐老公爷莫属。

徐老爷子气得老脸铁青,一边揍一边怒喝:“王八崽子,今日陛下御驾亲至京都,多么重要的事,你个混帐跑哪里去了?竟敢不出城迎驾,老夫揍死你这混帐……”

徐鹏举抱着脑袋嗷嗷惨叫,平日跋扈嚣张为非作歹的小恶霸,此时如同正在遭受家庭暴力的小媳妇,那么的柔弱无依,楚楚可怜。旁边的朱厚照,秦堪以及众纨绔目瞪口呆,在场最高兴的莫过于南京六部官员,大约平日受过小公爷太多气,此时非但没人上前劝架,反而对徐老爷子大义灭亲的拳脚报以满堂喝彩。

直到众官员眼神热烈地期待老爷子无毒不丈夫索性一剑结果这南京城首屈一指的公害小恶霸时,徐老爷子却喘着粗气住手了。

众官员发出失望的唏嘘声,对徐老爷子虎头蛇尾的大义灭亲举动报以沉重的扼腕叹息……

秦堪将众人一切反应瞧在眼里,暗暗摇头。

跟当初自己离开之前一样,南京城里没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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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宾楼的接风宴照常开席。

徐小公爷轻伤不下火线,鼻青脸肿地坐在主位,挨了一顿痛揍的他精神依然很矍铄,徐老爷子下手看起来很重,但还是留了分寸的。

众纨绔坐在宾位相陪,原本朱厚照也想跟来的,不过南京的大臣们本来对朱厚照御驾亲征的举动怨念颇深,若他再跟一帮纨绔没大没小吃吃喝喝,恐怕这顿宴席之后朱厚照不知要追认多少大臣为烈士,于是只好悻悻放弃。

徐鹏举心情很不错,老爷子的一顿痛揍看来并未给他蒙上什么心理阴影,只是此刻他青肿的脸却绷得紧紧的,这不是故意摆脸色,实在是脸上淤青和伤痕太多,任何一丝丝的轻微表情变化都会令他钻心的痛。

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徐小公爷说话了。

“今日阳光明媚,弟兄齐聚一堂……嘶——”一开口便扯动了脸上的伤,徐鹏举疼得两眼剧睁,两颗饱含痛苦的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出了眼眶。

值得钦佩的是,小公爷是真的猛士,痛成这样了仍不屈不挠地继续致欢迎辞。

“秦堪,与我相识于绍兴,嘶——因鸡而结缘,后来不打不成交,嘶——今日秦兄弟爵晋国公,衣锦还乡,载誉归来,嘶——”

徐鹏举一边说一边泪流满面,最后痛得捂住脸颊,实在说不下去了。

秦堪的脸颊也直抽抽,就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

“徐兄,算了吧……”秦堪的叹息声充满了同情:“有伤尽量少说话,你这是何苦呢。”

徐鹏举立马向秦堪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点头含糊不清地道:“秦兄弟,啥都不说了,一切尽在吃喝中……来人,先上粉头再上菜!嘶——”

典型的权贵盛宴,随着小公爷一声饱含痛苦的吆喝,十余位相貌上佳身段妖娆的青楼姑娘袅娜登场亮相,如同一群猎豹发现了一群羚羊似的,各自找准了目标便一个个扑了上来,秦堪亦不能免俗,未及反应便有一双玉臂搭上了他的脖子,接着温香软玉满怀……

原本有些沉痛压抑的宴席,顷刻间变得旖旎荡漾,风情无限。

“开吃!”小公爷磅礴大气的一声令下,为秦堪接风的宴席正式开始。

徐鹏举无视身边的莺莺燕燕,率先举筷伸向桌上最美味的菜肴。

众人沉默无语地看着一双筷子在桌上的菜肴间纵横睥睨,小公爷痛并快乐着,独自一人吃得满头大汗,

“开吃”的口令大约是为他自己一个人下的。

秦堪颇为欣赏地瞧着他。

两年不见,吃货仍不易其色,可见这是一个很纯粹的人,虽不保证脱离了低级趣味,但至少在嘴里塞满了食物的前提下是纯天然绿色无害的。

徐鹏举独自埋头大吃,众纨绔已端杯一轮一轮地朝秦堪敬酒。

往日的良好关系令这些纨绔们底气十足,今非昔比,秦堪如今在整个大明都是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更是陛下眼前红得发紫的权臣,不论感情还是利益,纨绔们与他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

秦堪喝得面红耳赤落座后,徐鹏举也吃得八分饱了,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儿,举杯又与秦堪连喝三杯,满足地摸了摸肚皮,这才说到正事。

“来南京待几日?”

秦堪苦笑道:“军情紧急,或许明日便要离开。”

徐鹏举点头:“我爷爷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匆忙从南直隶各地卫所调集了二十万大军,如今正集结于南京城外,陛下和你若是明日启程赴江西平叛,我也跟你们一起走。”

众纨绔亦纷纷附和,席间一片激昂喧嚣。

“我也去,我们都去!”(未完待续。。)

说两件与月票无关的事情

很想在标题上写一句“寒风吹,战鼓擂,隆冬时节传佳讯”之类的,又觉得太过形式化,咱们还是有事说事吧。

第一件事,老贼有个朋友,想为伪君子作一首主题曲,所以邀请了一个音乐团队来作曲,注意,是真正专业的音乐团队,不是草台班子,现在有个问题比较麻烦,那就是作词,音乐团队的意思是由我这边作词,然后他们用作好的词来谱曲,高端吧?

现在问题来了,作词这种事,老贼不客气的说,完全不会。

所以不得不求助各位书友,老贼知道书友里颇多藏龙卧虎之辈,来吧,不要低调了,现在已是该出手的时候!为了你们喜欢的伪君子,为了这本或许带给你们欢笑,或许带给你们感动和感触的书,为了它,请用心谱写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词,让它成为网文里永久的经典,成为伪君子书友永远的荣耀。

说说作词的要求:由于是历史类的书,所以歌词尽量以古风为佳,内容可以厚重,也可以轻松,具体可参考《唐人》《西厢》《大笑江湖》等等曾经热门的古风歌曲,拜托尽量古雅一点。

当然,这事儿不能让藏龙卧虎之辈白干,快过年了,咱也得添个彩头不是?

所以,为了这件事,老贼私人拿出一点微薄的奖品,还请大家莫要嫌弃。

原则上来说,词作共选取10份佳作作为备选,再从这10份里面选出最合适的一首用来谱曲,从此作为伪君子永久的主题曲。

被选上的最佳词作,老贼私人奉送《明朝伪君子》简体实体书前三部(因为目前只出了前三部),再加500元现金红包,可银行划款,亦可支付宝,另外,恭喜你,你的大名将出现在本主题曲作词者一栏上,名垂千古。。。直白的说,你拥有作词者冠名权。

另外备选的九位才子或才女,老贼除了鞠躬感谢,也不能让你们白忙活,每人奉送《明朝伪君子》前三部实体书,红包就没了,原谅老贼是个穷人,至今仍在为房子和未来的孩子奶粉钱挣扎在红尘。。。

另,实体书都有老贼的亲笔签名。。。

有作好的词作,可以直接发在本书的书评区,也可以发给老贼的个人邮箱:[email protected]

记得留下您的大名喔。

嗯?

老贼刚才说了什么?

对,简体实体书!

这就是老贼要说的第二件事,没错,《明朝伪君子》简体实体书上市了,由九州出版社出版,目前出了前三部,全国各一二线城市书店,以及当当网,卓越亚马逊网,淘宝网均有售,欢迎大家买几本拿回家收藏。

先谢谢各位书友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伪君子今日的荣耀,老贼深深鞠躬感谢。

再谢谢你们的容忍,谢谢你们能够容忍老贼的坏毛病,比如经常偷懒,偶尔断更等等。。。

实体书的作者名不是“贼眉鼠眼”,而是“关云”,没错,这是老贼的本名,笔名实在拿不出手给我父母看。。。

好了,以上就是老贼想对大家说的两件事。

鞠躬!(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三章 未来国公

大明的勋贵是最矛盾的一类群体。

首先,他们普遍不算什么好人,若以良民百姓的标准去要求他们,每个人足够被砍十几次脑袋,这群人不事生产,道德败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总之,他们就是一群社会和谐政通人和的极不安定因素,和平时期的大明皇帝看见这群人便很头疼,当着面常常温言勉励,背地里不知用嘴宠幸了他们家多少代往上的已逝女性先人。

但同时,勋贵又是一群对国家最忠诚的人,因为他们的爵位来自皇室,一代代传袭下来,家族的兴衰与爵位紧紧绑在一起,自己的命运也与皇室紧紧绑在一起,大家都坐在同一条船上,这条船若漏了底,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道理大家都懂,皇家好你们都好,你们才能过上满世界鱼肉百姓,为非作歹的愉悦日子,皇家有难,你们第一个倒霉。所以大明凡遇战事,勋贵总是第一个顶上,而每到这个时候,大明皇帝最信任的也是勋贵。

今日在场的勋贵,包括徐鹏举在内,纷纷要求随圣驾出征,这是家族自小对他们培养的结果,勋贵家族对继承人只灌输一种理念,那就是功名须从马上取。爵位是祖辈跟随先帝们南征北战,拿命拼来的,若欲将爵位子子孙孙传下去,让家族越来越风光兴旺,只有不断从战场捞军功,家业才能长旺不衰。

秦堪不反对他们出征,他对这些人还是颇有好感的。尽管他们在和平时期很少干人事,但秦堪并无道德洁癖,嗯,他是太没有洁癖了。

一个国家还有这样一群充满血性的可爱年轻人,绝不是坏事。

秦堪没理由拦着他们,朱厚照那么不靠谱的皇帝都当了三军统帅,还在乎多几个添乱的家伙?

接风宴的气氛很热烈,尤其是秦堪笑着点头答应众纨绔的出征请求后,宴会的气氛一度达到高潮。

纨绔们玩疯了,雅阁里请来侍酒的青楼姑娘们倒霉了。平日里身份高贵的伯侯子弟们全部化身为月下人狼。嗷嗷叫着开始将宴会的风格渐渐转型为淫靡堕落,一件件轻薄的罗衫肚兜漫天飞舞,姑娘们或娇笑或惊叫,阁子里乱成一片。

肆意嬉闹玩乐过后。纨绔们的保留节目自然是赌博。

说起赌博一道。秦堪在南京纨绔们心中地位更如天神一般。谁都知道风靡至今的斗地主便是这位新晋国公发明的,这个老少皆宜的赌博游戏奠定了秦堪在南京赌坛的霸主地位,后来这位秦公爷在京师发明了麻将牌。其玩法也流传到了南京,纨绔们对其愈发五体投地,从纨绔们的角度来说,秦堪在赌坛的地位明显比崇明抗倭后的形象要高大得多,据说近年来有那不着调儿的纨绔给秦堪造了一尊雕像,每逢赌博前先给秦赌神上三柱香……

今日秦赌神在场,令纨绔们兴奋得跃跃欲试,赶紧吆喝着家仆回家取银子,而且对于玩法的意见也惊人的统一,众纨绔一致决定避开斗地主和麻将,……改打叶子牌。

崇拜归崇拜,显然这帮秦公爷的粉丝并不傻,如此理智的崇拜未免令秦公爷惆怅失落不已。

牌局开始。

和朱厚照的昏君称号一样,赌神之所以被称为赌神,终归有一定实力的,哪怕玩的是叶子牌。

不到一个时辰,众纨绔脸色有点发绿,最绿者非徐小公爷莫属。

又过了一个时辰,秦堪面前的银子已堆积如山,顺便还收获了一大堆纳福玉佩,长命金锁,碧玉扳指,以及……十几张满纸心酸的欠条。

赌桌上,众纨绔皆成惨绿少年,秦公爷好整以暇,手里的欠条被他折成了纸飞机,哈口气一掷,满屋子欢快飞舞,衬映着纨绔们黯然神伤的面容,秦公爷却找回了逝去许多年的童真……

“好了,谁还有值钱的玩意儿,尽管押上来,本公爷照单全收,不过欠条就免了,将来我也不好意思派人上你们家讨债,更不好意思在你们家围墙外泼红油漆……”

众纨绔黯然叹息不语,往日飞扬跋扈的少年们此刻分外英雄气短……

徐鹏举连身上的苏绣绸衫也押了出去,此刻穿着一身跟牢囚似的白色里衣,额头上却汗如雨下。

“秦堪,问你一句话,你得老实回答我……”

赢了钱的秦公爷心情很不错,笑眯眯地道:“知无不言。”

徐鹏举擦了把汗,脸颊抽搐不已:“你说,你来南京到底是来平宁王,还是来平咱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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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草不忘打兔子,来都来了,能平的都平掉。

这是秦堪的逻辑,败家子们太年轻,不知柴米油盐多贵,秦堪是成了家的男人,有妻有儿要养,能多挣一点的机会绝不能放过,没当着纨绔们的面给家里写信注明“此地钱多人傻,速来”,秦公爷已经算是非常慈悲了。

走出福宾楼时已近子时,纨绔们打着呵欠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告辞,今晚秦堪赢得比较狠,估摸没两三个月他们恢复不了元气。

夏日的夜仍有些凉意,秦堪和徐鹏举并肩最后走出酒楼,侍卫和魏国公府的家仆急忙将长衫披在二人肩上,趁着六七分醉意未退,二人闲步走在深夜的南京街头。

“年后我爷爷便要向朝廷上奏疏告老,由我来继承魏国公爵位了……”徐鹏举有些感叹。

秦堪楞了一下,默然点头。

徐老爷子七十多,也该告老享清福了,魏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他当还是孙子当都一样,终归是落在徐家,南京的魏国公不像寻常勋贵,这个爵位担负着守备南京的职责,也掌握着五六万南京常驻军队的兵权,委实不是那么好当的。

徐老爷子选在这个时候告老让孙子顶上,估计也是未雨绸缪,趁他自己还活着,让孙子试着当几年,这几年里就算遇到风浪,有这么一位老奸巨滑斗争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在背后给他撑腰支招,徐家绝不会有事,将来等徐鹏举渐渐熟悉上手了,能够独当一面了,老爷子对徐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就是你为何要跟随圣驾出征的原因?”秦堪笑着问道。

徐鹏举点头苦笑:“这是我爷爷的意思,勋贵终是武将出身,我这个年后便要承继爵位的新国公爷,若不多积累一些军功和资历,将来下面那些军将们嘴上不说,心里谁肯服我?”

“你会打仗吗?”

“不会,除非敌人四仰八岔摆好姿势一动不动让我杀……”

“这个有点难,换个风格,你不会冲锋陷阵,可以试试智谋型将领,就是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将,比如三国周瑜那样的……”

徐鹏举神情愈发寥落:“我若有这本事,当初也不会被你一个坑又一个坑算计,栽得头破血流了……周瑜好象也死得挺早的,对吧?”

秦堪无言相对。

好吧,如果真诚一点,坦率一点,忠言逆耳一点……未来的魏国公根本是个废物啊。

幸好老友重逢,跳过废物这个话题,可以聊的话题还有很多。

“这两年日子过得还好吧?听说你前年成亲了,我没能亲自来,只托了南镇抚司的属下给你随了礼,话说你娶的正室也有福,是当今夏皇后的亲妹妹,这个关系很重要,对你以后有好处的,待夫人一定要相敬如宾……”

“放心,就差给她每日上三柱香了……”徐鹏举笑得很恶毒。

秦堪瞧他那模样便知道,这位未来的国公夫人恐怕不是很讨徐鹏举的欢心,奇怪啊,夏儒怎么教育女儿的,一个两个都这么失败,居然也有皇帝和手握兵权的国公上赶子跟他结亲……

心中一动,秦堪忽然想到那位独居京师皇宫的夏皇后,嫁给朱厚照三年了,至今仍是处女,此刻秦堪心中不由闪现八卦的火花。

“你和夫人……不会至今仍未圆房吧?”秦堪小心问道。

徐鹏举哈哈一笑:“怎么可能,再怎么不满意,已经送到小爷床上,焉有不办之理?你从马市买来一头骡子,骑不骑是以后的事,难道不该先给它烙个印吗?”

秦堪释然,徐鹏举和朱厚照性格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相比朱厚照的纯情和宁缺勿滥的性子,徐鹏举显然不讲究多了,他的性子跟狗比较像,山珍海味能吃,也不拒绝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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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大军开拔

朱厚照御驾亲至南京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皇帝有皇帝的压力,平定宁王这一仗若不能竞以全功,以后的日子他再想离开京师就难上加难了。

御驾只在南京停留了一晚,第二日寅时,天还没亮,满城官员和公卿勋贵们便已集结南京皇宫外,宫门很快开启,仍旧一身戎装披挂的朱厚照骑马出宫,仪仗开道,官员公卿随驾,浩浩荡荡至城郊大营中。

卯时一刻,大营擂鼓聚将,朱厚照沙场点兵。

清晨的阳光静静铺展在大营的沙场上,给三军将士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洒上一层耀眼夺目的金黄,朱厚照身披铠甲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将士,心潮澎湃荡漾许久,神情一片肃穆,尚嫌稚嫩的脸蛋带着几分威严和煞气。

朱厚照身后,保国公朱晖和宁国公秦堪并排站在一起,秦堪的后面则是一群南京的勋贵伯侯子弟,此刻他们也是一派庄严肃穆,完全不复昨晚放浪形骸的糜乱模样,徐鹏举穿戴一身银色明光铠站在勋贵队伍前列,眼中竟也散发着丝丝煞气。

深深吸一口气,朱厚照瞠目大喝:“宁贼不臣,窥视神器,江西纠盗匪作乱,伐而无道,而致江西百姓流离,天下动荡荼毒,朕受命于天,是拥天下正统,此贼不诛,王师奚用,朕何颜以对天下黎民!”

无数双手臂迎着朝阳举起,一阵震天的怒吼回荡九霄。

“杀贼!杀贼!杀贼!”

锵!

朱厚照抽出腰侧宝剑。遥遥指向西方。

“众将士,开拔!杀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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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三年七月廿六,大明皇帝朱厚照亲提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南京城,直奔南直隶南方安庆府而去。

安庆,不知不觉间成了朱厚照和朱宸濠的必争之地。

二十万大军一路急行,朱厚照很赶时间,不赶不行,他此时最大的担心就是生怕那个莫名其妙任命的汀赣巡抚王守仁太厉害,朝廷平叛王师还没到。他若先把朱宸濠灭了。教他堂堂天子亲征情何以堪?千里迢迢跑过去打扫战场吗?太没脸了!

远在江西九江府的王守仁日子过得颇不轻松。

朱宸濠十万反军早在半月前便兵临城下,攻城也攻了半个月,幸好王守仁颇通兵法,攻守兼备。九江城被攻了半个月。仍固若金汤。

朱宸濠急得在帅帐内又跳又骂。这些日子什么招数都试过,挖地道,填河。火器强攻……只可惜面对铁桶一般的九江城,朱宸濠就算是一只狂暴的狮子,却也撕不开这只铁桶。

九江府城内,王守仁盘腿坐在城头箭楼内。

箭楼已成了危房,这半个月朱宸濠对九江城墙下足了本钱,多年积攒的火器不要命的倾泄,城头的箭楼早已摇摇晃晃,房顶四处透光,箭楼内部也是处处创痍瓦砾,眼看要垮了。

可王守仁并不在乎,他甚至还有心情喝酒。

不得不说,这位圣人的毛病有点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圣人确实有本事。

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仅凭从九江附近搜索来的一些卫所官兵以及当地乡民,甚至连从深山里抓来的盗贼土匪都用刀架着脖子上城墙守城,这样一支连乌合之众都不如的军队,竟在漫天先进的火器狂轰滥炸中,硬生生将九江城守了半个月,至今仍无陷落的迹象。

这就是王圣人的本事,他邋遢,他狠毒,他不择手段,那么多的臭毛病,却仍掩饰不了千古圣人的璨璨光芒。

王守仁不仅守住了城,而且表现得非常游刃有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保护他的钱宁眼里看来,这位高深莫测的王大人面对宁王反军铺天盖地攻城时,竟有一种杀鸡用牛刀的错觉。

王守仁的形象于是在钱宁心里愈发高大,钱宁也对他愈发敬畏。

此刻王守仁盘腿坐在摇摇欲坠的箭楼,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手上一卷黄绢,另一只手里拎着酒坛,不时将辛辣的烈酒灌进嘴里,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手上的黄绢自然是圣旨。

这是一道糊涂昏庸之极圣旨,令王守仁很想杀人的圣旨。

圣旨里朱厚照严令王守仁不准把宁王灭了,从接旨之时开始,九江城不妨采取守势,只准固守城池,不准出城歼敌,更不准把朱宸濠杀了,只待二十万王师到来,王守仁便可记首功一次,否则纵然一己之力平定了叛乱,亦是有过而无功。

接了圣旨,悲愤的王圣人几乎想吐血,如果朱厚照在他身旁的话,他一定会掐着朱厚照的脖子,指着城下黑压压的反军问他,老子已经打得这么艰苦了,你妹的还给老子添堵,你用不到一万的乌合之众打场漂亮仗给我看看!

悲愤归悲愤,高尚的道德底线提醒自己,皇帝再昏庸也是天家正统,不要学宁王那个没脑子的,一冲动索性反了……

于是王守仁只好躲进城头箭楼喝闷酒。

九江的形势其实并不如钱宁所想的那般乐观,并且王守仁的心情也不如钱宁所猜测的杀鸡用牛刀,王守仁的心情其实很沉重,也很忧虑。

城外密密麻麻十万反军,他们就算是十万只鸡,就算摆好了姿势任他王守仁随意屠戮,要杀光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些反军大抵比鸡要强许多,他们每个人都有兵器,有力气,也有手段,他们能为自己代言,鸡不会。

城里只有不到一万的守军,更让人难过的是,这些守军是他王守仁七拼八凑起来的,他们的成分很复杂,有卫所官兵,有附近乡民,还有杀人越货的土匪……老实说,九江能守到现在,这帮乌合之众居然没有宰了他王守仁,打开城门投降,这已经是大伙儿的人品超常发挥,无限提高道德底线了,但这座九江城还能守多久,连王守仁自己也犯起了嘀咕……(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五章 攻守各难

守住九江城已然很不容易了,现在朱厚照又给王守仁传了一道束手束脚的圣旨,实在太看得起王圣人了,王守仁最近的酒瘾都被朱厚照给刺激得更重了,都是愁的。

人才同样是人才,但在昏君手下做事和在明君手下做事的感觉便很不一样,至少英明的弘治皇帝就绝对不会下这种昏庸之极的圣旨。

城外反军旌旗招展,人声鼎沸,黑压压的像一群蚂蚁围住了一块腐肉,朱宸濠当然也不可能用全部的十万兵马去攻打一座城池,围住九江城的兵马最近已陆续分兵,兵分两支分别向湖广的武昌以及南直隶的徽州进发。

在朝廷正式的平叛命令还没有传遍天下之前,眼下唯一能挡住朱宸濠的只有王守仁,王守仁肩上的担子不轻,他不仅要守住九江城不失,还要将朱宸濠分出去攻打武昌和徽州的两支兵马牵制住,不使这次叛乱祸延天下。

这实在是个很难很麻烦的事情,老实说,王守仁守九江城已经守得颇为艰难了,再怎样智计百出坚守不移,手下毕竟只有一万人不到的乌合之众,更何况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照还给他下了一道自缚手脚的圣旨……

幸好朱厚照有个皇帝的身份,不然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用嘴跟张太后发生了不纯洁关系,包括王圣人在内。

…………

…………

不论自己多不认同这道圣旨,既然接下来了。王守仁就不能不遵守,他不想此战过后又被发配到某个不知名的乡野荒地,一待就是几年甚至半辈子,那种地方除了寡妇,毫无爽点。

千百年来,这片古老的大地上不知出了多少流芳百世的文人诗人,但真正被称为圣人的却只有那么几个,所以说圣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不仅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经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苦难。而且还要有足够的学识,足够的智慧,用以解决一切自己的或别人的麻烦。

面对宁王叛乱以及九江城目前的现状,王守仁坐在箭楼灌了大半坛子烈酒后。竟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带着微醺的眼睛瞟了一眼箭楼门外寸步不离的钱宁。王守仁打了个酒嗝儿。淡淡道:“钱宁……”

“在。”钱宁按刀躬身。

“你和你手下的人,潜出城给我做一件事……”

“王大人有何吩咐?”钱宁有些兴奋,跟随王守仁这么久。他知道这位王大人有着通天的本事,他吩咐下来的事情一定对扭转目前胶着的敌我态势有着关键的作用,同时,这也意味着一份沉甸甸的军功。

王守仁又打了个嗝儿,抬手遥指城外远处的反军营盘,以及营盘正中朱宸濠的白色帅帐,笑道:“看见那座大帐了吗?”

“看见了。”

“冲进去把朱宸濠的脑袋砍下来给我,应该很简单吧?”

钱宁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无比,凄然道:“王大人……”

“哈哈……逗你的!”王守仁使劲拍了一下钱宁的肩,将手中的小半坛酒递到钱宁嘴边,钱宁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张开嘴灌了几口酒,白净的脸色很快浮上一抹酡红。

“从你手下选出数十人出来,我会命城中文吏抄数百份文告,你派人出城,将其散布到九江附近各大小城镇……”

钱宁脸上的兴奋之色消退:“就这样?”

王守仁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如果你意犹未尽,尚有余勇可贾……”

指了指城外朱宸濠的帅帐,王守仁道:“看见那座大帐了吗?”

钱宁浑身一激灵,急忙抱拳躬身:“标下一定做到,否则提头来见。”

抬头看了王守仁一眼,钱宁补充道:“而且做完就回,绝不多事。”

王守仁不喜不悲点点头,显然他还是颇希望钱宁能多点事的。

看着钱宁的背影急匆匆离去,王守仁叹了口气,不知为自己还是为钱宁。

秦堪将钱宁派到他身边保护他,不是没有用意的,王守仁也看得出钱宁目光不正,品行邪性,在这座刀光剑影的九江城里,寻个机会把钱宁弄死其实很简单。

然而圣人毕竟是圣人,不教而诛谓之虐,钱宁没做错事以前,王守仁终究下不了杀手。

老友的未尽之意,只好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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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百上千份告示一夜之间在九江城附近蔓延,扩散。

这些告示迅速在附近城镇被百姓转发,内容差不多算是安民告示,上面的大概意思是,京师朝廷已知宁逆朱宸濠起兵叛乱,但是反军只不过是一些盗匪山贼,乌合之众,朝廷的命令已到了九江,平叛王师也即将进入江西境内,其中都督许泰领五万大军从南路进发,都督刘晖领四万大军从东路进发,汀赣巡抚王守仁所部,湖广巡抚秦金所部,两广总督杨旦所部已同时收到朝廷命令,即日起兵,共计十六万大军分进合击,是为平定叛军,请百姓们放心,朝廷马上将救你们于水火之中云云……

九江城外的反军大营自然也截获了许多告示,这些告示很快传递到朱宸濠面前。

朱宸濠在帅帐内跳脚大骂,别的内容且先不提,告示上“乌合之众”四个字深深触到了朱宸濠脆弱易碎的小心灵。

谁是乌合之众?你王守仁才是乌合之众!你全家都乌合之众!

守城的官兵连兵器铠甲都残缺不全,那些兵丁杀本王麾下勇士时站没站相。死在这群乌合之众手下,本王的勇士们都不知道有多屈辱,你居然好意思说我是乌合之众?

要脸吗?羞不羞?

朱宸濠在帅帐内滔滔不绝问候了王守仁半个时辰,这才开始正视告示的内容。

这份内容却令他颇有些心惊胆颤。

朱宸濠的脸色阴晴不定,眉梢不停跳动。

其实这份告示若在局外人眼里看来很假,所谓朝廷的命令,所谓湖广巡抚,两广总督奉命进击平叛等等,仔细推敲的话漏洞颇多。

然而朱宸濠不在局外,他正身处局中。这次起兵叛乱已将他和全家的性命押上了赌桌。得失如此重要,容不得他有丝毫大意,一个小小的判断失误都有可能身首异处。

李士实和刘养正也坐在帅帐内,看着朱宸濠阴晴不定的脸色。二人沉默无语。

本来一切都在按他们的计划慢慢实现。除了攻陷吉安府多花了几天时间。以及眼前这座九江城有点难啃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很顺利,李士实和刘养正甚至生出几许窃喜和憧憬。朝廷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说不定王爷真能夺了这座江山呢。

然而在九江却碰到王守仁这样的对手,朱宸濠起兵之前什么都算到了,唯独忘记请一位算命先生来为他算算流年,遇到王守仁显然是朱宸濠流年不利。大家攻城守城打得多么愉悦,多么开心,你抽冷子玩这一出散布谣言算怎么回事?

不讲道理嘛!

“王爷,此必是王守仁疑兵之计,王爷不可理会,我军当速速攻陷九江方为上策!”李士实终于开口了。

然而刘养正却喜欢跟李士实唱反调,李士实既是王爷的亲家,又有过当朝廷侍郎的资历,连个进士都考不上的刘养正若再不表现表现,待王爷取了江山,可就只能轮到他喝汤了。

“王爷,疑兵所为何来?算算咱们起兵的日子,在吉安府城下耽搁了十来天,又在九江城下耽搁了半个月,至今仍无法破城,说来也有一个来月了,按朝廷军驿快马的时间来算,朝廷传下命令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学生以为,王守仁散播的这些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朝廷也该有所动作了。”

李士实气坏了,平日里刘养正总是处处针对他,他气量大可以忍,但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这刘养正仍不知轻重,一味为了争宠和表现自己而盲目反对,这怎么能忍?

“王爷不可听刘养正胡说!此确为王守仁疑兵之计,王爷别忘了,咱们已分出两支兵马分袭武昌和徽州,王守仁的目的正是要王爷惊慌失措,将派出去的兵马撤回来,然后朝廷聚而击之,这是王守仁之计,王爷万万不可上当!”

朱宸濠犹疑不定,听到二人争辩,脸色愈发泛起铁青。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说的就是他目前的处境。这一步迈左脚还是迈右脚,直接决定着他是生是死。

朱宸濠此刻总算明白他的先祖,第一代宁王朱权为何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不敢造永乐皇帝的反,这些日子他才知道,造反简直不是人干的事,训练军队,制衡属下,攻守用计,最烦最痛苦的就是现在,情势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关乎自己生死判断的时候。

朱宸濠心中甚至隐隐生出几分悔意。

造什么反啊,继续当那个无权却有钱,王府妻妾如云的逍遥王爷有什么不好?为何脑子犯抽走上今天这条路?

帅帐内,朱宸濠在李士实和刘养正二人面前来回踱步,沉思了半个时辰,这才神情凝重地开口。

“传令,分袭武昌和徽州的两支兵马火速撤回!”

李士实大急:“王爷!”

“不要说了!”朱宸濠神情冷峻道:“不错,这很可能是王守仁的计,但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诚如刘先生所说,算算日子,朝廷差不多也该有反应了,许泰,刘晖,湖广巡抚,两广总督这些人确实在任上,确实有可能挥兵来攻,但有这个万一,本王和你们便棋差一着,身家性命可就毁在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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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近十日,朱厚照亲帅的二十万大军已接近安庆府。

安庆。是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朱宸濠若破安庆,南京必是其囊中之物,若南京是个风姿妖娆的美女,那么安庆就是这位美女身上最后一件肚兜,朱宸濠扒光了这位美女的肚兜,就可以肆无忌惮对她耍流氓了。

朱厚照和秦堪要做的事情,便是竭尽全力保住这位美女的肚兜,再给这位美女加一条铁打的贞操带。

不论别人明里暗里骂朱厚照是怎样的昏君。但朱厚照有个优点却是如今二十万将士谁也不能否认的。

身在军中的朱厚照一反在京师皇宫和豹房时的懒散好玩性子。一路行军不论是后军粮草,还是前军斥候,每日的路程,扎营的地点等等。全是他下的令。每道命令可圈可点。而且雷厉风行,连保国公朱晖这等在军中待了一辈子的老将也啧啧称赞不已,至于称赞时有几分真心。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恐怕只有朱厚照日夜嘴里念叨着希望王守仁不要太早把朱宸濠灭掉的忧心之言,才略微看得出几分京师小昏君的神采。

急行军不是件轻松的事,但是皇帝都没说累,秦堪这些臣子们自然没有怨言。

今日扎营在离安庆还有八十余里的野外,营盘扎得很牢固,围栅,营帐,辕门,拒马……一切都布置得一丝不苟。

扎下营后秦堪便躲进了自己的大帐中,丁顺和贴身侍卫们从皇帝仪仗里借来一个硕大的澡盆,丁顺等人烧了几锅滚烫的水倒进盆里,温度差不多时,秦堪脱光了衣服进了盆里,半躺在里面舒服地吁了口气。

行军太苦了,饶是秦堪每日无须步行,但每天骑在马上,大腿内侧也被马鞍磨得鲜血淋漓,被军中大夫上了药后,那种又痛又痒的滋味委实难受极了。

丁顺掀开大帐帘子走了进来,走路的姿势鬼鬼祟祟,凑近时贼眉鼠眼的样子分外可憎。

“公爷,您是尊贵体面人,让您独自洗浴实在令属下们羞惭无地……”

秦堪眼皮一跳,上下打量了丁顺一眼,道:“你什么意思?离我远点,现在就滚出去,公爷我不好你这一口。”

“是是,属下们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给公爷在附近农家买两个清白的黄花闺女侍侯公爷,后来发现风险太大,只好放弃……”

秦堪微怒:“你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若真干了这事,现在你们的人头已挂在旗杆子上了,陛下治军之严莫非你没瞧见?军中是女眷可以进来的地方吗?”

“是是,属下知错,幸好属下悬崖勒马啊……”丁顺顿了顿,道:“公爷,刚才有锦衣卫探子传来消息,九江城有点悬了……”

秦堪眉宇一冷:“怎么回事?”

“朱宸濠兵围九江半月而不克,但九江终究兵少将寡,一日不如一日了,而且江西地面上各种传言漫天飞,朱宸濠和王守仁都有点昏头昏脑,不敢轻易出击……”

“什么传言?”

“朱宸濠南昌起兵,探子探明他的人马其实只有十万之数,但朱宸濠却对外宣称有四十万,王守仁那家伙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存心想跟朱宸濠攀比,对外称九江城守军有三十五万,后来朱宸濠不甘示弱,又说新招募了二十万新军,王守仁也不甘示弱,说朝廷王师一百万就在九江城百里之外,朝发夕至……这牛皮吹得,啧啧,太不要脸了,属下都想给这二位跪了。公爷,您常说王守仁是千年难遇的圣人,这……是良心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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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平叛战略

丁顺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在拷问秦堪的心灵。

这个世上秦堪是第一个说王守仁是圣人的人,或许连王守仁都不相信自己是圣人。

大明这个时代的文人还是很要脸皮的,就算实至名归,嘴上总得谦虚一下,不像满清鞑子的某个皇帝,别人做的诗词自己添上一句或改个字,这首诗便成了自己的,谁敢把这首冠在自己名下,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于是他以这种巧取豪夺的方式成了世上诗词产量最高的皇帝,当然,诗词质量也是最烂的,老了老了总该要点脸了吧,人家偏偏打算将厚脸皮带进棺材,竟自称什么“十全老人”。

王守仁的圣人称号不是自己关上门自封的道号,是数百年来无数心学传人和后人对他的定论,一个数百年来传扬而毫无争议的事实,必然是颠扑不破且实至名归的。

圣人不一定处处受欢迎,孔夫子够圣了吧?人家活着的时候游历各个诸侯国,寻求传道授业的机会,结果被各诸侯当成流浪狗似的赶来赶去。

王守仁也是圣人,但他当圣人的风格非常的独特,该杀人时毫不手软,该出阴招时毫无顾虑,九江城外数千土匪兴冲冲赶来向他投降,他却手起刀落把土匪头子杀了个干干净净,由此看出这位圣人不一定是好人,圣人和圣君一样,不仅诛心,也杀人。

连人都敢杀,吹吹牛皮就更不在话下了。

不过秦堪仍对王守仁的举动感到惊异。吹牛皮可以理解,但把牛皮吹得如此清新脱俗,严重脱离实际的,除了与生俱来的勇气以外,还得需要一张鬼泣神惊的厚脸皮。

当然,吹牛皮这么愉悦的事情,绝非王守仁首开先例,早在永乐年间,永乐皇帝令朱能为将,南征安南。当时双方军队加起来不到三十万人。结果明军对外号称八十万,安南更离谱,竟号称七百万,实可谓历史上牛皮吹得最大的一场战争。双方兵对兵。将对将正面相抗时。不知双方主将有没有脸红,但是史官落笔时脸上一定臊得慌。

吹牛的事情且不说了,丁顺所说的九江府难以坚守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秦堪仍泡在澡盆里。拧眉想了一阵,然后起身擦干了身子换上干净衣裳,出帐径自去了朱厚照的帅帐。

帅帐内只有朱厚照一人,连日的行军对他这个身娇体贵的皇帝来说,显然也不是轻松的事,大军扎下营盘他便进帐睡着了。

听到侍卫们的禀告后,秦堪耐心地在帅帐外等了半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时,朱厚照才醒来。

侍卫请秦堪入帐,秦堪进去便发现朱厚照正在埋头大吃。

一大碗糙米饭,再加一碗飘着几丝油花和碎肉末儿的肉汤,便是朱厚照晚餐的全部。

从离京出征的那天起,朱厚照的伙食便一直是这个标准,他说将士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只要他碗里比普通军士多一小块肉,军心便失去了。

一个失了军心,失去将士拥戴的主帅,是绝不可能打胜仗的。

皇帝都做到这般地步了,下面的将军和勋贵们自然更不敢逾矩,老老实实跟着吃糙米饭,喝着比涮锅水强不了多少的所谓肉汤,包括秦堪在内。

见秦堪进了帅帐,埋头往嘴里刨饭的朱厚照朝他随意扬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吩咐侍卫也给秦堪上了一份糙米饭和肉汤。

老实说,这些年的锦衣玉食养刁了秦堪的嘴,对眼前这东西实在难以下咽,但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秦堪苦笑着叹了口气,却没动筷子。

朱厚照一碗饭刨得差不多了,抬头好奇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吃?”

“陛下,臣不饿,臣打算等会儿和陛下一起吃……”

朱厚照哈哈一笑,打了个长嗝儿:“跟朕一起吃可就要等到下一顿了,没瞧见朕刚刚吃饱了么?”

秦堪也笑:“陛下,你一定还会再吃一碗的……”

“为何?”

“陛下,主将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同吃同住,这是一军主帅得其军心的必要手段,但欲得其军心,有些事情必须做在明处,比如说同吃同住,就必须大张旗鼓,做得大明大亮,最好让所有将士都瞧见陛下究竟吃的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和他们毫无差别,如若是,将士们心怀感动,必为陛下效死……”

朱厚照楞了一下,重重道:“将士们吃什么,朕也跟着吃什么,绝无差别,你这些日子不也瞧见了么?”

“陛下,臣瞧见了,将士们瞧见了吗?你每日躲在帅帐内进食,说句小人之言,谁知道陛下在大帐内吃的是糙米饭还是享受着奢华盛宴?”

朱厚照睁大了眼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珠子死死瞪着秦堪,良久,朱厚照黯然一叹,声音都带着浓浓的苦涩和悲愤。

“来人,……再给朕端碗糙米饭和肉汤来,端到外面将士们的营帐内,朕和将士们同食。”

恨恨地跺了跺脚,朱厚照瞪着秦堪:“你怎么不早说?”

“臣以为陛下喜欢吃饱撑着的感觉……”

朱厚照瞪着秦堪良久,最后索然叹道:“秦堪啊,你这辈子少干几件缺德坑人的事会死吗?”

秦堪笑道:“当然不会死,但臣一定活得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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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亲至将士营帐中,端着大碗与将士们同吃同喝,一碗糙米饭吃得喷喷香,一边吃一边与营中将士们畅聊,营中将士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能与皇帝同帐吃饭的殊荣,令将士们激动得手脚没处放,既拘谨又感恩,一顿饭吃得大家都不自在,却又吃得群情激奋,感恩戴德。

这顿饭的目的达到了,于是朱厚照捧着浑圆的肚皮,堆着一脸和煦的笑容,脸颊不停抽搐,脚步微微踉跄回了帅帐。

进了帅帐朱厚照便很没形象地往软榻上一倒,重重叹气:“朕只觉得今日将一辈子能吃的饭都吃了,大军主帅果然不好当啊,朕越来越佩服那些千古名将了……”

秦堪满脸崇敬地看着朱厚照:“陛下是个实在人呐,臣万万没想到陛下竟实在到这般地步,若换了臣是主将,臣只会端着饭碗到处串门,这个营帐跟将士聊聊天,当着大家的面扒两口饭,再换到另一个营帐,继续扒两口,大伙儿要看的是主帅吃的什么,其实并不在乎主帅会不会把它吃干净……”

朱厚照猛地坐起身,如傻似呆地盯着秦堪,悲愤得想哭:“你……你怎么不早说!”

秦堪无辜地眨眨眼:“臣还是刚才的想法,以为陛下喜欢吃饱了撑着的感觉……”

朱厚照嘴唇蠕动几下,秦堪估计他想骂娘,不过自小家教太好,不知怎么骂。

一阵寂静之后,朱厚照长长叹了口气:“秦堪啊,以后再遇着这种事,你索性什么都别说,让朕活活蠢死吧。你还有事吗?没事退下,朕想冷静一下……”

“臣有事。”

“快说,说完快退下,让朕好好冷静。”

秦堪直起身,正色道:“想必陛下也得到了锦衣卫密报,王守仁率一万残卒坚守九江,然则终究寡不敌众,九江失守即在眼前……”

朱厚照叹道:“朕也为此事担着心呢,不管怎么说,王守仁只凭一万残卒坚守九江城半月,生生挡住了朱宸濠十万大军,纵然九江失守,王守仁亦有功无过,朕不但不怪他,还得重重赏他。”

秦堪沉声道:“陛下,臣今日就是想向陛下谏言,九江城破已在旦夕,不如令王守仁主动弃城,我朝廷王师已至安庆,安庆离九江不过数百里,大军朝夕可至,陛下乃大军主帅,目光应放眼全局,不必强谋一域,更不必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

朱厚照神情凝重:“你的意思是?”

秦堪转身几步走到帅帐内一张硕大的行军地图前,在地图上的“安庆府”和“南昌府”之间来回划了一个大圈。

“陛下,歼灭叛军的主战场非九江,而是安庆或南昌,这两处地方才是王师平灭叛乱的关键战场!”

朱厚照犹疑许久,不解道:“主战场是安庆尚好说,为何南昌亦在其中?南昌是朱宸濠的老巢,但朱宸濠麾下反军已全部开拔至九江,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怎会回师守南昌?”

秦堪笑道:“臣以为,安庆之战是王师和朱宸濠的第一战,但是安庆地处南直隶和江西交界,地理上山林河流众多,既不易守亦不易攻,所以这一战不太可能全歼反军,反军大挫后必回师南昌……”

秦堪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反军守的不是南昌城,陛下别忘了,南昌旁还有一个鄱阳湖,朱宸濠麾下的水军可不弱呢,臣可断言,最后决战不在地上,而在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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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再见唐寅

最后决战之地在鄱阳湖,事实上这并不是秦堪开的金手指,前世只是个公司业务副总,对史书纵有涉猎亦不过浅尝辄止,宁王朱宸濠什么时候兵败,在哪里兵败,秦堪哪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只是这些年来秦堪指挥过几场战事,对敌人的动作能够事先做出判断,况且摸着良心说,宁王朱宸濠这种货色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天才人物,他的下一步能打出个什么窝囊样子,秦堪基本猜得八九不离十。

放弃九江,布重兵于安庆,等待朱宸濠挥兵来攻,这无疑是个很干脆的办法,朱宸濠既然起兵造反,那么夺取南京是他唯一的选择,欲夺取南京,他只能先取安庆,与安庆的战略地位相比,九江只能算是一块可有可无的鸡肋。

王守仁也清楚这一点,他之所以仍在坚守九江,是因为他自信暂时还能守得住,他要给朝廷平叛王师争取时间,朱宸濠一日未破九江,便意味着朝廷王师多一日行军集结的时间,意味着王师击败朱宸濠的把握更多了一分。

这是默契,属于秦堪和王守仁两人之间的默契。

秦堪的建议朱厚照从来都是非常重视的,当即便擂鼓聚将,诸武将和勋贵们入了帅帐,众人围在地图前推演商议许久,纷纷认为放弃九江的决策是有道理的,于是朱厚照下旨,明日拔营迅速到达安庆,并在安庆城外扎下连营。同时下旨给九江坚守的王守仁,令他可寻机放弃九江城,挥兵北上与王师会合或南下转入敌后,自由他随机定夺。

圣旨出营,再次奔赴九江,这次的圣旨显然不那么昏庸了。

第二日清晨,大军拔营启程,直奔安庆。

安庆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它位于南直隶和江西的交界处,是京都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历朝历代的战争。只要攻破安庆,南京便是囊中之物,无一例外。真实的历史上,数百年后满清曾国藩麾下湘军征剿太平天国。曾国藩胞弟曾国荃几番血战。终克安庆。湘军蜂拥进入安庆城的那一刻,曾国荃流泪仰天狂吼曰:“贼破矣!”

这句“贼破矣”可不是指破了安庆,而是曾国荃认为安庆既破。攻陷太平天国都城南京已是毫无悬念的事了,由此可见安庆的地理位置何其重要。

幸好如今安庆仍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朱宸濠起兵后,原本的计划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南昌一路闪电突破,以最快的速度攻破安庆,占领南京,由此夺得大明的半壁江山,无奈现实太过骨感,同时朱宸濠也太高估了自己和麾下两位谋士的智商,战事从一开始便没能按他的计划发展,朱厚照都从北方京师千里迢迢赶到安庆了,而他的造反大军仍被王守仁死死拖在九江,原本占到的一着先机被他生生浪费。

所以说,不论做人还是做事,都要对自己有一个清醒理智的认识,就算自己没有这个认识,至少也得请一两个有这种认识的人随时在身边提醒自己是个蠢货,别干出格的事,更别干超出智商范围而且玩命的事,蠢并不丢人,干出的事情把旁观者蠢哭而自己浑然不觉,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这才叫丢人,而且这种人的寿命通常不长,很少有活到寿终正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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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到达安庆后,在安庆南城外扎营,兵马连营十数里,白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营盘还未扎妥,安庆知府张文锦,安庆卫所都督杨锐便率全城文官武将出城迎圣驾。

朱厚照身着铠甲,秦堪隐隐落后朱厚照两步,走到满地跪拜的官员和武将身前,朱厚照笑吟吟地命众人平身,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厚照和秦堪的眼睛便徒然睁大。

“下流奸贼!怎么是你?”

“唐兄,你怎么在这儿?”

二人一齐出声,眼睛却定定看着官员武将后面孤零零站着的唐寅。

唐寅穿着一身颇为破旧的长衫,身形愈显瘦削,站在众官员身后面露苦笑。

朱厚照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双手不自觉地护住了裆部,显然唐寅曾经那一招抓龙鸡手令他印象非常深刻。

满城官员武将愕然的目光下,秦堪和朱厚照互视了一眼,接着秦堪快步上前,将唐寅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唐兄,你怎么会在安庆?锦衣卫月前禀报,说你被宁王绑了票,后来不知所踪,我还以为宁王把你撕票了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令唐寅应接不暇,最后唐寅黯然一叹:“此生再见到秦贤弟,恍如隔世啊!唐某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委实一言难尽……”

“那就从头开始说,没关系,宁王还没打到安庆,我有很多时间。”

唐寅抬头注视着秦堪,冷不丁道:“我有了一个妹妹……”

秦堪一楞,失笑道:“没头没脑的,说这个做什么?你一直有很多妹妹好不好?”

“不,是亲妹妹!我……”唐寅仰头一叹,道:“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秦堪愈发迷惑了:“这跟你逃出宁王府有关系吗?”

“有,是她把我救出了宁王府,还带我钻进深山老林躲开宁王追兵……”

“然后呢?”

唐寅苦涩叹气:“然后,……我就中了一种天下无人能解的奇毒,如果我不想死的话,就只能选择命里多一个亲妹妹。”

秦堪大吃一惊:“这什么妹妹,出手竟如此狠毒!”

“你还没问我这个亲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她叫什么?”

唐寅抬头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她叫……唐子禾。”

秦堪身躯猛然一震,眼睛当即睁得如铜铃一般,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他什么都明白了。

唐寅看着震惊不已的秦堪,忽然笑了,若有深意道:“听到这个名字,你有什么想说的?”

秦堪呆怔许久,伸手拍了拍唐寅的肩,叹道:“以后我若骂你‘X你妹’之类的粗话,你不会生气吧?”

唐寅拱拱手,笑道:“当然不会,你没骂错。”

顿了顿,唐寅接着笑道:“以后我若惹唐子禾生气,她指着我的鼻子骂‘X你妹夫’之类的,我也不会生气……”(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八章 兵行险着

秦堪的脸色有些惊愕,也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唐子禾竟会将唐寅救出来,白莲教妖女果然不是活雷锋,搂草不忘打兔子,救人也不能白救,总要榨取任何一分可以利用的价值。

唐寅被她救出宁王府,也不知是他的幸或不幸。

秦堪脸色阴晴不定,唐寅却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唐子禾……该不会是霸州造反被平后朝廷官府追缉的唐子禾吧?”

秦堪很坦然地点头:“没错,就是她。”

唐寅苦涩一笑:“我也觉得奇怪,都说你对敌人残酷无情,从无遗漏,为何这个唐子禾却一次两次从你指缝里溜走,原来你和她早已情系一线,英雄总难得过美人关啊。”

秦堪盯着唐寅笑道:“莫名其妙认下这么一个亲妹妹,你害怕吗?”

“怕!”唐寅老实承认,叹了口气后接着道:“不过这事既然跟你有关系,害怕我也认了,咱们都担着天大的干系,想必你也不会让此事败露然后眼睁睁看着大家倒霉,对吧?”

秦堪扭头朝朱厚照方向瞧了一眼,然后笑道:“放心,此事我会做得天衣无缝,你只需守口如瓶便是。”

唐寅苦笑叹道:“好吧,谁叫我欠下她的救命之恩呢,这位唐姑娘可真老实不客气,人还没逃出宁王兵马的追捕呢,就开始挟恩图报了……”

一张苦瓜脸凑近秦堪,唐寅怆然道:“来日秦贤弟能否帮唐某求个情?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就不必在我身上下毒了吧?她跟我说过,你只差一乘轿子纳她入门了,这事你不能不负责呀。”

秦堪尴尬地揉着鼻子。

这事儿就说不清楚了,理论上来说,确实只差一乘轿子纳进门,不过唐子禾未免也太不矫情了,记忆里,似乎没跟她谈婚论嫁过呀……

“唐子禾她人呢?”秦堪不自禁地扭着身子四顾环视,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双熟悉的幽怨的眸子。

“早走了,数日前把我送到安庆城便离开了。说什么还有债没还完……”唐寅迷惑不解地挠头:“奇怪啊。以她那身鬼神莫测的下毒本事,这世上有谁敢让她欠债?不怕死状凄惨吗?”

这事太复杂,秦堪决定不跟书呆子浪费口水。

“她给你下了什么毒?”

唐寅的表情有种出席自己葬礼的哀伤:“天下第一奇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虽然不知道。但一定很厉害。你是没见到她在宁王府放倒那些侍卫的样子,简直杀人于无形啊……”

“最近有什么症状?”

“打摆子,一到夜里便打摆子。根本停不下来。”

“除此之外呢?”

“没了。”

秦堪古怪地瞟他一眼,悠悠道:“我活了小半辈子,还没听说所谓天下第一奇毒的杀伤力只是令人不停打摆子……唐兄,你该不会被吓成这样的吧?”

唐寅的神情非常严肃:“秦贤弟怎可小觑读书人的风骨?奇毒,绝对是奇毒,……谁家摆子能打成三长两短间歇的?”

…………

…………

秦公爷有很多事要忙,实在没时间体验何谓“三长两短”节奏的打摆子,吩咐侍卫将唐寅安排在安庆城官驿内,接下来便是不停接见来自各路各城的锦衣卫负责人以及查阅零零总总的密探情报。

大军在安庆城外扎营完毕时,秦堪的公务差不多处理完了,朱厚照也与安庆府的各文官武将们叙话结束。

二人在帅帐内碰头,朱厚照的表情很不爽,拧着眉劈头就是一句“那个姓唐的老书生怎么跑到安庆来了?”

秦堪苦笑:“一言难尽呐,陛下,唐寅与陛下争刘良女败北,黯然神伤之下离京游历,谁知稀里糊涂竟游到江西南昌宁王的地盘上……”

“后来呢?”

“后来当然不负众望,唐寅被宁王抓进王府,欲强请他为幕僚,唐寅倒确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抵死不从……”

朱厚照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神情平缓道:“后来他从宁王府逃出来了?”

秦堪躬着身,小心翼翼地为将来埋下了伏笔:“正是,幸好唐寅在宁王府中阴差阳错与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相认,多亏他妹妹颇识大义,千辛万苦将他从宁王府救出,兄妹二人在深山里逃亡了两个多月,这才辗转来到安庆。”

朱厚照仰头,沉思半晌,非常感慨地迸出一句貌似骂人的话:“唐寅他妹……壮哉!”

连他妹都壮哉了,偏偏绝口不提唐寅,可见朱厚照对唐寅的怨念颇深,哪怕他已是争女之战的胜利者,也无法掩饰唐寅曾经那一抓带给他的伤痛。

“秦堪,等咱们平定朱宸濠回京后,你瞧着给唐寅安排一个官职吧,他的功名早已恢复,该他给一个说法,嗯……最好离京师远点儿,最重要的是……”

“臣了然,最重要的是离刘良女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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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唐子禾已将她的身份铺垫到这个程度了,秦堪便不得不为这件事收尾善后。

深夜子时,数骑快马在夜色的掩护下匆匆离营而去,这几人皆是秦堪在南京时的心腹亲信,他们正奉秦堪的命令奔赴江南苏州吴县。

吴县,是唐寅的故乡。

一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冒出一个亲妹妹别人就真信了,谎言既已出口。便必须用另一个谎言来圆它,而秦堪派出去的这些人,正是为了圆这个谎言。

秦堪相信,他的心腹亲信能将这个谎言圆得天衣无缝。

…………

…………

正德三年八月,朱宸濠再次下令猛攻九江城。

王守仁率部坚守,苦苦支撑两日,九江城在反军的猛攻下摇摇欲坠,破城只在朝夕。

面对反军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王守仁情知九江难守,当即下令弃城。夜黑之时率残部五千余人突围而出。然而王守仁并未做出北上与平叛王师会合的选择,反而选择了南下。

一支五千人的残部就这样在反军的势力地盘后方四处穿梭,王守仁一路上不断召集仍忠于朝廷的卫所官兵,甚至连失守吉安府后躲在深山打游击的伍文定所部也被他召集至麾下。不到一个月时间。王守仁麾下兵马竟出人意料地壮大起来。足足有两万多人。

朱宸濠麾下反军历经辛苦终于占据了九江城,一时间竟也士气大振,一扫多日来的颓靡气氛。尽管王守仁留给反军的只是一座空荡荡无粮无械无百姓的三无城池,但是……毕竟是一座城池。

攻克九江是得还是失,是喜还是悲,唯有朱宸濠和麾下一众谋士心中自知。

九江已克,接下来,就该直指安庆府了。

原九江知府衙门已被战乱破坏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房,朱宸濠连门都不敢进,只在城中宽阔地带搭起了帅帐,此时正与麾下谋士和将军们商议大军行止。

帅帐内一片寂静,朱宸濠的脸色很阴沉,尽管攻下了九江城,但他的心情并不好。

起兵计划是完美无暇的,至少他和手下谋士都是这么认为,然而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被伍文定和王守仁这么一拖,生生将战事拖延了一个多月,这是最为宝贵的一个多月,朱宸濠和李士实的战略部署很大程度上依靠的便是兵贵神速,迅雷不及掩耳,最好是直到他们打下南京城朝廷才来得及反应,可如今这最宝贵的一线先机被那两个匹夫完全破坏了,前途大业一片渺茫,朱宸濠的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安庆探子来报,小昏君朱厚照已领二十万大军在安庆城下摆开阵势,等着与本王决战,他们以逸待劳,而本王的兵马连日征战,如今已是一支不到十万的疲惫之师,诸位,本王安能敌之?”朱宸濠的语气如冰渣般寒冷,令帐内所有人不寒而栗。

帐中将领神色阴沉,无人出声。

朱宸濠讥诮一笑:“起兵诸位不是信誓旦旦说同福同难,为本王效死吗?本王如今进退两难,为何不见有人站出来为本王分忧?”

依旧无人出声。

不得不说朱宸濠对部下的期待太天真了,一帮用银子召集起来的盗匪水贼之流,竟跟他们谈什么同福同死,实在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这会儿没人站出来像猪八戒那样说一句大家分了行李各自散伙,已然是朱宸濠祖上积德烧香了。

良久,幕僚李士实终于还是说话了。

“王爷,咱们必须攻安庆!”

朱宸濠阴沉的目光盯住他:“他朱厚照有二十万人在等着本王,你还要本王攻安庆?李先生,你被吓糊涂了吧?”

李士实摇头:“王爷欲图大业,安庆是必争之地,攻克安庆,则南京为王爷囊中之物,安庆不克,王爷从此如山贼流寇,被朝廷终年追杀逃亡,生不如死。”

想到日后像狗一样被人追杀的日子,朱宸濠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

“何以克安庆,望李先生教本王。”

一贯与李士实作对的刘养正也不敢再唱反调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此时反军已处劣势,若再窝里反,只会加速他的灭亡。

李士实沉思许久,道:“王爷,凡战者,皆以正合,以奇胜,既然正面无法相抗朝廷大军,不如另出奇招……”

朱宸濠眼睛一亮:“还请先生细说分明。”

李士实冷冷道:“很简单,我们仍挥师北上,做出强攻之势,暗地先遣死士乔装入安庆,……刺杀朱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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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绝处无生

李士实的建议令帐内所有人神情剧变,朱宸濠的脸色也变了。

诚然,不管他有多么雄伟多么豪迈多么开天辟地的想法,造反者的骨子里仍是虚的,他或许想过挥师攻取京师,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形下将朱厚照踹下皇帝的宝座,然后取而代之。

但是他终究是造反者,百年前的永乐皇帝就算造反成功,将他的侄子建文皇帝赶下了王座,以后的十数年时间里也无可避免地在心虚中度过,于是永乐皇帝不仅恢复了久废不用的锦衣卫,以此为耳目监视臣民的议论,甚至连东厂这种祸害都被他独树一帜地创造出来了,此后的迁都,郑和七下西洋,屡次派心腹胡濙出巡大明各地明察暗访建文皇帝的下落,终其一生亦未能消除这个心魔。

得到天下的都没能消除心魔,更何况离得天下八字还没一撇的朱宸濠?

李士实的建议刚说出口,朱宸濠额头冷汗便冒了出来。

其实造反和刺杀皇帝同样大逆不道,拉到刑场上谁也不比谁少挨一刀,但不知是什么心理,朱宸濠可以接受造反,却很难接受直接弄死朱厚照,大抵这个法子太不讲究了吧。

“刺……刺杀朱厚照?”朱宸濠垂下头,手指略显慌乱地在座椅扶手上毫无节奏地敲击。

“是的,刺杀朱厚照!”李士实用行动证明读书人逼急了比杀人如麻的武将更暴力。

朱宸濠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震惊。平静地问道:“皇帝御驾身处二十万大军中,如何刺杀?”

李士实冷笑:“朱厚照总不可能将二十万大军整天拴在裤腰带上到处跑吧?”

朱宸濠识人的眼光或许有毛病,军事素质平庸无奇,领导智慧更是一塌糊涂,但他有个优点,任何下三滥的招数,只消一点即通。其实这人如果去收保护费,成就并不一定比当王爷低。

朱宸濠立马明白了李士实的意思,眼中瞬间暴射精光:“趁他落单,或是用计骗他落单。然后……堵他!”

李士实连连点头:“正是!王爷高才!”

这话接过来不像是夸奖。倒像是骂人了。毕竟堂堂一位有能力争夺天下的王爷,竟用一种类似街头流氓寻仇的方式来决定江山所属,不得不说,这是盗匪山贼们对朱宸濠的洗脑成功。也是朱宸濠走向堕落的开始。

见帐内众将仍犹疑不定。李士实耐心地解释。

“凡战者。兵出诡道者持胜算,如今我军已不能保持兵贵神速的优势,勿用讳言。实则我义师已处于劣势,但我们并非完全没机会,如今我们唯一能用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刺杀朱厚照!朱厚照离开京师,则如龙出大海,嬉游浅滩,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能置他于死地,朱厚照一死,则江山无主,天下大乱,朝廷仅靠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是支撑不起来的,那时便是王爷问鼎江山的最佳机会!安庆的二十万大军怕什么?朱厚照一死,王爷一道檄文便可令他们乖乖弃械归降……”

一个看似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计谋,在李士实的巧舌鼓动下,帐内众人竟渐渐激动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曙光。

好了,前景可以预见,结局大家也畅想得非常美妙了,接下来便是很实际的操作问题。

“如何刺杀?”朱宸濠迫不及待问道。

李士实冷冷一哼:“从京师到江西各地官府,王爷这些年来散出去的银子还不够多吗?这些人拿了王爷的银子不能白拿吧?诱龙出海只消动动嘴皮子,这事对那些耍惯了嘴皮子的文官们来说,不难吧?”

朱宸濠恍然,接着喜形于色:“不难,当然不难,既然是刺杀,索性把秦堪那小孽畜也诱出来杀掉,京师满朝文武公卿,就数这小孽畜最坏,本王必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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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难以想象的阴谋,悄无声息地张开了大网。

历史的发展很多时候都是小人物不经意的轻轻碰撞而改变了方向。

…………

钱宁在泥泞的小路上踉跄逃命。

夏天的雨来得既急又快,说来便来,如女人般不可捉摸,对诗人来说,雨后新晴或许是最富诗情画意的风景,但对逃命的人来说,雨后的泥泞小路无疑将他的性命推向不可测的深渊。

钱宁这一个月以来过得很刺激,很有意义。

九江城危难之时,王守仁把他从九江城派出去大散传单,吹牛皮说朝廷大军指日可至,南直隶,湖广,两广已做好合围一击的准备。

传单产生的作用是非常有效的,它确实把朱宸濠唬住了,由此撤回了攻打武昌和徽州的两支反军。

然而王守仁却只字未提散完传单后,钱宁这批人到底该往何处汇合。

显然,发传单这种工作自古以来便不被人待见,不仅被老板克扣工资,运气差的说开除就开除,招呼都不打。

等钱宁和手下三十多人散完传单打算回九江复命时,却发现王守仁竟已弃城而走,朱宸濠的反军已占领了九江。

这下钱宁和手下们傻眼了,一种被抛弃的怨妇心情油然涌上心头。

不道德啊!被秦公爷推崇至深的王大人怎可做出如此不道德的事?这不是始乱终弃么?

悲愤的钱宁和手下们别无他法,就算要骂娘好歹也要保住自己这条命,然后活着撑到王守仁面前再骂。

江西已大部落入朱宸濠的反军手中,钱宁手下的三十多人聚在一起逃命必然成为移动的活靶子,于是大家决定分散往北,转向安庆找朝廷大军。

三十多名手下的运气如何钱宁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差。撒开步还没跑出百里,就被抢掠村庄的反军发现了踪迹,然后反军一路追过来。

一天一夜,反军锲而不舍的追,钱宁无头苍蝇似的逃,他的背部中了一箭,箭矢入体不深,暂时要不了命,但他的行动却因失血而渐渐迟缓,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钱宁甚至能听到身后的粗重的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路中间一块凸起的石块绊得钱宁身形一个踉跄,怎么也收不住身势,钱宁终于狠狠栽倒在地。

绝望中的钱宁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他的背部,脖颈已被架上无数柄刀剑。

*******************************************************************(未完待续。。)

PS:PS:说句题外话,这些日子老贼看到了大家的才情,果然如我所言,江湖水深山高,处处藏龙卧虎啊。

大家创作的每一首歌词我都已记录下来了,由于第一次搞这个东西,没什么经验,忘记说截稿日期了,这样吧,截稿日期止于1月19日0点,然后所有的作品我都会收集起来交给主编,尽快评出前十佳,争取年前将微薄的奖品发到大家手上(注:是“争取”,以老贼这种不太靠谱的揍性,或许会是年后。。。反正不会赖掉啦。。。)

另: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不论中选还是落选,希望大家保持翩翩君子风度,手心手背都是肉,老贼和主编也很为难的,大家还是以娱乐为主,情当是凑个热闹玩玩。。。

第六百一十章 震慑群雄

钱宁趴在地上,脸已经深深埋在湿泥里,身躯抖得厉害,却一动也不敢动。

从小被太监收养,哪怕在权贵达官多如牛毛的京师城里,钱宁亦活得游刃有余,自小连京师都很少出去过,太监养父去世,他直接承袭恩荫当了锦衣卫百户,他的一生可谓顺风顺水,无风无浪,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在敌占区仓惶逃命,而且被无数刀剑架在自己的身上,生死悬于一线。

呼哧的喘息将地上的泥水吹拂出圈圈浑浊的涟漪,钱宁仍趴在地上,惶恐地闭着眼,等待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是一刀劈落,还是五花大绑。

“他娘的,跟狗一样窜了一天一夜,总算逮到你了,说!你是何人?是不是狗皇帝派出来的斥候或奸细?”

问话的声音也喘得厉害,钱宁逃了一整天,反军也在后面追了一整天,大家都不轻松。

“各位军爷,饶命……小人,小人只是九江城外庄子里的佃户……”钱宁颤声回答。

反军根本懒得审,几只手伸过来将钱宁浑身上下搜了个遍,搜身的经验非常老道,连里衣夹缝,亵裤,足袜和鞋底都没放过。

钱宁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块木制的牙牌被反军搜了出来,钱宁和众手下乔装出城,唯一保留的便是这块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牌子,本来遇险时应该果断扔掉,然而钱宁只顾仓惶逃命。根本没想到这块牌子上面去,直到被拿住才情知不妙。

反军里面显然有认得字的,一看牙牌两眼大亮,哈哈笑道:“可逮了只肥羊,京师锦衣卫百户,呸!说什么九江佃户,佃户会佩这块牌子吗?佃户穿得起丝绸里衣吗?嗬,还有四十两银子,当咱们是傻子糊弄呢?”

钱宁脸色惨白,带着哭腔大声道:“我招了。各位军爷。我招了……”

“这小子看面相不是老实人,先揍了再说。”

一通拳脚如狂风暴雨般倾泄在钱宁身上,钱宁双手护着头,像只被屠宰的死狗一样蜷缩在泥水里。嘴里发出嗷嗷的惨叫。惨叫声最后渐渐变得虚弱。

…………

…………

九江城内经历过朱宸濠反军的洗劫……其实也没有洗劫到什么。王守仁撤出城时该带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也一把火烧了,留给朱宸濠的基本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城池。

如果反军将士们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只重过程不重结果的话,九江城算是被他们洗劫了吧,至少反军将士们也辛苦搜寻了一番。

一番洗劫过后,朱宸濠决定拔营继续向北,兵锋直指安庆。

他采纳了李士实的建议,目前自己已陷入了劣势,只有出其不意刺死朱厚照,他才有一线希望问鼎天下。

六万步军,四万水军,一齐向安庆开拔而去,以凌十一为步军统帅,朱宸濠则亲自统领水军。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朱宸濠为自己的野心做着最后一搏。

步军统帅凌十一原本只是活跃在江西地面上的一个山贼,凌十一干山贼这份职业还是很有前途的,仗着自己精湛剽悍的武力和不怕苦不怕死的拼搏精神,他很快在江西地面上闯出赫赫声名,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恰好正碰上朱宸濠招兵买马,宁王爷是个不怎么讲究的人,他招兵买马从来不管对方是善是恶,也不管对他忠不忠心,他固执的认为“忠心”这东西可以花银子买来的,于是向凌十一抛出了橄榄枝。

凌十一寻思着山贼这个行当里他大抵已是无敌的存在,实在已找不到什么刺激和成就感了,于是痛快答应了朱宸濠的邀请,入了他的麾下,正所谓拉风的人生不需要解释,江西有名的山贼大盗凌十一摇身一变,成为了宁王麾下一员大将,打算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为子孙搏一个公侯万代的未来。

从山贼到将军,凌十一的事迹足够能写出一本青春励志传记了,如果他干的事业不是造反的话。

六万步军出九江,两日路程便快接近江西边界,出了江西边界便是南直隶了,那里,有二十万朝廷大军在等着他。

凌十一独自坐在帅帐里愁眉不展,因为他发觉第二次创业似乎并不顺利,王爷尽管没明说,可大家都看得出,眼下己方已落于劣势。

帐外传来吵嚷声,凌十一皱眉,正待呵斥,却见亲兵掀帘而入。

“将军,有人在营外杀了咱们的弟兄。”

凌十一环眼一瞪:“混帐!谁杀了咱们弟兄剁了他便是,这点小事用得着跟老子禀报吗?”

“将军,杀咱们弟兄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就剁不得……慢着,他娘的,什么女人能杀咱们弟兄?”

“一个绝色绰约的女人。”

凌十一两眼圆睁,目光顿时露出淫邪之色。

山贼就是山贼,就算当了将军,仍脱不了山贼本色,活着只为了酒色财气,非常三俗。

“这个女人为何杀我弟兄?”凌十一终于问出一个很有营养的问题。

亲兵讷讷:“不知。”

“人可拿住了?”

“拿住了,在帅帐外等待将军处置。”

凌十一眼中淫邪之色愈盛:“把她带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穿着淡紫绸裙的绝色女子施施然走进了帅帐,身后一群手执刀剑的反军亦步亦趋,反军将士人人怒形于色,却无一人敢接近女子方圆两尺之内,看上去反倒有些敢怒而不敢言的意味,一群人就这样以一种怪异的氛围进入了帅帐,怎么看都不像是反军将士将她“带”进帅帐。反倒像是这个女子闲庭信步般领着反军们走进来的。

凌十一第一眼见到女子便呆住了,见她眉如黛叶,眼若秋水,腰如弱柳,亭亭站在大帐中央,却仿佛吸引了帐内所有的光辉。

凌十一眼中的占有欲望更浓郁了,活了几十年,抢过的女人,上青楼嫖过的女人已然不计其数,然而眼前这一个。其姿色委实是他生平仅见。

女子的神情一点也不害怕。进了帅张仿佛进了自己家门一样,左右环视一圈,抬手指了指一名军士,略带几分慵懒地道:“你。去搬张凳子来。姑娘我不习惯站着。”

军士不服气地挑了挑眉:“你算个什么……”

话没说完。女子眼中忽然杀机一闪,也没见她如何动作,众目睽睽之下。军士却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喉咙,浑身剧颤几下,头一歪便栽倒在地,瞬间脸色便化作一片诡异的乌紫色,显然中了某种剧毒,眼见已然气绝。

帐内众人皆惊,望向女子的目光愈发敬畏如虎,凌十一也回过神来,心中悚然一惊。

此女绝非善类!

凌十一神情有些凝重了,他混迹过江湖,深知江湖奇人异士甚多,眼前这个女人必然不凡。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进我大营意欲何为?”凌十一客气地抱拳问道。

女子以袖掩嘴,嫣然一笑:“这位将军问得可笑,小女子孤身行走江湖,不小心路过贵军大营,贵军将士见色起意,竟欲将小女子强行拉入营中,现在将军却来问我意欲何为,小女子倒想问问将军,你们意欲何为?”

凌十一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些发绿,怨毒地朝帐中如临大敌的军士们扫了一眼,目光杀机毕露。

一群没眼力的东西,这样的瘟神躲都来不及,居然有胆子强拉她入营,真是不知死活。

“凌某治军不严,这里向姑娘赔罪了,凌某曾经也是江湖人,三山五岳认识的朋友不少,能否请姑娘留个名号?”

女子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儿,模样身段儿说不出的娇媚,然而帐中众人却再也没有一丝色心,只觉得遍体生寒。

谈笑时无声无息将人置于死地,这样的人谁不害怕?

“小女子的名号曾经倒也风光过一时,只可惜如昨日黄花,风光过后,怕是没人记取了……”

凌十一愈发不敢怠慢,敢自称“曾经风光”这四个字,说明人家曾经肯定混得不错,他相信这种风光绝对不止是在某个小区以骂街撒泼而闻名那么简单……

“姑娘必然曾是风云人物,不妨说说名号,凌某一定听说过的。”

女子风摆弱柳般拂了拂袖,语声却渐渐变得冷峻。

“小女子姓唐,名子禾。这个名号将军可曾听过?”

“唐……唐子禾……”凌十一咀嚼片刻,忽然脸色大变,指着唐子禾失声道:“你是唐子禾?白莲教红阳女唐子禾!霸州造反的女首领唐子禾!”

唐子禾又笑了:“正是。”

凌十一呆呆地看着唐子禾,半晌说不出话,神情非常震惊。

帐内众人沉默之时,凌十一身旁一名不开眼的亲兵踏前一步,指着唐子禾义正严辞大喝:“大胆反贼,今日自投罗网……”

话没说完,凌十一身形暴起,一记又狠又辣的鞭腿抽来,亲兵一声惨叫,划过一道凄美的抛物线,如流星般飞出去了。

帐内众人面无表情,只是淡漠地往帐外瞟了一眼,目光非常解恨。

这家伙显然脑子有病,咱们自己不也是反贼吗?好意思说别人,他打哪儿冒出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正义气质?

凌十一神情阴沉,冷冷朝身边亲兵吩咐道:“回头查查那小子,老子怀疑他是朝廷的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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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更,不确定是一更还是两更。。。

昨晚找资料找了很久,以前存在电脑里的资料莫名其妙不见了,现在都没找着,这些资料很重要,丢失了心情很不好,所以影响了码字的状态。。。

今天尽量补上昨天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一章 拜错菩萨

杀气腾腾的帅帐内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凌十一神色有些羞怒,不知是因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手下,还是为自己目前反贼身份的怒而不争,总之他脸上感觉热热的。

尽管远在江西,但唐子禾的大名凌十一还是听说过的。

当初轰轰烈烈的霸州造反,女首领唐子禾登高一呼,天下英雄豪杰欣然景从,声势壮大之时兵马竟有十数万之众,其势席卷三省,若非朝廷出了秦堪这么一号妖孽,说不定唐子禾如今已成了半壁江山之主。

那场长达半年的战事,死伤了无数军民,却成就了两个人的名气,一是秦堪,这个文弱秀才出身的书生指挥千军万马,平灭了一场对朝廷有足够威胁的造反,二是唐子禾,这个据说美艳与凶恶齐名的女子,声势极盛之时麾下十万控弦之士,实可谓名震天下,群雄臣服,就算后来失败了,这位巾帼英雄也能轻松逃脱囹圄,从容遁去,从此成为江湖中的传奇人物。

虽然霸州造反以失败而告终,但从影响和声势上来说,就连凌十一的主公朱宸濠如今也没达到这个程度,不必讳言,朱宸濠甚至从唐子禾身上学到了很多造反方面的宝贵经验,以及接收了不少当初霸州造反失败后流窜到江西的经验型造反人才。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唐子禾的金字招牌一亮,凌十一神情顿时有些敬畏和兴奋,似乎他曾经还是一名光荣的唐粉。

盗亦有道,贼有贼道。山贼出身的他,和反贼出身的唐子禾。虽然都挂着一个“贼”字,显然唐子禾的分量要比他高多了。

“原来是唐元帅。凌十一久仰了。”凌十一重重抱拳,神情再不见一丝淫邪之色,仅凭唐子禾刚才那一手杀人无影无形的手段,凌十一便再不敢对她有任何想法。

唐子禾幽幽一叹:“别叫什么元帅了,成者王侯败者贼寇,如今我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苦命女子,任谁都能欺负,哪怕寻常小小兵卒,说要抢我便抢我。小女子何曾敢有半句不从?”

凌十一脸颊抽了抽。

眼神略带警惕地扫了她一眼,凌十一深知这个女人的厉害,打死他也不信这位声名赫赫的女人会没事从他大营的辕门前经过,必然有某种目的。

“我家王爷常跟我说,勿以成败论英雄,王爷如今领百万雄师北讨暴君,唐元帅若不得志,何妨和凌某一样投奔王爷,来年王爷得登大宝。必不会慢待唐元帅,元帅乃北地豪杰之马首,号令天下群雄莫敢不从,王爷若得元帅之助。实为我大军幸事。”

唐子禾摇头,笑道:“小女子是败军之将,可没福气跟随王爷。怕是要辜负凌将军的好意了。”

凌十一颇有些失望,又不敢对唐子禾用强。他了解唐子禾的赫赫声名。却不了解她如今的底细,曾经拥师百万的巾帼豪杰。打死他也不信今日的她真如她所说的只是个“孤苦无依”的苦命女子,鬼知道她的背后隐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要知道这位女反贼在造反以前还干过白莲教的红阳女,后来大抵是为了追求事业上的更大突破才从白莲教跳槽到霸州造反的。

帐内安静异常,凌十一琢磨着唐子禾的来意,而唐子禾却一直挂着妩媚娇柔的微笑,秋水般的眼波不停在帅帐内扫来扫去,那勾魂夺魄般的眼神令帐内所有人的心跳失了节奏,屏声静气不敢直视。

任谁也没发现,唐子禾满是笑意的眼底,一丝凌厉的杀机越来越盛,杀机的目标直指凌十一。

凌十一没猜错,唐子禾不会闲着没事路过他的大营,她特意找了由头进营见凌十一,自然有她的目的。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杀凌十一!

杀他的原因,则是一桩不为人知的恩怨。

拢在袖中的纤纤玉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拳心里,藏着一种真正的奇毒,唐子禾是名副其实的神医,神医善救人,也善杀人,善药亦善毒,这是她孤身行走江湖的资本。

正当唐子禾准备悄然施毒之时,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一群反军军士押着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走进了帅帐。

“禀将军,弟兄们刚抓到了一名朝廷的奸细,还是个锦衣卫百户,弟兄们审了一番,这家伙居然还是秦堪那狗贼的直属属下。”

到底是山贼出身,凌十一的大营里上司下属称呼乱七八糟。

“叫什么名字?”凌十一眯了眯眼。

“名叫钱宁。”

很陌生的名字,凌十一随意挥了挥手:“叫人再审几次,审完了愿意归附给他好酒好肉,不愿归附就杀掉。”

唐子禾正待施毒的手一滞,不由自主多看了钱宁两眼,见钱宁浑身伤痕,满脸淤青浮肿,连原本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了,唐子禾咬了咬牙,似乎临时改变了决定,终究没再出手。

神智不清的钱宁被架走,唐子禾嫣然一笑,道:“凌将军应该没有将小女子强留下来的意思,可否容小女子告辞?”

凌十一见她要走,不由有些着急。

如今正是王爷处于劣势之时,若能平白得到这位可呼风唤雨的女英雄之助,扭转劣势或许不是难事,自己也可以在王爷面前邀个功劳,怎能轻易放她离开?

“唐元帅请留步……”凌十一笑道:“唐元帅,凌某绝不敢强留元帅,只不过如今前方战事吃紧,昏君得志猖狂,你我共同的敌人是朝廷,纵然元帅不愿归附王爷麾下,可否顺手施为,助王爷一臂之力再走?”

唐子禾挑了挑黛眉,饶有兴致地笑道:“不知将军要小女子做什么?”

凌十一犹豫了一下,然后挥退帐内所有将士,帐中只留了他和唐子禾二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如今挥十万之师直取安庆,不知元帅以为此举胜算若何?”

唐子禾笑道:“凌将军以军中大事相问,可是存心要看小女子出丑了,小女子怎敢班门弄斧……”

“凌某敬唐元帅是位英雄,还请元帅挚诚以待。”

“好吧,既然将军非要我说,我便胡说几句,安庆乃南京门户,安庆若克,南京唾手可取,虽不至于能得天下,至少可得半壁江山,只不过我听说朝廷陈师二十余万,列阵于安庆之外,当今皇帝更是御驾亲征,坐镇中军,王爷区区十万之师若想取下安庆,无异痴人说梦,必败之局。”

凌十一不以为忤,笑道:“元帅好眼光,天下人都看得出,王爷岂能不知?所以王爷做了两手准备,一则以大军明攻,二则以刺客暗取……”

唐子禾奇道:“暗取?取什么?”

“取昏君朱厚照的命!朱厚照若亡,江山无主,天下大乱,王爷趁势而击,凌某再请教唐元帅,如此,王爷胜算几何?”

唐子禾脸色瞬间数变,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若真如此,王爷有七成机会可得天下,小女子倒要恭喜宁王爷了,只不过凌将军为何将如此机密大事告诉我一个局外人?”

凌十一笑道:“因为凌某恳请唐元帅做一个局内人,看唐元帅这杀人于无形的手段,着实令人叹为观止,不知唐元帅可愿为王爷出力办妥此事?”

唐子禾有些不敢置信,惊讶地张着樱红小嘴看着凌十一,娇媚的模样令凌十一暗暗吞了口口水,不过,也只能吞口水而已,只要他没疯的话,根本不敢对她有半分失敬。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去刺杀……当今皇帝?”

“不止皇帝,王爷还说了,最好连那个秦堪也杀掉,秦堪与唐元帅的恩怨凌某就不说了,元帅曾经败在此人手里,你的宏图大业被他断送,难道你不想亲手将他除之而后快吗?”

听到“秦堪”二字,唐子禾身躯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接着眼中瞬时闪过一丝阴森的寒意,她没想到连秦堪也上了宁王的黑名单。

凌十一看着唐子禾,眼中充满了殷切的期待。

所以说,从古至今,情报工作是多么的重要,这位山贼出身的凌将军若知道唐子禾和秦堪之间那档子比乱麻还乱的事,不知是自扇耳光还是分分钟切腹自尽以谢王爷……

帅帐内寂静无声。

良久,唐子禾忽然笑了,笑得咯咯有声,最后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凌十一也跟着笑,虽不知唐子禾为何发笑,但显然,一定很好笑的样子,不笑便是不懂风情了。

二人各怀鬼胎笑了好一阵,唐子禾忽然止住笑声,道:“好,这桩买卖我干了!”

凌十一大喜,急忙抱拳:“多谢唐元帅拔刀相助,我这里再派二十名身手超凡的死士供元帅调遣!事成之后,王爷重重……”

唐子禾纤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头,道:“给我帮手也成,所谓重赏先不提了,但是我需要一个人为我里应外合……”

“什么人?”

“刚才那个锦衣卫百户,钱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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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一线生机

凌十一的心情很好,有了唐子禾的加入,他忽然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王爷灰暗无光的大业瞬间也变得光芒万丈。

请唐子禾帮忙刺杀朱厚照的动机自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这是一个试探,唐子禾愿意帮忙,那么下一步便更容易说服她归附王爷帐下,就算她不愿归附,刺杀朱厚照的行动有了这位杀人于无形的女魔头相助,成功率也会高很多,哪怕她失败了,是死是活也与宁王和他凌十一没有任何关系……

思来想去都是一桩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好买卖,令凌十一喜出望外的是,唐子禾居然答应了。

至于唐子禾开口指名要的那个锦衣卫百户钱宁,凌十一想都不想便答应了,在他眼里,钱宁完全是个赠品,可有可无,可死可活。

一团祥和欢欣的气氛里,刺杀昏君朱厚照一事双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看出来了吗?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如果书读得少,脑子又不太灵光的话,最好不要胡乱删改老板给你的命令内容,老老实实按老板的话去做,一丝不苟地完成它,或完不成它,有时候自以为是的灵机一动,说不定实际上是给自己找麻烦,或找死。

合作意向达成,双方都很高兴,属于各怀鬼胎式的高兴。

在热烈亲切的气氛里,唐子禾和凌十一又拉了一会儿家常,并对当今天下形势各自交换了意见。当然,唐子禾的意见都是凌十一喜欢听的,半个时辰不到,凌十一已深深陷入在唐子禾给他勾勒的封王拜相世代公侯的美好前景里不可自拔……

…………

…………

唐子禾平平安安走出了反军大营,不仅没人敢碰她分毫,还被免费送了个参观大营活动的纪念品。

满身伤痕的钱宁蹒跚跟在唐子禾身后,直到现在他仍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明明十死无生了,此刻却被反军们毕恭毕敬送了出来,让他跟在这个女人后面。

人生啊。真是充满了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钱宁受的伤不轻。这时代没有战俘公约,反军对他也没太讲客气,揍他时丝毫没留情,所以现在他走得很吃力。一瘸一拐的。但他却不敢停下。咬着牙跟在唐子禾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钱宁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已麻木到仿佛感觉不到痛了,同时也感觉不到双腿是属于自己的时候。唐子禾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深处,附近只有鸟鸣水溅之声。

唐子禾静静地注视着钱宁,面无表情。

钱宁在她的目光里渐渐垂下头,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忍着身体痛楚艰难地躬身抱拳:“多谢姑娘相救,在下钱宁,京师锦衣卫……”

唐子禾扬手打断了他,冷冷道:“你是什么人不关我的事,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救你不过随性而为罢了,你用不着感激。”

“姑娘可以这么想,钱宁却不能不报恩,还请恩人赐告名号,容钱宁来日再报。”

唐子禾有些不耐烦了,若非钱宁是秦堪的属下,她根本不会发这种莫名其妙的善心。

“罗嗦什么,救了你你就好好活着,赶紧回去给你上官报个信,要他提防宁王派死士行刺皇帝……”

钱宁一惊:“宁王竟敢行刺陛下?”

抬头看着唐子禾,钱宁万分诚挚道:“再次多谢姑娘提前示警,在下一定尽快赶到安庆向秦公爷禀报,姑娘可知行刺者何人为首?”

唐子禾娇媚一笑,纤细的大拇指往后一翘,指着自己道:“以我为首,回去叫你们皇帝和秦公爷小心点哦。”

钱宁愈发惊愕,呆了片刻,脸色有些难看地笑道:“姑娘真是风趣之人……”

唐子禾冷笑道:“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难道真是?”钱宁脸色发绿,看着唐子禾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唐子禾忽然大笑,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不可遏止。

“不用多问了,照我的原话去报信吧……”唐子禾停住笑声,朝钱宁淡淡一瞥,道:“你被反军俘虏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钱宁垂头连迭声地道谢,谁也没看见,他那黑亮如星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杀机。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救了他的命,这个女人目前的身份敌我难辨,不论她说刺杀陛下是真是假,自己被俘之事,被她所救之事,以及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惊天大事,对他的个人利益来说都不是好事,这个女人若活着,对他来说是弊大于利的。

一切挡住自己前程的人或事,必须毫不留情的铲除!

当初那个被刘瑾收买的校尉挡住了他的前程,钱宁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今日也是如此。

这个女人不能活,她活着对他来说,不可测的因素太多了,很有可能会牵累到他。

深山里一片静谧,鸟叫虫鸣仿佛忽然间消失了,一股莫名而诡异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萦绕。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连树叶落在地上都能发出回音。

唐子禾是经历过战争和生死的人,无影无形的杀机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怎能瞒得过她?

脚步一顿,唐子禾转过身,蹙眉静静地看着垂头不语的钱宁,从他那不易察觉的微颤肩头,唐子禾终于肯定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

无声的叹了口气,唐子禾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的手下里面,怎么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静谧中,唐子禾轻柔开口。轻得仿佛母亲哄孩子睡觉时的呢喃。

“钱宁,你想杀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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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濠的反军仍在向安庆城推进。

令人奇怪的是,反军的推进速度并不快,每天只行二三十里,说是出征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大款组织了好几万人郊游踏春,那么的悠闲逍遥。

只有反军内部的几员大将和谋士知道朱宸濠在等什么。

一明一暗双管齐下,两者不可缺一,甚至连发动的节奏都要配合得天衣无缝,否则等待朱宸濠的只有刀剑加身。

朱厚照在安庆气得暴跳如雷。

多日来的行军布阵。他向世人证明了自己是一名不错的主帅。然而他还是太年轻,太缺少耐心了。

安庆城外,二十万朝廷大军稳稳扎下营盘,大营连绵数十里。一眼不见尽头。营盘布成雁形阵势。从上空看去就像一只硕大无比的螃蟹在平原上极其嚣张地挥舞着两只大钳。

营中处处旌旗飞舞飘扬,万顶帐篷众星拱月般将朱厚照的帅帐簇拥在营盘中心腹地。

朱厚照在帅帐中大发脾气,这已是数不清第几次发脾气了。恼怒愤懑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朱宸濠他想做什么?啊!他想做什么?他是怎么行军的?一日只行二十里,他是爬着过来的吗?”涨得脸红脖子粗的朱厚照跳脚大骂。

帐内不止他一人,还有秦堪,朱晖,徐鹏举等一干勋贵,朱厚照沉不住气,再次提议主动出击迎路与朱宸濠决战时,帐中众人不得不再次劝住了他,然后,不负众望的,朱厚照再次发起了脾气。

这样的戏码最近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陛下勿急,耐心再等几日,反贼疲师远来,我军以逸待劳,只待他们到达安庆,陛下且看老臣为您斩将夺旗,亲手砍下朱宸濠的人头献于陛下帐前。”朱晖指天画地,胸脯拍得啪啪响。

朱厚照狠狠瞪他一眼:“滚远!朕大老远跑来是为了眼巴巴看你斩将夺旗?朱宸濠的狗头,朕亲自去摘了方才不算白来一遭!”

朱晖呆了一下,大惊:“陛下万乘之躯,万万不可犯险冲阵,否则……”

“闭嘴!你,出去!”朱厚照非常蛮横地把朱晖赶出了帅帐。

帐内暂时安静下来,徐鹏举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一只不知从哪儿打来的野鸡,野鸡已做成了叫花鸡,香喷喷的直流油,当初秦堪的手艺如今已全被徐鹏举学会了,而且颇有青出于蓝之势。

这些日子徐鹏举可遭了大罪,行军的苦累且不说,最要命的是军中伙食,对一个纯正且专业的吃货来说,出征的这段日子简直比人间地狱更悲惨。

依依不舍地分给朱厚照和秦堪一人一只鸡腿,徐鹏举捧着鸡身嘴起牙落,一口朝鸡屁股狠狠咬去,三人就在帐内毫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嚼起来。

擦了一把嘴边的油光,朱厚照边撕咬鸡腿边含糊不清恨恨地道:“每日行军二十里,朱宸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秦堪,下面的锦衣卫没探出点什么吗?”

秦堪苦笑道:“锦衣卫探子只能探出反军的行军方向和人数,具体的战略意图,总不能指望探子闯进敌人的帅帐当面去问朱宸濠吧?臣估计朱宸濠应该也不会肯说的。”

朱厚照叹了口气,连嘴里的鸡腿都觉得没滋没味儿了:“这家伙一定有阴谋!”

秦堪一本正经地附和:“不错,一定有阴谋,反贼如此慢慢吞吞,说不定朱宸濠想跟陛下比比谁活得久,如果他真是这想法的话,呵呵,恭喜陛下不战而胜,不出意外的话,朱宸濠肯定活不过你。”

朱厚照苦笑不得:“朕都急得满嘴火泡儿了,你能说几句正经话么?”

顿了顿,朱厚照疑惑道:“莫非他想拖延决战时日,借此耗费我军粮草?”

秦堪更苦笑不得:“陛下这个怀疑更不靠谱儿了,此战乃是陛下以举国之力击其一隅,二十万大军的粮草每日源源不断从各地运来,朱宸濠若有这个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或者说,他想改道转攻别处?”

秦堪又摇头:“也不大可能,陛下,时至今日,朱宸濠已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打败咱们这二十万大军,然后攻取南京,否则,不论他改道湖广,浙江或是福建,都将面临朝廷大军的围追堵截,以及各地方官府和卫所的袭扰,占住南京,他才能占住阵脚,得到南直隶,江西,湖广等半国之兵源和粮仓,才有与朝廷相抗的资本,臣敢断言,朱宸濠绝不会改道攻别处。”

朱厚照快疯掉了,抓着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叫道:“那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行军的路上顺便下令反军踏踏春,打打猎放松一下心情?兵贵神速的道理都不懂,当王爷不好好当,造反又不好好造,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活到这把年纪他不觉得羞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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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在山路上跌跌撞撞蹒跚而行。

他身上的伤痕更多了,大腿处甚至被树枝尖石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大口子,深可见骨,鲜血随着他的脚步走一路滴一路,模样非常凄惨。

近一个月的深山跋涉,钱宁独自一人从九江来到了安庆,站在山腰处,朝廷二十万大军的营盘如白雪覆地,连绵不绝。

看着远处的营盘,钱宁心中一暖,由衷露出了笑容。

他,终于活着回来了!

反军大营外的深山里,当他满怀杀机准备对唐子禾动手时,忽然发觉自己浑身酥软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仿佛中了某种邪法儿。

当时他大惊失色,心中懊悔万分。

他忽然想到,一个女人,敢独自走进虎狼环伺的反军大营,最后又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一定有她的本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竟敢对她动手,简直是找死。

想通了的钱宁马上跪地向唐子禾痛哭流涕求饶。

唐子禾当然不是善类,钱宁敢向她动手,便已被她判了死刑。

恩与仇,在二人之间转化得非常迅速和自然。

好整以暇的唐子禾根本不听钱宁杀猪般的嚎叫求饶,慢条斯理地用一根木棍打断了他的一双臂骨和四根肋骨,割下了他的一只耳朵,并用一种特制的牛筋残忍地穿过了他的一双琵琶骨,然后绑起手脚吊在一棵大树上。

唐子禾终究没下最后的杀手,离开霸州以后,她已很少再伤人命。

离开时,她给痛苦哀嚎的钱宁扔下了一句话。

“天数五十,其用四九,遁其一,此为天道。我不下杀手,便是给你留下一线生机,是死是活,且看你的造化。”(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三章 处处漏洞

牛筋穿过琵琶骨将整个人吊在树上,在血没流干以前,钱宁找到了唐子禾留给他的一线生机。

他用牙齿艰难地一点一点咬断了特制的牛筋绳,背靠在乱石一点一点磨断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接着用嘴将被打断的双臂用树枝固定,依靠着双腿在危机四伏的深山里穿行。

抱负和野心这种东西,在危急关头会转变成活下去的无尽动力,这种动力是可怕的,它支撑着他生存下去的意志。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一个双臂已断,浑身血流不止的人是如何在深山老林里生存下去,并且一步一步从九江走到安庆。

钱宁必须活下去,活下去的念头跟自己的使命无关,他只是纯粹的想活着,然后立功,升官,做出一些旁人无法做到的功绩,让这些功绩摆在秦公爷面前,让秦公爷从此真正开始正视他这个人,给他一份敞亮的前程……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他的野心或许只想升个千户,如果命好能当上镇抚使,则算是老天开眼,一生知足了。

这个小小的却坚定的野心,支撑着他穿林过溪数百里,来到了安庆的大营外。

站在山腰看着连绵数十里无尽的营盘,钱宁忽然跪在地上,几番生死边缘都咬牙撑过来的他,此刻却泪如雨下。

这一路,他似乎过尽了整个人生。

六杆长枪抵在钱宁的背上,钱宁若敢稍有异动。长枪便会毫不迟疑地戳穿他的身躯。

朝廷王师的营盘边缘,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

钱宁没动,眼泪仍在哗哗地流,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京师……锦衣卫东城百户钱宁,有急事……禀报宁国公秦公爷……”

钱宁说完了这句话后,身子一歪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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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秦堪的大帐内。

钱宁跪在秦堪的面前,双臂下垂软软地耷拉着,一脸平静偶尔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正低声禀报前方军情,以及关乎皇帝和秦公爷的生死大事。

其实钱宁被抬回大营时。便有军中大夫欲为其治伤接骨。但钱宁醒来后却非常蛮横地推开了大夫,非要坚持以现在这副凄惨模样见秦公爷,也不知怀了什么心思。

秦堪坐在大帐中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伤痕累累的钱宁。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表情上丝毫看不出端倪。

“正德三年六月廿八。逆王朱宸濠兵围九江,汀赣巡抚王大人决意固守,并从九江城附近征调卫所将士近六千。城内城外无数闲汉泼皮亦在征调之列,令凡不从者,王大人皆以军法斩之,又调粮草军械滚木擂石火油无数,誓言与九江共存亡,属下奉公爷之命,寸步不离王大人左右,奈何王大人正值用人之际,强命属下带人出城散布告示以惑敌,属下人等幸不辱命,回城复命时却惊见王大人弃守九江,所部将士不知所踪……”

钱宁说到这里,低垂着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抬头小心地看了看秦堪的脸色,却见秦公爷的表情无悲无喜,古井不波,钱宁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失望,却只好继续说下去。

“属下与三十余弟兄惊愕惶然,于是属下决定与弟兄们分散奔赴安庆,向公爷禀报其中内情,却不料属下半路……半路遭遇小股反军扎营,属下小心接近,探听反军说话,听到一个惊天秘密,原来逆贼朱宸濠正打算派遣死士潜入安庆,寻机将陛下和公爷诱骗出营,趁机刺杀,属下闻知此事半步不敢耽搁,急忙奔安庆而来……”

前面的叙述没错,但后半部分却被钱宁完全删改了,被反军所俘,被唐子禾所救等等事情,钱宁一个字都没说。

一个有着蓬勃野心的人,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履历上出现任何污点的。

钱宁将近来所遇娓娓述出,大帐内只回荡着他低沉平静的声音,秦堪坐在大椅上眼睛半阖一言不发,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钱宁该说的都说完了,垂头静静等待秦堪发话,心中却有些忐忑和心虚。

大帐内很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秦堪面无表情,但心里却颇不平静。

他对钱宁的印象并不好,他认为钱宁绝非善类,这一点他看出来了,李东阳也看出来了,而且他相信王守仁也看出来了。

所以派钱宁离京赴江西,秦堪心里其实存着杀他的念头,这个念头王守仁想必也清楚的。

然而今日钱宁却活着回来了,说明王守仁并没对他痛下杀手,圣人就是圣人,指望圣人干这种不大光明的勾当,王圣人可能心理上不大适应。

秦堪心里隐隐有些失望,王守仁怎么就没把他弄死呢?战场上找这种机会应该很简单啊,比如指指宁王的帅帐让他去把宁王的脑袋摘过来之类的……

良久,秦堪终于打破了帐内的沉默。

指了指钱宁软软耷拉着的双臂和浑身淋漓可怖的伤口,秦堪淡淡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回公爷的话,属下离开九江后不敢走官道,于是只能在深山里潜行,山中野兽蛇虫众多,属下这些伤皆是与野兽搏命所致。”

秦堪闻言愈发失望了。

这家伙是只打不死的蟑螂啊,跟野兽玩命居然都能活着回来,派他出京之前真应该找个算命先生算算他的流年八字……

“钱宁,我问你……”秦堪盯着他。目光如剑芒刺进他的眼睛:“你从反军那里听来所谓刺杀陛下和我,此事果真属实?”

“属实。”

秦堪仰头闭上眼,口中喃喃自语:“难怪反军行路缓慢,原来朱宸濠打着这个主意……真以为刺杀皇帝便能挽救他必败的气数么?”

睁眼朝钱宁一瞟,秦堪淡淡道:“钱宁,你离京以前我是如何吩咐你的?”

钱宁一凛,垂头道:“公爷吩咐属下,寸步不得轻离王大人身边,属下等人的职责便是保护王大人。”

“你照我的吩咐做了吗?”秦堪的语气渐渐有了一丝杀气。

钱宁吓得浑身一颤,猛地磕了一个头。道:“公爷明鉴。属下亦是不得已,当时反军围城,王大人缺少人手,并且以军法相挟强迫属下出城办事。属下不敢不从啊……”

“他要你出去你就出去。分明是给你的任务设置障碍。你不会扇他两记耳光让他清醒清醒吗?”

急得欲辩难辩面孔赤红的钱宁闻言忽然安静下来,定定注视着秦堪。

“公爷……真这么干的话,王大人一定会砍下我的头让我清醒清醒了。公爷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秦堪恨恨瞪了他一眼,目光中有几许怒气,也不知是气他没扇王守仁耳光,还是气王守仁没把他弄死……

看着低眉顺目的钱宁,秦堪心中着实犯了难。

如果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属下,这次历经生死赶回来报信,无疑是立了大功,应该重重奖赏,可这个人是钱宁……

良久,秦堪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道:“钱宁,你的差事办得好,给我锦衣卫挣了脸,给陛下立了功,锦衣卫赏功罚过军纪森明,立功不能不赏,待陛下平定朱宸濠之乱回京后,你去经历司办个交接,我会给经历司下个条子,擢情升赏……”

钱宁浑身一震,接着大喜过望,重重磕头道:“谢秦公爷提拔,属下誓为秦公爷和锦衣卫效死!”

“下去好好养伤吧。”

…………

…………

钱宁千恩万谢退出大帐,丁顺后脚跟着进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钱宁的背影。

转过头看到秦堪阴沉的脸色,丁顺若有所思。

“公爷,这姓钱的刚才说的话不尽不实啊……”

“你在外面听见了?”

丁顺咧嘴一笑:“属下就站在帐门外呢,公爷,钱宁说他身上的伤是与野兽搏命所致,但属下刚才随便看了一眼他的伤,双臂骨折处位置相同,颈下琵琶骨伤口对称,这些伤分明是人为所致……”

“况且,属下也不信朱宸濠要刺杀陛下和您这么惊天机密的大事,会被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随便碰到一小股反军他们都知道刺杀一事,难道朱宸濠是个傻子么?而且还那么碰巧竟被钱宁听到……公爷,钱宁所言处处漏洞,属下觉得这人有问题,要不要属下带几个南镇抚司的弟兄好好审审他?”

秦堪摇头:“算了,明面上来说,他是锦衣卫里立了功的弟兄,审他未免寒了别的弟兄的心,尽管知道他话里有问题,我还是不得不升赏他……钱宁得知这些机密军情的过程不得而知,但他说朱宸濠欲刺杀陛下和我,这话确有几分可信,不论是真是假,我们不能不防……”

丁顺笑道:“二十万大军的营盘里,谁有本事能刺杀皇上和公爷您?简直是说笑,除非把皇上和公爷您诱骗出营……”

“这倒是极有可能……”秦堪若有所思,然后阴森一笑:“丁顺,布置一个圈套,咱们等着瓮中捉鳖。”

丁顺兴奋抱拳:“是。”

“公爷,那个钱宁……真要升赏他吗?回京后给他升个什么官儿呢?”

秦堪皱着眉头叹气。

对这种打不死的小强,最幸福的升赏便是让他去推粪球,估计他不大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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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饶州府。

王守仁弃守九江后,并没有北上安庆与朝廷平叛大军会合,而是领着队伍继续在江西敌后活动。

这些日子以来,王守仁一直在饶州,广信和抚州三地打游击。朱宸濠抽调江西绝大部分兵力北上,江西腹地各州府的守军很多只有寥寥数百上千,有的城池甚至根本就是两个巡检司,区区几十上百号人在守着。

这些城池便宜了王守仁。

后世常有人说,放弃也是一种美。王守仁无疑是尝到这种美妙滋味的先行者。

放弃了九江后,王守仁所部如鱼得水,在朱宸濠后方地盘上纵横驰骋,无法无天,短短一个多月,王守仁便收拢江西境内仍忠于朝廷的卫所官兵两万多人,连失守吉安府的知府伍文定也闻风来投,队伍一时空前壮大。

队伍里不完全是卫所官兵,王守仁干得有点不讲究,他和朱宸濠一样堕落了。江西地面上但凡没被朱宸濠纳入麾下的山贼土匪,以及各城各镇为非作歹鱼肉乡里的流氓混混痞子闲汉们,统统被他强征入军。

继九江剿匪之后,江西的山贼土匪们再次倒霉了,带给他们霉运仍是王守仁,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原来的配方……

王守仁的队伍里一时间哭声震天,一众无端端莫名其妙从良当了官兵的山贼土匪们叫天天不应,求告无门,显然他们舍不得放弃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只可惜王大人的军法森严,毫不留情,更让土匪们胆寒的是,王大人最近新收了一名手下,专门负责执行军法,谁敢半途脱逃,或擂鼓不聚,拒不操练者,这位手下二话不说,当众枭首,最近被他枭首的山贼们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最变态的是,他竟将砍下来的脑袋细心的堆成京观,供人瞻仰凭吊,非常的惨无人道。

王大人新收的这位手下姓伍,名文定,正经的进士出身,曾任吉安知府,论手段之凶残,态度之恶劣,生存之艰难,简直令人发指,相比之下,朱宸濠实在称得上万家生佛的活菩萨了。

饶州也经历了战火的荼毒,城中百姓颇多家破人亡,凄苦无依。王守仁站在城头,看着远处郊外绿油油的田野,时值夏忙之时,田中却无人看顾,地主和佃户们躲避战乱,眼看着这些百姓的口粮即将成为蝗虫和鸟雀的吃食,再看城中,处处回荡着破家百姓的哭嚎声,一具具尸体从废墟中扒拉出来,引来亲人们无尽痛苦的哭喊。

王守仁的心情很沉重,正与邪的交锋,不论谁输谁赢,必然的输家却只是百姓。

城头凭风而立,王守仁拳头握紧,狠狠捶了一下城墙箭垛。

一定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身后,吉安知府伍文定,临江知府戴德孺恭敬站立,看着王守仁的目光充满了钦佩。这些日子他们跟着王守仁在江西后方袭城击敌,眼看着队伍越来越壮大,眼看着后勤物质越来越充足,两位失守城池的知府对王守仁可谓心服口服。

“王大人,咱们刚克下饶州,饶州千名反军愿降朝廷,下一步咱们该打哪里?”戴德孺恭敬问道。

羊皮地图展开,王守仁目光冷峻,沧桑的手指在地图上徐徐移动,最后在一个城池名字上停下,化指为拳,狠狠砸向这个城池。

伍文定和戴德孺凑过来一看,二人大惊,一齐倒吸口凉气。

“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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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快过年了,很多事情要忙,更新可能不大稳定,这两天被老婆拉着办年货,置新衣,明天后天还得给家里大扫除,还非逼着我洗澡,简直岂有此理,我半个月前刚洗过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四章 布置绸缪

不可否认王守仁是个天才,这个天才很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有妄自菲薄,很小的时候便一本正经告诉他的父亲王华,他要做个继绝学开太平的圣人,结果换来了王华狠狠一记耳刮子,毕竟这句话太不要脸了,一贯要脸的王华无法接受,甚至对儿子的智商产生了怀疑,觉得当年制造儿子的过程中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或是一声鸟叫,或是一声虫鸣,令他当时爽得不那么纯粹,于是生出个疯儿子。

三十年后,事实证明王华错了。制造王守仁的过程是毫无瑕疵的,当然,生出的儿子也是毫无瑕疵的,他的儿子已迈上了一个千年来读书人无法企及的台阶,他看到了更亮丽的风景。

王守仁是全才,读书厉害,已有开宗立派之势,兵法厉害,狡诈诡谲的用兵之道令朱宸濠焦头烂额,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这些日子王守仁领着收拢来的两万多将士肆意驰骋江西,百战百胜几如入无人之境,全军上下都对这位朝廷派来的汀赣巡抚佩服得五体投地,包括伍文定和戴德孺。

然而此刻王守仁将下一步的目标定在南昌,却令二人由衷感到吃惊。

南昌,六代宁王的封地,宁王一脉经营了一百多年,特别是朱宸濠悍然起兵谋反之后,南昌上下无论官府还是卫所,皆是朱宸濠的铁杆心腹所任,南昌是朱宸濠的老窝,是他的根。可以想象这座城池的防守会是多么固若金汤,江西地界那么大,何处不能攻之,为何偏偏要选南昌?眼下根本没到决战的时机啊。

伍文定和戴德孺面面相觑,目光充满了担忧。

此刻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认为连日的胜仗冲昏了王守仁的头脑,心中已生骄气。

一军主帅心生骄气,已然为全军覆没埋下了伏笔,自古无一例外。

王守仁扫了一眼二人的表情,从容一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打了太多胜仗。所以昏了头。狂妄自大到视天下英雄如土鸡瓦狗了?”

二人急忙拱手:“下官不敢。”

王守仁哈哈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做人还是直率一点的好,若我有这么一个打胜仗就翘尾巴的上官,我早一耳光扇上去了。一军主帅滋生骄心。等于把全军将士带进了鬼门关。这样的败类不该扇么?”

伍文定和戴德孺一齐点头,看着王守仁的目光有点怪异,仿佛真的在看一个败类。风格独特的是,这个败类很有自知之明。

王守仁笑完忽然沉下脸,道:“我不是败类!攻打南昌是三思谋定的结果,饶州离南昌不过二百余里,我军出其不意,南昌必破!”

伍文定道:“大人,南昌是朱宸濠的老窝,可以想象防守一定异常森严,咱们只有两万多拼凑起来的将士,而且队伍还是新近整编,委实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如此战力去攻打南昌,何来胜算?”

王守仁冷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讳言,我们其实是一帮乌合之众,但是乌合之众亦能立不世奇功,战力再差,占一座空城总不用我教吧?”

二人呆了一下,接着惊愕道:“空城?”

“没错,如今南昌城虽戒备森严,固若金汤,但兵势如水,水无常形,南昌难道一直都是固若金汤吗?”

“大人的意思……南昌守军莫非有变?”

王守仁拍了拍城墙箭垛,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

“不错,半月之内南昌必有变故,不论眼下南昌有多少守军,我敢断言,半月后南昌守军必然十撤其九,他们将会被朱宸濠全部征调到安庆,那里,才是朱宸濠决战的战场。”

伍文定和戴德孺听懂了,神情渐渐兴奋起来。

“如此一来,南昌守卫空虚,正可突袭攻城,据而占之,咱们与朝廷王师首尾呼应,令逆贼朱宸濠两头失顾,无路可进亦无路可退,朱宸濠败局定矣!”

王守仁点头笑道:“不错,我正是如此打算,二位可速传下军令,我们马上退出饶州,远避深山,不可令反军发现咱们的踪迹,半月之后,咱们打进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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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城外大营。

朱厚照张着嘴一动不动,嘴里塞满的糕点碎屑细雨般落在膝盖上,而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略显呆滞地看着秦堪。

良久……

“咳咳咳……”朱厚照一边捶胸一边呛咳:“水……拿水来!”

帐内侍卫急忙递过水,朱厚照大灌了好几口,然后胡乱用袖子一抹嘴。

“你说什么?朱宸濠欲派刺客行刺于朕?”朱厚照眼睛瞪得老大。

秦堪笑道:“正是,朱宸濠颇得古人之风,以为派几个诸如荆轲,专诸,要离之类的刺客把陛下刺死,他的麻烦就解决了,如今他派出的死士恐怕正赶往安庆的路上……”

感叹似的叹了口气,秦堪羡慕地道:“其实啊,做人像朱宸濠那样简简单单挺好的,一杆子横扫过去,打下几颗枣子都算自己的,没打下来的下次再说。”

朱厚照脸颊抽搐了一下,似乎想笑,又觉得笑点不高,于是忍住,又问道:“如此机密大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堪正色道:“陛下不可小觑臣麾下的锦衣卫,他们很厉害的,朱宸濠一天挖了几次鼻屎他们都清清楚楚……”

朱厚照惊喜莫名:“锦衣卫有人潜伏在朱宸濠身边了?”

“那倒没有,事实上这个消息是探子从一小股宿营的反军嚼舌头时获知的。”

朱厚照眼睛又睁大了,神情充满了迷茫,不解。

“刺杀朕这件事,应该算是机密大事吧?为何随便碰到一股反军都知道?”朱厚照说着忽然面现怒色:“难道他以为取朕人头如砍瓜切菜那么轻松,于是刺杀朕这件事他不在乎闹到天下皆知么?狗贼安敢小觑朕!”

“陛下息怒,事实并非如陛下所想,朱宸濠不是猪脑子,刺杀陛下如此大事,他肯定不会到处宣扬的……”

朱厚照怒道:“他不宣扬难道是鬼宣扬出去的?事实上如今已天下皆知!”

“能让一件事情闹到天下皆知,唯一的可能就是,朱宸濠把这事告诉了一个大嘴巴的女人……”

朱厚照满面的怒色顿时一缓,扭头瞪了秦堪一眼,道:“那你前面那句话还是说错了,朱宸濠那狗贼就是猪脑子。”

秦堪笑着朝朱厚照拱手:“幸好陛下已令宗人府将宁王一脉除名,朱宸濠再是猪脑子也与陛下无关,否则很容易令天下人通过血缘而联想到陛下身上,陛下逃过一劫,实在是可喜可贺……”

朱厚照下意识地拱手,打算谦虚几句诸如“哪里哪里”之类的客气话,手刚一抬又凝住,思来想去总觉得秦堪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抬手的动作迅速转化为拂袖,并且狠狠送了秦堪一记白眼儿。

“陛下,刺杀的消息来源过程臣正在追查之中,但臣觉得,刺杀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朱厚照赞同地点头:“朕也觉得很有可能,朱宸濠的叛军行军如此缓慢的原因大抵便是如此了,他在等朕被刺身亡的消息,如此一来双方士气此消彼长,那时天下无主,对朱宸濠来说便是绝好的机会,嗯,这么一说便说得通了……”

猛地一挺胸,朱厚照怒道:“他想要朕死,朕偏偏不死!”

“陛下……这句是废话。”

“秦堪,你说,咱们如何应对?”

“臣以为,大营兵马不可妄动,朱宸濠派死士刺杀陛下必须有一个前提,那便是将陛下诱骗出营,否则陛下身处二十万大军营地中央,死士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刺杀到陛下的……”

“他会如何诱骗朕?”

“宁王一脉六代经营南昌,江西之境不知有多少地方官府的官员被其买通,甘为驱使,臣建议陛下不妨稳坐帅帐,两三日内必有官员主动觐见陛下,那时陛下且看是哪个家伙不知死活,用什么借口将陛下诓骗出营,臣会暗中做好一切布置……”

朱厚照两眼发亮,神情隐隐有些兴奋,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很好玩很刺激的事情,世上只要跟“好玩”二字搭上边,都是朱厚照感兴趣的菜。

“就这么办!”朱厚照兴奋得直搓手:“你没事了吧?没事退下,朕得准备准备……”

“陛下,臣还有事……”

“什么事?”

“自出征以来,陛下付臣监察大军军纪之责,臣不敢怠慢松懈,有件事臣不得不禀奏陛下……”

“何事?”

“魏国公之孙徐鹏举犯了军纪,臣实在不知该如何罚他……”

“他所犯何事?”

“驻军枯燥,嘴里没味,徐鹏举一月之内将附近农户家所有的鸡都吃光了,没人发现就偷,被人发现了就给银子,今日附近农庄的里长保长和宗族乡绅向安庆知府告状,知府无法定夺,又向臣禀报此事……”

朱厚照神情略显呆滞:“附近的鸡……全吃了?徐鹏举他,他是黄鼠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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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五章 教育鹏举

堂堂未来国公,竟将附近农户家的鸡全吃光了,不得不说,这事儿干得很不讲究,大失魏国公府体统,而且丢尽了大明勋贵的脸,至少秦堪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国公身份很掉价,跟丐帮八袋长老差不多的意思,再加上自己擅做叫花鸡,身份愈发贴切了。

偷鸡是小事,丢面子掉身份也是小事,但这种人将大明整个勋贵阶层的档次拉低了,这是大事。就像一个很古老的笑话,乡下农户一说起紫禁城里的皇帝过什么日子,便不无艳羡的说,皇帝一定顿顿吃肉夹馍,一夹夹两片肉,而且干农活的锄头都是金子打的……

如今有了徐鹏举这号反面教材,还真不知当地的农户怎生编排大明的勋贵,一说起这个侯爷那个国公,脸上一定充满了轻蔑,侯爷国公有什么好?城里连只鸡都吃不上,三更半夜跑穷人家偷鸡,日子过得还不如寻常农户踏实……

事情不大,性质很严重。秦堪决定教育一下这个任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塞的小公爷。

…………

…………

徐鹏举的大帐位于朱厚照的帅帐后方,这次跟随皇帝出征的勋贵不少,这些人都是皇帝最相信的人,所以他们住的地方都离帅帐很近。

秦堪和朱厚照掀帘而入,却见小公爷徐鹏举难得乖巧地坐在帐内,腰板挺得笔直在看书,表情分外肃穆。可谓宝相庄严,只是嘴角来不及擦尽的油花儿深深的出卖了他。

见朱厚照和秦堪走入,徐鹏举神情闪过一抹惊慌,随即很快平静下来。

“在看书?”秦堪惊奇的语气仿佛看见了一头直立行走的猪,这是他自认识小公爷以来第一次发现他手上拿的东西不是食物和赌具。

徐鹏举矜持地点点头。

“什么书?”朱厚照也很好奇。

“兵法,非常深奥的兵法……”徐鹏举叹道:“行军出征在外,闲暇时不看兵法,难道看春宫不成?”

秦堪扫了他一眼,扭头看着朱厚照:“陛下,这个时候您应该‘龙颜大悦’。不然不应景了。”

朱厚照果然很应景地龙颜大悦起来:“徐鹏举勤而好学。出征犹不忘苦读兵法,实为大明勋贵之楷模,朕心深慰……”

徐鹏举表情平静,眼中却冒出雀跃的火花。按照套路。下面朱厚照该有封赏了。

谁知朱厚照话锋突然一转:“只不过……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书本么?还说这东西名字晦气。逢‘书’便‘输’……”

徐鹏举拿书的手微微一颤,似乎下意识有种把书本扔出去的冲动,紧要关头又忍住了。

“陛下。臣已痛改前非,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臣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书好看吗?”朱厚照忍笑盯着他。

“还行,不如春宫那般图文并茂……”

“那你为何看得嘴角流油?”

徐鹏举一惊,抬袖用力一抹嘴,无比淡定道:“这不是油,是水,茶水,此兵法深得我心,读来忍不住欲浮一大白……”

朱厚照不依不饶:“不对,茶水没这么反光,只有油光才会在阳光下呈现这般亮色,正所谓‘油光可鉴’,说的便是你嘴角的东西……”

“臣再重复一遍,不是油,是水,刚浮过一大白后残留的水渍……”

看着徐鹏举渐渐涨红的脸,朱厚照和秦堪莞尔一笑。

徐鹏举见二人神情诡异,于是明智的转移了话题:“不知陛下和宁国公来此……”

秦堪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我军大营马上要召龙虎山道宗的张真人来作一场法事。”

“为何做法事?”

“据附近农户来报,他们说近日来大营附近的鸡全部被偷,怀疑是黄鼠狼干的……”秦堪扫了一眼脸色渐渐发绿的徐鹏举,接着道:“农户们特别强调,这是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少说得有五百年道行吧,不然怎么专吃农家的鸡,却不吃屎呢?”

绿着脸的徐鹏举忍不住打断道:“黄鼠狼……还吃屎?”

朱厚照诧异地看着他:“民间有句俗话叫‘黄鼠狼改不了吃屎’,这句话你竟然没听过?”

“没……没有。”

秦堪叹了口气,道:“农户皆是陛下子民,陛下怎忍见子民被一只偷鸡的败类糟践?于是请了龙虎山的张真人下山,给农户们做一场法事,收了那只妖孽……”

徐鹏举擦汗,脸色愈发难看,吃吃道:“也许,也许他不是妖,是人呢,正常情形下,人才吃鸡……”

秦堪断然道:“绝不可能!养鸡的都是穷苦人家,就指着家里几只鸡过年时换一两尺布头给孩子添新衣裳,谁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把穷人家的唯一盼头给掐了?我和陛下讨论了很久,觉得世上应该没有这么混帐的人,一定是妖!”

徐鹏举快哭了,哭丧着脸弱弱地道:“我觉得吧,这么混帐的人还是存在的……”

秦堪立马露出一副高山仰止的表情:“原来小公爷另有高见,失敬失敬,不知小公爷还有什么高见?”

徐鹏举垂头丧气道:“我还有一个高见,那些被偷了鸡的百姓今年还是有盼头的……”

“哦?为何?”

“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家里莫名其妙多出一锭银子,这锭银子大概比他们养的鸡贵十倍……”

秦堪如释重负笑道:“原来这只黄鼠狼还是一只好妖,可见陛下治下江山不仅民风朴实,连妖风也朴实起来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当妖有了一颗向善的心,它就不是妖……”

朱厚照坏笑着接道:“对,它是人妖。”

扔下一脸发绿的徐鹏举,损人损够了的秦堪和朱厚照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二人刚走,魏国公府随军出征的一名侍卫窜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热腾腾香喷喷的烧鸡。

“小公爷,小人刚刚烤好的,快趁热吃……”

啪!

恼羞成怒的徐鹏举眼疾手快抢过他手里的烧鸡,又狠狠赏了侍卫后脑一记锅贴。

“吃吃吃!小爷是吃货吗?”徐鹏举怒极咆哮。

侍卫愕然看着他,目光充满了困惑。——难道小公爷不是吃货?

“你,赶紧带上银子出营,哪家农户丢了鸡就给哪家一锭银子,……丢人啊!小爷这辈子的人今儿算是丢尽了!”

“是!”

“还有,马上要与朱宸濠反军决战了,决战之日小爷要一马当先,杀他个落花流水,最好能亲自摘了朱宸濠的狗头!”

双手抱着烧鸡,一口狠狠咬下鸡屁股,徐鹏举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悲愤道:“小爷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不仅仅是吃货!”(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天不藏奸

宋易恩站在安庆大营辕门外踯躅徘徊,脸色苍白,神情带着几分绝望,不知在营外徘徊了多少圈,仍迟迟不愿迈进一步。

宋易恩是弘治八年的三甲进士,三甲进士的学名叫“赐同进士出身”,科考里面,但凡被三甲录取,成绩已算是很差了,属于进士里面垫底的角色,远远不如庶吉士那么风光,朝廷给三甲进士分配的工作也不会太好,地方首官是不用指望了,那是头甲二甲才有机会分到的,想当地方首官,就算是头甲二甲也得在翰林院苦熬几年资历。

朝廷分给三甲进士的工作大抵都是一些辅官,如果是京官,大多是某某司库,某某主事等等,如果是地方官,则大多是某府推官,照磨等等,这种工作既没油水,还得每天顶着上司的唾沫星子忍辱负重。

宋易恩也是三甲进士,但他却是南直隶池州知府。

如果钻营贿赂也算一种本事的话,宋易恩的知府之职就是靠他的本事争来的。

当官和做生意一样,有赚也有赔,同样是以本求利。首先要大把撒银子,贿赂上官,贿赂吏部,贿赂一切有可能挡住自己前程的人,于是,三甲进士只熬了短短几年,宋易恩便调任出京,轻松且风光地赴任池州知府。

既然上任地方首官了,当初撒出去的银子当然要考虑收回来,不仅要收回成本,而且要大赚特赚,正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宋易恩于是很轻松地迈进了回本盈利阶段。

和杨廷和的毛病一样,宋易恩求财不太讲究,不论四面八方的钱财,统统来者不拒,池州离安庆不到百里,可谓相距咫尺,恰好又处于安庆到南京的必经之路上,于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宁王朱宸濠的礼单送进了宋易恩的府上,宋易恩非常爽快地笑纳了。而且一纳便是很多年。

时至今日。宋易恩终于尝到了当年纳贿的恶果,这也是今日他为何站在安庆大营外的原因。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句老话流传了千百年。自然有它的道理。

站在辕门外。宋易恩苍白的脸颊上冷汗潸潸滑落。无神的目光呆呆注视着营盘正中飘扬着明黄龙旗的帅帐,当今天子稳坐帐内,而他。却被朱宸濠逼迫着将天子诱骗出营。

这将是怎样祸延九族的罪名啊!

然而宋易恩却没有选择,祸延九族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因为他的九族此时已牢牢掌握在朱宸濠的手心里。

干这件事,只死宋易恩一个,不干这件事,死宋易恩九族,包括他自己。

这是朱宸濠给宋易恩的选择,很残酷。

于是宋易恩今日此时,不得不站在安庆大营外。

失魂落魄地在辕门外呆立许久,夏日的柔风吹拂在他身上,却如三九寒风般刺骨,阴冷。

不知过了多久,宋易恩猛地打了个冷战,咬了咬牙,脸上的绝望之色愈发深重,无声地惨笑两声,宋易恩忽然撩起官袍下摆跪在辕门前,额头深深触碰在飞扬的尘土里。

“臣,池州知府宋易恩,求慕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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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素白的纸条在秦堪的手中徐徐展开,纸条上寥寥一句话,字迹娟秀灵动,仿若佳人翩然起舞。

“濠欲刺帝,君小心珍重。”

纸条是在安庆城内唯一一个锦衣卫百户所里发现的,锦衣卫百户发现这张纸条后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连滚带爬将这个重要消息送进了大营。

此刻纸条捏在秦堪手上,虽只寥寥一句话,但秦堪却将字迹看了无数遍。

依依不舍地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秦堪脸上露出了苦笑。

唐子禾,这个倔强固执的女人,似乎不将她自己欠下的命债还完,她便死活不愿与他见面,然而她有没有算过这张纸条的价值?简单的一句话,起码能令天下少动荡十年,避免上百万百姓的家破人亡,仅只这张纸条,已足够偿还她所有的命债了。

当然,至于那个早早向他报信的钱宁,秦堪已将他抛诸脑后,自动将这份泼天功劳安在唐子禾头上。

看着纸条的灰烬随风飘散,秦堪的思绪又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定定看着烛光喃喃自语。

“随便一小股反军知道了,钱宁知道了,唐子禾也知道了……刺杀皇帝这件事,朱宸濠难不成敲锣打鼓向全天下宣告了么?这个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凝神思忖间,丁顺兴冲冲掀帘而入。

“公爷,有人来了……”

秦堪怒瞪他一眼:“废话!这座大营有二十万人来来去去,这种屁事你都要跟我禀报,你觉得我每天很闲么?”

丁顺吓得退了两步,急忙陪笑道:“上钩的人来了……”

秦堪两眼一亮:“什么人?”

“池州知府宋易恩,此刻他正在陛下的帅帐内,打着勤王的旗号从池州来到安庆,却在帐中蛊惑陛下出营,说是离安庆城六十里的天柱山内有许多珍奇禽兽,怂恿陛下出营围猎……”

秦堪叹道:“宋易恩,原来是他……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

丁顺的笑容分明渗了几许杀气:“咱们举着屠刀正愁找不着正主儿呢,这姓宋的自己把脑袋凑上来了……公爷,咱们是否准备收网?”

秦堪想了想,点头道:“好,收网吧,火速派人潜入天柱山内埋伏,陛下身边的禁卫高手也拨出一部分随往。陛下现在在干嘛?”

丁顺笑道:“他正眉开眼笑陪着宋易恩演戏呢,天柱山围猎一事,陛下想都没想便满口答应了,还说一路轻车简行,不必劳师以远,只带几名随从足够……”

秦堪叹道:“真是坑死人不偿命啊,陛下这几年越来越不善良了……”

感叹之后,秦堪脸上杀机毕露:“再派锦衣卫缇骑出营,去宋易恩的老家,将他宋家九族老少全部拿下。胆敢行刺皇帝。任他如何解释,诛九族的罪过是逃不掉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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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山,自古被誉为“江南第一山”,由四十二座山峰组成。山峰遍布苍松。翠竹。怪石,飞瀑,深潭。既具雄奇,又备幽秀。

朱厚照和秦堪果然轻车简从出了大营,身边只带了寥寥十余名侍卫,似乎生怕刺客胆小不敢动手似的,朱厚照甚至还下令身边侍卫一律卸下铠甲,只着便装,其言其行实可谓刺客们的贴身小棉袄。

站在天柱山的主峰天柱峰山腰,朱厚照笑得很畅快,随行的秦堪也笑得很开心,这次出游大家的心情显然都很不错。

宋易恩也是一身便装,恭敬地站在朱厚照身后,小心地陪着笑,然而每次抬头看到朱厚照和秦堪的笑脸,宋易恩总有一种忍不住掉头便跑的冲动。

这两人的笑容……实在很不正常啊,那么的寒气森森,像两只刚捉到老鼠又放掉的猫,目光充满了戏谑和嘲弄。

他们在京师时也是这么笑的吗?太不真诚了……

清风徐来,吹拂起朱厚照鬓边的黑发,朱厚照闭上眼,张开双手感受着这一缕凉爽的清风,深吸一口气,笑道:“果然是江山如画,真正踏上江山里的每一寸土地,朕才能感受到,这座江山是实实在在属于朕的,包括这座天柱山……”

秦堪笑道:“陛下是天下共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陛下的江山,真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宋易恩陪笑道:“陛下,这天柱山可是大有来历的,臣之所以斗胆请陛下来此狩猎,实是因为这天柱山与陛下的身份相得益彰……”

朱厚照挑了挑眉:“哦?这天柱山还有什么说法?”

宋易恩捋了捋青须,笑道:“天柱山高耸挺立,如巨柱擎天,故有‘天柱’之名,诗仙李白曾有诗云‘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气,清晏皖公山,巉绝称人意’,唐朝白乐天亦有诗云‘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古来无数迁客骚人,皆惊叹于天柱山的雄奇幽秀,是为江南第一山,臣之所以说天柱山与陛下的身份相衬,是因为汉武帝南巡至此,在此山设台祭岳,并封此山为‘南岳’,这个南岳的称呼直到隋唐时,才改到了湖广衡山,于是后来天柱山一直被民间称为‘万岁山’,臣愿陛下与此山同寿。”

到底是读书人,这番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力度恰到好处,朱厚照果然被拍得眉开眼笑,眼睛都乐得眯成了一条缝。

“‘万岁山’?哈哈,好!朕是万岁,它也是万岁,宋卿没说错,此山与朕的身份正是相得益彰呀,不过既然朕是皇帝,倒是想给这座山再赐一个名字……”

宋易恩赶忙问道:“此山能得陛下赐名,正是它的千古荣幸,不知陛下欲赐何名?”

朱厚照的笑容又变得有些森然了:“朕给它赐名为……‘除奸山’,宋卿以为如何?”

宋易恩浑身一颤,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猛然抬头惊恐地看着朱厚照,眼中充满了绝望。

秦堪向前走了一步,笑着打起了圆场:“朱宸濠谋逆,陛下与朱宸濠马上要在安庆决战,堂堂威武王师诛除叛逆,可不正应了‘除奸’二字么?陛下这名字赐得好,正是平定叛逆的好彩头,臣深以为然。”

朱厚照朝秦堪瞟了一眼,笑道:“还是秦堪深知朕心呀。”

宋易恩虚脱般松了口气,擦了擦脸颊上如雨般的冷汗。强自堆起笑脸道:“除奸山,果然是好名字,陛下平定叛逆即在眼前,臣为陛下贺。”

朱厚照点了点头,若有深意地道:“天不藏奸,天不容奸,朕的朗朗乾坤下,魑魅魍魉能躲到何时?终究都要被朕除掉的。”

宋易恩再次呆住,冷汗又刷刷地往外冒。

朱厚照嘿嘿笑了两声,表情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去。

宋易恩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左右思量之后,才犹豫着判断刚才朱厚照这句话实乃无心之语,然后才失魂落魄地跟在朱厚照身后继续走。

一行人走得静默无声,寂静中只听得到山中鸟叫虫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已是天柱山山腰处。柳暗花明般出现了一小块平地。平地四周怪石嶙峋,青草葱葱。

朱厚照和秦堪并排走着,抬眼看到前方那块平地。二人不着痕迹地互视了一眼。

应该是这里了,既有怪石隐藏身形,又有平地可肆意厮杀,进可刺王杀驾,一击竞功,退可遁入深山,不留行藏。这里天生便是刺杀的绝好场地。

队伍中的气氛徒然变得诡异,朱厚照和秦堪的脚步愈发放慢,随行侍卫们的身躯也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两名侍卫脚步慢下来,有意无意地将宋易恩夹在中间。

杀机,像一团充满了血腥味的空气,渐渐弥漫在队伍中间。

宋易恩的脸色愈发苍白了,脚步踉跄,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打着摆子,嘴唇抖抖索索如同中了风的病人。

秦堪双手交叉环臂抱在胸前,不经意般打出一个非常隐晦的手势。

脚步再慢,终究还是要走到终点的。

朱厚照和秦堪二人离平地只有数十步之遥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无数钢刀出鞘的声音。

二人愕然回头,却见宋易恩浑身抖若筛糠跪在山径中间,侍卫们则神情紧张地将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看到侍卫们如临大敌的样子,这一瞬间,宋易恩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惨然笑了一声,宋易恩以头触地泣道:“罪臣宋易恩辜负圣意,辜负皇恩,求陛下赐死之前,罪臣斗胆请陛下速速下山回营!”

朱厚照和秦堪惊异地互视一眼,朱厚照的表情变得有些感慨,语气分外淡漠无情。

“宋易恩,你为何不让朕走完这剩下的数十步?”

宋易恩浑身一颤,惨笑道:“原来陛下早已有所布置,罪臣的提醒不过多此一举,罪臣无话可说,只求一死。”

秦堪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冷冷道:“宋易恩,告诉我,你为何突然决定悬崖勒马?”

宋易恩泣道:“罪臣寒窗苦读十数载,每日里读的书皆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罪臣做官之后收贿索贿,也干过欺压百姓,占田霸女之类昧良心的事,但是要我弑君……罪臣真的做不出,哪怕九族皆死于朱宸濠刀下,臣也做不出来!”

秦堪森然道:“你以为这个时候出声提醒,就能保住性命了吗?”

宋易恩绝望地笑道:“罪臣自被朱宸濠胁迫那一天起,便已断了生念,罪臣自知万无幸理,刚才出声提醒,罪臣只不过想在临死前,尽我最后一份忠君之心,以偿我十数载苦读的圣贤书而已。”

朱厚照怒道:“你将朕诱骗至绝死之地,还有脸跟朕说什么忠君之心?宋易恩,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罪臣罪该万死,静等陛下发落。”

秦堪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那块四周怪石嶙峋的平地。

忠与奸,正如算计与被算计,很多时候都是突然换了位置。

世上的人心不论黑白,剖开来一样的鲜血淋漓。

伸手入怀,秦堪从怀里掏出一支袖珍精致的响箭,火折子点燃了引线,猛地往天上一抛。

凄厉的尖啸在上空炸开,烟花转瞬即逝,杀意如同浓雾般蔓延开来。(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 诡异刺杀

响箭是信号,是收网的命令。

秦堪入朝堂多年,跟朝中的老狐狸们也明争暗斗了多年,在掌握了先机的前提下,若还连区区几个刺客杀手也摆不平,两世为人岂不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响箭在平地上空炸响的同时,怪石嶙峋的背后忽然冒出三十余名黑衣蒙面,手执利刃的刺客。

宋易恩在朱厚照即将走进埋伏圈之前那一跪,隐藏在暗处的刺客们都看在眼里,深知情势生变,而秦堪抖手抛出的响箭,也愈发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顾不得细想为何情势与原计划脱节,失了先机的刺客们只能提前现身,手举钢刀利刃杀气腾腾朝朱厚照和秦堪冲杀而来。

然而,刺客们刚现出身形,平地四面八方忽然传出如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刺客们一楞,抬头望去,却见山腰之上黑压压地冒出无数身影,粗略一扫,竟不下千人。

为首一名将领身穿黑色铠甲,阳光照得铠甲璨璨生光,浑若天神下凡般威武凛然。

“大胆刺客,竟敢行刺圣君,罪当诛灭九族,还不速速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千余将士齐声暴喝:“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充满杀意的怒喝声惊飞了山林中的鸟雀,风景怡人的名山刹时间如寒雾罩顶,严霜覆面。

这是正规的军阵,仅仅只是军阵中的杀气,便似乎能摧毁世上的一切。

唯独刺客们仿佛并不害怕。身形顿了一下之后,仍然如飞蛾扑火般冲向朱厚照。

他们是死士,这次行刺本来就是一件送死的事,只要能完成使命,怎样的死法他们并不在乎。

将刺客仍冲向皇上,军阵中的将领大怒,拔剑在手猛地向前一扬:“放箭!”

嗖嗖嗖!

一阵漫天箭雨铺天盖地朝刺客们倾泄而去。

一声声低沉的闷哼,十余名刺客刚迈出几步便中箭倒地。

活着的刺客实可谓悍不畏死,仍旧朝朱厚照冲杀而来。

朱厚照身边的侍卫们一齐上前,用身躯将朱厚照挡在身后。与此同时。平地外的军阵也发动起来。将剩下的十余名刺客首尾截断,扎扎实实堵在狭窄的山径中间。

朱厚照大为兴奋,这可不是禁中演武,而是实实在在的厮杀。自幼尚武的朱厚照顿时来劲了。

冷不丁劈手夺过身边一名侍卫的钢刀。朱厚照有模有样地当空挽了个刀花儿。仰天狂笑两声。

“都给朕闪开!狗贼竟敢刺朕,不用你们护驾,朕一人便能撩倒他们!”

这道旨意下得很没威严。因为在场所有人都没动弹,反而将朱厚照挡得愈发严实了。

朱厚照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用刀背死命敲着前面挡着他的侍卫:“你们都聋了吗?朕说了,朕武功高强,让朕来料理这些狗贼!闪开,闪开!”

秦堪苦笑拽着朱厚照的袖子往后面退,一边退一边道:“陛下,此时瓮中捉鳖毫无悬念,这个时候你就别给将士们添乱了……”

朱厚照被秦堪拽得趔趄不已,怒道:“朕很厉害的……”

“这话你留着跟刘良女洞房时再说……”

“朕的武功天下无敌!”

“无敌就更要有宗师风范,陛下站远点儿,把脚跟掰到耳朵边吓唬吓唬他们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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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一番闹腾,场中肃杀之气被冲淡了不少,秦堪不由苦笑,小昏君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长为一位让人省心的大昏君?

这头的朱厚照气得跳脚大骂秦堪,那头正在冲杀的刺客也出了状况。

这个状况委实令人瞠目结舌。

刺客们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双杀机毕露的眼睛,朝朱厚照所在的方向仅只冲了十几步,刺客们的身形纷纷再次顿住,杀意森森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种极为错愕的目光,原本毫无生机的眸子里瞬间浮现尴尬,惊恐,难堪和痛苦等等各种复杂的情绪,连举着刀剑的手也不知不觉垂下,有意无意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矫健的脚步也变得迟缓呆滞起来。

将刺客们团团围住,正待将其歼灭的官兵们也楞了,他们搞不清刺客出了什么状况,以为刺客们要发大招了,原本准备刀矛齐上的官兵纷纷退后一步,惊疑不定地盯着刺客们,神情充满戒备。

被秦堪拽住的朱厚照不吵也不闹了,见刺客们这般模样,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冒起老高。

“喂,你们什么意思?朱宸濠要行刺朕,敲锣打鼓闹得天下人都知道,你们奉命来行刺,身手如此稀松敷衍,你们是在羞辱朕吗?杀个人都不肯专心杀,将来有什么出息?”

刺客们没人说话,但露出的眼睛里的痛苦之色却越来越深,勉强支撑着再走了几步,却连手脚都微微颤抖起来,每个人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也不知他们此刻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这真是一场非常诡异的刺杀,可谓古今罕见。

现在不仅是朱厚照,连秦堪都看呆了。

刺客们浑然不顾四面楚歌的绝境,强咬着牙朝他们的刺杀目标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去,那种绝然赴死的慷慨目光里夹杂着少许的悲愤,看起来委实令旁人心酸不已。

忽然,一名刺客夹紧的双腿使劲抖了几下,接着刺客下身的黑裤顿时被一种黄黄的,非常恶心的液体浸染,浸染的范围渐渐扩大,甚至一滴滴,最后一滩滩流在地上,随着脚步的艰难移动,身后留下了一串恶心的黄色脚印……

仿佛释放了信号似的,其余的刺客们也纷纷效法,每个人的下身都变了颜色,步履移动间,十余串黄黄的脚印惊呆了所有人。

紧接着,一股恶臭味道以刺客们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蔓延……而刺客们仍在不屈不挠地向朱厚照挥着刀,艰难挪动步履……

“这……这是什么情况?”秦堪神情呆滞地喃喃道。

朱厚照也是一副呆滞的表情,突然浑身一激灵,脸色迅速充血,涨红。

“太过分了!朱宸濠狗贼安敢如此羞辱朕!”朱厚照指着刺客们跳脚大骂:“你派武功高强的刺客来行刺朕,朕纵死也认了,派一群屎人来恶心朕是几个意思?啊?几个意思?!!”

秦堪抿了抿嘴,叹道:“刺杀前连最基本的准备都不做好,确实太不敬业,太过分了,臣都看不下去了……”

朱厚照眼中泪光隐现,抖着嘴唇幽幽道:“朕知道了,朱宸濠不是想刺死朕,他是想活活气死朕啊,朕现在真的快被气死了……”

秦堪脑中迅速酝酿安慰朱厚照的措辞,酝酿许久,颓然一叹,放弃了。

这事儿还真找不到理由来安慰,怎么说都是极其诡异且恶心的。

右手往上一扬,秦堪神情冷峻地向外围的将领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将领眼中凶光一闪,厉声喝道:“全部拿下,要活口!”

轰!

一张张事先准备好的牛筋大网铺天盖地朝刺客们头上撒去。

刺客们目光中的绝望和悲愤愈发浓郁,不甘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牙齿狠狠一咬,数个呼吸间,活着刺客们嘴角皆流出乌黑的血块,然后纷纷倒地而亡。

这些人是真正的死士,他们绝不会活着被敌人拿下。

刺杀从开始到结束,总共半柱香的时辰,刺客们却只走出了十几步。

人算,天算,机关算尽,结局注定。

宋易恩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这场如闹剧般的刺杀,神情变化万千,脸颊不住抽动,不知是哭是笑。

朱厚照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满地的刺客尸首,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到宋易恩,朱厚照冷冷道:“宋易恩,你虽最后一刻幡然醒悟,但朕仍不能恕你,赐尔三尺白绫,你自尽吧,念你确有苦衷,朕再赐你九族不诛。”

宋易恩泪如雨下,缓缓朝朱厚照磕了三个头,泣道:“罪臣谢恩。”

…………

…………

回城的路上,队伍分外安静,朱厚照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丁顺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公爷,今日刺客们最后那一出是您的安排?”

秦堪狠狠瞪他一眼:“胡说!我会这么无聊,没事恶心自己吗?”

丁顺愕然道:“这可怪了,若不是公爷暗中设计,谁会把刺客们坑成那副鬼德行,属下远远瞧着都怪不落忍的,恨不得上去被他们砍几刀才好……”

秦堪喃喃道:“男人都是贱人,这话果然没错……”

丁顺跟在秦堪身后默默走了一段,忽然身形一顿,一脸恍然失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

秦堪忽然扭头打断了他:“闭嘴!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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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八章 踯躅犹疑

诡异的刺杀令在场的所有人心头疑云重重,然而刺客们全部被杀或自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疑云或许永远只能是疑云。

真正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只有秦堪和丁顺。

作为跟了秦堪多年的老部下,秦堪那点见不得人的秘密丁顺知道得清清楚楚,很多见不得人的事还是丁顺亲手帮他办的,这么一号货色至今仍活在世上,而且官运亨通顺风顺水,活得无比滋润,没有被某无良上司灭口,这充分说明了秦堪的人性是多么的闪亮。

和来时一样,朱厚照一行非常低调的回到了安庆大营。

从接近大营到进入帅帐,朱厚照根本没露面,进了帅帐后,中军帅帐更是被皇帝侍卫团团围住,刀出鞘箭上弦,任何人不准接近,连军中勋贵和高级将领们求见也被侍卫们冷冷地挡在帐外。

一股不安的情绪如瘟疫般在安庆大营中蔓延开来,谣言随之而生……

…………

…………

离安庆百里之遥的反军大营里,得到消息的朱宸濠坐在椅子上怔怔发呆,随即神情浮上狐疑之色。

谋士刘养正却一脸狂喜之色,兴奋地在帐内一边搓手一边来回踱步。

“此乃天助王爷,学生恭喜王爷大业可期!”

李士实坐在朱宸濠下首,和朱宸濠的表情一样,李士实的神情并无半分喜悦,反而犹疑不定。

朱宸濠淡淡看了刘养正一眼。然后扭过脸看着李士实,沉声道:“李先生有何见解?”

李士实思忖片刻,摇头苦笑:“此事委实真假难辨,朱厚照确实被宋易恩诱骗出营,也确实上了天柱山,而且回营时皇帝侍卫行色匆匆,据说朱厚照的车辇回安庆后从营门而入,直接开到中军帅帐门口,任何人不得窥视接近,也就是说。除了他的贴身侍卫。没人亲眼见到朱厚照,或者说,没人见到朱厚照活着回来……”

刘养正兴奋地补充道:“而且朱厚照回营后并没露面,帅帐四周忽然增加了守卫。戒备越发森严。他的近军侍卫更是如临大敌。听说连保国公朱晖求见也被侍卫挡了驾……王爷,这些情况加起来,学生敢用脑袋担保。朱厚照一定出事了,现在只是怕军心不稳,这个消息被瞒了下来,秘而不宣罢了。”

“是……吗?”朱宸濠拧着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和犹豫。

李士实叹了口气,道:“王爷,我倒觉得此事另藏玄机。”

朱宸濠微惊:“此话怎讲?”

“太顺了,王爷,此事从开始到结束,太顺利了,几乎无惊无险,无风无浪,宋易恩骗朱厚照出营,天柱山设下埋伏一击而中,王爷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顺利得太不可思议了么?”

刘养正冷笑道:“顺利不恰好说明王爷此番正是顺天意而行,故有上天相助么?莫非李先生认为一定要功败垂成才合意?”

李士实冷冷道:“事关军国大事,不可不慎。派出去的死士没留活口,宋易恩也没了踪影,此事着实死无对证,没人亲眼看到朱厚照活着,但反过来说,难道有人亲眼见到朱厚照死了?”

刘养正语滞,这确实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真假难辨之处也正在这里。

朱宸濠再次陷入艰难的选择,朱厚照的死活,已成了他大业成败的关键,问题这个关键问题的答案却如浓雾锁江,扑朔迷离,令他一肚子火气发泄不得。

李士实接着道:“王爷试想想,朱厚照难道真有那么蠢,被宋易恩三两句话便诓出大营至天柱山行猎?就算朱厚照真的蠢,他身旁的秦堪可不蠢,这人曾与王爷在京师交过手,王爷在他手下不大不小吃过亏的,秦堪难道不怀疑其中有诈?他难道会眼睁睁看着皇帝一头栽进这个圈套?若说此事其中生了波折,朱厚照出营被秦堪或别的大臣拦了,我倒能相信朱厚照确实被刺而亡,问题是这件事进行得太顺利了,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我不得不怀疑其中藏了玄机……”

帐内众人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忽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或许……朱厚照是瞒着秦堪这些大臣们偷偷出营行猎呢?毕竟,他是个举世皆知的小昏君,干出什么出格儿的事也不奇怪呀……”

众人扭头看去,说话的却是反军大将凌十一。

朱宸濠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凌将军,行刺朱厚照一事是交给你布置的,孤且问你,派出去的人可靠吗?他们可有把握致昏君于死地?”

凌十一咧嘴一笑,道:“他们皆是王爷帐下豢养多年的死士,论忠心,论武功,他们当然可靠,不仅如此,他们临行之前,末将还请来了一位高人相助,为此行壮色不少,末将觉得十有八九能刺死昏君。”

朱宸濠一楞,接着皱起了眉,神情有些不悦。

如此大事,这凌十一竟擅自做主更改他的命令,事后也不向他禀报,山贼果然是山贼,跟了他这么多年仍不懂规矩。

“你请了什么高人相助?”

凌十一兴奋道:“王爷可曾记得当初霸州造反的首领唐子禾?”

“那个女反贼头子?”

“正是她,后来霸州被朝廷所破,唐子禾被官兵拿下,却在押送京师途中逃脱。前些日子不知何故,那唐子禾竟出现在九江府外,而且一手杀人于无形的使毒功夫分外了得,末将见人才难得,便邀她同举刺杀昏君之事,唐子禾欣然答应,有了她那手功夫,再加上三十多名武功高强的死士,有心算无心之下,末将觉得朱厚照应该逃不出生天。”

帐内众人皆惊,朱宸濠拧眉道:“那唐子禾当真有这般本事?”

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凌十一的胸脯拍得啪啪响,充分发挥了身为唐粉的忠心。

“末将敢打包票,这朱厚照一定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就唐子禾那身使毒功夫,简直神鬼莫测,一丈方圆内别说是人,连只跳蚤也会口吐鲜血而亡,唐子禾所过之处简直寸草不生,万径人踪灭啊……”(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九章 决战在即

凌十一对唐子禾的评价很高,能用上“万径人踪灭”这么有文采的句子,足可见凌十一对唐子禾是怎样的崇拜和敬畏。

朱宸濠显然不是唐粉,对凌十一的保证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心里反而愈发反感和恼怒。

上位者最忌的不是交代下去的事情没办好,而是被下面的人胡乱更改,凌十一说都不说便中途将唐子禾拉进这件事,无疑深深触犯了朱宸濠的忌讳。

朱宸濠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

眼下正值与朝廷决战之时,委实不宜阵前斩杀大将,他仍需要凌十一这样的人为他卖命。

“你能确定唐子禾有本事杀掉朱厚照?”朱宸濠沉声问道。

凌十一犹豫了一下,方才重重点头,既然朱厚照已被骗出了大营,而且只带了十几名侍卫进了天柱山,唐子禾那一身神鬼莫测的使毒本事应该能要他的命。

刘养正眼中露出喜色,急忙道:“既然连凌将军都能肯定,想必那小昏君一定被刺了,所以回营的时候他们才遮遮掩掩如临大敌,皇帝身死大营,秘不发丧很正常,想必此时营中那些勋贵和大臣们正急得满头汗商议对策,王爷大业可期矣!”

朱宸濠一听“大业”二字,神情微动,似乎也有些相信刘养正和凌十一的话了。

李士实愈发焦急:“王爷……”

朱宸濠忽然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李先生。我们只能相信朱厚照已死!”

靠在椅背上,朱宸濠疲倦的神色里带着几分苦涩。

“事到如今,箭已在弦,不论朱厚照死或没死,我们……还有回头路吗?”

李士实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地叹了口气。

二十万朝廷平叛大军在安庆城外枕戈待旦,湖广,浙江,南直隶,福建……与江西相临的各省卫所大军也频繁调动。对江西蠢蠢欲动。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想要撼动一座江山,过程何其艰难,如今朱宸濠和所有反军的唯一希望,只能寄托于朱厚照已遇刺身亡。他们才能看到成功的曙光。此时此刻的形势正如朱宸濠所说。朱厚照死或没死,他们还有回头路吗?

沉默中,朱宸濠咬了咬牙。大声道:“今晚杀猪宰牛犒赏三军将士,明日五更开灶造饭,卯时开拔安庆!”

朱厚照,宁王一脉百多年的屈辱,就让我们来做个了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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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三年九月初六,朱宸濠反军再次开拔,步军六万,水军四万余人浩浩荡荡朝安庆杀来。

随着反军的启程,流言亦如瘟疫般在江西和南直隶蔓延,扩散。

天不佑昏君,正德皇帝已在军中暴毙,安庆大营中的勋贵和大臣们秘不发丧,图谋不轨,大明江山摇摇欲坠,朱姓天下只能指望宁王朱宸濠力挽狂澜……

江西,浙江和南直隶数十个州府县军心不安,民心动荡。

反军开赴安庆时,流言亦随之而散播开来,九月十三,各地卫所指挥使奋而举起勤王旗帜,点齐帐下兵马杀往江西时,浙江衢州卫,严州卫,福建邵武卫,延平卫,湖广岳州卫等十余个卫所忽然偃旗息鼓,拥兵不发,惊疑不定地注视着江西战况。

若朱厚照果然暴毙身死,如火如荼的叛乱和平叛的性质可就不好判断了,一个关键人物的生或死,直接决定着一场战争的正义或邪恶,譬如百多年前的永乐靖难,永乐皇帝举兵之时天下人谁会承认他是“奉天靖难”?然而反军攻入南京,烧了南京宫殿,建文皇帝不知所踪,明明是反贼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王师正统,天下谁还敢说永乐皇帝是反贼?

正义和邪恶的判定,是要靠拳头来说话的。

…………

…………

反军日进,决战在即,安庆大营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本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但当今皇帝从天柱山回营后一直没露过面,可谓是生死不知,外面关于皇帝已遇刺身亡的消息沸沸扬扬喧嚣尘上,营中的气氛便渐渐变得诡异起来。

连绵数十里的大营正中间,硕大的帅帐仍稳稳地矗立在营盘内,帅帐前的一杆“奉天御驾征讨平叛”大旗仍在迎风猎猎飘扬。

帅帐内,保国公朱晖和宁国公秦堪非常无语地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昏君朱厚照。

杀皇帝不犯法的话,二人此刻应该会对朱厚照痛下杀手了。

“陛下,昨日南直隶又运来粮草三千石,后军督粮官员请陛下……”

朱晖的话没说完,朱厚照摆摆手笑眯眯地打断了他:“别问朕,朕不知道什么粮草,从朕回营那天起,军中一切机务全部交给他,你问他去……”

说着朱厚照将手指向秦堪。

秦堪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陛下,臣虽勉强打过仗,但臣没有统领二十万大军的经验,所以……”

“没有经验可以学嘛,朕也没有当过皇帝的经验,可你看朕登基这三年不是当得挺好的?风调雨顺国富民安老幼有依天下太平……”

朱厚照的笑脸上,“恬不知耻”四字依稀闪烁着金光。

秦堪和朱晖的脸色更黑了一层。

二人互视一眼,按规矩来说,这个时候大臣应该出来说句附和捧场的话来应景了。

朱晖毕竟年纪老些,羞耻心虽算不上强烈,但余额还是不少的,与秦堪对视一眼后。朱晖面无表情别过脸去。

秦堪没关系,他还年轻。

拱了拱手,秦堪张嘴片刻,憋出一句很完美的赞誉:“陛下……嗯,陛下的成语用得真好,臣深深佩服。”

朱厚照挥了挥手:“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秦堪,这几日二十万大军朕就交给你了,你们别忘了,朕已经是个死人。嗯。遇刺而亡的死人……”

秦堪和朱晖无话可说了。

心情可以理解,试想决战时正值军心动荡,对皇帝生死猜疑不定之时,当今皇帝忽然活着在军阵中现身。己方将士的士气由低落瞬间变得高涨。对这场决战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当然,也不排除朱厚照小小的少年心性,期待自己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形下出现。身披金甲战衣,脚踩七色祥云,一个屁能把敌人崩出十丈外的英雄形象,哪个正常的少年郎不期待?

秦堪挑了挑眉,躬身道:“君赋之权,臣敢不肝脑涂地,二十万大军臣愿暂时代陛下接管数日,但是这几日的大军调遣,排兵布阵,粮草督运等等事宜,还请陛下……”

朱厚照笑眯眯地挥手:“这些也不是重点……”

“陛下,这些,真是重点!”秦堪面孔有些扭曲,狰狞。

朱厚照忽然两腿一偏,后背一挺,笔直地躺在华贵的软榻上,面容安详,形若挺尸。

“朕是死人,朕是死人,朕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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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三年九月十八,朱宸濠反军距离安庆尚有两日路程,安庆城内和城外大营的气氛愈发紧张,这个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的长江下游城池再次战云密布,杀气盈野。

一道道盖着“宁国公平叛副总兵官秦”大印的军令从大营向周边数省飞驰而去,号令各省各州府卫所指挥使举兵勤王,合诛叛逆。

一切,似乎只在等待那场悬念已久的决战。

临时接管了二十万朝廷大军的秦堪站在地图前,他的目光却越过了安庆,徐徐往西面移动。

以正合,以奇胜,如今的正面战场已毫无疑问定在了安庆,那么,还有一支奇兵呢?

看着地图中央篆体写的“南昌”二字,秦堪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

…………

奇兵仍在深山里,这支奇兵的老大姓王,名守仁,貌似圣人,实则妖孽。

之所以称他为“老大”,当然不是因为王守仁放弃了前途光明的官场,转而安营立寨当起了山贼。

这些日子王守仁领着两万四处拼凑起来的兵马躲进了饶州城附近的深山里,然后穿林打叶过上了四处流窜打游击的刺激生活。

打游击是王守仁的正业,鉴于这个正业的内容稍嫌枯燥无聊,王大人果断又拓展了一项副业,那就是捡破烂。

但凡被反军打散或逃窜的,仍旧忠心于皇帝和朝廷的卫所零散军队,都被王大人毫不嫌弃地捡回了碗里,将他们混乱的编制打散,再统一,短短一个月内,王守仁麾下的军队人数从两万人迅速飙升到近四万。

当初十来个人七八杆枪混到如今拥兵四万,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生成就,若王守仁老年给自己写本回忆录的话,这本书简直可以归入“励志”一类,并且不知会成为多少心怀祸胎的造反头目们的教科书。

收拢的残军很多,同时也夹杂着不少孤身逃亡的官员,比如某州某府的知府,推官,甚至挂着佥都御史,南京某部侍郎虚衔的大官儿,管理这些爱挑剔又矫情同时一个个还趾高气昂的所谓清流们,成了这些日子以来王守仁最头痛的问题。

想把这些官儿组成敢死队,头绑红布条儿向山外敌营发起自杀式冲击,王圣人估计这些官儿怕是不大可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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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新年好,恭祝大家马年吉祥,万事如意!

今日开始恢复更新,老贼姗姗来迟,向大家鞠躬拜个晚年。

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章 攻取南昌

捡破烂最忌捡到卖都卖不出去的废物,王守仁也怕,捡到这些一无是处只会夸夸其谈的官儿,在他心里,这些官儿比废物更差劲。

一支军队要想拥有战斗力,统一的指挥是第一要素。这些日子,王圣人半路捡来的大官们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论官职,王守仁是汀赣巡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平时期职权确实堪比钦差大臣,然而在与朝廷失去联系的战争时期,这个巡抚可委实有点不够瞧了,特别是捡到了一些挂着侍郎,佥都御史之类虚衔的官以后,整支军队的上层便陷入了争权夺利之中。

事实证明王守仁捡来的这些人不仅仅是废物,还是一群祸害。

一支深入敌后的数万人的军队,不论歼灭了多少反军,收复了多少城池,仅凭“深入敌后”四字,便足可彪炳史书,功劳赫赫了,对这支军队的指挥权,谁不会眼红?

勾心斗角愈演愈烈之时,千古圣人王守仁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绝非善类。

他当着所有大官们的面,下令将一名挂着南京户部侍郎虚衔的知府吊起来抽了一百鞭子,场面很黄很暴力,而且特别重口味,看一眼忍不住脸红心跳……

侍郎被抽得半死的同时,王守仁也掌握了对这支军队的绝对指挥权,至于平叛以后有多少愤怒参劾他的奏疏,他要面临多少攻讦谩骂,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中。

…………

…………

深山不知岁月,连王守仁自己都不记得在山林里待了多少时日。

一个阴沉的灰蒙蒙的清晨。两名派出去的探子潜回山中腹地。

半柱香时辰后,所有的将领官员们聚集王守仁身旁,一双双眼睛盯住了王守仁身前一张残破的地图,地图上,“南昌”二字分外抢眼。

“时机到了!”王守仁冷着脸说出了这句话。

身旁的伍文定和戴德孺神情犹为兴奋,他们是最清楚王守仁战略意图的人。这些日子餐风露宿茹毛饮血,躲在这深山里不见天日,为的不就是今日这一刻么?

“大人欲攻南昌?”所有武将官员齐吸了口凉气。

“对,我要攻克南昌!”王守仁布满风霜的脸上神情非常坚定。

之前所有欲参劾王守仁的官员们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不少人嘴唇蠕动。看样子似乎想和王守仁来一次谈判。谈判内容无非是“只要你不带我们集体自杀,我们可以不参劾你”之类。

“南昌是为宁王百年经营之地,兵多将广,守卫森严。何以攻之?”问问题的官员看王守仁的目光像看疯子。药石无医的那种。

“夜袭。”王守仁的回答简洁得令人发指。对待废物的态度,王守仁无法勉强自己做到犹如春天般温暖。

“兵法云:五则攻之,十则围之。可如今守城之士是攻城之士的数倍,你怎么攻下南昌?”

“今日之前反军数倍于我,今日之后南昌守军必不超过一万。”王守仁的语气仍是那么笃定。

“何以见得?”

“逆贼朱宸濠已下定决心与安庆王师决战,南昌之兵已尽数遣往安庆,南昌几已是一座空城。我等趁此良机聚而攻之,南昌必克。”

众人神情惊疑不定,仔细盯着王守仁那张平静而睿智的脸许久,终于渐渐肯定了这家伙不是故意要领着他们集体自杀,于是众人的表情渐渐松缓下来。

“攻不攻南昌,本官倒有一些陋见……”一名大官捋着胡须准备漫长的夸夸其谈。

王守仁抬头看了看天色,收起了面前的地图,很不客气地打断了这位官员的话:“既知陋见,何必多言?今晚子时造饭,丑时开拔出山,三日内兵临南昌城下,两个时辰内拿下南昌城,否则各位便与王某一起殉国吧!”

“南昌毕竟是反军老巢,朱宸濠若率军回援,何以应对?”

王守仁抬眼望向遥远的北方,语气平淡而坚定:“朱宸濠回不了援,安庆有秦堪。他知我,我亦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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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己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喝酒聊天,战场两端无言的默契才能验证知己这种感情的存在。

王守仁终于领着这支七拼八凑捡破烂般捡回来的军队走出了江西饶州的深山,向南昌开拔而去。

不愧是千古圣人,王守仁的用兵之道实可谓诡谲多变,不可捉摸。

大军开拔的同时,无数探子已先行潜入了南昌及其附近的村庄城镇,开始满城大散传单标语。

在九江府吓得朱宸濠不得不退兵绕道后,王守仁似乎尝到了舆论战和心理战的甜头,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次的传单标语里,王圣人又一次给自己的脸上贴了金,他号称自己麾下三十万大军,是从湖广和福建调来的卫所精锐,佛挡杀佛,魔挡杀魔,牛皮吹得这么大,也不知王圣人有没有脸红。

正德三年九月廿一深夜,王守仁领着一支四万人的残破军队,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南昌城外。

“此次攻城,王某志在必取,所有人不论文官还是武将,三鼓息而不附城者,杀军!四鼓息而未登城者,杀将杀官!”

杀气腾腾的战前动员令所有武将文官们齐齐变色,看着王守仁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大家终于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这姓王的家伙绝非善类。第二,——这孙子是玩真的!

也不知王守仁是不是早就存了把这些比废物还不如的文官干掉的念头,这回下的军令可谓缺德至极。

子夜深更,四万军队在南昌城下静静地休憩了半个时辰后,随着队伍中总旗,百户和千户们压低了的呵斥声里,四万人悄然摆开了阵势。

攻城阵势中,一群穿着破烂的文官哭丧着脸站在前列,一脸绝望地注视着远处如巨兽般狰狞的城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王守仁冷静地下达了攻城命令。

隆隆的鼓声在黑夜中非常突兀地响彻四面八方,无数将士们扛着云梯横木和盾牌,呼喝喊杀声中如潮水般涌向南昌城。(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一章 安庆决战(上)

这是一次出其不意却预谋已久的攻城战。

如果每个人的一生一定要完成某种使命才叫完整的话,王守仁此刻正在完成历史赋予他的使命。

黑夜里,王守仁睁着一双湛湛发亮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夜色下一道连绵数里长的将士向南昌城冲杀而去,像一股黑色的大潮狠狠拍向脆弱的石岸。

王守仁手按腰侧的剑柄,神情冷若冰霜,却难掩心中的激动。

攻下反贼老巢是怎样泼天的功劳,皇帝将来会封赏他怎样的高官显爵,这些他都没有想过,他只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圣使命感,攻下南昌,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让天下百姓恢复平静的生活,这似乎是漫天神佛冥冥中赋予他的使命。

今日,此刻,他在给自己的使命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战鼓在静谧的黑夜中传扬回荡,紧扣人心的节奏令天地仿佛颤抖起来。

黑色的潮水奋不顾身地拍向南昌城墙,三鼓息而不附城者,杀军。四鼓息而未登城者,杀将。这是攻城前汀赣巡抚王守仁给将士们下的军令。所有将士都知道,这条军令不是随便说说的,这姓王的家伙心狠手辣,他真干得出来。

喊杀声如山崩地裂,一道道拍向石岸的潮水身后,臂绑红巾的督战队手执钢刃,目露凶光,谁敢落后或逃窜,等待他的便是劈面一刀,毫无情面。毫不手软。而前方高耸的城墙里面,却是一桩似乎伸手可触的泼天功劳……

万军攻城,杀气盈野。天地低吟,山河昂扬。

一架架攻城云梯被飞快架在南昌城头上,喊杀声中,将士们奋不顾身地登上了城头,当他们瞪着充血的眼睛,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准备与守城的反军拼命一搏时,一幕古今战史上前所未有的景象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南昌城头的跑马道上空荡荡的。竟然一名守军都看不到。南昌东南西北四面城头一片空寂虚无,城头箭楼上代表宁王的反军大旗也不见一面……

登上城头的将士们惊呆了,传彻云霄的喊杀声瞬间静止,所有人呆呆看着眼前轻易登上的城楼。如坠云雾。

这……根本就是一座没有任何设防的城池。只要将士们愿意。他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迈着八字步轻松走进去。

第四通战鼓隆隆擂响,城楼上的将士转身朝城外军阵方向大吼道:“敲什么敲!省省劲儿吧!他娘的城楼上根本没人!”

“南昌,是我们的了!”

战鼓声戛然而止。死死的沉寂之后,城头和城外忽然爆发出一阵声震九霄的欢呼,城头上,无数准备以命搏富贵的将士们欣喜地与袍泽们搂抱在一起,忘情高声嘶吼,宣泄着刚刚积压在心头的紧张和决然。

欢呼声里,南昌城的东边城门悄然无声地打开,两名穿着百姓布衣打扮的白发宿老跪在洞开的城门中央,恭谨而畏惧地大声道:“南昌阖城百姓恭迎平逆王师!”

…………

…………

毅然决然的攻城战最后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朱宸濠的老巢占领了,这个结果连王守仁自己都没预料到。

南昌并不是不设防的空城,朱宸濠与朝廷王师决战,虽抽调了南昌的大半兵力,但仍留下了一万余守军。只是王守仁太低估自己的缺德了,他不知道舆论战和心理战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先行潜入南昌城的探子为占领南昌城立了首功,他们乔装成平民百姓游荡在南昌的大街小巷,趁巡城的反军不注意便抽冷子贴几张标语,撒几张传单,不到两天时间,南昌城下到市井街巷,上到知府衙门和宁王府,都知道了王守仁吹下的大牛皮,知道前方宁王的战事不利,而朝廷已积蓄了平叛的力量,三十万大军不日将兵临南昌城下……

于是,满城一万多守军累觉不爱,在两天内跑了个干干净净,连普通的知府衙门衙役和巡检司兵丁都扔下兵器跑了,整座南昌城在王守仁大军抵达以前,连一条代表官府巡逻的狗都找不出,全靠几名德高望重的名绅宿老自发维持着城池的日常事务。

轻松占领南昌城的实际原因就是,王圣人吹下了一个自古以来最诚恳最吓人同时也是最缺德的牛皮,这个牛皮将南昌城一万多守军活活吓跑了。

王守仁不费一兵一卒占下了南昌的当日,一骑快马飞驰出城,向安庆大营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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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巢被这个莫名其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王守仁端掉的同一天,朱宸濠的六万步军四万水军也终于到达了安庆城外五十里外,与朝廷二十万平叛王师遥遥对峙。

决战避无可避!

同室操戈,一姓为仇,一个人的野心,百余年的恩怨,今日终于到了了断的时候。

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朱宸濠的野心将数十万将士的生命蛮横地押在了赌桌上,这一赌,赌江山归属,赌国运气数。

正德三年九月廿三,朱宸濠的反军与朝廷平叛王师终于在安庆城外摆开了决战阵势。

…………

…………

战鼓隆隆,万马齐嘶,旌旗如林,气贯长虹。

一片片铠甲在清晨的朝阳中反射出刺眼的银光,一柄柄钢刃在晨风中透出浓浓的血腥。

两军相隔三里遥遥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朱宸濠披戴明光铠甲,骑在马上看着远处严严整整。不留一丝缝隙的整齐军阵,感受着他们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凌厉杀气,朱宸濠的心猛然沉到谷底。

王师到底是王师,有着横扫一切的气势,挡在朱宸濠面前的似乎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它将他的野心彻底切断在安庆城前,再也无法往前蔓延一步。

看着面前严整的敌军方阵,朱宸濠脸颊抽搐了几下,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迎着冰冷的晨风缓缓吸了一口气。

他还能赌一次。此生最后的一次。那就是朱厚照的生死!

朱厚照若真的死了,再严整的方阵对他来说都只是纸老虎,一戳就破,若朱厚照没死……

朱宸濠摇头。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朝大将凌十一扔了个眼色。朱宸濠环臂立于中军。缓缓闭上眼睛不言不动,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所思所想,只能从他不停颤抖的眼皮能看出他是何等的恐惧。不安。

披挂铠甲手执一柄开山大刀的凌十一收到眼色,立即策马驰向前军,在前军的最前列勒马,大刀半空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儿,然后沉声吐气喝道:“昏君正德已暴毙军中,尔等仍不知吗?百余年前永乐皇帝向宁王一脉许下重诺,江山共治之,今昏君已毙,尔等还不速速放下兵刃参见新君,更待何时?”

凌十一这番话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果只是几句阵前打击敌人士气的谣言也就罢了,可安庆大营里很多将士都知道,自从皇帝从天柱山回来后便一直没有露过面,任何人都没再见过他,以前那个端着饭碗乐颠颠到处串门,跟将士们同吃同喝聊得热火朝天的年轻皇帝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再加上最近军中确实谣言四起,都在悄悄流传说皇帝已死,只是宁国公和一众勋贵大臣们强行压下消息,秘不发丧……

世人皆知皇帝无子嗣,刚登基才三年,更没有定下太子人选,若皇帝果真死了,他们现在在给谁卖命厮杀?谁是叛逆谁是正统?

凌十一说完后的瞬间,王师军阵开始松动骚乱,军心士气很明显地出现了动荡。

朱宸濠见凌十一这番话竟起到了作用,不由两眼大亮,放眼望去,敌方军阵中虽有代表皇帝的明黄龙旗,但皇帝的銮驾和一应帝王仪仗俱无,中军主将位置只有一名穿着蟒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远处。

这个身着蟒袍的年轻人赫然竟是秦堪。

朱宸濠呆怔了片刻,接着大喜过望,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难道说……正德小儿果真被刺死了?天助本王也!

扭头朝凌十一投去一个无比赞赏的激动眼神,朱宸濠开声大喝:“李士实上前!”

李士实策马来到朱宸濠面前,在马上躬身拱手,抬起头时,表情和朱宸濠一样兴奋难抑。

“李先生,你速速上前劝说敌军归降,告诉他们,正德已死,本王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叫他们放下兵器,本王登基后当重重封赏……”

话没说完,一脸狂喜的朱宸濠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话头戛然而止,狂喜的脸色迅速变得疑惑,接着铁青,难看,如同活吞了只苍蝇般瞋目裂眦。

只见骚动不安的王师军阵内,两排手执玉如意,金瓜,金锤,节杖,节镗等皇帝仪仗的披甲武士从军阵中分开了人群,辟出一条空旷的大道,紧接着,空旷的大道尽头,一匹雪白夺目的白马缓缓行来,马背上,穿着金色铠甲,腰配龙泉宝剑的朱厚照一脸春风得意,微微勾着嘴角,不紧不慢地侧踢着马腹,朝前军阵中行去。

军心士气动荡不安的王师军阵内,诸将士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朝夕相处的年轻皇帝,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高贵气质,嘴角熟悉的略带轻佻的微笑……

三军阵前,将士们短暂的寂静之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杂乱的欢呼声最后化作了整齐的山呼。

“吾皇威武!王师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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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二章 安庆决战(中)

万马军前,一阵又一阵如同巨浪拍岸的欢呼彻底扭转了战局。

朱厚照努力强忍着仰天得意狂笑的冲动,非常矜持地骑在马上,并且频频朝向他欢呼的三军将士们挥手致意,气质高贵得一塌糊涂。

人群不远处,秦堪骑在马上,看着朱厚照这副无比骚包的样子,嘴角抽搐了几下。

别人不知道,但秦堪最清楚,朱厚照故弄玄虚搞出这么多名堂,等的就是这一刻,享受的也是这一刻,以一种救世主或力挽狂澜的英雄形象出现在士气即将崩塌的将士们面前,然后,无比得瑟的挥手,挥手……

当然,以朱厚照那跳脱的性子,或许他想做的还不止是挥手。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骚包无比的朱厚照终于策马行到秦堪身前,一脸兴奋的朱厚照朝秦堪挤了挤眼,这个表情告诉秦堪,朱厚照现在很爽……

“陛下出场时的走位很风骚,臣深深敬佩……”秦堪轻飘飘送上一记马屁。

朱厚照笑容里带着几许遗憾:“还行,不过走到一半时欢呼声四起,朕的马儿小小受惊摇晃了一下,朕在马上的英姿也不那么完美,可惜了啊……”

秦堪闻言神情迟疑:“要不……陛下重新出场一次?”

朱厚照目光一亮,显然对秦堪的提议颇为意动。

“陛下再出场时不用骑马,你骑头驴出来,照样欢呼四起。说不定更热烈……”秦堪送上忠谏。

朱厚照意动的表情顿时熄灭无踪,扭头瞪了秦堪一眼:“朕听出来了,这句不是好话!”

…………

…………

相比王师军阵的欢声如雷,朱宸濠的反军阵营中却一片死寂,人人脸上露出灰败之色,朱宸濠脸色更甚。

看着对面阵营中活蹦乱跳无比得意的朱厚照,朱宸濠的脸色黑得像一块锅底,伸手不见五指。

深深的绝望吞噬着朱宸濠的心,从朱厚照出现的那一瞬起,朱宸濠便知道这场叛乱之战输了。

绝望的目光空洞麻木地缓缓移动。最后投注到同样面无人色的凌十一身上。看到这个辜负他重望的山贼头子,朱宸濠的目光渐渐有了生机,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杀气。

“凌十一,你说朱厚照已死。现在你给本王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凌十一呆呆注视着敌军前阵里那个骑着白马频频挥手洋洋得意的朱厚照。脸颊上的冷汗如雨而下。

“王……王爷,末将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他应该死了啊!”脸色苍白的凌十一讷讷解释道。

“他‘应该’死了!但是,他现在却在对面活蹦乱跳,耀武扬威,凌将军,你何以教本王?”

看到朱宸濠眼中大盛的杀机,以及围在朱宸濠身旁神色不善的侍卫,凌十一身躯一软,从马上栽落在地,扑通一下跪在朱宸濠面前。

“王爷恕罪,末将,末将……”

此刻的凌十一不仅绝望,而且失望,那是对偶像的深深失望。

唐子禾怎会没刺死朱厚照?这不科学!

累了,从明天起,凌十一决定不再是唐粉……

然而,凌十一已没有明天了。

趁着他跪地俯首求饶的那一刻,朱宸濠目中杀机一闪,手掌狠狠一翻,身旁的侍卫闪电般抽出刀,刷的一下,寒光闪过,凌十一的头颅滚落在地。

朱宸濠憎恶地看了凌十一的头颅一眼,侍卫识趣将它一脚踹远,朱宸濠这才冷冷一哼。

阵前斩杀大将本是军中大忌,可是今日,朱宸濠已无所谓了,他已知道了这场战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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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军马上要发动了,臣请陛下退到中军阵内,这里太危险,据闻朱宸濠这些年收集了不少火器,这些火器可厉害得紧……”保国公朱晖苦口婆心劝着朱厚照。

欢呼声已渐渐停歇,朱厚照骑着跟他一样骚包的大白马,在军阵前沿策马来回兜着圈子,每兜一圈便引来将士们一记记忠心崇拜的眼神,朱厚照显然很享受这种眼神,业已不知在阵前兜了多少圈了。

站在客观角度来说,这种骚包的人很容易招来敌人的冷箭,金铠,白马,以及让人牙痒痒的欠揍笑容,简直比黑夜里的灯塔更抢眼,杀皇帝不犯法的话,秦堪都想对他来一发了……

来回又兜了几个圈子,大抵朱厚照自己也觉得有点累了,终于在秦堪面前勒住了缰绳。

“陛下尽兴否?”秦堪抬头淡淡朝他一瞟。

朱厚照笑道:“若不是朕身上的铠甲太重,朕还真想再兜十个圈……”

“既然尽兴了,陛下可否回中军坐镇,等着将士们将逆贼朱宸濠擒到陛下帐前。”

英姿焕发的朱厚照眉梢一挑,笑道:“朕大老远从京师赶到安庆,难道就是为了干巴巴看你们杀贼?”

旁边一些勋贵和大臣们慌了,这句话从向来顽劣的皇上嘴里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天官赐福般的好兆头。

“陛下千金之子,万乘之尊,万万不可……”

勋贵们的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忽然抬起手遥遥指向对面,吐气开声大喝道:“逆贼朱宸濠,可有胆与朕大战三百回合?”

说完朱厚照锵地拔出龙泉宝剑,一声长笑后脚跟狠狠一顶马腹,马儿长嘶不已,发力便待朝敌军阵营冲去。

所有人大惊失色,关键时刻,一双大手伸出来死命地抓住了朱厚照战马的缰绳,马儿叫了两声,不情不愿地停下。

朱厚照在马上一个趔趄,不由勃然大怒,扭头一看,抓住他缰绳的却是秦堪。

秦堪喘着粗气无奈叹息:“陛下,有勇气有魄力是好事,但是,……别玩真的,再说,这年头也不流行武将阵前傻傻拼命,军士阵后傻傻看戏了,陛下还是省省吧。”

保国公朱晖脸色苍白,浑身打着摆子,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刚刚被朱厚照吓的,见秦堪关键时刻拉住了朱厚照,不由后怕而感激地看了秦堪一眼。

机会难得,朱晖决定不能让这位不着调儿的皇帝再出什么幺蛾子了,于是朱晖忽然狠狠挥落了手中的黄色令旗,传令官见令旗挥落,策马大喝道:“全军进击——攻!”

轰!

千军万马冲阵,像一道磅礴恢弘的巨浪,狠狠拍向对面的反军阵营。(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三章 安庆决战(下)

决战并无太大的悬念。

从朱厚照露面那一刻开始,反军的士气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朱宸濠临阵斩杀大将凌十一,更让反军低迷的士气雪上加霜。

当朱晖下令全军进攻时,反军的阵式出现了凌乱不稳之状。

一万骑兵从王师军阵中率先冲出,然后在战场中央分兵,从左右两侧向反军阵营包抄,最后向反军的侧翼首先发起了冲锋。

仅只一轮冲锋过后,反军侧翼阵型已被王师骑兵大部冲散。

骑兵历来便是战场之王,而江西并不产马,数代宁王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组建一支有模有样的骑兵,尽管弘治年间三边总制杨一清奉皇命推行马政,毕竟年月不长,而且江西多水多山却少平原,受地理和气候环境影响,马政对江西来说总有一种“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憾然。

决战的第一轮冲锋立马便分出了高下,骑兵冲散了反军左右侧翼,紧接着中军前阵步卒开始列阵中路突进。万人前阵突进数百步后,王师前阵的黄色令旗再次挥落,漫天的箭雨密密麻麻朝反军中路激射而去,箭雨如过境的蝗虫,黑压压的一大片,射入反军人群中只听得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无数条鲜活的生命瞬间如时光般流逝……

一阵隆隆的战鼓声擂响,箭雨过后,王师中路步卒列阵朝反军阵营冲杀而去。

激烈的厮杀中,中军内的朱厚照心情激荡。年轻的脸孔涨得通红,几次欲拍马亲自冲锋,皆被秦堪和周围密密麻麻的侍卫们拦下,朱厚照坐在马背上急得抓耳挠腮,座下的马儿仿佛也感到了主人的焦急,不安地来回兜圈刨地,不时打出一个很不高兴的响鼻。

远处,骑兵又开始了第二轮冲锋,而向前挺进的中军已跟反军碰撞上了,开始陷入惨烈的厮杀搏命。

朱厚照急得眼珠充血。从马背上直起了身子。

“朕要亲自冲锋!”

“陛下千金之体。坐不垂堂,不可轻身犯险!”保国公朱晖仍是一句硬邦邦的话。

朱厚照亲征,肩上责任最重的莫过于秦堪和他,军中仅只两位国公。除了指挥打仗。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皇帝少了一根寒毛。否则回到京师他们二人会死得很惨。

尽管理解朱厚照少年心性和极度渴望杀贼除逆的急切心情,但秦堪的意思也和保国公一样,朱厚照的身份太重要了。他若真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秦家少说也是满门被诛的下场。

“朕要亲自冲锋!”朱厚照的脸涨得更红了,眼中怒气勃发,发飙的前兆。

朱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前方战势,口中淡淡道:“陛下别闹,老臣宁死也不会让你跨出中军一步的。”

“你……你个老混帐!老狗才!胆敢拦着朕杀贼,你以为你是国公朕便杀不得你吗?”朱厚照气得扬起马鞭,狠狠给朱晖的后背抽了一记。

马鞭抽在朱晖后背的铠甲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但朱晖仍纹丝不动,连头都没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战场。

一旁的秦堪看不下去了,叹道:“陛下万乘之尊,御驾亲征已足够证明陛下是有胆量有魄力的英武帝王了,亲自冲锋这么危险的事还是算了吧……”

“朕千里迢迢从京师赶来,就是为了亲手将叛贼擒下,献于祖宗太庙前,耀我不逊太祖和永乐大帝的赫赫武功,结果却连一个贼子都没杀过,这能叫‘御驾亲征’吗?”

秦堪眨眨眼:“要不……臣给陛下在后军阵中辟出一块空地,叫上数百侍卫,陛下来个禁中演武?”

朱厚照眉头一竖便待发火,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忽然恢复了平静,竟点头答应了秦堪这个看似荒谬的建议。

这下换秦堪心中不安了,凑近朱厚照压低了声音:“陛下有阴谋?”

朱厚照大怒:“朕在后军阵中演武过过干瘾也不行么?”

秦堪眼角抽了抽,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侍卫在后军中腾一块空地出来,让这小昏君过干瘾。

…………

…………

前方战场的厮杀仍旧惨烈,反军从交战开始便现出了很明显的颓势,王师骑兵破坏了两翼阵型,中军又气势如虹杀入了敌阵,反军至此可以说是节节败退,朱宸濠败局已定。

秦堪和朱晖并没有参与冲杀,显然这二人比朱厚照成熟多了,不该玩命时他们比谁都珍惜自己的命。

两位国公骑在马背上,冷静地看着战场的局势变化,秦堪不时扭过头,密切关注朱厚照的动态,小昏君实在令人不省心,一个疏忽便能让他钻到空子。

当战场的情势陷入白热化的鏖战之际,该发生的变故终于还是发生了。

秦堪身后的后军空旷地带,本来领着两队禁宫侍卫佯攻佯守,演武演得像模像样的朱厚照忽然高声嘶吼起来。

“我大明堂堂男儿丈夫,当杀贼立功,光耀祖宗庙堂,怎可学妇孺小儿躲在后阵安享其成?众将士热血未冷者,随朕冲锋!”

话音落地,秦堪和朱晖大惊失色,急忙拨转马头向后阵驰去,然而朱厚照早有预谋,话刚说完便狠狠在马臀上抽了两记鞭子,马儿吃痛,嘶鸣着朝后阵侧翼冲去,朱厚照身边上千名侍卫也急了,不管他们认不认同皇上亲自冲锋厮杀,皇上已然冲了出去,他们也不敢不跟上。

骤然间变故顿生,一身金铠的朱厚照扬着龙泉宝剑一马当先,后面跟着上千名气急败坏的侍卫,这支千人的骑兵队伍很狡猾地绕过前方阻拦的王师中军,从后军阵的侧翼绕过中军,就这么非常突兀地朝战场冲去。

变故不止朱厚照这一桩,皇帝都骑马亲自冲锋了,稳居中军谈笑风生的勋贵们也坐不住了,诸勋贵皆是开国武将后裔,爵位和胆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敢主动上战场的人就没一个怕死的,都想在如今为数不多的战争里再捞几件功绩巩固自己的爵位甚至加官晋爵,皇上都冲出去了,他们岂有不凑热闹之理?

于是朱厚照刚冲出去不到三个呼吸间,诸勋贵愕然面面相觑,接着各自脸上露出喜意,然后领着各自府上的武士和侍卫也鞭马冲了出去,领头的勋贵年轻俊秀,唇红齿白,赫然竟是吃货小国公徐鹏举,他骑着一匹和朱厚照一样骚包的大白马,手里拎着一只镔铁节镗,哇呀呀怪叫着一路绝尘,一众勋贵紧跟其后,一大群人兴高采烈策马狂奔,如同一群流氓进村抢良家妇女似的,令人分外闹心。加上各勋贵的府丁侍卫大约两千来人,阵不成阵,型不成型,一帮子人乱七八糟地冲向了对面的敌阵……

秦堪和朱晖吓得脸色苍白,胆战心惊,别的勋贵要送死他们管不着,可朱厚照万万不能出事啊……

秦堪狠狠抽了胯下马儿一记鞭子,马儿嘶鸣着风一般冲了出去,匆忙中秦堪犹不忘扭过头吼道:“朱老公爷压阵统军,我去保护皇上……神机营将士全部随我出阵护驾!”

两千余肩挎两支鸟铳的神机营将士闻令纷纷打马,紧随着秦堪从中路直接向对面敌营冲杀而去。

战马疾驰,晨风呼呼灌入耳中,秦堪迎着风艰难地眯着眼,一边鞭马一边寻找着朱厚照那道金色的影子,心中不由大急大恨。

果然一不留神便让这小昏君钻到了空子,这个空子可钻得有点大,万一朱厚照有个三长两短,以秦堪如今在京师朝堂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奇差人缘,没了朱厚照的庇护,满朝文武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他,这个“收拾”,轻则满门抄斩,重则诛灭九族啊。

秦堪脸孔扭曲变形,不知是被猛烈的晨风吹的,还是被朱厚照气的。

双方军阵相隔不过两里,快马转瞬便至,秦堪放慢了马速,被自己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护侍着,在千万人厮杀的战场边缘游走。

眯着眼费力地寻找着朱厚照的身影,终究还是跟过来的丁顺眼尖,忽然抬手指着战场中央,喜道:“公爷,陛下在那里,他暂时无碍!”

秦堪放眼看去,却见朱厚照一身金色铠甲,手里挥舞着龙泉剑,看似威风凛凛实则毫无章法地在反军阵中胡乱劈砍,无论是厮杀还是冲阵,表现得业余之极,朱厚照身边的侍卫倒也敬业,近千人围成一个大圈,将朱厚照保护得天衣无缝,配合他做戏般隔一会儿便故意放一名反军军士过来让朱厚照乱砍一通过瘾,饶是如此,朱厚照的胸前背后仍中了两三支冷箭,不过他穿的铠甲太坚固,箭矢并未入体,只是稳稳地插在铠甲的铁叶夹缝中,看起来颇为吓人。

秦堪眼睛都快喷火了,久悬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手一扬怒喝道:“神机营,列阵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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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四章 鹏举冲阵

神机营听到秦堪的命令,立即非常利落地下马列阵,两千余人在战圈外围很快列成了三排横队,老练地取下肩上的鸟铳,吹燃了火绳,随着各自百户的命令,动作划一将鸟铳平端,然后前排单膝跪下,二排站立,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对朱厚照发起集体冲锋的反军。

“放!”

随着神机营总兵的一声令下,无数反军顿时中弹倒地,没等反军回过神,第二排神机营将士很快补充到第一排蓄弹待发,而第一排的将士则飞快闪到最后一排,一边列队一边装填弹药,如此周而复始……

领神机营出阵不是秦堪一时性起。

作为一个穿越者,秦堪深知热兵器的重要性,在冷兵器和热兵器的选择方面,秦堪下意识更倾向于热兵器多一些,他知道这些装填麻烦,过程繁琐,令所有大明武将文官瞧不上眼的鸟铳,在稍稍改良后会发挥出多么令人恐惧且无可抵挡的威力。

如今大明的鸟铳虽然还是火绳点火的老旧方法,但秦堪希望能多让热兵器在战争中露露脸,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然无息地改变朝堂文官武将们的思想,也悄然无息地改变战争的结果……

大明的火器发明如今已到了一个非常蓬勃的时期,各式各样的火器充斥军中,但利用率却并不高,因为火器还存在着譬如装填繁琐,意外繁多,而导致贻误战机等等缺点。武将军士们往往更相信手中冰冷的刀剑,秦堪想做的,便是将这些老旧的思想慢慢扭转过来。

神机营果然没让秦堪失望,两排枪响过后,朱厚照的外围已躺满了上百具反军尸体,反军见势不妙,只好放弃朱厚照这个令人眼红心热的皇帝,掉转了刀口结队朝神机营扑杀过来。

混乱厮杀的乱军之中,上千人的结队冲锋有着不弱的声势,反军的士气固然已低落到极致。但这些反军大部皆是山贼盗匪出身。骨子里有着野兽般舍命一搏的狠劲儿,越是绝境越凶残,见神机营的鸟铳厉害,反军们如受了伤的困兽般爆发出最后的疯狂。

由于装填弹药的繁琐过程。目前的神机营在两军对阵中并不讨好。偷袭一下敌军还能占点便宜。若与敌军面对面相抗便捉襟见肘了,特别是一团混战中,与敌军捉对厮杀的话神机营显然不是对手。

反军很快拼着伤亡冲过百步射程内的死亡地带。冲到了神机营咫尺之地,此时鸟铳已根本发挥不了威力,在总兵的命令下,神机营将士索性扔了火器,抽出佩带的刀剑与反军激烈厮杀起来。

随着神机营的伤亡渐渐增大,厮杀的战圈也离秦堪越来越近。

秦堪的心跳得很快,额头慢慢渗出了汗珠,仿佛重新经历着当初辽河边的惨烈战况,看着神机营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去,秦堪咬了咬牙,冷着脸抽出了腰侧的佩剑,这把剑对秦堪来说原本只是装饰用的,没想到自己居然真有用到它的一天。

秦堪身边的丁顺和数十名侍卫们神情也紧张起来,和秦堪的想法一样,他们也觉得当初辽河一战的那一幕重现在眼前了,只是……当初惨烈的景象,今日还会重演吗?

此时此刻,双方主力在战圈内拼命,一旦陷入混战,双方的阵型便已散乱,各自皆以百户为单位搏杀,战场一片混乱,四处充斥着迷蒙的硝烟,仿佛忽然间弥漫着一阵浓雾,谁都没看到战圈之外的朱厚照和赶来救驾的秦堪,尽管相距咫尺,但秦堪的情势却陷入了危急之中。

丁顺眼睛充血一片通红,拔刀在手死死瞪着即将冲来的反军,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神情凶狠如狼。

秦堪心头却是一片宁静,看着挡在他身前的丁顺和诸多南京的老部下,心头充满了暖意。

一个文弱书生,数次面临战阵绝境,感动的是,每次都有这帮老部下奋不顾身先挡在自己身前,这辈子能认识他们,委实是自己的幸事,只希望大家都能一起活到老,老到头发牙齿掉光,那时坐在一起喝着茶,品着酒,悠闲地谈论起当年一起度过的风雨,一起在这世间留下的传奇……

“公爷,属下拼死将公爷送到陛下侍卫的保护圈里,那里暂时安全!”丁顺扬着刀,语气急促。

秦堪叹气,嘴角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笑意:“又是让我先撤退,难道我在你心里是个贪生怕死的上官么?你哪次见我先退过?”

丁顺一呆:“没……没有。”

“所以,别说废话了,结阵准备迎敌!”秦堪语气转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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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机营鏖战一处的反军将领显然不笨,混战中迅速抽调出两三百人出来,扬刀朝秦堪所站的方向一指,两三百人如同两三百匹饿极的狼,眼中冒着绿光便包抄过来。

丁顺紧紧握着刀,厉声喝道:“列阵!”

三十余名侍卫一言不发列成一排,齐齐挡在秦堪和反军之间。

“杀!”

论战阵经验,丁顺好歹也历经大小数战,懂得先发制人的道理,于是抢先对反军发动了进攻。

三十余柄雪亮的钢刀劈落,然后动作整齐划一地收回,阵列丝毫不乱,数名反军猝不及防被劈中,惨叫着倒地。

秦堪下了马,神情一片清冷,抿着唇跟在丁顺和老部下身后,尽管反军人数十倍于己,但奇怪的是秦堪此刻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心。

士气如虹,但毕竟反军人数众多,情势似乎越来越危急。

秦堪正在思索对策的当口,变故再次发生,这次显然是好消息。

一串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嚣张跋扈到不行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舅子的反贼你们眼瞎了!看见小爷至此还不速速自己把脑袋割了顺带着把你家姐妹都送上来?”

紧接着一片轰然大笑,笑声里透着无比混帐的嚣张劲儿。(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五章 兵败安庆

听到这些嚣张至极的笑声,秦堪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能把打仗拼命这么惨烈的事干出逛窑子喝花酒味道的,除了小公爷徐鹏举和南京那帮纨绔勋贵子弟还能有谁?

不得不服他们,就凭他们这股子任凭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大无畏精神,这帮家伙实在不应该当纨绔,打土豪分田地闹革命才应该是他们的宿命。

硝烟迷蒙里,一支两千来人的队伍突兀地出现在秦堪身后,各勋贵府上的府丁护院手执兵器将这些少爷们牢牢保护在中间,纨绔们说是率队杀贼,实则是在府丁护院的保护下悠哉乐哉来战场上闲逛,增长一下见识而已……

能被勋贵府上收为府丁护院,他们的来历自然也不简单,绝大部分皆是百战余生的军户,有着祖传下来的杀人手艺,对付现在这种档次反贼委实不值一提,所以他们将自己的阵型列成一个圆,一边冲阵杀贼一边保护圆中的少爷们,看起来竟仍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见徐鹏举和众纨绔们骑着马如同一群街痞流氓踏春寻芳似的驰过来,秦堪不由大喜,急忙朝徐鹏举扬了扬手。

徐鹏举这时也瞧见了秦堪,见秦堪和三十多名侍卫被两三百名反贼团团围住,徐鹏举呆了一下,不由大怒。

“他娘的,敢围老子的兄弟,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明年就要当魏国公的小公爷……弟兄们,一起上。揍他们!”

轰!

纨绔们如一群看见麦子的蝗虫似的,呼啦一下全部面目狰狞地冲过来了。

与神机营杀得难分难解的反军一见纨绔们的阵势,纷纷面如土色,不待将领下令,各自找个了方向一哄而散,然后……被纨绔的府丁护院包抄上去追杀痛揍。

徐鹏举和一众纨绔策马驰到秦堪面前,瞧着秦堪嘿嘿怪笑:“记住啊,你欠我一命,这人情可欠大了,不给我做十顿八顿披萨偿还不了……”

秦堪苦笑道:“几年过去了。小公爷的登场亮相仍是那么的闪亮。不羁……”

“可你的样子为何不大高兴?”

秦堪笑容更苦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居然被一个比混帐好不了多少的纨绔救了,心里实在太憋屈。

“此时此地,我总不能对小公爷的登场亮相表示太多惊艳吧……”上下打量了徐鹏举一眼。秦堪奇道:“今日欣见小公爷在战场上竟如此神勇。……你是来战场找东西吃的吗?”

徐鹏举怒了:“我是吃货吗?啊?我是吃货吗?我不是啊!这见鬼的战场杀得尸山血海的。有什么东西能吃?”

秦堪叹道:“除了被杀的战马,似乎确实没东西吃……我现在相信小公爷如此神勇果真是为了报效朝廷了。”

徐鹏举又呆了一下,目光露出期待之色:“被杀的马?马肉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

…………

有了徐鹏举和一众纨绔。当然,主要是纨绔们府里的府丁护院的加入,再加上神机营将士,秦堪很快稳住了阵脚开始反击,并下令缓缓朝朱厚照所在之处移动,数千人列成战阵且战且行。

秦堪所部很快与朱厚照的一千侍卫会合,两军合为一军,秦堪和纨绔们也被侍卫们重重保护在阵型中央,再次见到朱厚照,秦堪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忠心,这要换个暗藏祸心正好又憋了一肚子邪火的臣子,没准这会儿趁着混战已给朱厚照捅黑刀了……

秦堪深深觉得自己的为人处世简直处处符合了圣人的标准,找时间应该把王守仁脑袋上的圣人帽子抢过来戴自己头上才对。

“哈哈,秦堪你也来了,你一个文弱书生竟也敢冲锋陷阵,非常了不起!”朱厚照浑然不见秦堪的脸色多么阴沉,没事人似的拍着秦堪的肩豪迈大笑。

“陛下谬赞,臣也不想冲锋陷阵,纯粹被逼的……”秦堪咬着牙道。

“这会儿别跟朕谦虚,好样的,和朕一样是条好汉!”朱厚照犹自不忘顺带着给自己脸上贴金:“回京后朕对你大大封赏,决定封你为……冷箭!”

一支迎面而来的冷箭被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磕飞。

“冷箭?臣……不想当冷箭!”秦堪老脸发绿了。

朱厚照哈哈笑了两声,却听一众纨绔忽然齐声道:“臣请陛下带领臣等冲阵杀贼,为社稷立功!”

这群纨绔大部分皆是年轻人,其中少部分是家中嫡长子,承袭了父辈的爵位,更多的却是家中的二子三子甚至是庶子,他们继承不了爵位,也当不了官,若想有个敞亮的前程,只能从战场上捞取军功。

世上所有事物皆有两面性,这群人欺男霸女夺田砸店的龌龊事没少干,可恨却又可怜。

秦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回头狠狠瞪了这群纨绔们一眼,道:“陛下万万不可,臣请陛下速速回中军,陛下系江山安危于一身,不可轻身犯险!须知土木堡前车之鉴在前……”

朱厚照刚才亲手杀了不少反贼,正是少年心气最旺之时,闻言立即道:“不行,朕要做那斩将夺旗的大将军,大将军怎可临敌退缩?秦堪,朕这辈子能驰骋纵横沙场的机会还有几次?”

秦堪不说话了,定定看着朱厚照那张年轻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不得自由的苦闷。

是啊,朱厚照还不到二十岁,但他这辈子能纵横沙场快意人生的机会还有几次?回到京师,他又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寸步也离不开那座奢华堂皇的樊牢。

秦堪咬了咬牙,拱手道:“既然陛下有心杀贼。臣敢不附诸骥尾。”

朱厚照笑了,目光充满了暖意:“秦堪,你是真正懂朕的人。”

深吸了口气,朱厚照看着远处已陷入厮杀白热化的战场,忽然扬起手中宝剑遥遥一指:“众将士,朝廷养军千日,只为杀贼保国,亲手搏取一番功业光耀祖宗门楣,功业即在眼前,尔等还等什么?”

众纨绔和将士顿时沸腾。士气瞬间被朱厚照提至顶点。纷纷高举刀剑大吼。

“杀贼!”

“杀贼!”

朱厚照长声一笑,目中忽然露出煞光,狠狠抽一记马臀,向战场最中央冲杀而去。

皇帝身先士卒。纨绔和一众将士顿时气贯长虹。如一群下山的猛虎露出狰狞的獠牙。狠狠向朱宸濠的反军扑去。

一面明黄色的龙旗在战场上高高飘扬,旗上的金龙张牙舞爪,凶态毕露。龙旗所过之处。正在厮杀的王师将士齐声欢呼,两千人的队伍迅速汇聚成四千人,六千人……直至最后,近万队伍随着龙旗指处,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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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幕幕鲜血迸溅,遍地皆是残肢断臂,充耳皆是哀嚎哭叫。

朱宸濠此刻心如死灰,他只能看着这些年辛苦收拢的反军被一支支无情的锋利长矛刺穿,一件件花了银子明里暗里买来的军械被蛮横地拆卸破坏。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前面几任宁王宁愿隐忍百年也不贸然造反的原因。

造反,果然不是那么好造的,数代宁王里,唯他朱宸濠最沉不住气,最狂傲自大,于是失败的结局也早早注定。

形势越来越坏,朱宸濠眼睁睁看着朝廷军队冲锋,看着两军如彗星相撞,也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多年积蓄起来的力量被朝廷大军一口一口地吃掉,反军节节败退,直至最后,战圈已蔓延到他的前方不远处……

随着两侧骑兵一轮一轮来回冲杀,敌营中军的火炮一轮又一轮的轰击,朱宸濠麾下的将士人数越来越少,他们有的被朝廷大军吓破了胆,直接扔下兵器抱头逃出了这块仿如修罗地狱般的战场,还有的以各种悲惨的姿势死在战场里,举目四顾,朱宸濠赫然发现自己的军队竟已不足万人。

失败了啊,果真失败了。

野心不是好东西,但它也需要酝酿的,跟美酒一样,酿得越久越香醇,味道也越好,一旦太早饮下,收获的绝不是满嘴芬芳。

朱宸濠的野心暴露得太早了,他迫不及待拍开了这坛陈酒的泥封,迫不及待品尝它的美味,结果却只尝到了满嘴酸涩。

被硝烟熏得满脸乌黑的李士实生涩地举着一面盾牌,挡下几支射向他的冷箭,踉跄跑到朱宸濠身前,惨然笑道:“王爷,我军败局已定,求王爷速退!”

“本王……”朱宸濠想说两句壮胆提气的话,张嘴半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朱宸濠不是枭雄,更没资格充英雄,他只是个从小被养在温室里的野心家,他有胆子造反,但没有勇气从容面对死亡。

“王爷速退!咱们还有南昌,还有鄱阳湖上的四万水军!咱们并未绝望,王爷仍有东山再起的资本!”李士实泪痕满面重重跺脚,说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豪言壮语。

数支冷箭如毒蛇瞄准了猎物,阴狠地从不知名的暗处射来。

朱宸濠浑身一颤,眼中的惧意无可掩饰,李士实眼疾手快举起盾牌,冷箭射在盾牌上碰击出当当脆响,听在朱宸濠耳里,仿若丧钟。

“王爷,别犹豫了,朱厚照领军杀过来了!”李士实焦急的声音带着哭腔。

朱宸濠身躯剧震,抬首望去,见百丈开外一面明黄龙旗迎风招展,龙旗下面,数千披甲军士如一道黑色的巨潮向他席卷而来,黑潮之中,一道穿着金色铠甲满面煞气的身影起伏冲刺,赫然竟是皇帝朱厚照。

朱宸濠心中百味交杂,他一直是看不起朱厚照的,他一直认为朱厚照除了命好投了个好胎,根本一无是处,事实上朱厚照登基后的表现也并没让他失望,确实是无比昏庸,然而今日,那个他心目中的昏君正身披金铠,无比英武地领着千军万马,将他打败在安庆这个战场上。

“我们撤!”

看着前方不停左劈右砍的朱厚照在人浪中起伏翻腾,朱宸濠满面怨毒地掉转了马头,在侍卫的簇拥下迅速脱离了战场,向南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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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的战场位于安庆城外天柱山麓尾,麓尾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岗上,一身黑衣的唐子禾慵懒地倚在一棵参天古树的顶端。

上午的阳光像一条条金色的线条,透过黑色的树影倾洒在她的身上,身着黑衣的她却非常巧妙地躲在树枝桠的暗处,仿佛与树影融成了一团,任谁也没有发现。

这里是战场的边缘,从开战到现在,唐子禾甚至亲眼瞧见无数扔掉兵器的反军军士匆忙而仓惶地从她身下的树丛中逃窜而去,也只有唐子禾这种胆大的女人才敢离战场如此之近。

黑暗的树影里,唐子禾一双妙目却亮若寒星,眼中闪烁着微微兴奋的光芒,耳边听着冗长苍凉的牛角号,催人奋进的隆隆战鼓,看着遍地旌旗舒卷,金铁相击,千矛丛集,万矢齐发,那波澜壮阔的场面,那荡尽千军的气势,令唐子禾深深着迷,沉醉。

“这……才是战争,才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唐子禾阖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示出此刻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很久以前,她也属于战场,她也曾指挥着千军万马,凛然不惧地向世间无上的强权发出挑衅,战场上那回肠荡气的一幕幕景象,至今仍在她梦里盘旋。

定了定神,唐子禾忽然露出苦笑。

一个男人,毫不留情地狠狠砸碎了她的梦,把她从皇图霸业中惊醒,然后她醒了,看着满目疮痍,听着哀嚎哭喊,她明白了自己欠下了多重的罪孽。

波澜壮阔的战场,从此不再属于她。(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不取功劳

唐子禾本不该出现在安庆城外的战场边缘,她早已不属于这里。

但她还是来了,因为牵挂。

千军万马混战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个毫无武艺毫无自保能力的家伙尽管被身边侍卫团团保护,然而万一出了什么事呢?一支暗中射来的冷箭,一颗反弹飞溅的流石,一次猝不及防的失蹄……

战场上发生的意外和死亡太多了,唐子禾亲眼见过无数次,凡事关心则乱,她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在安全的地方等待结果,于是她来了,早在这场决战开始之前,她踏着清晨蔼蔼薄雾,渡河穿林藏在这个最隐秘也是视线最佳的位置。

经历过短暂的心情起伏之后,唐子禾渐渐平静下来,对那壮阔的战争场面视而不见,开始在两军接阵厮杀的人群中寻找那抹熟悉得仿佛刻入骨子里的身影。

战场太大了,唐子禾找了很久都没找着,于是轻松地舒出一口气,嘴角露出甜美的笑容,她想他,想看见他,但她绝不愿在这厮杀搏命的战场上看见他。

朝廷王师风卷残云,步步紧逼,反军苦苦抵抗,却节节败退。唐子禾也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人,粗略地扫了一眼,便知这场决战朝廷胜局已定,没什么悬念了。

唐子禾的笑容越来越甜,一双清澈如水的妙目弯出两道美丽动人的弧线。

胜局已定,他也没有任何危险。唐子禾决定离开了,她有很多事要做,她欠下的罪孽仍未还清,只有把欠世人的全还清,她才有资格见他,才能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然后仰起干净无愧的脸问他,什么时候娶她。

留恋地再看了一眼战场,这里面一定有她魂萦梦牵的人,然后。唐子禾从大树的枝桠上悄然起身。

谁知起身的那一刹。唐子禾的动作忽然凝固。

战圈的外围,一面明黄龙旗下,一个穿着金色铠甲的年轻人执剑劈杀,英勇剽悍。这个金铠年轻人并不是唐子禾关心的重点。她看到的重点是。这个年轻人的旁边,同样穿着银色铠甲的秦堪也手执着一柄长剑,随着骑兵的移动。正笨拙而吃力地挥剑劈刺。

唐子禾吃了一惊,紧接着俏脸浮上寒霜,洁白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咬得下唇失了血色,眼中充满了怒火和浓浓的担忧。

“这个……这个不要命的混蛋!你以为你是绝世武将,能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吗?”唐子禾气得娇躯瑟瑟发抖。

尽管秦堪身边有无数侍卫用身躯和刀剑死命地保护着他,无数刺向他的长矛箭矢都被侍卫格开,可唐子禾仍清楚地看见好几次长矛仍险而又险地从秦堪腋下或颈边穿刺而过,只差那么一寸一分,便是战死沙场的下场。

险象环生的一幕幕映在唐子禾眼底,唐子禾满腹气愤,满腹担忧,好几次想冲进战场帮秦堪,最后却只能颓然地坐在枝桠上,又气又怨地盯着远处的他。

这是战场,不仅危险瞬息万变,而且她根本不可能走进去,两台巨大的绞肉机正在高速运转,接近它的下场只能是眨眼间灰飞烟灭。

唐子禾只能焦灼又强自耐心地等待,祈祷那个不要命的家伙命大福大,上天会保佑他毫发无伤。

等待并不漫长,因为战势的顺利推进,反军失了斗志而节节败退,朱厚照和秦堪的推进速度很快,负隅顽抗的反军被斩杀之后,反军的士气愈发一落千丈,随着军阵中不知什么人高喊了一声“逆贼朱宸濠逃了!”,终于将反军仅存的最后一丝士气推落谷底,再也没人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了。

直到此刻,唐子禾才放下了高悬的心,咬着下唇恨恨地剜了一眼战场中间骑在马背上气喘如牛的秦堪。

“文弱书生,堂堂国公,竟敢领兵冲阵厮杀,这是你该干的事儿么?下回你再出征,我先给你下点麻药,让你连战马都跨不上去……”唐子禾喃喃自语,忽然噗嗤一笑,接着转过头,一双妙目望向南边,朱宸濠只领着千余残兵,丢盔弃甲仓惶逃远。

唐子禾蹙眉注视许久,美眸忽然露出杀机。

再次留恋地看了一眼远处坐在地上休息的秦堪,唐子禾从枝桠上起身,动作敏捷地下了树,最后翩然朝朱宸濠逃离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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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濠兵败,败得很彻底,六万步军几乎全军覆没,他只带了千余残兵仓惶逃走,余者非死即降,作为失败的典型,他的表现很成功,完美地向世人演示了窝囊到什么地步的失败才叫真的失败。

宜将剩勇追穷寇,对朱宸濠这种包藏祸心又没什么大本事的人,朝廷自然要追杀到底,敢造反就必须有敢死的心理准备,你敢死朝廷就敢埋,而且最后不论你想不想死,朝廷还是要埋,胜利者才有话语权。

王师追兵接二连三地派出去,锦衣卫和东西二厂也忙了起来,从安庆到南昌这一路,厂卫探子上天入地,搜林穿山,绝不错过一丝反军逃窜的消息,也不错过任何一个曾经敢跟朝廷动刀子最后又扔掉兵器逃远以为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反军军士。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大明的“天网”就是厂卫。

作为胜利者的朱厚照本该大肆庆贺狂欢,但朱厚照却在帅帐内大发雷霆,没有任何胜利者该有的喜悦。

朱宸濠逃了,意味着这次的胜利并不彻底。朱厚照或许在国事政务方面马马虎虎得过且过,但在军事方面无疑是个非常挑剔的完美主义者,对他来说,全歼敌军活捉敌将才算真正的胜利,朱宸濠的逃走无疑给他的胜利事迹抹了黑,朱厚照无法接受这样的胜利。

皇帝龙颜大怒,下面随军出征的勋贵大臣们诚惶诚恐,而秦堪却很聪明地暂避风头。

秦堪很理解朱厚照的心情,身为皇帝,豁出性命以万乘之尊亲自在战场上冲阵杀敌。这是古往今来的皇帝绝少能做到的。朱厚照却做到了,原本是一桩流传千古的佳话美谈,结果拼了半天老命却让敌人的主帅跑了,佳话美谈显然被大大打了个折扣。变得有些啼笑皆非。不伦不类了。换了谁都会发脾气。

理解归理解,秦堪没有往枪口上撞的犯贱爱好,大战结束后朱厚照擂鼓聚将。准备对下面的将领们开批判大会泄泄心头邪火时,秦堪找了个督促锦衣卫追缉反军将领的借口,在众多勋贵和大臣们羡慕的目光里匆匆离开大营,进了安庆城。

…………

…………

城外刚刚经过一场大战,但安庆城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座自古兵家必争之城仍是那么的繁华,平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商贾们牵着驮货的骡子马儿,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举着旗幡的货郎们沿街扯着嗓子叫卖,偶尔也能看到小贩们跟街边大婶大妈们为了一文两文钱争得面红耳赤,吵闹中都带着几分生活里的祥和安宁。

穿着一袭宝蓝色儒衫,手中把玩翻转着一柄象牙骨折扇,腰间的玉佩随着步履有节奏地来回晃动,一身富贵公子打扮的秦堪负着手在街上闲逛,十余名侍卫穿着便装三三两散布在秦堪周围。

抬眼看着城中的繁华景象,秦堪若有所思,欣然叹道:“若天津有朝一日能有这般繁华,开海禁差不多就到火候了,可惜,要在天津看到这般景象,至少还得等三五年才行……”

一身家丁打扮的丁顺凑上来笑道:“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又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津目前一切都在按公爷的想法慢慢变好,公爷莫太心急。”

秦堪诧异地看了丁顺一眼,笑道:“难得听到从你嘴里冒出两句文雅句子,你是鬼上身了还是脑袋刚渡过雷劫了?”

丁顺笑容一滞,委屈道:“公爷,属下为了能多为公爷分忧,最近读了不少书呢,公爷何必损属下……”

秦堪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自己众多老部下里,唯丁顺用得最顺手,该拼命时拼命,该油滑时油滑,在秦堪面前进退有据,颇识分寸大体,更难得的是一番赤诚忠心不掺一丝虚假,这也是秦堪不遗余力提拔升赏他的最大原因。

“公爷,朱宸濠跑了,陛下此时正龙颜大怒,咱们锦衣卫消息众多,若能抢在地方卫所的前面将朱宸濠活擒,献于陛下阶前,必是大功一件,陛下大喜之下说不定二话不说给公爷封个郡王什么的……”

秦堪脚步一顿,随即没好气地踹了丁顺一脚,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我大明的王爷是那么容易封的?我这国公才刚当上几天呐,陛下若再给我封王,你觉得满朝文武会答应吗?”

丁顺满不在乎笑道:“管他们去死,当初陛下欲封您国公,满朝文武也不答应,结果怎样?公爷随便想个法子,管教他们乖乖闭嘴……”

“上次晋封国公之事多么艰难,你不是没看见,若陛下再给我封王,那些文官武将们肯定二话不说,趁着夜深人静一个个吊死在我国公府大门前,大清早开门一看,门廊子下面齐崭崭跟晒腊肉似的挂一大串尸体,我晦不晦气?”

丁顺呆了一下,想象国公府门廊下面高高悬挂一大串尸体的壮观场面,脸色一白,不由狠狠打了个哆嗦,显然也被恶心到了。

“公爷,封不封王且不说,若能活擒朱宸濠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功劳,足可记入史册彪炳千秋了,这桩功劳不可不取啊。”丁顺犹不死心地劝说。

秦堪脚步放慢,沉思道:“下面有消息了吗?朱宸濠逃往哪里了?”

“卫中探子来报,朱宸濠兵败之后领千余残兵往南昌方向而去了……”

秦堪想了想,嘴角露出笑容:“这桩功劳大抵跟我无缘了。”

丁顺急了:“为什么?谁敢抢咱们锦衣卫的功,属下活劈了他!”

“朱宸濠兵败只有两个方向可逃,一是南昌,那里是他的老巢,二是离南昌不远的鄱阳湖,湖上还有朱宸濠数万水军,回鄱阳湖收拢旧部,他仍有一搏之力,照我估计,他多半会先回南昌城,但在回南昌城的半路上,他又会改道逃往鄱阳湖。”

“为何改道?”

秦堪悠悠道:“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南昌城应该已在王守仁手里了。朱宸濠逃亡半路得到消息,怎能不改道?”

丁顺大惊:“锦衣卫尚无任何消息传来,公爷怎会知道的?”

“因为我相信王守仁不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他若错过,便不是王守仁了。”

丁顺听得云山雾罩,瞧着秦堪一脸高深莫测很厉害的样子,丁顺挠挠头,接着凶相毕露:“姓王的跟公爷是知交好友,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抢公爷的功劳,这是趁火打劫呀!”

秦堪斜睨着他:“要不,你去把王守仁祖坟刨了,以泄心头之恨?”

“他祖籍在哪儿?”

秦堪气得一脚将他踹了个趔趄,怒道:“不争气的东西,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以为这是好事吗?功劳越大越显眼,就算皇上不猜忌我,满朝文武能容得下我吗?一两件功劳是好事,功劳太多便是自取灭亡之道。”

丁顺唯唯称是,也不知真懂还是假懂,秦堪想了想,道:“你以我的名义给追击朱宸濠的追兵下令,让他们现在马上改道往鄱阳湖方向汇集,堵住朱宸濠与鄱阳湖水军反贼会合的道路,逼朱宸濠只能在南昌城附近躲藏逃窜……”

秦堪望着天空,嘴角浮起了笑意:“这一次,我要送一桩泼天的功劳给王守仁,这个功劳也应该是他的。”

丁顺似懂非懂,却跟狗脸似的立马转了风向:“是是是,公爷与王大人是知交好友,功劳谁得都一样,公爷常说王大人是千年才出一个的妖……不,圣人,圣人自然需要一点功劳点缀,其实属下也觉得吧,王大人这人不错,讲义气又知趣儿,上次在京师还请属下逛了一回窑子呢,属下当时受宠若惊,跟圣人逛窑子这么荣耀的事被属下遇到,属下的祖坟顶上何止是冒青烟,简直浓烟滚滚啊……”

这话令秦堪满不是味道,斜眼睨着他道:“丁顺,有没人说过你的脸很像鞋子?”

丁顺愕然,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脸:“公爷何以这么觉得?”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踩上去一定很舒服……”(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七章 共逐失鹿

月朗星稀。

朱宸濠在打马飞逃,奔往鄱阳湖的路上,心情很绝望,前途很渺茫。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同样绝望的数百残兵,包括幕僚李士实,另一位得力幕僚刘养正早在安庆兵败之时便趁着混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文人这个群体里面有铮铮铁骨,同样也有斯文败类,这种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但论其忠诚还不如一条土狗的文人遍地都是,刘养正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自古改朝换代,异族入侵,抵抗得最激烈的是文人,投降得最爽快的也是文人,“识时务”三个字,历来便是被文人玩味琢磨得最深刻的。

骑在马上感受迎面而来的夜风,夜风刚劲如刀锋,狠狠割着朱宸濠的脸,这张脸已不年轻,写满了沧桑和失败。

从安庆一路逃窜,仓惶之中根本不知到了何处,只认准了一个方向没命地跑,路上遭遇好几股追击的卫所官兵,几番挣扎几番苦斗,千余残兵一次次减员,如今只剩下数百人。

李士实一直在安慰朱宸濠,这位曾经官至侍郎的读书人论心理素质论忠诚程度,比起举人出身的刘养正到底强上许多。他一直在给朱宸濠灌输信念和希望,安庆之败不算什么,王爷还有南昌城,还有鄱阳湖四万水军。

逃亡路上,朱宸濠数次欲拔剑自刎,皆被李士实眼疾手快拦下,当然。不排除绝望关头朱宸濠仍在政治作秀,毕竟拔剑自刎这种事很多大人物都干过,结果一个都没死成,总有各种巧合各种意外各种紧急关头横伸出来的一只手,拦住他们一命归西的美好愿望。

逃亡整整一天后,朱宸濠半路得到一个更让他绝望的消息,——南昌城被一个名叫王守仁的家伙趁火打劫攻下了,南昌不仅改了姓,宁王府的王妃,侧妃。世子也都被王守仁拿入大牢。

这下朱宸濠是真的绝望了。听到消息后当即仰天吐了一口血,这口血绝非作秀,而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就连一直安慰他的李士实现在也哑口无言了。作为大人物身边的谋士。除了智谋过人。策算无遗之外,谋士还得兼职充当心理学家和心理医生等等角色,大人物高兴时谋士必须锦上添花。烦恼时安慰开解,得意时苦口婆心,绝望时更要指明希望,欲图东山再起,大人物要上吊他在一旁递绳子,这种谋士大抵是活不到过年的。

仅剩的两个希望,如今又少了一个,现在李士实也没办法给朱宸濠励志了,因为连他自己也绝望了。朱宸濠如今唯一的希望便只剩下鄱阳湖上的四万水军。

于是数百残兵跟随朱宸濠中途改道往鄱阳湖逃去。

混到这般凄惨境地,说实话,朱宸濠拔剑自刎时李士实真不该手贱拦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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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城。

王守仁麾下拼凑而成的四万将士不费一兵一卒占了南昌后,城中很是混乱了一阵。

战乱年代,哪怕军纪再森严,军伍中也杜绝不了败类,特别是在破城的那一刻,将士们的心理由死到生,由大落到大起,那种急待宣泄久积的压力的心情一旦放纵,化身为禽兽的可能性非常大,甚至连将领都弹压不住。

老话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的残忍若非亲历绝对无法想象,自古以来很多主将在破城之后默许或公然允许麾下将士在城中奸淫掳掠甚至屠城三日,五日,这种事情常有发生,不是主将真的灭绝人性,而是麾下将士在破城后的那一刻最危险,这个时候若不允许他们烧杀奸淫,恐会发生哗变。

南昌城在顺利占领后,王守仁麾下的将士也没免俗,占了城池后不少将士成群结队四处抢掠,不过王守仁也不是吃素的,他是圣人,圣人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何况他是这支军队的主帅。

以伍文定为首的执法队伍迅速集结,开始对城中正在犯军纪的将士们展开了血腥屠杀,本来占领南昌未费一兵一卒,占领南昌后,在王守仁的命令下,竟活活杀了小两千,这才硬生生将南昌城内的混乱局面控制住。

接下来大贴安民告示,指派官员维持城池运转,接收清点南昌官仓和衙门帐簿,将朱宸濠的亲眷正妃侧妃子侄等相关人等拿入大狱严密看守,做完了这些后,南昌城总算是稳住了。

…………

…………

南昌知府衙门成了王守仁临时的帅帐,入驻以后衙门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作为收复江西的第一个城池,王守仁以汀赣巡抚的身份行使着江西督抚的职权,无论军务政务民事悉由王守仁一人而决,每日的忙碌可想而知。

衙门的大堂内略有些凌乱,战时没必要讲究排场和整洁,一把破旧的椅子,一张破旧的案桌,方寸之地便成了王守仁的办公之处。

此时知府衙门内坐着的除了王守仁,还有一位老熟人,老熟人是秦堪的老部下,常凤。

钱宁历经生死回到安庆大营,禀报朱宸濠欲刺朱厚照之事,所言虽不虚,但他的经历里显然掺有许多不实含糊之处,事关军机,秦堪也不敢再用钱宁,索性派了自己的心腹部下负责安庆大营与南昌城之间的联络来往。

常凤未穿公服,着了一身团花绸衫,头戴四方帽,腰间挂着玉佩,手指上戴了三个金光灿灿的大戒指,看起来像一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的暴发户土鳖商人。

锦衣卫专职刺探情报传递消息,乔装成各种身份,扮什么像什么是所有锦衣卫的基本功。

王守仁很客气,城中战乱方歇,他居然不知从哪儿寻摸了一点茶叶,用来招待常凤。

常凤神情很恭谨,锦衣卫对别人敢飞扬跋扈,但在王守仁面前却不敢,秦堪的老部下都知道公爷和这位王大人的交情何等莫逆。

茶叶显然不是什么好茶叶,常凤小心啜了一口,却喝了满嘴茶叶渣子,想吐又觉得不礼貌,只好嘴里嚼巴嚼巴当烫青菜似的吞了下去,然后抱拳恭声道:“奉秦公爷令,下官特来与王大人互通消息有无,九月廿三日,朱宸濠六万步军与我朝廷王师于安庆城外决战,反军大败,几近全军覆没,却走脱了朱宸濠,朱宸濠领千余残军丢盔弃甲往南昌逃来……”

王守仁目光闪动:“朱宸濠往南昌而来了?”

常凤急忙道:“本是奔南昌来的,后来半路中大抵听说了南昌被大人所破,朱宸濠领着数百残军往鄱阳湖而去,王大人,朱宸濠这些年暗中招揽山贼水匪,打造船舰,鄱阳湖上的水军反贼已拥众四万,若朱宸濠与那四万反贼会合,对朝廷不大不小又是一桩麻烦……”

王守仁沉吟半晌,道:“秦公爷怎么说?”

“秦公爷什么都没说,只下令追击的王师迅速改道鄱阳湖,于湖边巡梭查缉。”

王守仁静默许久,叹道:“秦堪这是要送一份天大的功劳给我呀……”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过多解释赘言,简单一个动作彼此已然心照,王守仁瞬间被感动,他知道活捉朱宸濠是怎样一份功劳,这份功劳秦堪原本可以亲自来取,却无私地送给了他。

常凤笑道:“大人与我家公爷是知交好友,再说自朱宸濠谋反以后,大人在江西用兵神鬼莫测,诡谲智变百出,大人早已名扬天下,就算我家公爷什么都不做,这桩功劳十有八九也是大人的。”

王守仁笑了笑,接着脸色一整,肃然道:“回去告诉秦公爷,王某承情了,请秦公爷放心,有王某在南昌,朱宸濠绝不会与鄱阳湖的四万反贼会合,他已是我瓮中之鳖了。”

常凤告辞出城之后不到一个时辰,王守仁点齐五千兵马也跟着出了城。

秦堪大方将泼天功劳拱手相送,若王守仁没抓住这份功劳,他会一头撞死在秦堪面前。

王守仁也需要功劳,他是圣人,圣人不代表淡泊名利,淡泊名利的人不是圣人,是和尚。

五千兵马匆匆出城,这次由王守仁亲自领军,他要赶在朝廷王师追上朱宸濠之前,亲手将朱宸濠拿下。

短短两个月,朱宸濠从轰轰烈烈的造反藩王变成了群雄共逐的失鹿。当然,这是文艺的说法,通俗点说的话,也可以把他当成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

…………

共逐这只失鹿的不止是群雄,还有一位女子。

唐子禾骑马在山林中穿行,黑色的秀发被清晨的露水沾湿,与她黑色的夜行衣混为一色,狼狈的神态仍带着绝美的另类风情。

安庆决战之后,唐子禾追朱宸濠已一天一夜。

皇朝兴亡,朝代更替,这些与她无关,她追朱宸濠不仅仅因为他是秦堪的敌人,还有另一桩恩怨,这桩恩怨也是当初她无缘无故出现在凌十一大营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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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昨天过节喝多了,一整天没缓过劲,更新晚了一些,抱歉。。(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八章 成王败寇(上)

一个柔弱女人敢独自一人千里追击上千残兵,这事儿怎么看怎么离谱。

然而事实上并不离谱,唐子禾从不做离谱的事,一个弱质女流能在霸州带着十数万人轰轰烈烈造朝廷的反,大明北方被她一人闹得沸沸腾腾长达半年之久,虽然失败却也轻松逃离囹圄,同样以弱质女流独自行走江湖却分毫不损。

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仍活得风生水起,自然有她的本事,没有把握的事她是不会干的。

马儿疾驰,眼中的景色在飞快倒退,人和马都已快累倒,马嘴里甚至冒出了白沫儿,显示出它已筋疲力尽,然而主人的一记鞭子逼得它不得不继续往前跑。

跑了多远唐子禾已不记得,她只知道自己一定已超过了朱宸濠,她要做的,便是在朱宸濠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给他最后一击。

一天之后,快到江西南康府地面时,唐子禾终于勒马停下。

带着歉意温柔地爱抚了几下满嘴白沫的马儿,唐子禾轻轻拍着它的臀,马儿虚弱地嘶了一声,颠颠跑向路边迫不及待地啃草喝水。

唐子禾也盘腿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从行囊里取出一块干瘪的面饼和一囊清水吃喝起来,尽管饿极渴极,她的吃相依然十分斯文秀气,不急不徐地小口啃着味道并不可口的面饼,然后小小喝一口水。

江湖飘零,绝非表面看来那么潇洒。不仅要面对路上的危险和陷阱,还要忍受风刀霜剑,忍受贫苦困顿,更要忍受比贫苦更难捱的旅途孤独。

唐子禾吃了几口面饼便没了食欲,将它放回行囊后,盘腿又坐下来,微抬螓首仰望天空,怔怔发呆。

忽然好想他,忽然好想见他,哪怕远远望他一眼。便已充足了整个人生。

离别了多少日子。她已不记得了,但她却存下了满满一肚子的话,乱世的烽火,江湖的风波。一个人孤独流浪的苦楚。都远远不及比钝刀穿心更难熬的相思。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唐子禾幽幽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

选在这里停下自然有原因的,路边正好有一汪无名清泉。清澈的泉水被附近村庄的百姓用石头砌得更加美观,孤零零地伫立路边,非常显眼。

唐子禾围着泉水转了一圈后,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药粉,然后将药粉仔细地撒在清泉中,药粉无声无味,遇水则化,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清泉中。

做完这些还不够,唐子禾在离清泉数百丈之外的大道边找了两棵树,从行囊里掏出一根麻绳系在两棵树底端,绳上用枯叶和土石掩盖,再洒上细沙黄土,一个简易的绊马索很快做好,无声无息地横在大道中央……

一切做完之后,唐子禾嘴角嫣然一笑,笑容满含杀机,最后找了个很远的地方隐藏好了自己的形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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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濠仍在策马狂奔,人生最美好的境界是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可惜朱宸濠目前虽然也在策马,但显然离这个境界越来越远,他在逃命。

追兵一拨接一拨,拼死冲过一道封锁线,转眼又来了一道,从安庆到鄱阳湖这一段路简直比唐僧取经的八十一难还多,跟随他的千余残兵,在帮他应付了一道又一道的封锁线后,眼下只剩下不到一百名将士了。

朱宸濠越逃越恐惧,越来越仓惶,绝望的情绪也越来越深重,精神几乎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朱宸濠不是枭雄,更不是英雄,他充其量只是一个投了好胎,没见过风浪的狂妄藩王,干什么事情都不是太精细,凡事马马虎虎就行,包括起兵造反,觉得自己实力挺不错了,也不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差不多就反了吧,于是他就反了。

人活得简单其实是福气,但手握兵权的大人物若活得太简单,这种人一般不会太长寿,而且死法各异,被活活坑死,被乱刀砍死,或者,被自己活活蠢死。

风声急,追兵更急,朱宸濠一路换了好几匹马,明明身后已听不到声音,他总觉得追兵离他只在一箭之地,所谓“风声鹤唳”便是如此了。

策马狂奔了一整天,进入了南康府地面,此时人困马乏,又饥又渴,但大家的速度并没慢下来,对于现状大家都很清楚,现在是逃命,不是相邀踏春,饿了渴了也不可能有时间停下来铺开布来一次说吃就吃的野营。

马蹄隆隆,如急促的鼓点,众人耗尽一切心力企图抓住自己的生机。

眼中摇晃颠簸的景色不断后退,朱宸濠心急如焚,正在心中思量如何避过朝廷追兵,与鄱阳湖的水军会合时,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一名开道的反军军士凌空飞起一丈多高,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重重跌落在地,喀嚓一声脆响,军士的头颅以一种活人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奇异地扭曲着,着地的一刹那已然气绝。

数十残兵大惊,紧急勒马止步,一连串的马儿长嘶之后,队伍安静下来,荒无人烟的大道中央,只听得到战马和将士们精疲力尽的粗重喘息声,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朱宸濠。

朱宸濠面色铁青,怔怔看着道路正中,一条粗粗的麻绳绑在大道两旁的树上,显然是一条绊马索。

看清之后,朱宸濠大惊失色,急吼道:“前方有埋伏!”

四周顿时一片刀剑出鞘之声,残兵们迅速在道路中央结阵戒备,神情如临大敌地四下张望。

“派十名斥候散开打探周围!”朱宸濠语带颤音下令。

十名斥候很快派出去,小心地以半圆散开,小心地在附近草丛和树林中打探敌情。

耗费了半个时辰,十名斥候完好无损地回来,神情迷茫地摇着头,附近不着村不着店,别说埋伏了,连条狗都看不到。

“王爷,前方不仅没有埋伏,而且不远处有一处清泉……”一名斥候语气带着几分喜意禀道。

其余的反军听到后,队伍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声。

逃了一整天的命,大家都已累到崩溃的边缘,这处清泉无疑正是大家极度需要的。

浑然不理会周围的欢呼声,朱宸濠冷冷笑了:“前有绊马索,后有清泉,前后仅隔数百丈,当本王是傻子么?这泉水必有蹊跷!”(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九章 成王败寇(下)

朱宸濠总算聪明了一回,稳准狠地找到了疑点,冷笑的模样非常有神,当年赤壁之战曹操败走华容道,每到一处绝地总会仰天长笑三声,旁边的将领于是很应景地问一句“丞相为何发笑”,然后曹操开始卖弄兵法知识,此地若设下一支伏兵,我等焉有生路云云,事实证明曹丞相的嘴仿佛被庙里的和尚开过光似的,一猜一个准……

今日此情此景,朱宸濠的模样比之曹操分毫不差,那冷笑的表情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阴谋迷雾的睿智目光令他的领导魅力此刻绽放出夺目的光华。

一个混到这般惨状的人居然还有如此自信的嘴脸,充分说明朱宸濠的心理素质还是很强大的。

一说泉水有蹊跷,所有将士都楞了,面面相觑之后,大家的表情非常不以为然,这里是荒郊野外,附近没有一个伏兵,若有蹊跷,朝廷早就调集重兵设伏包围他们了,谁会做出在泉水里动手脚这么多此一举的事?

“此地处处可疑,我等不可犹豫,速速上路!”朱宸濠重重挥手。

说完他率先上了马,然后狠狠抽了马臀一记,蓦然回头,却发现所有将士都没动弹,甚至连他自己胯下的马都没动。

人和畜生都对他很有意见。

整天奔波逃命,大家的精神和体力离崩溃只差一线,朱宸濠这道不近人情的命令终于引发了所有人的反感。

朱宸濠见大家不动,脸色渐渐铁青。

李士实上前小声道:“王爷新败。眼下跟在您身边的皆是忠诚之士,大家已经很累了,还请王爷开恩让大家休憩小阵,否则若强行赶路,将士恐生哗变……”

朱宸濠眉梢一挑,深吸口气,终于忍下心中的愤怒,闻言冷冷道:“既如此,便休憩一阵吧,泉水先找一匹战马试饮。若无问题再让将士们饮用。”

李士实笑道:“王爷所虑正是。”

朱宸濠无奈地选择了妥协。一败涂地之后,身边仅剩这不到百名的将士了,他不能再失去他们。

一众将士纷纷欢呼起来,然后迫不及待地上马赶到路边清泉所在。先取了一些泉水让战马喝了。然后众人忍着不动。静静看着战马的反应。

半个时辰后,战马仍在摇头摆尾,垂首啃吃着地上的青草。反应一切都很正常。

朱宸濠微微苦笑,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连日被朝廷追击,自己已成了惊弓之鸟,见到什么都觉得有阴谋。

至于刚才路中为何会横着一根绊马索,朱宸濠也想不出究竟,附近既无伏兵,泉水似乎也没有问题,这根绊马索的来由实在没法解释。

不过朱宸濠眼下是逃命的王爷,不是衙门破案的捕快,既然没危险,想不通的事情干脆不想,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调整了一下心情后,朱宸濠挥了挥手:“看来泉水应该没问题,是本王多虑了,大家都去喝吧,喝完赶紧上路。”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纷纷奔向泉水,不管不顾地大喝起来,连朱宸濠自己也是一通牛饮。

待大家都喝过水,各自还将自己随身的皮囊装满后,朱宸濠一声令下,大家打起精神继续朝鄱阳湖方向赶去。

直到他们策马离开了一柱香时辰,唐子禾骑着马悠然地出现在泉水边,看着积存在石洼中的泉水已被这些人喝了小半,唐子禾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分外冷艳。

扬鞭欲追上去之时,唐子禾不知想起什么,苦笑着下了马,从怀中又掏出一包药粉,均匀地洒在泉水中,喃喃道:“以前那个心狠手辣的红阳女哪里去了?下完药还得继续下解药,免得荼害附近村民,这还是我么?”

语声呢喃,似怨似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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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濠和残兵们躺在南康府城外的大道边,脸色灰白,神情绝望。

躺满一地的不止是人,连他们骑的战马都躺下了,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朱宸濠想跑,但浑身软绵绵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恐惧,绝望,疑惑……种种情绪充斥着朱宸濠的心头。

上路半个时辰后,第一个喝了泉水的战马无故瘫倒在路上时,朱宸濠便察觉到大事不妙,又过了半个时辰,整支队伍包括朱宸濠在内全部丧失了力气,软软倒在大道边。

“王爷,咱们这是怎么了?到底着了什么道儿?”李士实虚弱问道。

朱宸濠盘腿坐在路边草地上,闭着眼沉默不语,脸色泛着绝望的青灰色。

“李先生,这绝非朝廷卫所官兵所为,这……这是江湖门道!”一名军士虚弱禀道。

话刚说完,近一半的残兵纷纷赞同附和。

朱宸濠麾下的反军将士大半皆是山匪水贼,算是江湖中的绿林道,对这种江湖把戏自然不会陌生,当初没投奔朱宸濠时,说不准这套把戏他们自己都干过不少,酒水里下药实在是居家旅行劫财灭口的绝佳工具,万万没想到,风声鹤唳仓惶逃命,他们逃过朝廷官兵的追击,却莫名其妙中了江湖人的圈套。

听了军士的话,朱宸濠浑身一震,眼中的迷茫不解之色愈发浓郁,试着抬了抬手,发现自己仍旧软绵绵的无法动弹,朱宸濠艰难地环首四顾,扬声道:“不知附近是哪一路的江湖好汉?本王……宸濠路过此地忘了拜山,还请好汉见谅,方便的话。何妨现身一见,容宸濠奉上银钱孝敬。”

草地沙沙作响,一双极秀气的紫色绣鞋出现在众人眼中,绣鞋很小,可以想象鞋中金莲何等娇弱玲珑,盈盈一握,引人遐想联翩。

然而此时此地,朱宸濠和一众手下跟待宰的肥猪没有两样,哪里还敢有半点旖旎想法。

众人目光渐渐上抬,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极美的绝色容颜。本应是芙蓉风情眼含春的俏脸此刻却杀机毕露。阴沉刺骨。

朱宸濠强忍住心头震惊,想抬臂拱拱手,却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只好苦笑放弃。

“原以为是江湖好汉。却没想到竟是巾帼女豪杰。这位姑娘。恕宸濠无力见礼。”

唐子禾冰冷的美眸打量着他,瞧了半晌,方才开口道:“你就是朱宸濠?”

朱宸濠心中一沉。别人都点名点姓了,说明自己中暗算并非偶然,她就是冲着他来的,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不敢瞒姑娘,我确是朱宸濠。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唐子禾嫣然娇笑:“我叫唐子禾,不知宁王爷可曾听过我的名字?”

话音刚落,不仅是朱宸濠,所有反军将士一齐倒吸了口凉气。

唐子禾是谁?大名鼎鼎的霸州女反贼呀!论身份,朱宸濠贵为藩王,但若论在造反界的资历,朱宸濠还得给唐子禾鞠躬作揖,称一声唐前辈。

“原来是唐元帅!”朱宸濠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更带着几分反贼见反贼,惺惺惜惺惺的味道,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但革命目标都是一致的。

他对唐子禾可不陌生,除了当初闹得大明北地三省动荡不安的赫赫声名,更重要的是,唐子禾最近还跟他的造反事业有过交集。

“久闻唐元帅大名,宸濠今日方才瞻仰到元帅风采,实是三生有幸,多谢前不久元帅帮宸濠出手行刺昏君朱厚照……”

跟凌十一不一样,朱宸濠可不是唐粉,他向来只为自己代言,之所以这么肉麻死乞白赖攀关系,实是不得不为,此刻老命还攥在人家手里呢,不攀关系递软话儿,老命能保住吗?

不论身份怎样高贵,卑贱时的表情都是一样一样的。

唐子禾笑眯眯地摆手:“别谢,宁王爷您真别谢,这事儿我没办成,心里对你正愧疚着呢……”

朱宸濠急忙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元帅义伸援手为朱某出了力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论结果如何,宸濠照样心铭五内。”

唐子禾笑得愈发甜美,捂着小嘴娇媚无比地笑了一阵,接着俏脸一垮,幽幽地道:“想不到王爷如此宽宏大量,小女子不敢相瞒,行刺明廷皇帝一事,小女子非但没有帮忙,反而从中作了梗,王爷……还会谢我么?”

“啊?”朱宸濠大惊,脸色瞬息万变,铁青到通红再到苍白,眨眼间又恢复了镇定。

现在他明白了,这唐子禾是处心积虑要对付他,多好的一次行刺昏君的机会被她搅黄了不说,眼下逃命之时她还设下了陷阱害他着了道儿……

朱宸濠毕竟曾经贵为藩王,藩王有藩王的尊严,想明白之后,朱宸濠再也不愿摆出攀关系的嘴脸了。

“本王究竟何时得罪过唐元帅,还请元帅不吝相告。”

唐子禾娇媚的笑颜渐渐变冷:“既然王爷先开了口,小女子就不藏着掖着,本来王爷造反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但是有一桩恩怨,小女子不得不解决它。”

“什么恩怨?”朱宸濠愈发满头雾水,表情也很无辜,最近一两年他其实很老实,除了埋头造反基本没干过别的出格儿的事了,与这位凶名在外的女反贼也是素昧平生,何来恩怨可言?

唐子禾神情不知怎的浮上几许哀伤,美目渐渐泛了红。

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后,唐子禾缓缓道:“宁王爷,你于正德三年六月十四在南昌起兵,你的成或败本来与我无关,但从六月廿九那日起,我便发誓,终有一日你必落入我手里!”

朱宸濠一颤:“为何?”

“南昌西面四百里,有城名曰瑞州府,王爷可知?”

“知道,南昌起兵后。本王麾下将士最先攻克的便是瑞州。”

“瑞州辖下高安县,县外有村名曰魏河村,王爷可知?”

朱宸濠想了想,点头道:“知道,江西全境每城每镇每村,皆在本王胸壑中。”

唐子禾的声音带着无可掩饰的哀伤,如泣如诉:“魏河村全村共计七十三户,壮丁老人妇孺孩童共计三百二十口,六月廿九那一日,王爷遣麾下大将凌十一进发九江府。大军路过魏河村。村中宗族长老不敢怠慢,领全村老小站在村口跪迎,并宰猪烹羊犒军,谁知你军中将士见族长未出阁的孙女貌美。竟心生歹意。欲强行与其交欢。族长及村中父老不从,你麾下那些畜生立刻翻脸无情,不仅将村中妇人尽数先奸后杀。甚至悍然屠杀全村!”

“三百多口人丁啊,不到一个时辰,全部被你麾下那些畜生杀得干干净净!杀光之后连尸首都没埋,继续行军赶路……”唐子禾笑得比冰霜更寒冷,泛泪的美眸怨毒无比:“不得不夸王爷一句,贵军果真是心狠手辣!”

朱宸濠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身边所有将士看着唐子禾怨毒得近乎狰狞的模样,顿觉遍体生寒。

“唐……唐元帅,你也是领过兵将之人……”

唐子禾冷冽一笑:“不错,我领过兵,鼎盛之时闹出的动静不比王爷小,麾下兵将也不比王爷少,但是我和王爷有一样不同,那就是……”

唐子禾盯着朱宸濠,一字一字缓缓道:“……我麾下将士都是血性汉子,没有一个畜生!”

朱宸濠垂下头,道:“魏河村之殇,确是本王之过,但是,魏河村与你有何关系?”

“因为我曾经欠了一笔债,一笔罪孽深重的债,我要用余生来偿还它,所以我游历大明天下,锄强扶弱也好,治病救人也好,只有还完了这笔债,我才有资格继续活下去,四个月之前我路过魏河村,治好了十余位村民的重症顽疾,村民纯朴,以恩人相待,留我住在村中,凡节礼食宿皆不敢怠慢,却没想到六月廿九那一日我上山采药未归,回到村中时遍地皆是死不瞑目的父老乡亲,我含着眼泪将乡亲们的尸首一具一具埋了,然后跪在他们的坟前发誓,我唐子禾一定为他们报仇!”

凄然叹了口气,唐子禾冷冷道:“朱宸濠,野心谁都有,我曾经的野心不比你小,和你一样轰轰烈烈造过朝廷的反,也想过有朝一日能效法武周,当一回女皇帝,但是,历朝历代兴兵造反能坐稳江山者,待百姓草民莫不小心翼翼施之以仁,真心也好,邀买人心也好,总之他们做了,像你这般视百姓性命如同草芥的心狠手辣之辈,若让你坐了龙廷,那才真叫老天瞎了眼,心邪之人怎么可能继嗣正统?”

唐子禾说了一大串,朱宸濠闭眼索然叹息,一旁的李士实却忽然大哭出声:“总以为王爷之败只因时势,没想到竟因为这么一件事情,若无此事,说不定咱们已杀了昏君,兵发南京了,王爷,成败自有天意啊!”

唐子禾冷笑:“凡事皆有因果,皆有报应,我唐子禾便是冥冥中的应报之人。”

“果真是报应啊,成王败寇,夫复何言!”朱宸濠长叹,心灰意冷道:“唐子禾,我既已落入你之手,要杀便杀吧,只是有件事情我必须要问你,死也不能做个糊涂鬼。”

“你问。”

“一个时辰前,官道上的绊马索可是你所为?泉水里可是你下的药?”

“不错,是我一个人干的。”

“我知道这其实是个连环套,有了绊马索我才有可能停步,才有可能发现泉水,我想问你的是,你下的药多久发作?”

“一个时辰。”

“万一我让战马试喝,然后耐心等一个时辰呢?你岂不白费心机?”

“王爷,你如今被朝廷围追堵截,境况甚惨,你耽误得起一个时辰吗?半个时辰顶天了吧?”

“万一我强行下令继续赶路,不让将士们喝水呢?”

“忘了告诉王爷,你从安庆兵败到现在,小女子一路尾随王爷,整整一天你们没有下马休息过,我用绊马索让你们停下,不信你们不会对那泉水动心。”

朱宸濠呆楞半晌,终于意气丧尽,苦笑道:“我曾无数次想过死在朝廷官兵刀下,甚至被朱厚照亲手斩杀,却万万没想到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小小圈套,江湖门道,却算尽时势人心,栽在当世女豪杰手里,我不冤。”

唐子禾目光如刀,冷冷道:“王爷,下世若为人,记得多行善事,为自己积德。”

朱宸濠脸色愈发苍白,惨然笑道:“你要杀我了么?”

唐子禾摇头:“不,杀你的是朝廷,是皇帝,不是我。”

话音刚落,远处官道尽头传来隆隆的马蹄声,飞扬起漫天的黄沙尘土。朱宸濠和众人一惊,脸上纷纷露出绝望之色。

唐子禾眯着眼瞧了一阵,然后朝朱宸濠嫣然一笑,起身上马,朝相反的方向翩然远去。

她走后没多久,数千精骑出现在朱宸濠的视线中,看着衣甲鲜亮的朝廷官兵,朱宸濠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王大人,前方上百人不知何故瘫在路旁草丛中。”一名骑士抱拳禀道。

为首一人披挂明光铠甲,威风凛凛英姿勃发,赫然正是汀赣巡抚王守仁。

领着众将士策马行到朱宸濠等众残兵面前,王守仁下马,看着仍旧瘫软动弹不得的朱宸濠,王守仁目光狐疑地打量了一阵附近的环境,然后眯着眼盯着朱宸濠,不知看了多久,王守仁两眼徒然睁大,眼中露出极其兴奋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朱宸濠面前,二话不说拉起朱宸濠的手上下摇晃,万分感动且诚挚地道谢。

“王爷走投无路特意瘫在路边束手就擒,白送我这份泼天大功,委实高风亮节厚德载物,教王某怎么好意思呢……”

“姓王的,不要太过分啊……”(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章 龙颜大怒

朱宸濠以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被王守仁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

对王守仁来说,抓住朱宸濠的过程很不可思议,因为根本就没有过程,领五千精骑从南昌出发,赶到南康府附近,朱宸濠瘫坐在那里束手就擒,仿佛二人早已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抓人,一个等着被抓。

说实话,王守仁都在犹豫该不该给朱宸濠定性为投案自首。

实在很不可想象,这家伙打仗的本事稀松也就罢了,逃命的本事也这么稀松,真不知他当初哪来的勇气和凭仗敢造朝廷的反。

任何事情都有过程,抓住朱宸濠当然也有,其实四个字可以概括整个过程,“因果报应”。

抬年猪似的将朱宸濠欢天喜地锁拿回南昌,一骑快马紧急向安庆方向绝尘而去。

捡了个大便宜,王守仁当然不会以为真是老天爷把这桩功劳白送给他,回南昌的半路上,王守仁便开始了审讯工作,朱宸濠的身份不同,哪怕他已被宗人府除名,但他仍是实际上的皇亲,自然不能提审他,但他手下还有谋士李士实和数十名残兵,几乎没动什么刑具,绝望的李士实便很痛快地交代了安庆兵败后的一切。

当王守仁听到“唐子禾”这个名字时,眼角不由跳了几下。

他对这个名字自然不陌生,可他实在想不到,当初叱咤风云的女反贼如今居然长出一副菩萨心肠,设计将朱宸濠拿下纯粹是为了给一个被屠村庄的百姓报仇。

太多困惑萦绕在王守仁脑中。不论事情是真是假,他仍旧派人向锦衣卫通报了此事,并且派人沿路向唐子禾远遁的方向追查下去。

朱宸濠是钦犯,唐子禾更是朝廷首要缉拿的钦犯,有了钦犯的线索就必须要追查到底,这是王守仁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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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大营。

秦堪睁大眼睛看着丁顺,愕然道:“朱宸濠就这样被拿住了?”

丁顺满脸喜色笑道:“对,王大人刚刚从南康府派人送的信,逆贼朱宸濠和他的谋士李士实以及数十逃亡残兵全部被拿住,而且都是被活捉。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抗。”

秦堪呆了半晌。叹道:“从头到尾没有反抗,这朱宸濠吃错药了?”

丁顺笑道:“此事另有内因,其实拿住朱宸濠的不是王守仁,而是……唐子禾。”

听到唐子禾的名字。秦堪浑身一震。神情愈发吃惊:“唐子禾?江西战火连天。她没事跑到江西来做什么?而且还把朱宸濠拿了,她是怎么拿的?”

“唐姑娘在朱宸濠逃亡的路上事先设了个圈套,又给路边的泉水下了点儿药。朱宸濠那帮蠢货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喝了泉水,结果一个个跟翻了盖儿的王八似的动弹不得,王守仁领五千骑兵经过南康府官道,看到朱宸濠这帮人软在路边,于是就把他们拿下了,比他娘的行猎打傻狍子还轻松,啧啧,这王大人可真是鸿福齐天,一桩天大的功劳就这么让他拣着了……”

丁顺的表情又羡又嫉,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不说丁顺,就连秦堪心底里也忍不住冒出一丝嫉妒的念头。

数十万人在安庆打生打死,连皇帝和他这个宁国公都抄起兵器亲自上战场浴血厮杀,却还是让朱宸濠跑了,结果人家王守仁随便领几千人出城,半路上便遇着了朱宸濠,捡破烂似的把他捡回筐里,一脸的云淡风轻,浑然不知大家抓这个谋逆王爷抓得多辛苦……

真怀疑这位圣人出生时是不是被某个过路的神仙施了祝福术……

丁顺看着秦堪沉静的脸色,不由小心翼翼问道:“王守仁立此大功,属下瞧公爷的样子……似乎不大开心?”

秦堪苦笑道:“我不开心并非因为王守仁,而是因为陛下……”

“逆首已擒,陛下若知消息,必然大肆庆贺才是呀。”

“若是别的帝王,自然要庆贺的,但是咱们这位陛下不一样,陛下亲征前便已立誓要亲手擒获朱宸濠,现在朱宸濠被别人拿了,他所立的誓言并未实现,你觉得陛下会庆贺吗?不大发雷霆就烧高香了,不知他又会干出什么胡闹的事。”

…………

…………

秦堪走进朱厚照的帅帐时,朱厚照坐在书案边一手撑着下巴发呆。

时已入秋,但还没到生炭盆的地步,帐内铺着厚厚的一层地毯,朱厚照的座下也垫着一张品相非常完整的白熊皮。

朱厚照发呆如发癔症,手撑着下巴,眼睛直楞楞毫无焦距地盯着前方某一点,眼神空洞,嘴里不时发出呵呵呵的傻笑声,这副模样前世的精神病院常见,令人不得不为大明的未来前途担忧。

“陛下……陛下!”

秦堪加重声音的呼唤将朱厚照叫回了魂。

“陛下在思索大明的未来?”

朱厚照干咳:“朕的未来都不知道在哪儿,大明的未来嘛,等朕把自己的未来想明白了再说……”

标准的昏君语录,若真有中书舍人将朱厚照这辈子说过的混帐话全部记录下来,恐怕不会比圣经薄多少。

“陛下在想什么?”

朱厚照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笑道:“朕刚才在想刘良女。”

“陛下亲征也有三个月了,想她了?”

“当然想她了,不仅如此,朕还在畅想,过不了多久朕就能够将朱宸濠那逆贼亲手拿下,然后班师回京。进安定门的时候一定有许多百姓跪迎庆贺,说不定里面就有刘良女,那时我将朱宸濠用绳子绑着,遛狗似的把他牵进安定门,那该多么威风,多么愉悦,想必那一刻刘良女看朕的目光一定很不一样吧,毕竟女人都喜欢英雄,朕这次是得胜回京可不就是英雄么?你曾经也说过,少女情怀总是诗什么的……”

“呃。少女湿不湿臣不清楚。但是陛下欲得刘良女芳心,臣倒觉得不必那么麻烦……”

朱厚照奇道:“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秦堪暗叹,当初朱厚照跟刘良女说即将离开京师时,秦堪清楚看到刘良女脸上闪过黯然不舍之色。可见刘良女分明已对朱厚照生了情愫。只是朱厚照这个蠢萌蠢萌的纯情少男没察觉到而已。

“臣没有更好的法子。但有更直接的法子。”

“什么法子?”朱厚照直起腰,两眼精光暴射,布置与朱宸濠决战阵势的时候都没见他这么精神过。

“很简单。把她睡了便是。”

“睡……睡了?”朱厚照眼中的精光瞬间变成了呆光。

“对,不仅要把她睡了,而且把她睡服了,她就是你的了。”

“这法子你以前跟我说过,但这不是禽兽行径么?”

“陛下,以前当然是禽兽行径,但是现在臣敢保证,你若不睡她她会在心里骂你禽兽不如……”

朱厚照怔怔呆了许久,幽幽一叹:“秦堪,朕冒不起这个险啊,咱们还是按正常套路走吧,朕觉得把朱宸濠牵进京师那一幕就比较正常,不仅正常,而且威风,只要刘良女是正常女人的话,一定会爱上朕的,你想想,大明天子雄姿英发,亲手擒获谋逆叛贼,多么威风……”

秦堪露出苦笑:“陛下,臣今日进帅帐要禀奏的就是关于擒获朱宸濠之事……”

“怎么了?”

秦堪小心地看了看朱厚照的神色,期期道:“呃,擒获朱宸濠不劳陛下费心了,因为有人已将他擒获了,如今正在押解安庆的路上……”

朱厚照仿佛被使了冰冻法术似的,整个人僵住了,两眼直呆呆看着秦堪一动不动。

秦堪摇头叹气,晴天霹雳大抵也就这模样了吧。

帅帐内很安静,落针可闻,朱厚照僵住的表情丝毫没有解冻的迹象,瞧得秦堪的心都悬起老高。

看朱厚照这副模样,绝对不是高兴的样子,秦堪暗暗心惊,自己送了偌大一个功劳给王守仁,该不会害了他吧?

“陛下,陛下……”秦堪忍不住开始招魂:“陛下魂兮归来,下面的臣子拿住了逆首朱宸濠,你就算不载歌载舞吧,好歹也该表个态呀。”

朱厚照终于解冻,不过脸色却迅速阴沉下来,他紧紧咬着牙,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是谁……是谁干的混帐事?”

这混帐话说的……

“汀赣巡抚王守仁。”

砰!

朱厚照大怒,拍案长身而起:“又是他!又是这个王守仁!谁让他抓朱宸濠了?朕的大军还未到安庆,他便在江西打得风生水起,朕如今唯一指望能亲手拿住朱宸濠,在天下人面前露露脸,他却把朱宸濠抓了,会打仗了不起吗?什么事都让他干了,朕千里迢迢跑来安庆干什么?真当朕来捡破烂扫战场吗?混帐!简直是混帐!”

秦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摸着良心说句公道话的话,眼前这位小昏君才叫真的混帐,人家把造你反的贼首抓住了,你不但不感谢封赏,反而破口大骂……这么一号昏君治下居然没有亡国,显然纯粹是朱家列祖列宗们死后埋的地方风水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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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少码点,状态不是很好。。。(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一章 再擒宁王(上)

其实在昏君手下当臣子还是很省心的,权势爵位官职什么的,只要轻轻拍几下马屁就能得到,根本不需要付出太大的努力,那种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爬上人臣之巅,鼓舞万千少年青年前赴后继的狗血励志情节在昏君这里完全用不上。

不过跟着昏君偶尔也有不省心的时候,特别是每当昏君说出几句昏庸得掉渣儿的浑话,而臣子恰好又是个非常正直的正人君子,这话儿可就不好接了。

秦堪现在就觉得自己接不上话,他不知该怎样安抚这位胡搅蛮缠的暴怒皇帝。

朱厚照气得胸膛急促起伏,不停在帐内来回踱步,鼻孔无限扩大就跟尔康似的,粗重的呼吸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就差两腿刨地了。

“你!你怎么不说话?”朱厚照怒瞪着秦堪。

秦堪无辜地摊手:“陛下,臣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朱宸濠被抓,陛下……节哀顺变?”

“这王守仁实在不是个东西!”朱厚照重重道:“这么快便把朱宸濠抓了,让朕露露脸他会死吗?你去传朕的旨意,王守仁罢官下诏狱,好好审审他,问他前世是不是和朕是冤家……”

秦堪盯着朱厚照:“陛下,你认真的?”

“当然不是认真的!”朱厚照使劲翻白眼儿:“这旨意传出去别人还不得骂朕是昏君吗?”

秦堪又接不上话了,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不是昏君似的……

“朕气啊!气死了!”朱厚照捶胸顿足:“千里迢迢来到安庆,稀里糊涂打了一仗就回京,破敌巢南昌没朕什么事,活捉朱宸濠也没朕什么事,情当朕大老远跑过来眼巴巴瞧了一场热闹,教朕回京怎么有脸见朝中那些大臣?本来他们就对朕御驾亲征不满,朕回京后他们可逮着机会了。”

秦堪也叹气,本来是一件喜事,朱厚照这么一说,抓住朱宸濠仿佛真成了一个噩耗。

“事已至此。咱们都没办法。抓都抓了,总不能把朱宸濠放了再打一仗吧?”秦堪无奈叹道。

帅帐再次安静下来。

秦堪顿觉帐内气场不对劲,背后无端莫名冒了一层汗,蓦然回头。却见朱厚照两眼发直。目光由低落慢慢变得兴奋。最后神采飞扬起来。

秦堪的心猛地一沉,他突然察觉到自己嘴贱了。

“秦堪,你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你说你那心窍怎么长的?简直八面玲珑呀!呵呵,放了朱宸濠再打一仗,这个主意好,妙不可言!朕决定从善如流,纳了你的建议。”朱厚照笑得异常惊悚。

“陛下,这,不,是,臣,的,建,议!!”秦堪气得浑身哆嗦,忽然很想学文官们一样跪地仰天摊开双手,悲愤高呼三声“先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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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王守仁亲自押解朱宸濠到达安庆大营。

此时江西全境并未全部收复,鄱阳湖上还有四万反军未剿灭,为防南康府到安庆这一路有反军营救朱宸濠,王守仁领着五千精骑仍不放心,又以汀赣巡抚的名义从南康附近卫所再次调集了数千官兵一路护送,总数近万人的护送大军就这样浩浩荡荡从南康走到了安庆。

朱宸濠的样子很惨,王守仁无疑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不论打仗用兵还是生活里的细节,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所以朱宸濠被拿住那一刻开始便被戴上了重镣重枷押进囚车,近万人如临大敌,一路从南康战战兢兢走到了安庆。

进了大营王守仁便察觉到气氛不对,按说活捉朱宸濠这么喜庆的事,满营上下竟听不到一丝欢呼庆贺的声音,大营里静悄悄的,无论将领还是普通军士,皆用古怪的目光瞧着他。

满头雾水的王守仁硬着头皮继续走,还没走到朱厚照的帅帐前,冷不防被一只手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王守仁根本没挣扎,任由被拉了过去。

拉他的是熟人,秦堪一身蟒袍站在他面前,笑得春风满面,他背对着太阳,阳光洒在他身上,身影周遍映射出万道金光,看起来比王守仁更像圣人。

“阳明兄活擒逆首,成就旷古奇功,实在可喜可贺……”秦堪笑着朝他拱手。

王守仁眯着眼瞧了他半晌,忽然道:“你的笑容里似乎看不到任何可喜可贺的意思……”

秦堪的笑容愈发苦涩。

这就是知己了,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笑容都能看出其中的味道,酒肉朋友可做不到这一点。

“不要在意我笑容里的细节……”秦堪摆摆手,笑问道:“抓到朱宸濠开不开心?”

“开心。”

“意不意外?”

“……意外。”

“如果有人要把你的功劳全抹了你答不答应?”

王守仁一呆,随即一只脚往后退了一步,摆出血溅五步的姿态:“我把他阉了!”

秦堪苦笑,圣人不是和尚,不可能真正做到淡泊名利,更何况这功劳是他深入敌后用自己的命搏来的,谁抢他就敢跟谁玩命。

“这个人阉不得,阉了他咱们大明就完了……”

“谁要抹我的功劳?”王守仁愤而追问。

“当今皇上。”

王守仁呆住,朝堂里无论忠臣奸臣,名字都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却万万没想到要抹杀他功劳的竟是当今皇帝。

“为何?”王守仁愤怒了。

“因为朱宸濠本应由皇上亲手活捉,你抢了他的风头。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王守仁明白了,他是聪明人,秦堪只起了个话头他就全明白了。

垂下头,王守仁久久不语,神情郁闷。

“朱宸濠已被拿下,事已至此,陛下打算怎么办?”

秦堪叹了口气,朱厚照的荒唐想法他都没脸说,但却不能不说。

“陛下打算……把朱宸濠放了,然后再跟他打一仗。”

王守仁被这个昏庸的计划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眉梢一挑便待打算发飙。秦堪急忙拦住了他,给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再打一仗这个念头太混帐了,在我的劝说下,陛下接受了不打仗的提议。不过他要跟朱宸濠单挑。”

王守仁再次沉默。愤慨无奈纠结的样子。活脱像被小三逼着休妻的中年男人。

秦堪脸上微微发热,替朱厚照臊的,见王守仁久久不发一语。不由忐忑道:“阳明兄觉得如何?表个态呀。”

王守仁重重叹气,仰天悲愤地喊了一句秦堪很早就想喊的话。

“先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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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最终还是屈辱地答应了这桩荒唐事,容不得他不答应,圣人也拗不过皇帝,两千多年前的孔夫子够圣了吧?还不是被各诸侯赶野狗似的赶来赶去,后人为了美化这段历史,美其名曰“周游列国”,也不知这算不算最古老的高级黑。

王守仁和孔夫子一样无力抗争强权,只好选择妥协。

…………

…………

决战已结束多日的安庆忽然擂响了战鼓,隆隆的鼓声震天撼地,紧扣心弦,如同被捅翻了蚂蚁窝一般,无数将士迅速朝大营中央的点将台前蜂拥而去。

朱厚照站在点将台上,头发用玉簪挽成一个髻,身上披着轻便的黄金软甲,一副威风凛凛横刀立马的模样。

朱宸濠孤零零的站在空地中央,身上仍戴着重镣重枷,神情冷漠,凛然不惧地与朱厚照对视。

自从弘治大丧之后,朱宸濠被秦堪使计逼离京师,直到今时今日,一皇一王终于再次见面,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当初相得融洽的叔侄,如今成了分外眼红的仇人。

三通鼓后,点将台下人头攒动,却一片静寂无声。

朱厚照锵地拔出剑,剑尖直指朱宸濠,平地一声怒喝:“逆贼朱宸濠,你本是宗族皇亲,贵极藩王,六代显赫,何故谋我江山耶?”

朱宸濠虽镣枷在身,却不知哪来的理直气壮的正义感,冷笑数声道:“小昏君不学无术,可知你的江山在百年前有一半是我宁王一脉的,燕王起兵名曰‘靖难’,与我宁王先祖约定江山共治之,结果燕王窃夺帝位,赶走建文皇帝独登大宝,第一件事便是卸我宁王先祖兵权,将他的封地从大宁改迁南昌,令我宁王一脉百年来只能被圈禁在小小城池内不得动弹,无耻永乐,出尔反尔,这江山本就有我宁王的一份,皇帝你能当,为何我不能当?”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四周将士纷纷大怒,许多将领拔刀喝骂,朱厚照也气得瑟瑟发抖,从小到大,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公然说出这番大逆之言?

“贼子闭嘴!朕受命于天,是为社稷正统,天下士子和百姓归心皇室已百余年,区区跳梁宵小谋我社稷竟拿这种无中生有的理由当作借口,殊不可笑?岂不可耻?”

“昏君无道,出身可疑,窃居大宝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登基以来更是亲小人,远贤臣,嬉戏玩乐不思国事,内任权阉刘瑾独揽朝纲,外宠奸臣秦堪横行朝堂,天下被权阉奸臣祸害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你朱厚照如此昏庸无道,我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这下不仅是朱厚照,连一旁的秦堪都气得牙根痒痒了,咬着牙附在朱厚照耳边恶狠狠道:“陛下,弄死他!”

朱厚照点头,当着万千将士的面你来我往争辩这些根本毫无意义,再争下去反而愈发助长朱宸濠的气焰。

“朱宸濠,不论你怎样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如今你已败于朕手,你有何话说?”

朱宸濠哈哈笑道:“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朱厚照眼中忽然浮出兴奋的光芒:“朱宸濠,安庆之战你输了,一定很不甘心对吧?朕的帝王胸襟广袤无边,输也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今日当着万千将士的面,朕再给你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

朱宸濠一呆:“什么机会?”

朱厚照挺起胸,大声道:“跟朕打一场,你若赢了,朕任你离去,绝不加害,你若输了,朕便砍你的头!”

朱宸濠这才明白朱厚照的意思,尽管是落败的藩王,但藩王也有藩王的尊严,闻言勃然怒道:“小畜生,你竟昏庸到这般地步!朱家的脸全让你丢尽了!士可杀不可辱,本王绝不答应!”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朱厚照怎会管他答不答应,下令军士解去朱宸濠的重镣重枷之后,朱厚照足尖一点便跳下了点将台,快步跑到朱宸濠面前,没等朱宸濠反应过来,狠狠一拳便揍上了朱宸濠的左眼圈。

朱宸濠被揍得踉跄后退几步,捂着眼眶怒道:“你这小畜生真敢动手,好,本王今日便不还手,让朝廷将士们好好看看,昏君是如何凌辱本王的!”

朱厚照懒得答话,又是一拳印上朱宸濠的右眼眶,朱宸濠又退了几步,两只眼眶全青了,眼珠通红充血,牙齿咬得格格响,却仍忍着没还手。

又一拳结结实实揍在朱宸濠的小腹,朱宸濠痛苦闷哼一声,脸色涨得通红,却仍不还手,似乎打定了主意今日逆来顺受。

三拳都没还手,打架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向来崇尚英雄情结的朱厚照未免觉得索然无趣,然而此时当着万千将士的面已然动了手,就这么罢手也下不了台阶。

朱厚照瞪着朱宸濠,压低了声音道:“朱宸濠,你可想清楚了,反正你已难逃一死,与其不还手被朕活活揍死,还不如临死前揍我几下,好歹也算替你六代宁王先人出了口恶气,你觉得呢?你看看,看看,看朕的脸,有什么感想?是不是觉得面目分外可憎?想不想照我脸上狠狠来几拳,好让你宁王列代先人含笑九泉?”

被揍得七荤八素的朱宸濠闻言也回过味了,对呀,什么狗屁“士可杀不可辱”,反正活不了,死到临头痛揍这昏君一顿反而更具务实精神,人都送到面前了,凭什么不揍?

豁然开朗的朱宸濠也不客气,当即一拳狠狠揍向朱厚照的右脸,砰的一声脆响,朱厚照的作贱终于产生了效果,右脸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

“小昏君,小畜生,本王忍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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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朱厚照与朱宸濠单挑,史上确有其事,非我杜撰。。。(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二章 心向明月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情转不过弯,于是拼命的钻牛角尖,越钻越绝望,然而一旦中途幡然醒悟,便会发现自己原来可以收获更多。

朱宸濠和朱厚照的单挑也是如此,当这位自作贱的皇帝提醒朱宸濠之后,朱宸濠豁然开朗,感激朱厚照醍醐灌顶的同时,砂钵大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狠狠击出,结结实实揍在朱厚照的右脸上,秦堪离得近,他甚至清楚看到朱厚照的右脸与拳头接触后呈现出奇异的扭曲,半颗带血的槽牙紧接着从嘴里飞出来……

周围的勋贵和将士们大惊,当今皇帝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挨了揍,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厚照挨上一拳的一刹那,四周传出一片整齐的拔刀声,眨眼间无数柄钢刀指向朱宸濠,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森然的寒光,朱厚照的侍卫们更是勃然大怒,脚步一抬便待上前群殴朱宸濠。

“都给朕滚远!”朱厚照挨了一拳反而精神十足了,也不知道他骨子里是不是有犯贱的基因,兴致勃勃地喝开了侍卫。

狠狠擦了把嘴角流下的血迹,朱厚照像个变态似的笑了起来。

“打到这会儿才算打出点意思来了,朱宸濠,是汉子的话你就继续动手,朕今日誓将你再擒一次!”

“昏君!你行事如此荒唐胡闹,大明江山迟早有一日会败在你手里,我朱宸濠虽败,必有后来人将你取而代之,只可惜了朱家列祖列宗浴血打下的江山!”

朱厚照大怒。攥紧了拳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口中怒喝道:“朕是不是亡国之君,九泉之下你睁大狗眼瞧清楚!”

朱厚照一阵拳打脚踢,朱宸濠既然豁然开朗了,自然丝毫不惧,两人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一拳一脚惨烈搏斗起来。

这一架实在称不上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朱厚照虽然自小尚武,也跟大内高手学过几年把式,但他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惫懒性子能将武艺学得多精悍?顶多只能称得上勉强有个花架子,花架子摆出来好看。风一吹就倒。根本经不起实战的考验。

朱宸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比朱厚照还不如,自小便是温室里长大的小花朵,当然。现在已是老花朵了。读的书虽都是兵法韬略。但对个人武艺一道委实连门都未入。

两个武艺半斤八两的人打在一起,说是狗咬狗有点难听,但确实不怎么美观。拳脚刚开始还有模有样,越打越不成招式,最后几乎跟街上的泼皮无赖一般打法,挖眼插鼻偷桃吐口水,打得兴起丝毫不怕丢人现眼,更没顾忌周围观战的皆是对皇帝无比崇敬三军将士。

保国公朱晖是军中年纪最大的勋贵,年纪越大越要脸,于是第一个看不过眼了。

螃蟹似的横着挪到秦堪身边,朱晖重重一哼,低声道:“陛下这般撒泼似的打法委实大失国统,宁国公你就不去劝劝?”

秦堪眼皮都没抬,目光盯着二人厮斗,口中淡淡道:“我怎么劝?老公爷没见陛下此刻鏖战正酣么?”

朱晖气得胡子翘起老高,压着火气道:“你管这种泼皮无赖般的打法叫‘鏖战正酣’?”

秦堪正色:“老公爷此言差矣,陛下拳脚招式虽不成章法,但胜在气势如虹,悍勇难敌,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又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何况逆贼朱宸濠远远算不上老师傅,顶多只是个老匹夫,你看你看,陛下咬他耳朵那一口……寻常之人能咬得那么赏心悦目吗?”

朱晖怒道:“这种时候了你还逢迎溜须,若陛下有个好歹,将来咱们班师回京,满朝文武会放过你我吗?就算陛下有惊无险,陛下这般打法大失国体,传出去岂不贻笑天下?”

秦堪暗暗叹气,贻笑天下的岂止是打架啊,仅仅再擒朱宸濠这一桩已足够令天下士子百姓贻笑小半年了,朱厚照干过的荒唐事还少吗?真的不差这一桩两桩,这也是秦堪不想劝朱厚照的最大原因,换了个稍微要点脸皮的皇帝,秦堪肯定以死相谏了。

不过朱晖说的话不无道理,朱厚照再怎么荒唐胡闹,他终究是皇帝,回京以后挨几句朝臣言官的骂也就过去了,没人敢拿他怎样,但作为伴驾大臣的他,显然朝臣们不会放过,百十道参劾奏疏是少不了的。

思来想去,秦堪觉得还是必须要尽快结束这出闹剧,否则将来回京后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这笔荒唐帐大臣们肯定要算在他头上。

主意打定,秦堪扭头四顾,眼睛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目光最后在一张年轻的脸庞上停下。

这张脸不仅年轻,而且又白又英俊,甚至比秦公爷英俊,似乎是一张天生适合劝架的脸,如果被情急失智的斗殴双方不小心挠破脸毁容则更是喜闻乐见……

这张脸的主人姓钱,名宁。

当初钱宁经过生死挣扎,顽强回到安庆大营后,秦堪把他扔在营中治伤疗养便没再管他,秦公爷很忙,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还不值得他整日挂在心上,此刻在观战的人群里发现了他,不得不说是天意。

秦堪眼睛眨了眨,坏主意立马冒上心头,嘴角也勾起一抹不大善良的微笑。

然后秦堪转过头,命人将钱宁叫了过来。

钱宁闻知公爷相召,顿时大喜过望,这些日子在营中疗伤,秦堪根本没去探视过他,钱宁正急得坐立不安,拼了性命好不容易令公爷对他有了些印象,但印象这东西委实不大靠谱,公爷是贵人,所谓贵人多忘事,若不能时常在贵人面前晃悠几下,鬼知道这位贵人什么时候把他给忘了?公爷若忘了他钱宁。他前些日子出生入死拼命搏来的些许功劳岂不是白忙一场?

此刻钱宁站在观战的将士人群里,心不在焉地瞧着当今皇上在场中空地尽情抡着王八拳,钱宁的脑子里却在思索怎样创造一个让自己再次闪亮登场的机会,好让贵人再次注意到自己。

机会是人创造的,前程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甘蛰伏的人永远不会被动地等待机会。

正想得出神,有校尉来叫钱宁,得知自己被秦公爷召见,钱宁大喜,他知道自己的机遇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秦堪面前。钱宁恭敬地垂首躬身。

秦堪打量着他。眼睛眯了起来。

他再次确定了,自己实在是不喜欢这个人,他在自己面前越恭敬,秦堪心中的防备便越重。多次的官场搏浪经验告诉秦堪。眼前这个人有着不小的野心。而且这种野心一旦疯长。自己不一定能控制得住,这样的人永远被上位者所忌惮。

“钱宁,养了这些日子的伤。你身子如何?”秦堪和颜悦色问道。

钱宁急忙露出感激的模样,恭声道:“多谢公爷挂怀,属下身子已大好,可随时为公爷赴汤蹈火。”

秦堪笑道:“没那么严重,你是我锦衣卫难得的人才,你立过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的,既是人才,自然要大用,你要记住,聪明者治人,愚笨者治于人,赴汤蹈火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愚笨者。”

“公爷教诲,属下永铭于心。”

不咸不淡跟钱宁寒暄了几句,秦堪这才说到正题。

指了指场中打得热火朝天的二人,秦堪道:“瞧见他们了吗?”

“回公爷,瞧见了。”

秦堪叹了口气:“陛下亲自上阵擒贼固然是一桩千古佳话,不过陛下出手太不成章法,而且有些招式有一丝丝……猥琐。”

钱宁一心要讨好秦堪,急忙附和道:“公爷宅心仁厚,陛下这出手岂止是一丝丝猥琐,简直非常猥琐,从打斗开始到现在,一共使了五次‘猴子偷桃’,吐了三次口水……”

秦堪摆手:“臣不言君过,是为伦常也。总之,必须尽快结束这出闹剧,否则有失国体,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带几个人把他们分开,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钱宁闻言脸色一白,这位公爷要么不找他,一找他准没好事,上次护送王守仁来江西是桩苦差事,差点把命丢了,这次给皇帝拉架,显然也不是什么肥差啊……

看着钱宁惶恐为难的模样,秦堪淡淡道:“是不是很为难?为难就算了,我找别人……”

钱宁吓得脸色更白,秦公爷若找了别人,以后他的前途哪里还有半丝光亮?

“绝不为难,属下定为公爷分忧!”钱宁咬着牙抱拳道。

秦堪欣慰地点点头:“不愧是我锦衣卫的好手下,本国公记住你了。”

钱宁忽然有点想哭。

第一次揭破刘瑾翻案的阴谋,这位公爷就说过记住他了,第二次护送王守仁去江西,公爷也说记住他了,这是第三次,照样还是记住他了……都说贵人多忘事,这位贵人未免记性也太差了,还要赴汤蹈火多少次他才能真正记住自己?

钱宁深深觉得秦公爷的记性简直是个无底洞……

“属下给陛下拉架,请问公爷有何指示?”

秦堪想了想,道:“反正是拉架,用不着太麻烦,你叫上几个人把他们强行拉开,顺便把朱宸濠痛揍一顿,揍完收工。”

钱宁眼角抽了抽,终于还是抱拳道:“是。”

…………

…………

场地正中,朱厚照和朱宸濠的斗殴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说“白热化”并不是他们打得如何精彩,而是已经扭打成一团,两个人毫不害臊,基情四射抱在一起,彼此的双手死死攥着对方的头发,形象什么的早已顾不上,两人痛得直咧嘴,脸孔涨得通红,却死不松手。

“小畜生,赶紧撒手,亏你还是大明皇帝,知不知道你现在多丢人?”朱宸濠嘶声吼道。

“啊呸!”朱厚照被拽住头发动弹不得,却毫不客气地朝朱宸濠脸上吐了口口水:“你这朱家的败类,社稷的叛贼,朕自小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暗藏祸心图谋不轨,朕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不早早把你一刀剁了!”

“小畜生,敢不敢撒手跟本王像模像样打一场?”

“你先撒手!”

“你先!”

“撒不撒?不撒朕再吐你口水……”

二人形象俱失地互相揪扯着头发的当口,钱宁带着几名锦衣校尉满脸苦涩地冲进了场中。

一柄刀鞘忽然横在朱厚照和朱宸濠中间,紧接着一只脚狠狠踹在朱宸濠的膝弯,朱宸濠膝弯一痛,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揪着朱厚照头发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

朱厚照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当即也放开了朱宸濠的头发,指着钱宁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朕擒贼!”

朱宸濠怒道:“小畜生你要不要脸?本王阶下之囚任你杀剐,你好意思说擒贼?”

钱宁心中泛苦,却只能重重抱拳道:“陛下恕罪,陛下身系社稷安危,怎可亲身犯险,标下万死,斗胆拦住陛下,剩下的事标下愿为陛下分忧。”

说完钱宁也不敢再看朱厚照铁青的脸色,转过身指着朱宸濠大声道:“给我往死里揍他!”

话音一落,狂风暴雨般的拳脚纷纷落在朱宸濠身上,朱宸濠倒也硬气,一边挨着打一边大笑:“小畜生,什么亲手擒贼,最后还不是对本王群殴凌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犯得着搞这种虚伪恶心的下作花样么?”

钱宁心头一颤,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阴寒,忽然抬手扬起刀鞘,狠狠朝朱宸濠脑后一劈,朱宸濠重重挨了一记,顿时仰面栽倒在地,晕过去了。

仍旧不敢看朱厚照直欲杀人的通红目光,钱宁转身忽然放声大吼道:“陛下亲擒逆贼,彪炳史册,千古留名,吾皇威武!吾皇万岁!”

四周观战的众将士不论心中怎么想,钱宁既然带了头,他们也不得不单膝跪地,齐声喝道:“吾皇威武!吾皇万岁!”

点将台四周顿时黑压压跪下一大片。

秦堪眯眼盯着脸色苍白的钱宁,目光深邃莫测。

这家伙还真是个人才啊。

…………

…………

山崩地裂般的欢呼声中,朱厚照铁青着脸,拂袖忿忿回了帅帐。

秦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了帅帐,看着一身戎装的朱厚照在帐中气得摔碟子砸瓶子,大肆发泄了一通,秦堪站得远远的也不说话。

摔久了,砸累了,朱厚照通红的眼睛瞪着秦堪,怒道:“刚才莫名其妙插进来的混帐是从哪个洞里钻出来的乌龟王八蛋?”

秦堪摊开手一脸无辜:“臣跟他不是很熟,看衣装似乎是锦衣卫属下……”

朱厚照怒道:“你怎么管教属下的?锦衣卫怎么出了这么一号东西?”

“臣有罪。”

朱厚照面孔狰狞道:“去叫几个人,给朕把他揍得连他亲爹都不认识!”

“是亲爹不认识他,还是他不认识亲爹?”

“都可以!”

“臣遵旨。”(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三章 追剿余孽

一场殴斗,一个唾手可得的名耀千古的机会,钱宁的出现终于又狠狠摔碎了朱厚照美好的愿望。

朱厚照发现自己真的流年不利,虽然不是他的本命年,但出京亲征之前也应该把龙内裤换成红色的,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多的意外,这么多的波折坎坷。

愤怒归愤怒,朱厚照终究不是蛮不讲理的暴君,他昏庸,但并不残暴,所以钱宁破坏了他的大事,他仍没下旨斩杀钱宁,只打算揍他一顿。

秦堪领旨出来,回到自己的营帐,钱宁正忐忑不安地等在帐中,脸色苍白,神情惶恐,见秦堪进来,钱宁急忙躬身行礼。

秦堪抬眼瞟了他一下,然后在书案后坐定,慢悠悠地品了口茶。

钱宁尽管心中焦灼不安,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定力很不错,秦堪不出声,他也忍着不说话。

秦堪暗暗观察着他,心中叹息不已。

其实这家伙无论能力或为人,甚至潜质和气度等等,无一不显现他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换了锦衣卫内另一个人有这种素质,秦堪只会大喜过望,不遗余力栽培提拔,将其引为心腹,只可惜这人是钱宁。

不可否认钱宁有能力有本事,但他缺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品性。

秦堪向来都是不拘一格用人才,他对所任用的手下的唯一要求便是品性,不求善良仁厚,事实上锦衣卫这种地方不可能做到善良仁厚。秦堪只求他的残暴狠毒有一定的底线,不能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一切手段,这样的人永远只忠于自己,绝不会忠于任何人,包括皇帝,而这样的人,秦堪绝不敢用。

用又不敢用,杀又不能不教而诛,秦堪能做的只有抑制他的野心。

今日命令钱宁拉架并非秦堪的恶作剧,他的目的很简单。让钱宁在朱厚照面前做一回恶人。令朱厚照对钱宁生出嫉恨,以后钱宁再想得到朱厚照的青睐可就难上加难了,这也算是彻底堵死了钱宁的上进之路,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锦衣卫里被秦堪管制。这样秦堪才能放心将他握在手心里。

当然。这些都是秦堪个人的阴暗心理。只可悄悄算计,不可公诸于众。其实站在钱宁的立场而言,他并未做错什么。秦堪这般防备算计未免失了厚道,不过……秦堪从未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承认过自己是个厚道人。

…………

…………

帐内寂静许久,秦堪淡淡开口:“钱宁,今日你做得不错。”

钱宁躬身恭敬道:“公爷吩咐,属下尽力而已。”

秦堪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不错,你是个人才,陛下对你刚才的举动也非常满意……”

钱宁颇感意外的抬起头。

秦堪眼皮都不抬,盯着手中茶盏儿缓缓道:“……所以陛下刚才要我把你斩首示众。”

钱宁大惊,悲呼道:“公爷!”

秦堪不急不徐继续道:“……不过后来被我劝住了。”

钱宁由衷松了口气,脸色却愈发苍白,后背不知不觉渗了一层冷汗。

谁知秦堪又接着慢悠悠道:“劝虽劝住了,但陛下怒火难消,要我把你阉了送进宫,给司礼监张公公好好调教调教……”

钱宁又大惊,悲呼道:“公爷!”

秦堪不慌不忙道:“……后来陛下又被我劝住了。”

钱宁这会儿不止是后背被冷汗浸透,全身都虚脱般瘫软在地,一双看起来颇为锐利有神的眼眸此刻哀求般看着秦堪,尤其重点盯着秦堪的嘴。

秦堪浑若不觉,眼睛看都没看钱宁,只盯着手里的茶盏儿,用一种聊天气般的语气淡淡道:“堂堂大丈夫若被阉了,想必你也活不下去吧?你看,眨眼间我便救了你两次,你的命在鬼门关前转悠了两个来回居然安然无恙,实在是可喜可贺……”

钱宁:“…………”

“不过呢,陛下确实很生气,你坏了陛下的兴致不可能真的不付出代价,对吧?所以,陛下又下令将你狠狠揍一顿,揍到什么地步呢?揍到连你亲爹都不认识,或者你不认识你亲爹……”

钱宁这回有了心理准备,无比期待地看着秦堪:“公爷又劝住陛下了,对吧?”

秦堪和颜悦色笑道:“不,这回我没劝了,不能老扫陛下的面子呀……哎,好好的你哭什么,相比被斩首或被阉割,揍你一顿已算是非常厚德载物了好不好?”

钱宁垂头无声落泪,然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秦堪:“公爷,说话可否不要这么大喘气儿?属下大起大落三回了……”

听到只是揍一顿,钱宁的神情轻松了一些,而秦堪今日小小算计得逞,他的神情也很轻松。

二人沉默片刻,秦堪淡淡道:“你毕竟是为我尽心办差,陛下虽说要揍你,但多半是怒极之言,我不能对自己的忠心属下真的下毒手,回去后你自己将全身裹满伤带,好好在帐中躺几天,权当是被揍过了,回了京师后,我给经历司下个条子,升你为锦衣卫南城千户……”

钱宁怔忪半晌,接着大喜过望,重重朝秦堪磕了三个响头。

“谢公爷栽培提拔,属下定为公爷效死!”

秦堪笑了笑,忽然意味深长道:“钱宁,你还记得离京时本公跟你说过的话吗?”

钱宁恭敬道:“公爷教诲属下时刻不敢忘,公爷说,丈夫功名只在马上取。”

“不错,升你为千户是因为你在宁王之乱期间出生入死,这是你用命赚来的功名,谁也抢不走,本公麾下赏功罚过,从无偏袒,最忌投机钻营之辈,这种人在本公麾下永无出头之日,这句话你可要记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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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濠被活擒,而且被活擒了两次,其中悲愤不足为外人道,三国时有位老前辈比朱宸濠更悲催,这位前辈名叫孟获,他老人家活活被诸葛亮擒了七次,也不知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大抵被擒麻木了吧,由此也能看出外表道貌岸然的蜀相孔明先生内心其实是多么的阴暗,童年没阴影的人干不出这么变态的事。

逆首被擒并不意味着这场战争结束,世上有个词儿叫“余孽”,余孽不除终究是一大祸患。朱厚照大老远跑来一趟,除恶务尽正是应有之义。

朱宸濠的余孽有点多,鄱阳湖上还有四万水军和数百艘舰船,这四万人显然也不是良善之辈,他们本就是鄱阳湖上靠抢劫商船渔船甚至屠杀沿岸村落为生的湖盗水贼,朱宸濠捡破烂显然比王守仁更不讲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往怀里揽。

随着朱宸濠被擒,江西各城池群龙无首,朝廷二十万大军再加湖广,浙江,福建等地蜂拥而至的数十万卫所勤王大军,更令占据城池的叛军心惊胆战,收复城池之战从开始便陷入一面倒的局势,朝廷王师势如破竹,一座座城池被轻而易举地拿下,大部分城池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因为叛军索性已扔了兵器弃城逃了。

不到一个月,江西全境所有城池皆被收复,重新纳入朝廷统治之下,宁王之乱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祸患未除,那就是鄱阳湖的反贼水军。

正德三年十月十四,朱厚照下旨收集或临时打造的近千艘船舰于鄱阳湖潘集结完毕。

临时拼凑而成的王师水军主动出击,朝反军所在地乘风破浪驶去,广袤无垠的湖面上只见千帆林立,号角呜咽,千艘舰船满载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无涯无际。

十月十九日,王师水师与反贼水师于鄱阳湖北面相遇,决战开始。

反军水师的将领名叫闵廿四,他本是鄱阳湖上最大一支水贼的首领,其人善战却不善谋,史书上一般称这种人为“有勇无谋之辈”,这样的人在三国时期一抓一大把,而且通常命不长,平均大概只能在书里活一个章回,便被某智勇双全的名将一刀斩于马下。

闵廿四也不例外,因为还没开始决战,他便干了一件非常提神醒脑的蠢事。

十月十九日决战,当日湖上大风四起,刚劲猛烈,船舰摇晃颠簸得厉害,于是闵廿四做出了一个非常自以为聪明的决定,那就是将所有的船舰全部用铁索并排钉在一起……

可以肯定,闵廿四一定没有读过《三国演义》,尽管这部古典名著如今已诞生了一百多年,如果闵廿四读过这本书,一定会为自己的愚蠢决定狠狠狂扇十八记耳光。

是的,闵廿四的决定跟《三国演义》里面赤壁之战时曹操的决定是一样一样的。

数百艘船舰在鄱阳湖上分成数排钉死,这样一来船倒是在风浪中稳住了,只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决战的过程很简单,秦堪一看闵廿四的布置便喜上眉梢,乐得嘴都合不拢,然后扮了一回三国周郎,数十艘装满干草硫石的小船乘着东风箭一般冲向敌军船舰,然后王师以火箭引燃小船中的干草,反军大船被钉死一时无法分开,四万水军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小船着火,火势越烧越大,蔓延到反军大船上,三国赤壁之战几乎完整地在大明朝重现。(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四章 启程归京

成功各不一样,失败却是大抵相同的。

闵廿四败了,败得很惨,大火冲天而起,鄱阳湖上浓烟滚滚,无数生命在浓烟中永远消逝,他们用生命的代价换来了史书上淡淡的一笔带过,并且冠之以“贼”名。

由此可见读书是多么的重要,如果闵廿四在开战前掏一二两银子买一本《三国演义》,或者让军中读过书的人给他念一段千年前孙刘联军是怎样打赤壁一战的,相信结果一定不一样,但凡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干出这种自取灭亡的事。

人要作死拦都拦不住。

火光映亮了鄱阳湖的半边天,通红通红的仿佛天空都被点燃,无数惨叫声和哭嚎声交织成一片,冲天火势中,等待已久的朝廷水军发动了攻势,蝗虫般的箭雨铺天盖地朝着火的敌舰倾泄而去,船舰上的火炮也适时地发出怒吼,给挣扎在火场中的敌军来了一个雪上加霜。

无数满身着火的反军军士被活活烧死,随着船舰一同被烧为灰烬,有的则情急之下跳进湖水里,还有的直接被漫天扑来的箭矢射中……

战争是惨烈的,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双方将士杀红了眼,无论自己或是敌人的生命皆被漠视。

火借风势越烧越大,反贼水军的船舰已被烧了十之五六,而反贼主将闵廿四在船舰之间仓惶夺路逃跑时,却被一支斜刺里射来的冷箭穿透了咽喉,魁梧的身躯倒在火海里。与船舰一同化为灰烬。

一百五十多年前,仍是在这鄱阳湖上,太祖朱元璋与生平最大的宿敌陈友谅决战,以一战之胜负定江山归属。

而今还是鄱阳湖上,正德皇帝麾下的精兵猛将以狮子搏兔之势将朱宸濠的最后一股叛军力量歼灭殆尽。

此战反贼水军烧死和溺亡者近万人,余者皆降,极少部分逃窜。

正德三年十月廿九,喧嚣三个月的宁王之乱尘埃落定,朱宸濠惨败。

胜是胜了,但善后的事情仍在继续。

首先要打捞鄱阳湖上的船舰残骸和尸首。接下来的事情该厂卫忙活了。秦堪和远在京师的戴义,张永三人一纸令下,锦衣卫和东西二厂这座庞大的国家机器迅速运转起来,那些逃掉的反贼以为扔掉兵器抱头跑了朝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发生。简直大错特错。敢拿起兵器造朝廷的反。就必须承担后果付出代价,厂卫缇骑大索天下,上天入地也要把这些人揪出来砍了。

与此同时。南京都察院紧急派出十余位巡按御史,分赴江西各地官府衙门考核各衙门官员,除了考核政绩民声之外,更重要的是核实江西各地官员在朱宸濠起兵叛乱之后有没有投降反贼或扔下满城百姓弃城逃跑的败类,查缉出来便是一桩抄家灭族的大罪,即俗称的“秋后算帐”。

借王师大胜之威,江西官场也面临着一次彻底的清算洗牌。

考核算帐是御史和厂卫的事,这些琐事已与朱厚照无关,鄱阳湖水战大胜后的第五日,京师内阁三位大学士派快马出京,代表满朝文武恭请皇帝班师回京。

当然,朱厚照看到奏疏的第一反应便是揉成一团扔得远远的。

大家仿佛都清楚朱厚照是个什么性子,内阁学士们的催促奏疏绝非随随便便发一道那么简单,而是一日一封,奏疏上的言辞语气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冗长,比王婆婆的裹脚布还长,而且送奏疏的还偏偏是南京都察院的御史,御史这种类别的人是朝堂公认的棒老二,这种人不仅不怕得罪皇帝,而且还时常有意激怒皇帝,跟皇帝说一次话不混几记廷杖简直是渎职,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御史们很有耐心,大老远从南京跑来,不管朱厚照愿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抑扬顿挫地念起了内阁学士们请求班师回京的奏疏,一天一次,比吃药还准时。

朱厚照快疯了,对这些梗着脖子生怕挨不到一顿揍的作贱御史们又发作不得,君臣双方耗了四五日后,朱厚照终于选择了妥协,他不能不妥协,唐僧给孙猴子念紧箍咒大抵也就这般滋味了。

于是朱厚照终于下旨,安庆拔营启程,班师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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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拔营启程,数十里浩浩荡荡不见首尾,朱厚照骑马走在队伍中间,一边走一边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

秦堪拨过马头朝朱厚照靠近了一些,笑道:“宁王之乱已被陛下迅速平定,瞧陛下这模样怎地意犹未尽?”

朱厚照叹气道:“可不是意犹未尽吗?在外面平乱讨贼多么惬意,无拘无束的日子过到头了,一想到回了京师每日干巴巴坐在金殿上,听那些大臣们罗里罗嗦,朕咳嗽两声都有无数参劾责骂迎面而来,说句话有人骂,干任何事也有人骂,进了京师朕就仿佛被无数绳索捆紧了一般,再也不得开心颜了。”

失落的语气一顿,接着朱厚照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怒道:“你说朱宸濠这逆贼怎么就不多坚持几天?造反的念头谋划了上百年,就造出这么个光景,民间俗话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这朱宸濠遛过之后果然是只不争气的骡子,朱家怎么出了这么一号东西,害朕短短两三月就把他平了,简直是废物!”

秦堪张着嘴,不知该接什么话了,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句典型的昏君语录。

“陛下……陛下威武。”秦堪只好送上一记干巴巴毫无说服力的马屁。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撇嘴道:“一点儿都不威武,朕还在发愁呢,宁王之乱确实平定了,表面上看,朝廷王师大获全胜,而且用时颇短,可实际上呢?朕御驾亲征,王师未至安庆,江西战局全是王守仁在苦苦支撑,不仅坚守九江府一个多月,而且深入敌后收拢散兵,奇袭敌酋老巢南昌,还有,擒获朱宸濠真跟朕有关系吗?鄱阳湖水战,反贼主将蠢成那副德行,朕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吗?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安庆决战,但那一战朕擅自领着一千多侍卫冒险冲阵杀贼,这事儿传到京师,满朝文武难道会夸朕是个英勇善战的帝王吗?朕可没指望过他们的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

秦堪想笑,小昏君其实还是很聪明的,登基三年,他对朝中的政治风向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江西平宁王之乱,表面上看来大获全胜,但政治这东西和人心一样脏,明明是大胜的结果,回到京师被那些文官们一歪曲,这场大胜在他们嘴里指不定会变成什么,可以肯定,文官们绝对不会夸朱厚照干得好,为了杜绝皇帝再次离京亲征,就算是大胜他们也会极尽所能变白为黑。

本来秦堪还想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朱厚照,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此时见朱厚照心如明镜,秦堪也就不再多说了。

“难得陛下这般有自知之明,臣为大明社稷贺,正所谓知耻近乎勇,老子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善也……”

秦堪又送上一记连朱厚照都犹疑不定不知是夸是损的马屁,朱厚照越听越不是味道,挥了挥手叹道:“停,秦堪,朕刚才说这些话只是自谦而已,你用不着太认真回应,就算要回应你也应该勇敢反驳朕,然后大声告诉朕,其实朕错了,朕是个古往今来罕见的英明帝王,文可辩群儒,武可安天下,大明史上最英明的皇帝只有三位,太祖,永乐……以及朕。”

尽管知道朱厚照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秦堪还是被这番厚脸皮的话深深震惊了。

两眼圆睁瞪着朱厚照半晌,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断然扭过头,叹道:“臣……臣……”

朱厚照希冀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鼓励。

“臣去后军督运粮草,臣告退!”

…………

…………

大军从安庆出发,五日后到达南京。照例,南京六部官员争相觐见,这帮大臣觐见显然不是为了歌功颂德,而是为了催促朱厚照勿在南京多做停留,国不可一日无主,陛下当速速返京理政云云。

这一通劝却激怒了朱厚照,他本是少年心性,说得好听是青少年逆反期,说得不好听就是犟驴脾气,赶着不走,打着倒退。

一众大臣七嘴八舌请他即日启程,朱厚照索性往龙榻上一倒,他病了,病得很严重,见不得光也见不得水,尤其不能远行,这症状挑得不大合适,内行人一听就明白,这是狂犬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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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江山多娇

南京诸臣心里直犯嘀咕,这小昏君实在病得太蹊跷了,早不病晚不病,正要回京的时候偏偏病倒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说得不好听,小昏君分明是在出幺蛾子呀。

大臣们心里都清楚,可皇帝说自己病了,大臣们难道敢掐着他的脖子要他别装了,趁早滚回京师?

太医和民间的名医一拨接一拨进宫给皇上瞧病,也不知小昏君怎么在宫里恐吓威胁这些大夫,他们出宫时摇头叹气,一个字都不敢说,看表情似乎是准备后事的模样,却更像敢怒不敢言……

不论真病还是假病,南京的大臣们急了,朱厚照这一倒,颇得几分前世碰瓷的神韵,反正躺着死活不起来。

大臣们明知这是小昏君出的幺蛾子,可他们也不敢公然质疑,大明的文官虽无法无天,但不可能百无禁忌,皇帝病了不去慰问,反而质疑皇帝装病,至少也是罢官流放的罪。

朱厚照赖在南京不肯走,也不出宫,每日将秦堪和一众勋贵子弟宣进南京皇宫,然后一群年轻人整日喝酒耍钱,好好的皇宫被这群纨绔子弟充斥其间,威严厚重不复再见,生生被他们折腾成了赌场酒馆,买小开大庄家通吃,吆五喝六乌烟瘴气,朱厚照玩得好不自在。

赖在南京的日子足足过了小半个月,最后南京的大臣们实在受不了了,许多人酝酿着在皇宫门前击柱血谏之时,朱厚照终于觉得玩累了。逆反心理也得到了充分的发泄,于是他决定再次启程。

南京大小官吏大松了口气,送瘟神似的毕恭毕敬将朱厚照送出南京城,转过身便弹冠相贺普天同庆,南京城的大小衙门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

…………

…………

终于正式踏上归京的路,朱厚照心中纵有再多不舍,却也知道轻重,皇帝的一生只能属于宫廷殿宇。

小公爷徐鹏举也跟着朱厚照的御驾上了路,他和朱厚照的性格颇为相似,最受不得拘束。更受不了无聊。见朱厚照和秦堪要走,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徐鹏举一急,找了个伴驾进国子监读书的借口跟着走了。徐老公爷见孙子忽然间上进了。不由满腹狐疑。然而小公爷的借口实在太堂皇了,老公爷也不得不答应,毕竟老徐家这几代出过不少混帐。如果孙子能多读点书,少干点混帐事,从此徐家的家风敦良渊博,未尝不是件好事。

二十万大军是从南直隶和湖广福建等地卫所临时调来的,平乱之后大部分将士已各自归建,朱厚照和秦堪只领了最初从京师出发的两万骑兵回京。

行军的过程是枯燥乏味的,没有莺歌漫舞,没有杯觥交错,两万人就这样沿着官道慢慢的走,偶尔路过一些风景特别秀美的地方,朱厚照总会让大军停下扎营,然后他便带着秦堪徐鹏举等人在风景处流连观赏,如此这般跟驴友似的走走停停,离开南京半个多月了,连山东地界都没走到。

…………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徐州微山湖边,秦堪骑在马上静静看着落日下的湖光粼粼,情不自禁地吟出这句千古佳句。

“咦?好句子!恢弘大气之极,秦堪,这是你所作?”朱厚照非常意外地盯着秦堪。

秦堪回过神,顿觉失言,这首词可是前世太祖所作,恢弘自不必说,词中尽显帝王气势,这首词若拿在如今的年代卖弄,恐怕换来的不会是人人夸赞,反而是钢刀加颈。

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只吟的这一句,若无上下文结合的话,倒也不算太出格,于是秦堪急忙笑道:“陛下谬赞了,臣刚才见微山湖波光粼粼,一时感慨胡乱吟了一句。”

朱厚照颇具兴致追问道:“既是心有所感,当一气呵成才是,你继续吟呀。”

秦堪苦笑道:“没法吟了,臣只想到了这一句,这几年臣只顾朝堂钻营,学问却越来越生疏,实在是丢了读书人的脸……”

朱厚照颇觉失望,叹道:“还以为能听到一首旷世佳作呢,结果就这么一句,这种感觉就像……就像……”

半天没找到贴切的形容,秦堪看不过眼,只好接上话头,沉声道:“就像手里拿了一本春宫,结果翻开一看竟是《礼记》,裤子都脱了就看这个……”

朱厚照一脸通畅,用看知己的目光深深看了秦堪一眼。

这首词作的话题显然不怎么安全,秦堪赶紧转移了话题。

“陛下,虽说朱宸濠已被陛下擒获,江西全境也收复了,不过……”秦堪看了朱厚照一眼,见他脸色平静,于是接着道:“此战陛下不仅御驾亲征,甚至亲自战阵厮杀,陛下之举足以彪炳史册,千古流芳,平宁之战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一个劳苦功高之人,平定朱宸濠如此轻松容易,与此人的运筹帷幄不无关系……”

朱厚照笑道:“朕听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也别拐弯抹角,朕难道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暴君吗?朕知道你说的是汀赣巡抚王守仁,对不对?”

秦堪也笑道:“臣说的正是他。当初王守仁亲擒朱宸濠委实太不晓事,但是情有可原,毕竟他是赶巧遇上了,不拿他怎么办?总不能装作没看见,等着陛下去亲手擒获吧?”

朱厚照叹道:“朕刚得知王守仁已擒了朱宸濠时,确实非常生气,这家伙简直不给朕活路啊,最大的一枚果子稀里糊涂让他摘了,朕大老远跑这一趟所为何来?所以朕怒极之下才有二擒朱宸濠那一出,不过后来朕消了气儿,倒也想明白了,王守仁没错,错的是朕,你的意思朕很清楚,这次平乱之战,功劳最大的不是朕,而是王守仁,回京之后朕会酌情对他升赏的。”

“陛下宽宏海量,社稷之幸也。”

“现在觉得朕不比太祖和永乐大帝差了吧?”朱厚照满怀期待。

“臣去后军再次督运粮草,臣告退。”(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章 冷漠京师

世人皆谓朱厚照是昏君,因为他嬉乐好玩怠政,为了让自己玩得无拘无束,他很干脆地将国事扔给太监和内阁,自己什么都不管,不得不说,这些行为确实跟昏君一般无二。

然而世事不能只看表象,历史上有各种各样的昏君,哪个昏君不是心甘情愿待在皇宫里一辈子?哪个昏君不是整日荒淫嬉乐歌舞升平?而朱厚照却在未及弱冠之年便领军出征,甚至亲自冲阵杀敌,这份魄力,这份担当,历史上绝大多数昏君是万万比不上的。

朱厚照适合当纵横沙场的将军,也适合当花天酒地的纨绔,但他不适合当皇帝,虽然欠抽,但还是不得不说,朱厚照命不好,投错了胎。

…………

大军行进速度很慢,拖拖拉拉大半月才走了两三百里,这行军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班师回京,反倒像是保护着朱厚照游山玩水。

幸好朱厚照玩归玩,却并无劳民伤财之举,路过府县时总有地方官员接驾并安排行宫,朱厚照一概拒绝,甚至连城都不进,只在城外扎下营帐。

历史上的正德皇帝出行可没有这么客气,主要是他身边的佞臣矫旨,以皇帝的名义敛财掳女,每过一地如同蝗虫过境,不知害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然而这一世,陪在朱厚照身边的是秦堪,他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秦堪不拒绝京师大臣的钱财,抄没贪官家产时丁顺也偶尔截留几件稀世珍品进献给秦堪,这都无伤大雅,但秦堪绝不会搜刮穷苦百姓,百姓已活得够艰难了,秦堪至今没能改善这个世道,正是心中有愧,怎忍再给百姓雪上加霜?

秦堪不愿搜刮,并不代表下面的官员不搜刮。

事实上有不少地方官员是这么干的,朱厚照大军未至之前便有官员打着迎圣驾的旗号向当地富户乡绅商贾和农户强行摊派。数万十数万的银子收上来。结果发现皇上不承情,根本对当地秋毫无犯,连扎营时拆了几根木头都有军需官主动找上门给银子偿付,地方官员们搜刮上来的银子没了花头。暗室里关上房门准备私下分银子之时。锦衣卫给他们送来了驾帖……

回京这一路。秦堪麾下锦衣卫揪出了六七个地方官,呈报朱厚照后将其罢官流放,并将这些人的光荣事迹登上邸报。抄送大明各地官府。

杀了这几只鸡后,剩下的猴儿们终于清醒了,胆怯了,他们发现这位宁国公不仅不吃素,而且是玩真的。于是强行摊派收来的银子被吓破胆的官员们连夜发还回去,归京之路秦公爷顺手反了一下腐,无意中又令他威名远扬,鬼见鬼愁,委实是意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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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不情愿回京,既然上了路终究要到达终点的。

正德三年腊月,京师飘下第一场雪的日子,朱厚照的大军终于到达京师安定门外。

天气渐冷的时候朱厚照便换了车辇,八匹马拖着长约两丈宽越一丈余的车厢,在雪地里拖沓缓行,金碧辉煌的车厢内,朱厚照和秦堪盘腿坐在两张白熊皮上,二人面前烧着两盆炭火,中间还有个檀木小茶几,上面正温着一壶花雕,二人一边聊天一边喝着酒,车厢内温暖如春,祥和安宁。

“朕大胜归来,真想看看那些迎驾的大臣们是什么嘴脸,当初朕欲亲征,大臣们急得好像朕要去刨他们祖坟似的,一个个跳出来反对,什么千金之子,什么万乘之尊,谁能想到朕不仅打了胜仗,而且全须全尾回来了,看他们还有何话可说。”朱厚照滋溜儿了一口酒,醺红的面孔带着冷笑。

秦堪笑道:“朝堂多是见风使舵之辈,陛下大胜归来,想必朝臣们只会歌功颂德,当初誓死反对陛下的事儿,他们一定忘记了,世人庸碌者多矣,只见锦上添花,难见雪中送炭。”

朱厚照眼睛眨了几下,神情有些兴奋了:“安定门外一定有很多朝臣迎驾,你说朕等会儿要不要下道旨,索性不理那些迎驾的大臣,御驾径自从安定门直达禁宫,朕要狠狠扇他们一记耳光……”

秦堪面带难色:“陛下,这样怕是不太妥,这事儿若干出来,陛下倒是解了气,不过以后君臣关系可就愈发差了,往后陛下任何言行都会招来满朝责骂,为泄一时之气,以后却要受无尽委屈,陛下,不划算呀。”

朱厚照顿时有些泄气:“你说得对,今日朕畅爽了,明日可就添堵了,确实不划算。好吧,等会儿朕勉强与迎驾的大臣叙叙旧……”

秦堪提醒道:“……而且还要面带笑容。”

朱厚照怒道:“朕又不是卖笑的,对这帮老而不死的家伙哪里笑得出?”

“看到讨厌的家伙陛下你就想象他忽然被一颗天外飞石砸死了,这样一想陛下会不会开心?”

朱厚照化怒为喜:“有道理,朕一定会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二人说着话,车辇忽然停了下来。

车辇外,一名参将跪地禀道:“陛下,御驾已至京师安定门。”

朱厚照笑道:“迎驾的大臣们都在城门外么?”

参将迟疑片刻,期期艾艾道:“呃,陛下,末将不敢言……”

车辇内,朱厚照和秦堪一楞,互相对视一眼,朱厚照性急,两步上前亲自掀开了车帘,站在车辇楼桥处放眼四顾,触目所见一片白茫茫不见尽头的白雪,天空灰蒙蒙的,鹅毛大雪仍在飘飘洒洒。

朱厚照朝城门处扫视一圈,见城门外的雪地里,一群人毕恭毕敬地站着,见朱厚照走出车辇,众人纷纷跪拜磕头。

“恭迎陛下大胜还京,王师万胜,吾皇威武!”

朱厚照嘴角一勾,刚绽出一丝笑容,凝目仔细一瞧,笑容忽然僵在脸上,神情渐渐绷了起来,眼中射出冰冷的寒光。

跪在雪地里的人,以张永,戴义,成国公朱辅为首,三人的身后密密麻麻跪着一众世袭公侯伯勋贵和京营武将,这些人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除了这些太监和勋贵,朝中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国子监等等,一个文官的影子都没看到。

朱厚照脸色铁青,浑身气得瑟瑟发抖。

秦堪跟着走出车辇,见城门外的情形不由吃了一惊,瞬间他的脸色比朱厚照好看不了多少。

皇帝亲征,班师回京之日大臣们是必须要迎驾的,若皇帝亲征一役取得了空前的胜利,大臣们甚至要出城三十里恭迎,这不是客气,而是祖制,法典上是这么规定的。

今日朱厚照回京,三日前秦堪便派出一拨接一拨的信使向京师内阁禀报皇帝行止,朱厚照何日何时到京师,他们应该非常清楚才是,为何此刻安定门外除了太监和勋贵,竟无一个文官迎驾?

“这些狗官,欺人太甚!”朱厚照呆立许久,终于厉声咆哮。

秦堪没接话,心头却分外沉重。

大明的君臣关系,竟已僵冷到这般地步,日后他想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悄然改变这个世道,恐怕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

大胜归来,没有收获到意料中的欢呼,等到的反而是一片冷清,对朱厚照来说,这简直是羞辱。

“张永,你这狗才!文官们为何一个都没来?他们都死在家里了么?”朱厚照气得上前狠狠踹了张永一脚。

张永跪伏于地,惶然道:“陛下息怒,奴婢不敢隐瞒,京师人人皆知陛下今日今时归京,但朝中那些大人们不知何时串连起来,竟私下里约好了今日不迎驾,说是……说是陛下离京亲征本就荒唐,有违祖制,尔今陛下得胜归来气势正盛,若然满朝迎驾,实不知将来陛下还要离京亲征几次,所以,所以……”

张永期期艾艾不敢再说,一双眼睛求助地望向秦堪。

秦堪看不下去了,只好帮张永说道:“陛下,说得简单通俗一点,大臣们不迎驾是因为他们不想惯着你。”

朱厚照气得跳脚咆哮:“狗官安敢辱朕至斯!”

张永等人见龙颜大怒,纷纷苦着脸伏地齐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教朕如何息怒?朕此去江西平乱大获全胜,朕打的是胜仗,不是败仗!满朝文官何以如此待朕!”朱厚照厉声说完,眼眶忽然泛了红,使劲眨了眨眼,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无比疲惫地长叹口气,朱厚照神情索然道:“朕真的很累了……不迎便不迎吧,张永,咱们进城,摆驾豹房。”

“慢着,陛下!”

久不出声的秦堪忽然站了出来,迎着众人疑惑的眼神,秦堪躬身道:“陛下平定叛乱,荡尽逆贼,结束江西战乱,使百姓复得安稳,江西百姓无不对陛下感恩戴德,陛下正是匡扶社稷的英武帝王,何以还京之后得不到应有的欢呼?”

朱厚照呆立片刻,道:“秦堪,你的意思是……”

秦堪一字一字缓缓道:“京师,欠陛下一个欢迎。”

“所以?”

“所以,陛下不该以这种落魄的方式进城。臣愿为陛下分忧。”(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 所谓忠直

大明的文官无法无天,历朝历代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臣子,这是后世无数专家学者盖棺定论的认知。

君权与臣权的博弈争斗,也只有在大明才表现得这么赤裸浅白,君臣之间似乎连最基本的阳奉阴违的功夫都懒得做了,彼此的关系如同仇敌,有时候却又不得不拧成一股绳合作,更多的时候则是互相较劲,对人或对事,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泾渭分明,一点就着。

内阁制是个好制度,臣权过大也带着几分后世的民主味道,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君权膨胀独裁后的祸国殃民,如果念经的和尚不把这本好经念歪的话,大明假以时日一定比强汉盛唐更加璀璨,只可惜,大明的文官虽然遏止了君权的膨胀,但他们自己却膨胀起来了。

造成如今这种情势,其咎不完全在文官,老朱家自永乐大帝以后的几位皇帝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不知是否永乐大帝后宫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永乐以后的皇帝性格特别软弱,完全不像太祖和永乐那般杀伐果断,反而一个比一个怂,搁了太祖永乐那个时代,大臣们乖得如同笼子里瑟瑟发抖的鹌鹑似的,生怕哪天皇帝瞧他不顺眼把他从笼子里拎出来一刀宰了,像这种皇帝得胜归京而大臣们没一个出城迎接的事,胆上长毛也不敢这么干呀。

说实话,永乐大帝咽气以前实在应该派人去宫外隔壁去查一查,看宫外隔壁是否有一位王叔叔。把老朱家的基因串种了……

…………

朱厚照很愤怒,怒发冲冠,却无可奈何。他是生杀予夺的皇帝,但他不敢对文官们怎样,因为他是文官教出来的产物,而且他的骨子里也缺少太祖和永乐那种残暴嗜杀的基因。

秦堪不一样,他的前身是秀才,但他不是,他根本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全,而且他还有一个很不错的优点。那就是跟文官一样无法无天。

朱厚照秀气俊朗的年轻脸庞被秦堪几句话一煽。顿时泛出兴奋的潮红,此刻他也觉得忍气吞声并不是好选择,京师确实欠他一个盛大的欢迎,这些他值得拥有。

“秦堪。你说得对。朕应该在万众欢呼声中堂堂正正进城。而不是以这种屈辱落魄的方式,朕打了胜仗,应得如此礼遇!”朱厚照攥紧了拳头。

秦堪沉声道:“陛下说得正是。御驾亲征,宇内荡靖,大胜归京,臣民欢呼,这才是一代英武帝王应该得到的礼遇,今日这场面君不君,臣不臣的,真正是岂有此理!”

“秦堪,你说怎么办?”

秦堪冷冷一笑,躬身道:“请陛下进御辇安坐,一个时辰内,陛下必可见到万众欢呼。”

朱厚照深深看了秦堪一眼,道:“朕一切交给你了。”

说完朱厚照狠狠一拂袍袖,转身回了车辇。

秦堪笑着目送朱厚照登上了车辇,然后直起身,笑容仍没变,只是笑容里多了一抹熟悉的邪味儿。

“丁顺上前。”秦堪淡淡唤道。

一道矫健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秦堪身前。

“公爷有何吩咐?”

秦堪瞧着眼前这张精明却不失圆滑的笑脸,淡淡道:“去给我办两件事。”

丁顺挺直了腰杆:“杀人放火,公爷只管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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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内城,内阁大学士梁储府上。

今日此刻,梁府热闹非凡,朝中上至李东阳,杨廷和两位大学士,下至六部尚书侍郎员外,全部聚集在梁府前堂,大小约有百来号人,规模相当于一次小朝会了。

所有文官神情肃然,全部穿着朝服,一副随时去朝堂金殿死磕的架势,梁储是主人,坐在前堂首位,眼皮抬也不抬,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杨廷和颇有些坐立不安,几次想站起身,看着满堂肃然静默的文官,犹豫片刻,只好仍旧一动不动。

李东阳垂首漫不经心地吹拂着手中茶盏里的茶水,热气袅袅升腾,仿佛在众人和他之间拉上了一层迷雾,任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令人奇怪的是,秦堪的老岳父,左都御史杜宏赫然也在堂内静坐,一脸苦涩踯躅,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杜宏是秦堪的岳父,但他更是大明的文官,此时此刻大家铁了心要让归京的小昏君碰个钉子,杜宏只好旗帜鲜明地站在文官们一边,否则他这个左都御史算是做到头了。

文官也是分派系的,他们永远不可能真正拧成一股绳,大明文官的价值观已经严重扭曲,以有事没事招惹皇帝生气为判别忠奸的标准,但今日却不知由谁开始倡议,既然有人倡议今日非要招惹皇帝一回,不论这事是黑是白是正是邪,第一个文官这么干了,别的文官就不能不干,明明是一件不分青红皂白的荒谬事,但文官们的自我感觉却非常良好,他们管这个叫“不畏强权”。

文官们落下这毛病,归根结底还得怪太祖朱元璋老同志,瞧他当年创出的八股文应试制度造出了多少疯子。

前堂内的静默维持了小半个时辰,在座的众人各怀心思。

其实大多数文官都想升官发财,想升官发财就最好别得罪皇帝,今日这一出并非是所有人的意愿,大部分人是被所谓的“直名”绑架而来的,世上的事委实太难两全其美,想要名就别想要利。

若想一门心思升官发财,恬着老脸抱皇帝的大粗腿。官儿虽升了,但名声也算彻底臭了,处处遭人排挤白眼,官升得再大,满朝敌视下他能办成什么事?能结上几个官场同盟?但凡日后有了丝毫差错,他脸上的鞋印子比中了黄师傅的佛山无影脚还多,这也是所有文官今日没敢出现在城外迎接圣驾的原因,既然要了名,没人再敢要利了。

杨廷和到底是内阁里面最年轻的,他沉不住气了。今日这事有点严重。若陛下大发雷霆追究起来,首先倒霉的是内阁。

“梁公,虽说不能惯着陛下的性子,为将来约束陛下不得轻易离京未雨绸缪。但不论是上古周礼还是本朝祖制。御驾还京咱们做臣子的还是要出城迎一下的。若然不迎,咱们朝臣恐遭天下士子耻笑……”

梁储眼皮一抬,很快又耷拉下去。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梁储也苦,他只能苦在心里,内阁都是久经风浪的老人精,岂能如此不知礼数?然则下面的文官掀起了风浪,若然内阁不呼应,不知会被多少人骂为强权走狗,半夜不知会被多少人贴大字报,说到底,他也被绑架了。

在座的唯独李东阳表情最淡然,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瞧热闹的模样,脸上甚至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容。

李东阳确实有资格看热闹,因为他马上要致仕了,只等朱厚照回京之后,他便会正式提出辞呈,所以目前朝堂无论怎样风急雨骤,一切皆与他无关。

一道怒喝声响彻前堂,却是工部给事中胡帛。

“昏君亲征,劳民伤财,大军仪仗所费几耗国库半数,这且不说,平定叛乱之战他丢下国君体统不顾,以万乘之尊领一千侍卫亲自冲阵杀敌,万金之子如此自轻自贱,置江山社稷于脑后,今日归京他有何面目要咱们朝臣出城迎接?莫非他以为打了一场胜仗便能说明一切吗?简直昏庸荒唐!”

在座所有文官不管心里怎么想,纷纷点头附和。

杨廷和与梁储对视一眼,苦笑着无声叹了口气。

胡帛的这番话便是所有文官里最具代表性的想法,一场胜仗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劳民伤财的亲征,不顾安危冲阵杀敌的鲁莽,足已抵消朱厚照的一切功绩,在文官们眼中,朱厚照的这次亲征是过大于功的。

杨廷和叹息道:“话虽如此,但祖制……”

大明的言官品级不高,但一个比一个蛮横,胡帛立马打断了杨廷和的话头,断然道:“大明未到生死存亡关头,天子亲征本就有违祖制,在天下人看来甚至是个笑话,今日天子得意洋洋挟胜归京,咱们还要上赶着给他的所谓胜利锦上添花吗?胡某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圣贤可没教过胡某这般媚颜谄上的学问!”

胡帛话音刚落,堂下一片喝彩。

杨廷和摇摇头不说话了,再说他会激起众怒,杨廷和不想把自己的名声搞臭的话,只能选择闭嘴。

梁储斜眼朝李东阳瞟了一下,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小声道:“西涯先生,您是四朝元老,您说句话呀。”

李东阳抬头,皮笑肉不笑地哼哼:“厚斋先生这是要老夫出来挨唾沫呢?老夫这把年纪马上要告老了,哪有精力管这种闲事?你们不迎圣驾自然有你们的道理,老夫老矣,只能欣然景从,可当不了马前卒了……”

梁储一滞,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李东阳轻捋白须,慢悠悠地道:“你们给天子气受不打紧,不过别忘了天子身边还有一个人,把他气着了,今日这桩事你们估摸会灰头土脸了,在座各位被他坑过的人不少吧?”

李东阳话刚说完,梁府前堂的回廊下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将堂内众人的心猛地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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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无声反击

脚步的节奏声声打在众人的心坎上。这种时刻,如此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意味着有事发生。

文官们不全是胆大包天的二楞子,大部分还是怕死的,每每朝代终结,大势即去,反抗最激烈的是文官,投降最快的也是文官,文官这个群体永远存在着两种极端,这跟群体无关,只与个人的人品有关,为了形容文官士子们这种怕死又不怕死的矛盾尿性,某位文人作了一句诗,“时穷节乃见”。

作这首诗的人也是文官,他姓文,名天祥,民族英雄,气节和骨气都是值得彪炳千秋的,就是性格有个小小的瑕疵,被蒙古人抓住后不停叫苦,不停喊痛,而且喜欢用诗歌的形式将这种痛苦表达出来,比如“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时穷节乃见,将这句诗换个歪解的话,那就是时不穷则节操全不见。

比如梁府此刻,文官们听着外面回廊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后,很多人忽然觉得惶恐了,害怕了。

皇帝亲征大胜,归京之日当臣子居然不出城接驾,这事可大可小,端看皇帝什么心情了,若万一皇帝龙颜大怒,非要杀人泄怒,今日在座的文官里面少说也要死一大批,就算皇帝心存仁念,不欲大开杀戒,可他身边还有个秦堪呀,这家伙看似文质彬彬,其实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该动刀时他下手绝不含糊,只消皇帝轻飘飘下个“严令查究”的旨意,秦堪没准就能牵连蔓引上万,弄出大明朝第二个“胡蓝案”“空印案”。

众人心怀忐忑之时,急促的脚步终于在前堂门槛外停下,众人凝目一看,却是梁府的管家。

“老爷,各位大人,皇上圣驾已至安定门外,随同两万京营将士在城门外列阵。却迟迟没有动作。连皇上的车辇都停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出城迎驾的只有宫中的太监和一干勋贵武将……”管家喘着粗气禀道。

众人眉梢跳了几下,梁储沉声道:“除了在城门外按兵不动,陛下没有别的表示?”

“陛下没有表示。但宁国公秦堪的第一心腹丁顺领了一队锦衣卫入城。不知所踪。”

三位大学士里面。梁储对秦堪最看不顺眼,闻言重重一跺脚:“秦堪这杀才一定又出了坏主意!老天怎么不收了这孽畜!”

李东阳面无表情,但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深刻了。

杨廷和愕然之后。面色有些讪然。因为朱宸濠造反这事,杨廷和欠了秦堪一个人情,瞧今日这架势,似乎秦堪已准备动手,杨廷和再也坐不下去了。

“锦衣卫入城又怎样?秦堪敢杀咱们文官吗?大明文官千千万,他秦堪能杀几个?杀光了咱们,谁为陛下治这座江山?诸位莫惊,这只是厂卫吓唬咱们罢了,咱们苦读圣贤书,养一身浩然正气,岂惧些许跳梁小丑乎!”

工部给事中胡帛的话顿时仿佛又给忐忑不安的文官们打了一针强心剂,骚动的前堂立马安静下来,其中有不少想出城迎驾的大臣被胡帛这番话一堵,想走也不好意思走了,包括杨廷和在内,很多人悻悻瞪了胡帛一眼。

就在众人刚刚安静下来之时,回廊下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梁府下人匆匆出现在前堂外,喘着粗气禀道:“老爷,各位大人,京中百姓……百姓……”

杨廷和急了:“百姓怎么了?”

“近万百姓出城迎接圣驾去了!”

众人大惊,腾地一下站起身,一齐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小人不敢瞒报,确实有近万百姓相携往安定门而去。”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脸色分外难看。

百姓是文官口中的工具,攻讦敌人的武器,也是将圣贤之言强行捆绑在一起的论据,如今的文官但凡要找茬儿,开口第一句便是“臣尝闻圣天子以孝治天下”,第二句便挺着胸脯恬着老脸代表百姓为民请愿云云,从来不管百姓们乐不乐意被他代表。

现在却有近万百姓前往安定门迎接圣驾,那么文官们所谓“劳民伤财”的理由还站得住脚么?这等于是给文官们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上万百姓出城了,号称国之重器的文官们却一个不见,这一幕落在城外百姓眼里,丢的是皇帝的脸,还是整个文官集团的脸?

堂内一众文官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家心里很清楚,安定门外有了这一万百姓的分量,他们想让皇帝出丑的计划算是完全落空,这小昏君被扔到地上的面子瞬间被捡了起来,而且油光可鉴,水嫩欲滴。

杨廷和腾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地环视群臣,气得浑身直抖:“好好,你们很好,胡闹够了吧?现在本官倒要问问你们,此时此刻,咱们如何收场?”

面对内阁大学士的责问,众人纷纷凛然,胡帛却毫无惧色,冷冷直视杨廷和道:“民是民,官是官,民愚可使之,官为国器,不可随之。”

杨廷和大怒:“胡帛,世事黑白,由你来定论么?百官进退,由你执牛耳么?你以为你是谁?”

胡帛来不及答话,却听外面回廊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各位大人,不好了,府外被人围了!”

众人大惊,连李东阳都忍不住变色。

胡帛冷笑:“好个卑鄙权奸,要对咱们痛下杀手了么?”

梁储急步走到门外,揪着下人的衣襟喝问道:“何人围我梁府?是锦衣卫还是东西厂的番子?”

“不是……”

“五城兵马司?十二团营?还是御马监腾骧四卫?”

“都不是……老爷,围住咱们府们的。是,是……”下人小心瞧了瞧面孔扭曲的梁储一眼,低声道:“是一群市井街巷的老泼妇,也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这会子她们正堵在府外指着咱们大门叉腰骂街呢……”

下人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看自家老爷的脸色,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她们骂……骂朝中大人们尸位素餐,自私自利,没皮没脸,皇上在前方不顾生死冲锋陷阵。大人们却在京师给皇上扯后腿。君非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

最后一句实在恶毒,堂内一名七十来岁的老大人忽然白眼一翻,捂着心脏栽倒在地。

众人脸色由红变白。梁储站在堂外呆立半晌。忽然厉声咆哮:“秦堪。你这孽畜不得好死!”

所有人的目光没来由地同时盯着一个方向,却是堂内正襟危坐没招谁没惹谁的左都御史杜宏。

感受到周围无数道不善的目光,杜宏不淡定了。捋着胡须久久不语,终于被迫仰天悲叹了一声:“家门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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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门外,大雪仍飘洒不停。雪地里,两万京营将士浑身已被洁白的大雪覆盖,却如钉子般钉在原地纹丝不动。

皇帝仪仗和车辇仍在雪中停立。

车辇内,朱厚照和秦堪两双手凑在炭盆前烤火,朱厚照看着通红的炭火唉声叹气。

“陛下勿忧,事情很快会解决,臣保证陛下风风光光进城。”

朱厚照重重叹气:“朕很忧虑啊……”

“发生这种事呢,大家都不想的。”

“秦堪,你说朕的朝堂怎么出了这么一帮老东西?朕这些年被他们折磨得还不够么?”

“做人呢,最要紧的是开心……”

“这帮老东西活着,朕怎能开心?朕敢肯定,因为他们,朕的阳寿起码折了二十年!”

“陛下饿不饿?臣叫人煮碗面给你吃……”

朱厚照脸颊抽了抽,扭头瞪了秦堪一眼:“你这嘴里冒出来的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你说让朕风风光光入城,怎样才叫风光?”

秦堪笑道:“万众欢呼算不算风光?”

“那些文官呢?”

“有了万众欢呼,文官们自然也会跪在陛下的车辇前欢呼的。”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儿,忽然听到车辇外将领兴奋禀道:“陛下,安定门外忽然涌出了无数百姓,他们出了城门后全部安静跪在官道两旁……”

朱厚照一楞,接着惊异地看了秦堪一眼,急忙上前掀开了车辇玉帘。

触目所及,朱厚照倒吸口凉气,离他车辇数十丈外,黑压压地跪着无数衣着各异的百姓,见身穿龙袍的朱厚照走出车辇,安静跪在官道两旁的百姓们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恭迎吾皇大胜还京!王师万胜!吾皇威武!”

响彻云霄的欢呼声在大雪漫天的空中久久回荡不休,朱厚照定定看着眼前向他跪拜的百姓,仿佛被惊呆了,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终于回过神,第一反应便是转身扭头看着秦堪,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你……怎么办到的?”

秦堪叹道:“为了给陛下争口气,臣殚精竭虑,绞尽脑汁,终于……”

“终于怎样?”

“终于花了五百多两银子把这事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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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战线瓦解

“五……五百多两银子?”朱厚照眼睛发直,嘴巴张大,老年痴呆症提前的征兆。

秦堪的俊脸闪过一丝心疼,黯然叹道:“五百多两,实在是一笔巨款了,陛下知道,臣的手心向来只进不出,取我钱财如杀我父母,今日臣肯为陛下花五百多两银子,足可见臣待陛下是何等的高山流水……”

朱厚照叹道:“区区五百两你就不必在朕面前讨乖卖巧了,说说,你这五百两是怎么花的?”

“派一队锦衣卫入城,全京师六十余坊,将每坊的甲保里长叫出来,让他们发动百姓出安定门恭迎圣驾,每一位百姓可得五十文钱……”

秦堪眼中笑意越来越深:“五十文钱对平民百姓来说,至少是小半个月的粮米,也或许是病中父母的三副汤药钱,权贵们不将它看在眼里,但在百姓心中的分量还是颇重的。”

朱厚照的表情很精彩,时红时白,复杂莫测。

“也就是说,现在这万人迎驾的场面,其实是五百两银子花出来的?”

秦堪笑眯眯地瞧着朱厚照,终于逮到机会说出一句前世很流行很潇洒的经典语录。

“陛下,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全都不叫事儿。”

“这话听着挺混帐,但细细一琢磨,似乎有点道理……”朱厚照喃喃自语,神情愈发复杂难明,嘴角不停抽搐:“想不到朕为之暴跳如雷的事情,落在你手里居然只花了五百两银子便轻松解决……秦堪。你说朕该哭还是该笑?”

“陛下当然该笑。”

“朕为何该笑?”

秦堪脸上又闪过一丝心疼之色,黯然道:“因为臣又花了五百两银子,请了五十个市井老泼妇堵在文官云集的梁储府前骂街,不出意料的话,那些文官们此刻估摸着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厚照定定看着秦堪,目光呆滞如死鱼,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不仅笑弯了腰。连眼泪都笑得四下飞溅。

“秦堪啊秦堪。你这缺德的本事是祖上传下来的么?快告诉朕你祖上十八代的名号,朕要追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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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没说错,此刻梁府内聚集的文官们确实想死的心都有了。

市井百姓虽是弱势群体,但显然老泼妇并不弱势。不仅不弱势。而且很强势。这群老娘们儿自古以来便招惹不起。无论谁当皇帝谁坐江山,该骂街时就骂街,一点也不含糊。

丁顺办事很利落。也不知从京师哪个旮旯里挖出来五十个老泼妇,老泼妇们拿了银子,二话不说成群结队直奔梁府而去。到了梁府门前,泼妇们脱下鞋子垫在屁股底下,就地盘腿坐下,然后拍着大腿指着大门便骂开了。

秀才举人骂官在大明很常见,但凡秀才举人们对官员有丝毫不满,登高吆喝一声,邀十来个志同道合的同窗同年往衙门一站,没人敢拿这群身负功名的老爷们怎样,于是很多在衙门里吃过官员大亏的地主乡绅们便想出了损主意,暗里花了巨金请有功名的士子帮场子,十几个士子站在衙门前骂几句,再发一下传单或摆出联名上告的架势,很多官员便不得不服软,大明的宗族乡绅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关系里,士子这个阶层在里面扮演着微妙的润滑作用,当然,更多则是添堵。

士子骂官是为寻常,但普通百姓骂官可就不多见了。

今日梁府门前五十名老泼妇一字排开,指着梁府破口大骂。梁储贵为百官群臣之首的内阁大学士,何曾经历过这般场面?梁府门前的下人们气得脸白身颤,死死攥着拳头却不敢迈出一步。

因为这些老泼妇的背后,数十名身着大红飞鱼服的校尉们手按腰侧刀柄,虎视眈眈地盯着梁府的下人们,脚尖颇不安分地刨着地上的泥土,像数十头狂暴的野牛般蠢蠢欲动,仿佛梁府的下人们只要稍有异动,校尉们便会一涌而上将他们逮进诏狱杂治,让他们清醒一下冲动的头脑的同时,也算是杀几只鸡给梁府内的猴儿们瞧瞧。

随着老泼妇们骂街的声音越来越大,梁府门前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有意的无意的,知情的不知情的,瞧着泼妇们身后仿佛为她们保驾护航的锦衣卫校尉,大家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渐渐地,大家嘻嘻哈哈都跟着泼妇们骂了起来,难得有这种免费骂官的机会,甭管谁对谁错,跟着一块儿骂吧,过过嘴瘾也好。

…………

…………

梁府前堂内已乱成了一锅粥。

百来个大臣在堂内急得搓手跺脚团团转,原本宽敞的前堂无端多了百十号人转圈圈,立马显得狭窄起来,转圈踱步彰显自己焦急心情的人难免摩肩擦踵磕磕碰碰,以脾气火爆著称的大明文官免不了又是一顿大吵。

官阶比较高的几位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侍郎端坐不动,脸色却无比阴沉。

皇帝挟胜归京,为了不助长他的得意气焰而故意冷落,给他一个下马威,在他们认为其实是一件小事,毕竟皇帝年幼,平日里大臣们对他斥责甚至喝骂,皇帝也只如东风过马耳,漫不经心一笑便揭过,瞧不出他有多大的自尊心,久而久之朱厚照的自尊底线被大臣们试探得清清楚楚,原本以为今日不出城迎驾只不过是寻常小事,万万没想到打了一场胜仗的皇帝陛下自尊心也见长,大臣们不迎驾他竟死活不进城。

不进城也就罢了。但凡稍通世故人情的,只消下一道温和的旨意,大臣们找着台阶就坡下驴,出城迎一迎未尝不可,谁知道他不知从哪儿挖了几十个老泼妇堵在梁府门前骂街,这一通骂街骂得太恶毒,半个时辰内活活气晕了三位老大人,这下好了,大臣们想找个台阶下都下不了,情势陷入了僵持。

梁储身为主人不能发作。盯着堂内十几位御史言官。目光颇为怨毒。

若不是这帮人叫嚣着非要给陛下一个下马威,今日怎会闹到如此骑虎难下的局面?

当然,梁储责怪的不仅仅是言官们,怨毒的目光扫来扫去。更多则是盯在左都御史杜宏身上。显然对杜宏收了秦堪这么一位绝非善类的女婿很不满。

大臣们心里都有数。皇帝那单纯的性子决计想不出这么阴损的主意,多半是他身边的秦堪想出来的,那孽畜坑人不止一次两次了。今日这出闹剧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始作俑者不是秦堪那孽畜是谁?

迎着堂内众人不善的目光,杜宏脸色愈发羞惭,左瞧右瞧没发现一道同情的目光,气得猛然站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冷冷道:“诸位同僚,老夫先行告辞,出城迎驾去了,恕老夫直言,今日这一出诸位好生没道理,君不君臣不臣的,诸位不觉有愧圣恩么?朝堂之大,吾谁与归?”

说完杜宏狠狠一甩袍袖,独自朝梁府大门走去。

杜宏刚跨出前堂门槛,久已按捺不住的李东阳和杨廷和也站起了身。

工部给事中胡帛拦在二人身前,躬身苦笑道:“二位大人也要出城迎驾么?”

杨廷和怒哼一声,道:“再不出城,我等大臣岂不成了天下士子的笑柄?今日大家闹也闹够了,该收场了吧?”

盯着神情复杂的胡帛,杨廷和冷冷一笑:“胡大人,今日这事儿没完,陛下显然已被激怒,就算我们内阁不作声,锦衣卫的秦堪和东厂戴义绝不可能轻轻揭过,厂卫可不是吃素的。”

胡帛呆立片刻,当即挣红了脸,梗着青筋暴跳的脖子道:“陛下昏庸,亲征师出无名,更有违祖制,我等忠臣拒不迎驾只会青史留名,他秦堪敢效刘瑾残害忠良么?”

杨廷和冷笑道:“当初刘瑾残暴若斯,最后还不是死在秦堪手里?你们将秦堪的客气当成福气,刘瑾能杀人,秦堪便杀不得人么?再说,谁是忠良谁是奸佞,是由你们来判定的么?别的且先不提,单说今日这桩事儿,本官可看不出你们哪里像忠良!可恨本官先前不察,被你们所谓的‘忠直’所挟,稀里糊涂做错了事,胡大人,恕本官现在不再苟同!”

说完杨廷和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李东阳捋着白须紧跟其后,胡帛脸色已有些苍白,仍壮着胆子拦住了他:“西涯先生,连你也……”

李东阳捋须苦笑,指着门外道:“听见外面那些泼妇骂什么了吗?”

“市井粗鄙之言,西涯先生何必……”

李东阳截断了他的话头,苦笑道:“‘君非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秦堪这竖子骂得太毒了,老夫历经四朝,好不容易攒下半生清名,这句话却将老夫半生所得一锅全端,你说说,老夫马上致仕告老之人,早已不再过问朝务政事,今日只是见这里人多过来凑个热闹,老夫招谁惹谁了?”

李东阳走了,老狐狸对自己的定性很轻描淡写,“凑个热闹”而已。

一位左都御史,两位当朝内阁大学士都走了,众人如同垮掉了一半的主心骨,神情惶然面面相觑。

梁储铁青着脸,独坐主位颤巍巍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水。

胡帛扭头一看,不由焦急跺脚:“梁公,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喝茶呢,大家都等着您拿个主意呀……”

梁储慢吞吞搁下茶盏,道:“诸位看不出本官在端茶送客么?”

胡帛一呆:“送谁?”

梁储手一抬,手指秋风扫落叶般扫了半个扇面:“送你们这一百多号人,全都给老夫滚蛋!”(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章 迎驾入城

京师城外,大雪已渐渐停了,阴沉的天色里,上万百姓仍静静地站在城外。

朱厚照坐在车辇内一动不动,这次归京的冷遇激发了少年天子的傲性,今天非跟大臣们卯上了。迎不迎驾其实只是件小事,朱厚照从来也不是爱摆排场的皇帝,只是今日这些大臣的做法委实令他生气,当了三年皇帝,再怎么昏庸他也意识到,今日若不声不响认了这桩委屈,明日朝会上那些大臣指不定有多少难听的话等着他。

君臣之间无声的较量,在京师安定门外僵持,政治从来都是由小见大的,这已不仅是迎驾的事了,它升级到了君权和臣权博弈的高度,事关各自的利益,谁也不肯让步。

…………

秦堪骑在马上,伫立在风雪中,蟒袍坎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黑色的纱笼帽顶上,积雪不时扑簌而落,冰冷的雪花飘在脸上顿时融化成水,沿着刚硬的脸颊缓缓滑落。

似乎感觉不到寒冷,秦堪的目光盯着城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城门口一道矫健灵活的身躯悄然走来,秦堪的眼中才露出一丝笑意。

丁顺被冻得鼻头通红,一边往手上哈着热气一边快步走近,走到秦堪马前,丁顺笑着搓手,眉宇间尽是得色,笑容分外抢眼。

“从你的表情可以看得出,城内应该被你闹得鸡飞狗跳了吧?”秦堪瞟了他一眼,淡淡道。

丁顺楞了一下:“公爷怎么知道?”

“很简单。差事没办好的话,你不会笑得这么贱……说吧,那帮大臣服软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出城迎驾?”

丁顺情不自禁朝秦堪竖了竖大拇指,笑道:“属下不得不由衷赞公爷一句,公爷妙计安天下……”

秦堪瞪着他,冷冷道:“夸人也要夸对地方,这种下三滥的主意可称不上什么‘妙计安天下’,直接说结果吧。”

“是是,公爷您也知道,属下一向嘴笨。不善言辞……总之。公爷的主意把那帮大臣气坏了,特别是雇的那五十个老泼妇,活活骂晕了三个老家伙,这会儿梁储府里已乱成了一锅粥。过不了多久。那帮家伙该窝里反了。”

秦堪笑了笑:“这么说。他们快出城了?”

“公爷的妙计等于掐住了他们的脖子,属下敢保证,半个时辰内他们一定乖乖出城恭迎圣驾。”

秦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叹道:“圣驾归京,大家依祖制出来迎一迎也就是了,伤不了筋动不了骨,非得撕破了脸把他们逼到悬崖边上才肯拉下脸,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丁顺一旁恶狠狠道:“他们就是贱的!”

秦堪斜睨了他一眼,没出声。

丁顺知其雅意,立马笑道:“属下的贱跟他们可不一样,本质上来说,属下的贱是忠肝义胆型的……”

秦堪叹道:“能贱出忠肝义胆气质,你也算是身怀绝技了……”

“公爷,今日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揭过去,咱们是不是做好拿人的准备?十几个带头蛊惑文官不出城的杀才,锦衣卫已拿到了他们的名字,只等按图索骥拿他们下诏狱了。”

秦堪忍不住有一种蠢蠢欲抽的冲动,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指着车辇道:“拿人这事,你看皇帝急了么?”

“似乎……不急?”

又指了指车辇外毕恭毕敬的张永,戴义等人,秦堪道:“太监急了么?”

“似乎……也不急。”

“皇帝不急,太监也不急,你急什么?要不,我把你送进司礼监跟张公公学学怎样修身养性,处变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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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顺果然没说错,半个时辰后,安定门内依稀出现了几道迟疑畏缩的身影,然后几道身影渐渐变成了十几道,几十道,最后汇聚成了一百多人,他们在城门甬道内排好班次,认真整理好衣冠,在李东阳,杨廷和,梁储三位内阁大学士的带头下,一百多人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出城门甬道,迎着呼号的寒风,在上万名百姓的注目下,众人走到朱厚照的车辇前。

秦堪骑在马上,伫立车辇前静静地看着这些文官们,李东阳和杨廷和经过秦堪马前,二人一齐朝秦堪看了一眼,秦堪无声地回以微笑,目光交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东阳的目光带着笑意,杨廷和的目光虽无笑意,但也颇为友善,自从秦堪将朱宸濠与杨廷和之间那些不清不白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以后,杨廷和对秦堪的态度明显好多了。

二人对秦堪的友善只是例外,其余的大臣对秦堪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特别是大伙儿心知肚明今日闹得梁府鸡飞狗跳的始作俑者是他,对他愈发没了好脸色。

一百多名大臣经过秦堪马前,秦堪也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百多声怒哼。

秦堪骑在马上冷笑,横眉冷对千夫指。

踏进朝堂越久,越觉得这帮人多么的自私和虚伪,秦堪对他们也越来越反感,这个帝国在渐渐腐烂,腐烂的根源便是这些文官,若不是因为他们,秦堪改变这个世道的志向何至于如此艰难?

以圣人的标准衡量别人,以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君臣之间的关系怎能不剑拔弩张?像秦堪这样多好,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然后看谁都像贱人……

最后一个经过秦堪马前的是他的岳父杜宏,老家伙和别的文官一样,依旧没给他好脸色。路过他马前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重重怒哼,拂袖而去。

秦堪嘴角抽了抽,喃喃道:“老家伙的晚景一定很凄凉,特别是那种生不出儿子又有个厉害老婆的老家伙……”

…………

…………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还京,吾皇威武,王师万胜!”

皇帝御辇前,李东阳带头跪下,身后一百多名文官也跟着跪拜,齐声恭贺。

车辇内半晌没有动静。朱厚照似乎在里面睡着了一般。

李东阳苦笑。不得不再次重复了一句。

又过了半柱香时辰,车辇内终于悠悠传出一道惫懒的声音。

“李先生太客气了,朕何德何能,令满朝文武恭迎朕?在这安定城外等了两个时辰。说来倒是朕在恭迎你们才是。”

这话委实诛心。在场的文官们面色齐变。

李东阳急忙道:“陛下言重。臣等迎驾来迟,臣有罪。”

车辇内又安静了,许久之后。朱厚照隔着玉帘缓缓道:“朱宸濠谋逆,朕御驾亲征,终平叛逆,得胜还京,今日此时朕倒想问问各位,此事史书如何评说?”

李东阳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如实评说。”

朱厚照冷冷道:“朕既是得胜还京,今日安定门外,诸臣工何以如此慢待于朕?今日此事,史书又将如何评说?”

这个问题问得连李东阳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秦堪嘴角勾起,笑意盎然。小昏君性子虽然仍旧胡闹荒唐,但显然口才越来越犀利了,设身处地而论,若秦堪是诸多文官里的一员,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李东阳额头的汗珠滚滚而落,老脸揪成了一团。

正如秦堪所料,这个问题饶是足智多谋的李东阳也很难回答,无论答案偏向哪一边都不讨好。

李东阳沉默,老奸巨滑的眼珠悄然四顾,见梁储和杨廷和垂首不语,身后那些文官们更是讷讷无言,没一个人上前帮他解围,李东阳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怒气。

刚刚在梁府内一个个慷慨激昂挥斥方遒,此刻皇帝御驾前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全蔫了,让他一个离退休老干部顶在最前面独自承受陛下的怒火,凭什么?

李东阳白眉一挑,索性撂挑子,学着众文官一样垂头不语了。

为首的李东阳不说话,文官队伍里顿时一片尴尬的静寂,人群中,十几名带头号召冷遇皇帝的言官们身躯愈发矮了一截儿,悄悄抬着头心虚地四下张望。

朱厚照似乎也并不指望能真正得到答案,车辇内冷冷笑了两声,道:“朕不计后人评说,史书上你们爱怎么写便怎么写,无非说朕骄奢淫逸,昏庸荒唐罢了,朕之一生活在奏疏里,活在社稷安危里,活在天下悠悠众口里,唯独没为自己而活过,史书给天下后人看,却不是给朕看的……”

淡淡忧愤的语气顿了一下,朱厚照在车辇内又静了片刻,长长叹道:“传旨进城吧。”

…………

文官出迎自始至终,朱厚照连车辇都没出,大臣们跪在雪地里看着御辇仪仗浩浩荡荡进城,每个人骨子里没来由感到一阵发冷。

秦堪骑马跟在后队,刻意在李东阳身边停了一下。

李东阳苦笑以对,秦堪微笑着朝他拱了拱手:“西涯先生留栈之日恐怕不多了吧?”

李东阳叹道:“明日老夫便打算递上辞呈。”

秦堪黯然摇头,又一位亦师亦友的名臣宿老即将离开,朝堂内能与他守望相助的人越来越少,将来自己的处境恐怕愈发艰难了。

李东阳看了秦堪一眼,迟疑地道:“今日陛下龙颜大怒,不知……”

秦堪摇头:“西涯先生应该清楚,这事由不得我,终归还是要追究的,有些人打着道德仁义的幌子,所言所行越来越过分了,若不施以惩戒,国法奚用,君威何存?”

李东阳嘴唇嗫嚅几下,最后黯然一叹。

朝堂永远没有和风细雨,明日不知将有多少人头落地。(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一章 公爷回府

朱厚照和仪仗进城了,扔给文官们一个冰冷的背影。

一干勋贵和太监仅随其后,文官们面面相觑,互相摇头叹息了一阵,也跟在皇帝仪仗后面进了城。

张永和戴义刻意走在后面,刚才圣驾在前不便多说,这会儿二人眉开眼笑地跟秦堪拱手施礼,秦堪也急忙笑着还礼,三人寒暄了一番,说了说各自别后几件趣事儿,方才冷肃的气氛顿时如春风化雪般融开了。

三人叙旧片刻,这才拱手作别,张永和戴义扭过身,看着鱼贯入城的文官时,满面笑容的二人顷刻间变得面若冰霜,盯着文官的眼中闪烁着凶光。

秦堪笑了,皇帝不急是真的,太监不急是假的,今日这事,带头的文官决计讨不了好,张永和戴义看来是打算杀几个文官给朱厚照出气了。

说来太监确实是皇帝最忠心的家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观念在太监们身上得到最直接的体现,朱厚照今日在安定门受的委屈,张永和戴义若不帮他找补回来,还算是称职的天家家奴吗?

以前刘瑾在位时,秦堪像个任劳任怨的救火队员,刘瑾前脚放火,秦堪后脚扑火,不知在刘瑾的屠刀下救回了多少革命老同志。谁知世态炎凉,刘瑾死后,文官们仿佛得了集体失忆症,丝毫记不得秦堪曾经做过的善事,一个个将秦堪当成了眼中钉,直欲除之而后快。

幸好秦堪不是圣人。不必像圣人那么傻,左脸让人打完了继续把右脸伸上去。

所以这一次当张永和戴义目露凶光之时,秦堪决定袖手旁观,必要时他不介意给文官们补上几刀。

朱厚照的仪仗队伍进了皇宫,最后一名举着天子龙旗的力士走进巍峨庄严的宫门后,皇宫的大门砰地一声关紧,将满朝文武关在门外,留给大臣们的只有冰冷的朱漆铜钉。

文官们怔怔站在宫门外,队伍寂静无声,三位内阁大学士互瞧了一眼。苦笑摇头。以工部给事中胡帛为首的十余名言官御史脸色苍白站在队伍中。浑身瑟瑟发抖,眉宇间一片黑青,此时若有算命的经过,只消朝他们脸上扫一眼便能一语断定。这帮家伙印堂发黑。大凶之兆……

半个时辰后。文官们三三两两无言散去,没过多久,如虎如狼的东厂番子拿着东厂督公戴义的手令。凶神恶煞地冲进了胡帛等人的家宅,十余名言官尽数缉拿入诏狱,家眷妻小亦被锁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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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骑马出了京师城,放心地把鸡飞狗跳的风光让给了东厂,他相信东厂一定不会让他失望,更不会让朱厚照失望,当然,凡事都有两面性,文官们大概不会太快乐,他们很快会看到一幕权奸鹰犬怎样残害朝廷忠良,然后悲呼那位不知已投胎到哪个世纪的先帝魂兮归来……

很可笑的心思,自己为非作歹不拿皇帝当干部的时候丝毫不觉得有错,一旦有人朝他们动刀子便理所当然地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大声哭嚎,声音哭小了生怕世人不知道刀子割在他们身上多痛,这毛病大抵应是南宋宰相文天祥传染给他们的,只可惜文相一身忠肝义胆却失传了。

…………

归心似箭,一骑绝尘。秦堪罕见地在城外的官道上放马狂奔,一众侍卫跟在身后忙不迭打马紧跟。

算算日子,离京平定宁王之乱有半年了,今日才回京,对家的思念仿佛一团淋了油的烈火,怎么也扑不灭。

城外官道两旁的景色飞速倒退,秦堪迎着呼啸的寒风,冰冷的雪粒打在他的脸上,很快融成一滴滴水珠流淌,但秦堪却只觉得胸腔内一片滚烫沸腾,眼中露出不可抑制的急切。

马蹄隆隆,风声呼呼。丁顺喘着粗气使劲抽了胯下马儿两鞭子,这才堪堪赶上了秦堪。

“公爷,公爷您慢点儿,小心失蹄……”丁顺眯眼迎着寒风,老脸被风吹得通红。

“归心似箭,不能不急。”秦堪说完又使劲朝马臀上抽了一鞭。

“公爷,虽说小别胜新婚,但……大夫人和如夫人就在府里跑不了,现在还没天黑,夜间春闺再叙别情亦不迟呀……”丁顺说这话时脸上有一种自以为隐晦的淫荡,挤眉弄眼分外欠抽,秦堪深呼吸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扬起鞭子狠狠抽了他一记,不抽对不起自己纯洁的良心。

“本国公与夫人老夫老妻多年,是那么猴急的人吗?”秦堪怒瞪他一眼。

“既然不急就更须打马缓行,天刚下过雪,冰厚路滑,公爷要小心呀。”

秦堪叹道:“我不能不急啊,离家半年了,也不知家中情势如何,家里没了主心骨,你也知道我的二夫人金柳只给我生了个女儿,谁知道我那岳父岳母会不会趁我不在家把金柳扔井里……”

丁顺大惊:“杜大人他……他不会那么丧尽天良吧?”

秦堪斜睨他一眼,缓缓道:“这可说不准,人心隔肚皮,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换了我是他的话,一定会这么干,毕竟对女儿有威胁的狐狸精干掉一个少一个,非常合乎情理的……”

丁顺张着嘴,脸颊微微抽搐不已,死活都想不出这事怎么就“合乎情理”了。

“公爷,尊岳上辈子一定欠您很多钱……”丁顺叹息道。

“我也这么认为……”秦堪黯然一叹:“可惜了,上辈子投胎的时候把欠条带来该多好。”

想想今日城外迎驾时杜宏对他那一记绝非善意的白眼儿,秦堪越想越不踏实。

老家伙该不会真把金柳扔井里了吧?

今日既然回了京,必须给岳父添点儿堵,老人家太闲了容易找事。

“丁顺,回头你帮我办件事。”

“公爷请吩咐。”

秦堪想了想,道:“派人去京师的青楼里找个年轻貌美的花魁姑娘,找她要一条香手帕什么的,上面绣几句诸如‘你是风儿我是沙’之类的肉麻句子,然后不着痕迹塞到我岳父身上,塞到容易被我岳母发现的地方……”

丁顺惊愕地看着他,嗫嚅道:“公爷,会出人命的……”

“无妨,在家养养伤而已,肯定死不了。”秦堪的表情很轻松,透出一股对岳父大人浓浓的自信:“岳父的人品或许在朝堂上排不上号,但扛揍能力却是数一数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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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狂奔两柱香时辰,秦堪一行人很快赶到了家门前。

雪后的门前,青石空地上被扫得干净铮亮,光可鉴人。门楣上方黑底金字的“剌造宁国公府”几个大字在大雪的衬映下散发出夺目的金光,空地上雁形站着两排军士,寒风中一动不动,伫立如松,无声释放着国公府的赫赫威势。

秦堪勒马下镫,看着熟悉的国公府牌匾,长长舒了一口气,嘴角露出温暖的笑容。

到家了。

见秦堪一行人下马,门前两排军士一凛,急忙单膝朝秦堪跪下,齐声喝道:“恭迎公爷凯旋回府!”

话音刚落,国公府两扇沉厚的大门徐徐打开,管家仆役和丫鬟们纷纷急步跑出来,众人中簇拥着两位梨花带雨的绝色佳人。

“相公——”

两道娇柔的身躯乳燕投林般飞进了秦堪的怀里。(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二章 别后团聚

双手紧紧搂抱住杜嫣和金柳,感受着她们身躯的柔软和热度,秦堪的心才踏实下来,真正到家了。

二女一左一右埋在他的怀里,早已哭得眼眸通红,粉臂死死环抱着他的腰,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走就是半年,还以为你不要这个家了呢,府里每天空落落的,一根能担事的主心骨都没有,我一把火把房子烧了的心都有了。”杜嫣恨恨地捶了他两拳,熟悉的挨打味道。

金柳没那么粗鲁,只把脸埋在秦堪怀里不停的哭,香肩耸动犹惹人怜。

“娘子言重了,就凭你敢一把火烧房子的魄力,相公回不回来你都是主心骨。”秦堪温柔地拭去了杜嫣脸庞上的泪珠儿。

杜嫣噗嗤一声笑了,又很没面子地抽噎了两下。

夫妻三人不管不顾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府里的下人和丫鬟们纷纷掩嘴直乐,连门口的军士们也咧开了嘴。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怯怯地拉了拉秦堪的衣角,秦堪垂头,却见女儿秦乐正仰头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清澈见底,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熟悉又很陌生的秦堪,看着两位娘亲和这个男子抱在一起,秦乐的眼中露出极度费解的目光。

秦堪大笑,俯身一把将秦乐抱在怀里,使劲在她粉嫩的小脸蛋上狠狠吧唧两下,秦乐小小惊了一下,小嘴一瘪快哭了。

金柳急忙逗弄着她肥肥的小下巴,笑道:“才半年就不认识了吗?快叫爹爹呀……”

秦乐忍住哭。睁着大眼又打量了秦堪一番,终于从他那和煦的脸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于是没心没肺地笑了,响亮而含糊地叫道:“哒哒!”

秦堪高兴坏了,女儿竟开口叫人了,尽管发音不大标准,但毕竟是女儿第一次开口叫他。

惊喜交加的秦堪忍不住又使劲亲了秦乐两口,短短的胡渣扎在秦乐嫩嫩的脸蛋上,秦乐被逗得咯咯直笑,小嘴一张。一串晶莹的口水滑落到衣襟上。

…………

…………

宁国公府不像京师别的勋贵门阀。府里人丁单薄,唯一的男丁只有秦堪一人,秦堪伴驾出征,府里只有两位夫人主持事务。委实苦了杜嫣和金柳。今日家主回府。家里终于有了主心骨,国公府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欢乐气氛。

家主回府,府里上下忙活开了。阖府不论主人还是下人全部上桌,接风洗尘的宴席吃得欢乐融融满嘴流油。

府中内院,秦堪夫妻三人独开了一桌,十几道丰盛的佳肴,小小的红培泥炉上烫着一壶陈年女儿红。

小秦乐坐在秦堪的膝上,胖乎乎的小手满是油渍,她的面前摆着一个小碟,秦堪亲自将煮得烂熟的鸡腿肉一丝丝地撕开放进碟里,秦乐才一岁多,不会用筷子,毫无仪态地将小手伸进碟里抓起一把鸡肉往自己嘴里塞,憨憨的模样引来夫妻三人哈哈大笑。

“以后陛下御驾亲征,相公可千万别跟着去了,”杜嫣给秦堪斟满了酒,神情有些后怕:“两军对阵,人冲马踏,一个个疯了似的刀劈剑刺,多危险呀,幸好相公是主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然不会亲自冲锋陷阵,否则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个家算是毁了。”

秦堪眉梢跳了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含笑不语。

亲自冲锋陷阵这事他早已干过,危险确实危险,好在仗已打过,托老天爷有眼,他全须全尾活了下来,半点伤都没受,这事还是不提了吧,会吓坏俩婆娘的,半夜闹腾起来,好好的小别胜新婚变成了批斗会,今晚别说颠鸾倒凤,恐怕连床都上不了。

“虽说是伴驾出征,但相公一直稳坐后方中军,我喝着小酒,陛下摇着鹅毛扇,谈笑间,敌军望风而逃,敌酋纳头便拜,陛下只点了点头,命人将他押上捎带回京师……”

杜嫣和金柳眼都直了:“这么简单?”

秦堪正色道:“天下事看似繁琐复杂,其实都很简单,正所谓大音稀声,大巧若拙,比如一门点燃了引线的攻城火炮对准了万千生灵,危险吧?复杂吧?其实一泡尿就解决了……”

杜嫣噗嗤一笑,恨恨捶了他一记,道:“你就诳我吧,真有那么简单的话,岂能叫军国大事?这座江山怕是年年轮流做皇帝……”

金柳吓得轻轻拽了一下杜嫣的水袖:“姐姐慎言。”

杜嫣顿觉失言,俏皮地吐了吐香舌。

秦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家中内院嬉戏之语,传不出去,别忘了,相公是锦衣卫指挥使,专治各种嘴贱嘴抽风,今日相公饶你这一遭便是。”

杜嫣嘿嘿直笑,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心怀春意,脸颊升起两团酡红的云霞,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不住地瞟着秦堪,目光很不讲究地专朝他下三路招呼。

秦堪暗叹,这婆娘显然不懂投桃报李,今晚是不打算饶过他了。

一旁的金柳将吃饱后半躺在秦堪怀里的小秦乐抱了过来,爱怜地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抬眸瞧着秦堪和杜嫣之间忽然便得旖旎的气氛,金柳的俏脸也刷地一下红了,妩媚的大眼似喜似嗔地瞟了秦堪一眼,忍笑抱着睡熟的秦乐离开了厢房。

秦堪叹息不语,金柳离去的眼神他看懂了,显然俩婆娘达成了协议,杜嫣先拔头筹,她再来第二拨儿,大家如果尽兴的话,或许还有第三拨儿,来个全国人民大团结……

金柳离开,厢房内只剩秦堪和杜嫣夫妻二人,昏黄的烛光在室内微微摇曳摆动,烛光下杜嫣俏容娇艳欲滴,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娇媚无比的美眸斜扫着秦堪,八仙桌下,一只秀美玲珑的玉莲不知何时探到了秦堪的下三路,不住地摩挲,摩挲……

“相公,天不早了,似乎……该安歇了呢。”

秦堪默不出声仰头饮尽一杯酒,抬眼瞧着杜嫣,忽然伸手摸上杜嫣平坦的小腹,一本正经道:“肚里应该没动静吧?男人出去两年回家抱上大胖儿子这种事我可接受不……啊!放手!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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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时。

天还没亮,秦堪便打着呵欠,拖着有些发软的双腿坐上了进城的马车。

昨晚战况太过激烈,杜嫣像只疯狂的小雌虎,夫妻二人尽情地宣泄着离别半年的相思和欲望,一番颠鸾倒凤过后,二人才筋疲力尽睡去,结果子夜时分皇宫里来了宣旨的太监,京中所有勋贵武将及四品以上大臣寅时一刻入宫。

寅时一刻是朝会时间,但今日却并不是要开朝会,而是朱厚照要在太庙前献俘。

献俘堪称大事,自永乐以后,大明鲜少有过这般郑重其事的献俘仪式了。按说朱宸濠是曾经的皇室宗亲,就算谋逆后宗人府将其革出皇亲族谱,但也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搞什么献俘仪式,客观来说,朱宸濠之乱,其乱仅只波及江西一境,最远打到南直隶的安庆便一败涂地,造反造得这么失败,朱宸濠想要朝廷给他办个献俘仪式还没这个资格。

不过朱厚照是个很讲究的皇帝,而且为了讲究可以连脸皮都不要,不管大胜还是小胜,终归是御驾亲征得胜归来,反正赢了,就必须献俘,而且仪式必须隆重高调,不如此怎能显出天子赫赫威风?

于是朱宸濠三生有幸,失败被俘之后再次被拎出来,当成绿叶来衬托那朵小红花。

秦堪不知今日此时朱宸濠是怎生想法,不过换了是他的话,一头在监牢里撞死反倒体面些。只可惜朱宸濠没有英雄从容就义的勇气,也没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无畏精神,他有野心,也怕死,如果说胜负由天定的话,老天爷当初一定在朱厚照和朱宸濠之间犹豫了很久,一个昏庸一个懦弱,老天爷选来选去急白了头发,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矮矬堆里拔高个儿,忍着恶心让昏庸的那个赢了……

皇帝厚脸皮要办个献俘仪式,大臣们能拿他怎么办?昨日御驾进京后,东厂锁拿了十余位言官,算是给那些半年不打上房揭瓦的大臣们送了一份见面礼,大臣们今日也忽然老实了,被放了半年羊的文官也意识到,这天下原来还是姓朱的说了算。

秦堪在承天门外广场上下了马车,身着蟒袍玉带,头戴梁冠,默不出声地往勋贵人群里扎进去。

献俘是朝仪大事,穿戴方面也必须符合规矩,正式的朝服和梁冠是必不可少的,不过今日讲规矩的人显然不多,除了勋贵和武将们按制穿戴了朝服和梁冠之外,那些文官们却只是寻常上朝时穿的公服和乌纱,人人脸上带着怒色,梗着脖子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忠直模样。

秦堪在人群中无声地冷笑。

这帮家伙也是生在温室里的小花朵,他们运气好,摊上一个脾气尚算温和的皇帝,搁了洪武和永乐年间,你敢摆出这么一副倒霉样子出来试试?经不经历风雨都见不着彩虹。(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章 拉人下水

寅时一刻,钟鼓楼钟声大作,宫门大开。百官神情一凛,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仍旧排好班,依次向皇宫内走去。

进承天门,过金水桥,再进午门,午门内一片恢弘肃穆的广场,广场左右两边分别是太庙和太社稷,今日朱厚照罢了朝会,决定太庙献俘,百官进了午门后不得不直接转个道儿,径自往太庙而去。

百官的脸色都很阴沉,队伍在沉默中缓缓移动。秦堪站在勋贵班里一声不响地走着,许久之后抬头遥望远处巍峨耸立的太庙,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其实还是很认同文官的,逮了个作乱的皇室宗亲而已,怎么说都不够资格搞什么献俘仪式,除非逮到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还差不多,为了一个作乱的王爷而如此郑重其事,朱厚照今日之举,未来的史书上必然没一句好话。

做法不认同,但朱厚照的心情秦堪还是颇为理解的,面对满朝诘难反对,朱厚照迫切需要为自己正名,为南下亲征的战果正名,唯有堂而皇之的献俘才能有效且快速的达到正名的目的。

队伍缓缓移动,一道人影无视队伍外值日监察御史杀人般的目光,以异常跋扈的姿态旁若无人地挤到了秦堪的身旁,重重拍了一下秦堪的肩。

秦堪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竟是徐鹏举。

江西之乱平定后,徐鹏举没有回南京,而是跟随圣驾一起来到了京师。此刻徐鹏举穿着崭新的大红蟒袍,腰系玉带,头戴梁冠,人模人样地挺胸昂首,只是眉宇间仍旧带着几分南京第一纨绔的飞扬味道。

瞧着他身上的崭新蟒袍,秦堪轻轻一笑。

安庆决战时徐鹏举领着一帮衙内在军阵中横冲直闯,战场刀剑无眼,小公爷总算是得到了回报,这件崭新的蟒袍大抵便是朱厚照新赐给他的,魏国公老徐家五代经营。终于在他这一代混到了一件蟒袍。委实可喜可贺,只可惜朱厚照这位皇帝太大方,将官职爵位和御赐之物当成烂大街的大白菜似的逢人便送,徐小公爷身上这件蟒袍的价值未免大打折扣。

徐鹏举不是第一次在京师参加朝会或重大仪式。徐老公爷年迈。以往逢年节之时各地勋贵入京朝贺。都是徐鹏举代祖父进京,对朝会礼仪也知道得很清楚。

队伍外有值日监察御史虎视眈眈,徐鹏举也不多话。挤到秦堪身边后,朝秦堪眨了眨眼,无声笑了笑,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并排而行。

…………

…………

太庙献俘仪式听起来威风,实则很无聊很枯燥。

大臣们齐聚太庙外的广场上,朱厚照早已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站在太庙的大门外静候,众臣在太庙前排好班之后,见文官们未着朝服和梁冠,朱厚照白净的脸庞很快阴沉下来。

接下来便是献俘仪式。

礼部尚书张升一副家人妻小被朱厚照绑了票的表情,不甘不愿地站在太庙前,抑扬顿挫念起了告天祭文,祭文很古朴,反正秦堪一个字都没听懂,大概不是什么好话。国人不论打仗还是打架,大抵有一个很流于俗套的过程,先骂,再打,打完了再骂几句,相当于最后交代几句诸如“别让我再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之类的场面话。

张升现在念叨的大概便是打完之后的场面话了,当然,政治比市井生活更残酷,朱宸濠这位被朝廷狠揍了一顿的败军王爷以后大概没什么机会让朝廷“见一次打一次”了。

祭文很长,秦堪听得昏昏欲睡,而且他也敏感的发现,站在张升上首的朱厚照也好几次用宽大的袍袖遮住嘴,放下时眼中泪光闪烁,显然打了好几次呵欠,若不是今日献俘仪式是他下旨操办的,想必此刻早该掀桌子翻脸了。

不知张升念叨了多久,一篇比裹脚布还长的祭文终于念完,点火扔进了太庙前的三足铜鼎里后,一身斑驳白色囚衣的朱宸濠戴着重枷重镣被押了上来。

人群中的秦堪仿佛被什么东西呛住似的,忽然咳了起来,然后使劲掩着嘴,强抑住咳嗽声,脸孔涨得通红。

身边的徐鹏举好奇地朝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秦堪微微摆手。

“说说,傻站这么久了,多无聊。”徐鹏举不依不饶,这是秦堪第一次发现他对食物以外的东西感到好奇。

悄悄指了指戴着重枷的朱宸濠,秦堪低声道:“我以为献俘的意思就是把俘虏蒸熟了,然后放在盘子里端出来给祖宗们享用,没想到朱宸濠还是活的……”

虽然这句话勉强跟“吃”有关,但徐鹏举这次终究没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面色反而有点发绿:“蒸,蒸熟了……端出来?”

“对,知道隋末的诸葛昂和高瓒吗?诸葛昂宴请高瓒时,敬酒的侍妾无故笑了一声,诸葛昂便令侍妾退下,未多时,侍妾坐在盘子里被端了上来,肤色表情不变,却已被活活蒸熟,二人互邀而食之……”

徐鹏举脸色愈发绿意盎然,欲呕未呕。

秦堪咂摸咂摸嘴,朝徐鹏举露出一个很变态的微笑:“小公爷喜欢吃蒸的还是炒的?”

徐鹏举深呼吸,压抑着内心翻腾的呕吐欲望。

闲着也是闲着,秦堪意犹未尽地继续道:“说起蒸食一道,其史可谓源远流长,五胡十六国时有个名叫石邃的家伙,也很擅长蒸美女,而且其人非常大方,蒸熟了往往广邀亲朋共食之,从不吃独食,有古孟尝之风,实在是高风亮节……小公爷这副表情,莫非对蒸菜不感兴趣?”

“别,别说了,……否则我马上吐你身上!”徐鹏举捂着嘴,浑身直颤。

秦堪笑了:“好了好了,不说了……”

拍了拍徐鹏举的肩,秦堪压低了声音道:“你一直在南京,有赚钱的门道我也没照顾到你,明年你要正式承继魏国公爵位和接掌南京兵备,花项应该不少吧?有个赚钱的门道你要不要掺和一下?”

徐鹏举神情充满了戒备:“跟蒸食有关?”

“你这人怎么老想着吃呢,没出息!”秦堪在朝班中四顾扫了一圈,声音压得更低了:“出海。”

徐鹏举瞟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撇,没出声儿。

秦堪瞬间懂了。

南京离海不远,作为大明的京都,南京的勋贵是最无法无天且无所顾忌的,瞒着朝廷组织商队打造海船与日本琉球朝鲜私下贸易之事,干过恐怕不止一次两次了,不然这些高门大户扈从如云,光是日常开销都够小户吃用好几年,若无进项,家里早破产了。

当初秦堪崇明抗倭回到南京后,为何那么多的勋贵子弟对他又是送礼又是请客,根子也在这里,因为秦堪杀倭寇符合他们的利益,死一个倭寇他们的海船就更安全一分,每家勋贵或多或少都干过这事,当然,文官们勾结浙商闽商们也干,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大明的禁海政策传了百多年,如今其实只是一张废纸而已,或者说,所谓禁海,禁的只是普通百姓的海。

想通了这点,秦堪不由狠狠瞪了徐鹏举一眼:“好了,我懂了,不带你玩便是。”

“别呀!”徐鹏举也回过味来了,于是急了:“快说说,怎么个玩法,我掺份子!”

徐鹏举除了好吃以外,脑子并不笨。

南京是南京,京师是京师,既然秦堪开口提了这件事,看似同一笔买卖,但级别绝对不同。南京勋贵造海船组商队都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闹,骨子里透着心虚,他们干的事如果被南京的监察御史逮住话柄,不大不小是桩麻烦。

但如果这事秦堪来做的话,想必声势要大得多,秦堪如今贵为国公,更领着令天下闻风丧胆的锦衣卫,这可不是那种空衔权贵,而是实实在在权势熏天的实权国公,能入这位实权国公法眼的买卖,一定比魏国公府在南京小打小闹要强上许多,当然,银子进项自然也数以倍增。

徐鹏举年轻,好吃,爱玩,时常犯二,但他跟银子没仇。

不仅没仇,有时恨不得叫它一声祖宗。

秦堪笑了,出海的谋划早在刘瑾活着的时候便有,京师的勋贵已有三分之一暗中掺了份子,要想跟庞大的文官集团抗衡,自然拉下水的勋贵越多越好,像徐鹏举这种根正苗红的勋贵大小长短正合适,不拉他下水会遭天谴的。

“等会儿献俘仪式散了后,你来我府上,好好议议此事。”

徐鹏举乐呵呵地答应了。

秦堪踮着脚张望:“还没结束呢?朱宸濠什么时候下锅?”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在寒风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惨白惨白的,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朱厚照跪在太庙前毕恭毕敬地三跪九拜,朱宸濠被远远押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垂头丧气两眼望地,不知有愧还是没力气,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眼太庙内的祖宗牌位和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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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书评区里大家的慰问令我很感动,多谢大家的通情达理。

医院里环境嘈杂,而且管束颇多,明天就出院了,更新应该会正常一些。(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四章 出海在即

朱宸濠愧见祖宗牌位是正常的,叔叔抢侄子江山这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更没脸的是,居然抢输了,而且输在一个举国皆知的昏君手下,朱家祖宗若在天有灵,一定很无语。

谋反是件非常大逆不道的事,为诸罪之首,当然,是罪还是功要看谋反的结果,百多年前永乐靖难,同样也是叔夺侄位的谋反,但燕王朱棣赢了,于是谋反被美化成了“靖难”,史官记诸史册,一切都是伟大光明正义,饶是如此,作为胜利者的永乐皇帝还是心虚了半辈子,不仅将洪武年间的锦衣卫发扬广大,东厂也应运而生,专治各种令朕寝食难安的小道消息。

朱宸濠跪在太庙前,呆呆地垂首望地,身躯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缕生机,再也不复安庆大营时的狂妄,现在他也明白了,不论跳脚大骂还是大吵,他终究是失败者,失败者的结局已注定,失败者的狂妄只会收获更多的鄙夷。

看着跪地垂首不语的朱宸濠,朱厚照的心情很复杂,大胜后的满腔喜悦也渐渐消逝无踪。这位跪在地上年过半百的老人,曾经是最疼爱他的叔叔,当年他还是东宫太子时,这位面貌慈祥的叔叔无数次用宠溺的目光含笑注视着他,有时候朱厚照甚至觉得他比父皇更宽厚,更贴心。

野心和权欲,终于将叔侄二人逼到了今天这一步,纵然胜了又怎样?值得喜悦么?

兴致勃勃的朱厚照忽然间觉得索然无味了,无比寂寥的情绪涌上心头。

“朱宸濠。今日你便跪在太庙前,好好看着祖宗牌位吧……”朱厚照神情复杂地扭过头,叹道:“你的谋逆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数代人上百年的精心谋划,国法祖制在前,朕无法恕你。”

朱宸濠抬头,接着很快垂下头,惨笑道:“成王败寇,夫复何言。”

“你毕竟也是天家血脉,朕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多谢。”

…………

…………

献俘仪式结束。朱宸濠被押进内狱。朱厚照罢朝一日,百官们三三两散去。

没多久,宫里圣旨传到通政司,逆王朱宸濠谋反。罪无可赦。特旨狱中鸩杀。保留全尸,并令宗人府收拾骸遗,妥善安葬。

而江西宁王一脉共计百余口人丁。除朱宸濠三个儿子斩首,余者全数贬为庶人官奴,宁王一脉永远革名削藩,不复再启。

值得一提的是,朱宸濠的正妃娄氏早在王守仁率兵占领南昌城的那一刻便毅然投井自尽,一代贤妃,所托非人,终究成全了气节,愧煞丈夫须眉。臭名昭著的江西宁王造反,仅存了这一缕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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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府前堂。

一身青玄儒衫的秦堪慢条斯理吹拂着茶盏里滚烫的茶水,貌似悠闲地静听着丁顺的禀报,神情平淡,不悲不喜。

“公爷,辽东副总兵叶近泉派人送了上万料辽东巨木,全部堆积在天津东港,这一年来锦衣卫上天入地寻找造船工匠,不多不少也凑了上千人……”

秦堪若有所思,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叶近泉还是辽东副总兵?”

丁顺笑道:“公爷当年诛李杲之后不是说过,贸然任叶近泉为总兵太显眼了,让他先干一阵副总兵吗?”

“叶近泉这一两年表现如何?”

“表现不错,按公爷的方略,叶近泉埋头练兵,再加上公爷从京里源源不断给辽东送去各种火器鸟铳和佛朗机炮,辽东六大卫所装备火器越来越多,而且叶近泉也经常率兵主动出击,与鞑子时常打几场小仗,刚开始时胜负往往五五之数,后来叶近泉在实战中渐渐摸索出了一套新打法,刀枪箭阵配合火器和骑兵,再加上大规模的佛朗机炮火覆盖,后来居然胜多负少,屡有斩获。”

秦堪笑了:“确是个将才,我没看走眼。”

丁顺急忙一记马屁送上:“公爷何时走过眼?能入公爷法眼得以重用,并被收为心腹亲信的,哪一个不是世间一等一的豪杰?”

秦堪斜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就假装没听懂你实际上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吧。”

丁顺嘿嘿干笑不已。

秦堪轻轻敲着桌子沉吟道:“打熬了一两年,身先士卒屡有功绩,资历差不多够火候了,名不正则言不顺,再怎么大权独揽终究只挂了个副职,也该给叶近泉一个总兵官的名头了……”

丁顺羡慕得眼都红了:“啧啧,才两年不到,一介白身武夫竟当上了统率六卫的总兵官,叶近泉上辈子不知积了多少德才换来公爷的垂青和赏识……”

秦堪笑道:“别肚里骂我用人唯亲,我向来只看本事大小,你若羡慕,我可派你去辽东,对你的要求不高,只要你亲手斩杀一百个鞑子首级送到我面前,我也让你当个总兵官。”

丁顺急忙摆手道:“公爷,属下其实一直是个很淡泊的人……”

秦堪神情愈发诚恳:“我把你割了派你去宫里当差怎样?宫里风景幽雅,与世无争,正是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好地方,除了尿尿姿势有点不方便,没别的缺点了……”

丁顺额头微微冒汗:“公爷,咱们是不是……走题了?”

“主题是什么?”

“主题是,天津东港已造好福船四艘,前日顺利下水,天津知府严嵩和天津市舶司的官员有信送来京师,皆说新船手艺精湛,用料讲究,可堪航海远行。”

“多大的福船?”

“两千料……”丁顺笑了笑,道:“永乐时的郑和七下西洋,当时造出的船都是足有五千料的大宝船,只可惜三宝太监死后,大明沿海船厂皆废,造船工匠一代代手艺愈见废弛,造宝船的工艺由此失传,更可惜的是前兵部尚书刘大夏那个老东西,说什么下西洋徒耗民脂,只能彰显帝王好大喜功,于国于民无丝毫益处,况乎我华夏泱泱上国地大物博,足可自给,出海巡洋没有任何必要,遂将当年郑和七下西洋耗尽一生所绘海图和日志付之一炬,据说刘大夏当年烧完海图后,赢得满朝文官一片赞颂,先帝也只好捏着鼻子赞他老成谋国……”

丁顺说着老脸浮上几分凶光,咬牙道:“刘大夏这个老东西愚不可及,三宝太监一生心血轻易便被他一把火烧了,害得咱们如今无论是造船还是出海,一切都要从头来做,光是搜罗那些手艺尚存的造船老工匠便不知费了锦衣卫多少人力物力,当年的造宝船工艺到现在都没找到,顶多只能造出两千料的福船,公爷,这老东西简直祸国殃民,不如请公爷下道令,属下追去刘大夏的老家,把他家的祖坟刨了,顺便把这老家伙一刀剁了……”

秦堪骂道:“混帐话!你刨人祖坟刨上瘾了是吧?损阴德的事情以后少干,将来不仅祸延子孙,而且名声也难听,将来你若死后史册留名,教史官如何写你的人物志?‘擅刨祖坟丁侯爷’?恶不恶心?”

丁顺两眼发亮:“擅刨祖坟无所谓,重要的是‘丁侯爷’,呵呵,公爷,属下莫非将来有封侯的一天?”

秦堪淡然笑道:“跟着我好好干,将来我保你一个侯爷爵位不是难事,有了爵位你便算勋贵了,子孙后代如果不造反的话,万世都可受你爵位荫护。”

丁顺大喜,急忙躬身道谢。

秦堪淡淡笑着,心中却浮起万分无奈。

一件明明可以直来直去的事情,被刘大夏一搅和,生生绕了一个大弯,而且现在都兜不回来,海图烧了,航海日志烧了,造船工艺被废了,时代原来不总是在进步,总会因为一些贱人的愚昧做法而倒退几年甚至几十年,偏偏这些贱人并不觉得自己贱,反而得意洋洋,自以为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刘大夏虽然致仕离开了朝堂,但谁知道如今的朝堂里还藏着多少和刘大夏一样愚昧的大臣?开海禁,强国,强军,富民……这些理想想要实现,未来何其艰难。

“公爷,虽然只是两千料的福船,但出海跑日本。朝鲜,琉球这些藩国还是足够了,如今浙商闽商私下出海的船只不少,差不多都是一两千料的福船,每次一来一往,往往获利十数万两,真正一本万利的大买卖呀,公爷,咱们天津东港新造这四艘大福船,再加几艘粮船火船,可组成一支舰队出海了,赚银子是大事,宜早不宜晚呀。”

丁顺说着鼻头泛起红光,眼中兴奋之色闪烁,不过他自知官职地位太低,出海赚银子是秦公爷和那些勋贵们才有资格做的事情,他根本没资格掺和。

秦堪想了想,笑道:“四艘福船勉强够了,你送信给辽东叶近泉,让他再多送些巨木来,船厂工匠造船不可一日停歇,锦衣卫试着再找找流落民间的老工匠,争取将当年五千料的宝船工艺重新恢复出来,这件事既然做了,声势必须浩大,算是给开海禁打个伏笔,敲一记开场锣……”(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五章 规矩礼仪

一切只为开海禁。

超脱于世俗的人总习惯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高度,用一种带着淡淡优越感的姿态居高临下的改变世道。

秦堪永远做不出这种姿态,他从没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这个世道原本便不该有他的存在,没有他的世界,历史仍会滚滚向前,秦堪正如满堂盛宴上的一位不速之客,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无非多添双筷子的事。

这是秦堪对自己的定位,所以尽管他的理想是改变这个世道,但他从来不敢摆出救世主的姿态,连开海禁这么堂堂正正的事情都难免带着几分阴谋诡计的味道。

有时候秦堪非常羡慕那些七品监察御史,不管有理没理,表情上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可以了,金殿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骂,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口才与口水齐飞,脏话共武力一色。

“公爷,挑个出海的日子吧,四艘福船若装上咱们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出海贩卖,足可获利二十余倍呀,日本正逢乱世,他们的天皇被幕府将军架空,只是个空架子,别说统国之权,就连他们皇宫内的吃穿开销都成问题,堂堂天皇穷得快当亵裤啦,不过天皇虽然没钱,但那些割据各地的幕府将军们有钱呀……”

“胡说!有点常识行吗?日本人不穿亵裤的,他们只在前后挂两块屁帘子……”

“天皇也挂屁帘子?”丁顺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照目前日本皇室的家产来说,天皇还不一定挂得起屁帘子……”秦堪眯起了眼。目光里透着算计:“若将福船开到日本,风险太高了,仅是沿途倭寇便是个大麻烦,四艘福船不知要配多少艘铁甲战船护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是如果船到了日本,获利确实以数十倍计,日本虽穷,但他们本土盛产银矿,没钱付帐没关系,叫幕府将军拨两座银矿给咱们也不亏……”

丁顺兴奋得呼吸都粗重起来:“何止不亏。简直大赚特赚呀。公爷,咱们大明缺银缺铜,故而许多地方官府不得不以宝钞飞票充为流通,那东西官面上虽说是充抵银铜。实则连草纸都不如。一船茶叶丝绸运到日本。少说可以换回半船白花花的银子,那些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公爷。这是大买卖呀!”

“确是高回报,但也有高风险,海上的倭寇是最大的麻烦。”秦堪深深叹息,有种肉到嘴边却不敢下嘴的憾然。

丁顺也叹气:“麻烦的不止是倭寇,割据混战的各地幕府也是个大麻烦,咱们大明的船靠了日本的岸,若被抢了可不仅是失财的事,大明宗主的脸面都丢尽了。”

秦堪笑道:“只要靠了日本的岸,倒是问题不大了,日本弹丸小岛而已,你以为所谓幕府割据能割出多大的局面?往往十几个武士再加几百个扛着锄头的农夫凑起来,便是一支了不得的大军了,多年袭扰我大明疆界的倭寇是失势的浪人武士,他们不买大明的帐,因为他们失无所失,但日本本土的幕府将军却仍奉我大明为宗主,一则因文化,二则因实力,所以咱们要担心的是海途上的倭寇,船若平安到达日本,反倒没什么担心的,日本孤悬海岛,物少产寡,民用甚缺,幕府将军们犹喜大明所产,谁都不会愚蠢到将送上门的大明货物往外推。”

丁顺释然笑道:“既如此,咱们出海的第一站便选在日本吧。”

秦堪眯着眼,目光闪烁不停,不知在想什么,笑容不怎么善良:“第一站选日本没问题,不过不能冒失,你回去选几员心腹手下混进浙商的海船上,先去日本打探一番,将日本的风土人情和各幕府将军大名的割据势力弄清楚,然后叫他们秘密与大名接触一下,确保万无一失后咱们再出海。”

丁顺搓着手兴奋道:“是,属下依稀瞧见大把大把的银子在朝咱们挥手了,赚了银子别的不说,咱们先给日本天皇打一条黄金屁帘子……”

秦堪笑赞曰:“讲究!”

“那是,咱们是大明宗主,怎么忍心见藩国天皇光着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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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海不仅仅是打造几条海船装满了货物便扬帆启航那么简单,朝中文官们的反应,勋贵股东们各种有理的无理的分红要求,路途中必须承担的与倭寇遭遇的风险,以及到港后在混乱不堪的日本战国各幕府中挑选最合适的合作人等等,这些都要在海船扬帆以前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不说不觉得,话头一挑起来,事情仿佛乱成了一团麻,秦堪和丁顺越说越头疼,两两相觑之下,二人皆有一种不欢而散的冲动。

管家匆匆走进前堂,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手里捧着一份名帖。

“老爷,有人投帖来访。”

“什么人?”

管家表情很古怪,脸颊直抽抽:“……南京魏国公小公爷,徐鹏举。”

秦堪和丁顺大吃一惊。

惊疑半晌,秦堪道:“徐鹏举……投帖拜访?”

管家苦笑道:“对,名帖上写着呢,小公爷的名帖非常正式,抬出来的是南京魏国公府的名号,现在人站在咱们府门外,穿着周周正正,连车马扈从都是国公的仪仗……”

秦堪愕然:“这家伙来我府上向来是不告而至,破门而入,又吃又拿,不给便抢,从没拿自己当外人,今日居然搞到投帖那么正式,……徐鹏举喝醉酒了还是吃错药了?”

管家叹道:“谁说不是呢。此刻小公爷端端正正站在府门外,一脸肃穆沉重就跟上坟似的,老朽吓得连滚带爬把名帖送进来了。”

小心瞧了瞧秦堪的脸色,管家接着道:“老爷,徐小公爷所来何事尚不知晓,不过人家既然以魏国公府的名义正式递了名帖,按规矩,咱们得大开中门,摆出宁国公府的仪仗相迎,如此才不落人话柄呀。”

“一个人发疯也就罢了。还想要我陪着他发疯吗?”秦堪冷冷横了管家一眼。沉吟半晌,冷笑道:“既然他非要搞得这么正式,本国公就狠狠给他讲一回规矩!”

…………

…………

秦公爷一般不怎么讲规矩礼仪,做人太客气并不好。骨子里透着虚伪。一躬身一作揖。行完礼后彼此心里也隔着千里远了,远不如面对面指着鼻子互相骂几句娘来得亲切。

不过既然徐小公爷非要这么讲究,秦堪自然要比他更讲究。徐小公爷很快会知道,宁国公府一旦讲究起来,是怎样的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徐鹏举穿着一身淡素的青衫,一动不动站在秦府门外,神情庄严负手而立。

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秦府的侧门才稍稍打开一线,一位秦府门房从里面闪身而出,满脸宾至如归的笑容。

徐鹏举愈发肃然,整了整衣冠,迈着方步上前。

“宁国公可在府中?”

门房笑得很灿烂:“今日陛下太庙献俘之后,老爷便已回府。”

“带我去见他。”

“您这么客气教小的无所适从,以往小公爷来的时候是直接踹门而入的……”

徐鹏举瞪眼:“少废话,这是礼仪,懂不懂?”

门房笑道:“小公爷的名帖已送进去了,老爷有吩咐,既然小公爷忽然讲起了规矩,宁国公府敢不附其骥尾,今日一切按规矩来。”

“今日是正式拜会宁国公,自然要讲规矩。”

门房笑得如夏花般绚烂,却很不客气地朝徐鹏举一伸手:“按宁国公府的规矩,朝中但凡公侯勋贵或大小臣工,欲见宁国公者,进门需二十两银子门敬,小的先谢过小公爷打赏了。”

徐鹏举吃了一惊:“进门还要收银子?”

门房笑着叹气:“小公爷博学多才,一定知道何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又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二十两银子见阎王,实在是很厚道了……”

徐鹏举脸都绿了:“会说人话吗?什么叫二十两银子见阎王?”

“小的失言,呵呵,自己掌嘴……”门房轻轻扇了自己两记,不过身子仍一动不动堵在门口,没有丝毫放他进去的意思。

徐鹏举深呼吸,讲规矩的不正之风是他带起来的,自然要有始有终。

两锭银光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门房手中。

门房接过银子连连哈腰:“多谢小公爷打赏,您请进,我家老爷已久候多时。”

徐鹏举指着门房,似乎想骂两句脏话,想想今日脑子犯抽要讲规矩,只好重重拂了拂袖子悻悻作罢。

进了熟悉的国公府,徐鹏举目不斜视,绕过照壁回廊,径自走到前堂外,撩起衣袍下摆正待跨过门槛,秦府管家如一缕幽魂般无声飘到徐鹏举身后,朝他耳后吹了一股阴风。

“小公爷好修长的腿……”

“啊啊——”徐鹏举吓得一声惨叫,当即便软倒在前堂门槛外,一脸苍白地看着神情缥缈的管家。

“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要做什么?”

管家依旧缥缈如仙:“小公爷交过门敬了吗?”

“交了。”

“承惠,欲进前堂再交二十两……”

“凭什么?小爷我进了匪窝吗?”徐鹏举忽然不想讲规矩了。

“宁国公府的规矩,进门须交门敬,进前堂嘛,当然还要交一次‘堂敬’……”(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六章 主动出击

交完门敬再交堂敬,宁国公府轻易不讲规矩,秦公爷也是一位和善且不拘小节的明朝好勋贵,不仅随和,而且随便,然而秦公爷不随便的时候,简直令人发指。

徐鹏举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可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到秦府管家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徐鹏举觉得如果此刻伸手扇他未免太不礼貌。

狠狠一咬牙,小公爷不差钱。

怀里又掏了二十两出来,一副傲娇的“嗟,来食!”的嘴脸,徐鹏举将银子扔给了管家。

管家的笑容很灿烂了,在这寒风呼号的冬天里,他的笑容如同春风化雪般和蔼可亲。

“谢小公爷赏,您请进前堂,请上座……”管家哈着腰,笑得像被钱买通推磨的老鬼,请祖宗牌位似的将徐鹏举请进了前堂。

徐鹏举怒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坐在前堂的官帽椅上,撒气似的狠狠抖了抖衣裳下摆的尘灰,然后翘起了二郎腿。

“小公爷您请稍等,我家老爷马上就出来,马上!”管家说话时腰板一直弓着,像一只老虾米,态度非常的宾至如归,见他殷勤的样子,徐鹏举乐了,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花的四十两银子其实不算太冤,在秦府内第一次享受到何谓宾客就是上帝。

傲然敲了敲桌子,徐鹏举不满道:“你家老爷何时出来我不管,客人进了门你总该奉上一盏茶吧?有你们这么待客的吗?”

管家顿时露出为难之色,期期艾艾半晌没出声儿。

徐鹏举不蠢。不仅不蠢,而且很聪明,一点就透,状态好的时候根本不必点便透了。

看着管家的模样,徐鹏举呆了一下,接着脸上浮起怒色。

“进门要门敬,进前堂要堂敬,我喝杯茶不会还要茶敬吧?”

管家立马浮上通畅后的舒爽表情,情不自禁赞道:“小公爷终于悟了……”

徐鹏举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朝着堂后屏风大吼道:“姓秦的。你不要欺人太甚!玩够了吧?赶紧给小爷滚出来!”

屏风后人影闪动。秦堪穿着貂皮髦袍施施然走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边走边朝徐鹏举拱手:“原来是小公爷到访,难怪今早我发现内院供的财神像隐隐发光……”

徐鹏举脸上也隐隐发光。发的是绿光。瞪着秦堪咬牙道:“别人家的客气话都是早上听到喜鹊叫。你这无耻之徒居然看到财神发光……你宁国公府的规矩比我南京魏国公府的规矩还大,想见你这主人还得交三次银子,连喝杯茶都得自掏腰包。秦堪,你无耻的功力愈发精进了。”

秦堪一呆,扭头对管家斥道:“你钻钱眼里去了?小公爷乃我多年至交,至交登门拜访何等欢欣,人家只想喝杯茶而已,……你就不能便宜点吗?”

“秦堪!”徐鹏举气得瑟瑟发抖。

秦堪瞧了瞧徐鹏举快崩溃的表情,想了想,只好黯然改口:“罢了,免费给他上杯茶吧,看来内院财神像发光可能是我的错觉,今日怕是要亏本了……”

徐鹏举脸色稍缓,坐下来恨恨道:“你好歹也是堂堂国公,不觉得吃相太难看了吗?”

秦堪笑道:“南京第一纨绔徐小公爷居然跟我讲起了规矩,本国公受宠若惊之下只好收你点银子压压惊了……”

朝徐鹏举眨眨眼,秦堪笑道:“本国公府里还有很多规矩,你要不要一一尝试一下?保证吓死你。”

“不必了,咱们还是坦诚直率一点的好。”

很快下人奉上茶水,秦堪翘着腿轻轻啜了一口,斜眼望着他,道:“说吧,今日登门又是递名帖又是摆仪仗,你抽的哪门子疯?”

徐鹏举笑道:“太庙献俘之时你不是说造船出海,要我散了朝会后跟你议一议吗?这可是大事,自然要郑重其事。今日我是代表南京魏国公府来正式拜会你的。”

叹了口气,秦堪喃喃道:“眼瞧着快过年了,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送年礼的,没想到你只带了一张嘴登门……”

不死心地直起身子朝前堂外的院子看了看,院子里雪白干净,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礼盒礼担之类的疑似物体,秦堪终于彻底失望。

“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没礼貌了……”秦堪失望叹息。

徐鹏举额头青筋暴跳:“秦公爷,离过年还早呢!咱们能说正事了吗?”

…………

…………

“天津东港目前造了四艘大福船,两千料的,船已下水,一切顺利,这四艘福船仅仅只是个开始,东港如今还在日夜不停地继续造船,不过四艘福船不大不小也能干出一笔大买卖了,所以我想邀几位京中勋贵一同凑份子,择日出海东渡日本。”秦堪一边品茶一边不急不缓道。

徐鹏举眉头皱了皱,道:“四艘福船的货你宁国公一个人不是吃不下,为何邀我们这些勋贵一起做?本来该你一人独得的银子,无端要分四五份出去,你怎么想的?”

秦堪苦笑道:“古人云‘知足者常乐’,古人又云‘弱水三千我只取……’”

话没说话,徐鹏举忽然明白了,于是无比鄙夷地瞥了秦堪一眼,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无非是一个人吃独食太显眼,到时候自己的库房装满了银子,却惹得文官参劾,勋贵眼红,被天下人不待见,弄得里外不是人,于是把咱们这些勋贵拉到你的贼船上,对不对?”

秦堪叹道:“小公爷简直是我的知己,刚才进门委实不该收你银子的。”

徐鹏举冷笑:“小爷可不仅仅是吃货,就算是吃货,也有睿智的一面,我只问你,四艘福船东渡日本,你怎么保证路途上万无一失?如今东海的倭寇多么猖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四艘货物万一打了水漂儿,你赔我钱吗?”

秦堪笑道:“我不是第一个出海的人,事实上百年来已有无数文官勾结商人巨贾悄悄出海与藩国贸易,瓜分巨利,包括你徐家,你告诉我,你们载货出海时是怎样保证万无一失的?”

“海船出海风险极大,赚与赔往往五五之数,偌大的东海无数天灾人祸,谁能保证万无一失?我徐家世沐圣恩,自然不方便直接参与,而是转了好几层关系与江南浙商凑成了份子,不仅是我,文官也一样,身处这个地位,吃相不能太难看,真正做事的还是那些商人。”

“商人是怎样保证海船和货物安全的?”

“很简单,商人出海走的是固定的航道,航道上有固定的势力,倭寇不论是真倭还是假倭,他们不一定非得杀人抢货,农夫都知道想吃肉就得先把猪养肥养壮,倭寇自然不会真正把商人的航道掐死,这样对他们自己更没好处,每年只需优哉游哉坐在海岛上,自然有商人将白花花的买路银子送上门……”

秦堪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商人靠交保护费才得以自保?”

“保护费?这是个新词儿,意思倒是挺贴切的,说白了就跟你们厂卫收饭馆酒楼青楼的平安银子一样,收了钱自然不会拿商人怎样,当然,偶尔也会碰到一些不讲究的倭寇,收了银子却将船上的人全杀光,然后独吞了货物,碰到这种倭寇只好自认倒霉,所以说出海的风险太大,没谁敢拍着胸脯说万无一失。”

徐鹏举说得有点口干,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道:“咱们若想赚藩国的银子,只能学文官和商人们那样,先确定航道,然后派人给航道附近岛屿的倭寇海贼们打声招呼,再送上一份厚礼,以后航行大抵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秦堪冷笑:“几拨不成气候的倭寇海贼,要我堂堂大明国公把他们当祖宗似的供起来?”

“知道你是国公,但是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咱们权势再大,孤悬海岛的倭寇们难道会怕你?一旦到了海上,咱们这些公侯的名号根本不管用。”

秦堪脸上寒意渐深:“我自入朝以来,与文官斗,与武将斗,与藩王斗,与太监斗,他们都未能让我低下头颅,我难道会向区区几拨海贼屈服吗?”

“你打算怎么做?”

秦堪眼中迸出久违的杀机:“谁挡我的路,我就杀了他,文官如是,海贼亦如是。”

“如何杀海贼?”

“调集登州和全州水师,水师战舰上全部配满造作局新制的佛朗机火炮,鸟铳和劲弩,从天津港出发,一路打到日本去!像犁地一样,先将天津到日本的航道犁几遍,然后再集中兵力逐一击破倭寇盘踞的海岛,只有将东海荡靖,才可保我海船万无一失。”

徐鹏举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调集两地水师主动出击海岛?这……大明立国百余年也没这么干过呀。”

秦堪叹道:“文官因私利而倾轧牵制,卫所兵制腐败,将官无能,若再没人站出来主动给予敌人迎头一击,咱们大明就真的没希望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七章 欲建水师

国朝百余年,初兴之时总是充满了侵略性的,从太祖到永乐,他们亲征顽敌,荡清宇内,弘扬国威的同时,也给新生的大明带来了数十年的和平,使得子民百姓能够休养生息,为后来的弘治中兴打下了基础。

然而和平不是永久的,百年来总有大大小小的战事,像潮水般一遍又一遍地洗礼着大明的边境,不论是北方的蒙古部落还是东南沿海的倭寇,他们像斩不尽的草根,春风一吹便发芽,繁衍壮大,野心燎原。

永乐之后已百年,这一百多年的时光里,大明没有一个像样的人站出来,以无比的勇气和智慧给予敌人沉重一击,有的仅只是土木堡和京师保卫战那一段饱含屈辱的不光彩历史。

秦堪想做这百年来的第一人,对蒙古,对倭寇,打几场只胜不败的漂亮仗,不指望永远解除大明的忧患,至少和太祖永乐一样,用几场战争再换大明几十年的和平,这几十年对大明和秦堪来说,太重要了。

徐鹏举毕竟是徐老国公教育了十几年的正牌勋贵子弟,这种人注定不可能太庸碌,秦堪话刚说完,徐鹏举便想到了更深远的地方。

“银子是关键……”徐鹏举无奈苦笑:“出海与藩国交易,不仅仅是打造海船,购置货物那么简单,这只是极小的一笔开支,最大的开支在护航的水师,你掌管锦衣卫,应该知道我大明如今的水师破败到何等地步。老实说,我南京徐家这些年跟商人搭伙出海做买卖,除了给海盗们巨额好处之外,自己也打造了不少战船,备下许多火器,遇到不讲究的倭寇或海盗,要么拼命,要么妥协给银子,总之,我们从来没指望过那几支水师。”

秦堪的神情也带着几分苦涩:“我早已定下出海方略。对我大明沿海的水师自然清楚。锦衣卫对他们查得很仔细,这些水师如今已不能称为水师,只能算作一群逆来顺受的渔民,论战力甚至连内河的漕帮都不如。所以若欲出海行商。首必诛除航道内的倭寇。若欲诛除倭寇,首必打造战船战舰,装配新式火炮火器。重新招募训练水师将士,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

徐鹏举叹气:“问题又绕回来了,若欲造战船募水师,银子从哪里来?重新打造一支水师可不像街边买个胡饼那么简单,一支精良水师说不定会耗掉我大明近半岁入,户部那帮家伙能准吗?”

秦堪摸着下巴沉吟,发动头脑风暴:“你说我要是叫人暗中将户部韩尚书和一干侍郎主事全部绑票,然后给朝廷内阁寄勒索信,要他们拿八百万两银子出来,否则撕票……”

徐鹏举毫不犹豫道:“先不说这馊主意有没有用,如果你真这么干,那可算挠到陛下和文官们的痒处了,陛下不喜文官,巴不得你把他们撕票,文官们素来不怕死,横得跟山贼土匪似的,绝难拿到银子,别忘了当初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落在瓦剌手里都没能让京师的大臣们妥协,反而毫不犹豫地另立新君,足可见这帮家伙何等的强悍。”

秦堪琢磨半晌,觉得这个主意果真不可行,终于黯然放弃。

“既然不能绑票户部大臣,我只好打你们这群勋贵的主意了……”秦堪望着徐鹏举的目光很罪恶。

徐鹏举顿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你想怎样?”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打造战船募练水师迫在眉睫,既然户部不肯出这笔银子,只好由咱们勋贵来凑份子了。”

徐鹏举叹道:“新练一支水师谈何容易,不仅仅是银子的事,就算有了充足的银子,新水师每年耗银无数,陛下答应吗?大臣们答应吗?勋贵们凑银子而建水师,以后这支水师算私人的还是算朝廷的?会不会触到皇家的忌讳?”

连珠炮似的问题令秦堪的面容愈发苦涩,沉沉叹了口气道:“相比之下,派人打劫国库似乎更简单一些……”

徐鹏举今日似乎状态不错,嘴皮子越说越利索,一听打劫国库,顿时兴致勃勃地继续分析起来:“说起打劫这事,它也不简单,首先要有内应,其次要有精密的谋划,当然,地图和守卫分配图是肯定不能少的……”

秦堪迅速端起茶盏,将盏盖儿敲得当当响。

“来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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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思维一发散便慢慢变成了大事,比如出海与藩国贸易,如果秦堪不想给那些海盗倭寇们好处的话,只能选择建立一支训练有素的水师,为自己的船队保驾护航是其次,靖清大明沿海岛屿上的各个倭寇海盗势力才是根本。

秦堪的外表温文尔雅,但骨子里却很不温文,他有一种比文人更宁折不弯的傲气,这种傲气很少拿在嘴边当口号喊,然而一旦遇到阻力,傲气便如泉水般喷涌。

既然动了手,一定不能被动,抛开气节这些东西不说,东海的海路航道掌握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海盗手里,这种仿佛命运被拿捏在别人手心里的感觉很不好,秦堪打心眼里反感这种被动。

想化被动为主动,唯有将这些势力彻底剿除。

任重而道远,无畏亦无惧的人才能走完这条艰辛的路。

…………

…………

夜来城里又下了一场大雪,今年老天爷很给面子,雪虽然下得大,但北方各州府并未出现什么重大灾情,当然,冻死饿死的流民每年都有,只是今年不太多,各地官府自然也不会存心往自己脸上抹黑,一道不痛不痒的奏疏送进京师,将冻死饿死的流民略略提了几句算是有了交代,下不报上不究,人工粉饰出来的太平年景表面上看去那么的妖娆多娇。

午时后散了朝会,秦堪慢悠悠走过金水桥,垂头默默注视桥下潺潺清澈的河水,来往的大臣们三五成群,有的朝秦堪略略拱了拱手算是礼数,更多的大臣走过他身边时则是一声怒哼,也不知他们哼这一声到底有什么目的,仿佛经过天下皆知的大奸佞身边不哼这一声就不算是气节忠臣一般。

秦堪满不在乎,在大臣们心中,他自然算不得好人,反过来说,在秦堪心中,这些所谓的忠直大臣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世上真有读心术,把这些人的心思剖开来暴晒在阳光下,天下人会愕然发现,这些所谓忠臣的心思比大粪更肮脏,而秦堪……他的心思其实比大粪也干净不了多少。

不论道德底线还是节操人品,秦堪其实是和大家站在同一个高度,就算不能共奏高山流水,至少也不应该相煎相斥。

大臣们三三两两散尽,一身便服的丁顺这才鬼鬼祟祟凑上来。

“公爷,陛下散朝之后便在谨身殿换了衣裳,一身店小厮打扮悄悄从东华门出宫,去了西城那家酒肆……”

秦堪脸上顿时浮出一种仿佛吃多了蜜糖腻坏了的表情:“陛下回京后还没将刘良女拿下?”

丁顺咧了咧嘴,笑道:“前日太庙献俘之后,陛下换了衣裳便匆匆找那酒肆小娘子去了,后来听暗中护卫的锦衣卫弟兄说,陛下还是照旧扮回了店小二,那酒肆小娘子一见他眼睛立马红了,泪珠子一串串的掉,瞎子都瞧得出那小娘子对陛下生了情意,偏偏陛下还以为小娘子落泪是因为当初离京时给了他十几两银子,怕他一去不回来了,吓得陛下赶忙送了两个银元宝上去,结果小娘子勃然大怒,陛下和她业已三天没说一句话了……”

秦堪呆了半晌,索然叹道:“作为一个男人,陛下够失败的,前日在太庙献俘光宗耀祖,转过身便干了一件令祖宗颜面无光的事……”

丁顺笑道:“公爷您是没瞧见陛下这两天在酒肆干活的样子,同是乔装打扮的司礼监张公公心疼得眼泪直掉,说他们这些太监在陛下面前也没这般谄媚法儿,陛下都笑得满脸褶子了,可那小娘子还是不理他……”

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对君上不敬的嫌疑,丁顺急忙将自己撇清:“这话是张公公说的。”

秦堪用力揉了揉脸,尽管没镜子,但他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和太庙里供奉的朱家祖宗一样羞惭无光,而那个更应该羞惭无光的人此刻正没皮没脸的对一个女人迎合拍马,不用看便能想象得到,那幕情景多么恶心多么添堵……

若不是今日要向朱厚照禀奏新建水师一事,秦堪真不想搭理他。

“奏完事我就走,绝不多瞧他一眼……”秦堪给自己提神鼓气,暗暗发狠:“如果今日过后陛下还是那副丧权辱国的模样,我就把史官和御史们召来,大家一起在酒肆里聊聊人生,主题是‘贱’这个字有几种写法……”(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八章 海运奏对(上)

远远站在西城那家熟悉的酒肆外,秦堪亲眼见到了朱厚照的贱道何等令人发指。

仍是一身粗鄙的店伙计打扮,肩膀上搭着一条沾满了灰尘污渍的白手巾,头上无冠,干净的头发略微凌乱地挽成一个髻,胡乱用一根不起眼的木枝固定住,典型的挣扎在贫困线以下的市井小民模样,完全不复高坐金銮殿群臣三拜山呼万岁时的高贵气质,这演技,不颁给他一座小金人都对不起他对店伙计这个角色的日夜揣摩实践……

刘良女仍是一身粗布钗裙,清冷清冷的样子,神情淡定地站在酒肆内,高高举着酒勺,将木桶里酿好的杏花酒轻轻舀进酒壶里,灵动的美眸偶尔瞥过朱厚照,眼中泛起一股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柔情。

秦堪静静站在远处看了他们许久,忽然发觉这一对其实挺合适的,一个揣着糊涂装明白,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绝配。如果此刻朱厚照脸上的笑容没那么贱兮兮的话,远处酒肆里的那幕画面堪称完美。

嘴角撇了撇,秦堪刚抬步,一道矫健的人影嗖的一下窜到他面前。

张永一身市井闲汉打扮,土黄色的粗布短袄,腰间用草绳随便系了个活扣,原本白净无须的脸上特意涂抹几块泥点和污渍,远远看去活脱一刚从古墓里满载而归的盗墓贼。

“张公公走路栽坑里了?”秦堪拱手为礼。

张永嘴角一耷拉,唉声叹气:“别提啦。陛下都店伙计了,杂家若穿个蟒袍往这酒肆外一站,陛下还不得活吃了杂家……”

说完张永垂头瞧着自己这一身土黄色粗布衣裳,仿佛自己身上裹了一层屎似的,无比嫌弃地咧了咧嘴。

“公爷,您与陛下最为亲厚,劝劝陛下吧,陛下是当今天子,不是酒肆伙计,老这么干不行呀。幸好酒肆周围安插了厂卫严密保护。所以这事没传开,可纸是迟早包不住火的,万一哪天被朝中那些碎嘴子言官御史们知道了,不大不小又是一场风波。骂陛下的奏疏又会铺天盖地飞到司礼监。没准儿还得把公爷您和杂家都搭上……”

秦堪也犯愁:“陛下甚喜刘良女。只想以真心换真心,不愿以权势地位玷污,陛下执意若此。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永重重跺脚:“作孽呀!杂家虽是阉人,却也知水到渠成,陛下和那小娘子明明火候已足,按杂家说呀,陛下把她打横往洞房里一抱,那小娘子若拒绝杂家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

秦堪叹气声更重了。

一件连太监都瞧得清楚明白的男女情事,朱厚照实在应该检讨一下自己这把年纪是不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

…………

秦堪走进酒肆的时候,朱厚照正在用那块脏兮兮的白巾擦桌子,动作非常熟练,一张老旧桌子被他擦得油光可鉴。

背对着朱厚照默默舀酒的刘良女一抬眼,看见秦堪走进来,刘良女的俏脸顿时闪过几分慌张,隐隐带着几分畏惧的神情,脚步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一切落在秦堪眼里,秦堪不由一楞,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原因。

他和朱厚照的身份恐怕早已露馅儿了,一个皇帝一个国公,不同的是朱厚照与她每日相见,而且见得那么贱,刘良女又对他情愫暗生,所以对朱厚照生不起畏惧心,但秦堪不一样,他是国公,而且是杀人如麻的国公,京师里充斥着他各种各样的传说,如此赫赫凶名,一个正常的女人都会怕一怕的,从刘良女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女人中的女人……

温和地朝刘良女笑了笑,刘良女略见局促地福身一礼,秦堪还没说话,朱厚照便走了上来,白巾利落地往肩上一搭,腰板同时便弯了下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谁若说这不是天生的店伙计,厂卫都不答应。

“客官里面请,里面有空座儿……”

秦堪叹了口气,二话不说拽着朱厚照的袖子便往外走。

刘良女嘴角抿了抿,笑中带着几分愁绪。

秦堪拉着朱厚照一直走到酒肆外的巷子拐角才放手,然后转过身盯着他:“陛下,臣要和你谈谈人生……”

“你今天很闲?很闲的话帮我进去坐坐,最近生意不大好,你去捧个人场,喝完了顺便给她赏个百八十两银子……”

“臣今日不想喝酒,只想和你谈人生。”

“好吧,快点谈,我得回去做事呢,我先问你,每天我有一半的时间当皇帝,一半的时间当店伙计,这样的人生你觉得成功吗?”

秦堪惊呆了,很难想象一位千古留名的昏君嘴里能问出如此深邃如此振聋发聩的问题,这些日子的店伙计没白当,智慧果然来自劳动人民。

“……成功。”

秦堪不得不承认,朱厚照的人生确实很成功,扮得了冷艳犯得了贱,这样的人生简直完美了。

“所以,成功的人生不需要谈,远远看着就好,还有事吗?”

“有。臣还想跟陛下聊聊理想……”

朱厚照叹气:“朕点头哈腰招待酒客,你却跟我谈理想,朕很忙的!”

“臣嘴拙,若陛下没空跟臣谈理想,臣打算回去找几位御史和史官来跟陛下谈谈理想……”

这下轮到朱厚照呆了,沉默许久,郁郁地道:“朕发觉你的人生比朕更成功……说吧,今日你吃错了什么药,跑来跟我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秦堪整了整衣冠,朝朱厚照正式作了个长揖,正色道:“陛下,成功的人生至少需要一支战无不胜的水师,不然你的人生就像……”

左右巡视一圈,秦堪眼睛一亮,伸手指着远远观望不敢过来的张永,找到了最贴切的比喻:“……就像张公公一样,是残缺的,不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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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东郊白雪皑皑,大地银装素裹,放眼望去一片刺眼的白茫笼统。

朱厚照被秦堪一句话雷到了,于是不得不决定旷工。

换了一身华贵髦裘裹在身上,脚下踩着半尺厚的积雪,朱厚照玩心大起,弯下腰攒了个大雪团子,使劲地扔向远方,然后将冻红的双手凑在嘴边呵了几口热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说吧,今日忽然说什么水师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你建水师做什么?朕记得咱们大明的登州,宁波,福州都有水师呀。”

秦堪叹道:“陛下,那几支水师船舰破旧,将庸兵寡,不堪敷用,靠他们打仗,还不如画圈圈诅咒敌人淹死……”

朱厚照恨恨白了秦堪一眼,不满道:“你把朕的大明水师说得未免太窝囊了吧?先告诉朕,为何要建水师?这可不是儿戏,咱们这里嘴皮子动几下,便意味着数百万两银子的花销,不可不慎。”

“建水师自然为了对付倭寇。”

朱厚照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倭寇又犯我海疆了?”

秦堪叹道:“陛下,倭寇哪一年不犯我海疆?我大明沿海几成了倭寇的后花园,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想拿走什么便拿走什么,自洪武年起,倭寇便是我大明的癣疥之疾,不要命,但每年却要害得咱们皮开肉绽几次。”

深深看着朱厚照,秦堪缓缓道:“陛下欲做个继往开来的武皇帝,这百年之患焉可不除?”

朱厚照的精神终于有些振奋。

少年郎爱嬉游爱玩乐,却也胸怀大志,幻想着能做出一番祖宗们未曾做过的大事,特别是江西一行平定宁王之乱后,朱厚照的心气儿愈发高昂了,秦堪一句话轻轻一激,便燃起了他胸中的战意。

“百年之患自然要根除,而且必须要在朕手中根除!”朱厚照重重一挥手,气冲霄汉。

“陛下气吞天下,臣敢不附诸骥尾。”秦堪笑着拱手。

“先别夸朕,你先说说,为何忽然想到根除倭寇之患?总是有原因的吧?”

秦堪笑了笑,忽然没头没脑地换了个话题:“陛下缺银子吗?”

“啊?”朱厚照显然跟不上秦堪的跳跃思维,呆了好半晌,迟疑地点点头。

秦堪对他并不坚定的缺银子态度表示很不满,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别人问他缺不缺银子必须点头如捣蒜呀,不管什么收入,钱总是不够花的,问他缺不缺德才需要迟疑。

于是秦堪谆谆善诱:“陛下你看啊,京师皇宫本是元大都行宫,后来由永乐皇帝扩建,地方官府素有不修衙的风气,京师也有不修宫殿的传统,从永乐年算下来,一百五十多年了吧?宫里殿宇处处破败不堪,每年仅仅稍微修缮一下漏雨的殿顶,内务府便要拨银十数万两,年景不好的时候朝户部伸个手吧,不仅拿不到银子还得挨一脸唾沫……”

“你说这些跟除倭寇建水师有何关系?”朱厚照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关系,不把倭寇干掉,咱们怎么赚银子?”(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九章 海运奏对(下)

因为缺银子,所以要把倭寇干掉……

秦堪的这番话可谓神逻辑,朱厚照听得满头雾水,看着秦堪的目光莫名的敬畏,虽然不明白这番话里的逻辑是怎样跳脱的,但可以肯定,一个嘴里不说人话的人一定有他厉害的地方,话里的意思先别想,赶紧先崇拜一下总是没错的。

“你等等,先别说话,让朕好好理一理……”朱厚照挥了挥手,打断了秦堪接下来正准备开口的长篇大论,并且露出一个比较歉意的笑容:“朕最近在酒肆里消磨过多,有点跟不上你了,你慢点说。”

秦堪表示理解,毕竟长时间做着点头哈腰擦桌子动作,再聪明的双核也会变成单核的。

朱厚照理了理思路,道:“你刚才的第一句,朕缺银子这是事实,要赚银子也是当务之急,前些年先皇往大明各地派太监为矿监,于是后来内库每年有了矿税银子,朕登基之后手头确实宽松了些,可用钱的地方也多了,每年多出来的那一两百万两稀里糊涂便花掉了,再说你刚才的第二句,干掉倭寇朕也很明白,这帮家伙穷凶极恶,荼毒祸害我大明沿海子民,朕欲除之久矣,现在朕只想问问你,赚银子和除掉倭寇,这两句话有因果关系吗?”

“有,诛除倭寇一则为了根除百年之患,为这百年来惨遭倭寇屠戮的沿海子民报仇,二则为了通海路。靖内海……”

“为何要通海路?”朱厚照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秦堪迟疑了一下,终于一咬牙道:“通海路是为开海禁!”

朱厚照猛然扭头,紧紧盯着秦堪。

秦堪叹了口气,道:“陛下,祖宗成法因时因势而制,所谓‘时势’,只是百余年前的时势,如今百年过去,沧海桑田,时势已变。祖宗成法也该变一变了。记得陛下刚登基不久。臣便为陛下含蓄提过开海禁一事,如今天津城渐渐繁荣,天津东港夜以继日打造海船,而日本国君弱臣强。战乱不休。此时我大明开海禁。东风备矣。”

秦堪说完小心地看着朱厚照的脸色,心中不由有些忐忑紧张。

平日君臣二人商议国事都是嘻嘻哈哈里将事情定下,秦堪的观点朱厚照鲜少反对。这里面除了二人的思维高度一致外,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间的默契和信任,都知道对方不会欺骗自己,说什么都坦然。

但今日此刻不同,百余年前太祖皇帝下旨禁海之后,仿佛连天下人的嘴都禁住了,“海禁”二字根本提都提不得,堪堪与大逆不道相提并论了,这样的情势下,秦堪突然提出开海禁,饶是与朱厚照交情深厚,秦堪也不得不为自己捏了把汗……

话已出口,朱厚照竟然没发脾气,反而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缓缓道:“开海禁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下面大臣们的意思?”

秦堪叹道:“目前只是臣个人的意思。”

朱厚照摇头道:“朕当年还是东宫太子时,杨廷和先生有一次在春坊跟朕聊过开海禁的事,杨先生说过,其实禁海对大明来说,是弊大于利的,我大明身为周边藩国宗主,闭关锁国本是下下之策,更何况一锁便是百多年,朝廷国库缺银子,内库缺银子,地方官府挖条沟渠,修个河堤,办个官学,他们也处处缺银子,大家都知道银子是个好东西,更知道若开了海禁,银子将会大大充盈我国库,可为何一百多年过去,偏偏朝堂上没一个人敢提开海禁一事呢?”

秦堪听懂了朱厚照话里的意思,神情愈发苦涩:“究其原因,终是内忧外患。”

朱厚照叹道:“不错,内忧外患,大明之外,倭寇海贼横行大海,见船便抢,见人便杀,日本处于内乱,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毫无办法解决,而我大明军卫孱弱,不堪一战,当初你亲自参与过崇明抗倭一战,我大明军卫弱到什么程度你比朕清楚。大明之内,朝中并不乏目光长远之辈,其实人人都知道开了海禁有好处,这些大臣们目光虽长远,但心思却长歪了,一见有好处,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强国,而是怎样肥己,于是口中叫嚣着祖制不可违,私下里却勾结商人扬帆出海赚银子,名声也捞了,银子也捞了,所以国库越来越穷,而官员越来越富。”

朱厚照神情难得的正经,停顿片刻后,接着道:“杨先生还跟朕说过一桩往事,弘治九年时,有一个名叫顾承的七品御史,此人进士二甲及第,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翰林院熬了两三年后被任为监察御史,上朝头一天便上了一道奏疏请开海禁,当时父皇颇为惊讶,怀着试探的心思,于是提出让内阁和六部议一议,结果话刚说完,满朝沸腾,大臣们不敢骂父皇,却指桑骂槐将顾承骂得体无完肤,近百人一涌而上,当殿参劾顾承祸国误君,违败祖制,请求父皇严惩,群情愤然之下,父皇不得不将顾承罢官免职,逐出京师……”

朱厚照神色愈见晦涩:“那顾承也没好下场,满怀抑郁收拾行装离开京师,还没到真定府,便被所谓贼人半道劫杀,这桩案子成了无头悬案,后来不了了之……”

“……当初父皇病危,朕终日侍侯榻前,父皇那些日子教了朕许多治国之道,朕记得最深的便是海禁一事,父皇告诉朕,海禁当开,但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引火烧身,只可徐徐图之,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代两代才能见到希望,秦堪,朕知道你开海禁是为一片公心,但海禁这个话头提不得,它触及到太多人的身家和前程,无论谁敢碰它,那些牵涉颇深的文官们都会拼个你死我活,哪怕贵为皇帝国公亦不例外,你若捅了这个马蜂窝,朕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你。”

秦堪神情阴暗了许多,自从决定开海禁以来,他对大明百余年来关于开海禁海一事非常关注,锦衣卫留存的许多文案资料也看了很多,朱厚照说的这些他其实都知道,只是听朱厚照的语气,开海禁一事比他想象中更艰难,难到连朱厚照这个皇帝都那么悲观。

秦堪明白,所有的阻力只为一个原因,那就是利益。

大明不像别的朝代那样有后戚,世家和门阀,经过宋元两朝的战乱洗礼,显赫千年的世家门阀早已没落,太祖朱元璋又是个不怎么讲究的人,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打下这座江山,这座江山就跟驴子的屁股似的被太祖他老人家狠狠烙上了一个“朱”字,所谓光棍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是朱元璋这种杀人如麻的老光棍,所以世家门阀在大明基本已经绝迹。唯一一个勉强称得上世家的,只有孔子的后代衍圣公一脉。

世家门阀没了,天下总有取而代之的阶级,权力不可能完全集中在皇帝手里,于是士子文官集团应运而生,一个掌握了权势的群体,不可能放过别的利益,权和钱总是捆绑在一起的,一个都不能少。

勾结商贾暗里出海与藩国贸易,这便是文官们的利益,他们的利益比大明的国土更加神圣不可侵犯,谁动谁死。

秦堪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知道自己要动摇的,是无数文官士子的命脉,他以一人之力向整个阶级发出了挑战。

“陛下,世事难为,不能不为,开海禁的好处臣不必赘言,想必陛下也清楚,既然开海禁是一件于国有利之事,那么……”秦堪停顿片刻,语气忽然变得激昂起来:“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气魄!”朱厚照赞赏地点头:“说点有用的,你打算怎么做?”

“臣打算挨个儿拜访那些反对开海禁的大臣,一见面就跪下来抱着他们的大腿哭求,如果大臣们通情达理的话,臣跪两百多次差不多可以开海禁了……”

朱厚照目瞪口呆:“这……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不大现实,对吧?”

“何止不现实,简直是不要脸啊。”

秦堪笑了:“那么咱们何不换一种比较温和的法子?既不用求人,也不用杀人,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然不觉地让开海禁成为朝堂诸臣不得不顺从的时势,那时不用咱们开口,大臣们会自动自觉地请开海禁。”

朱厚照眼睛一亮:“你有什么法子?”

“开海禁这个题目太大,臣以为眼下不如换个小题目,算是为开海禁打下伏笔,文官们可以勾结商贾造船出海,咱们也可以造船出海,海运的银子他们赚得,咱们自然也赚得,陛下试想,朝堂若人人与海运牵扯上关系,这种风气带到地方官府,最后带到民间,当秘密已不再是秘密,法令也不再是法令,所谓禁海一说,与废纸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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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章 增益内库

从开海禁那么大的话题,语风骤然一变,变成了出海行商,听在朱厚照耳里莫名舒爽了很多,心理顿时松懈下来,露出一种豁然通畅的表情,就像在海边披着洁白的薄纱梦幻般奔跑……

“你早说出海呀,吓死朕了!”朱厚照恨恨瞪了秦堪一眼。

秦堪淡淡一笑,其实今日聊天他耍了一点小心眼,先把开海禁这个惊天提议说出来,生生吓到了朱厚照,然后话锋一转,将开海禁变成私人性质的出海行商,骤起骤落之下,朱厚照的心理上自然容易接受。

“臣刚才已说过了,欲赚银子,必除倭寇。”

朱厚照听懂了秦堪的意思:“因为缺银子,所以要赚银子,因为要赚银子,所以要出海行商,因为出海行商,所以必须将海上的倭寇剿除,你是这意思吧?”

“跟陛下说话和跟聪明人说话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秦堪昧着良心夸了一下朱厚照的智商。

朱厚照被夸得咧开了嘴,随即感觉有些不对:“私下里出海行商不是违了祖制吗?太祖皇帝曾下令片板不得下水,咱们这一出海起码不是片板了吧?”

“陛下,太祖的法令是百余年前的法令,如今时势早已不同,臣所言开海禁和出海行商,其实都是同一件事,百年祖宗成法必须变一变了……”

还有句话秦堪憋在肚里没说,朝中手握权势者无不与商贾勾结。大把的海运利润已被文官们私下分脏,这笔利润细算起来,每年至少超出国库所得十倍以上,国穷民穷,真正富的却是少部分官员,这种现状若不改变,大明国祚能撑多少年?

查缉抓捕不是根本之道,就算把参与海运的官员全部抓光,用不了多久还会有人前赴后继,海运的利润太丰厚了。丰厚到任何人不能不动心。哪怕冒着杀头抄家的风险,也有人豁出一切押上身家。

想改变它,治本之道只能参与它,掌握它。强大到一定地步时。便可以改变这个行业的游戏规则。

秦堪接着笑道:“说开海禁毕竟太遥远太不现实。陛下不妨想想如今的现状,国库每年所得不到一千万两,而且每一分每一厘都被内阁和户部做好了安排。治河,修堤,充饷,发俸,除了天家重大庆典,户部估计不会再给陛下多出一两银子了,陛下性喜玩乐,不论天下各地进贡珍奇异兽,还是豹房扩建和日常开销,都免不了需用,仅靠每年那点矿税银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内库总管高凤恐怕在陛下面前哭穷不止一次两次了吧?”

“陛下欲做一位继往开来的明君,众所周知,不论昏君还是明君,都需要银子,没银子什么事都干不了,顶多只算个穷君,不仅事事掣肘,还要处处看内阁和户部那些官员的脸色,臣记得去年陛下欲增建豹房殿宇四十间,金殿上话刚出口,便引得满朝文武口诛笔伐,没钱的皇帝当得多么悲哀,陛下想必深有体会吧?”

这句话算是戳到朱厚照的心窝子上了,朱厚照脸色顿时变得跟天气一般灰沉沉的,有种一文钱逼死皇帝的英雄气短。

朱厚照转过头,放眼眺望眼前的苍茫大地,面无表情地吸溜了一下鼻涕。

秦堪心中一喜,急忙鼓舞剩勇追穷寇:“陛下贵为天子,然则如今臣权过盛,无论是兴之所即还是日常用度,陛下处处受银钱掣肘,如此既不放开手脚,还要受大臣们诸多斥责参劾,君不像君,臣不像臣,说到底皆是银钱所误。陛下试想,若内库银钱满仓,陛下想建宫殿便建宫殿,想征珍奇便征珍奇,哪怕在兵部所制之外再建一支水师,只要不动用国库帑费,陛下何须再看大臣的脸色?那些大臣有何借口斥责陛下?”

秦堪今日耗费许多唇舌,唯有这一句话终于令朱厚照真正动容。

此刻朱厚照豁然开朗,秦堪没说错,如今君臣关系如此恶劣,除了君臣各自立场和利益的不同,国库银钱的支配也是一大原因,甚至可以说是主要原因。

若按秦堪所说,天家不声不响参与出海行商,银钱满仓是必然的结果,国库与内库是两个截然不同且互不干涉的体系,朝臣只对国库银钱有支配权,这种支配权甚至大于君权,银子该怎么用基本由大臣们说了算。然而如果内库忽然有了银子,甚至银子比国库还多,那时修园子,建宫宇,建水师,全由阔绰的内库出钱,大臣们能说什么?

只要有了银子,以后朱厚照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虽然没到百无禁忌的地步,至少建立在银钱基础上的君权会得到很大一部分的扩张,对于相持百年的君臣权力之争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进步。

朱厚照眼睛渐渐散发出亮光,呼吸也不由自主粗重了,明君缺银子,昏君更缺银子,虽说整个天下名义上是皇帝的,实际上只是个口号而已。

“秦堪,朕若参与出海行商,内库每年可入多少银子?”

“如果臣时刻都像今日此刻这么有良心,不做假帐不瞒不欺的话,内库每年岁入应该不少于一千万两。”

朱厚照笑脸有些僵硬:“你的良心时刻都在吗?”

“不一定,偶尔会被狗吃,然后等它慢慢再长出来,过程比较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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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喜滋滋地回豹房了,出海行商一事算是彻底定了下来,刚开始朱厚照尚存顾虑,毕竟老朱家的祖宗定下禁海的规矩,而他参与海运行商无疑有违祖制,只不过秦堪给朱厚照描绘的未来蓝图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得令朱厚照立马毫不犹豫地把祖制抛到了脑后。

说实话,秦堪特喜欢跟这种见钱眼开的皇帝做朋友,感觉太愉悦了。

当然,反过来说,如果秦堪是在天有灵的太祖朱元璋的话,一定不惜一切代价降下九天神雷劈死这个不孝子孙。

天色仍旧灰沉沉的,大雪已住,寒风却愈发凛冽,天地间一片苍茫,如同这个已渐生暮气的帝国,看不清前路吉凶。

朱厚照走后,秦堪仍负手站在城外路边,静静感受着寒风从脸上吹拂而过的感觉,刺痛中有一种隐隐的快意。

身后有轻悄的脚步声,丁顺恭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爷,天津知府严嵩派人送信,如今天津东港日夜造船,第五艘两千料的福船也快完工了,不过严嵩说造船花费糜巨,今年公爷批给他的四十万两银子已然快花完了,银子若花完,东港只能停工……”

秦堪心疼得吸了口凉气,凛冽的寒风吸进喉咙,像刀割般生疼。

“严嵩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地也是个败家的性子?就不知道给我省点花么?”秦堪感到有些牙疼。

丁顺笑道:“严大人够省啦,听天津锦衣卫的密报,严嵩上任天津知府近一年,每日理事奔波勤勤恳恳,从未懈怠,不仅扩建了天津城墙和城区,更将公爷最重视的东港造船放在心上,凡造船一事,事必躬亲,从用工到用料,皆由严嵩亲自把关,没有多花一分银子,公爷,严嵩为了在您面前争个脸,这一年来着实受了不少苦呀。”

秦堪闻言点点头,心中有些感动。

不论后对严嵩怎么评论,在秦堪眼里,严嵩至少是个非常务实的聪明人,勤恳踏实之外有那么一点点野心,严嵩最聪明的地方在于他从不在秦堪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而他表现出来的野心也非常适度,正好能被秦堪拿捏而不至于失去控制,让秦堪能放下一切顾虑和猜疑重用他。

这正是严嵩的聪明之处,同样都是有野心的人,相比之下,严嵩的表现比钱宁高出不知多少个档次。

“没钱是个麻烦啊……”秦堪颇为头疼,天津造船到目前为止,都是秦堪私人在往里面出银子,幸亏秦堪不算什么两袖清风,这几年东捞西捞,倒也捞了不少银子。做官做到秦堪这般地位,根本什么都不必做,每年每月总有人将白花花的银子冠以各种名目送到他府上。

“公爷府上……银钱不足了?”丁顺非常体贴地开始出馊主意:“属下愿为公爷分忧,京师里富得流油的官员可不少,这些人屁股底下都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属下随便逮一个进诏狱审两次,绝对没有冤枉的,要不属下这就派人逮一个回来,顺便把他的家抄了,少说也能凑个四五十万两。”

秦堪叹气:“丁顺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吃相一年比一年难看,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为了看起来高一点才不情不愿长了颗脑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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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冬雪置酒

丁顺是个好属下,做人忠心,但做事略显粗糙,也不知是他故意露拙还是本色演出,甭管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第一反应便是用暴力解决它。

由此可见,丁顺的少年时期一定是不完整的,长了肌肉的同时却忘了长点心眼。

做事虽粗糙,但秦堪那句损他的话丁顺还是听懂了,于是露出万分委屈的样子。

“公爷,属下听出来了,你在拐着弯儿骂我……”

秦堪叹道:“你又错了,我这是直来直去的骂你,大家这么熟了,我拐着弯儿骂你你能听懂吗?”

转过身往回走,侍卫将马儿的缰绳递到秦堪手上,秦堪上马,脚跟轻轻夹了一下马腹,马儿慢悠悠地在雪地上走了起来,丁顺和一群侍卫紧随其后。

策马行了几里路,秦堪若有所思,偏过头来淡淡道:“天津东港不能停工,丁顺,你派人去天津告诉严嵩,银子我来想办法,让他安心做事,如今他虽是天津知府,但也挂着一个兵部侍郎的衔,过两年他若将天津打理好了,我会把他调进京师,说什么也得给他谋个尚书之职。”

丁顺羡慕地道:“公爷对严嵩可真是恩重如山,不过天津缺的银子却是一桩麻烦,这动辄数十上百万两银子,总不能让公爷自己掏腰包吧?”

“我哪里还敢自掏腰包,家中夫人最近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若再从家里往外掏银子。她非得抄起菜刀跑去天津把严嵩剁了不可……”秦堪悠悠一叹,道:“既然出海行商一事是我和勋贵们的合伙买卖,自然不能让我一人出钱,回头你派人给京师那些勋贵们送上我的名帖,就说我有事与他们相商。”

“找勋贵是为了……”

秦堪冷笑:“贼要想吃肉,就得先挨打,现在是我在挨打,他们却躲在一边等着吃肉,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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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和风细雨的节奏下缓缓进行着,开海禁是大事。容不得半点激进冲动。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文官集团和大明百年祖制,古往今来敢这么干的人很少,就算有人做了,下场也很凄惨。

京师连下了三日大雪后。竟意外地放晴了。散朝之后秦堪没回锦衣卫北镇抚司办差。而是直接回了府。如此难得的和煦温暖的日子,若不好好享受一下冬日的暖阳,活着跟死了有何区别?

秦堪并不算一个尊重生命的人。他手上少说也攒了几千条人命了,不过他很尊重自己的生命。

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

宁国公府内院水榭里,秦堪半躺在水榭凉亭中间的铺着狼髦褥子的胡床上,胡床左侧摆放着小红炉,炉上的沸水里正烫着一壶女儿红,右侧放着几道精致的小菜,脚下一个硕大的铜炭盆,火烧得正旺,映得两位妻妾的俏脸红红的。

金柳垂头做着绣活,一幅喜鹊闹春栩栩呈现在绣布上,杜嫣坐在秦堪的另一边,嘴里塞着果干零嘴儿,一边吃一边不安分的弯腰搓出个雪团,朝水榭外一棵萧瑟的槐树奋力扔去,一只觅食的寒鸦不幸惨遭毒手。

好一派鸡飞狗跳的温馨画面……

怜月怜星穿着淡绿色的对肩夹袄,像两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左一右聚在秦堪腿边,嫩嫩的小粉拳轻轻在他大腿上捶啊捶……

秦堪半眯着眼,顺手取过桌上的酒盏,小小啜了一口,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给妻妾们讲故事。

“……哪吒虽年幼,却颇有担当,但见东海龙王即将水淹陈塘关,当即拔剑怒曰:‘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打死了敖丙,该当由我偿命,龙王何须累及我父母?’于是哪吒当着东海龙王的面断臂剖腹,剜肠剔骨,从此魂归离恨,东海龙王这才放过了陈塘关的百姓……”

杜嫣和金柳听得入了迷,怜星也是一脸戚然,眼眶泛红。

“后来呢?后来呢?哪吒就这么死了不成?好不公平,换了是我,我先一剑把那该死的东海龙王劈了再说!”杜嫣气得娇躯直抖,有发飙的趋势。

秦堪慢吞吞地啜了口酒,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大腿却忽然抖了一下,秦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却见盖着腿部的毛毯下,一双小巧的纤手轻轻在他腿上揉捏,可部位却越揉越不像话,越捏越伤风败俗,眼看已快揉到大腿根部,只是水榭中众人被他说的故事所吸引,没人注意到毯子下面的小动作。

强忍着腿部传来一阵阵舒软愉悦的感觉,秦堪垂头看去,却见那双纤手的主人正是怜月,小妮子垂着头,只看得到她的侧脸和嘴角那一道悄然勾起的美丽弧线,或许是心有灵犀,怜月忽然抬起头,恰好瞧见秦堪意味深长的目光,怜月眼中闪过几分慌乱和羞涩,像只受惊的小鹿似的赶紧垂下头,那双纤纤小手也变得和秦堪的为人一样正经,只是她的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充血,渐渐通红。

秦堪无声地笑了。

小妮子居然学会勾引他了,今晚必然不饶她,顺便株连她妹妹……

“相公,你发什么楞呀!后来呢?哪吒果真死了吗?”杜嫣不满地推了他一下。

受了刚才悄然无声的刺激,秦堪有点心不在焉了,于是决定烂尾:“后来……后来翠华山太乙真人感其至孝至诚,施法召回了哪吒的魂魄,以莲叶为衣,莲花为亵裤,莲藕为身,为哪吒重塑身躯……”

水榭内众人大喜,连连追问:“后来呢?”

“后来……太乙真人下山买了几根骨头棒子,把哪吒扔进锅里,炖成了一锅莲藕骨头汤,香喷喷爽歪歪,营养价值极高……”

“啊?”

众女大惊,水榭内沉默了许久,杜嫣终于忍不住恨恨捶了秦堪一下,怒道:“会不会讲故事?哪有你这样的,好好的故事生生叫你糟蹋了!”

“炖成莲藕汤正是物尽其用,怎能说糟蹋?如果太乙真人用一堆屎来重塑哪吒身躯,相信他一定没那么好的胃口……对了,很久没喝莲藕汤了,怜月,等会儿你吩咐厨子,今日炖莲藕汤尝尝……”

杜嫣气道:“定是你胡说八道杜撰出来的烂故事!”

一旁默默做着绣活的金柳噗嗤笑了一声,无限风情地瞪了秦堪一眼,轻轻道:“姐姐,相公倒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故事朝代大抵应是上古商末,前宋有一个话本名曰《武王伐纣平话》,说的便是这个故事,不过这个话本里面可没有哪吒其人,更没有……嘻嘻,更没有那锅煞风景的莲藕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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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 东阳致仕

最煞风景的不是莲藕汤,而是明明只开个玩笑,别人却将这个玩笑出自哪里,人物是真是假,有什么典故一五一十全晒了出来。

秦堪老脸有些发红,哪吒的故事在前世可谓人尽皆知,黄口小儿都知道,也知道来源于封神演义,却极少有人知道封神演义是根据宋朝一本名叫《武王伐纣平话》的故事衍生而来,当然,这类无知的人里面也包括绍兴院试案首出身的秦相公……

没好气地白了金柳一眼,秦堪决定今晚惩罚过怜月怜星姐妹后宜将剩勇追穷寇,再接再厉摸进金柳房里,给这个女人一点教训。

想着想着,秦堪的笑容迷离起来。

今晚……似乎很忙啊。

似乎收到了秦堪那道充满了炽热欲望的目光,金柳的俏脸刷地一下红了,尽管已是一个孩子的娘,可她仍保持着少女般娇嫩的肌肤和完美无暇的身材,除此更多了一种独属于少妇的成熟风韵,此刻那一低头的娇羞平添了愈发动人的妩媚,令秦堪的心头渐渐火热起来。

水榭内,一股莫名的气氛悄然生起,在秦家几个女人之间弥漫,游走,一语一笑都充满了旖旎。

唯有秦家大妇杜嫣神经最粗,什么都没察觉到,仍旧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抬头见天色不早,杜嫣吩咐下人准备晚膳,当然,秦公爷想喝的莲藕汤更是特意叮嘱好了。

“相公今日没应差,用过晚膳便早早安歇了吧……”杜嫣说着脸蛋忽然一红。声音压低了一些:“……晚上多用把子力气,就不信不能给你秦家留个带把儿的种。”

秦堪嘴角一垮,歉意地瞧了金柳一眼,对秦家男主人的使用权这个问题上,秦家大妇无疑有着贵宾待遇,一直优先,从不排队……

…………

…………

芙蓉帐暖,红绡浪被,裹挟着两条白花花的人影,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云住雨歇。厢房内的春情余韵仿佛还在悠悠回荡。

杜嫣满足地最后呻吟了一声。脸蛋儿透着嫩红的水色,仿佛还在回味刚才攀上高峰后的狂烈,一双堪比后世模特的修长白腿不住地在秦堪的腿上摩挲,像一只慵懒的猫刚刚享用过一顿精致的美餐。

“相公。京里那些官宦大户人家的夫人跟咱们家不一样……”杜嫣的声音仍带着几分喘息。

“怎么不一样?”

“相公伴驾出征江西的时候。我跟京中保国公朱家和武定侯郭家的夫人多有来往。每次我进他们家拜访时,那些夫人妾室们总是露出很不敢置信的模样,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真的好奇怪……”

秦堪懒洋洋地撇了撇嘴:“她们当然奇怪,除了咱们宁国公府,天下哪个大户人家准许正室夫人到处溜达?换了别的官宦人家,早就一纸休书把你踢回娘家去了,所以说,你嫁给我实在是你杜家祖上积德……”

杜嫣噗嗤笑了,一记粉拳捶在秦堪光洁的胸膛上。

秦堪吃痛咧了咧嘴,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祖上没积德。”

又是一记粉拳。

夫妻夜话,絮絮叨叨,没有明确的主题,全凭信马由缰,想到什么说什么。

说了一会儿闲话,杜嫣忽然直起身子,神情变得愤怒起来。

“对了,相公,我爹被人欺负了!”

秦堪一楞,心头也冒出了怒火。

尽管和老丈人相看互不待见,平日里能坑则坑,不过自家人关上门怎么掐都可以,被外人欺负就说不过去了。

“岳父被谁欺负了?”秦堪沉声问道,俊秀沉稳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机。

“被我娘欺负了!揍得很惨。”

秦堪脸上的杀机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而且态度也完全掉了个头,甚至脱口赞了一声:“岳母大人威武!不瞒夫人说,这事我早想干了……”

杜嫣又笑了一声,接着想到此举很不孝,又恨恨捶了秦堪一下。

“相公别闹,这事有蹊跷,我娘已经很久没揍过我爹了,这回事情却有些古怪……”

“岳父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就在前几天,我爹和几位朝中同僚约好饮酒论诗,本是一件雅事,晚上我爹回来时已微醉,我娘给他梳洗时发现他的腰带后面塞着一块香喷喷的丝巾,上面绣着一行表露女子情意的诗句,我娘当即大怒,当场便翻了脸,也不管我爹醉得迷迷糊糊,拎起来便是一顿痛揍……”

秦堪呆住了,久久没出声儿。

这桥段……好熟悉呀。

琢磨了许久,终于想起来,前些日子伴驾归京,百官城外被迫接驾,当时杜宏对他甩了脸子,弄得秦堪心情很不爽,发泄般给丁顺下了这道命令,没想到丁顺这家伙居然真干了……

“相公,我觉得我爹这次可能是被人冤枉了……”

秦堪心虚,声音都低了很多:“何以见得?”

杜嫣的表情分外笃定:“以往我娘揍我爹时,我爹只是双手抱头护住要害,不争也不吵,这次我爹却大喊冤枉,可见我爹是真被冤枉了……”

秦堪想笑,老家伙够窝囊的。

“不知京里哪个混帐东西不长眼,对我爹下此黑手……”杜嫣咬牙切齿,接着语气一顿,声音变得软软糯糯:“相公,你手下锦衣卫无孔不入,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事?”

“查!必须查!明日我便吩咐下面的人查个清楚,夫人放心,定还岳父大人一个公道……”秦堪表情和语气都充满了正义。

“相公真好,上天有好生之德。抓到那个杀千刀的家伙略施薄惩便好,挫骨扬灰吧。”

秦堪头皮一阵发麻,急忙道:“夫人啊,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岳父性子颇为风流,寻花问柳的勾当也干过不止一次,难说这次是不是真被冤枉了,诏狱里关的犯人还个个都喊冤呢,审一次什么都招了……”

“相公的意思是……”

秦堪的目光亮闪闪的,充满了真诚:“叫岳母大人再揍他一次。有需要的话。锦衣卫愿无偿提供刑具和用刑老手,如果岳父还喊冤,说明他是真被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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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大部分时候是风平浪静的,每日波澜不惊的进宫朝会。不咸不淡的商议国事。一团和气的拱手作别。

大明的官员里面。除了少数几个内分泌失调的人经常大吼大叫情绪激动以外,绝大部分是正常的,或者说他们在绝大部分时候是非常理智的。可以理解为等待技能冷却,只有在真正惹到他们的时候,才能有幸看到他们面目狰狞的一面。

出海行商的事一直在秘密进行着,节奏不快也不慢,秦堪像一个独力推动巨轮的挑夫,用自己的力道和速度推动巨轮缓缓朝自己预期的目标前进。

不过还是无法避免地露出了一些迹象,比如最近从辽东运巨木至天津的车船多了起来,北镇抚司里秦堪的南京老班底也频频在京师和天津之间来往,传递着一道道命令和消息,行踪诡异得连本卫弟兄问起来都摇头沉默以对,而万众瞩目的秦公爷这几日则与京中勋贵们的来往也愈发密切。

有的消息根本无法隐瞒,天津东港太大了,大得藏不住秘密。

当东港的第五艘大福船正式完工下海,京中的文官们终于坐不住了。

三艘四艘都能说得过去,情当你兴之所至忽然对捕鱼有兴趣,但第五艘福船下海后,东港码头边五艘两千料的崭新大福船一字排开,气势雄壮逼人,无数新招募的水军将士在船舰的木甲板上操练喊杀,上千工匠紧锣密鼓又开始打造新船……

种种迹象合在一起,若京中文官们还以为秦公爷只是为了下海捕鱼未免太天真了。

于是文官们不安分了,开始私下频繁聚集,京师城内风平浪静的气氛被打破,城中暗流涌动,气氛诡异。

就在这个敏感得一根针掉地上仿佛都能惊得旁人抄刀砍人的时候,朝堂忽然又爆出一个惊天消息。

内阁首辅,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上疏请求致仕。

朝野哗然,议论四起,鄙夷者有之,嘲讽者有之,也有惋惜者,失望者。

内阁首辅致仕不是小事,李东阳事先也未曾与朱厚照沟通,突然一道致仕奏疏递进了豹房,冷不丁吓得朱厚照一脸苍白。

大明的官场风气很虚伪,说穿了就是矫情,一件直来直去的事非要绕好几个弯子,比如请辞致仕这种事,大部分时候请求致仕的官员内心里不是真的想走,而是皇帝因为某些事情与他政见不合,或是惹到他了,心下一横索性上疏致仕,然后皇帝挽留,大臣再辞,在这一留一辞的过程里,君臣之间完全相背的政见慢慢地扭转方向,经过一番含蓄的讨价还价之后,最终达成一致,君臣皆大欢喜之时,大臣则悄悄地拿回自己的致仕奏疏,聪明一点的皇帝则微微一笑,当作什么都没瞧见,君臣依旧一团和气,演技好一点的干脆再来一出抱头痛哭,以示君臣基情澎湃,鱼水情深。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种既虚伪又矫情的官场成规,居然贯穿整个明朝的历史,只有变本加厉,从无改善。

所以朱厚照看到李东阳的致仕奏疏后,第一反应便是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到这老家伙了,好好的请什么辞呀。

思之再思,三省吾身之后,朱厚照理直气壮了。最近朕除了禁中演武不小心伤到一名军士的手臂,还有在宫中放烟花差点把太庙点着了之外,根本没做任何出格的事呀,老家伙找事呢吧?

直到派太监去李东阳府上再三询问之后,朱厚照这才赫然惊觉,李东阳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李东阳是四朝老臣,立朝五十年,柄国十八载,不折不扣的朝中元老,把他和古董摆在一起,他绝对比古董值钱。这样一位老臣正是国之瑰宝,现在竟然要致仕告老,朱厚照真心难舍。

朱厚照本也是皇帝中的异类,从不顾忌所谓皇帝的面子和威仪,派太监挽留数次无果后,朱厚照索性亲自登了李东阳的门,君臣二人面对面聊了很久,朱厚照什么招数都用了,奈何李东阳去意甚决,无从更改,最后朱厚照红着眼眶离开了李府。

按规矩,朝中大臣如李东阳这等分量者,致仕可不是一道奏疏送上去就完事,大臣正式上本,皇帝正式下旨挽留,然后大臣再上,皇帝再留,大臣三上,如此三请三留之后,皇帝才会准允致仕。

李东阳的告老决定颇为急切,礼仪里的三请三留过程非常仓促,短短三日便尘埃落定,朝中无数官员这才如梦初醒,失望也好鄙夷也好,总之李东阳这回是真要离开了。

…………

…………

京师又下起了大雪,鹅毛般飞扬飘洒,天地苍茫如水银泄地,无休无止。

朝阳门外十里亭,早早聚集了上百位大臣,各自穿着厚厚的皮髦,站在寒冷彻骨的亭外。

李东阳的身躯微微佝偻,卸下朝服的他已不复当初内阁首辅,柄国执宰的威严形象,此时的他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和所有普通人一样会老,会病,也会毫无意外地走到人生的终点。

送行的人群里有李东阳的门生,有相厚数十载的同僚,甚至连朝中曾经势不两立的政敌都亲自来与他共饮临行酒,一笑泯恩仇。

在其位时不共戴天,离栈归乡不寻仇,大明朝堂的君子政治此刻正绽放着独特的魅力。

不知领受了多少祝福,不知悄悄用衣袖擦拭了多少次眼泪,不知喝了多少杯临行酒,李东阳已然微醺,脚步踉跄。

直到临近午时,李东阳才告别了同僚和门生,家仆赶着近十辆大车,在朱厚照特赐的禁中武士护送下,李东阳登上马车,浑浊的目光似乎在人群中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结果一无所得,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吩咐马车上路。

十里亭往西三十里,当车队行至一个名叫雁翅镇的地方,官道旁一座久已废弃的凉亭内忽然传来一声朗笑。

“西涯先生临行磨磨蹭蹭,可是在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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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章 城外送别

车队停下来了,李东阳掀开车帘,却见官道旁废弃的凉亭四周散布着许多侍卫,秦堪独自一人坐在凉亭内,破败的石桌上已摆满了精致的小菜,红泥焙炉上正烫着一壶酒。

秦堪一袭青衣素面,玉冠金带,静静坐在凉亭内,含笑注视着李东阳,永远不愠不火,儒雅翩翩,眼睛仿佛有一种化雪成春的魔力。

李东阳眼眶一热,哈哈笑了两声,下了马车便往凉亭走去。

秦堪笑着站起身,朝李东阳拱手:“西涯先生此去一别,相见无多,今日晚辈在路边野亭置一杯薄酒,西涯先生满饮之后再上路如何?”

李东阳大笑:“宁国公的酒老夫怎能不喝?”

说罢抬手取过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好酒!”李东阳大声赞道,赞完还不够,连干了三大杯,今日城外百官送行,李东阳本就喝了不少,此刻三杯下肚,身形顿时有些摇摇欲坠了。

秦堪笑得尔雅,嘴下却丝毫不留情:“西涯先生口味真独特,其实这酒是临时从福宾楼买的,半两银子一坛还搭送俩猪蹄,晚辈实在喝不下如此粗糙的酒,只好将它拿来待客,难为西涯先生赞它‘好酒’了……”

李东阳闻言差点吐出来,立马便瞪起了眼睛:“果然是个混帐,临走还坑老夫一道!”

秦堪叹道:“晚辈不才,却也自认为算得上先生的忘年知己了,时下有风有雪有知己。就算是醋也应该是人间第一美醋,饮之如甘泉,先生大把年纪,为何仍着相执迷?”

李东阳哈哈一笑:“不错,老夫活了一辈子,临老反倒不如你这弱冠之子看得看,确实是老夫着相了,来,满上!”

秦堪笑着给李东阳斟满,李东阳仰头一饮而尽。有了秦堪的解说。这回再仔细品位,李东阳咂摸着嘴,脸色有些怪异。

“好喝吗?”秦堪眨眨眼。

“你刚才不说不觉得,一说起醋。老夫怎么觉得这酒带着酸味?有风有雪有知己。这酒不应该是这个味儿呀……”

“因为我真的在里面加了醋。”

李东阳不说话了。捋着长须沉默好半晌,这才面无表情道:“今日你出城是为了寻仇吧?”

“西涯先生太多心了,晚辈真是来送你的。除了送你,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东阳不愧是以善谋闻名的老狐狸,闻言老眼一眯:“老夫知道你为何而来。”

秦堪急忙诚恳万分道:“当然为送老大人归乡而来。”

李东阳冷哼:“若老夫再不识相,恐怕酒里不止是放醋,该下毒了吧?”

“言重,呵呵,老大人言重了。”

李东阳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没好气地扔给秦堪:“方才在城外久等你不来,老夫心头火起,正打算一把火把它烧了呢。”

秦堪如获至宝接过这张纸,匆匆一扫之下,不由大喜过望。

今日大清早出城,除了送别李东阳之外,主要为的便是这张纸,纸上只写了一串名单,皆是朝中大臣,有礼部右侍郎白钺,新任户部尚书顾佐,工部左侍郎洪钟等等,排头第一个名字,赫然竟是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李东阳的师弟杨一清。

从这一串名字上可以看得出,这张纸多么的珍贵。

秦堪郑重其事将纸贴身收好,站起身朝李东阳长长一揖:“晚辈多谢老大人,此情今生怕是难以为报了。”

李东阳缓缓道:“这些人皆是老夫交好的同僚或晚辈,昨日老夫已一一嘱托他们,他们也答应了,日后尽量与你方便,不过你能不能收服他们,要看你自己的本事,秦堪啊,你如今虽权柄朝中无二,但你毕竟不是文官,与文官有很大的差别,老夫拼尽全力只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了,无法再给你任何助力,但求能稍减一下你的阻力而已。”

秦堪默默点头,李东阳说得没错,这串名单上的名字,不是李东阳留给他的小弟,顶多算是一部分可以争取的文官,李东阳四朝经营,立朝五十载,积累的人脉可谓丰厚之极,但李东阳的人脉不见得便是秦堪的人脉,除了杨一清欠过他的人情外,其余诸人皆无来往,秦堪要想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未来的路仍然艰难。

这是李东阳留给秦堪的最后一份大礼,尽管这些人只是理论上可以争取,但也足够秦堪欣喜万分了。

满脸喜色的秦堪见李东阳皱着眉头将加了醋的酒递到嘴边,一副被赐自尽的模样,纠结极了。

秦堪急忙摆出豪迈之色:“老大人德高年迈,这等劣酒怎么配得上您呢?快快放下,晚辈这里有更好的……”

说着拍了拍手,一名侍卫捧着一个酒坛走进凉亭,坛口泥封完整,透着泥土的清新,李东阳眼睛亮了,酒坛外面带泥土的绝非凡品,显然在地里埋了不少年月了。

“通州锦衣卫千户所送来的三十年陈女儿红,入口绵软,回味悠长,高端致仕人士最正确的选择,您,值得拥有!”

说完秦堪接过酒,拍去坛口泥封,一股浓郁得近乎成形的酒香飘散而出,在小小的凉亭内四下蔓延。

李东阳惊呆了,不是为这坛三十年的女儿红,而是为秦堪这副前倨后恭的嘴脸。

“你……老夫若一直不拿出这份名单,你这坛三十年陈的女儿红是不是不会露面了?”

秦堪犹豫了一下,道:“西涯先生知我为人诚实,我也不瞒你,晚辈大清早起来巴巴赶到离城三十里的地方与先生送别,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若先生不拿名单,我不在酒里下毒已然算是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了,这坛极品女儿红我还真不会拿出来……”

李东阳呆楞许久,终于破口大笑,笑得浑身直颤,白花花的长须抖索不停,指着秦堪哈哈笑了半晌才停下。

“小人,典型的小人!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烧了老夫的房子,今日送别老夫你又坑了老夫一次,咱们也算是有始有终了,你今年才二十几岁,老夫一定要使劲再活二三十年,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你会将朝堂那些文官祸害成何等惨状,来,给老夫把酒满上!”

琥珀色的女儿红倒在酒盏里,浓稠得像一碗熬得火候十足的浓粥,地下埋了三十年的酒自然不能直接喝,七分陈酒要兑三分新酒,酒味才能发挥到极致。

侍卫细心为二人兑好酒,然后恭敬退下。

李东阳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抿着嘴睁大眼睛,仿佛被使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不舍地将酒咽了下去,长长叹道:“老夫柄国十余载,却也极难喝得上这等人间佳酿,今日算是遂了心愿。”

搁下酒盏,李东阳注视着秦堪,眼中露出几许感慨。

“当初锦衣卫里一个小小的内城百户,斗东厂,斗太监,斗文官,斗鞑子,斗权奸……与天斗,与地斗,几番绝境之时,朝中皆言你已万无生理,而你却偏偏咬着牙杀出了一条血路,老夫朝中为官五十载,见过无数年轻俊秀,也见过无数风云人物崛起,败落,唯独你是个异数,秦堪,老夫今日一别,日后朝中你将愈发孤独了……”

秦堪心中一颤,眼眶忽然泛了红。

世上知他孤独者,能有几人?

谁知道天下人眼里的权奸佞臣,心中藏着怎样的抱负?这是个黑白混淆,忠奸不分的年代,天下人眼里的正义只在朝堂上怎样慷慨陈词,只在奏疏里怎样大仁大义,派一队人抄那些忠直臣子的家,一个比一个脏,然而只要他们没落马,他们便永远是道德的先驱者,他们代表着孔孟,代表着正义,一切光辉伟大的正面词汇全被他们代表了,而不被他们所容者,便是异端,是邪恶,是万夫所指的祸首奸佞。

李东阳没说错,秦堪真的很孤独,这种孤独不仅仅是朝堂势力上的寡弱,更是心灵上的煎熬,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政治上的盟友。

默默饮尽一杯酒,秦堪强笑道:“当初刘瑾专权,祸乱朝纲之时,先生不也是一样的孤独么?”

李东阳的眼眶顿时也红了,那真是一段内外交困的黑暗时期啊,朝中奸党横行,忠臣尽戮,奸党对他的敌视,同僚对他的鄙夷,那样的日子,他李东阳不也咬着牙挺过来了么?

凉亭内沉默许久,二人心有灵犀般举起杯,然后相视一笑。

“这杯酒,敬一句诗,‘时穷节乃见’。”

秦堪犹豫了一下,叹道:“但愿天下从此太平,不再有时穷之时。”

二人饮尽,长长舒了口气。

李东阳沉思片刻,道:“老夫知你最近很忙,锦衣校尉频频来往于京师和天津,天津东港造船造得热火朝天,这些已是朝中皆知,当初天津扩城建市之举,只为开海禁做铺垫,今日时机成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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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四章 我已入局

李东阳问这句话显然不是闲聊,大家都很忙,没空做这些无谓的事。

秦堪顿时打起了精神,看着李东阳古井不波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暗暗思量片刻,秦堪回答时语速很慢,显然每个字都经过了斟酌:“世事从无绝对成熟的时机,总是一边徐徐而进,一边寻找时机,大抵有了六七分把握,差不多可以出手了。”

李东阳笑道:“如此说来,你如今造船也好,与勋贵频频来往接触也好,这些作为是因为你对出海行商一事有了六七分把握?”

秦堪愈发觉得李东阳话里的意思不同寻常,他皱了皱眉,道:“不仅如此,我把陛下也拉了进来,陛下受户部的气久矣,内库所入者甚少,他也很需要银子……”

李东阳狠狠瞪他一眼:“陛下这个昏君都是被你带坏的,出海行商之事天下谁都做得,唯独陛下不能做,这是太祖皇帝亲自下的旨令,片板不得下海,祖制绝不可违,陛下倒好,被你撺掇得偷偷凑了份子,坏了祖制不说,这等藏头露尾鬼鬼祟祟之举连君子都不屑为之,更何况堂堂九五之尊,此事若传了出去,满朝文官会放过他吗?陛下耳根至少半辈子清静不了。”

秦堪被训得眉梢直跳,盯着石桌上的女儿红满脸遗憾,表情充满了肉包子打狗后的懊恼……

幸好李东阳及时转了话锋,连表情也忽然变得和蔼许多:“这事若能守得住秘密的话。对你们勋贵造船出海之事颇有助益,你说有六七成把握倒也并非胡说八道,只是此事重大,动辄有杀身之祸,哪怕你如今贵为国公也一样,如今不是世家门阀的年代,而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江山,可不能小看这个‘共’字,君臣虽有尊卑之别,但若从权力上来比较。皇帝和大臣是平等的。有时候皇帝的权力甚至不如大臣,这一点相信你早就清楚……”

秦堪颇为无奈地看着他,叹道:“老大人,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晚辈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晚辈只问老大人一句。您觉得造船出海这件事尚欠火候?”

李东阳叹息着点头:“你一直是个很沉稳的人,不过这一次你有些急躁了,治大国如烹小鲜。开海禁也是,按老夫的想法,你这几年应该着重将天津繁荣起来,待到天津城扩十里,商贾云集之时,再私下命天津知府严嵩,还有天津市舶司,以及锦衣卫等等衙门暗中向商贾鼓吹海运的好处,商贾皆重利之辈,有了这些衙门暗里的支持,必然大肆造船蜂拥而出,只待一两年之后,出海与藩国贸易之事便是大势所趋,任谁也无法阻挡了,那时再提出大开海禁,天下商贾和他们背后的官员焉有不从之理?至于那些藩国,日本战乱不休,琉球对我天朝毕恭毕敬,朝鲜亦只奉我大明为宗主,他们皆甚缺我大明物产,只要大明开了海禁,他们只会比咱们更求之不得。”

到底是老成谋国的首辅大学士,一番话将海运一事说得四平八稳,言下之意,秦堪这次造船出海的举动过急了。

秦堪只好苦笑,他何尝愿意这么急躁?然而天下虽靖,但各地造反屡剿不休,北方蒙古对大明虎视眈眈,国中官员贪腐,军制糜烂……太多的事情要解决,秦堪不想将毕生精力全部投放在开海禁上,正如没有哪个厨子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只烹一锅汤,纵然这汤是一锅天下绝世好汤,对厨子来说,他的存在价值并不高,秦堪不想做这样的厨子。

除此之外,秦堪内心还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想法,那就是……谁知道酒楼的老板会不会突然把厨子开了呢?圣眷这东西说有就有,说没就没,更何况历史上的正德皇帝只活了三十岁,朱厚照之后,天恩仍会对他秦堪浩荡吗?

有了这些担心,秦堪不能不急。

在李东阳面前,这些话无从解释,满腹心思只好化作一声苦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做了,也由不得后悔了,如今天津东港已造大福船五艘,还有八艘一千料的战船正在建造之中,通过御马监向造作局要的佛朗机炮和各式火器已准备妥当,即日将运往天津,新募的水师官兵也正在日夜操练之中,老大人,如今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李东阳沉声问道:“你可知文官会有何反应?”

秦堪冷笑:“参劾,跪谏而已,最后免不了对我这个国之佞臣破口大骂。”

李东阳摇头:“你错了,老夫敢断言,这一次文官的反应会比你想象中大得多,以往你和文官们吵吵闹闹皆不足一提,因为那时你们的争斗并没有触到文官们真正的利益,但你若串联勋贵们拧成一股绳造船出海,无异于在他们脖子上架了一把刀,他们岂能容你?”

秦堪拧眉:“我只是和勋贵们出海与藩国贸易,并没有直接触动他们的利益,他们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了?”

李东阳叹道:“海疆之外好比是一块肉,吃哪一部分,谁吃肥的,谁吃瘦的,百年来已形成了规矩,这块肉已被大家分得一丝不剩,若中间突然多了一个人插进来,连招呼都不打便蛮横地捧起肉大嚼,换了是你你能容得下这个无礼的人吗?”

秦堪呆住了,他没想到一件看似不招谁不惹谁的事情,结果却惹了一个庞然大物,明明想着与文官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发各的财,谁知他们比土匪还横,偏不准任何人染指海洋……

秦堪沉默许久,苦笑道:“换了是我,我应该会把那个抢肉的人大卸八块吧……”

李东阳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笑道:“现在你知道惹到麻烦了,接下来怎么做呢?”

秦堪也笑,但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杀机:“我已入局,覆水难收,接下来我打算把他们大卸八块。”(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五章 风暴来临(上)

秦堪的态度很强硬,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已不能再跟谁讲道理了,混迹朝堂这些年,秦堪早已看清了文官是什么嘴脸,他们残暴蛮横的本质永远藏在一张讲道理的脸皮里面,舌灿莲花的表象下反映出胡搅蛮缠的灵魂。

看着秦堪带着杀气的面庞,李东阳欲言又止,深深叹了口气。

或许这世上最能看清秦堪真面目的只有李东阳了,他知道这个看似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骨子里有着怎样暴戾的性格,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错,大部分时候秦堪是非常儒雅而且很讲道理的,然而一旦碰上不讲道理的人,秦堪会表现得更残暴,无论任何纷争,发展到最后往往只有你死我活这一种结局。

李东阳之所以叹气,是因为他从秦堪眼里看到了杀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达到开海禁的目的,而所谓的“一切代价”,往往代表着无数人命,尽管李东阳对秦堪这个后辈晚生很欣赏,但不可否认他是文官里的一员,他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悲悯之心。

相对李东阳的复杂心情,秦堪的心情更沉重。

他没想到不仅开海禁不易,连他参与出海行商亦不易。这块蛋糕经过百年的争夺,它的份属早已划分好了,谁吃哪个部分,吃多少,怎么吃,都已有了不成文的规矩,这块蛋糕根本没有他的份,哪怕他位至国公也不能参与进来。

连游戏的参与权都没有,更别提更改游戏规则了。秦堪现在才发觉开百年海禁的想法是多么的艰难。

“该说的老夫都说了,今日别后,朝堂再与老夫无干,秦堪,你好生珍重。”李东阳摇摇头,他已致仕,不再谋其政,这个难题只能让秦堪自己解决。

秦堪搁下满腹心事,展颜一笑,朝李东阳举起了酒杯:“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晚辈祝老大人一路顺风。”

二人饮尽,相视一笑。

喝完最后一杯饯行酒,李东阳带着七分醉意摇晃着登上了马车。

秦堪站在寒风中,静静注视着李东阳的马车远去。良久。忽然整了整衣冠。朝马车的背影长长一揖。

三帝元老,四朝开济,李东阳。你必将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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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的气氛仍在京师朝堂蔓延,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经过与李东阳一席相谈,秦堪愈发明白出海行商一事的艰难,这几日一直在思量权衡。其实如果这个时候秦堪下令叫停,一切即将发生的风浪皆会消弭于无形,秦堪仍会做他的太平国公,手握滔天权势而家有万贯钱财,有权有钱什么都不缺。

然而秦堪几经思量后,终于咬了咬牙,决定继续准备出海一应事宜。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态已发展到这个程度,可以说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这个时候叫停,一切便前功尽弃,蛰伏中等待下一个机会却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秦堪虽然年轻,但他等不起,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

阻力再大又怎样?碾过去便是。

…………

天津东港开始建造八艘千料战舰的同时,秦堪在北镇抚司约见了御马监掌印苗逵,二人关上房门密议许久,也不知秦堪给苗公公许下了什么好处,苗逵出来时喜气洋洋,两腿打飘,如同喝了三斤陈年老酒般晕晕陶陶不知南北。

第二日,御马监派了勇士营闯进了造作局,当着造作局管事的面,二话不说抢走了四百多门新造的佛朗机火炮和无数弹药火器,勇士营将士扬长而去,满载而归,而造作局内几名管事官员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呻吟,显然勇士营将士的动作略嫌粗鲁,搬炮的过程中不小心揉坏了造作局的几朵小娇花。

四百门佛朗机炮和无数弹药火器没在御马监多停留,苗逵当即便下令发往天津东港,两天之后,东港新造好的福船战船开始列装火炮。

若仅只是御马监抢了火炮,文官们忍忍也就过去了,当初刘瑾乱政时,宫中太监宦官的权力达到了有明一朝以来的巅峰,哪怕如今刘瑾已死了一年多,然而余威犹存,文官们对太监还是有一定的忌惮,很多跋扈之事能忍则忍。可是这四百门火炮只在御马监走了个过场,紧接着便送往天津东港,消息自然瞒不住人,当所有文官得知火炮被列装在东港新船上以后,压抑隐忍许久的文官终于忍不下去了。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皇帝和文武官员喜气洋洋等待半月休沐假期之时,兵部给事中王僚上了一道很煞风景的奏疏。

王僚还是很有斗争头脑的,他的参劾奏疏的矛头并未指向御马监或秦堪,而是参劾造作局官员监守自盗,说他们偷了四百门火炮发卖地方官府以肥己,勇士营抢炮的事明明人尽皆知,王僚却有本事颠倒黑白,非说是造作局自己偷了。

造作局自然呼天抢地喊冤,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这个黑锅他们可背不起,当即也顾不得会得罪苗逵,毫不犹豫把御马监供了出来,王僚却咬死了造作局不放,大约是今日金殿上告状的状态实在太好了,心情舒爽之下顺便多告了造作局一条罪状——恶意诽谤攀咬内宫,离间天子近卫。

王僚所告罪状乍听上去非常讲道理,而且明察秋毫,犀利地指出造作局诬陷好人,看似为御马监开脱。

然而御马监勇士营抢炮,顺便还放倒了造作局几名官员。此事京师谁人不知?王僚为御马监的开脱之言,但凡长了脑子的人细细一琢磨,便知这里面满满的恶意和陷阱。

朝会因王僚和造作局的争吵而草草结束,每个人走出宫闱时各怀心思,大家都清楚,今日的朝会只不过是一个开头,热闹还在后面,宁国公秦堪串联一群勋贵造船行商之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这件事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了,以秦堪为代表的勋贵阶级和文官之争必然无法善了。

…………

第二日寅时。当百官聚集在承天门外等待宫门开启时。一乘官轿引来的诸多目光的注视,目光有鄙夷,有愤怒,也有冷漠。

官轿前的侍卫打着两盏昏黄的灯笼。白色的灯笼纸皮上书一个硕大的“秦”字。京中稍有见识的官员都知道。这是宁国公府的轿子,秦堪这竖子今日竟上朝了。

寅时一刻,钟鼓楼钟声大作。沉重的宫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秦堪面无表情站在勋贵班中,与众勋贵交换了一下眼色,沉默地往宫内走去。

也许是快过年了,朱厚照这小昏君难得勤快一回,竟然接连几日没有称病罢朝,时已腊月廿三,再过几日便该到了罢朝休沐之时,所以早朝之上大臣们禀事的效率也提高了许多,一桩桩一件件国事走马观灯似的一一道来,内阁和六部大臣们处理起来也非常简洁,不知是在等待即将到来的休沐年假还是等待即将到来的风暴,朝会开始后几桩不起眼的小事接连通过,毫不拖泥带水,喜气洋洋的气氛里带着几分诡谲的意味。

坐在龙椅上听着百官禀奏各种国事,睡眼惺忪的朱厚照强捺住满心的不耐,举袖捂嘴悄悄打了个不文雅的呵欠,不停地看着殿外黑漆漆的天色,显然他比大臣们还急,只想赶紧散了朝会回豹房睡个回笼觉。

半个时辰过去,诸事禀奏完毕,闹哄哄的金殿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而殿内气氛也徒然一变,仿佛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连温度都莫名降低了许多。

神经向来粗线的朱厚照这时也察觉到不对了,不禁坐直了身子,缓缓环视殿内众臣。

“今日可奇了,朝会才开了多久,你们无事可奏了?”朱厚照眼里露出新奇,这位昏庸数值高得令人发指的皇帝自然不会犯贱没事找事,见殿内无人说话,朱厚照喜滋滋道:“既然无事可奏,那么诸卿便各自回衙理事,散……”

散朝二字还没说完,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陛下,臣有事奏!”

秦堪心中一沉,该来的终究会来。

昨日王僚参劾造作局官员一事他早已知道,略一琢磨便知这道参劾不寻常,里面暗藏杀机,所以今日他才起了个大早赶来参加朝会。

朱厚照有些不悦,目光狠狠瞪向那个打扰他睡回笼觉的杀才:“有事快说!”

杀才名叫王僚,昨日参劾造作局的兵部给事中,有着典型的大明言官的尿性,官儿不大,脾气不小,专管各种闲事,人见人憎,花见花凋。

王僚拂了拂衣摆,不急不徐走出朝班,站在金殿中央躬身道:“臣向陛下请罪,昨日臣所奏造作局官员监守自盗一事并不切实,造作局确实少了四百门新制佛朗机火炮和若干弹药火器,但并非造作局官员所为,臣一时不察,冤枉朝中同僚,请陛下降罪……”

说到这里,连秦堪都不禁暗暗钦佩这个王僚了。此人深谙说话艺术,一件泼天的大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春秋笔法一带而过,却给满朝文武留足了悬念,仿佛说漏了嘴似的,没指名没道姓便把这件大事给捅了出来。

按说王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朱厚照如果没昏庸到丧心病狂程度的话,便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毕竟人家话里虽然明着请罪,但悬念却是非常吸引观众的,构陷造作局官员是小事,四百门火炮不见才是大事,是个人都应该问一句的。

然而朱厚照的表现却不像人,至少不像正常人。

坐在龙椅上的朱厚照飞快朝人群中的秦堪扫了一眼,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主动认了错,朕岂能不依不饶?这事朕原谅你了……诸卿还有事奏吗?没事散朝。”

“啊?”无数官员惊愕地看着朱厚照。

皇上这反应……不对呀!江山是你的,朝廷是你的,火炮自然也是你的,你家东西被人偷了,身为主人怎么表现得好像只是借给邻居一瓶醋那般轻描淡写?

四百门火炮啊,一字摆开几轮连击,京师城都足够被轰成渣了,岂能真如借瓶醋出去那么儿戏?

站在殿中的王僚惊愕之后,顿时脸孔涨红,有些气急败坏了,朱厚照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计划。

“陛下,四百门新制佛朗机火炮不见了啊!”王僚大急道。

满殿忽然一静,站起身准备闪人的朱厚照不得不再次落座,心虚地摸着下巴含糊其词:“四百门火炮……从造作局消失了?这个……是不是你们数错了?”

王僚气道:“臣今年三十有六,陛下觉得臣会算错这种连稚龄小儿都不会错的事吗?”

朱厚照正色道:“那可不一定,虽说君子六艺里有‘数’之一艺,但你们谁敢保证自己精通六艺?比如说,一个水池两根管,一根水管每时辰进水六千斤,另一根水管每时辰出水四千斤,问多久能把这水池装满,王僚你算得出吗?”

王僚一滞,接着厉声喝道:“一头进水,一头出水,这是哪个奸佞妖言惑众,给陛下出这么无聊的题目,应该拉出去斩了!”

“咳咳咳……”

人群中的宁国公秦堪不幸躺枪,毫无征兆地呛咳起来。

秦堪咳了许久方才在满朝文武怪异的目光中停下来,接着露出苦笑。

朱厚照这般胡搅蛮缠自然不是毫无因由的,诚如王僚所言,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不事先禀奏的话,一顶意图不轨的帽子是摘不掉了。所以勇士营将士动手之前,秦堪便已入豹房向朱厚照禀明了此事,告诉朱厚照这四百门炮是要列装新战船,用来轰击倭寇栖身的海岛,以及未来海上与倭寇必然的遭遇战所用。

出海行商秦堪早已算上朱厚照的一份,而且是最大的一份,将来每船货物盈利所得,至少有四成是属于内库的。从造作局弄四百门炮将商队武装到牙齿,如此好事朱厚照岂能不准?事实上朱厚照早知此事,今日被王僚捅了出来,朱厚照只好含糊推诿,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带偏了十万八千里。(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六章 风暴来临(下)

金殿上的气氛极为怪异,一众文官的表情今日格外冷漠,虽然只有王僚一人在殿内大作文章,可其余众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反应本身就很不正常,像一只无形的黑手渐渐露出了原形。

朱厚照带偏话题的计划完全无用,小昏君有他的执着,每次殿上碰到棘手的事他总试图转移话题或直接逃避了事,结果没一次回避成功,可他似乎从来没吸取过教训,乐此不疲地一次次回避,回避的方式比刘良女当初指着他鼻子让他滚更生硬。

“陛下,四百门佛朗机炮不见,此事非同小可,臣请陛下彻查!”王僚开始舞剑,其意不善。

从明面上说,王僚的请求并没错,不仅没错,而且非常必要。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它甚至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这种能把人间一切变成渣渣的大杀器必须只能掌握在朝廷手里,若流失出去哪怕只有一门,都有可能造成不小的祸事,更何况整整四百门。

朱厚照急了,坐在龙椅上颇为焦灼地扫了人群中的秦堪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道:“查……这事当然要查,宁国公秦堪,朕命你遣锦衣卫好好查查这事,查清楚了速速禀报朕……”

殿内所有文武官员,不论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他们的脸全都黑了。

这小昏君拉偏架未免拉得太明显了,造作局的官员刚刚还亲口承认是御马监勇士营所为,眼下只须将御马监掌印苗逵召来当面对质一番。一切便真相大白,小昏君却偏偏下令锦衣卫去查,缓兵之计实在是太拙劣不堪了。

王僚脸上浮出冷笑,大声道:“陛下不必麻烦锦衣卫了,臣是言官给事中,有风闻奏事之权,臣说的每一件事皆有据可查,据臣所知,那四百门火炮已被御马监运往了天津,在这金殿之上。臣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一下宁国公秦公爷。你可知这四百门炮用作何途?”

大殿又是一阵寂静,所有人扭头,无数道目光顿时投注到人群中不显山不显水的秦堪身上。

王僚话至于此,许多大臣脸上露出喜色。终于指向秦堪这奸佞了。自刘瑾亡后。这一天他们已等待了很久。

被无数道目光注视着的秦堪却面不改色,脸上不兴一丝波澜,双目半张半阖如入定老僧。

等了许久不见秦堪回答。王僚不由愈发愤怒,向前跨了一步,冷笑道:“秦公爷能否放下架子,为下官解惑?”

秦堪终于睁开眼,淡漠地朝王僚瞥去,随即又把眼睛闭上,淡淡道:“王大人如此咄咄逼人,可是在审讯本国公?按律,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和东西二厂皆有缉拿审讯之权,但本国公可从来不知道言官也有审讯权,七品言官金殿指问当朝国公,是为邀买直名还是以下犯上?”

王僚被秦堪拿话一顶,脸色顿时铁青,还没说话却见朝班中又站出一人,正是右都御史掌院事屠滽。

“哼!王僚品阶微末,问不得秦公爷,不知本官可有资格问一问?”

秦堪暗暗一叹,屠滽为人清直,或许并未参与文官勾结海商一事,但从刘瑾乱政时期开始,屠滽便一直对八虎和他不假辞色,固执地认为秦堪和刘瑾一样都是祸国奸佞,是以处处针对。

于是秦堪当即浮起笑容,道:“屠大人自然问得,本国公当知无不言。”

“那好,本官敢问秦公爷,王僚所言四百门火炮之事,秦公爷可知去处?”

秦堪笑容忽隐,白眼一翻:“不知道。”

这句回答令满朝大臣非常无语,实可谓无赖之极,屠滽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秦堪抖抖索索。

正是大出风头的王僚不甘寂寞地又开口了,嘿嘿冷笑道:“秦公爷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官索性代您说了吧,那四百门佛朗机火炮已被连夜送往天津,天津港口正在造船,眼下已造了五艘大福船和若干千料战船,四百门火炮就是为了列装这些船只,而这些船足以组成一支强大的舰队出海远赴藩国,秦公爷,据下官所知,这些新船正是奉你的命令建造,从去年便开始动工了,下官敢问公爷,你建这支舰队意欲何为?”

秦堪再次沉默,双目半阖不言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在殿内无数不善的目光注视下,沉默许久方才淡淡道:“造船当然是为了出海,不然还能干什么?”

“出海何为?”

“出海打鱼……”

“噗——哈,咳咳咳咳……”朱厚照很不合时宜地喷笑出声,才笑了一声顿觉场合不对,急忙用咳嗽掩饰。

王僚被激怒了:“这里是金銮殿,秦公爷请庄重,舰队列装四百门佛朗机火炮难道也是为了打鱼吗?当王某和满朝文武公卿是傻子不成?”

秦堪叹道:“本国公真不知王大人的进士是如何考中的,《庄子.内篇》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王大人试想想,几千里的大鱼,用四百门火炮轰它,过分吗?过分吗?不过分啊!少于四百门火炮,你把鲲的骄傲和尊严置于何地?”

“哈哈哈哈……”龙椅上的朱厚照再也忍不下去了,终于破口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不停地用拳头捶着龙椅扶手,浑然不顾殿内群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几名颇中礼仪的老臣看不下去了,同时站出朝班,朝龙椅子上那位笑得完全没正形的皇帝沉声道:“陛下请庄重!”

朱厚照依依不舍地收敛了笑容,眼底里的笑意仍旧挥散不去。

王僚被秦堪连番无赖的做法深深激怒了,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拳头攒得紧紧的,似乎想对秦堪动粗。

大明官员打架斗殴已是百年来的优良传统了,而且他们打架斗殴从来不分时间和场合,哪里遇上哪里解决,先辩再骂,骂不过便打,打不过便顺手抄离自己最近最趁手的兵器继续打,除了骂人时比较文雅以及不拜关二爷以外,从本质上来说,这帮家伙跟后世街上争地盘收保护费的古惑仔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眼下王僚双手握拳蠢蠢欲动。大抵便是动了想揍秦堪的心思。七品言官揍当朝国公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代宗时期曾有过满殿大臣将一位锦衣卫指挥使当着皇帝的面活活揍死的先例在前,可见明朝的文官们是何等的幸福。

秦堪将王僚的动作看在眼里,当即便非常利落地将插在身后玉带里的象牙芴板抽了出来,眼皮下垂静静地站在殿中央。一只手轻轻抚摩着芴板。目光专注且痴迷。仿佛一位绝世剑客在爱抚着他的宝剑,整幅画面令人格外瘆的慌……

打算动手的王僚顿时一滞,犹豫了片刻终于索然一叹。放弃了动粗。

不可否认秦堪是狠角色,手底下攒着几千条人命。今日若金殿上贸然动手,且不说日后秦堪会对他怎样报复,仅看现在这孽畜一副绝世高手的风骚姿态,王僚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万一动了手反而被对方一顿胖揍,那就太没面子了。

“秦堪,当着满朝文武公卿的面,你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吗?从去年到如今,你令锦衣卫从大明各地调集造船工匠上千人,在天津东港日夜不停打造船只,招募水师将士,不是为了出海与藩国贸易却是为了什么?”王僚冷笑:“我大明自太祖皇帝开始便有旨意,严令禁海,片板不得下水,违者以大逆论处,如今你公然造船,募练水师,敢问秦公爷,你置我大明律法和祖制于何地!王某敢问殿内诸同僚,私自造船出海行商该当何罪!”

王僚话音刚落,二十多名监察御史和给事中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呼啦一下同时站出朝班,人人脸上一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表情,异口同声道:“果有此事,论罪该斩!”

与其呼应的还不止这二十多人,更有数十名官员站了出来,人人脸上或震惊或凝重,仿佛秦堪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极度罪恶之事一般。

“若此事不虚,实为我国朝大案!”

“恳请陛下下旨严查!”

“出海行商,违我祖制,实为大逆,请陛下将秦堪削爵罢职,下狱拿问严审!”

“…………”

仿佛阴沉的天空里忽然炸响一连串惊雷,久抑的金殿顿时沸反盈天,指责斥骂声如山崩海啸,忽然之间秦堪便成万夫所指的目标。

秦堪仍旧神情镇定地站在人群里,不悲不喜如悟大道。

从昨日王僚将矛头直指造作局官员,并引出四百门佛朗机火炮开始,秦堪便预感到今日必有一场风暴,所以他才参加了今日的早朝,众臣的反应亦已在秦堪的预料之中。

该来的总会来,开海禁任重而道远,不可能没有波折,而且他也非常清楚,事态这么发展下去,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

龙椅上的朱厚照终于变色,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今日的朝会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王僚参劾造作局只是个由头,他们真正针对的竟是秦堪。

当初朱厚照刚刚即位之时,满朝文武忽然发动,异口同声请求诛除八虎,今日此情此景,与当初何其相似。

朱厚照急了,略带慌张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后停留在秦堪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见秦堪仍旧镇定,朱厚照不由暗暗气苦,这家伙如此镇定,也不知是有把握解决这桩麻烦还是故作镇定的装佯。

作为朋友,朱厚照还是颇讲义气的,不管秦堪此刻有没有法子应付,该帮的忙一定要帮,哪怕暂时解围缓议也好。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立马有了主意。

此时殿内喧嚣吵闹不休,文官们仿佛一群发起抢劫信号的山贼棒老二似的,纷纷跳出来对秦堪指责斥骂,声浪一阵又一阵,如惊涛拍岸,一浪接一浪。

群情激愤之时,秦堪叹了口气,打算站出来说话时,却见龙椅上的朱厚照忽然站了起来,身躯摇摇欲坠,脸色不知怎地变得有些潮红,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眼睛更是充血通红。

满殿喧嚣声顿时一静,所有人惊恐地看着朱厚照,眼睁睁看着朱厚照的身躯摇晃几下,最后像个炸完碉堡后的英雄一般,非常壮烈地往左侧一倒,旁边吓得小脸煞白的值日太监抢步上前,伸手将朱厚照的身子及时接住,然后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叫,开口犹不忘推卸责任:“陛下被你们气晕啦,赶紧宣太医!快,快!”

满殿文武大惊失色,平日里吵架也好,指责皇帝也好,那都是为臣的权利和义务,怎样都无可厚非,但若臣子真把皇帝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就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其罪简直可以和行刺皇帝相提并论了,绝对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于是满殿大臣扑通跪倒一地,异口同声道:“臣等万死,陛下保重龙体。”

最心焦的莫过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他和朱厚照既是君臣也是师生,有时候师生关系简直比亲父子更亲。

“都楞着干什么!殿外大汉将军速速去请太医赴乾清宫给陛下瞧病,殿外内侍太监将陛下小心抬回宫里,快!十万火急!”杨廷和沉声喝道。

众人呆楞片刻,接着如梦初醒,忙不迭按杨廷和的命令执行起来。

朱厚照演技见长,人群中屹立不动的秦堪此刻也担心起来,心中忐忑不已。

这家伙到底真晕还是假晕?

晕过去的朱厚照被哭嚎着的太监们七手八脚抬走了,值日太监踮着小碎步跟在后面,想了想又转身走了回来,手中拂尘狠狠一扬,匆匆说了句废话。

“百官退朝——”

…………

…………

一场如黑云压顶般的朝争,刚刚开了个头儿便被朱厚照暂时化解了,百官各怀心思离开皇宫,朱厚照则被太监们匆匆抬往乾清宫。

转过奉天殿,直入谨身殿,刚转过殿外回廊,软榻上不省人事的朱厚照忽然醒了,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神采奕奕精气十足,抬着他的太监们脚步一滞,呆呆看着朱厚照许久,然后众太监吓得急忙跪地频频磕头不已。

朱厚照面带得色,仰天哈哈笑了几声,然后垂头呸呸吐了两口,两片黄色的姜片被吐到地上。

“这东西发汗犹可,只是太辣了,辣得朕舌头都麻了……”

“派个人秘密将秦堪请到乾清宫来,唉,麻烦大了啊!”(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七章 逆流而上

连朱厚照这么粗神经的人都觉得麻烦大了,说明麻烦真的大了。

当了三年皇帝,朱厚照渐渐对朝堂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知道今日这场毫无征兆的风暴不会因为他装病而停止,今日只是一个开头,大臣们不会就此放弃参劾秦堪。

朝会散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出宫,而勋贵们则有意无意慢了两步,看着面色平静的秦堪,大伙儿的神情颇为复杂。

其实造船出海与藩国贸易的事情,百多年来每个勋贵都在干,他们或者直接造船,或者跟沿海商人合伙,只不过规模并不大,一支船队充其量只有两艘千料货船再配上几艘小战舰,但就这么一支舰队从日本或琉球来往一趟,赚得的银子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一件明令禁止的事情,实则背地里文官也干,勋贵也干,大家都在干,它既是一块香甜可口的蛋糕,也是一片噤若寒蝉的雷区。一张纸的厚度,如果不戳破它,大家相安无事,一旦戳破便只能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随着王僚带头很不讲究地戳破了这张纸,秦堪无疑再一次成了风暴的中心,勋贵们看秦堪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变化。

同属于大明世代享受爵禄的团体,大家的利益是紧密相连的,但是利益相连并不代表这个团体必须是铁板一块,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油条,今日朝会上文官们风雨欲来的架势,深深震慑住了勋贵们。

终究是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勋贵虽然地位高贵,但论起实权,毕竟比文官们弱了一大截,满朝文官聚集起来的这股力量简直无坚不摧,勋贵们不得不打起了退堂鼓。

迎着勋贵们复杂的眼神,秦堪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整了整衣冠,向乾清宫走去,脚步不急不徐,沉稳有力。依然有种踏平一切的气势。

…………

…………

在小宦官殷勤讨好的笑容里。秦堪走进乾清宫。

乾清宫本是历代皇帝的寝宫,是京师皇宫内除了奉天殿以外最大的宫殿。朱厚照搬出乾清宫已半年多了,如今的乾清宫由于长久以来荒置,殿内多了几分阴恻恻的寒气。

秦堪两脚踏进殿门便感到一阵阴冷。仰头四顾这座偌大的殿阁。殿阁仍如往常一般雄伟。却少了一份人气,连殿内那些如林四立的宦官宫女们都不像活人,仿佛一尊尊没有生气的雕像。木然地站立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

皇帝住的寝宫尚且如此,真不知夏皇后住的坤宁宫会是怎样凄凉的景象。

暖阁里不仅烧着热炕,屋内还摆着四盆炭火,朱厚照撩着皇袍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毯上,用麻纸沾了水,将生鸡蛋裹紧扔进炭盆里,没过一会儿便听见炭盆内“啪”地一声轻响,朱厚照喜滋滋地用火钳将鸡蛋夹出来,一边吹着冷气,龇牙咧嘴地剥掉鸡蛋壳,一口一口吃掉烤好的鸡蛋,然后打了个饱嗝儿,露出满意的表情。

见秦堪进屋,朱厚照挑了挑眉:“来一颗?”

“臣不好这一口儿……”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居然不懂享受。”

秦堪叹气,不咸不甜毫无味道的生烤鸡蛋也叫好吃?这是当今皇帝啊,怎么看都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若他吃过后世土豪才吃得起的茶叶蛋,岂不是要流下幸福的眼泪?

“茶叶蛋?什么东西?”朱厚照听清了秦堪喃喃自语的最后一句,忽然来了兴致。

肉桂,大茴香,盐,茶叶,再加一点点小茴香和一小勺糖,茶叶蛋功成出锅。

朱厚照闻着浓浓的香味,眼睛渐渐发亮,没等冷却便兴致勃勃剥了个蛋,一口吃下去,眼眶居然真的蓄满了泪水,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果真幸福得流泪了。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么才拿出来?不仗义!”朱厚照一个接一个吃着蛋,犹不忘狠狠瞪秦堪一眼,令秦堪瞬间有种肉包子打狗后的失落感。

接连吃了好几个蛋,朱厚照停了嘴,忽然露出忧伤的表情。

“真这么好吃吗?好吃到忧伤了?”秦堪有点不敢置信。

朱厚照叹了口气:“秦堪啊,今日王僚金殿参劾你,这事怕是不简单,更大的麻烦在后面等着呢,都火烧眉毛了,朕居然还在吃蛋,而且吃得这么开心,你说朕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秦堪笑了,他对朱厚照这种知耻近乎勇的认知表示很欣慰。

“陛下,文官们确实蓄势待发,朝堂从今日开始怕是不能平静了。”秦堪静静地道。

朱厚照露出懊恼之色:“咱们也没说开海禁呀,不过是造船与藩国贸易有无,这些人为何如此激动,就跟刨了他们祖坟似的……”

顿了顿,朱厚照猛然想起秦堪的为人,不由狐疑地瞧着他:“……你不会真刨了人家的祖坟吧?”

秦堪正色道:“陛下怎可如此猜疑忠臣?臣是君子来的。”

朱厚照白他一眼,道:“你这样的君子幸好整个大明只有一个,秦堪啊,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虽然内库入不敷出,但文官太不好惹了,咱们不如换个赚钱的法子……”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陛下,这已不仅仅是赚银子的事了,开海禁是强国之道,岂可因区区阻力而放弃?只要咱们过了这一关,前方便是一片坦途。”

朱厚照忧心忡忡道:“日后满朝文官群起而攻之,朕和你如何自处?”

“迎头而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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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走出皇宫时天已擦黑,金水桥外。丁顺和一众侍卫站立如松,仍在等着他。

见秦堪出来,丁顺急忙迎上去。

“公爷,属下听说今日早朝不大对劲儿,王僚那狗东西借着参劾造作局,矛头却直指向您,狗东西活腻味了,属下愿为公爷分忧。”丁顺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秦堪摇摇头:“你除了杀人还会什么?今日参我的是王僚吗?明明是满朝文官,你能杀王僚一人,你敢把满朝文官全杀了吗?”

“公爷心慈仁厚。但是若欲握牢权柄。杀几个人还是很有必要的,把带头的几个人一刀砍了,剩下的人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再对公爷指手画脚了。这就叫杀一儆百。当初刘瑾就是这么干的。虽说刘瑾不是好人。但他对文官用的法子无疑很有用,公爷何不借鉴一下?”

秦堪似笑非笑:“丁顺啊,看不出你最近越来越深邃了。你说刘瑾的驭臣之法可以借鉴,我要不要顺便再借鉴一下他的死法?”

丁顺一呆,急忙陪笑道:“那倒不用,咱们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秦堪冷冷道:“刘瑾从得势到倒台,总共风光了几年?他在位时大臣们倒是对他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但愈是这样,大家就对他愈仇视,所以刘瑾死得也就愈快愈惨,他对付大臣的法子咱们能用吗?自取灭亡之道!”

丁顺被训得面红耳赤:“是是是,公爷教训得是,属下想差了……但是公爷,今日朝堂风向不对,连属下这样的粗鄙汉子都感到麻烦大了,今日之后必有风暴,咱们如何应对?”

秦堪叹道:“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我没想到这些人对利益的占有欲竟然如此疯狂,不仅用祖制的借口牢牢封锁我大明海疆,连我这般权势人物想要在海运里分一杯羹都是难如登天……”

嘴角轻轻一勾,秦堪竟然笑了:“由此可见,海运的利益是怎样的庞大,庞大到这些人不惜与我以死相拼……”

丁顺笑道:“也就是说,只要咱们过了这一关,以后咱们就发了,大发特发。”

秦堪摇头笑道:“你还要想得更长远一些,海运的利益如此庞大,若将来我大明开了海禁,从此与藩国互通有无,贸易所产,当我大明的海疆不再是禁地,人人可随意下海,那时发的可不止是咱们少数几个权贵和商人,而是全民皆富,由海运而带动大明内地的桑麻,织造,窑瓷,茶园等等,从此以后,种地不再是百姓们唯一的选择,他们还可以做工,跑船,种茶,开窑,百姓们多了这些活路,就算碰到天灾,想必也不会饿死太多人了……”

“当有一天,咱们大明的普通百姓可以随意掏出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而不伤自家元气时,咱们大明才叫真正开始富强了,那时咱们再发展军备,引进藩国粮种,修堤,治河,整理朝政军制……如果真能看到那一天,我此生的理想算是实现了。”

秦堪越说越激动,脸孔渐渐涨红,直到一阵寒风迎面吹拂而过,秦堪才如梦初醒,赫然发觉刚才说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境,眼下自己还即将要面对一个天大的麻烦,想到这里,秦堪神情顿时黯然。

丁顺定定注视着他,忽然朝秦堪单膝一跪,重重抱拳道:“公爷,属下只是个不通文墨的粗鄙汉子,但我老丁一双招子却没瞎,它分得清是非,看得见黑白,世人皆骂公爷是奸佞,老丁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没听说过将家国天下放在心上的奸佞,世人瞎了眼,老丁没瞎!公爷以后但有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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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八章 千夫所指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锦衣卫都算不得好人,或者这句话反过来说,好人当不得锦衣卫,能进锦衣卫的必须有一副铁石心肠,纵然做不到大义灭亲,至少也得心黑手辣。

当然,大明历代锦衣卫指挥使里的好人就更少了,没练会一身杀亲爹卖朋友的过硬本事,这个指挥使的位置还真坐不稳。

秦堪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便温和许多了,把他和那么多恶贯满盈的前辈们放在一起,相比之下秦堪身上散发出来的人性光辉简直耀眼夺目,除了偶尔坑一下岳父杀几个东厂番子以外,基本没什么太大的缺点。

指挥使里好人太少,而真正能将家国天下放在心里,把国富民强当成志向并且一丝不苟朝着这个志向努力的指挥使,大明历史上闻所未闻。

然而这样一个好人,却偏偏不能被朝堂所容,竟被天下人冠以“奸佞”之名,只有秦堪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位国公爷是怎样的忍辱负重。

…………

秦堪的猜测并没错,第二天的朝会上,文官们终于开始了进攻。

仍旧是兵部给事中王僚打头阵。

首先倒霉的仍是造作局的官员,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证据和青红皂白已不重要,出了事必须有人出来当替罪羊,秦堪这只羊太肥太凶,于是文官们先拿小羊羔开刀。

造作局官员很想死,昨日他们躺着中了一回枪。今日换了个姿势,谁知趴着也中枪。

大家都清楚王僚参劾造作局是怎么回事,可偏偏这事跟茶壶里的饺子似的,心里有数倒不出来。

对造作局官员的处置还没定论,王僚紧接着又掏出一道奏疏,今日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次他参劾的却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王僚告苗逵私自调动兵马,与造作局一同谋取四百门火炮。

整件事如同走阶梯似的,一步一级。每一步都牵扯出一些人和事。阶梯的终点正是宁国公秦堪。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汗珠滚滚,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太像了。跟当年内外廷联手诛八虎时的情景太像了。殿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凶光毕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咄咄逼人,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的狰狞可怖……

前面参劾造作局犹可,然而当王僚开始参劾御马监掌印苗逵的时候。许多御史终于站出来了,他们当然不会为苗逵辩护,而是落井下石。

苗逵的履历被人挖了出来,像光天化日下被一群流氓剥干净的良家妇女,从宣府监军到被调回京师后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暴晒在阳光下一览无遗。

宣府克扣将士粮饷,与宣府总兵不合并暗中送密奏至京师污蔑构陷,与蒙古鞑子交战时因自大而延误战机,就连苗逵亲自抄刀冲锋陷阵的正面事迹,到了御史们嘴里也完全变了味道,说是有勇无谋,只能逞匹夫之勇的表现……

心惊胆战的苗公公躲在金殿外的回廊下泪如雨下痛不欲生……

继造作局官员趴着中枪后,苗公公也躺着中枪了,姿势不同但一样的痛。

…………

秦堪双目半阖,仍旧淡定地站在朝班中,面无表情地听着王僚唱作俱佳的表演。

他知道事情不会太快结束,王僚和御史们做了这么多的铺垫,最后的矛头必然是他。

四百门火炮不过是个由头,其性质大概跟几百年后日军借口士兵失踪而要求进宛平县搜查一样,纵然没有这四百门火炮的事,他们还会有其他的借口。

果然,参劾完御马监后,王僚一边抹着激愤的眼泪,一边从怀里又掏出了一道奏疏和两本薄薄的书。

秦堪终于睁开了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王僚的官袍。

这家伙真神奇,看着干干瘦瘦的一个人,穿着官袍也是一根瘦竹竿儿,可他却跟机器猫似的,怀里却总能掏出各种体积各种形状的东西,目前为止已掏了三道奏疏和两本书,身材居然完全没变样,这些东西他从哪里变出来的?

“臣,兵部给事中王僚,再参宁国公锦衣卫指挥使秦堪目无王法,私自造船贸易藩邦,列装火炮意图不轨!”

王僚的字字句句如绽春雷,尽管殿内文武大臣已然心中有数,却还是被他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殿内顿时一阵骚动。

王僚跪在金殿中央声泪俱下,不仅搬出了《大明律》和《皇明祖训》,就连洪武年间太祖亲自处置的跟出海贸易有关的几道圣旨也被他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搬了出来,这还不够,永乐年间郑和七下西洋的弊端也被当成了反面教材,由此证明出海贸易是何等的劳民伤财祸国殃民。

王僚打过头阵后,马上有十几名监察御史出班同声附和,历数大明自立国以后对私自出海的惩罚是何等的严厉,而宁国公知法犯法,冒天下之大不韪造船,甚至列装四百门佛朗机火炮,这已不仅是私自出海那么单纯,四百门火炮简直可以被称为意图不轨,最后十几名御史跪地同声恳请朱厚照将秦堪罢官究办。

关于如何控制舆论风向,这种事文官们干了一百多年,可谓驾轻就熟的祖传手艺,随着十几名御史带头参劾,金殿仿佛一只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顿时全爆了。

文官集团从来不是一个团结的整体,这群人平时互相勾心斗角,各有派系,无数次朝堂争斗倾轧,大浪淘沙之下胜者风光,败者引退。然而一旦涉及到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平日里斗得你死我活的文官们现在却抱成了团,不论政敌还是盟友,各种派系皆将矛头指向了秦堪。

金殿内沸反盈天,朱厚照坐在龙椅上一脸焦急和怒意,秦堪站在朝班里面无表情,仍旧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他很清楚自己被千夫所指的原因,原因不止一个。

因为他秦堪是公认的读书人里的败类,因为他的价值观与文官从来没有一致过,因为他触到了文官们最敏感的利益底线,也因为他破坏了传延百年的游戏规则……

正义与邪恶只是文官们挂在嘴上的托词,利益才是他们不可触碰的逆鳞,秦堪不仅碰到了,而且不小心把他们的鳞片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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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早上码完了上传,结果忘了点发布,刚才有读者在微博上私信我才惊觉,抱歉。。。(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九章 盛世光景

朝争永远是谋定而后动,准备工作比金殿上图穷匕见更重要,要有占得住大义的理由,要有墙倒众人推的声势,要有煽得群情激愤的罪状,更要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具备了这几样东西,被参的那位等于闻着味儿找茅房,离死不远了。

想要弄死政敌,罪状很重要。不论罪状是真是假,绝对要跟皇权和社稷联系起来,比如当初刘瑾倒台,若非秦堪设局把刘瑾和谋反联系在一起,以刘瑾受恩宠的地位,怎么可能弄得死他?

今日此时也是这样,文官们必须找到一个充足的理由,这个理由至少是祸国殃民级别的,才有可能把秦堪扳倒,换个诸如秦堪利用职务之便,将全京师四品以上京官府邸内院妻妾们洗澡时的模样全看光了之类的理由,虽然同样会引起群情激愤,但绝对弄不死他,不仅弄不死他,照当今皇上那昏庸荒淫到令人发指的性子,恐怕还得强烈要求秦堪带着他一起共襄盛举……

随着王僚最后一道参劾奏疏在金殿上铿锵有声说出来,殿内大臣们顿时躁动起来。

这是对国朝奸佞的正面一击,继刘瑾死后一年,终于轮到他了,同样的作恶累累,同样的误国误君,同样的权势滔天,今日机会来了,终于拿到了他的把柄,若不齐心除掉他,来日自己的身家性命焉存?

王僚话音落地,殿内呼啦一声忽然站出二十余名言官御史,仿佛事先排练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喝道:“臣等附议王僚所奏,为维护祖宗成法计,为黎民百姓生祉计,恳请陛下将秦堪罢职削爵,并彻查秦堪私自造船出海一案。”

御史们说完,右都御史屠滽和六部中几位侍郎也站出来附议,殿内一片喊杀声,唯有两位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面面相觑,神情犹豫半晌,终于没迈出脚步。

此刻金殿可谓杀机毕露。朱厚照吓得脸蛋煞白。六神无主地坐在龙椅上四处张望,最后目光终于锁定在人群中的秦堪脸上。

见秦堪仍是一派不慌不忙的样子,朱厚照急得重重跺了跺脚,大声干咳了两声。道:“秦堪。你有何看法?”

满殿吵闹声顿时一静。所有人目光投向秦堪。

听到朱厚照点了名,秦堪这才睁开了眼睛,如同大梦初醒般打了个呵欠。然后缓缓走出朝班。

“陛下,方才殿内诸多同僚的参劾,臣已听到了……”

朱厚照坐直了身子,语气略带急促:“你可有辩解?”

“有。”

“快快说来。”

秦堪扭头扫了一圈四周无数不善的目光,冷冷一笑,道:“臣想问问参劾我的几位大人,你们哪只眼睛见到我在天津造船了?连守皇宫的土狗都知道,我最近只在北镇抚司,国公府和奉天殿三点一线忙碌,京师城内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做我的人证,你们却说我跑到二百里之外的天津造船,简直是胡说八道,陛下,臣恳请陛下治王僚构陷忠直大臣之罪。”

满殿老伙伴们都惊呆了。

简直不敢置信,堂堂钦封国公,竟当着满朝文武公卿的面公然耍无赖。

瞧瞧小昏君登基这两年,重用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王僚气得脸孔通红,指着秦堪抖索道:“你……你是大权在握的国公,不是船坞里钉板敲橼的工匠,你没亲手造船,难道不会指使下面的人干这件目无王法的事吗?”

秦堪冷冷道:“证据呢?说我指使别人干这事,王大人可有凭有据?”

王僚一滞,顿时说不出话来。

以往朝争走到这一步,便是你死我活的紧要关头,像这种几乎可以称作众目睽睽的事情,哪里需要什么证据?但凡一个稍微要点脸的人都无可争辩。

文官们都错了,他们错在深深低估了秦堪的脸皮,他们没想到一位贵极国公的人耍起无赖来不仅脸不红心不跳,而且一副比念颂论语更真理的嘴脸,实在大大超出了众臣的预料。

王僚气得浑身直颤,往前跨了一步,指着秦堪怒道:“你……明明做过的事情,堂堂七尺昂藏丈夫,敢做不敢认么?”

秦堪冷笑:“我还说你昨夜子时翻过右都御史屠大人家的围墙,跟屠大人的第三房小妾幽会呢,你承不承认?”

满朝大哗,包括朱厚照在内,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屠滽身上,所有的目光皆是那么的意味深长……

屠滽站在大殿中央,老脸比黄瓜还绿,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头顶跟脸一样绿。

不知出于什么龌龊心思,秦堪刻意沉默了一小会儿,让满殿大臣的猜疑在心中充分发酵之后,方才对屠滽拱手陪笑:“屠大人见谅,我刚才只是一个比喻,您大人有大量,莫往心里去……”

“噗——”原本急得嘴角生泡的朱厚照忽然喷笑出声,又想起场合不对,急忙用一串咳嗽声掩饰。

…………

…………

由于文官们低估了秦堪的无耻,今日朝会发动的攻击不了了之。

在朱厚照憋着笑的古怪表情里,值日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宣布退朝,迎着百官们或恨或怒的目光,秦堪双目半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旁若无人地在人群中穿行而过。

走过金水桥,丁顺急忙迎上前,笑意盎然朝秦堪抱了抱拳,道:“公爷刚才在金殿那一番急智真妙,属下钦佩万分。”

丁顺人在宫外,秦堪出宫他便知道了朝争过程,显然宫中有锦衣卫给他报信。

秦堪笑了笑,道:“难为你把我刚才的胡搅蛮缠形容为‘急智’,丁顺。你将来一定是个人物。”

转身看着宫门处,大臣们三三两两走出宫,神色不善目露冷光,秦堪有种仿佛被一群狼盯着的感觉。

“这回恐怕真是不死不休了……”秦堪喃喃叹道。

丁顺神情一振:“属下愿为公爷分忧!”

每次秦堪举起屠刀之后,伴随而来的不是加官便是晋爵,秦堪杀人对丁顺绝非坏事。

秦堪缓缓道:“今日我在金殿上胡乱搅和,此举顶多只能拖延三两日,文官们不会放过我,而我亦不可能放弃造船出海,双方无法妥协。眼下已是死局不可解。既然如此,便跟他们硬碰硬斗一回吧,丁顺,你马上派人打听一下。王僚只是区区七品给事中。借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我发难。王僚的背后定有人指使,你去查查这事,尽快给我回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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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城早已今非昔比。

当初一座小小的夯土围成的小土城。拥户不过二千余,城中除了天津三卫指挥使司和一个锦衣卫千户所以外再无任何衙门,城内城外但凡民生商贾纠纷刑案等等,一应由天津当地乡绅望族或三卫中的文吏判决。

一个地方若无按察司和知县知府衙门的互相制约,只靠着军事卫所来维护民生商事,迟早会惹出大乱子。当初白莲教将势力渗透进天津三卫,致使三卫哗变,朝廷不得不调集大军镇压,其中固然有白莲邪教蛊惑人心的原因,但不可否认三卫权力失控和无人制衡也是一大主因。

如今的天津城已大不相同,城池已向西扩充了近十里,原来的夯土城墙已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青石方砖,墙高十丈,墙上城楼箭楼垛口和走马道兼备。

城外飞雪漫天,寒风裹挟着雪粒在白茫茫的原野上肆虐,抽打在脸庞上生疼。

今日的天津城依旧平静如常,城门前两队值卫的军士环臂抱着铁枪,两手伸进单薄的袄子袖口不停地跺着脚取暖,城门外生了一堆奄奄一息的篝火,火已快熄灭。

远处传来缓慢的马蹄声,守门军士眯着眼望去,不由一呆。

城外官道尽头,一匹神骏的棕马载着一位身穿黑色夹袄,肩披蓑衣斗篷的姑娘,姑娘的脸上用黑巾蒙着面,看不清眉目,但是单看她骑的那匹马便知这位姑娘身家不凡,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跑出来游玩。

时下大明虽是路引制度,但这个制度显然贯彻得并不好,至少此刻守门的军士便完全没有查看这位姑娘路引的想法,骏马行至城门前,两队军士仿佛瞬间变成了瞎子,目不斜视地任由骑马的姑娘缓缓策马入城。

直到姑娘入城之后,一名总旗模样的军士这才眯着眼依依不舍地瞧了姑娘背影一眼。

“瞧这气派,这身装扮,应是哪一卫指挥使家的远方亲眷吧?啧啧,身段美死了……”

…………

…………

姑娘进城之后下了马,却仍蒙着面巾,面巾上只露出一双清澈如水,亮若星辰的美眸。

进城后姑娘微微吃了一惊,只见城内已拓宽的大道上人影幢幢,车水马龙,街边商铺林立,路上小贩行商如云,充斥眼耳的只有一片喧闹和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小孩的笑声,妇人的骂声,声声传入耳中,却是好一幅盛世市井画面。

姑娘定定站在路中看着这一切,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花儿,面巾下的红唇微启,蚊讷般呢喃。

“当初答应我的,他……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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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章 故地重游

严格说来,答应她的事秦堪没做到,而是正在做。

天津城虽然较以前繁华了无数倍,但离秦堪心目中的繁华程度还是相去甚远,如今的天津城比原来扩充了近五倍,是三面围城一面临水的格局,城池东临渤海之滨,造船的东港码头便建在渤海边上,海边不仅打下十余个深水埠头,而且出港口两侧的山崖边还布置了无数门火炮,两边互为犄角呼应。

城中早已焕然一新,当初李东阳发动内阁廷议,而秦堪又以海运红利忽悠司礼监刘瑾批红照准之后,朝廷建设天津的政策便成了板上钉钉之事,通政司将朝廷的决议下发到地方官府时,果如秦堪所料一般,官府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天南地北的商人巨贾们却闻风而动,纷纷带着充足的银子和各种物质蜂拥而至,狭小的天津城内涌进一大批商人,如同黑社会划地盘似的,各出手段机谋早早地抢占最有利的地形地势,买地,建仓,开店,忙得如火如荼不亦乐乎。

待到严嵩奉秦堪之命来天津上任知府时,刚进城的他吓了一跳。

建城之事根本不用他忙活了,提前到来的商人们已把他该干的事干了一半,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几位身家颇丰的大商人私下凑了份子,免费在天津城内建了一座五进五出的知府衙门,里面亭台水榭回廊假山应有皆有,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吃几年苦头的严嵩一进城便被商人们众星拱月般迎进了新建的知府衙门大宅,踌躇满志下基层熬资历的有为青年瞬间被满身铜臭的商人腐蚀成了一个先天下之乐后天下之忧的无为干部。

天津城就这样建起来了。说实话,跟严嵩的关系并不大,秦堪左算右算,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商人的巨大作用,他们不仅有庞大的资产,更重要的是,有着一往无前的魄力。欲逐巨利,先下重本,包括天津城的城墙和街道民居扩建,其中大半资金都是商人们先掏腰包借给严嵩。然后由天津知府衙门逐年还清。只不过商人借银给朝廷实在太难听,于是这笔银子从锦衣卫的帐上走了一个过场,权当是锦衣卫先行调用,私下里再由锦衣卫逐年还给商人。

直到朝廷公文正式下达。商人们的银子如流水般投进这座城池后。他们这才发现那位提议繁荣天津的秦公爷目光何等毒辣。

…………

唐子禾牵着马。独自一人走在天津城内新铺上青石的大街上,身边的熙熙攘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而她仍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好奇地看着周围的繁华。繁华如花似锦。

不管什么人什么身份,脸上都带着知足的笑容,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在这烽烟四起的乱世里,能在某个地方看到这么真实的幸福,多么难能可贵。

走了不到百步,唐子禾藏在面巾下的俏脸也终于浮出了笑意,也是淡淡的幸福,只是她的幸福与饱暖无关。

仿佛忘却了当初你死我活的争斗,忘却了明里暗里各施机谋的杀机,能记起的唯有那一株腊梅树下,一个权倾天下的男子,遇见了一个恰好时光的她,他们并肩站在树下看一朵朵腊梅绽放,还有天际的云卷云舒。

一载离索,故地重游,唐子禾的俏脸终于像腊梅般绽放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深深藏在面巾下,只愿为悦己者倾城。

在严嵩的经营下,天津城的格局和京师颇有几分相似,同样有东市和西市,东西市中间一条大道正通往东港,道路两旁是崭新的商铺,行脚的商人背着褡裢在各个店铺里进出,也有赶着骡车的贩夫将一袋袋货物搬上车,然后扬鞭便走,巡街的衙役拎着铁尺挎着腰刀,一边走一边含笑跟相熟的商家打着招呼。

一身黑色斗篷的唐子禾牵着马儿,袅娜的身影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人们纷纷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然后很快将目光收回。

“这里……真个像是世外桃源呢。”唐子禾含着笑喃喃自语。

抬头看看天色,已近午时,不远处有一家新开的茶肆,唐子禾犹豫了一下,牵着马儿便向茶肆走去。

茶肆并不大,而且午时正是用膳之时,茶肆里的客人并不多。唐子禾进了茶肆后径自登上楼,楼上只有寥寥两桌客人。

一位单身且身段袅娜的姑娘走进茶肆无疑是非常显眼的,唐子禾刚坐下便察觉四周的目光全部投注在她身上,只是她行走江湖多年,早已对这些倾慕或不善的目光视若不见,更不怕别人对她心生歹意,只要她愿意,抬手之间便可令这茶楼鸡犬不留。

或许唐子禾表现出来的气势颇为华贵,一看便是惹不起的主儿,茶肆里的客人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唐子禾淡淡一笑,坐在一张临窗的空桌边,叫了一壶龙井慢悠悠地品味。

心中激荡的情绪还未平静下来,耳边却听得邻桌的客人窃窃低语,唐子禾本来对这些市井话题没什么兴趣,然而一个熟悉到仿佛刻进她骨子里的名字却从邻桌传来。

唐子禾一怔,端着茶杯的纤手忽然停顿,面巾下的俏脸迅速冷凝。

“京师走货来的货郎今早说了个事儿,昨日朝廷六科十三道御史言官在金銮殿里一齐发难,借天津东港造船之由,矛头直指宁国公秦公爷,秦公爷这回凶多吉少呀……”

另一名茶客嗤笑:“呸!别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朝廷的事是那些顶天的大人物掺和的,关你一个卖窑瓷的小商人何事?”

“你就一根筋儿,朝廷大人物争斗我当然没资格过问,但是这事是冲着秦公爷来的,你以为这真只是大人物的事?”

“不然怎样?就算他们把秦公爷扳倒了,难道还会株连到咱们头上不成?”

茶客气得使劲敲了敲桌子,压低了声音怒道:“老子真奇怪你是怎么活到今日的,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朝廷的御史拿天津造船之事对秦公爷发难,若秦公爷真个被御史扳倒了,你以为咱们能落得好儿?别忘了天津扩城是谁最先提议的,当初内阁廷议,司礼监和通政司照准,方才有了咱们天津今日这般气象,秦公爷若因天津一事倒下了,你以为朝中那些大人物会放过咱们天津?如今天津各个衙门多是秦公爷的故吏门下,秦公爷这棵大树倒下,树上的猢狲还不得被朝廷一锅端了,这一锅端了不打紧,上面再派几个黑心的官员来接手天津,那时官贪贼抢一塌糊涂,天津大好的局面还不得跟着秦公爷一起倒了?”

另一名茶客听了这番话,不由倒吸口凉气,语气有些慌乱起来:“如此说来,秦公爷还真倒不得呀!他若倒了,咱们天津的商人百姓可倒了血霉了!”

茶客叹了口气,接着道:“自秦公爷提请天津扩城,咱们可算过了一年好日子,新迁民户免五年赋税和徭役,东港造船大把大把做工赚钱的机会,埋头苦干几年没准能给儿孙挣下一笔不菲的家当,谁曾想到这样的好日子才过了一年多就出事了,秦公爷若被御史们参倒了,咱们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如今的天津城跟秦公爷是拴在一根绳上的,秦公爷若不在了,他的对头仇家还不把天津往死里整呀……”

另一名茶客忧心忡忡摇头:“赶紧灌两口走吧,趁着京师的坏消息没传出去,我得赶快把手里的这批货倒腾了,今日起坐在家中看看风声,给自己寻摸一条后路……”

二人没滋没味地品着茶,浑然不觉他们身后那桌的女子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听进耳中。

待二人走后,唐子禾才缓缓放下茶盏,美眸中杀机闪烁不停。

“群狼伺虎,必有恶斗,这京师,说不得我便再走一遭!”(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一章 国运之争

故地重游,刚进天津城不到一个时辰,唐子禾又上马急匆匆离开。

回头留恋地再看一眼这座熟悉的城池,它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曾经又爱又恨的痕迹,渐行渐远,遥远的城池仿佛幻化成了他的笑容,孤独而傲然,静静伫立在海滨,无声地向她昭示着曾经的诺言,如同城墙上的青石般坚不可摧。

转过身望向前方时,唐子禾的面容浮上无比坚毅。

这一年多以来,她一直在路上,从霸州辗转到京师,又从京师辗转到江西,朱宸濠之乱被朝廷平定后,她悄然抽身远遁,仿佛又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自己,她终于情不自禁策马回到了天津。

她想看看故乡,想看看曾经和他一起住过的屋檐,想看看官衙院子里那一株腊梅今年是否又开了花,想站在腊梅树下带着笑容回忆当初一针刺入他的背后,将他生生定住动弹不得的黯然离别……

满载着过往的回忆,又是一个风雪漫天,腊梅绽放的季节,唐子禾悄然回来了,然而来不及寻找回忆的痕迹,她却不得不快马加鞭离开。

秦堪有难,她怎能坐视?

朝堂争斗她不懂,那是男人的事,但争斗的一方是她的男人!

仅从两名茶客寥寥数语里,她便预感到不妙,当初秦堪领十万大军兵围霸州时,她也是这般感觉,她的感觉从来不骗她。

四面楚歌之际,她必须回去。与他共赴患难的人里,必须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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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宁国公府。

徐鹏举盘腿坐在暖炕上,嘴唇上下快速蠕动,小公爷虽然是吃货,但吃相倒是很文雅,这跟国公府的良好家教分不开,再怎么喜欢食物,也不容许他表现得像土狗遇见了骨头似的又舔又啃。

徐鹏举吃东西的样子很……神圣,通常用双手捧着食物,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它。然后充满虔诚地一口咬下去。食物在嘴里咀嚼时不停抬头张望四周,目光有种淡淡的警惕,好像随时有人冲出来把他手上的东西抢去似的。

秦堪翘腿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他,看徐鹏举吃东西比自己吃更有趣。像松鼠啃坚果似的。蠢萌蠢萌。

徐鹏举吃的是蛋。秦堪前几天兴之所致顺手发明的茶叶蛋,这个年代茶叶蛋还不存在,是个很新鲜的玩意。煮好后冷浸四五个时辰,味道正是香浓之时。

对于新奇的吃食,徐鹏举永远不会拒绝的,秦堪怀疑就算把狗屎换个别致的方式摆在盘子里,他也会毫不犹豫一口吞掉,更别提香浓扑鼻的茶叶蛋了,初见时便两眼放光,二话不说直接吃了四个,现在已开始朝第五个奋斗。

“呃——”

吃着吃着,徐鹏举忽然翻起了白眼,嘴张得大大的。

秦堪好整以暇地打了个手势,一旁端着凉水的丫鬟急忙将水递到徐鹏举嘴边,然后使劲帮他拍着背,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

“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不早做出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缓过劲后的小公爷脾气不大好。

秦堪叹道:“你不正在吃蛋吗?怎么又惦记上我的良心了?小公爷,第五个了,这东西偶尔吃一个当是消遣,吃多了对身体可没好处,适可而止才是。”

“偏要吃,你少管,叫你家厨子再做一锅,小爷我带回去吃。”徐鹏举嘴仍没停,边吃边含糊不清地道:“我这辈子也就剩这么个雅好了,谁拦我谁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徐鹏举嘴巴张合着,眼里却有一种看不到未来的迷惘。

前世死后运气好,随机分配时投了个好胎,生下来不差钱不缺衣少食,爵位也四平八稳地等了他一百多年,就等他继承,如果没有造反当皇帝的心思,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爵位也到头了,秦堪有时候设身处地帮徐鹏举想想,真觉得这辈子实在没什么挑战,这样的日子真是……很幸福啊。

连吞几个茶叶蛋后,吃货如小公爷者也不敢再多吃了,怕被噎死。

灌了几口茶水,徐鹏举打了个饱嗝儿,慢悠悠地道:“这几天京师不太平,你不会没感觉到吧?前几日金殿朝会,给事中王僚将矛头直指你,虽然被你赖过去了,但这事没有结束,估摸他们还有新招数……”

秦堪苦笑道:“连你这种人都瞧出端倪,看来我这次真是钢刀加颈了……”

徐鹏举不满道:“什么叫连我这种人?是个瞎子都瞧出不对劲了,那帮文官是什么货色你难道不知?这件事既然开了头,不把你弄死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秦堪叹道:“我就这么讨人厌吗?入朝这几年,我自问也是温润如玉,彬彬有礼,一没抢过文官的妻妾,二没刨过他们的祖坟……”

顿了顿,秦堪语气忽然变得迟疑:“刨没刨祖坟这事可待商榷……好吧,就算我刨了他们的祖坟,可是除此之外我哪里做过得罪他们的事?简直太不讲道理了!”

徐鹏举吃惊地瞪大了眼:“连人家的祖坟都刨了,你还有脸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可我刨祖坟之前通常是讲道理的……”秦堪振振有词,貌似君子。

徐鹏举叹道:“知道我今日登你家门为了什么吗?”

“不出意料的话,应该特意为吃茶叶蛋而来……”

“你这张嘴简直活活会把人气死……这事很严重,你莫掉以轻心,文官们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咱们无非从海运的巨利里小小分一杯羹而已,大明海疆那么大,银子是赚不完的,以前咱们勋贵谁家没有跟商贾合伙干过这种买卖?真想不通这次他们为何非要大动干戈。”

秦堪叹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文官们在意的不仅仅是咱们从海运赚银子,他们想得更远,其一,这次由我出头联合京师和南京各家勋贵,参与咱们这桩买卖的勋贵大小共计数十家,以前你们勋贵私下里也干,但都是各自为政闷声发财,如今这股力量被我拧合在一起,你知道数十上百家勋贵的能量有多大吗?足以对文官集团形成威胁了,如今朝堂正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文官们怎愿见到另一股势力平空拔地而起,与他们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

徐鹏举吃惊道:“他们竟想得这般深远?”

“都是朝堂上打滚半辈子的人精,眼皮子浅的早被大浪淘沙淘干净了,走一步看百步的眼光谁没有?大臣们不论私下有没有参与海运,皆将矛头对准我,究其原因,就是怕勋贵们拧成一根绳的这股力量。”

秦堪冷笑数声,接着道:“其二,文官不准咱们勋贵造船出海,表面上看是不愿自己的私利被分润,实则这次咱们大明大亮造船募兵列炮,他们早已看穿了我的想法,出海牟利是假,开海禁才是真,若我大明果真开了海禁,届时人人皆可造船出海与藩国贸易,那时文官和士大夫的优势何存,一群只知以权谋私的囊虫,他们有什么本事与天下商贾相争?”

徐鹏举若有所思:“所以这次文官对你大动干戈,直欲将你除之而后快,就是为了将对他们不利的苗头抢先掐死,继续维系文官士大夫的百年利益?”

秦堪叹道:“他们的利益维系了,我大明的国运可就衰竭不振了,说到底,这次我与文官之争,实则是私利与国运之争,我和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迎头正面碰撞,看谁笑到最后。”

徐鹏举神情阴情不定,沉思许久,缓缓道:“我今日来正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这几日我与京师不少勋贵家子弟在一起游玩,听到一个消息,他们的长辈不少人准备打退堂鼓了,毕竟这次文官来势汹汹,勋贵们的爵位皆是祖辈百年前拼死征战而来,家大业大根深叶茂,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秦堪叹了口气。

任何利益群体都一样,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说着徐鹏举神情有些讪讪,颇为羞愧地道:“我爷爷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京师的事,派了八百里快骑传信给我,众勋贵合伙造船出海一事,魏国公府暂不参与,待日后京师情势明朗再说……”

秦堪盯着徐鹏举,道:“你呢?你怎么想?”

徐鹏举忽然挺起胸,大声道:“我当然站在你这边!爷爷给我送的信我看完就烧掉了,做朋友哪能不讲义气?富贵时勾肩搭背,患难时撇清关系,这种事我徐鹏举干不出来!”

秦堪被感动了,吃货虽然是吃货,但至少是个讲义气的吃货。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憾。为酬知己,秦堪决定今晚便在自家内院里摆个法坛,祈祷上天降下神雷,让徐老公爷早日位列仙班,让徐小公爷早点继承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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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二章 四面楚歌

徐鹏举走了,带着满腹的担忧,顺便也带走了一锅香喷喷的茶叶蛋。

忧国忧民与大快朵颐毫不冲突,吃货的世界永远是最单纯最幸福的。

徐鹏举走后,秦堪一直坐在前堂动也不动,盯着前院地上铺满的皑皑白雪出神。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充斥心间,向来有主意的秦堪这次也犯了难。以往碰到任何绝境和艰困,随便想个法子便很轻易地解决,然而这次不一样,国事之争哪里容得半点取巧?往常的小聪明此刻完全没有作用。

从进京师当锦衣卫千户开始,文官们便对他多有敌视,这次终于朝他完全亮出了利爪尖牙,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小聪明小计谋怎能有用?

望着院子里白茫茫的雪,秦堪沉沉叹了口气。

好久没有四面楚歌的感觉了,这次他不打算妥协退避,因为终究要面对的,从崇明抗倭之后,他便立下宏志,一定要改变这个世道,而打破大明百年海禁,便是他宏志里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环,海禁开了,君臣百姓的眼界也开了,知道天高地厚了,知道什么是无知什么是愚昧,官员和百姓有了自己的眼界,有了对这个大明天下的认知,便向国富民强迈出了第一步,秦堪要做的,便是推动天下的臣民迈出这一步。

所以秦堪不能退,退一步便将多年的宏志化为乌有。

…………

内院仍如往常般平静,秦堪像树。给了家人一片凉荫,外面风急雨骤,却一丝也飘不进这个家,杜嫣和金柳甚至浑然不知京师山雨欲来。

子夜,万籁俱静,内院东厢房里仍点着一盏红烛,昏黄的灯光下,一对人影在呻吟声中纠缠肉搏,不知过了多久,女人仿佛一只中了箭的天鹅。发出羞涩却畅快的轻吟。最后风停雨歇,春光无限的暗室里,唯有粗重的喘息,还带着旖旎的余韵。

“相公今晚格外卖力。像牛……”杜嫣喘息着送上自己由衷的赞叹。显然她对秦堪的表现很满意。

“让牛歇会儿。耕地累坏了……”秦堪也喘息。

“这几日相公愁眉不展,可是朝中又发生什么事了?”

秦堪轻抚着她光洁的裸臂,笑道:“哪里有事。相公如今威风得紧,不主动找别人的事他们就该烧高香了……”

终究忍着没告诉杜嫣即将到来的危机,男人的本分是最大程度维护这个家,而不是让家人妻小整日担心,以杜嫣的火爆性子若知道那些文官针对他,说不定一怒之下将他们挨着个儿的痛揍一顿,那时秦堪会不会被治罪先不提,上朝时满殿缺胳膊少腿且身残志坚的老家伙杵在殿内,朱厚照肯定龙颜大悦,但毕竟太损国体。

激烈运动后,夫妻二人有些累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最后沉沉入睡。

…………

秦堪醒来时天色仍漆黑,心事满腹的他连睡觉也睡得不安稳,没睡多久便醒了。

顺手习惯性地一摸,身边床榻空荡荡的,大半夜的,杜嫣不知跑哪儿去了,秦堪不忍心叫醒屋外的怜月怜星姐妹,于是自己摸索着将蜡烛点亮。

昏黄的光影布满厢房,一道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地投映在墙壁上,秦堪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往后蹬蹬退了两步,惊惧地抬头望去,却见杜嫣只穿着里衣亵裤,一双洁白修长的双腿像白色的钩子,稳稳地勾在厢房的横梁上倒挂着……

大半夜何其有幸能见到这一幕,秦堪没当场吓昏过去,多亏他有一颗久经风浪见惯魑魅魍魉的坚强心脏。

“嫣……嫣儿……”秦堪小心翼翼地轻唤,脸色在烛光下一片煞白。

杜嫣的反应很灵敏,秦堪话音刚落,她那双勾着横梁的修长双腿猛地一弹,整个人像一片轻巧的落叶,悠悠地飘落地上。

“相公你醒了?”杜嫣瞧着他嘻嘻一笑。

“你刚才这是……”秦堪指了指横梁:“……娘子何故自挂东南枝?难道岳父大人破产了?”

杜嫣笑着推他一下:“去你的,你才自挂东南枝呢,这是上次那位给我瞧病的老婆婆教我的秘法……”

“秘法?”

“对,生孩子的秘法……”杜嫣俏脸一红,神情羞涩道:“老婆婆说了,每次……每次与相公行房后,最好让身子倒立起来,这样相公的那个,那个东西就会往我身子里面流,受孕的机会很大……”

“相公,老婆婆给我开的药方我早已吃完,她还给我算过日子,原来女人受孕可以算日子的,相公你放心,秦家绝不会断了香火,我一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秦堪:“…………”

夫妻果然是前世注定的缘分,曾经的吊颈秀才,找了一个挂房梁的老婆,一家子都跟房梁过不去。

说起给杜嫣瞧病的老婆婆,秦堪脑海中不由浮出一张绝美而倔强的面容。

流浪在外一年了,那个倔强的女人倦了吗?愿意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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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中的风暴果然来临。

接连几日的朝会上,群臣蜂拥而上,无数道参劾秦堪的奏疏递进内阁,此时内阁由于李东阳致仕,只剩杨廷和和梁储二人支撑。

奏疏参劾秦堪无数款罪状,从早年蛊惑东宫太子开始说起,大概意思说秦堪从值卫东宫开始便心怀鬼胎,伙同八虎煽动蛊惑太子干一些离经叛道之事,当今皇帝昏庸成这副德行,责任不在师而在侍,正是由于太子身边充斥奸佞颇多,致使太子择其不善者而从之,择其善者而驱之,秦堪之罪当与刘瑾同,其刑亦当与刘瑾同。

早年的旧帐被翻得哗哗作响,按大臣们的意思,秦堪不仅应该和刘瑾一样被千刀万剐,就连朱厚照这个皇帝也被拿出来当成了反面典型。

翻旧帐只是大臣们的手段之一,更要命的是造船出海一事,这件事秦堪做在明处,大臣们看在眼里,《大明律》和《皇明祖训》翻出来,实实在在的大罪,怎么辩解都没用。

奏疏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铺天盖地朝内阁飞去,内阁大学士梁储和杨廷和也懵了,上一次文官们如此团结如此豁出去要一个人的命,还是在刘瑾倒台之前,时隔一年多,文官们再一次拧成了一股绳,杀气腾腾直指秦堪。

事情闹大了,梁储和杨廷和也不敢得罪满朝文官,参劾秦堪的奏疏他们一份都没截留,原封不动送进了司礼监张永的案头上,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事还是留给张永伤脑筋去吧,谁让他掌着批红权呢。

明面上的攻讦在秦堪的意料之中,可暗处的阴谋却防不胜防。

就在满朝文官一声声喊杀声中,带头上窜下跳最欢快的兵部给事中王僚竟然被人毒死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三章 身陷困局

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王僚的死将秦堪推入了绝境,被京师文官千夫所指之时,只有秦堪和他身边的亲信才最清楚,王僚的死与他毫无关系。

尽管这个人很讨厌,秦堪也暗自决定等风暴平静以后,找个机会弄死他,但弄死王僚毕竟还只是个构思,构思没付诸行动,有人却帮他把事情办了。

帮他的人自然不是明朝版活雷锋,而是摆明了陷害他,本来秦堪已是四面楚歌,诸多参劾缠身,在这个万分敏感的时刻,叫嚣声最大,表现最活跃的政敌王僚忽然死于非命,对秦堪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王僚死得很蹊跷,昨日散朝之后回到家,书房里坐了一阵,家仆催请晚膳时,发现他已七孔流血暴毙在书房中,顺天府仵作验过尸后,证实王僚服用砒霜而死,书房中有打斗过的痕迹,总而言之,现场被布置得连瞎子都看得出凶残被杀死不瞑目……

这已不仅仅是一桩单纯的凶杀案了,它代表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顺天知府瘦弱的小肩膀扛不起这么大颗雷,文官和锦衣卫他谁都惹不起,于是二话不说将此事直接报给内阁。

王僚的死像久抑的火药桶遇到了火星,京师朝堂顷刻间被点爆了。

…………

大雪纷飞,寒风呼号,正德三年的年末,离过年休沐只有五日,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京师朝堂却阴风阵阵。杀意盈天。

私自造船出海已违祖制,王僚的死更给了文官们一个诛除奸臣的绝好借口。

不愿见到秦堪分润海运的利益也好,不愿坐视勋贵拧成一股绳势力坐大也好,还有纯粹对秦堪心怀恶感,只欲将其除之而后快,总之,不同派系各怀目的的文官们这次空前的团结,王僚被毒死府中的消息传开后,雪片似的参劾奏疏同一时间飞进内阁,飞进司礼监。

这次参劾秦堪的奏疏措辞严厉多了。历数秦堪自调任京师以来的种种罪状。罪状少则十余款,多则数十款,若这些罪状果真属实的话,秦堪至少可以被砍二十次头。九族被诛五次。

群情激愤的文官们这次铁了心要除掉秦堪这个祸害。内阁也弹压不下来。李东阳致仕后,新的内阁大学士尚未补任,梁储和杨廷和不得不将这些参劾奏疏全部发往司礼监。杨廷和没做任何批示,而梁储素来对秦堪颇有敌意,于是将奏疏发往司礼监的同时,梁储又用蓝笔写了一张条子给张永。

这张条子自然不是对秦堪的表扬信,而是落井下石,乘着群情激愤的东风,梁储不介意火上再添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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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

秦堪仍旧每日坐在镇抚司二堂东侧厢房里批文办公,他面沉如水无悲无喜,外面喧嚣的喊杀声仿佛对他没有丝毫影响,眼睛只盯在案前的公文上,不时提起笔做两行批示,候在外面的锦衣校尉便接过批示后的公文,飞快呈递各地。

锦衣卫每日收到的各种情报公文不下万数,经过下面的百户,千户,镇抚使,都佥事等各级层层筛选后,搁在秦堪案头的仍有数百份,这数百份公文情报皆与军国大事,藩国动向,各地民变,市井流言等有关。

丁顺站在秦堪的厢房前搓着手,急得来回踱步,欲进又不敢进。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里面传来秦堪不满的声音:“想进来就进来,不进来就滚远,我门前的地都快被你磨出一条壕沟了。”

丁顺一喜,急忙踮着小碎步走进去。

见秦堪穿着大红色蟒袍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后批阅公文,丁顺急得跺了跺脚,苦笑道:“公爷,您怎么还坐得住呀,外面都快翻天啦!”

秦堪眼都没抬,目光仍落在公文上,淡淡道:“谁要翻天?”

“还能有谁,那帮文官呀!今早王僚被发现毒死府中,朝中大臣皆说……是公爷派人干的,六科十三道御史纷纷上疏,要求陛下将你罢官削爵拿问,陛下今日称病罢朝,这会儿大臣们都跪在承天门外磕头不已,一定要为王僚讨个说法……”

丁顺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瞧着秦堪,神情犹疑不定,看来连他都觉得王僚的死跟秦堪脱不了关系。

秦堪仍淡淡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他们说是我干的,拿出证据来。”

“公爷,这事需要证据么?众口铄金之下,便不是公爷干的,他们也有法子将这桩罪扣在公爷头上……”丁顺越说越气愤:“太过分了!这种勾当原本应是我锦衣卫的拿手好戏,文官们什么时候学去了这一招,现在反用在咱们锦衣卫头上了。”

秦堪没接丁顺的话茬儿,换了个话题道:“前几日叫你彻查与海商勾结牟利的京官,你查清了吗?”

丁顺一脸苦色道:“公爷,这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查清的,海商皆在大明沿海城镇,锦衣卫消息传递最快的只有飞鸽,查缉的天数再加上一来一往路上耗费的时日,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的。”

秦堪点点头,他相信丁顺的办事能力,在这个交通闭塞的年代,能做到十天半月有结果已然非常难得了。

顺手从案头上抽出一本册子扔给丁顺,秦堪淡淡道:“你看看这个。”

丁顺翻开看了几眼,接着惊愕抬头,失声道:“公爷何时有这东西?确实吗?”

秦堪笑道:“江西宁王之乱,王守仁率军攻占宁王老巢南昌,并以风雷之势迅速占领宁王府,这本册子便是王守仁从王府密室里搜到的。”

“公爷,这上面写的东西委实要命,列举了历年京官受宁王贿赂的名单和数量种类时间,王守仁怎会将这要命的东西交给你?”

“因为王守仁相信我的人品,请我帮他把这本册子烧掉,否则这东西贻害不浅。”

丁顺指着它讷讷道:“可是,可是它没被烧掉……”

秦堪慢吞吞道:“事实你也看到了,我的人品很值得怀疑……”

丁顺:“…………”

尴尬沉默了一会儿,丁顺终于适应了老上司的人品,忽然使劲一拍掌,兴奋道:“没烧掉是好事啊,公爷,有了这东西,朝中至少三成文官不死也得脱层皮,陛下虽终日嬉戏玩乐,但对造反这种事可是非常忌讳的,有它在手,公爷还怕那些杂碎参劾么?”

秦堪摇摇头,道:“这东西只可用于震慑,若真公诸于众,就算它能帮我度过这次危机,但从此我与文官可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所以这东西不到被逼入绝境时,万不可示之。”

丁顺失望地叹了口气,情知秦堪所言不假,这本册子是双面刃,一旦将它拿出,固然可以灭掉一部分政敌,平稳度过这次危机,然而以后秦公爷的处境可就愈加艰困了。

秦堪缓缓道:“如今我已陷困局,满朝皆闻喊杀声,不过我尚可支撑拖延十日,丁顺,对福建浙江海商的彻查,十日内必须给我一个结果,我要知道京师哪些官员与商人勾结牟利,将我大好海疆变成了他们的私家后花园。”

丁顺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咬牙,重重抱拳:“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一名锦衣校尉,校尉跪在厢房门口慌张道:“禀公爷,北镇抚司门口出现大批文官,他们穿着朝服,盘腿坐在镇抚司大门前,指着大门叫骂……”

秦堪和丁顺一楞,短暂沉默过后,丁顺眼中忽然迸现杀气,勃然怒道:“向来只有我锦衣卫找别人的麻烦,这帮杂碎竟然欺到锦衣卫门口,都活腻味了么?公爷勿忧,属下替公爷料理了他们!”

“站住!”秦堪冷喝道。

“公爷,别人都打上门了,自洪武年锦衣卫充入天子亲军之日始,我锦衣卫何曾这般被朝臣欺辱过?此事绝不可忍啊!”

秦堪冷冷道:“我说过忍让了吗?就算不忍让也不能似你这般打杀,今日若门口那些大臣死伤任何一个,我可算真正活到头了,那些大臣的小诡计你还看不出吗?”

“公爷可有计策?”

秦堪想了想,许久之后,嘴角忽然浮出一抹坏笑。

“你烧过柴火吗?”

丁顺没答话,老男人摆出一脸纯真问号的模样很恶心,秦堪只好扭过头对墙壁说话。

“你派人去弄点劈柴,记住,要那种久置受潮,烧起来大股大股冒浓烟的劈柴,堆放在咱们镇抚司大门口烧,烧的时候给柴火上均匀撒上一些胡椒粉,当然,也可适量加点砒霜,然后叫十几二十个人站在柴堆后面往门外扇风,那滋味……啧啧。”

丁顺听完后呆立许久,望向秦堪的目光渐渐充满了敬畏,秦堪清楚,这种敬畏的目光绝对跟赞赏无关。(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四章 别来无恙

丁顺的动作很快,坑人这种事他向来干得比正事上心,实在不是什么好苗头。

紧闭的北镇抚司大门内,堆着三堆受了潮的劈柴,高高垒着像三座小山,几名锦衣校尉拎着小竹篮,将篮子里的胡椒粉和少许砒霜均匀地洒在劈柴上,细致得如同外科医生做手术。

大门外盘腿静坐着一群浑然不知霉星当头的文官,来的不仅仅是文官,还有许多国子监的贡生,平日里门前冷落连狗都不敢经过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前,今日格外热闹,门口堆积着无数烂菜叶臭鸡蛋,恨一个人就乱扔垃圾的坏毛病不知从哪朝哪代兴起的。

文官们加上国子监贡生,人数差不多四五百人,齐崭崭站在北镇抚司门前的广场上,可谓声势浩大壮观。

四五百人聚集在北镇抚司门前声讨,领头一名年轻的贡生大声数落着宁国公秦堪的款款罪状,如此热闹的情景,京师可是难得一见,于是场外很快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市井百姓,幸好百姓比大臣们有眼力,平日里有官员闹事,百姓围观的同时少不得帮着起哄架秧子,唯恐天下不乱,不过今日大臣们围的可是凶名赫赫的锦衣卫正衙,百姓可就不敢起哄了,再怎么澎湃激昂的看热闹之心,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

北镇抚司的正门早已紧紧关闭,场外四处散布着许多穿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见大臣和贡生们声势惊人。校尉们有怒发不得,咬着牙忍着气,一手按着刀静静等待正衙内指挥使秦公爷的反应。

不得不说,在秦公爷多年调教下,锦衣卫已渐渐朝大明文明执法单位的方向迈进,朱厚照如果客气一点的话,过年时实在应该给北镇抚司发一面锦旗以示褒奖。

随着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大,静坐的大臣们心情也越来越兴奋。

这次真是天赐良机,不仅抓到了秦堪违反祖制的把柄,而且毒死王僚的罪名也不偏不倚地扣在他头上。满朝大臣同仇敌忾的情绪终于被煽动起来。只需再闹几日,便是陛下和秦堪交情再深,恐怕也保不了秦堪周全,最少都是一个流放千里的下场。

看着紧闭的大门。文官们和那些被煽动起来的单纯学子一齐高呼着诛除国贼的口号。然而和学子们不同的是。文官们眼中却闪烁着丝丝森然冷意。

…………

一阵微风徐徐飘来,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这阵微风竟带着几许热意。如春风般轻柔地拂上面庞。

一名静坐的文官忽然使劲抽了抽鼻子,惊异地“咦”了一声。

“这味道……不对劲!”

话音刚落,北镇抚司的大门忽然打开,接着一阵人为的狂风卷集着浓烈到不见五指的白烟,铺天盖地从大门内狂涌而出,像一条白色的蛟龙,顷刻间覆盖了门外广场上的四五百人。

广场上白烟袅袅,如梦似幻,仿佛置身仙境般缥缈,然而这股白烟的味道可跟仙境没有半点干系,闻起来简直如坠地狱。

当白烟笼罩广场众人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呛咳声便此起彼伏传开,刚才还叫骂喧嚣分外卖力的文官和学子们,此刻全都捂着嘴唇掐着自己的脖子,面色通红地大声咳着,姿势也从最初的盘腿渐渐变成趴地。

“王大人厥过去了!”

“曹大人也厥过去了!”

“秦堪好你个竖子,安敢如此待我国之重器!”

“别骂了,赶紧走吧,这股烟分明……分明就是当初陛下太庙请罪时放的毒烟炮仗,这味道……老夫记得很清楚……”

话音刚落,两个引线冒白烟的大炮仗不知从何处非常应景地飞进了人群中,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炮仗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更为浓烈的黄烟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人群愈发混乱,又惊又怒的喝骂声不绝于耳。

“对,就是,就是这个炮仗,咳咳咳,就是这个味……味……”

“啊!刘大人也厥过去了!”

“秦堪你这畜生,安敢残害忠良,你会有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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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司大堂内,秦堪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骂声,脸上露出非常愉悦的变态笑容。

直到最后听见两个大炮仗轰然炸响,秦堪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环顾愕然道:“谁?谁放的炮仗,丁顺,我让你放炮仗了吗?”

丁顺目瞪口呆看着大门外文官和学子们狼奔豕突,神情茫然地摇头。

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从大堂外传来。

“秦公爷既然下了毒手,小女子锦上添花一番又何妨?”

神情呆滞的丁顺猛地一激灵,反应飞快地抽出腰刀挡在秦堪身前,厉声喝道:“何方贼人安敢闯我锦衣卫大堂!来人,拿刺客!”

话刚说完,秦堪便一脚踹在丁顺屁股上,怒道:“别大惊小怪让人笑话!”

丁顺惊愕扭头,却见秦堪一脸古怪,眼中露出惊喜和迟疑,似笑似哭,分外复杂。

“公爷,这人……您认识?”

秦堪叹道:“何止我认识,你也认识……”

说完秦堪拂了拂衣袖,急步走出大堂,面向镇抚司东面围墙,围墙上方横生一根儿臂粗的树枝,树枝上一道袅娜妙曼的黑色身影横坐在上面,黑色的面纱下,一对含情款款的美眸蓄着泪花儿,正痴痴地盯着秦堪。

秦堪仿佛也痴了,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那道熟悉的婀娜身影,那双熟悉的深情妙目,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许多。

两两相视,千言万语如黄河决堤,在胸腔中汹涌奔腾。

一旁的丁顺警惕地盯着树枝上人影,眯着眼睛打量半晌,接着恍然大悟,无声地朝秦堪傻笑两声,识趣地退下。

二人不知对视多久,终于,秦堪慨然一叹:“一别经载,得无恙乎?”

“一别经载,秦公爷坑人的招数还是那么的精湛……”唐子禾笑着说完,美目一眨,泪如珍珠般滚滚而落。(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五章 无可调和

淡淡一声问候,道不尽绵绵相思。

两个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终于再遇,当初霸州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万千将士为了二人的意志而舍命相搏,令大明北地三省风云变色,如今京师再遇,仿若经历了整整一场人生,隔世的喜悦和哀愁在心间萦绕盘旋。

曾经不死不休的敌人,此刻只是一对纯粹的男女,正当芳华的年纪,彼此心慕着一个恰好合适的人,如此而已。

像只穿花的蝴蝶,唐子禾翩翩飞下树枝,莲步轻移款款走到秦堪面前,她想看清他,也想让他看清自己。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使坏的时候右边嘴角还是微微往上扬……”唐子禾笑着流泪。

秦堪不自禁摸了摸右边的嘴角,苦笑道:“藏得这么深的秘密居然被你发现了,我真该杀你灭口才是……”

螓首低垂,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和喜悦,唐子禾语气平淡如水:“这一年……你过得好么?夫人可有身孕?”

“聚少离多,想有子嗣怕是还得等一阵子。”

唐子禾笑了,接着咬住下唇,百媚顿生:“国公夫人的身子太金贵,小女子不敢下猛药,只开了一个平和温润的方子,子嗣之事半靠药石半凭天缘,急不得的。”

秦堪笑道:“我不急,其实生男生女真的无所谓,不生也没关系,当初我与嫣儿成婚,不是冲着她的肚子去的……你开的方子不错。除了半夜倒挂房梁令我有点困扰之外,一切都很平和。”

经年未见,二人的相聚却如一碗清水般平淡,平静地聊着家常琐事,一如多年知心故交。

北镇抚司大门外愈发喧嚣,唐子禾朝门外挑了挑眉,好笑地道:“国公爷四面楚歌之下,居然能想出这个损法子退敌,小女子是不是该夸您一句越活越回去了?”

秦堪无奈道:“门外那些人皆是国之重器,打不得杀不得。除了把他们赶走。我能怎么办?”

唐子禾咬了咬下唇,带着几许酸味道:“当初霸州之时,动辄下令万人攻城,手起刀落毫不手软。今日却对几个酸腐朝臣下不了手。秦公爷只对我铁石心肠么?”

“人都喜欢捏软柿子。狗才喜欢啃硬骨头,说真的,我情愿面对一百个像你这样的敌人。也不愿面对一群老谋深算打不得杀不得的老狐狸,太累了。”

唐子禾笑骂道:“你就是只喜欢啃硬骨头的,的……那个。”

为了秦堪的面子,她终究不愿说出骂人的字眼,指了指门外的喧嚣,唐子禾笑道:“你已落到这般境地了,若不大开杀戒,如何化解危局?”

秦堪叹道:“我打算把他们家的祖坟刨开,拿把刀架在他们列祖列宗的骨头架子上向他们喊话,若不悬崖勒马我就把他们的祖宗剁成钙粉喂狗……你觉得这法子怎样?”

唐子禾吃了一惊:“这……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很消极,对吧?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唐子禾沉默一阵,忽然笑道:“你知道我来京师做什么?”

秦堪失望地叹了口气,道:“肯定不是来给我送年礼的,这年头识礼数的人越来越少,眼看要过年了,找上门来的全是骂我的,没一个提点东西表示表示……”

唐子禾噗嗤一笑,娇嗔地横了他一眼,道:“你非要给自己安上一副坏人的嘴脸么?”

“好吧,说正题,你来京师做什么?”秦堪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如果是为了我来的,劝你赶紧离开,这滩水太浑了,不是你能掺和的。”

唐子禾轻哼:“自作多情,谁说我是为了你来的?你当你的国公,我呢,当然是江南才子唐伯虎的亲妹妹,我在京师做什么与你何干?”

说完唐子禾深深看了秦堪一眼,轻悄一笑,娇小的身子像一只灵燕,翻过伸进墙内的枝桠,消失在墙外。

秦堪定定注视着空荡的围墙,不知过了多久,墙外传来一道满含希冀的声音。

“喂,当初你在天津官衙里说过,家里还缺一个大夫,你觉得我怎样?养得起我这个大夫么?”

秦堪笑了,朝空荡的墙壁喊道:“如果你吃得不多,我可以考虑一下……”

“不多不多,偶尔可以不吃的。”

“好,我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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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放的毒烟终于还是捅翻了马蜂窝,大臣不是腊肉,熏过以后会出事的。

一阵毒烟将上百名大臣熏了回去,毒烟里面不但有胡椒粉,还有砒霜,味道可谓极好,十几位老臣回去后嗑了药似的栽倒在床起不来。

第二天朝会发生了一幕前所未有的奇特景象,无数大臣一边呻吟一边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走进宫门,活像一群末日的丧尸,进了金殿二话不说扑通便跪,接着仰天捶胸嚎啕大哭,最后一齐咬牙切齿强烈要求朱厚照严惩虐臣元凶,否则便长跪不起或者一头撞死在金殿上云云……

一群身残志坚的大臣摆出的架势又将朱厚照吓到了,问清原由后,朱厚照心中大感快慰,秦堪总能干出一些他不敢干的事,相比之下人家活得才像是有滋有味的人生,而他顶多像一个憋在肚子里的屁,什么时候想放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快慰过后,朱厚照犯愁了。

这几日的朝堂原本便是风起云涌,所有的矛头都对准秦堪而去,秦堪又闹了这么一出,文官和秦堪之间的矛盾恐怕已无法调和,这次真的不死不休了。

幸好朱厚照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刚登基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了,这些年除了吃喝玩乐,总算还是学会了一些对大臣的斗争经验,此刻大臣们群情激愤不可招惹,又不能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于是朱厚照趁着满殿嚎啕之时,悄悄从袖中摸出两颗早已备好的杏仁扔进嘴里,嚼碎之后满嘴忽然冒出泡沫儿,坐在龙椅上忽然抽起了风,一边剧烈打摆子一边使劲翻着白眼儿,金殿之内皇帝抽风大臣嚎啕,没一个正形,如同进了疯人院。

值日太监见朱厚照这般模样,吓得魂魄出窍,无比阳刚的一声暴喝竟压住了满殿委屈的哭声。

“肃静!陛下被你们气得抽风了!”

殿中一静,泪眼朦胧的大臣抬起头,惊愕地发现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手脚并用,被神雷劈过似的浑身直抽,眼歪嘴斜,嘴里的白色泡沫一阵一阵往嘴外翻涌,如同被人灌了砒霜一般。

这下大臣们慌了,海运利益之争也好,君臣暗里较劲也好,党同伐异也好,终归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那就是别让皇帝出事,皇帝出了事可不会跟大臣们讲道理,谁把皇帝气死了自己回家收拾收拾,阖家九族一齐位列仙班。

刚才还气焰喧天的大臣们现在惶恐得不停磕头赔罪,战战兢兢目送着气急败坏的太监将朱厚照抬上御辇扬长而去,太医院的十几名太医脸色难看地紧随其后。

一场原本鼓足了劲要将秦堪置于死地的朝会,被朱厚照这一出神来之笔给化解了。

…………

…………

一群哭天抢地的太监抬着朱厚照回到豹房,朱厚照忽然从御辇上弹了起来,动作非常敏捷地跳下地,很不讲究地抬手用龙袍袖子狠狠擦了一把嘴角的白沫儿,嚷嚷道:“快快,给朕拿水漱口!苦死朕了!”

甜果脯,桂花糕,甚至还有几个刚出锅的茶叶蛋,朱厚照一样一样往嘴里胡塞,秦堪阴沉着脸走进豹房主殿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画面。

惊愕半晌之后,秦堪无奈叹气:“陛下,你又装病了……”

朱厚照满嘴塞满了东西,闻言恨恨瞪了他一眼,张着嘴没法说话,抬手重重指了指他,浓郁的威胁意味。

翻着白眼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朱厚照又灌了一大口茶,满脸怆然地叹了口气:“秦堪呐,朕很忧虑,你看出来了吗?”

看着案上一碟碟狼藉的零嘴儿,秦堪正色道:“臣看出来了,陛下果然很忧虑,《诗经》有云:‘未见君子,忧心忡忡’,陛下之忧乃未见君子之忧,现在臣来了,陛下可以不必忧虑了。”

朱厚照刚待点头,咂摸咂摸嘴又觉得不对味,寻思片刻后指着秦堪没好气道:“又拐着弯儿的夸自己,你还君子呢,昨日把那些朝臣祸害得十几个躺床上动不得,今日百来人上朝一个个东倒西歪快断气似的,你一个人差点把朕满朝文官干掉了,好意思自称君子?”

秦堪腼腆一笑,道:“陛下这话太过偏颇,说得臣好像不是君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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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这几天耽误了更新,因为起点作者在长沙开沙龙,身为地主必须出来蹭几顿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吃白不吃。。。(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六章 义无反顾

大明朝堂无君子。

虽然是奉儒学为国学的时代,或许贫寒的读书人老老实实奉行着儒家的宽仁之道,但当了官的读书人便不能算纯粹的读书人,他们只是钻营者,为名为利蝇营狗苟,他们的外貌永远道貌岸然,因为长得丑的不能当官,然而一旦有人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为名为利为权,则必然成为他们铲除的目标,下手从不手软,而且虽远必诛。

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存活至今,而且活得位高权重,令满朝文官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秦堪都忍不住要佩服一下自己的本事。

“你把他们熏跑了,他们转过身跑朕这儿告状,事情很棘手,一个个趴在殿内哭丧似的,幸好你今日没上朝,否则朕怀疑他们会像代宗年间对马顺那样,当着朕的面活活将你打死,这群打着大义名号的老混帐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朕左右没了法子,只好临时在金殿上犯抽抽了……”朱厚照无奈长叹,为了在秦堪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义薄云天,他叹完气后顺便将两手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然后眼歪嘴斜浑身直颤,还原自己当时是多么的牺牲形象。

秦堪大赞:“陛下抽抽得很传神,瞧那一双斗鸡眼……一般人能斗得出这水平吗?这哪里是斗鸡眼,简直是将视线集中在一点的龙眼啊……”

朱厚照立马恢复如常,狠狠瞪着秦堪道:“你能正经点吗?朕在金殿里是真的很头痛,真的快抽抽了。”

重重叹气。朱厚照看着秦堪,神情迟疑道:“秦堪,朕知道你胸怀凌云抱负,更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朕好,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好,所以你的任何建议朕都是毫无保留支持的,你说过造船出海先谋私利,再谋天下,来日开了海禁,上到商人巨贾。下到平民百姓。皆可驾舟从容出海,与万国藩邦互通有无,唯藏富于民方可称国盛军强,这些道理朕都明白……”

顿了顿。朱厚照神情充满了沮丧:“……可是。如今朝臣的反应你都看到了。朕没想到,只是造几艘船给咱们自己赚点银子,他们都如此不能相容。大有拼个你死我活之势,秦堪,强国之道万千,为何你偏偏选了一条看不见前途的路?……依朕之见,咱们还是打个退堂鼓,悄无声息罢手吧,连朕都察觉到这条路危机重重,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罢手其实,……其实并不丢人。”

秦堪脸色微沉,心中泛起无限苦涩。

连最支持他的皇帝都劝他罢手,开海禁这条路难道果真走不通吗?崇明岛上立下的宏愿,此生誓必改变这个世道,如今经过三四年的厚积薄发,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线曙光,如今不知不觉却陷入了绝境,若真的放弃了这条路,以后和其他的大臣一样失去了理想志向,一生只为名利钻营,纵然将来位极人臣又怎样?改变了自己的官运,却改变不了国家的气运,这样活一辈子,有意义吗?

豹房主殿内,君臣陷入长久的罕见的沉默。

这是真正的内外交困,艰难辛苦的时刻,二人仿佛都失去了主张,朱厚照说完后一直盯着秦堪,目光复杂难明。

许久之后,秦堪忽然长身而起,目光灼灼地看着朱厚照。

“陛下应知臣当年还只是南京东城一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时,曾领麾下百余校尉出南京,登崇明岛抗击倭寇……”

朱厚照点头:“此事朕记得很清楚。”

秦堪的声音带着几分干涩,叹道:“那一仗打得惨烈,十二名倭寇竟追着上千大明官兵满地跑,臣所属锦衣卫督战队阵前连斩十数人,也弹压不住官兵的溃逃,官兵逃散之后,战场上唯剩臣和数十锦衣卫所属,后来臣首先拾起了一杆长枪握在手里,当臣心怀必死之志,义无返顾地刺出了第一枪,那一战,我们胜了!”

深深注视着朱厚照,秦堪道:“陛下,今日此情此景,与当年崇明抗倭何异?同样是穷凶极恶的敌人,同样是心怀怯意的袍泽,同样是退无可退的绝境!陛下,臣的选择仍如当年一样,臣,不退!”

“不退”二字,如一道春雷,在朱厚照耳畔轰然炸响,朱厚照猛地站起身,鼻翼快速张合着,稚嫩年轻的脸上浮出一抹激动的潮红。

“陛下,怀必死之志而一往无前,凡阻者无非你死我活而已!臣学识不够,不能效圣人诛心,却能学侠客杀人,大明的海禁,臣开定了!”

“好!秦堪,你既怀凌云之志,朕岂能不如你,你我君臣再联手把这件大事做好,做给他们瞧瞧,且看千百年后,青史如何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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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豹房,秦堪的神色带着几分疲惫。

豪言壮语说出去了,正如他刚才所言,自己已完全没了任何退路,退便是死。

丁顺奉秦堪的命令亲自赴江浙一行,查缉当地海商与朝廷官员勾结之事,西华池外,迎上前来的却是当初南京老部下李二。

秦堪在李二面前站定,神情若有所思,怔怔看着李二递过来的马缰绳,却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片刻之后,秦堪这才偏身上马,李二朝周围数十名侍卫招了招手,众人簇拥着秦堪回府。

马蹄声踢踏行在青石铺就的大路上,众人仿佛感受到秦堪阴沉的心情,悄然无息地紧随其后。

骑在马上行了一阵,秦堪忽然淡淡开口:“李二……”

“属下在。”

“派人快马告之天津知府严嵩,加快速度列装八艘战舰,每舰配装三十门佛朗机炮,三日后下水试行,开往倭寇频繁活动的海岛,不管他们是真倭还是假倭,给我将他们的海岛轰平了!”

“是!”

一名侍卫从队伍中匆匆走出,行礼之后往城外朝阳门奔去。

秦堪的心情这才稍稍舒缓了一些,这一记算是敲山震虎,震的不仅仅是倭寇,也是做给京师那些文官们看的。

一行人缓步行至西城,朝阳门已遥遥在望之时,杀机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街心左侧一家酒肆的楼上,木制的窗户忽然开了一条细缝,一支泛着蓝汪汪幽冷光芒的利箭从缝隙中伸出,箭尖直指秦堪的脖颈……(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七章 闹市刺杀

这是一次毫无预兆的刺杀,不仅李二和一众侍卫没想到,连秦堪本人也没想到。

锋利的箭尖从木窗里悄然探出,沉稳地指着秦堪的脖颈,刺客的手很稳,眼法也很稳,数丈之遥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秦堪脖子上隐隐跳动的青筋。

箭尖泛着蓝汪汪的寒光,显然事先淬过毒药,只要擦破一点皮都是命悬一线的下场。

秦堪和李二众人浑然无觉地策马走在街心,秦堪心情有点乱,脑子里不断思索着用什么法子将开海禁的主张推行下去,在达到开海禁的目标的同时,又不能将文官们逼到绝路。

秦堪面临着和朱厚照一样无奈的选择,弘治先帝和诸多名臣花了一生的时间将荼毒百年的厂卫弹压下来,如今的厂卫已不像大明初期那样无法无天,厂卫的嚣张气焰也就渐渐低落下去,文官已成气候,天下人渐渐习惯了文官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政治格局,厂卫行事便不能不顾忌一二。

秦堪命苦,生不逢时,动辄拿人下狱杂治残杀的幸福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所以秦堪想化解这个僵局,只能尽量用斯文的法子。

脑子里苦苦思索着对策,秦堪任由马儿信步而行,冬日里的一阵寒风吹拂而过,没来由的,秦堪后脖颈处莫名冒出一阵鸡皮疙瘩,连寒毛都竖了起来,然后便感到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四周仿佛顷刻间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荒原。

嗖!

破空之声在静谧中那么的清晰。如晨钟暮鼓,悠悠荡荡。

“公爷小心!”李二瞋目裂眦,拔腿便朝秦堪飞扑过来。

秦堪只觉得被一股大力使劲一撞,整个人横空飞起,从马上重重摔落在地,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惊怒之时抬头四顾,却见李二死死扑在自己身上,而街心左侧一家酒肆的楼上,第二支利箭闪烁着蓝汪汪的寒光。如流星般接踵而至!

变故突生。仅只数个呼吸间!

随着李二扑倒秦堪,身后数十名侍卫也反应过来了,顿时大惊失色,这群侍卫是当初秦堪在南京的老班底。一直忠心耿耿跟随秦堪走南闯北。

第二支利箭离弦之时。数名侍卫脸上露出决然之色。身形闪动间用自己的血肉身躯挡在秦堪面前。

箭矢入肉,沉闷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一名侍卫胸膛中箭。当即便倒地而亡。

“刺客在楼上,快去拿他!”李二从始至终用身躯挡在秦堪面前,他的脸孔迅速泛上一层青灰色,浑身汗出如浆。

侍卫们立马分出十人,抽刀往酒肆楼上冲去。

其余的侍卫团团围着秦堪,将他护送到一个四周皆是青砖墙壁的小巷内。

直到进了小巷后,李二才松了一口气,肩倚在墙壁上喘着粗气,身躯有些摇晃,脸色在暗巷中愈发显得苍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死气。

秦堪这才注意到李二的脸色不对,强行扒过他的肩,赫然发觉李二的背后中了一箭,箭尖入体二寸余,从他的脸色上来看,李二显然不止是箭伤这么简单。

秦堪当机立断抓住箭杆用力一拔,李二痛得闷哼一声,黄豆般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秦堪凝目注视着蓝汪汪的箭尖,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拿刀来!”秦堪大吼。

一把小巧的匕首递到秦堪面前,秦堪浑然不顾李二疼痛,命人将李二背后的衣裳割开,匕首狠狠朝他箭伤的位置刺下,然后在周围一剜,一块发了黑散发着腐臭的肉被秦堪活生生从李二的背上割下,李二平时有些油滑,此刻倒真是条汉子,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当即便很痛快地晕了过去。

街边酒肆的楼上,已传来侍卫和刺客的打斗声,街上人群愕然注目,见不远处听到动静的巡街锦衣卫杀气腾腾赶来,百姓们吓得一哄而散。

暗巷内,昏迷过去的李二脸色泛起一片吓人的青灰,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

“公爷,李千户毒已入体,怕是来不及了,这毒……见血封喉!”一名侍卫怆然道。

秦堪的表情冷静得可怕,心念电转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叫一队人散布京师各大街小巷敲锣打鼓,挑嗓门大的人反复喊一句话,‘天津故人速至北镇抚司一会’,快去!”

酒肆楼上,侍卫们已将两名黑巾蒙面的刺客围住,正打得如火如荼,酒肆掌柜见自家楼上竟出现了刺客,而且当街刺杀了当朝国公,掌柜和几名伙计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跪在尘土里磕头如捣蒜。

片刻之后,激烈的打斗声忽然一静,未多时,一名侍卫匆匆下楼跑到秦堪面前抱拳禀道:“公爷,两名刺客突围无望,自刎而死,他们的穿着和兵刃皆为寻常之物,看不出端倪,属下已召卫中刑名百户查验刺客尸首。”

秦堪眼中射出一道冷光:“不论结果如何,给我把这两名刺客挫骨扬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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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伤的李二被紧急抬进北镇抚司,半个时辰后,头戴斗笠黑巾覆面的唐子禾匆匆而至。

后堂内,见到脸色已呈死灰的李二躺在木板上,唐子禾目光一凝,来不及跟秦堪打招呼,取出随身银针当即刺入李二胸前脖颈等好几处穴道,翻过身来仔细查看了李二的伤口,唐子禾微惊,立马取出一瓶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

接过秦堪递来的箭矢,唐子禾凑在鼻前闻了闻,黛眉微微皱起,语气清冷道:“这是西域曼罗花的汁液和一种名叫乌头的蛇毒混合而成的毒药,中者见血封喉,我幼时随爷爷出诊时见过一例,我若晚来片刻,此人必死无疑,若你将他送到别的大夫那里,他也必死无疑。”

秦堪和身边侍卫们不由大松了口气,面面相觑时彼此一脸庆幸和后怕。

“幸好你恰在京师,李二命不该绝。”秦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处理好李二的伤口,众人小心将李二抬出去,厢房内只剩秦堪和唐子禾。

独处静室,唐子禾清冷的表情忽然充满了焦虑,主动拉过秦堪的手,在他身上四下摸索,担忧地道:“你没受伤吧?仔细找找,这毒药非同小可,擦破皮都是生死大事……”

第一次见到她紧张的神色,秦堪心中一暖,忽然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没事,身边的侍卫都是经历过生死的杀才,他们把我保护得很周密。”

唐子禾吁出一口气,神情并未见缓和,语气比刚才更冰冷:“对方竟对你痛下杀手,朝争已激烈到这般程度了么?”

秦堪苦笑道:“因为我挡了别人的财路,俗话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对我下手自是理所当然,怪只怪我疏忽大意,没想到他们如此迫不及待要我的命。”

唐子禾眸子里露出明悟:“造船出海之事?”

秦堪笑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说你是为了我而来京师,不算我自作多情吧?”

唐子禾定定看着他,低声道:“我已去天津看过了……”

秦堪眨眨眼:“当初天津官衙内说的话,我没骗你吧?三五年内,天津必有翻天覆地之变……”

唐子禾如梦呓般呢喃:“对,你说过的话已做到了,它已不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土城,它正汇聚着大江南北的商贾和百姓,它的城池扩建了好几倍,它是渤海湾里最璀璨的一颗明珠,秦堪,是你让这颗明珠绽放光华。”

抬头注视着这张熟悉的脸,唐子禾深深道:“如今我已不问江山鼎重几何,更无法分辨世间是非黑白,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看到了天津城的百姓富足安逸,看到了天津城的官员温和有礼,这座小城里再无不平事,秦堪,于公于私,我相信你就是真理,你就算手举屠刀,亦怀有一颗悲悯的佛心……”

说着唐子禾俏脸渐渐浮现久违的凶煞之气,一如当年那位万马军中号令四方的女将军。

“秦堪,不管是天津城还是开海禁,你坚持的东西便是我誓死捍卫的东西!”

…………

唐子禾杀气腾腾地离开了,像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屠户闯进清晨的薄雾里,倒拎着杀猪刀寻找下手的对象,优雅与粗鄙共存,娇柔与泼辣齐飞的背影,令秦堪神恍间仿佛和杜嫣影子合在一起。

秦堪忽然感到有些不妙,他似乎永远没瞧清过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柔柔弱弱的,可是她这两年干出来的事绝对是胸脯上一巴掌宽护心毛的纯汉子,这女人若娶回家去,和杜嫣那位女霸王生活在一起,一个拳脚开山裂石,一个下毒无影无形,稍不小心便是鸡犬不留的下场,秦公爷夹在中间的日子……

秦堪抿了抿嘴,忽然有了一种刚才怎么没被刺死的遗憾……(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大索京师

刺杀当朝国公兼锦衣卫指挥使,这是一件惊天大事,以秦堪如今在朝堂和皇帝心中的分量来说,丝毫不亚于当初马文升被刺事件。

众所周知,大明自立国以来鲜少发生刺杀国公之事,更何况这位国公执掌着大明最暴力的锦衣卫,通常情况下来说,一般只有秦堪下令刺杀别人的份,现在居然反被人刺到自己头上,秦公爷实在有点接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

秦堪也终于深深体会到文官们的价值观,利益这东西和自己的女人一样,旁人是碰不得的,碰了就是你死我活的结果,从保值的角度来说,或许利益比女人更重要,毕竟利益恒久远,而女人的保鲜期差不多只有一二十年,以这种逻辑来看,秦堪或许可以偷偷睡了文官们的老婆,但绝对不能碰文官们的利益,当然,这只是理论上,主观来说,秦堪最好也不要碰文官们的老婆。

…………

锦衣卫指挥使被刺震惊京师,最震惊的莫过于京师上万名锦衣卫所属,当昏迷不醒的内城千户李二被抬进北镇抚司时,所有人的脸上仿佛被重重扇了一记耳光似的,火辣辣的痛。一个以残忍冷酷著称于世的铁血部门,最大的头头竟被歹人当街刺杀,天理王法何在?锦衣卫颜面何存?

唐子禾离开后不久,京师内所有锦衣卫千户全部聚集秦堪的厢房门外,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后。众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没有一句表态,但脸上杀机密布。

秦堪遇刺的当天,锦衣卫万人出动,京师电闪雷鸣。

无数市井泼皮闲汉被拿进诏狱,各市各坊千户百户疯了似的向城中的城狐社鼠们拷问刺客消息,许多熬不住苦刑的闲汉们在诏狱内一命呜呼,尸首趁夜被抬出城,草草往城外乱葬岗一扔。

今日的锦衣卫。在秦堪的默许下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风声鹤唳的人们惊恐地发现,原来这几年几乎可以拿文明执法衙门流动红旗的锦衣卫,它的本质终究还是暴力的,只不过它的首领一直习惯于用道理说话。他信奉“真理是吵出来的”。能斯文一点便尽量斯文一点。

然而一旦敌人不打算跟他讲道理。妄图用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解决争执,秦堪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连佛家禅宗都难免用“棒喝”这么暴力的法子教徒弟。秦公爷又怎会是吃素的?

秦堪被刺当日,整个京师城被惊怒交加的锦衣卫犁地似的犁了好几遍,拿进诏狱拷问的闲汉足足数百人,刺客虽没拿到,但京师扫黄打黑却效果斐然,至于在京师活动的江湖好汉们则莫名其妙倒了大霉,不论是“铁掌震神州”还是“云中鹞子”,但凡被锦衣卫发现,不分青红皂白当即一拥而上放倒,冤不冤枉进了诏狱再说……

随着宁国公被刺一事,京师的气氛徒然紧张起来,整整闹腾了一晚,锦衣卫将京师折腾得鸡飞狗跳。

第二日早朝,百官聚集承天门等待宫门开启,因昨日锦衣卫大索京师一事,今日文官们憋足了劲,誓要将秦堪拉下马。

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承天门的广场上已被宦官们清扫过一遍,文官们站在满地水渍的宫门前,如石雕木塑一般静立不动,眼中酝酿着风暴般的深沉杀机,凛冽的寒风不断肆虐吹拂而过,不少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一串鼻涕泡儿如水晶宫灯似的蜿蜒流下,使劲一吸溜,鼻涕被吸回去,然后……眼中继续喷着杀机。

寅时一刻,宫门开启,大臣们精神一振,各自整了整官袍,按品阶列好朝班,正待鱼贯而入之时,宫门的缝隙里窜出一名穿着绛紫袍服的太监,太监扬了扬手中拂尘,眼皮抬也不抬,不阴不阳地道:“陛下龙体有恙,罢朝一日,诸臣各自回衙署理事,不得怠政。”

大臣们愕然互视,接着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这昏君自己罢朝,却有脸要他们不得怠政,若不是宫门不让进,大臣们非得跑去太庙前嚎两嗓子“先帝啊”……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太监嘿嘿笑了两声,继续道:“陛下还说了,眼瞅着离年关只有两三日,恰好陛下龙体微恙,无心国事,索性便从今日起休沐了吧,诸臣回衙将差事交办妥当,上元节过后再恢复上朝,期间若逢大事,悉由内阁和司礼监而决。”

扑通!

一声闷响,终于有大臣面朝太庙方向跪下,提起一口丹田气,扯着嗓子便嚎起来。

“先帝——”

“别,别瞎嚷嚷……”太监笑眯眯地弓着腰伸手摆了两下,像掐住了一只正在打鸣的公鸡的脖子:“陛下年初一才会去太庙祭祖拜天,您现在跪得太早了,甭管对先帝有多少心里话儿,年初一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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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龙体确实有恙,昨日金殿浑身抽抽不算什么,他最大的病是犯贱。

大臣们还围在承天门前不肯散去,想进太庙跟先帝聊聊天诉诉苦的时候,朱厚照却从西华池畔的豹房悄悄离开,一身店小二伙计装扮,肩头搭着一块脏兮兮的白巾,嘴里嗯嗯啊啊哼着小调儿,身后却不远不近缀着数十名神情紧张的禁宫侍卫,一个店小二配上如此豪华阵容,令人神经错乱。

熟悉的西城小酒肆里,布衣钗裙的刘良女已摆开了摊子,眼下时辰尚早,酒肆里本无客人,今日一大早却已有一位华衣公子坐在里面。

华衣公子已与刘良女有过数面之缘。刘良女对他并不陌生,她知道这位公子与自家酒肆的小二朱寿是熟人,……或许朱寿也并不叫朱寿,月前朝廷平定宁王之乱,王师凯旋回朝,那位高高骑在马上,享受万众欢呼的少年威严天子,与她店里那个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见人便点头哈腰的店伙计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那日刘良女躲在欢呼的人群里。惊愕地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当今皇帝。那一夜,刘良女辗转无眠。

朱厚照走进酒肆时第一眼便看见坐在桌边独自喝酒的秦堪,于是眼睛一亮,贼兮兮地朝刘良女嘿嘿笑了两声。指着秦堪小声道:“姑娘。我有个熟客在那边。我去与他聊几句再来做活儿……”

刘良女朝秦堪的背影瞟了一眼,那日王师入城,这位华衣公子当时穿着蟒袍陪在圣驾一侧。显然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若换了寻常百姓女子,知悉朱厚照和秦堪身份的那一刻恐怕已磕头如捣蒜,然而刘良女的态度却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一介贫寒女子,靠自己的双手挣得温饱,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无畏亦无惧,哪怕贵如皇帝站在她面前,只要他说他是朱寿,她便当他是朱寿。

不得不说,朱厚照看女人的眼光确实比当皇帝强多了,他的一生吃喝玩乐谈恋爱,任哪一件事做出来都比当皇帝专业。

朱厚照嘿嘿笑着走到秦堪面前,道:“想喝什么,我请你。”

秦堪不假思索道:“我想喝烧刀子,越烈越好。”

朱厚照笑脸有点僵:“小店没有烧刀子。”

“好吧,我是个很随和的人,来一壶竹叶青也行。唐诗有云:‘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搭上二两猪头肉,味道想必是极好的。”

“没有竹叶青。”

“那就来一壶琥珀酒,唐诗又有云:‘北堂珍重琥珀酒,庭前列肆茱萸席’,搭上二两猪头肉,味道亦是极好的。”

“没有琥珀酒。”

“那么,文君酒?唐诗还有云:‘始酌文君酒,新吹弄玉箫’,当然,酒后吹箫这种事我们不提倡,但若搭上二两猪头肉还是极好的……”

朱厚照目光有些不善了:“小店没有文君酒!”

“柏叶酒?”

“没有!”

“芳春酒?”

“没有!”

“桂酒,蜜酒,杜康酒?”

“也没有!”

秦堪索然叹息:“什么都没有居然敢开店,这世道怎么了……”

朱厚照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今儿是来砸场子的吧?”

秦堪眨眨眼:“猪头肉总有吧?”

“这个倒是有。”

秦堪笑了:“那就二两猪头肉,不要酒,其实我戒酒已半个月了。”

…………

…………

“昨日听宫里太监说,你在闹市被刺,瞧你的样子应该毫发无伤,刺客拿住了吗?”

“刺客自尽了,今日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为了缉拿刺客同党,锦衣卫昨日在京师闹出了一点动静……”秦堪有点心虚,他知道昨日闹的可不止“一点动静”。

“这个我已知道了,今日早朝那些大臣们正打算拿这事做借口针对你呢,造船出海违祖制在前,锦衣卫大索京师在后,这次大臣们可没打算放过你,幸好我天纵英才,猜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索性将朝会停了,让他们想告状都找不着地方。”

秦堪拱拱手:“多谢陛下为臣周全一二。”

朱厚照得意地笑了笑,随即脸色微沉下来:“秦堪,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件事从根子上来说,还是造船出海一事,我顶多只能拖住半个月,明年上元节一过,皇宫恢复朝会,你若还想不出法子把这件事妥当处置,恐怕新年的第一次朝会会很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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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

好基友上山打老虎的老书《士子风流》顺利完本之后,新书《公子风流》业已上架,书已肥了,可以宰了。。。这厮左一个风流右一个风流,可见生活里的他多么苦闷,新书内容多么闷骚,诸君何妨一赏?(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九章 因势而合(上)

朱厚照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颓然,作为一个皇帝,这话无疑很没出息,从来只听说过臣子畏君如虎,至不济也该是君臣一团和气,到了他正德朝,说话行事却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着朝臣,他不怕得罪大臣,然而也不愿得罪大臣。

“不怕”与“不愿”两个字眼,往往透露出心中的许多秘密,忌恨,畏惧,甚至是打碎一切的冲动,唯他自知。

好虎架不住狼多,皇帝也架不住群臣嘴多,朱厚照登基三年多,秦堪明显觉得这位原本阳光开朗的少年郎已显出了疲态,以往因为无知才无畏,然而渐渐知道这个名义上属于他的江山里,文官们的势力有多大之后,他终于有了顾忌,有了畏惧。

秦堪深深看着他,道:“陛下,咱们咬牙撑过这一关,只要过了这一关,陛下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朱厚照强笑几声:“过了这一关又怎样?文官们还是趾高气昂,我还是小心翼翼。”

秦堪意味深长地道:“那可不一定,陛下,从古至今,钱这个东西还是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的,陛下的内库若年年丰盈,很多时候根本不必看大臣的脸色,如今大臣们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是因为很多人也看清了未来朝堂格局的改变,君臣攻守之势行将易位,促使这些变化的最大原因,一则因权,二则因钱。”

朱厚照似懂非懂,以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确实只能摆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秦堪很想举个例子让他彻底明白钱有多重要,按正常历史的数十年以后,明朝有位年号为万历的奇葩皇帝,有一年日本进犯朝鲜,朝鲜国主派人至宗主国求救,当时万历已二十多年没上朝了,因朝鲜求救一事破天荒召开朝会,问政于群臣。群臣当然不答应,开玩笑,说是藩属国。但大家根本不太熟好不好。这年头说起打仗,兵员,粮草,军械。运输。战后抚恤……哪一样不要钱?国库怎会拿得出如此庞大的一笔开支?

万历自己也没想到。潜水二十多年没冒泡儿,好不容易出现一次大家却这么不给他面子,万历出离愤怒了。硬邦邦扔下一句很欠抽的话,不就是钱么?本皇上如今穷得只剩钱了,这笔军费朕来出!

万历这句话可不是气话,他真的很富裕,之所以说他是奇葩,是因为这家伙除了创下四十多年不上朝的昏君记录外,还有一个非常呆萌的优点,那就是喜欢攒钱,大抵是当时张居正太过强势,万历这个皇帝当得很没有安全感,于是对钱财产生了狂热的爱好,所以皇帝当得不像皇帝,反而像个身怀巨款的大老板,托了张居正变法的福,皇宫内库那些年也富得流油。

所以万老板一拍胸脯说一应军费由内帑开支,下面反对的大臣们顿时没了声音,于是轰轰烈烈的抗倭援朝之战开始了,事实证明万历的选择并没错,这一战终于将日本撵回本土,而大明宗主国也充分争取到了藩国民心,此后三百多年,甚至一直到清朝灭亡,朝鲜国还非常固执地坚持使用明朝最后一位皇帝的年号。

这件事便是大明历史上非常著名的经济影响政治的例子,万历手里有银子,才有这个底气跟群臣叫板,哪怕满朝皆是反对声,他也能以一种吾独往矣的强硬姿态将他的意志贯彻到底。

秦堪目前要做的也是这件事。不管是皇帝有钱还是国库有钱,对整个国家来说,终归不是坏事。只可惜朱厚照没听懂他的深意,而秦堪实在也不方便将几十年后的事情拿出来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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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内城,大学士梁储府上。

梁储不算坏人,非但不坏,他在士林里甚至有着极佳的清名,否则当初刘健谢迁致仕之后,朝廷补任梁储为大学士,朝堂基本没有半点反对的声音,但凡清誉稍有污点的人断然不会这般无风无浪当上大学士的。

但是梁储这种人也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他的名声,他的名声太好了,不知道他年轻时有没有被姑娘发过好人卡,临老到了晚年,倒是收到了无数的好人卡,久而久之自己也觉得自己果然是好人,所谓正邪不两立,既然是好人,当然要与坏人不共戴天,比如秦堪这种坏人。

此刻坐在梁府前堂的还有还几位大臣。

为首者白面长须,生相颇为富态,若非穿上官袍,看起来就像一位和气生财的胖老板。

这位憨态可掬的胖子姓曹,名元,成化十一年二甲进士,累进工部主事,右副都御史兼甘肃巡抚,刘瑾当政之时曹元眼疾手快,抱上了刘瑾的粗大腿,官升兵部右侍郎兼督团营,刘瑾伏诛之后,按说曹元本该倒霉了,可这人手眼通天,魄力非凡,当即散尽家财打通关节,又第一个站出来连上几道痛斥奸宦的奏疏,其大意无非是权奸如何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他又是如何的身在曹营忍辱负重,得亏刘瑾没二大爷,不然看我怎样对他二大爷没羞没臊云云,总之奏疏内容很黄很暴力。

不得不说曹元这人真有几分聪明劲儿,他写完奏疏后首先发往的不是内阁,而是国子监,满篇痛骂权奸的奏疏裹挟着一股深深的忧国忧民忍辱负重味道,引来国子监无数不明真相傻学生们轰然叫好,曹元在士林中的清名也扶摇直上,到了这会儿,朝堂里就算有人想把他办成阉党也根本没法下手了。

于是在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中,曹元居然非常意外地存活下来,非但没被一刀砍了,连官职都没有变动,稳稳当当如定海神针。

国子监的傻学生不明真相,但梁储身为大学士,当然知道曹元是个什么货色,按说曹元这种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进梁府的门,然而今日曹元却还是坐在梁府的前堂内,正合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因为他们都有着同样的敌人,为了对付这个敌人,梁储捏着鼻子忍着恶心让曹元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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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章 因势而合(下)

曹元在梁府的前堂内坐得很端正,肥肥的脸上永远带着憨厚可掬的笑容,令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在他脸上狠狠踩一脚他也不会生气的错觉。

梁储冷眼看着曹元,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和蔼憨厚的胖子绝不是善类,这些年一门心思向上钻营,抱上刘瑾的大腿后更是变本加厉,得势之后的小人嘴脸一览无遗,许多曾经与他有过间隙的大臣流放加害,甚至连朝堂站错了队这么严重的事情,他都可以败中求胜抓住一线生机,稳如磐石屹然不倒,这家伙岂止是朝堂常青树,简直是万年不倒翁了。

小啜了一口茶,梁储端着大学士的架子,淡淡瞥了曹元一眼,道:“曹大人……”

曹元急忙道:“梁公可直呼下官表字以贞。”

梁储又瞥了他一眼,目光讥诮而不屑。

官场中人以上对下称呼表字是为了表示亲切和彰显资历,可是曹元这种货色严格说来比秦堪好不到哪里去,梁储根本没打算对他太亲切,大家根本不太熟,而且梁储也根本不想跟他太熟,还是保持纯洁的同僚关系比较好。

没理会曹元的示好,梁储仍固执地采取了一种很疏忽的称呼:“曹大人,老夫不想与你绕圈子,昨日闹市刺杀秦堪,可是你所指使?”

曹元一呆,急忙指天发誓:“梁公冤枉下官了,下官区区一个兵部侍郎,哪有胆子敢刺杀当朝国公。纵然对秦堪这厮再痛恨,如此目无王法之事下官是断然不敢做的。”

梁储冷笑:“你是不敢做,但你后面那些人也不敢做么?老夫虽年迈,但眼不瞎耳不聋,老夫针对秦堪是为国朝除贼,荡靖天地正气,你们敢拍着胸脯说是和老夫一样的目的?三年前浙江布政使因绍兴织工一案被秦堪推下,新任浙江布政使古潭是你们在背后使力推上去的吧?除此之外,还有福建布政使刘清松,宁波知府。宁波卫指挥使。台州知府,泉州知府,福宁卫指挥使……”

看着冷汗潸潸的曹元,梁储脸上的笑容更冷了:“我大明这些临海城池和卫所。皆被你等渗透得入骨三分。难怪沿海那些铜臭商贾无视大明祖宗律法。造船扬帆,与藩国私通贸易百无禁忌,有这些衙门和卫所军队保驾护航。更有你等这些二品三品京官大员遥相呼应,想必你等如今已是钱财满仓,富可敌国了吧?”

“现在多出一个秦堪要抢这海运的巨利,秦堪一人抢夺这份巨利倒也罢了,毕竟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又掌着锦衣卫,偏偏秦堪这人不识趣,不仅将两京的勋贵拉绑在一起,而且更有可能开我大明百年海禁,海禁一开,全民皆可出海,尔等不能再一家独大,所以你们忍不下去了,于是打着有违祖制的旗号欲将他除之而后快,曹大人,老夫老眼昏花,这番妄自揣度之言,不知然否?”

曹元听完这番话,肥肥的老脸勃然变色,冷汗愈发滚滚而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话教他怎么回?梁储仿佛将他和他背后那个派系的用心全看透了,私下出海贸易这种事本就是犯了忌讳,半个字都不能提的,梁储却很不讲究地一言戳穿,曹元死也不能承认,否则不仅官员的体面全失,而且之前针对秦堪的一切全是在打自己的脸了。

前堂内气氛很尴尬,曹元脸上憨厚的笑容已比哭还难看,擦了把额头的汗,再忐忑地看了看梁储无悲无喜的脸色,曹元咬了咬牙,终于道:“梁公,所谓殊途同归,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秦堪铲除,秦堪此子虽年轻,但手段毒辣,性子奸诈,如今在陛下的庇护下已渐成气候,从他当初诛辽东李杲开始,到后来练五百少年兵,量产佛朗机炮,再到如今力主开海禁,足可见此子心怀异志,常有离经叛道之举,梁公,做人离经叛道犹可恕,然则施之国策,离经叛道却是灭国之道,下官窃以为,秦堪之祸,远迈刘瑾……”

梁储神情微变,抚须闭目不语。

见梁储神色似有所动,曹元趁热打铁道:“梁公,且不提秦堪此人如何,再说他这次私自造船出海之举,看似为了自己和陛下内库的私利,实则却为开海禁埋下伏笔,大明海疆万里,多几个人赚银子无伤大雅,可若里面混进来一个故意搞乱规矩之人,规矩若坏了,教大家如何自处?”

“更何况……秦堪这次还将两京勋贵拉绑在一起,梁公,这可不是好苗头,将来勋贵们利益相同,进退皆拧成了一股绳,朝堂上形成的势力不容小觑,我大明立国百余年,皆是皇帝与文官共治天下的格局,这次若让秦堪得了逞,勋贵们得了势,未来我大明朝堂之上,陛下,太监,文官,武将,再加上这些勋贵,那时我等文官说出来的话,还有人听得到吗?”

神情一直淡然的梁储听完这番话后,花白的眉梢微微跳动,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梁储是清官,他从未参与过勾结商人出海牟利之事,但他也是文官,文官必须站在文官的立场上。

前堂再次沉默,梁储垂头品啜着茶水,一言不发地盯着雾气缭绕的茶盏呆呆出神。

曹元说完了该说的话,肥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熟悉的憨厚笑容,像一株无害环保无农药的白胖萝卜,静静地坐在下首,眯着眼睛打量手中的茶盏儿,仿佛在欣赏一尊绝世的艺术品。

前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梁储脸颊忽然抽了两下,枯槁的老脸绽放出曹元进门后的第一缕笑容。

“以贞啊,尝尝老夫府上的茶,这是今年的清明雀舌,陛下上月差人赏赐下来的,入口鲜爽回甘,令人心旷神怡……”

曹元大喜,急忙站起来躬身道:“梁公的茶一定甘美香醇之极,下官能品此茶,三生有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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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派系,不论为人品性,两股强大的文官力量终于形成了联盟。

朱厚照罢朝的第四日正是大年初一,皇宫钟鼓齐鸣,京师凡四品以上官员和公侯勋贵皆着梁冠朝服入宫,与皇帝一同入太庙祭祖告天。

一应仪仗幡旗在太庙周围浩浩荡荡铺展开来,朱厚照身着金黄龙袍,头戴金丝翼龙冠,正襟跪在太庙前,下面近千官员三跪九拜,神情虔诚。礼部尚书张升一篇冗长华丽的告天祭文才念到一半,仪式忽然发生了变故。

一名内宫禁卫急匆匆跑到太庙前广场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奏禀了一个消息。

天津府推官王政德因反对天津东港造船耗费民脂,徒增民负,与知府严嵩有过几次争吵,年关前王政德见东港造船工匠仍在辛苦劳作,一怒之下当众鞭打东港管事官员,谁知就在除夕之夜,王政德竟无故暴毙家中。

朱厚照和文武百官正在祭祖告天,如此庄严的场合,竟无端冒出一名禁卫说出如此惊天消息,也不知这禁卫怎么跑进戒备森严的太庙广场,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说出如此大煞风景的消息。

朱厚照和大臣们的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大明的推官千千万,死了一个小小的推官根本没资格上达天听,更不可能在祭祖告天的当口捅出来,这件事背后无疑有一双无形的大手默默推动,操控。

太庙之前无小事,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说出来的事,绝不能轻描淡写揭过去,朱厚照都没资格弹压下去。

广场上一片吓人的死寂,朱厚照怔怔站在太庙门前,只觉手脚冰凉,而下面的大臣们却一言不发,沉默地盯着朱厚照的背影,一种压抑许久即将爆发的杀机在广场四周萦绕。

沉默中,文官们终于发动了。

右都御史屠滽忽然站出朝班,迎着广场上呼啸的寒风,直视朱厚照的背影厉声喝道:“陛下,造船出海违我祖制,如今已闹出了人命,列祖列宗在前,陛下还不肯悔悟么?”

轰!

数百名文官动作划一朝朱厚照跪下,异口同声道:“臣请陛下惩治元凶,遣散工匠,毁船撤司,维护祖制!”

“永乐年郑和七下西洋,徒耗民脂愈亿,于国无丝毫益处,百年前的教训,陛下不见史册骂名乎?”

“国贼秦堪,恃宠而骄,竟献谄言误君,坏我大明百年社稷,其祸之甚,远迈刘瑾,此而不诛,乾坤焉存?”

一声声带着浓烈杀意的高呼,在太庙广场上回荡不休。

朱厚照脸色发白,求救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在秦堪的身上。

秦堪面无表情地站在朝班中,听着四周阵阵喊杀声,却垂着头不发一语,目光愈见冷冽。

见朱厚照不说话,屠滽又向前跨了一步,冷喝道:“请陛下速做决断!”

群臣齐声附和:“请陛下速做决断!”

朱厚照浑身一颤,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神情慌张道:“朕,朕……”

说着朱厚照忽然两眼翻白,浑身开始了熟悉的抽抽,还没来得及摆出眼歪嘴斜的恶心模样,屠滽猛地喝道:“陛下请别再做这种小儿幼稚之举,请陛下速做决断,莫使列祖列宗百年基业毁于佞臣之手!”(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一章 京师暗战(上)

太庙广场四周罡风凛冽,杀意四溢如黑云压城。

文官们睁着血红的眸子,像一群饥饿无比的狼蠢蠢欲动,锁定了猎物直欲将他撕裂咬碎,挫骨扬灰。

朱厚照慌了,仿佛历史在不断重演,今日此情此景,与当初内外廷联手绞杀内宫八虎时何其相似,那时秦堪以一己之力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可今日呢?

一道道满带杀意的目光注视着秦堪,秦堪站在人群里丝毫不为所动,如老僧入定,不悲不喜。

大明的官场斗争永远由小而见大,一个小小推官的死并不足为道,这种人的名字官职平时甚至根本连入京中大佬们耳朵的资格都没有,然而一旦有心人要针对政敌,这个小小推官便成了大佬们手中一颗非常重要的棋子,推官死了自然跟知府脱不了关系,知府的任命自然跟举荐人脱不了关系,一环套一环下来,一个小小推官的死经过士林舆论的炒作,将当朝国公秦堪拉下马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朱厚照浑身瑟瑟发抖,心中惊怒交加,他粗心,单纯,大大咧咧,但并不傻,天津府推官怎么死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是个酝酿已久的阴谋,阴谋直指秦堪。

目光看向秦堪,人群里,面对千夫所指。秦堪的眼睛仍如往常一般明亮清澈,无垢无尘,二人目光在喧嚣的喊杀声中相遇,秦堪居然无声地朝朱厚照笑了笑,然后不易察觉地朝他点点头。

相交多年的朋友。彼此早已能看懂对方的任何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朱厚照咬了咬牙,朝身旁有些不安的司礼监掌印张永使了个眼色,张永会意,顿时胆气一壮,向前跨了一步,冷喝道:“诸臣工肃静!太庙乃祖宗安寝之地,岂容尔等喧闹!禁宫殿前武士何在?再有喧闹者一律拿下,罢其官职交有司论处。”

这声冷喝终于令吵闹不休的大臣们统一闭上嘴,人人带着一脸不甘。杀气腾腾地瞪视着秦堪。

朱厚照拂了拂袍袖。冷冷道:“诸卿的意思朕已明白,内阁传朕旨意,将天津知府严嵩革职,锁拿进京。交东厂审问……”

“陛下……”屠滽站出来再次打断了朱厚照。

朱厚照气得重重一跺脚:“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这总行了吧?”

群臣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同时纷纷不怀善意地瞥了秦堪一眼。

一件案子交给哪个衙门审问。这里面学问可大了,众所周知,东厂和锦衣卫早已不复当年弘治时期剑拔弩张的情形,如今的厂卫关系好得蜜里调油,简直可谓基情四射你跳我也跳,东厂督公戴义更是秦堪亲手提拔上来的,严嵩若交给东厂审问,其性质等于打瞌睡送枕头,那严嵩进了诏狱,指不定养得多么白白胖胖呢。

但是将严嵩交给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结果便大不相同了,如果把厂卫比喻成狗的话,显然三司不是这条狗的地盘,早被文官们尿过了,严嵩进了刑部大堂,没罪也得认下几桩大逆不道来,满朝皆知严嵩是秦堪的头号走狗,严嵩倒了,还怕不能轻松将秦堪拉下马?

正德四年第一天的太庙祭祖,终于在漫天杀意的气氛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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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生死相搏,并未影响民间的欢乐,年节的气氛在京师城中蔓延洋溢,四处可闻零星的炮仗声,孩子们举着纸糊的大红灯笼满街乱跑,笑着闹着,闹得过分了,看不过眼的大人们冲上前打几下,孩子刚咧开大嘴哭了两声,一块平日吃不到的糕点恰到好处塞入嘴中,孩子含着眼泪又笑开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安宁。

入夜,寒风刺骨,厚厚的积雪将黑夜照映得如同白昼,寂静无人的街上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年节的欢乐气氛仿佛也被寒风吹散了少许。

京师北城一户破败的巷道人家里亮着灯,小院的柴扉被寒风吹得吱吱作响,屋子里昏黄的油灯也随之摇曳起舞。

屋子很简陋,一张通炕,一张木桌,几把椅子,桌上几碟冰凉的小菜,却摆着三四坛烈酒。

四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凑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一人捧着一个酒坛无声地牛饮,烈酒入喉的咕咚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

一名额角长了一道长疤的汉子放下酒坛,长长呼了一口气,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今儿都年初一了,坊间有消息说今日早晨那些大官们在太庙前当着皇帝小儿的面,将姓秦的狗贼逼得无路可退,连他最忠心的狗腿子严嵩也被拿下解送入京,眼瞅着秦堪就这几天该倒了,咱们窝在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整日里不是吃便是睡,连去窑子开开荤都不行……”

另一名黑脸汉子沉下脸冷冷道:“风声还没过去,多躲几日终归没错的,你可别忘了咱们干过什么勾当,天子脚下刺杀当朝国公,这可不仅是玩自己的命,还是玩咱们九族亲人的命,老五老六失了手,被逼得当场自尽,咱们命好跑远了,可如今城中锦衣卫和东厂可没放过咱们,稍一露头便是被拿下狱的下场。”

刀疤脸嗤笑道:“世人皆畏厂卫如虎,咱们兄弟窝在他们眼皮底下好些天了,不也照样活得全须全尾么?出去逛逛窑子找个粉头乐呵一下有什么打紧。”

黑脸汉子怒道:“老二你收敛一点!厂卫岂是浪得虚名?若非他们不懂江湖门道,再加上老五老六抹了脖子没漏半点口风。你以为咱们今日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喝酒吃菜?早被厂卫顺藤摸瓜寻上门来一锅端了。”

刀疤脸冷哼道:“姓秦的眼看要倒了,他这一倒,朝中不知多少人都跟着倒霉,兵部曹大人说了,姓秦的一倒便是百无禁忌,从此朝堂便是那些大人们的天下,咱们兄弟为曹大人卖命,或许也会送咱们一个官身,老子且再忍几日,等着看秦堪怎生倒台。落翅的凤凰不如鸡。又所谓风水轮流转,听说秦家两位夫人和内院两个双生子丫鬟生得绝色倾城,老子说不得去他家尝尝味道……”

说着刀疤脸两眼放光,露出极度淫邪之色。

其余几人显然也不是善类。纷纷两眼放光。

黑脸汉子犹豫了一下。道:“咱们窝在这里再忍三日。三日之内姓秦的必倒,那时大哥带你们去京师最好的窑子,叫最美的粉头。让你们住在里面好好玩几日。”

刀疤脸和其余二人乐呵呵地应了。

四人端起酒坛互敬了一番,仰脖便灌,喝完长长呼口气,感受一股暖流在胸中流淌,遍布四肢百骸。

门外忽然传来轻悄的脚步声,四人微惊,反手便抄起各自兵刃,屏声静气小心戒备。

脚步声的主人显然很有礼貌,走到破败的门口甚至轻轻敲了敲门,一道娇媚的女声飘进屋内。

“里面有人吗?外面天寒地冻,不知可否容小女子栖身一宿?”

屋内四人愈发惊悚,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彼此都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老大黑脸汉子眼中杀机一闪,默不出声但手中刀已劈出!

破败的门扉被钢刀劈得碎木乱溅,四条人影先后抢出门来落在院子里。

洁白的雪地上,一道孤单而袅娜的身影站在四人围伺的圈子正中,如一朵孤傲的白莲,在冷月中独自绽放光华。

只见女子一袭黑衣,脸上蒙了一层黑巾看不清模样,单只看她那窈窕身影便能令无数男人口干舌燥,心动不已了。

围住女子的四人警惕地四下张望,确定了四周没有埋伏,只有女子一人之后,四人的心同时下沉。

不是猛龙不过江,这女子敢孤身一人找上门来,要么是这女人是傻子,主动送肉饲狼,要么是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们这几号货色,一手翻覆间便能将他们收拾了。

四人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至少颇有自知之明,扪心自问一下,觉得自己这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模样,但凡女人眼睛没瞎的话应该不会瞧上他们,那么眼前这个女人显然是来者不善了。

久经江湖风浪的四人眼里可没有男女之分,这种时候装绅士就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了。

一句盘海底的江湖话都没说,黑脸汉子闷不出声,手里却挽出几朵绚丽的刀花儿,一道雪白的匹练无情向女子斩去。

女子咯咯一笑,不慌不忙往后退了一步,纤手轻抬之间,一支闪烁着冷幽寒光的利箭从袖中射出,一声闷哼之后,黑脸汉子挥出的那道刀光离女子不足一尺便戛然而止,钢刀落地,黑脸汉子痛得额头冷汗直冒,右手手腕却已被利箭射穿。

“你们真粗鲁,小女子只想借宿一晚,诸位好汉不答应也就罢了,为何如此不懂怜香惜玉,一个照面便打打杀杀呢……”

其余三人见大哥吃了亏,不由大怒,扬刀便待朝女子劈去,接着三人面色大变,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全身失去了力气,别说抬手,连刀都握不住,锵锵几声脆响,三人的刀已掉落在地。

四人脸色愈发苍白,脸上浮出一抹绝望。

果然不是猛龙不过江,仅仅一个照面,久经江湖风浪的他们竟全部着了道儿。

“这位……女英雄,我们四人自问与你无怨无仇,不知女英雄何故如此?”黑脸汉子捂着受伤的手腕咬牙问道。

女子依然笑得艳若桃花,可语气却带着几分比冰雪还冷的寒意。

“无怨无仇?咱们结的仇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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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京师暗战(下)

刀俎在夜色里绽发寒光,鱼肉在雪地里奄奄待宰。

四人像四条死鱼瘫软在雪地里,绝望地注视着蒙面黑巾外露出的一双冰冷的眸子。

唐子禾的声音很遥远,如同地狱黄泉里飘出来。

“我知道你们是谁,北直隶文安县刘氏兄弟曾经聚众为盗,霸占官道山林近百里方圆,洗劫过往行客商旅,后来刘氏兄弟被杀,手下近二千响马一哄而散,各自谋生,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曾经便是刘氏兄弟的余孽,对吗?刘氏已死了近两年,你们倒真有出息,不仅干起了老本行,连刺客的活儿都接了,不但如此,居然敢刺杀当朝国公,果真是亡命之徒,刘氏兄弟能有你们这样的好手下,想必定能含笑九泉……”

黑脸汉子愈发惊疑,颤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我们的底细如此清楚?”

唐子禾咯咯笑道:“当然和你们一样是江湖人,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江湖人自有江湖道,厂卫找不到你们,是因为他们不在江湖中,而我要找到你们,易如反掌。”

黑脸汉子忽然明白了什么,惊道:“你为秦堪而来?”

唐子禾叹道:“不然你以为我来请你们吃饭喝酒么?”

黑巾下的美眸忽然变得比刀更锋利,紧紧盯着黑脸汉子,唐子禾冷冷道:“我的脾气不大好,耐心更不好,所以我现在问什么话你们最好不假思索答出来,否则你们可就应了那句老话。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一旁瘫软在地久不出声的刀疤脸冷笑道:“用些江湖旁门伎俩把咱们兄弟放倒算什么本事!兄弟们栽便栽了,要杀便杀……”

刷!

一道雪白的刀光掠过,又飞快窜回唐子禾袖中,快得连她那柄刀刃是何模样都没看清,而刀疤脸的脖颈处却多了一条红线,红线越裂越大,嘶嘶往外喷着殷红的鲜血,血滴落在雪地上犹自冒着热气,刀疤脸瞋目裂眦瞪着唐子禾,身躯摇晃几下。重重扑倒在地气绝而亡。

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活着的三人惊呆了,傻傻注视着雪地上刀疤脸犹自垂死抽搐的身躯,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绝望笼罩心头。

雪与血交映,形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唐子禾捂嘴咯咯娇笑。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火气和杀意。仿佛地上死的那个人与她丝毫关系一般。

“都说女人喜欢骗人,可我却不一样,我从不骗人。早说过我耐心很不好,为何你们就是不信呢?”唐子禾喃喃自语,蛇一般阴毒的目光却已盯在另两名汉子身上:“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要留几句狠话,撑一撑自己的面子?没关系,说吧。”

两名汉子面如土色,互视一眼,讷讷道:“我……我……”

唐子禾轻叹:“如果说不出撑面子的狠话也不打紧的,现在我问你们,你们当街刺杀宁国公是受何人指使?”

看着战战兢兢脸色苍白的三人,唐子禾的笑容愈发妖魅:“虽然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兵部曹大人’这几个字,但我还是希望各位好汉再说一次,说详细一点,这样比较有诚意,你们觉得呢?”

一名汉子硬着头皮咬牙道:“这位女……英雄,既然同是江湖人,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咄咄逼人太甚……”

刷!

话没说完,唐子禾袖中忽然又掠出一抹冷幽的白光,仿若流星般在那名汉子脖颈处划过,汉子圆睁两眼静默片刻,鲜血很快从脖颈处喷洒而出,随即重重扑倒在地。

活着的两名汉子显然没想到这位艳若桃李的女子竟如此心狠手辣,拿他们当鸡鸭一般说宰便宰,二人看着血泊中的两具尸首,瘫软无力的身躯情不自禁剧烈颤抖起来。

连杀两人的唐子禾似乎也不大喜欢充斥在空气里的浓浓血腥味,皱眉捂鼻退后了一步,一双勾魂的美眸斜睨着二人,笑道:“忘了告诉你们,我问话的时候喜欢直接听答案,不喜欢听废话,有人若拿废话搪塞我,我只好切断他的脖子让他闭嘴了,好吧,咱们忘了刚才不愉快的一幕,重新开始我问你们答的游戏,命只有一条,你们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哦……”

活着的二人再也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心理压迫,终于崩溃了。

“我说!姑娘你问什么我说什么,求你别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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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四年正月初四,浓浓的年味仍在空气中弥漫,天下百姓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天津东港却有八艘战舰悄无声息地下了海,每艘战舰上列装四十二门新式佛朗机火炮,舰体外的木制隔板打开,黑幽幽的洞口里探出数十个散发着淡淡杀意的炮口,狰狞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尽管四面楚歌,秦堪的意志仍被下面忠心的属下矢志不渝地执行着,八艘战舰正奉秦堪的指令,穿过渤海海湾,向孤悬于海外的若干海岛驶去,它们的目标,将直指倭寇藏身的每一处岛屿,以狮子搏兔之势发起一轮轮毁灭性的轰击。

船帆在海面上林立摇曳,新募的水军将士穿着整齐的盔甲,列队站在船舷内侧,朝着岸上的官员和工匠们不停挥手。

直到舰队缓缓消失在海平线的另一头,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穿着官袍的严嵩这才回头身,怅然叹息一声,疲累地朝押解他的刑部差役摆了摆手:“走吧,本官随你们去京师……”

一旁静静站着锦衣卫的千户常凤。他是被秦堪派驻在天津督建造船的心腹,这一年多以来他与严嵩无论公事还是私交皆相处颇为愉快,此刻见严嵩竟被朝中小人构陷,常凤不由怒目圆睁,道:“严大人,京中那些杂碎不知大人用心,你何必理会他们?陛下下旨拿你进京亦是情非之举,今日就算你不进京,相信陛下也不会对你怎样,老子索性担了干系把押解你的这几个混蛋宰了。看那帮杂碎敢对老子怎样!”

说完常凤刷的一声抽出腰刀。身后十余名锦衣校尉也同时拔出了刀直指刑部那几名差役。

几名押解严嵩的刑部差役吓得两脚一软,差点给常凤跪下,带着哭腔道:“这位大人您息怒,咱们几个也是受刑部大人所使。京师里大大小小的朝争咱们也见得多了。这些年有冤案。也有罪有应得,但不管是非黑白,却不关咱们的事呀。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是吃皇粮当苦差的小喽罗,您杀了咱们也无济于事……”

严嵩微微一笑,摇摇手道:“常凤不得无理,他们也是上命所驱,身不由己,杀了他们又有何用?”

常凤急得一跺脚,道:“严大人,你若真被押去京师,进了刑部大狱,不知会遭多少罪,难道你甘心被整治得不成人样儿吗?”

严嵩笑道:“别忘了京师有秦公爷坐镇,有他在,必能保我周全,秦公爷……他是一个很奇特的人,虽然眼下四面楚歌,但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化解危噩……”

眼望着平静的海面,和东港一侧如火如荼的造船场景,严嵩语气渐渐加重,怆然道:“天下之大,为何却容不下一个胸怀坦荡抱负的人?强国富民,只差这一步了啊!”

…………

…………

京师皇宫。

司礼监仍坐落在宫中东面织造局一侧,红墙绿瓦的老房子显得分外破败,可它却左右着大明这个帝国大半的命运。

大清早,宫中园林传来啾啾鸟鸣,张永穿着蟒袍,踏着轻快的步子,颇有气势地走进了司礼监内,慢悠悠啜了一口小宦官奉上的香茗,惬意地舒了口气,坐在长炕上盘起腿,开始每日的奏疏批阅。

虽说是年节休沐之期,京中各大衙门皆已停摆,但司礼监却休息不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更休息不得,越是高位越是繁忙,忙得身不由己。

对张永来说,这或许便是幸福的烦恼吧。

最近的奏疏比较多,大臣们休沐在家显然也没闲着,从正月初一到今日,司礼监共收到近千份奏疏,奏疏的内容基本都是参劾,矛头直指向一个人,一个最受帝宠且权柄日重的人,秦堪。

看着满篇指责斥骂,张永不耐烦地合上,扔到一边,然后再打开一本,周而复始。

全是参劾,没有任何新意,这次文官们似乎吃了春药,不把秦堪弄死绝不罢休,严嵩已被锁拿,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刑部那些官员们这几日磨刀霍霍,满面狰狞地等待严嵩的到来,只要他进了刑部大狱,该招的不该招的,想让他招的,统统将会落在供纸上。

张永有些怅然,他察觉到这次秦堪的麻烦不小,而且看似已回天无力了。

张永终究不是刘瑾,他不像刘瑾那般寡情无义,曾经肩并肩的盟友如今眼看要被整治倒台,张永心中满不是滋味儿,大清早轻块的心情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却再也看不下去了。

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永正打算出去遛个弯儿,走到门口却迎面碰上一人,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戴义。

戴义堆着一脸和煦的笑容,与张永亲热地打了个招呼,张永笑着点点头,抬步便往外走,却不妨被戴义拉住,张永愕然瞧了他一眼,戴义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挥退了司礼监内侍侯的小宦官。

“张公公,有个事情奴婢得向您说一说……”

张永挑了挑稀疏的眉毛,淡淡道:“何事?”

“近日朝中文官群起而攻,内阁梁杨两位大学士装聋作哑,朝堂上喝骂撒泼吵个不休,那帮子文官越闹越不像话,张公公乃我大明内相,如此乱象您难道瞧得下去?”

张永皱起了眉,淡淡瞥了一眼戴义:“拐弯抹角的,你是想为秦公爷开脱奔走?”

戴义笑道:“奴婢哪有这个本事呀,秦公爷以往虽对奴婢关照颇多,但他终究是外臣,奴婢是内宦,再怎么亲热奴婢也觉着没在一条船上,更何况如今文官誓在必取秦公爷性命,秦公爷这条船似乎快沉了……”

“那你大清早的挑这事儿跟杂家说,到底何意?”

戴义呵呵笑道:“奴婢没别的意思,奴婢人轻言微,纵然想救秦公爷也没本事救,但张公公您不一样,您执掌大明内廷,一言而震天下,您若发句话……”

张永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道:“杂家若发句话,文官们顺便就连杂家一块儿收拾了,当初共抗刘瑾时秦公爷好歹多次帮杂家周全,杂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怎能不念着秦公爷的好?可是你别忘了当初内外廷合谋诛杀八虎时是何等的来势汹汹,后来计除刘瑾时,文官们是何等的凶神恶煞,杂家自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一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内外事皆不敢擅专,你以为是为何?”

张永无奈叹气:“说到底,文官们不好招惹呀!这次他们将矛头对准秦公爷,杂家纵然想救也无能为力,待到过了上元节,宫中恢复朝会,他们必然发起凌厉一击,秦公爷眼看着陷入绝境,境况凶险异常,这会子谁若出手扶他,不但救不出人来,反而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戴义笑道:“张公公明见万里,果然不愧是大明内相,不过奴婢倒是有个小小的想法,说出来还请公公莫见怪……”

“你有何想法?”

戴义压低了声音道:“张公公,咱们做太监的,说到底都是天家的奴才,奴才之喜者,皆陛下之喜也,奴才之所恶者,皆陛下之所恶也,陛下笑,咱们跟着笑,陛下怒,咱们跟着怒,奴才的步调若跟陛下不一致,怕是下场不妙……”

张永眉头越拧越紧:“你的意思是?”

“张公公,陛下……可不会眼睁睁看着秦公爷死,奴婢说句放肆的话,陛下哪怕豁出命去,也必保秦公爷周全,陛下是这般态度,咱们做奴才的此时若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来日不管秦公爷是死是活,咱们的日子却肯定不大好过呀……”(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三章 阴差阳错

无论太监怎样得势,他的命运是跟皇帝紧密连在一起的,可以说太监的生死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特别是大明的太监,纵观上下近三百年,其间风光者不知凡几,然一旦得意过头,滋生骄纵,皇帝掸掸衣袖的功夫便能让他们从天堂瞬间跌进地狱,最有名的反面教材莫于过刘瑾刘公公。

而张永正是刘瑾的继任者,执掌司礼监这两年里,张永夹起尾巴做人,无论对朱厚照,对内阁,对朝臣,态度皆是谦逊有礼,手里握着奏疏批红权却从不敢乱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堪比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一位手握帝国大权的司礼监掌印,活得跟临刑犯人似的战战兢兢,不得不说张公公确实挺憋屈的,反过来说,当着猴子的面杀鸡,对这只猴子造成的心理阴影是非常巨大的,这只猴子没被吓疯已然算得上身残志坚了……

戴义的一番话令这位身残志坚的张永眼角直抽抽。

张永和秦堪的交情一直不错,所谓“不错”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大家都倒霉的时候,无论当初内外廷联手诛除八虎事件,还是二人定计诛刘瑾,秦堪和张永的配合都很有默契,然而如今秦堪掉水里,而张永却在岸上,能不能共患难还真不好说了。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张永脸上,白净无须的面孔却显得那么的阴晴不定。

“陛下……是何意思?”张永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问道。

戴义笑道:“圣心只可察观,不可揣度。奴婢也只是瞎想想,张公公别见怪,只当是奴婢多嘴吧。”

张永盯着戴义的脸,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自己不知道的内情,戴义仍只是陪笑不语。

又过了许久,戴义笑道:“陛下虽没说什么,但张公公试想想,若秦公爷真被文官们扳倒了,陛下会有何反应?日后朝局会有何变化?陛下自然是伤心至极的,秦公爷与陛下的交情。那是早在东宫潜邸之时便已深厚无比。秦公爷若被文官们害死,陛下纵然一时救不得他,日后总会寻着由头拿文官们开刀,为秦公爷报仇的。洪武年间的空印案。郭桓案。胡蓝案,案案株连蔓引,十数万人头落地。哪一件案不是太祖爷借机发作,刻意为之?”

“当今陛下虽嬉乐玩闹,但性情敦厚仁慈,本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但若秦公爷被文官害了,再加上如今文官势大,君权羸弱,谁敢保证陛下不会性情大变,大开杀戒?那时若算起帐来,咱们在秦公爷落难之时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眼睁睁瞧着秦公爷落水不救,陛下会怎么想?就算陛下念在咱们是东宫旧人,有从龙之功而不杀咱们,但咱们手里的大权可就不知会不会被陛下收回了,太监手里若没了权力,跟死有何分别?”

张永听得眉尖一跳,背后顿时冒了一层冷汗。

他恋权,但不像刘瑾那样恋到疯狂的地步,但他不可无权,在这处处充满你死我活争斗的宫闱里,无权的滋味比死更可怕。

“你的意思是……帮秦公爷一把?”张永的语气有些不情愿。

戴义笑道:“奴婢刚才说过,奴才之喜者,皆陛下之喜也,张公公不妨反过来想想,若咱们这个时候伸手帮了秦公爷一把,这事迟早会传到陛下耳中,陛下是个重情之人,咱们义伸援手,帮秦公爷撑过了这一难,陛下会怎生看咱们?有了这份人情,将来咱们若不小心也落了难,秦公爷怎会袖手旁观?”

张永表情数变,鼻尖微微沁出了汗,显然对戴义这番话动了心,内心正在剧烈挣扎之中。

半晌之后,张永忽然抬眼瞧着戴义,狐疑道:“老戴啊,杂家记得你也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人物,如今秦公爷落难,你跳出来如此热心帮他,所为何来?”

戴义叫屈道:“张公公您可看走眼了,奴婢真是义薄云天啊,奴婢的名字里可不就有有个‘义’字吗……”

张永冷笑:“再装杂家可把你轰出去了。”

戴义将委屈的表情一收,忽然笑了起来,神秘兮兮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

“奴婢罪该万死,有件事情忘了告诉公公,昨日秦公爷派人给奴婢送了张字条,他决定将海运的红利分给咱们半成……”

“半成?”张永脸色有些难看了:“秦堪这是羞辱杂家吗?一文不给好歹还算一份人情搁在那儿,给杂家半成算什么意思?”

戴义目瞪口呆瞧着他:“公公,您还嫌半成少了?您可知这半成每年能带来多少银子吗?数以百万呀!秦公爷给陛下都只分了三成,这三成足以堆满内库,堪比国库所入了,您还嫌少?”

听到这半成数以百万计,张永吃了一惊,接着转怒为喜,劈手夺过戴义手上的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将字条收进袖中,若有深意地瞧了戴义一眼。

戴义有颗七巧玲珑心,见状急忙笑道:“这半成当然主要是给张公公您的,奴婢得二,您得八,不知张公公意下如何?”

“甚好……”张永忽然坐直了身子,白净的脸上杀机毕露:“杂家与秦公爷可是铁打的交情,如今秦公爷落难,杂家怎能袖手旁观?这不是教天下人戳杂家的脊梁骨么?杂家今日倒想称称文官们的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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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海面上,八艘巨舰在微波中摇曳而行。

自永乐时期郑和七下西洋之后,国朝百余年再未进过海洋。万里海疆,数不清的宝藏,无数强国富民的机会,被朝廷一次又一次拒之门外,直到今日,代表大明上国的龙旗终于在海洋深处迎风飘扬。

首次出航并不顺利,八艘巨舰满载佛朗机炮和火药铁弹,每艘巨舰载员七百多人,他们接到的任务是秦堪从京师直接下达的,不惜一切代价将窝藏在离琉球国八重山郡最近的“与那国岛”的倭寇全部剿除。哪怕将与那国岛夷为平地。

然而出航后的第二天。舰队便遇到了一次罕见的大风浪,事实证明严嵩和锦衣卫辛苦搜罗来的造船工匠并非浪得虚名,舰队毫发无伤地经受住了这次风浪,可惜风浪过后却是连天大雾。舰队来不及欢庆便发现自己在海上迷失了方向。茫茫大海无垠无尽。领队的向导也根本无法辨别,而天津水师的将士们更是从未踏足过海洋,航海经验俱无。再加上给养即将耗尽,舰队上下慌张之中只能靠着直觉在海面上盲目行进。

舰队的旗舰是一艘大福船,用料三千余,当初造成下水之后,天津知府严嵩兴冲冲派人回京,请秦堪给这艘巨舰赐名,秦堪思索许久,用笔写下两个字送去天津,从此以后,这艘旗舰的名字便叫“止戈”。

以武扬威,威服止戈,德被苍生。

率领这只舰队的将领是一名参将,名叫杨德全,他本是辽东都司的游击将军,祖籍福建,从小便跟随父辈在水上讨生活,对船舰和水战的了解可谓行家,后来秦堪整顿辽东都司之后下令招募新兵,饱受倭寇荼毒的沿海渔民实在过不了日子,纷纷入了行伍,成为辽东边军,辽东都司总兵官叶近泉深知秦堪的布局谋划,刻意将这些从沿海招募来的渔民们聚集一处着重操练,杨德全便在众多渔民出身的边军将士中脱颖而出,受到叶近泉的重用,天津东港的止戈号下水的那一天,杨德全便被晋为参将,领天津水师提督,参与了大明水师的第一次出海首航。

杨德全的运气不算太好,海上航行风险太多,倭寇还不算太大的威胁,最要命的是那些看不见又无法预测的天灾,大雾,巨浪,飓风,暴雨,甚至海啸,这些天威足以令一支舰队全军覆没。

首航迷路,失去航向,杨德全这几日已急得头发白了一半,嘴边全是火泡儿,眼眶深陷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满腹怒气不知如何发泄。

三日后,迷雾终于散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这只多灾多难的舰队甲板上,海面顿时回荡着一阵阵欣喜的欢呼声,杨德全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杨将军,快看!前面有岛!”巨舰上的了望塔军士指着远处一座若隐若现的陆地惊呼。

杨德全心头一紧,急忙走到船头,眯着眼睛仔细瞧着远处只有一团小黑影的陆地。

“海图呢?拿海图来!咱们到哪里了?”杨德全暴喝。

舰上的向导讪笑着递过海图,这几日迷失方向,整支舰队如没头苍蝇似的一通乱闯,说来这位向导的责任不小,杨德全已给他甩了好几日脸子了。

“将军,咱们迷失航向三日,怕是离与那国岛很远了,前面那个岛屿……”向导的手指在海图上划拉,粗短的手指一节节往上游移,最终停在一块熟悉的地方。

向导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抬头眯着眼仔细盯着前方的黑影,迅速在两者之间做着比较,脸色越来越惊讶。

杨德全见他久不出声,不由怒从心头起,正打算一巴掌朝他后脑勺扇去时,向导终于惊愕开口了。

“将军,咱们……咱们恐怕不小心闯到日本主岛来了!这里,这里好像是日本的……长崎!”

“日本主岛?”杨德全愕然,静默半晌之后,满是沧桑的老脸渐渐变得欣喜莫名。

“他娘的,传老子将令,揭去炮衣,打开隔板,填药装弹,准备开战!”杨德全嘶声厉吼。

向导和舰上诸将大惊。

“将军万万不可!秦公爷给咱们的将令是诛剿倭寇,不是攻打日本啊……”

杨德全一瞪眼:“倭寇不就是日本人吗?老子打日本有什么错?”

“将军,这事做不得!日本乃我大明藩国,洪武年间太祖爷便有过旨意,日本为十五个不征国之一,将军若对长崎开炮,京师朝中怕是会掀起惊天巨浪,咱们都要吃军法的呀!”

杨德全大怒:“老子迷路三日,秦公爷的将令老子没完成,回去照样吃军法,左右都要吃军法,老子放几炮拖几个垫背的再说!你们全给老子闭嘴,谁再劝我,老子先让他吃一顿军法!来人,传我将令,准备炮击长崎!”(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四章 师出有名

大明立国一百余年,从洪武年开始一直到现在,倭寇之患从未断绝过,而大明立国之后却仍将日本列为十五个不征之国。

做这个决定当然不是太祖朱元璋他老人家脑子被门夹了,尽管从历史流传下来的画像上看,朱老先生的头型确有被夹之嫌,——横着夹的。

列日本为不征之国,是因为那时的大明刚刚立国,日本又正处于南北朝的敏感时期,南朝的政治形势日趋恶化,从政治需要来说,对大明友好比交恶更划算,众所周知,日本这个民族的尿性是很不堪的,欺软怕硬已成了他们的本性,而刚刚立国的大明,其军队士气气贯长虹,论战力更是将征服了亚欧大陆的蒙古人打回了草原,面对如此强大的邻居,日本除了跪舔别无选择。

不能否认的是,日本人一旦跪舔了,无论姿势,力度和深浅,都是非常适度且愉悦的,这个属于天赋异禀,不管是男是女,他们天生似乎就懂得怎样令人舒服,至少当时太祖朱元璋就被跪舔得很舒服,于是忘情呻吟过后龙颜大悦,圣旨一下,日本被列为不征之国。

当然,太祖陛下也有他老人家的忌惮,日本虽是岛国,但不是那么容易被征服的,这事忽必烈干过两次,两次皆铩羽而归,朱元璋刚刚鼎定江山,大把的荣华富贵等着他去享受,征服日本这么无聊且冒险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一百多年前太祖皇帝立下不征日本的规矩,今日日本长崎的岸边。却有八艘来自大明的战舰巡弋游走,虎视眈眈。

长崎本是日本的天然渔港,大明禁海而不止,私自与日本贸易的大明商人频繁来往,长崎便成了两国商贾装卸交易的码头,商人们的银子和物产大把大把在这个小城进出流动,百余年下来,长崎的繁华可想而知。

八艘巨舰像八只狰狞恐怖的怪兽,静静停泊在离长崎陆地不足十里的海面上,舰上代表大明的龙旗飘扬猎猎。无声中散发出迫人窒息的杀机。

正在附近海面打渔的日本渔民们起初很好奇。用料两三千的巨大舰船本就不多见,更何况大明禁海一百多年,日本的渔民根本没见过正式的大明战舰,那一面面高高飘扬的龙旗对他们来说非常陌生。

然而当舰船两侧的木制隔板打开。一门门黑色的炮管从舱洞里伸出。冷幽可怕的炮口径自对准了长崎岸边码头时。渔民们这才惊觉这八艘巨舰来者不善,于是纷纷吓得惊叫,拼命划着船朝长崎岸边疾驰而去。一边划船一边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朝岸上的人们叫喊着什么。

战争的阴影,就这样突如其来地笼罩在这个繁华的小城。

…………

参将兼天津水师提督杨德全赤红着双眼,冷冷瞪视着甲板上跪了一地的人群。

这些人皆是这支舰队的将领,此刻他们脸色苍白,分外难看。

日本自洪武年开始便是大明的十五个不征国之一,所谓“不征之国”,意思不仅仅是洪武年间不征,而是指大明皇帝不论传了多少代,都不得对日本动用武力,这一条已写进了《皇明祖训》,历代大明皇帝不得违反。

而今日,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鲁莽将领居然下令对长崎港开炮,一轮炮击下来,杨德全固然爽快了,但以后他们怎么办?京师的皇帝陛下和那些官老爷们还不得把他们活吃了?

“杨将军,倭寇是倭寇,日本是日本,二者不可混谈,咱们可以杀倭寇,但绝不可对长崎开炮,否则回了天津,咱们可吃罪不起啊!”一名将领跪在杨德全面前,语气万般无奈地恳求。

杨德全面若严霜,冷冷盯着这名将领:“你别跟老子讲什么大道理,老子只知道倭寇是日本人,日本人就该打,他们可以登咱们大明的岸,攻咱们大明的城,咱们却攻不得日本的城,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将军,日本为不征之国,这是太祖爷一百多年前定下的祖训,连当今皇上都不敢违了祖训,咱们若炮击长崎,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杨德全怒道:“老子也不想打啊,可谁叫咱们碰上了大雾,谁叫老天爷把咱们送到长崎岸边,这全他娘的是天意!天意你懂吗?咱们天津水师首航,不轰他娘的几炮再回去,这就是出师不利,宝剑出鞘,不饮血而空回,便是大大不吉,以后水师会倒大霉的!”

将领们被杨德全这番话噎得白眼直翻,这种扯淡的理由也说得出口,他这分明是胡搅蛮缠呀。

诚然,这支舰队的最高将领是杨德全,他是参将,是水师提督,但他下的这道军令无疑是非常冲动且不智的,大抵是曾经的福建渔民生活受了太多倭寇的欺辱,令他对日本有着刻骨的仇恨,又或者这几日海上迷航令他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当然,也不排除水师启航之前杨将军恰好失恋所以心情不好……

不管怎样的原因,但这道军令却万万不能执行的,将领们心中已有了心理准备,哪怕拼着阵前抗命的罪名,也不能对长崎开炮,否则等待众人的至少也是斩首的后果,严重一点的话,满门抄斩也说不定。

众人跪在甲板上,纷纷直起了腰板,正打算再劝劝杨德全悬崖勒马之时,旗舰了望塔上的军士忽然喊了一声。

“将军快看,日本国的战舰出港了!”

众人心中一沉,急忙跑到船舷便踮足眺望,却见长崎的出港口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船舰,船头方平,其型四方,船舷两侧贴着铁甲,指挥舱顶上则高高挂着各式各样的猛兽或鬼怪及“八幡菩萨”字样之类的旗幡。看起来凶煞异常。

然而看起来凶煞的日本船舰跟大明水师新下水的两三千料巨舰比起来,却显得那么的渺小,远远看去,就像一群小矮子围着八个巨人色厉内荏的叫嚣,有一种很可笑的悬殊比较。

军事上再怎样孱弱,大明终究是地大物博巧匠辈出的宗主大国,无论是造船,火器火炮发明还是战场经验,大明仍比日本强大得多,可以说除了军士个人战力和胆气与日本所谓的武士浪人有所不如之外。其余方面皆比日本强大。

所以论两军战力。或许十几名倭寇可以追得上千明军满地溃逃,但若是双方用火器火炮对阵,日本还真是毫无优势。

此时的日本正值幕府战国时代,小小的岛内竟分布着几十个大名。而每个大名手下所握兵马多则两三千。少则几百。两三千兵马尽管连朱厚照出行时的仪仗都比不上,在日本却已算是非常了不得的一方豪雄了,往往一名身材矮小的将军骑着一匹骡子。后面跟几个吆五喝六的武士,然后跟上几百个手执钉耙锄头的农夫,两帮人厮杀在一起,在日本来说已算得上一场旷世之战,包括那匹被将军骑的骡子都会被记入日本史册,人和畜生一同光宗耀祖。

铺天盖地而来的日本战舰浩荡而来,各式各样仿佛参加选美大赛似的旗帜和布帆,一时可谓遮天蔽日。大明舰队旗舰上的诸将领傻傻地看着这一幕,甲板上一片死寂……

杨德全的眼睛睁圆像两只铜铃,怔怔瞧着对面数里之遥绣着各种菩萨,灵龟,仙鹤,鬼怪等等图案的旗帜,讷讷道:“这帮家伙……是打算吓死咱们吗?”

此时甲板上的气氛与刚才截然不同了,将领们盯着越来越近的日本船舰,静谧中一股无形的战意渐渐弥漫四周。

这是一支秦堪亲手打造出来的新水师,将士们并非寻常军户出身,大部分皆是从民间招募而来的热血汉子,他们和大明卫所的军队不一样,他们不窝囊。

主动开炮轰击长崎确实违了大明祖制,但若是日本船舰主动向他们寻衅,事情的性质便不一样了。

日本船舰越行越近,有大船也有小船,甚至连打渔的扁舟也参差其中,微风摇曳的船头,隐约看见一名穿着黑色和服,梳着髡头,中间的头发被剃光,抹着一层黑漆的武士模样的人站在方平的船头上,指着大明的舰队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什么,他的脸孔涨得通红,神情颇为愤怒激动。

历史再一次证明,语言的沟通是多么重要,那名站在船头的日本武士喊得那么辛苦,而止戈号上的杨德全和诸将却一个字也听不懂,众人站在船舷内拧着眉头仔细理解了许久,终究不得要领,正打算将随军的通译叫来,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日本武士喊了半天,见大明的八艘巨舰仍然毫无反应,既不开战也不谈判,武士正在惊疑不定之时,未料座船身后一阵嘶嘶作响,不知从哪里寻摸来的一门老式火炮炮口忽然一声巨响,一颗铁弹不偏不倚打中一里之外的一艘大明巨舰,舰体中部顿时中弹,奈何射程太远,日本的火炮又太落后,铁弹根本没打穿巨舰,直接被反弹落入海里。

止戈号甲板上,目睹了这一切的水师诸将们愈发安静,安静中,一股滔天的战火仿佛被点燃。

水师提督杨德全缓缓扭过头,盯着静默不语的将领们,语气平静得像一片不起波澜的死水。

“各位将军,日本国长崎港向我们发了第一炮,现在,你们告诉我,要不要打回去?”

轰!

仿佛引爆了一只火药桶似的,甲板上顿时炸了锅。

“打!打他狗娘养的!”

“杨将军,日本国无端开炮,恶意寻衅我大明上国,若不还击岂不辱我大明国威!”

“这下师出有名了,京师的官老爷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将军,下令开炮吧!”

群情激愤,利箭在弦,军心可用。

杨德全仰天大笑一声,笑容一敛,瞬间化作一片狰狞。

“给老子开炮!两个时辰后,长崎方圆十里的海面上,老子不想再看到任何一艘日本船!”(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五章 乱花迷眼

一次偶然的大雾,一支走错航道的舰队,一位莽撞冲动的将军,以及一发意料之外的炮弹,终于完整地构成了一场令天下人瞠目结舌的意外战争。

八艘巨舰在长崎港口外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铺天盖地冲来的日本船舰,水师提督杨德全的一声令下,火炮发出震天怒吼,当即便有十余艘日本渔船被炸得粉身碎骨。

其余的日本船舰紧急在海面停下,双方相隔不到一里,却一片死寂无声,大明造作局所制的佛朗机炮第一次展示了它的威力,日本船舰被惊呆了。半柱香沉默过后,八艘大明巨舰不再客气,开始第二轮炮击,铁弹无情地朝海面上的日本船舰倾泄而去,海面上硝烟弥漫,仿佛平空升起一团浓雾,只听得到船舰被炸毁的爆炸和日本武士临死前绝望的惨叫声。

火炮的怒吼里,繁华的长崎在硝烟中愈见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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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宁国公府。

秦堪已近半月没有出过门,每日在家赋闲逗弄女儿秦乐,杜嫣和金柳眼里的他总是笑吟吟的,一点也看不出身处绝境的愤怒和悲怆,府里仍旧如往常般安祥宁静,外面的狂风暴雨似乎只在秦府的围墙外,翻过围墙。府里永远是一片晴朗碧空。

书房内的长案上静静搁着一封急信,秦堪卸下在家小面前的伪装,一脸疲惫地展开信笺。

信是辽东叶近泉派人送来的。

去年秦堪狠心将新募的五百少年兵送去辽东,让叶近泉给他们实战的机会。

温室里的花朵不可能经受得住风雨,这五百人是秦堪心中的种子,种子若想生根发芽,必须独自承受磨砺,自然界的法则是残酷无情的,秦堪也没有别的选择。

叶近泉的信很简洁,抒情表忠心部分被他直接省略了。开篇便直奔主题。

去岁冬月。北方鞑子不出意料再次袭边抢掠,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纠集数十蒙古部落,兵力二万余人,直奔辽东。宣府和大同三地。边关告急。三地总兵官下令抗击。

五百少年兵也参与了这一战,于广宁长城隘口将鞑子一支三千人的铁骑拦于国门之外,大战整整三天两夜。三千鞑子铁骑终究未入国门一步,被辽东的边军和五百少年兵死死拦截在长城以北,此战辽东边军战亡四千余人,少年兵战亡近百人,余者皆伤,辛苦栽培两年多的好苗子,一场大战便减员两成。

秦堪沉默地看着信里的一字一句,眼神迅速浮上一层深深的阴霾。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齿缝中终于迸出两个字:“壮哉!”

随即秦堪思索了一阵,提笔在纸上疾书,一道命令很快飞出国公府,再募五百少年兵。

…………

…………

随着正德四年的第一次朝会时间临近,京师莫名蒙上一层凝重的色彩,处于休沐期的朝臣们也安静下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安静并不代表平静,所有人在沉默中睁圆的两眼,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恶意,静静等待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来临。

在这暗流涌动的敏感时节,杨一清和王守仁竟相携来到秦府,拜访正处于风暴中心的秦堪。

秦堪很意外,按说这种时候大家应该对他避之而不及,说整个朝堂是个粪坑或许有骂人之嫌,可他秦堪确实是一根很不厚道的搅屎棍,把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破坏殆尽,然后处处招人恨,秦堪有时候都情不自禁产生了一种自厌情绪,暗自思量若是碰到像自己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会怎样,思来想去大抵会把自己拖到暗巷里敲几记闷棍吧。

这么讨厌的人居然也有人登门拜访,看来这世上终归君子比较多。

秦堪坐在前堂,静静看着杨一清和王守仁满脸笑容走进来,秦堪眉梢挑了挑,既不请他们落座,也不叫人奉茶,劈头便问道:“来看我笑话的?”

杨一清和王守仁互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不是。”

“那就是提前来参加我的葬礼?”

“也不是……”杨一清忍不住道:“你见过谁脸上带着笑容参加葬礼的?”

“那可不一定,民间有一种说法叫‘喜丧’……”秦堪不满地撇了撇嘴。

王守仁指着秦堪笑骂道:“从来只听说上门是恶客,却没见过恶主人,你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一点待客的礼数都没有么?”

秦堪也笑了:“既然你们不是来看我笑话的,我就不放狗咬你们了……来人,上茶。”

俏丽的丫鬟奉上香茗,前堂又陷入了沉默。

杨一清慢条斯理端起茶盏,细细啜了一小口,眯着眼睛笑道:“去年的雨前龙井贡茶,秦公爷四面楚歌之时倒也不委屈自己,养气功夫令人佩服。”

秦堪闻言眼神顿时有些不善:“非常时期杨大人别怪我敏感,你这话不是明褒暗贬吧?”

杨一清楞了一下,接着苦笑,嘴里不自禁冒出一句陕西话:“你这人咋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捏?”

这位杨大人曾任三边总制多年,说话时常带着一口陕西腔。

秦堪急忙报以歉意的目光:“杨大人莫怪,最近的我有点脆弱,可能是春天快到了……”

杨一清笑了两声,垂头又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再过三日便是大朝会了,秦公爷有何想法?”

秦堪想了想,似真似假地笑道:“我只希望杨大人能给我亲笔题一幅挽联,上曰‘音容宛在’……”

杨一清眉头渐渐皱起,深沉地盯着他,缓缓道:“我与你虽相识日短,但对你多少有些了解,你不是那种束手待毙之人,是信不过我,还是真的没主张?”

秦堪深深地看着他,不答反问道:“我已身处绝境,你为何在这个时候来我府上?”

杨一清肃然道:“因为你在做的事情,正是我想做而没做到的。”

秦堪的心瞬间抽动了一下。

强国富民的志向,原来世上并不止他一人才有,很多人一生默默无名,却坚守着自己的信念,静静等待机会,有的人没等到,于是终其一生碌碌无为,临死前长叹一句“一生襟抱未曾开”,有的人等到了,一遇风云便化龙。

杨一清接着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师兄李东阳致仕之前嘱咐我在朝中与你守望相助,而当年刘瑾乱政时,你也巧施计谋救了我一命,于公于私,我这次都应该义无返顾站在你这边……”

秦堪的目光随即望向王守仁,王守仁垂头正喝着茶,仿佛感受到秦堪的目光,王守仁蓦然抬头,然后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当初你还欠我一坛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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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上元节的前一天,京师市井热闹非凡,百姓们携家带口走出家门,穿上崭新的衣裳,抛却一切烦恼,兴致勃勃逛着庙会集市,忍着心疼排出积攒了许多时日的银钱,为妻子儿女添置衣裳头香和最便宜的首饰。

民间的其乐融融并未给朝堂带来多少欢乐的气象,就在百姓们翘首盼着上元节夜晚闹花灯的时候,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将休沐在家的朝臣震得摇摇欲坠。

宁国公私造海船与藩国贸易一事的影响已扩散到地方官府,不知有人煽动还是地方官府们自发而起,数日之内,无数参劾奏疏飞进了京师,飞向内阁和司礼监的案头。

更有甚者,山东登州知府徐泰福闻知朝廷态度暧昧不明,皇帝更是欲盖弥彰,徐泰福愤慨之下连上五道奏疏,结果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于是愤而跳海自尽,死得不清不楚,只留下一封所谓的绝笔信。

与此同时,福建,浙江,南直隶,广东,江西等八省布政使及总督纷纷上疏,参劾宁国公秦堪违反祖制,请求朝廷查办严惩,同时各地藩王亦上疏朝廷,语气严厉地指责朝廷纵容奸佞,祸国误君,朝臣不力愧对朱家列祖列宗云云。

若说天下谁最恨秦堪,除了京师那些文官,便只剩散布大明各地的朱家藩王。

安化王被平,宁王被平,说来是朝廷之功,实则大家都知道,这两位藩王的覆灭与秦堪脱不了关系,这家伙就像藩王终结者,天生跟朱家藩王的八字犯冲,灭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秦堪落难的机会,若不狠狠落井下石一番,怎么对得起永乐皇帝坑蒙拐骗得来的江山社稷?

仿佛幕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兴云布雨,离上元节后的大朝会只有一天之时,天下的地方官府,卫所,藩王们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参劾秦堪的奏疏如雪片般飞进了京师。

一直淡定以对的秦堪,这回终于变了脸色,他无法再淡定下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六章 黎明之前

京官再怎么兴风作浪,终归将风波控制在京师城内,从进入朝堂到如今,明里暗里参劾秦堪的奏疏太多了,内阁和司礼监的库房里若专门挑出参劾他的奏疏,少说也能垒出一座小山,奏疏里的罪状大到祸国误君,小到早朝时系歪了腰带,大大小小的罪状加起来不下千条,而且款款有理有据,文采飞扬。

京师范围内的参劾秦堪一直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京师朝堂这滩水太浑了,想要脱身不算太难,秦堪入朝堂多年,总有几个文官盟友,让他们在其中搅和几下,把这滩水便得更浑,公说有理,婆说有理,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天大的事就这么化解了。

然而事情一旦蔓延到地方官府和卫所,性质就严重了,纵然秦堪大权在握,但影响力终究只在京师,这与朱厚照的帝王权势差不多,令出朝廷,地方上遵从的只是朝廷,皇帝的身份对地方官府来说,只是朝廷的一部分,所以自古民间便有“天高皇帝远”的说法。

秦堪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也是一样,所以当地方官府的参劾奏疏仿佛约定好了似的同时涌进京师时,秦堪马上察觉到事态的严重,他知道,图穷匕见的一刻要到了。

新年第一次大朝会的前一晚,远赴浙江沿海的丁顺终于风尘仆仆赶回了京师,子夜时分,秦府的侧门悄然打开一条缝,丁顺像只敏捷的游鱼窜了进去。没人知道秦堪和这位最信任的属下究竟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丁顺杀气腾腾地离开了秦府。

…………

…………

丑时三刻,皇宫承天门前早早聚集了一大群官员和勋贵,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即将开始,原本应该喜气洋洋互拜新年的广场上今日却鸦雀无声,许多人不耐烦地抬头看着星辰方位计算时辰,等待钟鼓楼的上朝钟声响起,寂静无声里,杀气冲云霄,简直像一个屠夫聚会。人人在心里磨着刀。咬牙等待猪羊的到来。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他们知道今日要面对的敌人多么可怕,当初一手遮天的刘瑾多么不可一世,可最后终究被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国公悄然算计。不仅倒了台。甚至死无全尸。

风水轮流转。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当初带领大家诛除权奸的盟友,今日却成了大家诛除的对象。而这位面貌斯文内心歹毒的敌人,却远比刘瑾更难对付。

再难对付也要对付,大家的底线一直很明确,他们可以容许一位权势人物参与他们的游戏,但绝不允许这个人利用权势破坏早已定好的规则,一旦他向规则发起挑战,他要面对的,是整个利益集团的拼死反扑。

千人聚集的承天门广场一片寂然,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滚烫和岩浆在沉默中蠢蠢欲动,即将喷发,毁天灭地。

人群里,兵部左侍郎曹元气定神闲地来回缓缓踱步,一手捋着短须,一手负在身后,倒是一派朝廷大员的威严模样,与朝臣们擦肩而过,彼此互相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广场上来回踱了几步后,包括曹元在内,许多人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呀,今日是新年的大朝会,按制所有在京官员都必须参加的,可为何都察院监察御史和六部给事中等等那些言官却无端少了几十个?这些人是今日朝争的主力军,少了他们,难道要曹元自己上去唱独角戏么?

天色仍旧漆黑,宫门内的云板远远传来四声脆响,已到寅时。

广场四周不知何时升起了浓雾,早春冰寒的日子里,浓雾的天气委实不多见,大臣聚集的人群里,有对易数精通的人拧起了眉,缩在袍袖中的手指掐算一番,随即神情一震,脸色愈发难看。

浓浓的雾色里,一乘官轿慢慢悠悠行来,在广场边沿落了轿,轿帘掀开,身穿蟒袍腰系玉带的秦堪走出轿子,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温和无害的微笑,仿佛一位得道高僧,世间一切宠辱皆忘,波澜不惊。

晨蔼雾色里,秦堪踏着坚定的步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脸上的笑容一如故往,永不妥协。

一阵比死更寂静的沉默,每个人死死盯着他,那一脸和煦如春风的微笑,看起来那么的神秘,笑容背后的真实却藏在浓浓的雾色里,无法揣度。

“大家新年好呀……”

秦堪笑吟吟地朝众人拱手,不见丝毫烟火气,优雅且风度翩翩,比君子更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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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谨身殿内。

司礼监掌印张永正亲自给朱厚照更换龙袍,这原本应该是贴身内侍干的活儿,但司礼监的张公公插了手,内侍小宦官哪敢说半个不字?只能乖乖让到一旁。

张永的动作不想他的外表那般粗犷,反而轻柔得像一位待字的大家闺秀,大手温暖且干燥,偶尔拂过朱厚照的脸庞,有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铜镜里的朱厚照唇红齿白,仪态风流,恰是一副少年俏郎君的好皮相,可今日镜子里的他,眉宇间却浮上几许浓浓的愁意。

静静站在及人高的铜镜前,任张永在他身前身后忙活,忽然朱厚照重重叹了口气,道:“张永啊,今日这一关可不好过,朕已听到风声,外廷那帮家伙今日怕是要将秦堪置于死地呀……”

如今已位高权重的张永在朱厚照面前仍旧一副阿谀的神色,谄媚中带了几分刚正,他对自己的表情控制自如,他知道朱厚照就好这一口儿。

“陛下别太操心,保重龙体才最重要,秦公爷面相红润,天圆地方,老奴怎么瞧都觉得他不像短命之人,秦公爷吉人天相,老天会帮他度过一切厄难的。”

朱厚照叹道:“你甭说这些话宽朕的心,今日朝会不一般,朕隔着皇城老远都能闻到满朝大臣的杀气,他们这是来者不善呀……”

张永急忙道:“陛下勿忧,论起来秦公爷也是咱们东宫旧臣,陛下还是太子之时老奴便与他相交甚得,老奴虽是阉人,但与他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秦公爷有难,老奴怎能袖手旁观?”

朱厚照闻言大为欣慰,瞧向张永的目光竟多了几分感激意味,张永心中一震,对秦堪在朱厚照心中的地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想想前些日子戴义对自己的那番言语,心中不由庆幸不已。

戴义那家伙果然没说错,这个时候站在秦堪一边,必能讨陛下欢心,站队问题果然很重要,纵然这次救不得秦堪,但在陛下心里自己已是大大加分,简直是一笔有赚无赔的好买卖……

“张永,你说你不愿袖手旁观,可是为了秦堪做了什么?”朱厚照好奇问道。

张永顿时露出一副略嫌浮夸的为难表情,迟疑了许久,忽然退后两步跪在朱厚照面前磕了三个头,颤声道:“陛下请恕老奴擅专之罪,老奴干了一件错事,实在罪该万死……”

“你做了什么?”

“老奴……老奴看不得那些文官仗着人多势众欺负秦公爷,所以昨晚给东厂的戴义递了条子,寻了个‘秽言谤君’的罪名,把昨晚正在吏部给事中陈宏府中议事的二十四名监察御史全部……全部请进诏狱去了……”张永语气一顿,接着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拖长了声音跟饭馆跑堂的店小二似的大声道:“老奴行事欠周,失之跋扈,求陛下恕罪——”

朱厚照惊呆了,楞楞地看着铜镜,铜镜里昏黄的宫灯映射出身后张永伏地请罪的身影,朱厚照傻傻盯着铜镜许久,忽然噗嗤一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前仰后合不可遏止,最后索性弯下腰,捧着肚子狂笑起来。

张永脸上却摆出一副愧疚悔恨的模样,心中却得意万分,他知道这一宝押对了,自己做得哪怕再出格儿,只要行事的动机是站在秦堪一边的,陛下一定不会降罪于他。

至于被拿进诏狱的那些监察御史,拿便拿了,反正这事是东厂出面,再说等过了今日这个要命的关口,不管救不救得了秦堪,明日再把他们放出来便是,自己在陛下面前的人情做足了,救不救得秦堪或放不放那些御史,已然无关大局。

朱厚照笑了好一阵子,笑得眼泪四溅,许久之后才捧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道:“张永啊张永,朕为何以前从不知道你居然这么阴损?怕是跟秦堪那家伙太熟了,这些坏毛病都是跟他学的吧?”

张永陪着笑,弓着腰轻轻扇了自己一记耳光,笑道:“陛下说得是,老奴也觉得自己以前挺正派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竟干出这等没出息的事,那些御史陛下别担心,等过了今日老奴再把他们放出来,想必明日秦公爷已化险为夷了。”

朱厚照点头道:“你干得不错,大臣们若参劾你,朕帮你拦下便是,不过……这事儿你干得比朕还胡闹,下不为例啊。”

“老奴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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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七章 图穷匕见(上)

张永这事儿确实干得不地道,但是可以理解。

他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且武艺高超,可谓太监中的战斗机,却莫名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显然动脑子这个工种跟他的专业很不符,为了帮秦堪,为了在朱厚照面前邀欢卖好,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一口气将二十四名御史言官关进了诏狱,这么大的手笔也只有张永这种粗人干得出来,至于亲自下令拿人的戴义,那是典型的天塌下来让高个儿扛的家伙,管杀不管埋。

按普遍的朝争规律来说,一般都是御史言官打头阵,逮着一件看似毫不起眼的小事参劾,有心人运作一下,煽动一下,深挖一下,小事渐渐变成了大事,洪武年间那几件震动天下的大案都是从小事开始的,太祖他老人家铁了心要把事情搞大,下面的大臣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反正在那个时期当皇帝的人最舒坦,大明的江山社稷不但所有权姓朱,连使用权也姓朱,你是皇帝你最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朱元璋玩了近三十年,差点把刚打下来的江山玩坏……

而今日张永一声令下,找了个“秽言谤君”的烂借口,二十四位言官莫名其妙被拿进了诏狱,其悲愤指数直追当年风波亭里的岳飞岳元帅。少了几十个言官,今日这出戏怎么唱下去?

朱厚照一想到这里便不可抑止地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感觉特别痛快。

“好!张永你干得好!”朱厚照赞不绝口。三观严重不正,眯着眼摆出一副很青涩的阴险样子嘿嘿冷笑:“那帮家伙不就仗着人多势众吗?朕给你们划拉一半儿,看你们怎么唱这出戏,张永你有心了,这事甭管成不成,朕替秦堪记你一份人情。”

张永大喜,急忙道:“陛下不怪罪老奴,已然是老奴天大的福分,人情之说老奴万万不敢领受……”

他的喜悦可不是装出来的,既能在朱厚照面前邀了欢心。背地里还能收海运的半成红利。唯一付出的代价只是得罪一部分文官,这笔买卖怎么都值了。

“行了,让你记着就记着,回头朕跟秦堪说一声。好事不能白做。他总得记你的好儿不是?”朱厚照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阵,接着道:“你们都有心帮他了,朕也得做点什么呀……”

想了一会儿。朱厚照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办法能帮上秦堪,大伙儿金殿里打嘴仗,身为皇帝,就算想拉偏架也不能拉得太明显了,再说如今的大势本就君弱臣强,他想拉偏架也得大臣们买帐不是?

想了很久,朱厚照颓然一叹:“朕大概只能在秦堪危急关头继续装病了……”

然后朱厚照驾轻就熟地将头一斜,白眼儿一翻,两手呈鸡爪状开始浑身直抽抽……

抽了一阵,颇觉入戏,朱厚照恢复正常问张永:“觉得怎样?”

张永迟疑片刻,进谏逆耳忠言:“……嘴角冒点白沫儿。”

继续抽抽,跟吃了砒霜似的,白沫儿应声而出……

“这样呢?”

“吾皇,吾皇精神抖擞……抖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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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一刻,钟鼓楼的钟声响起。

等候在承天门外的文武百官神情一震,悄然无声地排好班,等待宫门开启。

曹元站在朝班内频频回首,心头却愈发沉重。

今日这势头不大对劲,无端端少了二十几个言官,其中有大半本应是今日金殿上参劾秦堪的主力军,为何关键时刻他们却掉了链子?

诡异啊……

踏着沉重的步伐,曹元边走边四下张望,不经意间却发现前面站在勋贵班里的秦堪猛然回头,二人目光相遇,秦堪忽然朝他咧嘴一笑,曹元心中一跳,额头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脸色越来越难看。

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会自然与往常的朝会不一样,百官入奉天殿,未多时,殿外虎豹吟啸,大象长嘶,两排大汉将军引头开道,后面无数太监少监宦官紧随,手中捧着节杖,如意,金瓜,香炉等各式仪仗用具,接着便是皇帝的金黄色御辇,由八十一名魁梧禁卫抬在肩上徐徐而行,每行三步一顿,前方净鞭三响,然后继续前行三步,声势浩大,威严庄重,一声声净鞭炸响里,尽显至尊无上的帝王气象。

穿着金黄龙袍,头戴金丝翼龙冠的朱厚照面无表情下了御辇,抬步走入殿中,群臣皆跪拜行礼,山呼万岁,震天的声浪里,朱厚照坐上了龙椅,正德四年的第一次朝会就这样开始了。

大朝会有大朝会的规矩,礼部尚书张升首先越班而出,宣读了一篇告祭天地,并代表皇帝向老天爷承诺今年一定勤政戒奢,敬岗爱业,尽量少给大臣们添堵之类的废话,听得朱厚照白眼直翻,显然这些承诺并未经过皇帝本人授权,朱厚照并不打算执行。

一篇令人昏昏欲睡的长文念了两柱香时辰,张升终于搞定收功,意犹未尽地退回朝班,群臣振作精神,纷纷曰善。

大学士杨廷和接着站出班,杨廷和算是比较务实,没什么废话,张嘴便是国事政务,去岁年末内阁积压的一些国事一件件娓娓道来,该拨银的,该廷议的,该赈济的,言辞严谨合缝,滴水不漏,下面的大臣基本没有反对的声音,朱厚照也应景似的频频点头照准。

重要的国事奏禀完毕,偌大的金殿忽然安静下来,一股莫名的阴沉气氛油然而生,殿内所有的祥和气氛仿佛瞬间被抽走,连空气都凝结起来。

包括朱厚照在内,众人的神经高度紧张,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该是重头戏了,现在只等一个人站出来当先锋。

寂然无声,落针可闻,大家的涵养忽然变得高深起来,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偏偏没一个人先开口。

一柱香时辰过去,殿内仍保持着诡异的寂静,所有人跟佛祖座下的八百罗汉似的不言不动,静立如松。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不耐烦了,他最看不惯的也是文官们这股子虚伪劲儿,于是坐在龙椅上很没礼貌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甚至拖着尾音的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道:“既然大家都没话说了,那就退……”

话没说完,一道人影飞快窜出朝班,大声道:“臣,刑部给事中冯渊,有事奏禀……”

砰!

冯渊话没说完,朱厚照忽然狠狠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接着长身而起,恍然惊醒状大声道:“对了!朕忽然想起一件事,给大家知会一声,下个月朕打算御驾亲征漠北!”

“啊?”满殿傻眼。(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八章 图穷匕见(中)

朱厚照一句话令朝会出现了神转折。

大臣们傻眼了,显然这句话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大殿短暂安静一会儿以后,开始变得骚动不安。

“陛下,臣参宁国公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大罪十款,小罪三十款……”

“陛下去岁御驾亲征宁王之乱,为何今年又征?”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怎可再次轻身犯险,弃天下于不顾?”

“王师伐北,出必有名,无名无端,何以服天下?”

“…………”

大臣们七嘴八舌各说各事,许多人脸上浮现慌张之色,今日朝会缺席二十多人本就令他们不安,现在朱厚照忽然横插一杠子,更将他们计划好的节奏打乱,今日发起的反扑究竟会发展到哪个方向委实不可预料。

人群里,曹元肥肥的脸颊不自禁地抽搐几下,他也感到有些不妙,久经风浪犹自不倒的他自有一套处世经验,任何谋划好的事情一旦超出他的预料,最好的选择是果断中止,自保之后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金殿内,随着朱厚照一句神转折,大家全部炸了锅,朝班里不停有人站出来,声泪俱下劝谏朱厚照三思,更有甚者跪地祭出老掉牙的招数,双手朝上,仰天悲呼“先帝啊”,以求激起当今皇上那少得可怜几乎忽略不计的羞耻心。

看着殿内众臣或惊愕或愤怒或痛心疾首的模样,朱厚照心里乐开了花。再看朝班内连事件的主角秦堪都是一副愕然的样子,朱厚照愈发得意洋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拥有高智慧的人,坐在皇帝的宝座上简直是天命所归。

站在朝班里的秦堪确实很惊愕,他没想到朱厚照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不仅打乱了政敌的计划,连他的计划也打乱了,愕然抬头望向龙椅,却见朱厚照一脸严肃四顾,目光从他脸上扫视而过时。不易察觉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秦堪脸上不由泛起苦笑。这倒霉孩子……

计划虽被打乱,但秦堪心里还是颇为感动的,朱厚照太单纯太直爽,肚里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可他仍在用自己的方式保秦堪周全。尽管效果微乎其微。不管怎么说也是用心良苦了。

感动归感动,今天的议程必须回归正轨,他的敌人处心积虑想弄死他。反过来说,他又何尝不想趁此机会永绝后患?

朱厚照浑然不知殿内争斗双方都把他当成了搅屎棍,仍得意洋洋地在心里拨弄着如意算盘,东拉一阵,西扯一阵,反正不给那帮家伙开口的机会,这次朝会就这么混过去了,虽然混得过初一混不过十五,不过能混一日算一日,多混一日便能给秦堪多一日的准备时间。

殿内闹哄哄之时,大学士梁储看不下去了,既然名头挂了“学士”二字,自然是读书人里的战斗机,读书人是最看不得跑题的,更何况他也很迫切想把秦堪弄死。

“诸臣工肃静,不可失仪!”梁储厉声大喝,诸臣顿时住口,殿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梁储站出班朝朱厚照拱了拱手,平静地问道:“陛下刚才说,要御驾亲征漠北?”

朱厚照点头:“不错,朕要亲征漠北是有理由的,这些年北方鞑子年年犯我边境……”

梁储非常直接地打断了朱厚照滔滔不绝的理由:“陛下不必再说了,凡事可一不可再,天大的理由老臣也绝不答应陛下再次轻身犯险,陛下若一意孤行,今日满朝臣工索性全部撞死在玉阶前!”

朱厚照被噎得直翻白眼,梁储却没理会他的反应,非常强势地道:“亲征漠北一事搁置不提,臣工有事继续禀奏。”

说完梁储退回了朝班,阖目静立不言。

刑部给事中冯渊终于等到了说话的机会,急忙抢出班来躬身道:“臣,刑部给事中冯渊有事……”

话没说完,冷不防人群中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冯渊的话。

“臣,宁国公,锦衣卫指挥使秦堪有事禀奏!”

群臣再次愕然,殿内愈发寂然无声,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张年轻温和的脸上。

朱厚照也楞了一下,接着眼中冒出希冀之色,也不管大殿中央冯渊铁青难看的脸色,兴致勃勃道:“宁国公有事尽管奏来。”

秦堪抿了抿唇,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不怀好意地朝殿中央的冯渊瞧了一眼。

一脸正气的冯渊被秦堪那一眼吓得心惊肉跳,心中顿时浮上一种不妙的预感,这孽畜笑得如此瘆人,他想干什么?

秦堪慢吞吞走到殿中,不慌不忙朝朱厚照施了一礼,道:“臣启陛下,去岁南昌宁王之乱虽在陛下神威之下平定,但追查善后之事并未结束,臣麾下锦衣卫日前八百里加急送来一份名册,是从南昌宁王府后院密室中所获……”

朱厚照一脸好奇,这可不是装出来的,此事秦堪还真没跟他提起过。

“什么名册?”

秦堪回首朝殿中诸臣冷冷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份蓝皮册子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声道:“逆首朱宸濠从弘治九年到正德二年一直花费巨金,搜罗天下美女珍奇,用以收买京师和地方官府臣工官员,这份名册所记载的便是收受宁王贿赂的官员名单,所载非常详细,何年何月何日,何人收受何物,皆具其中,无一错漏,此事重大,臣不敢擅专,特将名册献上,请陛下和朝中诸同僚定夺。”

秦堪说完,早有殿中值日太监踮着小碎步将秦堪手中的名册取过,又颠颠跑回去双手捧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这回真正楞住了,伸出一只手木然接过名册。脸色却渐渐变得铁青,眼中杀机迸现。

殿中诸臣也楞了,许多人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不过是苍白得很难看,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已开始瑟瑟发抖,强撑着面不改色的人此刻也是汗出如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盯住朱厚照手中的那本名册,仿佛一缕缕魂魄提心吊胆瞧着判官手里的生死簿似的。

兵部左侍郎曹元肥脸不住地抽搐,牙齿咬得格格响。

他没想到临到关键时刻,秦堪竟给他玩了这一手釜底抽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端的歹毒无比,如同捕蛇一般,伸手便直接掐住了蛇的七寸。

但凡朝争从来没有单打独斗的,双方总要纠集一群人形成一个整体。曹元自然也不例外。他所代表的是整个躲在幕后的利益集团。这些年与海商勾结,组织船队出海私下与藩国贸易,这帮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有钱送上门从来不拒绝,哪怕这钱再烫手也不会往门外推,包括宁王朱宸濠曾经送来的贿赂。

谁能想到宁王之乱平息了那么久,却被秦堪这家伙翻起了前帐,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份受贿名册,这份名册可真正要了命,若按这份名册按图索骥,今日纠集起来的大臣恐怕大半都要下狱,那时别提把秦堪弄死了,自己能不能活还是个悬念呢。

殿内寂静异常,曹元没来由地觉得背心发凉,他忽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这个错的严重程度比当初抱刘瑾的大腿更甚。

这些日子上下奔走忙活,制造声势制造舆论,又是构陷又是参劾,活像戏班里的杂耍似的,而秦堪却一直如磐石般稳坐不动,既不出来争辩也未见有何动作,曹元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秦堪已经做好了坐以待毙的打算,不准备反抗了。

死活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儒雅的年轻人竟如此老辣,如此沉得住气,直到最后一刻才亮出他的底牌,……或许,他还不止只有这一张底牌。

想到这里,曹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在秦堪眼里,他或许就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丑吧。

这一刻曹元脑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他,今日不能再继续了,否则会有杀身之祸,秦堪这人远远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暗地里不知埋伏了多少杀手锏等着要他的命呢。

曹元是久经朝堂风浪的老狐狸,无数次惊涛骇浪都有惊无险闯过来,靠的就是现在脑海里的直觉,所以才进退自如,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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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龙椅上的朱厚照脸色已非常难看。

秦堪没说错,名册上记载得非常详细,上面列载了近百名京师朝臣收受宁王朱宸濠贿赂的记录,一笔笔触目惊心,其中不知有多少道貌岸然者,昨日还一副为民请命的嘴脸上疏指责他的种种过失,正气凛然得一塌糊涂,此刻他们的名字却跃然纸上,白天当忠臣,骂昏君,骂权奸,骂时政,骂得酣畅痛快,晚上当奸臣,收贿赂,收美女,收珍奇,收得不亦乐乎。

一种被背叛被愚弄的感觉自朱厚照心底油然而生,他动了真怒。

抬首四顾,瞧见站在大殿中央脸色煞白魂不守舍的冯渊,朱厚照眉头皱了一下,沉声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冯渊双膝一软,差点跪下,颤抖着声音道:“臣,臣……刑部给事中冯渊……”

“冯渊……”朱厚照嘴里喃喃念叨,垂头在名册上找了许久,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双手抱起龙椅旁一只铜铸香炉,使劲朝冯渊扔去。

哐当一声巨响,香炉砸在冯渊身前,吓得冯渊扑通跪倒。

“冯渊!五年前你任兵部司库时收受逆首朱宸濠五万两银子,美婢四人,动用职权私下卖予朱宸濠军械不计其数,你还有脸站在朕的面前?”

冯渊呆了一下,接着大恸悲呼:“臣冤枉!宁国公构陷忠臣,臣死也不服!臣死不瞑目!”

朱厚照厉声咆哮:“你还敢狡辩!”

二人一番问答,却吓得殿中无数人紧张不已。

紧张的不止是那些收过朱宸濠贿赂的大臣,还有一个人更紧张,他就是杨廷和。

提起朱宸濠这个名字,杨廷和不能不紧张,因为他也收过朱宸濠的贿赂,而且收了不止一次,收得还不少。现在秦堪说从南昌宁王府的密室里搜出了名册,以他杨廷和今时的地位,必然列在名册的第一个,若果真如此,今日岂非他身败名裂之日?

一脸苍白的杨廷和抬头不自觉朝秦堪望去,却见秦堪站在殿中恰好也看着他,不易察觉地朝他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杨廷和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红润,长长松了一口气,再看向秦堪时,目光多了几分无法明言的感激。

他知道秦堪必然在名册上做了手脚,他杨廷和算是被彻底摘干净了。

表情一整,杨廷和很快冷下脸,不急不徐站出朝班,他决定投桃报李兼落井下石了。

“陛下,老臣以为徒然争辩丝毫无益,欲知冯渊是否清白,派人去他府上一查便知,”(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九章 图穷匕见(下)

每个人的身体里永远藏着正义与邪恶两个灵魂,世上没有彻头彻尾的好人,也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是公平的,有闪亮也有阴影。

比如杨廷和。

此刻杨廷和的形象如果用漫画表达出来的话,内心深处的小天使可能被长着尖角的小恶魔一刀捅死了,于是阴暗占了上风,很缺德地朝井里扔了块石头。

“有没有收受宁王贿赂一查便知,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也没有能胜正的邪,锦衣卫从宁王府密室搜出来的东西,想必不会有假。”杨廷和一脸正义,颌下清须无风自动,整个人像盏苦海明灯似的闪亮耀眼,典型的正派人物形象。

内阁大学士开了口,分量大不一样,杨廷和成化十四年入仕,历经宪宗,孝宗,正德三朝,从一介翰林修撰一路高升至内阁大学士,朝中门生故吏不知凡几,连当今天子朱厚照都是他的学生,杨廷和说出来的话,谁敢不当一回事?

朱厚照的面色更冷了,盯着冯渊那张没有人色的脸,点头道:“杨先生说得没错,冯渊是忠是奸,有没有私通藩逆,勿须争辩,一查便知,殿前武士传朕旨意,着令锦衣卫,东厂以及刑部和大理寺差役现在去冯渊府上搜一搜……”

殿外武士重重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冯渊闻言脸色迅速浮上一层青灰色,像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一般。身躯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摇摇欲坠,此刻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参劾秦堪,片刻之后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身子一软,像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瞧见冯渊如此反应,殿内群臣顿知秦堪送上的那份名册所言不虚,这冯渊肯定不干净,而他的命运也已注定,全家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的刑罚是免不了的。

朱厚照这位皇帝算是大明历代皇帝里最荒唐最昏庸的皇帝了。但再昏庸的皇帝也有较真的时候。那就是自己的皇权,这不仅仅是一个皇帝的权力欲望,更关乎祖先辛苦打下的江山,一代代花费无数心血治理得妥妥帖帖的天下。事关皇权。朱厚照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私通谋反藩王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满门抄斩已是没有悬念了。

朱厚照冷冷盯着冯渊,道:“冯渊。若厂卫和刑部大理寺未从你家查出罪证,说明是朕冤枉了你,朕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给你赔罪。反之,私通谋反藩王是什么罪过,你应该清楚的。”

冯渊满面惨白,颤声道:“陛下,臣,臣无罪,臣被构陷……”

话没说完,却再也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巨大恐惧,白眼一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竟昏厥过去。

朱厚照冷笑道:“果然是个大忠臣,只可惜这位忠臣太脆弱了一点,来人,将冯渊抬出去,着殿前武士严加看管。”

面无人色的冯渊被武士拖了出去,殿内再次恢复了寂然。

厂卫搜查的结果已不重要了,看看冯渊的表现,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

出师未捷身先死,酝酿已久的攻势还没开始,便被秦堪一份名册轻松抹灭。

蠢蠢欲动的文官们被震住了,纵然有很多无愧于心自问与宁王毫无纠葛的人,此刻站在殿内却也一言不发,神情惊疑,他们不知秦堪这家伙还握有多少杀手锏没使出来,所以不得不投鼠忌器。

明明应该是倾尽满朝之力对奸佞发起凌厉而致命的一击,可从朝会开始到现在,文官们的气势竟不知不觉弱了许多,攻势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守势,大部分人心里只在默默祈祷,盼只盼秦堪这家伙今日积点德,莫太伤害他们……

殿内群臣各怀心思,朱厚照冷冷环视一圈,道:“散朝后着锦衣卫和东厂按名册拿人,不枉不纵,查必实据……”

顿了顿,朱厚照接着道:“我大明以忠孝治天下,诸位皆是与朕共治天下的士大夫,某些人一边在朕这里当官,食君之俸禄,一边在宁王那里发财,饱囊肥己,天下的好事都让你们占尽了,却置‘忠孝’于何地?”

一席话说得殿内群臣冷汗潸潸,虽未喝骂指斥,但每个人脸上都觉得羞愧难当,比指着自己鼻子骂娘还难受。

一份名册狠狠打压下群臣的气势,朱厚照这会儿也轻松了许多,重新坐在龙椅上淡淡道:“此事照此办理,揭过不提,诸卿还有事奏吗?”

话音刚落,又是那道熟悉的令群臣脆弱心脏直抽抽的声音冒出来。

“臣,还有事奏。”

群臣脸色愈发难看,却不自禁地纷纷扭头注视着殿中静立的秦堪。

朱厚照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宁国公今日真是特别忧心国事,有事尽管奏来。”

迎着文官们或担忧或畏惧的目光,秦堪再次将手伸进袖中左掏右掏,又掏出一本蓝皮奏疏,双手捧着高举过顶。

“臣麾下锦衣卫密探数月奔走追查,今已查明浙江,福建,南直隶三省商贾私自造船出海与藩国贸易者多达百人,他们多与当地官府衙门和地方卫所海防勾结,互分脏利,这些商贾出海动辄以十数艘商船计,载以丝绸,茶叶,精瓷,归则载以高丽山参,玉瓷,日本玳瑁,甲胄,倭刀,银矿等,来回往返一次,其利以百万计,如浙江台州府商人余胜恩,福建兴化府商人魏应龙,南直隶淮安府商人周传嗣等,皆以巨利贿赂当地知府和卫指挥使,使官府沦为商贾羽翼,为其保驾护航,现锦衣卫已查明此案,一干涉案人等皆已缉拿入京,被拿商贾对其罪状供认不讳,更有甚者……”

秦堪停顿片刻,不经意似的拿眼朝殿内诸臣淡淡一扫,接着道:“更有甚者,被拿商贾供认称,京师亦有大臣涉案其中,为其靠山,锦衣卫正顺藤摸瓜,倾力追查。这里有锦衣卫查案纪要和被拿商人的供认状纸,献于陛下阶前,请陛下定夺。”

殿内不少人脸色愈发难看,这姓秦的攻势真是一波接一波,先用宁王贿赂一事赢了气势,堵了大家的嘴,再拿下沿海商人令大家自乱阵脚,这一招尤其狠毒,沿海那些商人虽然地位低下,但却是许多大臣敛聚钱财的主要根基,秦堪这厮竟闷不出声派出锦衣卫将其一锅端了,此举不仅断了大家的根本,更置许多大臣于险地,要知道,他们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那些被拿的商人可是清清楚楚的。

朝班中的曹元如遭雷殛,一张肥肥的老脸顿时煞白无光,白净油光的手一抬,指着秦堪脱口道:“你胡说!简直是恶人先……”

话没说完,曹元非常理智地住了嘴,脸色愈见懊悔。

无可否认,秦堪确实是恶人先告状,天津东港造了几十艘海船随时扬帆出海,他竟有脸参劾别人出海牟利,虽然文官们见多识广,自己和别人都已习惯了节操没下限,但是此刻大家显然再次刷新了对节操下限的认知程度。

没下限归没下限,锦衣卫查到的案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两者并不相冲突。

曹元话刚冲出口便不敢再说了,他察觉到这句话说不得,秦堪这孽畜不知还藏着多少手段等着他,若在这金殿上跟他冲突起来,他曹元的下场大概比冯渊好不了多少。

久经风浪的曹元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深吸一口气,老脸铁青地闭上了嘴,一双小眼睛却死死盯着秦堪,眼中不时闪过惧色,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绝望,他有预感,今日朝会秦堪大抵不会放过他了。

缉案纪要和商人的供认状很快被值日太监送到朱厚照手里,朱厚照草草翻了几页,神情却越来越愤怒。

“哈哈,好,好得很!没想到朕的江山竟有这么多忠臣良将,本分良民,朕真是荣幸之至!”

毫无笑意的笑声,令群臣心头一凛,神情却愈发惶恐忐忑。

年前一帮大臣因秦堪私自造船一事大肆渲染参劾,内阁收到的奏疏多达上千份,人人摆出一副大公无私,心忧社稷的嘴脸,对秦堪口诛笔伐,直欲置其于死地。然而仅仅只过了半月不到,却被锦衣卫挖出如此黑幕,原来竟是一出贼喊捉贼的闹剧。

大殿内静寂如鬼域,无论有没有参与勾结海商牟利,所有的文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这一记耳光扇痛了所有人。

“你们天天在朕眼前说什么不可违逆祖制,朕倒想瞧瞧,到底是谁在违逆祖制,到底多厚的脸皮支撑着你们嘴里一套背后一套,着厂卫缇骑立即出京严查,一查到底!一应涉案人等,无论位高权重,一律锁拿入京严审!”

群臣惶恐跪拜:“陛下息怒……”

惊惶不安的气氛里,仍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将许多人的心情推向深渊。

“臣秦堪,还有事奏!”

朱厚照狠狠甩袖:“奏来!”

“去岁冬月,有贼人闹市中行刺臣,厂卫多日追查寻获,终于活捉刺客两名,此二人乃北直隶文安县人氏,曾是北地响马刘氏兄弟麾下马贼,二人招供,行刺臣是因有人指使,指使之人正是朝中同僚,两名刺客供状在此,请陛下御览定夺。”

扑通!

朝班内,面色惨白的曹元软软倒地,像一滩烂泥。(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章 黑锅天子

三道奏疏,一道比一道要命。

直到这一刻,殿内群臣才恍然惊觉,今日哪是什么诛除奸佞,根本就是奸佞对文官发起的疯狂反扑,前两道奏疏便已将数十人拉下马,气势更是如长虹贯日,势不可挡,第三道奏疏更是杀气腾腾,直指兵部左侍郎曹元。

朝中瞒不住消息,很多事情的发生,大家纵然没有证据,却也清楚是何人所为,比如闹市刺杀秦堪一案,大家心里多少有数。

眼见秦堪话音刚落,曹元便像烂泥般瘫软下来,群臣心中更明白了。

朱厚照冷冷瞟了一眼瘫软在地的曹元,然后自动将他无视,道:“朕的正德朝颇多新气象,朝臣买凶刺杀同僚之事居然也发生了,而且还在皇城国都,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秦堪,贼人既已招供,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秦堪有意无意朝曹元瞥了一眼,嘴角阴森的笑意令曹元如坠冰窖,手脚发凉。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不是我!你分明是构陷!你残害忠良!”

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曹元终于失控了,脖子上青筋暴跳,握着拳头,牙齿咬得格格响。

殿内群臣的目光却变得古怪起来,所有的目光如射灯般投在曹元脸上。

秦堪揉了揉鼻子,嘴角露出一丝戏谑般的坏笑,慢吞吞地道:“曹大人,陛下和朝中诸位同僚在此,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刚才说你的名字了?”

秦堪说完。殿内勋贵朝班里忽然很不给面子传出几道噗嗤笑声,而殿中的文官们脸色却很难看。

曹元傻了,呆呆瘫坐在冰凉的金砖地板上,额头的汗却越冒越多。

他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一件很要命的蠢事,这件事的愚蠢程度大抵跟寓言故事里那位“此处无银三百两”的仁兄相差无二,平日里精明狡猾的曹元,今日实在被秦堪一道又一道奏疏吓到了,不知道秦堪埋伏了多少后手在等着他,于是不自觉地乱了阵脚。

“我……我……”曹元肥肥的脸庞愈发苍白。额头的汗珠滚滚而下。结巴半天终于强撑出一副正义表情道:“我是怕你胡乱诬陷忠臣,所以事先提醒你一下,闹市遇刺一事与我毫无干系,莫冤枉我了。”

这番解释虚弱得连文官们都纷纷嗤之以鼻。实在太牵强了。

秦堪笑道:“难怪曹大人久经风雨却巍然不倒。小心谨慎之处令人佩服……”

不管解释多么苍白。说了几句话后曹元脸上却恢复了几许血色,情绪安定了许多,肥胖的身躯也强撑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秦堪既然没当殿指认他。看来所谓抓到刺客云云恐怕只是这姓秦的故布迷阵,装神弄鬼,可恨自己沉不住气,却不打自招……想到这里,曹元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不满地哼哼:“你们聊够了没?聊够了赶紧说说,那两名刺客怎生招供的?朕想知道是谁那么胆大包天,敢买凶刺我肱股重臣。”

秦堪收起笑脸,正色道:“陛下,刺客所招之人,正是兵部左侍郎曹元。”

轰!

仿佛一滴水掉落沸腾的油锅里,殿内顿时炸了锅。

曹元原本稍稍放松的心情,却被秦堪这一句话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一身油歪歪的肥肉使劲抖了几下,扑通一声再次瘫软在地。

“你,你……秦堪,你在愚弄我吗?”曹元气急败坏指着他。

秦堪无辜地睁着眼睛:“没有啊,两名刺客的供状上就是这么说的……”

“可你刚才,刚才不是说没我吗?”曹元吓得脑子有点短路了。

秦堪叹道:“曹大人,你要搞清楚,刚才我只是没来得及提起你,并没有说不是你。”

“可,可你刚才明明……”

秦堪露出同情的表情:“刚才我只是想让你在所剩不多的余生里尽量多愉悦片刻,如此好心的我,虽称不上胜造七级浮屠,至少也应该算是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了……”

这番无辜的话说完,包括龙椅上的朱厚照在内,大家纷纷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阴人见多了,阴到这副德行的真不多见,还好意思说自己“厚德载物”……

殿内很多人忽然对秦堪的出生地绍兴山阴秦庄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他们很想实地探究一下,看看老秦家的列祖列宗下葬时是不是选错了风水,不然怎么生出这么一号缺德玩意儿……

“哈哈,哈哈!好!曹爱卿不愧是社稷砥柱之臣,敢买凶刺杀当朝国公,胆子大得越发没边儿啦……”朱厚照忽然大笑起来,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一片杀气腾腾,笑了两声后,朱厚照很快沉下脸,怒道:“殿前武士,剥去曹元的官袍,摘下官帽,打入诏狱,着厂卫严审!”

面无人色的曹元声嘶力竭喊着冤枉,却被殿外武士粗鲁地拖了出去。

朱厚照站起身,铁青着脸缓缓扫视群臣,冷笑道:“朕一直以为朝堂大臣虽对朕诸多牵制,却也是一片君子忠直磊落胸怀,没料到朕的朝堂原来充斥魑魅魍魉,形形色色面貌不一,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所谓君子,所谓忠臣,教朕如何再相信自己的眼睛?”

群臣闻言,虽心中气极难当,奈何今日因秦堪的三道奏疏确实拉下不少人,这些人平日里道貌岸然,一派忠臣风范,委实给朱厚照添过不少堵,大伙儿想争辩都没有理由,只能面红耳赤垂头不语。

朱厚照轻轻拍了拍秦堪呈上来的奏疏,眼中煞气毕露:“收受宁王贿赂,官商勾结贸易藩国。买凶行刺当朝国公,此三案着厂卫追缉彻查,朕不管这三桩案子牵扯多广,多少所谓忠臣涉案其中,有一个拿一个!朝堂若再不整顿,朗朗乾坤何在?”

群臣心中一跳,顿觉惊惶,秦堪却飞快躬身道:“臣领旨。”

一场针对秦堪的阴谋,却在朝堂金殿上被秦堪一人独力化解,不仅如此。更打得文官节节败退。深陷泥沼。

大臣们被吓到了,哪怕与这三桩案子无关的人此刻也缄口不语,噤若寒蝉。但只见到秦堪袖中仍旧鼓鼓囊囊,也不知这孽畜跟机器猫似的还藏着多少黑材料蓄势待发。众人怎敢再吱声?

在这浑浊不堪的朝堂里。真正问心无愧的人毕竟不多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至少大学士梁储就是其中一个,老梁这辈子做人做官清清白白。一辈子到头没落过任何把柄,好人卡倒是被发过无数张。

殿内鸦雀无声,许久没人说话,正当朱厚照无聊得想宣布退朝时,梁储一步跨出朝班,重重一哼道:“秦堪,老夫一生清白,老夫无所惧!”

秦堪一楞,接着一脸无奈道:“梁大学士此时此地说这话,难道指望下官在你家门前建一座功德牌坊么?”

梁储怒道:“老夫是想告诉你,老夫一身正气,无所畏惧,所以老夫有资格问你话。”

秦堪皱了皱眉,脑海中迅速搜索了一番关于锦衣卫密探对梁储的调查,想来想去却发现除了梁储在与府里第四房小妾欢好时尤喜女上位之外,委实没有别的把柄可拿,而喜欢女上位这种事严格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的把柄,这实在是个很普遍的现象,比如杨廷和,张升,杨一清等等,都对女上位颇为……

身躯忽然轻颤了一下,秦堪发现自己的思维貌似跑远了,急忙悬崖勒马,心中更对自己麾下锦衣卫密探无孔不入的不要脸偷窥行为鄙夷不已。

于是秦堪悻悻哼了一声,不得不拱手堆笑道:“梁公尽管相问,下官言无不尽。”

梁储重重哼道:“京师朝臣众多,难免良莠不齐,他们被你拉下马并不代表你就干净了,老夫且问你,你私自造船私募水师,意欲何为?”

梁储说完,接连受到惊吓的大臣们终于也回过味来了。

对呀,今日稀里糊涂被这姓秦的扳倒这么多人,但他的罪状也不小,而且天津东港私自造海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抵赖也赖不过去吧?

殿内渐渐喧嚣起来,群臣仿佛喝了脉动似的浑身注入了一股清泉般的活力,纷纷精神抖擞七嘴八舌指责起来。

听着无数斥责的声音,秦堪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清咳两声,然后笑道:“诸位同僚,私造海船确有其事,此事秦某并不否认,不过……秦某是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亲军,万事皆听陛下差遣,私造海船嘛……自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嘶——

殿内一片倒吸凉气之声,吵吵嚷嚷的大殿再次寂然,所有人目瞪口呆地转移了视线,全部盯住龙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如同看戏般的朱厚照。

秦堪话刚说完,朱厚照再也没法悠闲了,闻言差点一头从龙椅上栽下来,睁着一双圆如铜铃的眼睛,傻楞楞地看着大殿中央的秦堪,神情无辜且茫然。

秦堪朝他眨眨眼:“陛下,臣没说错吧?”

“啊?啊……啊!”三个语气助词后,朱厚照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秦堪这家伙很不讲义气地让他背了黑锅。

“对!没错,造海船募水师其实是朕下的旨意,对,是朕的意思!以前朕没承认,秦堪代朕受过了……对,就是这么回事!”朱厚照重重点头。

梁储呆立许久,最后浑身一激灵,勃然怒道:“陛下,你怎可……”

“停!别说了,朕知道错了……”朱厚照摆手,漆黑灵动的眼珠子一转,不知勾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神情一肃,满脸沉痛道:“朕违了祖制,实在愧对祖宗社稷,朕决定……嗯,决定太庙罪己,大家一起去,走你!”(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一章 糊涂乱仗

一个能要秦堪老命的罪名,被朱厚照大包大揽背在自己身上,这下大臣们傻眼了,就像一群狗看见了一只抱成团的刺猬,想咬却没法下嘴。

大明的国公不少,在京的都有十几个,扳倒一两个,弄死一两个,对文官们来说毫无心理压力,更何况这个宁国公不仅是公认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而且还很不讲究地无视游戏规则。

国公可以弄死,但皇帝却只有一个,犯了再大的错你也不能把皇帝关进牢房。大明的政治格局虽说是君弱臣强,但也没有无法无天到大臣可以随便更换皇帝的程度,皇帝昏庸时,不作为时,大臣可以上上奏疏斥责几句,痛骂几句,甚至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昏君,这些都是可以的,因为他们有圣人之言做为武器和道德标杆,但圣人可从没教过他们换皇帝,哪朝哪代都是大逆不道的。

嘴仗打到这一步,可以说是朱厚照和秦堪这一对君臣在耍无赖了,但他们合伙耍的这个无赖无疑却是非常简单有效的,士子们从小读的《诗经》里有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早在春秋时期,文人前辈们便将皇帝的产权做好了登记,历代皇帝连过户费都不用交,整个天下便自动是属于他的,这位理论上拥有整座江山的合法产权人想在自己家里造几艘船出海卖几件特产,充实一下干瘪瘪的内库,谁能拿他怎样?

有心拿“违反祖制”来拿捏他。可他刚才也说了,此举确实违反祖制,认罪态度非常爽快,甚至主动要求太庙请罪,话说到这份上,大臣们还能怎样?

殿内大臣们像活吞了只苍蝇般恶心,只觉得这只苍蝇已顺着喉道落入肚中,在五脏六腑之间游走扑腾,还唱着愉悦的歌儿……

朱厚照笑得很畅快,他并不介意背这个黑锅。对他来说。是非黑白已是次要,只要能给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的大臣们添点堵,任何黑锅他都愿意背。

“嗯,今日朝会便散了吧。朕做了违反祖制的错事。这会儿得赶着进太庙告罪……”朱厚照眼睛眯起。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脸色却分外沉痛:“君臣一体,共治江山。朕进太庙请罪,诸位爱卿是不是也……”

大臣们眼皮猛地跳了几下。

杨廷和及时截断了朱厚照的话,沉声道:“造船出海既是陛下所为,臣等无话可说,至于太庙请罪,依臣之见,免了也罢……”

群臣松了一口气,不论朝中文武泾渭,何等派系,此刻却异口同声,纷纷表示就此揭过。

这又是哑巴吞下的黄连,有苦说不出口。

今日朝争形势大家看在眼里,秦堪已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就算朱厚照今日太庙罪己反省,对文官们来说也没有丝毫好处,再说文官们没患失忆,太庙罪己这种事朱厚照不是没干过,而且干得很缺德,满朝大臣被他和秦堪合起伙儿整治得差点脱了一层皮,好些个人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临了还被刘瑾那老混帐扔了个毒气弹加餐……

想想那生不如死的感觉,大臣们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于是这一刻成百上千号大臣全部像菩提树下的佛陀般顿悟了,豁然了。

造船出海一事就算是陛下为秦堪背了黑锅,可是这里面的内幕显然不是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陛下肯心甘情愿背这个黑锅,除了他与秦堪的情分外,十有八九海运这事里面还真有陛下的份,有皇帝给秦堪那孽畜撑腰,而且撑得这么明目张胆,秦堪加入海运一事已然无可改变,若真逼急了他,只消对锦衣卫一声令下,严守海防,痛剿私船,诛杀不法海商,大家的财路可就真正从此断绝了。

殿内反对太庙罪己的声音此起彼伏,从骨子里透着诚恳,朱厚照却颇有些遗憾地咂摸着嘴,很不甘心地问道:“真不要朕去太庙罪己?朕这次犯的错不小啊……”

“陛下不用了,去岁休沐至今,朝中积压国事甚多,陛下若真有心的话,多批阅一些奏疏比太庙罪己更有意义。”杨廷和斩钉截铁地为朝臣争福利,消祸患,满殿大臣顿时对杨廷和投去感激的目光。

大势如此,徒劳无益,看着秦堪云淡风轻的模样,梁储颓然叹了口气,默不出声回到朝班,他知道今日已参不倒秦堪了,这家伙显然不是短命福薄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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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互相谦让了一阵,朱厚照意犹未尽地环视一圈,值日太监很有眼力,扬了扬手中拂尘,正待宣布百官退朝之时,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天津府八百里急报——”

朱厚照和殿内大臣们楞了一下,原本老神在在的秦堪脸色也不大对了,神情忐忑起来。

“宣。”

报信的军士自然是没资格进金銮殿的,一名大汉将军捧着军报跪在殿门外,沉声念道:“辽东都司参将,天津水师提督杨德全遥叩吾皇万岁,正德四年正月初八,天津水师出海,臣杨德全率八艘新舰首航试水,离港两日后,海面生浓雾,触目不可见五指,浓雾整整三日不散,水师迷失航向且给养渐殆,三日后浓雾散尽,水师舰队却无意中漂流至日本长崎海域,臣原意靠港补充给养后回航,未料日本长崎竟遣大小舰数百艘,并悍然向我水师率先开炮进攻,因日本乃我大明不征之国,臣遂令水师节节退让求全,奈何日本舰只步步逼近。欲置我水师于死地,臣万般无奈,遂下令还击,斯役也,日本数百舰只全军覆没,我大明水师大部无损,水师将士伤者三百余……”

大汉将军还没念完,殿内君臣一齐倒吸口凉气,脸色各异,分外精彩。

沉寂许久之后。殿内传出一道怒吼声。

“杨……杨德全好大胆!罪当抄灭九族!”梁储再次出班。厉声吼道。

“梁公所言正是,乱我大明祖宗法度,私自与不征之国开启战端,罪不容赦!”

“请陛下速速下旨惩处杨德全。以儆天下武将效尤!”

附和声在大殿内回荡不休。秦堪和朱厚照的脸色却分外难看。好不容易风平浪静,没想到这杨德全一道军报再次将他卷入风暴之中。

朝班里,杨廷和见秦堪脸色难看。心中一动,满殿喧哗之时,杨廷和站了出来,对殿外大汉将军沉声道:“这份军报有头没尾,你是不是没念完?”

大汉将军见殿内群情激愤,正是紧张之时,闻言急忙道:“回杨大学士的话,军报确未……确未念完。”

杨廷和沉声道:“继续念!”

殿内瞬间安静,大汉将军接着念道:“……日本舰只全军覆没之后,长崎港方向驶来扁舟一只,因我水师剿灭日本数百舰只之举震慑日本,长崎港大名派使者向我水师投降,并交出长崎军政之权,恭请我大明王师入驻长崎,臣百般推脱不肯,僵持两日后,日本国主后柏原天皇,大名细川氏,大名大内氏均遣使者至长崎,愿向大明朝贡,三方使者今已乘我水师战船至天津,载日本贡礼若干向京师而去,臣位卑言微,不敢擅专,请陛下及朝中诸大人定夺。”

大汉将军念完,见殿内鸦雀无声,群臣仿佛被使了定身法似的呆立不动,不由小心翼翼道:“天津军报念……念完了。”

仍是一片寂静,连秦堪都呆呆站在殿内久久无语,其余的大臣们更是脑袋被寺庙里的铜钟撞过似的嗡嗡作响,许久回不了神。

军报写得很乱,文白掺杂句不成句,但是大概的意思大家都听懂了,简而言之,杨德全这家伙领着大明舰队误打误撞跑到日本长崎,被日本战船挑衅,忍无可忍之下把日本几百条大小战船给打沉了,于是日本这只软柿子吓坏了,以为大明天朝军方要对日本动手,再加上见识过大明船坚炮利,势不可挡,索性心一横,腿一软,长崎港向大明水师投降。

也就是说,杨德全领着八艘巨舰,稀里糊涂征服了日本一座城池,而且日本的天皇和势力最大的两位大名也吓到了,于是派遣使者来大明朝贡,自土木之变后,日本断绝了近百年的朝贡,这次被杨德全一阵大炮轰去,竟又重新恢复了,而且是他们自己恬着脸主动要求恢复的……

朱厚照呆住了,满殿大臣呆住了,这份军报如果换个说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捷报,而且是大明永乐之后罕见的大获全胜捷报,虽说打的是不征之国,但人家被打趴下后半点脾气没有,反而没皮没脸搜罗贡礼进京朝觐天颜,彻底臣服在大明天子脚下……

万万没想到啊,日本这个民族欺软怕硬到这般地步,这下令满朝文官想借此事兴风作浪都没了借口,人家都已经奴颜卑色进京朝拜了,你拿什么理由惩罚杨德全?

无声沉默许久之后,朱厚照率先回过神来,脸上肌肉跟中了风似的不停抽搐,神情复杂古怪,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有意无意瞟了秦堪一眼后,朱厚照清了清嗓子,声音夹杂着几丝兴奋的抖颤,道:“这个……这个杨德全太胡闹了……”

说着朱厚照小心翼翼看了看殿下众臣的反应,而众臣很给面子的继续处于呆滞状态,朱厚照大喜,急忙加重了语气道:“嗯,他太胡闹了!必须下旨申饬,令他闭门思过!”

一句“胡闹”,算是给这件事定下了基调,轻飘飘跟挠痒似的。

待到大臣们反应过来想驳斥时,朱厚照却将话锋一转:“今日天色不早,先退朝吧,内阁两位大学士和司礼监张永,嗯……还有宁国公秦堪,你们马上来御书房商议一下日本朝贡之事,拿个章程出来。”

说完朱厚照赶着投胎似的站起身,身形从龙椅后方一晃,便闪身进了后殿不见踪影,值日太监急忙扬了扬浮尘,扯着尖嗓子说了句“百官退朝”,然后屁颠颠跟着跑进后面的谨身殿侍侯皇上更衣去了,殿内大臣还在楞神之际,殿后忽然传来一声狼嚎似的大笑声:“哇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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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二章 意外战果

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就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气氛里悻悻散了。

一次原本计划围攻秦堪的朝会,最后秦堪安然无恙去御书房与朱厚照和内阁大学士商议日本朝贡事宜,而围攻他的政敌们却一个个被当殿拿下,一份里通藩逆的名册,再加上海商和刺客的供状,追究下来起码有几十名文官要被罢官拿问,秦堪这次反击不亚于一次小型的朝堂清洗。

走出奉天殿的大臣们脸色灰败,如丧考妣,大家很清楚,这次针对秦堪的围攻彻底失败了,而失败的后果不仅仅是几十位文官下狱,更严重的是,从此以后更无法奈何他了,造船出海一事已成定局,他秦堪一手笼络了京师的几十位勋贵,一手更将当今皇上钱袋子掌握住,从今以后试问谁还制得住他?往后若再有人针对,无须他本人动手,光是皇上和勋贵们合在一起的力量也够文官们喝一壶的。

猛虎归山啊。

文官们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词儿,回首再看看那一片片巍峨庄严的殿宇,却觉得分外压抑。

御书房的商议其实只是走个过场,日本三大势力派出使者朝贡,对大明来说绝非坏事,究其起因,这件事错并不在大明,——至少从杨德全的奏疏军报和日本的正式国书上来看,其错并不在大明,上面写得很清楚,杨德全“再三忍让求全”。

这就对了,开启战端的责任并不在杨德全。发炮还击则是忍无可忍,毕竟大明是天朝上国,天朝上国是要面子的,杨德全的做法阴差阳错竟全符合了时下文人士子们的心性,首先不主动惹祸,其次,有人主动招惹你了,狠狠揍回去,并且大胜而归,典型的打脸踩人桥段……当然。这只是表面上而言。实际上这根本就是一次国家级别的耍流氓。

朱厚照高兴坏了,退朝之后独自在谨身殿内手舞足蹈,兴奋得不能自已,这辈子除了看黄书色图之外。他还没这么兴奋过。

世人皆知今上尚武。朱厚照从登基那天起便立志做个武皇帝。只可惜这位武皇帝没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唯一显露身手的还只是平定宁王叛乱,武皇帝的野心是最大的。他最希望看到的是开疆辟土,扩大版图,对土地的执着和热爱比之后世房地产老板丝毫不遑多让。

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水师提督杨德全稀里糊涂跟日本舰队打了一场海战,又稀里糊涂把日本的长崎港吓得投降了,对朱厚照来说便是开疆辟土的功绩,于是龙颜大悦之下,当场便下了好几道旨意打算封赏杨德全,当然,大明最珍贵最荣耀,但在这位少年天子眼里最便宜最惠而不费的爵位是必不可少的,龙颜癫狂之下,顺嘴便封了杨德全一个“靖海伯”的爵位,世袭罔替,谁知旨意还没出殿门便被内阁两位大学士给拦下了。

看着两位大学士做着一头撞死在他面前的热身动作,朱厚照只好悻悻放弃了封赏,于是杨德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不仅爵位没了,连官也升不了了,赐下的金银丝帛也收回了,一纸封赏换成了一纸申饬,闭门思过……

梁储和杨廷和的想法代表了朝中大多数文官的想法,此事虽说是阴差阳错,但绝不可提倡,毕竟早在洪武年时日本便是大明的十五个不征国之一,尽管前番是日本主动寻衅,可大明发炮还击毕竟违了祖制,没追究杨德全的罪责算是法外开恩,若再行封赏就更说不过去了,否则别的水师提督见有利可图,今天泉州水师去日本轰两炮,明天宁波水师再去日本轰两炮,教人家没招谁没惹谁的日本天皇怎么活?

日本朝贡是大事,断绝了百年的朝贡如今重新恢复,其政治影响无疑是非常巨大的,作为东土最大的宗主国,朱厚照和内阁两位大学士自然要严肃对待。

作为此事的源头之一,秦堪反倒没话可说了,沉默地看着两位大学士将各种礼仪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朱厚照和秦堪听得昏昏欲睡,不易察觉地打起了呵欠,商议半天也没拿出个具体的章程,于是无功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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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北镇抚司后堂。

秦堪坐在堂内品啜着香茗,丁顺毕恭毕敬站在他面前禀报着炮击日本的真实情况。

听了半晌,秦堪的脸色越来越古怪,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说,杨德全这家伙果真是迷失了航向,误打误撞跑到了日本长崎,然后顺手把日本舰队给灭了,吓得长崎立马投降?”

丁顺的神情也有些古怪,哭笑不得地道:“公爷,对外确实是这说法儿,但是……实际上,杨德全靠近长崎港后,本来是打算主动炮击港口的,因为这家伙是个粗人,他也分不清日本百姓和倭寇的区别,结果没等他下令发炮,日本那边竟主动向咱们开炮了,于是正中杨德全的下怀,三下五除二就把日本人给收拾了……”

秦堪呆了片刻,喃喃道:“我给他的命令是去与那国岛剿倭寇,杨德全这杀才完全跑偏题了呀……”

丁顺笑着叹气:“谁说不是呢,依属下看,日本人也确实被吓到了,公爷您想想,长崎港数百艘日本战船,虽说大部分都是打渔的小船,但几百艘加在一起也够浩荡的了,谁知咱们大明仅仅八艘巨舰就将他们打得全军覆没,长崎港的大名能不吓破胆儿么?他们还以为哪里得罪了咱们大明,存了心要给他们来个亡国灭种呢,那种情况下若不投降,待杨德全杀红了眼,谁知会不会派兵登陆杀他大名全家呢……”

秦堪苦笑道:“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呀,现在可好了,不仅长崎被吓得投降,连日本天皇和最大两个大名都吓到了,争先恐后来给咱们大明朝贡,我本来准备派人去日本与这三位洽谈通商之事,如今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丁顺迟疑道:“属下正觉得奇怪,长崎一战虽是我大明大获全胜,也不至于把天皇和那两位势力最大的大名吓得朝贡呀,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秦堪笑道:“不会有诈,你不懂日本的国情,日本这个民族可以说是最卑劣最没节操的,典型的欺软怕硬,你若跟他们点头哈腰,他们不但瞧不起你,而且想着法儿的欺负你,你若结结实实揍他们一顿,他们反倒服你了,以后跟日本人打交道只管用拳头说话,他们就服这个,若跟他们太客气,不但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他们对咱们天朝上国虔诚的跪舔之心,很伤两国友谊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三章 百年大敌

百余年的闭关锁国,明朝人对日本的了解确实不深,他们眼里的日本人形象很大部分来源于倭寇,他们梳着髡头,穿着和服,一脸凶神恶煞扬着倭刀,用最残忍的法子杀害大明的百姓,掠夺百姓的财物,最后狂笑着扬长而去……

对日本人的这种认知太过片面,日本是个很极端的民族,对弱者他们毫不同情,如同对待大明的百姓一样,在他们眼里,弱者的生命与猪狗无异,可以尽情屠戮,而对强者,他们则深深臣服膜拜,哪怕强者拿刀一片片活剐了他们,他们也认为这是一种光荣,被强者活剐的光荣。

日本人的这种思维其实跟蒙古人颇有相同之处,两者都是自然界残酷法则的奉行者,都信奉强者为尊的处世理念,简单的说,若全家只有一份食物,这份食物必然毫无争议地给家中最年轻力壮的人吃,老人妇女孩子只能饿着,只有家中的壮年吃饱了才有能力从外面弄来更多的食物,这种处世理念与大明的儒家学说大相径庭,然而日本与蒙古也有不同之处,同样赤裸裸的事情,蒙古人做得很磊落很直爽,日本人却在这种残酷的本质表面披上一层虚伪至极的礼仪外衣,粗略一看颇觉赏心悦目,看久了却令人对这个民族产生不寒而栗之感。

秦堪很清楚五百年后这个看似彬彬有礼的民族给中国带来多么惨痛的战争,在他心里。对日本人的憎恨尤胜蒙古人,当然,最警惕的也是日本人。

杨德全稀里糊涂跟日本打了一仗,对秦堪来说深感意外,不过内心里却是非常畅快的,他甚至暗暗下了决定,朱厚照不方便封赏,他秦堪却可以封赏,大明大亮敲锣打鼓送他千两黄金,不仅能笼络天津水师的人心。更让别的水师眼红嫉妒。有了杨德全这盏苦海明灯,还怕别人不争而效仿?于是今日泉州水师游到日本轰两炮,明日宁波水师游到日本轰两炮,无辜的日本天皇哭晕在茅房……

想想都觉得很畅快呀。

“公爷……公爷!”

丁顺加重语气将秦堪唤回了魂:“公爷何故笑得如此缥缈?”

“想起了一桩很高兴的事儿……”秦堪回过神敛住笑。清咳两声道:“日本国主和两位大名的使者正在赴京朝拜的路上。估摸着明日也该到京师了。你安排下去,命京师锦衣卫暗中保护,莫让三位使者出了什么差错。坏了大事。”

丁顺笑道:“既然日本天皇的使者来了,公爷是不是打算直接跟他谈通商之事?”

秦堪横了他一眼,道:“通商之事确实要谈,但不是跟日本天皇的使者谈,而是跟那两位大名的使者谈……”

丁顺吃惊道:“属下愚钝,天皇……应该比那两位所谓的大名大吧?”

“理论上来说,天皇确实大,但今日不同往昔,如今的日本正是战国幕府时代,小小弹丸之地竟有几十个大名势力打来打去,而名义上最大的天皇嘛,自然是落翅的凤凰不如鸡,人人见了他都得磕头,可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日子过得跟要饭的似的……”秦堪说着脸上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听说日本上一代后土御门天皇逝世要举行葬礼,但他们皇宫库房空得能跑耗子,七拼八凑也只凑了百贯钱,草草给后土天皇裹在一张席子里埋了,而新一代天皇后柏原更惨,连登基仪式都没办,就这么静悄悄跟做贼似的上位了,后来新天皇被人戳脊梁骨戳得实在难受,鼓起勇气向势力最大的大名细川氏要点银钱办登基大典,谁知被细川氏一句话顶了回去:‘即位大礼仪式毫无益处,徒费钱孥’,于是堂堂天皇当了快九年仍旧名不正言不顺,至今未办大礼……”

丁顺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方才咋舌道:“今日方知日本天皇处境如此凄凉,公爷曾说天皇连屁帘子都不一定挂得起,这话原来不是戏言,而是大实话呀。”

秦堪叹道:“换了我是日本天皇,日子过成这样了,老爹葬不起,自己登基大礼也办不起,这么窝囊活着还不如一头撞死,可他们天皇如今仍活得好好的,由此可见日本人脸皮有多厚,多么不知廉耻。”

丁顺眼睛眨了眨,迟疑试探道:“听公爷话里的意思,您似乎对日本有很大的……敌意?”

秦堪似笑非笑:“不然呢?我难不成要把这群不知廉耻的东西当祖宗供着?”

脸色渐渐变得肃然,秦堪加重了语气道:“丁顺,你要好好正视日本这个国家,不要被他们暂时的奴颜婢膝所迷惑,一旦他们的实力膨胀,他们便会撕掉谦卑的伪装,露出狰狞的獠牙,他们,比蒙古人更可怕,蒙古只是我大明的十年之患,而日本,是我大明的百年之患!”

丁顺似懂非懂,睁着茫然的眼睛楞神许久,最后重重点头,虽然还是没怎么明白公爷的话,不过公爷既然如此敌视日本,丁顺以后自然不会对他们太客气。

“公爷,日本使者眼看明后日便要到京师了,那时您看……”丁顺试探着问道。

秦堪笑了:“好吃好喝招待他们,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没必要对几个使者撒气,我要的是日本数十年甚至百年内的颓靡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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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文斗还是武斗,胜利者有胜利者的收获。

朝会散后,大臣们还没走出宫门,早早守侯在宫门外的厂卫如虎如狼,开始按图索骥拿人,包括兵部左侍郎曹元和给事中冯渊在内,当场拿下涉案文官共计五十余人,徒然之间,朝堂经历了一场血腥清洗。

日落之时,一辆马车静静等候在刑部大堂外,马车帘子掀开,秦堪那张白净俊秀的脸庞出现在刑部官员面前,满脸惊慌惶恐的刑部官员陪着笑,毕恭毕敬将下狱半月的天津知府严嵩送了出来。

看着严嵩浑身伤痕累累,一袭白色囚衣布满了一道又一道干枯暗红的血痕,显然在狱中受了不轻的刑罚,秦堪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刑部官员见到秦堪不善的神色,顿觉浑身发软,膝盖不受控制,扑通一下跪在马车车辕前不住磕头求饶。

反倒是严嵩一派释然,洒脱地笑了笑,道:“罢了,此生还能与公爷再见,便是上天垂怜开恩,公爷何必与这些小人物见识?”

秦堪脸上的杀机渐渐消散,沉默许久,长叹道:“惟中这次被我连累,你受苦了,我对不住你。”

严嵩忍着疼痛,朝秦堪长长一揖:“士为知己者死,严惟中虽死犹荣。”

秦堪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回去好好养伤,伤好以后你还得继续为我卖命呢。”

严嵩也笑:“鞠躬尽瘁而已矣。”

受尽酷刑的严嵩精神很不好,四肢稍稍动一下便渗血,严嵩这人倒也硬气,疼得额头冷汗潸潸却仿若无觉,仍与秦堪谈笑风生。

秦堪亲自伸手搀扶着严嵩上了马车,命人将其送回家静养,并从太医院请了几位专治外伤的太医赴严府瞧伤,严嵩做官颇为清苦,或许是年轻的缘故,收受贿赂时脸皮太薄,不像秦堪这种老油条放得开,于是秦堪又命人从自家库房弄了一些山参鹿茸之类的名贵药材送去严府,同时还送了一万两银子。

夜里,秦堪仍留在北镇抚司没回家,近日朝堂清洗了一大批文官,对这些人的具体定罪,如何让他们落下口供罪状,如何搜罗人证物证,以及怎样趁此机会将自己的党羽填补这些空余出来的位置等等,这些事情都需要秦堪的亲自操刀。

灯火通明的烛光下,秦堪握着一支羊毫大斗笔,正在一张偌大的宣纸上提着字。

秦堪很少写字,这幅字是特意送给严嵩的,内容很积极很励志。

“沉舟侧畔,自有千帆竟发;病树前头,却是万木逢春。”

妙笔挥毫完毕,秦堪退了两步,看着自己刚刚书就的墨宝,越看眉头越紧蹙,很显然,秦公爷的墨宝跟外表不成正比,越看越不顺眼,来到这个时代好些年了,可秦堪的一笔臭字委实有点拿不出手。

当然,大概只有丁顺这种文盲才会没皮没脸地盲目吹嘘。

“好字!公爷这手字龙飞凤舞,妙笔生花……”

秦堪烦躁地将字揉成一团,扔得远远的,静下心又重新写了一幅,还是不满意。

秦公爷有时候耐心委实不怎么好,书法屡屡受挫之后,这次索性连笔都扔了出去,脸色也渐渐有些铁青了。

“丁顺!”

“属下在。”

“派人去国子监挑一个书法出众的人,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写一幅我刚才写的字,然后给我送来,我写好落款盖好私印后送去严嵩府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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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四章 使团进京

送礼这种事关键要看心意,心意到了,情分也就到了,至于这心意是抢来的还是坑来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一幅饱含国子监贡生血泪的书法完美书就,秦堪兴致勃勃落了款,轻松盖上了自己的私印,这幅笔走龙蛇颇具大家气象的大字便归在秦堪名下,左瞧右瞧,秦堪越看越觉得这幅字写得好,而且本来就应该是自己这种大人物才写得出的字。

依依不舍地命人将这幅字送到严嵩府上,再派人将吓得差点失禁的倒霉贡生送回去,秦堪心中满满的满足。

…………

京师真正风平浪静了,随着五十余名文官锒铛入狱,这一次的朝争也算划上一个句号,天津东港重新繁忙起来,一艘艘巨舰的龙骨在东港一字排开,谓为壮观,而京师的文官们却集体失声,作为朝争的失败者,文官们已默认了秦堪为首的勋贵团体参与海运的事实,朝会结束后的几天里,朝中竟出奇地安静,再无一人参劾天津造船一事,显然文官内部已不声不响达成了这个无奈的共识,他们无法拦阻秦堪的意志,于是选择了妥协。

历经千辛万苦做到了这个结果,秦堪自然不会跟文官们客气,一道命令飞马传到天津,命天津东港加快造船速度,天津水师则勤加操练将士,演练火炮,行事纵稍显张扬亦无不可。这本来便是秦堪拿身家性命搏来的胜利果实,如今该是品尝它的时候。

两天后的清晨。一行衣着怪异的人踏着黎明的曙光来到京师朝阳门前,他们人数不多,大约近百,每个人却穿着一套颇为古怪的白色和服,时下虽是微寒早春,脚下却踩着一双木屐,百来人行走间踏踏作响,人人环臂抱着一柄长长的倭刀,骑马行至京师城门口,未听任何人招呼。每个人自动自觉地下了马。定定站在城门前仰首望着巍峨高耸的京师城楼,仿佛被这座古城的磅礴恢弘气势所震慑,久久不言不动,状若痴呆。

许久之后。为首一名三十多岁的日本男子忽然将倭刀搁在地上。然后跪在尘土里。行了一个五体投地式的大礼,身后的所有日本人也跟着跪下,守门的军士惊呆了。没等他们开口询问,为首那名日本男子却吐气开声,一张嘴竟是一口熟练的汉语。

“日本国后柏原天皇陛下使者知仁亲王,日本国室町幕府管领细川氏使者细川澄元,日本国周防管领带大名大内氏使者大内隆弘,参拜大明国天可汗皇帝陛下,蛮国藩属家臣祝天可汗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席话说完,众日本人实实在在面朝城门磕了三个响头,磕得砰砰作响,城门前尘土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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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爷,日本使团已至京师,今早礼部尚书张升亲至朝阳门外迎接,并由鸿胪寺正卿将其接引至鸿胪寺馆暂住,太常寺四夷馆派了三名通译随伴,等待礼部官员安排时日觐见陛下……”

丁顺详细地向秦堪禀报着日本使团的行止,自从上次秦堪一脸严肃地告诉丁顺要正视日本这个弹丸小国后,丁顺果真对其使团留意起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丁顺眼里。

秦堪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尽管在这个时代日本对大明宗主国毕恭毕敬,挑不出丝毫错处,可秦堪受到前世一些惨痛历史的影响,听到“日本”二字便忍不住心生恶感,这种恶感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怎么也扳正不了心态。

“三方使者都是什么人?”秦堪淡淡问道。

丁顺早就将日本使团的底细查清楚了,闻言如数家珍道:“为首的是日本天皇的第二子,知仁亲王,他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代表细川氏大名的使者名叫细川澄元,是掌权大名细川政元的养子,代表大内氏大名的使者名叫大内隆弘,是掌权大名大内义兴的胞兄,余者皆是三方家族武士,日本使团便由这三方人马构成。”

秦堪眉头皱得更深了,喃喃道:“日本国主的亲儿子,细川氏大名的养子,大内氏大名的亲哥哥,这帮日本人倒是诚意十足呀……”

丁顺笑道:“果如公爷所言,这帮日本人对强国的态度足够恭敬,从进京师到现在,不管谁跟他们说话都是先使劲鞠一躬,遇到官位高一点的更是如同给亲爹上坟似的,今早礼部尚书张大人出城相迎,那三个使者听说是我大明的礼部堂官,立马不管不顾给张升跪下,连磕了九个响头,吓得张升老脸发绿,二话不说也跟他们一起跪下磕头,这帮化外蛮夷不懂礼数,三跪九拜那是朝拜皇帝的礼仪,张升那老头儿受得起么?”

秦堪被逗乐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丁顺叹道:“好好的大清早,张大人没招谁没惹谁,无缘无故陪着日本人连磕了九个响头,为了彰显我宗主国宽宏气度偏偏发作不得,说了几句客套话,命鸿胪寺官员安排使团行止后拂袖而去,那帮日本人一连串的点头哈腰道谢,他们还觉得大明的礼部堂官特仗义特谦逊,他们磕头张大人也跟着磕头,一点也没比他们磕得少,两伙人跟拜把子似的对着磕,难为张大人七十来岁的年纪,一大早磕头磕得七荤八素,回了家腰都直不起来了,躺在床上直嚷嚷,说这帮日本人八成是故意谋害天朝重臣……”

秦堪哈哈大笑起来,随即面色一整,沉吟道:“日本使团断绝朝贡已有百年,这次杨德全在日本长崎轰了几炮,扬我大明国威,威风倒是威风了,不过若说长崎一战将日本天皇和两位势力最大的大名吓成了软脚虾未免不大现实,这三方人物派出使者朝贡只是顺势而为,他们多半是为了两国通商一事,毕竟日本国土地贫瘠,物产甚寡,他们恰好需要大明的各色货物来满足国内需要,使团进京十有八九便打着这个主意……”

丁顺笑道:“公爷近年日夜盼着开海禁,日本使团来京也是这个目的,如此岂不是恰好不谋而合?”

“那倒未必,如今正是日本战国时代,几十个大名在小小岛上打得一塌糊涂,前些日子他们见识到我大明火器在海上是怎样的犀利,这次他们来京所求固然是通商,恐怕最想要买的,还是我大明的火器。”(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五章 小国大患

秦堪这话倒真说到了点子上。

世上没有莫名其妙的殷勤,杨德全长崎港外灭了日本的舰队,固然有一定的恐吓作用,但也不至于吓到令日本天皇和势力最大的两位大名同时派使者来京跪舔,甚至不惜恢复断绝百年的朝贡。

不能怪秦堪以小人之心度日本人之腹,实在是不得不对日本人有所提防。唐宋时期的日本人是恭顺的,谦卑的,唐朝时一批又一批派遣唐使来中国,他们学会了唐朝的各种学派文化,拿回国后用他们自己半吊子水平胡乱修改了一下,于是变成了日本自己的文化,这样过了几百年,他们却赫然发觉自己学来的文化只能生搬硬套,不能发扬光大,因为中国的老祖宗已将这些文化研究到了极致,日本这个刚脱离茹毛饮血阶段的种族连继承它都颇感吃力,更别提发扬了。

于是日本人后来得出一个很奇葩的基因理论,他们认为中国人的种族基因好,所以才会研究出这么多令他们惊为天人的文化和物质,惯来喜欢走捷径的日本人于是换了个思路,他们不再钻文化的牛角尖,而是大肆鼓吹中国优良人种理论,到了宋朝,便有无数日本妇女千辛万苦乘坐小渔舟偷渡来中国求约炮,在宋代男子中选其貌端肤美者交合,不求名分不求钱财,百里空腹而来,满载宋代男人的精华满意而归,你爽我也爽,饭都不用管……

因为有一个那么贱格的邻居。宋朝男人大概是当时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作者注:确有其事,史书里有明确记载,非我杜撰。)

一个为求强国强种而不择手段的民族,它的可怕不仅仅在数百年后的侵华,有心人冷静下来看一看,早在唐朝时便已可见它的野心。

杨德全炮轰长崎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是因为他扬了大明国威,令那些日本大名们终于大开了眼界,知道了何谓天高地厚,相比之下。他们这种骑着矮骡子领着几百号农夫打群架的行为简直跟小孩子撒尿搓泥丸一般幼稚可笑。这一战终于令日本重拾了对东土中原的崇拜之心。

而坏却坏在,大明的好物件亦无可避免地落入了日本人的眼中,它就是火器。

长崎港外,万众瞩目之下。八艘大明巨舰一齐发炮。两个时辰内灭掉了数百艘日本船舰。这样的战果除了令人恐惧,更令人眼红,大明改良后的佛朗机炮成为日本权贵们势在必得之物。

换了以往时候。日本若贸然派使者来大明索求火器,必然会引起大明朝堂的警觉,毕竟你一个小小藩国,断绝朝贡都一百多年了,无缘无故又派人来,朝堂那些老狐狸们能相信你没有目的吗?但是长崎海战过后,日本人终于找到了借口,这简直是天赐的朝贡良机,若不将它把握住就太傻了。

摆出朝贡的低姿态,处处迎合讨好,甚至不惜谄媚跪拜磕头,这便是日本人的策略,听起来很简单,但却非常有效,唐朝时日本的遣唐使之所以能顺利被当时的君臣所接受,任其学习中土各家文化,低姿态的跪舔绝对是主因之一。

或许谁都没看出日本人此行的野心和目的,除了秦堪。

不得不说,大明朝堂太缺少像秦堪这样的人了,一个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所谓友好邻邦的人。

…………

“蛮夷小邦而已,他们要火器便给他们火器,一两千杆鸟铳,几十门大炮,朕就不信他们靠这些东西敢翻脸对咱们大明龇牙。”

豹房主殿内,朱厚照嘴里嚼着零嘴儿,一脸满不在乎,含糊不清地给这件事下了结论。

秦堪长叹,本来进豹房是想提醒朱厚照小心提防日本人的狼子野心,谁知朱厚照竟是如此反应,大国心态讲究宽宏大方,更何况从大明立国之初到现在,日本虽不断绝了朝贡,却也没有对大明无礼过,当然,倭寇是另外一回事,举国皆知倭寇是小部分流浪武士的个人行为,实际上真倭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假倭,是大明的百姓自己不争气,扮了日本倭寇祸害自己的国人同胞。

“陛下此言差矣,日本人所图甚大,臣以为万不可掉以轻心,若真对日本有求必应,朝中君臣一旦形成了这种思路,往后可就渐成大患了。”秦堪不死心地继续苦口婆心劝道。

朱厚照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道:“日本人得罪你了?”

“那倒没有,臣的目的很单纯,纯粹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秦堪只能这么说,他确实拿不出理由,也没法跟朱厚照说是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

朱厚照呆了一下,道:“你的理由实在让朕……你若是朕,有脸拿这个理由跟大臣们解释吗?”

“没有,臣的脸皮太薄了……”秦堪黯然叹道。

朱厚照脸颊抽搐了一下,认真地道:“日本恢复朝贡,对我大明来说是件大事,朝中大臣们无不欢欣,大明自立国以来便一直以宗主国而自居,视周边藩属为儿女,如今儿女归心,大明必然要拿出态度,否则便是失礼,满朝文武为何没有追究杨德全炮轰日本长崎之事?只因杨德全这家伙无意中将一桩祸事变成了喜事,大臣们正好借此机会宣扬我大明恩德国威……”

“日本使者朝贡,送来的礼单鸿胪寺官员已送来了,礼单很寒酸,五十柄倭刀,百件玳瑁,还有一些樱花味的糕点什么的,礼部尚书张升领着礼部官员们聊了一宿,定下了给日本的回礼,其中包括官窑精瓷,明前龙井,上好苏丝,以及白银逾万,相比其价值。我大明的回礼足足高了日本近万倍,足可见大臣们对日本朝贡是何其重视,这个当口若日本使者索求火器,满朝文武谁会拒绝?秦堪啊,前几日咱们与文官们斗个你死我活,好不容易消停了,咱们就别再凑这热闹了,一两千杆鸟铳,几十门大炮真不算什么,日本人只要不傻。没胆子敢拿这些东西对咱们大明不利的……”

秦堪黯然道:“陛下。日本人极善模仿和发明,火器给得再少,只要落到日本人手里,将其拆卸专研。制模打样。若有朝一日他们能够自制火器。制出来的火器甚至比大明更好,到了那一日,陛下焉知日本人会不会对我大明进犯?”

朱厚照呆了许久。接着轻松笑道:“你太杞人忧天了,我大明乃泱泱天朝上国,小小日本弹丸鸡肋之国,哪有胆子敢犯我大明?哈哈……”

秦堪仰首苦笑。

朱厚照丝毫不担心的事,几百年后偏偏却发生了,那么的惨痛,那么的无奈,数亿国人用牙咬,用命拼,仍挡不住日本的铁蹄,多少妇女儿童惨遭蹂躏,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山河破碎,满目疮痍,付出了多少血和命的代价才将这群畜生赶走。

可是眼下,日本并未对大明做出任何无礼的举动,反倒是恭顺谦卑如同家奴,难怪朱厚照根本不信秦堪的话,相信任何人都不会信。

很无奈的事实。

朱厚照很快将话题转移了,这种小事他根本没兴趣听。

“别纠结日本了,朕答应你,他们日后若敢龇牙,朕率大军亲自灭了他们……来,快帮朕琢磨琢磨,朕最近又想到一个令刘良女芳心暗许的好法子……”

秦堪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笑道:“什么法子?”

“用眼神打动她!”朱厚照信心满满道。

“陛下打算用什么眼神?”

“深情款款的眼神……”朱厚照得意的笑:“朕练了很久呢,你坐着别动,朕给你演示一下。”

说完朱厚照闭上眼,酝酿许久之后,慢慢睁开眼睛,黑亮清澈的眼珠动也不动地直盯着秦堪,眼中的那股柔情令秦堪心里发毛。

“怎么样?怎么样?见到朕的深情眼神,是个傻子都会被朕感动了吧?”朱厚照急切问道。

“陛下……”秦堪无奈叹息:“含情脉脉被你弄出虎视眈眈的味道,恕臣放肆,你大概只能孤独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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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沉重的秦堪离开豹房,慢慢往家中走去,一干侍卫跟着他,见秦公爷兴致不高,他们也不敢随意说话,一路噤若寒蝉地跟在后面。

回到国公府前,秦堪兴致缺缺地抬头一扫,忽然楞住。

只见家门前的空地上,二十几个穿着日本和服的男子一字排开,面朝国公府跪着,一脸恭敬却强抑着忿忿之色,其中一人甚至将和服的前襟解开,露出肌肉横生的胸膛,一柄出了鞘的倭刀朝自己的肚皮不停比划着,作势便要刺下去的样子。

秦堪没弄清楚这群日本人聚在他家门前到底想做什么,但只瞧见日本和服他心里便不可抑止地涌上一阵反感,见状不由威严暴喝出声:“尔等聚于当朝国公府门前挥舞兵器,是想造反么?”

这一声暴喝积蓄了一下午的闷气,吐气出声如舌绽春雷,再加上秦堪长久以来养成的上位者威势,顿时把那群背对着他的日本人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到“扑哧”一声,传来了日本人的惨叫,原来是那位拿刀朝自己肚皮比划的日本人吓得手一抖,那柄锋利的倭刀竟真的刺进了自己的肚子……

秦堪呆住了,身后的侍卫们一个劲儿地赞不绝口:“没出手便干掉一个倭奴,公爷威武,公爷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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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忍辱负重

秦堪的脸色很难看,当然,日本人的脸色更难看。

谁也没想到秦公爷一声暴喝后居然闹出这么个结果,大家都呆住了,那个不幸中刀的倒霉家伙则躺在地上不停惨嚎打滚,鲜血流了一地,很严重的样子。

国公府门前原本有两排侍卫拔刀指着这群日本人严阵以待,公爷不在府里,两位夫人不敢乱命,府里久久不见指令,侍卫们也只好跟日本人这么耗着,谁知秦公爷如此威武,刚回到家便干掉一个……

身后的侍卫们一起哄,门口的侍卫也跟着起哄,无数“威武”声里,日本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为首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他梳着髡头,脑门顶不知抹了什么发光发亮的东西,腰间挎着一柄纹着菊花图样的倭刀,淡淡瞥一眼捂着流血的肚皮在地上打滚惨嚎的属下,然后脚一抬,神情淡漠地从他身上跨过去,离秦堪坐骑十步远时站定,正了正衣冠,态度非常恭敬地双膝跪地,朝秦堪行了个膜顶大礼,用一口尚算流利的汉语道:“日本皇室正亲,天皇陛下第二子知仁亲王,拜见大明国钦封宁国公阁下,恭祝宁国公福寿万全,子嗣万代,请宁国公阁下接受我日本的……”

秦堪的神情更淡漠,没等这位知仁亲王说完,秦堪骑在马上,脚跟轻轻在马腹一踢,马儿摇头晃脑越过知仁亲王,径自朝府门走去。

身后的侍卫们也紧紧跟着秦堪。大抵知道秦公爷对日本人颇有敌意,侍卫们经过知仁亲王身边时很不讲究地嗤笑出声,并投以轻蔑嘲讽的眼神,门前值卫的侍卫赶紧长喝一声“公爷回府”,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管家和一众仆役在门内相迎,待大家都进门后,红漆大门咣地一声再次闭紧,扔下一群日本人在门外傻傻发呆。

知仁亲王才十五六岁,喜怒无法掩藏的年纪。见秦堪冷漠的样子不由大恨。稚嫩的脸上顿时露出阴沉之色。

“这位大明国的权贵好生无礼,日本虽是藩属小国,但我却也是堂堂正正的一国王子,他竟敢如此藐视慢待。我。我……我要向大明国的礼部官员问个清楚。这便是大国的待客之道么?”知仁亲王气得满脸通红。

旁边一名三十多岁的日本随从躬身道:“请亲王殿下三思!明国是宗主大国,这位宁国公更是明国皇帝最为宠信的臣子,卑下踏上明国后曾向沿路官员打听过。这位宁国公貌似温润,实则非常心狠手辣,曾经做过一夜杀三千人的凶悍事迹,而且他手握重权,朝中风评颇差,但无人可奈何他,此人不可招惹!亲王殿下当以大局为重,莫要得罪明国权贵,大日本皇室的振兴,全靠亲王殿下忍辱负重,请殿下务必隐忍为上!”

说完随从跪在地上,狠狠朝知仁亲王磕了一个响头。

知仁亲王脸色时青时白,许久之后,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在他府门前长跪不起,求宁国公阁下务必给我一次面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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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回府后换下蟒袍,换了一身玄色团花绸衫,翘着腿坐在前堂,两手端着丫鬟刚送上来的香茗慢慢品啜着。

管家老迈的身躯像只灵猫似的窜进前堂,朝着秦堪不住地笑,笑得满脸老褶子,那种笑容简直恨不得给他狂点三十二个赞。

秦堪哼了哼,放下手中茶盏,悠然道:“说吧,门外那帮家伙怎么回事?”

管家笑道:“公爷今早进豹房觐见陛下之后,这帮家伙就来了,随从挑了好几担礼物堆在府门口,老汉还以为是朝中哪位大人求见公爷,刚准备迎他们进府中前堂等候,结果听那些人一张嘴,说出来的人话特别怪异,总觉得怪腔怪调的,说是外地人吧,也不至于说什么话都卷着舌头,老汉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急忙拦住他们盘问了几句,后来他们一说自己是日本人,老汉当时就火了,公爷当年还是锦衣卫百户时,在崇明岛跟倭寇干过仗,此事天下皆知,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公爷拼了命浴血厮杀方才将倭寇斩杀,老汉自然清楚公爷对倭寇多么的痛恨,今日听说他们是倭寇,而且还是倭寇里的皇室,老汉心里就不乐意了,马上命人将他们赶了出去,礼物也扔了出去……”

秦堪闻言笑了,笑得眼睛微微眯起:“不错,管家你这事干得很好,回头去帐房领一百两银子,算我赏你了,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一下你,他们是日本人,是日本国的王子,不是倭寇……”

管家很执拗地道:“日本人就是倭寇,没区别,反正都不是好货。”

秦堪很喜欢管家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态度,笑着又夸了他几句,夸得管家一脸褶子愈发明艳动人。

管家接着笑道:“这帮倭寇倒也诚心,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而且一直跪在府门前没动弹,后来有个家伙约摸没什么耐性了,抽出腰刀朝自己的肚皮比划,说什么公爷若再不见他们亲王,他就在府门前切腹给咱们看,老汉心里正着急呢,谁知公爷恰好这时候回来吼了一嗓子,结果‘扑哧’一声……哈哈。”

“他们有没有说求见我所为何事?”

管家挠了挠头皮道:“这可真没说,当时老汉气坏了,将他们赶出去以后,连他们带的礼物也扔出去了,对了,这里有一张他们呈上来的礼单……”

说着管家从怀里掏出一份长长的礼单。

秦堪接过匆匆扫了一眼,不由苦笑。

一柄百年前的日本天皇用过的二手象牙折扇,一尊日本皇宫供奉的二手白玉菩萨,一套不知哪一任天皇用过的二手屏风,以及一盒内宫嫔妃用过的二手首饰……礼物琳琅满目,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是二手的。

终于见识到日本皇室穷到什么地步了,这份礼大抵将他们皇宫仅存的值钱物事搜刮一空了吧……

秦堪不忍心地合上礼单,看着管家语重心长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管家瞠目结舌:“我,我……”

“人赶出去了没关系,礼物怎能不收呢?这些礼物漂洋过海来到我大明,它们多辛苦你造吗?它们想让自己安家在大明,为了这个目标,它们有多努力你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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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巧取豪夺

礼物有多努力想留在大明管家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老爷有多努力想把礼物留在自己家里。

日子相处久了,道德底线难免被环境所影响,老爷是主,管家是仆,自己的道德底线再怎样也不能比老爷高。

管家很快明白了秦堪的意思。

“既然那些礼物那么辛苦想留在咱们大明,老汉觉得必须成全它们才是……”管家一脸谄色,活像劝皇军进村糟蹋花姑娘的汉奸翻译。

秦堪鼻孔里不易察觉地“嗯”了一声,端起茶盏继续品茶,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管家会意退下。

…………

国公府的大门在日本人默默的祈祷声里吱呀打开,门外跪着的日本人站了起来,满脸激动地仰头望天,感谢天照大神的保佑,感谢天皇陛下遥远的念力加持,感谢……

“把门外的箱子全都搬进去……”管家朝府中仆役挥了挥手,堆积在外面的箱子须臾间被仆役们搬运一空。

门外的知仁亲王愈发激动,因为前面倍受冷遇的心理落差,此刻见到国公府竟然愿意收下他的礼物,知仁亲王禁不住有种想流泪的冲动,领着所有的随从五体投地式朝国公府大门以头伏地而拜。

“啊里啊多!谢谢国公阁下愿意接受来自日本藩属的微薄礼物,遥远的天皇陛下亦由衷感激大明国的善意和仁义,请允许我代天皇陛下向宁国公阁下表示衷心的……”

咣!

搬完箱子后的国公府仆役们毫不留情地将大门再次关闭。扔下一脸错愕的日本人傻呆呆跪在门外,而门口堆积的箱子则踪影俱无,早春的微风轻拂而过,众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一股比春风更冷的寒意油然而生。

“亲……亲王殿下,这,这人……”随从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怔怔看着国公府那两扇冰冷的红漆大门。

知仁亲王才十五六岁年纪,这是第一次奉了父皇的命令赴明国为使,再怎么成熟稳重。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心机城府哪里比得上真正的大人,见状眼睛眨了几下,眼眶里渐渐续满了泪水。

使劲将眼泪一抹,知仁亲王脸上充满了哀怨。喃喃道:“不。不会的。父皇告诉我,他说大明国是一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国度。父皇不会骗我的,大明国内不可能有这么无耻的人……再等等,说不定有转机……”

“哈依!”众随从伏地齐应。

静静的,一个时辰过去了,箱子搬进国公府后,府门再也没见打开过,一直紧紧闭着,门上两个黄铜兽环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充满了嘲讽。

知仁亲王终于绝望了,心中满腹委屈和悲意再也无法抑制,嘴角一瘪,哇地大哭起来,手指着国公府的大门叽里呱啦飙着日语,不知在说着什么,大抵是在骂脏话……

“走,去找礼部官员告状!大明国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八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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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府内院。

杜嫣,金柳和怜月怜星四女围着院子中间的一堆箱子转圈,嘴里发出啧啧声。

“这就是日本国送给咱家的礼呀?”杜嫣撇着嘴,俏脸布满傲然之色,昭显着多年的见多识广,轻抬金莲踢了踢箱子,不屑道:“倭奴国好没礼数,装礼的箱子都旧成这样了,而且都是些很寻常的樟木箱子,还是一国之主送的呢,一点都不大气,哪像京里那些同僚们,每逢年节送礼上门,光看箱子便是清一水的紫檀木……”

金柳怀抱着小秦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倒是没插嘴,爱怜地亲着秦乐粉扑扑的小脸蛋。

秦堪笑道:“日本国小力微,这一百多年来正逢战国,几十个大名在小岛上争抢地盘,架空了皇权,皇室无兵无权无钱,日子过得比要饭的好不了多少,能凑出这些礼来,已然非常诚心了。”

礼物虽然是巧取豪夺而来,但秦堪还是说了良心话,总的来说,秦公爷还算一个比较正直的人,只是偶尔间歇性缺德而已……

杜嫣仍不满地哼了哼,她的态度和老管家一样,秦堪当初在崇明岛上亲自与倭寇浴血厮杀差点没命,府里上下对日本人都没什么好感。

打开箱子,四女当即杏眼圆睁,呆了片刻,四女噗嗤一笑,小秦乐被母亲抱在怀里,见大娘,母亲和两位小姨娘不知为何笑成一团,秦乐也咧开嘴懵懵懂懂地笑开了花儿。

“相……相公,你,你叫下人抢这些破烂东西回来,真不够丢人的……”杜嫣笑得前仰后合。

秦堪也呆住了,满心以为日本皇室的二手货怎么说也该是值钱的古董,谁知打开箱子一看,里面的象牙折扇断了骨,二手菩萨磕了边儿,二手屏风不仅发了黄,而且中间破了个洞,一件件礼物惨不忍睹,活脱刚刚抄了破落大户的家。

“亏了,亏了……”秦堪满脸懊悔,仰天长叹:“为了这点破烂玩意,把自己的名声赔进去,实在亏大了,来人,把这几箱破烂给我扔出府外去,告诉那个日本亲王,本国公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从不接受外人礼物,叫他以后别再……”

“老爷,听管家说,那群日本人已离开了……”一名丫鬟忍着笑裣衽道。

杜嫣轻轻皱了皱鼻子,哼道:“算了,抢都抢来了,还回去更折名声,我看这些礼物里面,唯独这几匣子糕点尚算入眼,是樱花味儿的么?回头我和金柳,怜月怜星都尝尝……”

玉手轻拈起一块粉红色的糕点,杜嫣刚将它凑近嘴边,忽然脸色一变,扔掉糕点飞快转过身弯腰大吐起来,吐得脸色发青,苦不堪言,金柳和怜月怜星吓得花容变色。

秦堪也吓了一跳,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拈起一块糕点闻了闻,皱眉道:“没那么夸张吧?真的很难闻吗?所以说,日本国里的东西没一样好玩意儿,来人,把这些糕点全部扔了……”

杜嫣捂着嘴,铁青着小脸愤然道:“不,全埋了,害人!都怪你!”

一双粉拳很不客气地捶上秦堪的胸膛。

金柳抱着小秦乐,看着哇哇吐得辛苦的杜嫣,怔忪半晌,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悄然一勾,弯起一道美丽的弧线……

…………

…………

事实证明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收的礼品,收礼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你收的只是一堆破烂,前些日子朝中倒了一大批大臣,就是因为收了宁王朱宸濠的礼,秦堪巧取豪夺日本人的礼自然不可能云淡风轻,日本天皇砸锅卖铁差点连家里煮饭的铁锅都装进礼盒了,带到大明的可以说是他的全部家当,能让秦堪白抢吗?

第二日上午,讨公道的来了。

礼部左侍郎周经陪同日本知仁亲王上门,这次秦堪终于没再好意思将他们拦在门外,只好命管家将其请入前堂。

周经自进门后神情很平静,平静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甚至是敬畏。

周经是天顺四年二甲进士,庶吉士出身,父亲是四朝名臣,赠太子少保周瑄,可谓官宦诗书世家,而周经今年也有七十岁了。

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添堵不分迟早,七十岁的老头儿对二十出头的秦堪如此敬畏自然是有原因的。

秦堪可谓大明官场的灾星,年纪轻轻位封国公,一肚子的坏主意坑得大臣们苦不堪言,从锦衣卫千户开始算起,被他坑过的文官和太监不计其数,举国皆知的大奸宦刘瑾便是死在他的算计下,死得尸骨无存,前些日子三道奏疏,将五十多位大臣拉下马,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菜市口的血迹至今未干。

周经虽然年已古稀,但显然老头儿还没活够,他需要安度一个美丽而且并不短暂的黄昏晚年,老到他这份上,便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了,是以对秦堪恭敬敬畏毫无压力。

相比之下,知仁亲王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一脸苦大仇深的瞪着秦堪,活脱一批斗地主的劳苦贫农。

秦堪穿着一身金黄蟒袍,大咧咧地翘着腿,慢条斯理地品啜着茶水。

喝了几口忽觉不对劲,抬头一看,却见一双充满了哀怨和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盯得秦堪浑身发毛。

皱了皱眉,秦堪侧头朝周经拱了拱手:“周老大人……”

周经急忙起身回礼:“不敢,痴长几岁,在秦公爷面前托大了。”

指了指知仁亲王,秦堪疑惑道:“这位亲王殿下难道偷看我大明良家妇女小便长针眼了?眼睛老瞪着我干嘛?活像我欠了他多少钱……”

说没说完,秦堪忽然顿住,接着老脸一热。

秦公爷贵人事多,对自己干过的缺德事忘得更快,他想起来了,昨天貌似叫人抢了这位亲王殿下的东西,可不就是欠了他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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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章 亲王相求

对这位年轻的日本亲王,秦堪心里还是颇觉歉疚的。

连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其实日本人没招他没惹他,不仅如此,反而对他恭顺有礼,无论态度还是礼仪都无可挑剔,典型的弱国藩属礼敬天朝泱泱上国的做派,而秦堪的做法确实有些过分了,他将上世的仇恨转嫁到了这一世,而那些仇恨在这一世根本未曾发生过。

既然觉得错了就改正,秦堪有蛮不讲理的时候,但不会一直蛮不讲理,既然日本亲王没做错事,秦堪当然不会再无缘无故针对他。

道理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别扭,敷衍似的拱拱手,朝年轻的知仁亲王挤了个笑容,算是对昨日的事情道歉过了,至于亲王殿下有没有从他的笑容里看出歉意秦堪就管不着了,既然是天朝上国,总得要有天朝上国的姿态。

周经今天陪同知仁亲王上门来就是一个润滑剂的作用,见前堂内大家都不说话,周经清咳两声开始打起了圆场。

“秦公爷,昨日日本国知仁亲王来礼部衙门,他说,说……”周经貌似昏花的老眼眨了眨,很快决定了自己的立场,继续道:“说他昨日代表日本天皇拜访公爷,却因藩蛮化外之国不通我天朝礼仪所以得罪了公爷,所以亲王殿下诚惶诚恐找到了礼部衙门,请下官前来为他分说一二,还请公爷瞧在礼部张尚书的面上与亲王殿下化干戈为玉帛……”

话音刚落,能听懂汉话的知仁亲王一怔。接着白净的面孔迅速涨红,愤愤地盯着周经,两只鼻孔不停地张缩跟尔康似的。

连秦堪都对周经这番话感到意外,老脸一红开始哼哼啊啊。

果然是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由他,明明是一件巧取豪夺的事,在周经嘴里打个转儿说出来,却变成了日本人不通礼数得罪了秦堪。

深知官场黑暗的秦公爷此刻都忍不住为日本亲王憋屈得慌,这大明的官儿未免太黑了……

头一次见识到天朝上国黑暗的知仁亲王显然很不适应,到底年纪太轻。喜怒皆形于色。根本无法掩饰,涨红了脸坐在椅子上运了半天气,想发怒又不敢,想隐忍又觉憋屈。

秦堪饶有兴味地瞧着亲王殿下玩变脸。目光微转。恰与周经的目光相遇。周经嘴角一勾,端起茶盏儿沉默着品了起来,老头儿的养气功夫显然比知仁亲王高了不知多少等级。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说完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半眯着眼睛咂咂有声,仿佛在品位茶水中的无上韵味,一副马上得道升仙的缥缈表情。

周经能平平安安活到七十岁自然不是傻子,日本使团进京朝贡虽说是国朝盛事,但日本毕竟只是蛮夷藩国,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日本王子去得罪当朝炙手可热的国公,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该站哪边了。

不知心里挣扎了多久,知仁亲王终于决定忍下这口气,他没忘记此次大明国之行是带着日本皇室使命的,为了这个使命,皇室可以隐忍一切,甚至牺牲一切。

“宁国公阁下,昨日是我太孟浪,化外藩国不知礼数,冒犯了阁下您,请您接受我最诚恳的道歉!”

说完知仁亲王忽然站起身,面朝秦堪重重跪下,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秦堪原本想打个哈哈把这桩缺德事揭过去,跟后世的日本教科书似的既不承认也不道歉,不过既然知仁亲王忍辱负重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秦堪当然也不反对。

“亲王殿下客气了,好吧,你的礼物我已收下,嗯,你的道歉我也收下了,咱们两清便是,以后再也不要拿那些破烂……不,那些厚礼来腐蚀本国公了,切记切记。”秦堪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两句后,忽然端起茶盏象征式地喝了一口,然后站起身拂了拂蟒袍下摆,竟是一副送客的架势。

知仁亲王见状急了,他千辛万苦忍气吞声,又是跪拜又是送礼,搞出那么多名堂无非就是为了与这位大明国权势最盛的权臣好好谈一谈,可眼前这节奏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呀。

“藩臣失礼了,请国公阁下稍待片刻,下臣有事相求国公阁下。”知仁亲王急切恳求道。

秦堪皱了皱眉,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周经。

周经到底是久经风浪的老油条,见状急忙笑道:“下官乃礼部侍郎,只问中外礼仪诸事,余者不便插言,下官见秦公爷前院亭台水榭颇具雅致,不知可否让下官观赏一番?”

秦堪朝他投去一抹欣赏的目光,老头儿还真是识趣,若不是看他年纪太大,眼看要致仕告老,秦堪真动了招揽的心思。

当即命府中管家领周经到前院假模假样欣赏风景,偌大的前堂内只剩秦堪和知仁亲王二人。

秦堪慢条斯理啜了口茶,笑道:“不知亲王殿下何事相求?”

知仁亲王好不容易得到能与大明国的权贵面对面交谈的机会,自然不会说废话,直奔主题道:“相信国公阁下知道,我日本百年来战乱不休,各大名拥兵自重,互相征伐倾轧,连年战乱令国内民不聊生,皇室影响日渐衰弱,这次小臣来大明国朝贡,一则为觐天可汗龙颜,感受圣光照沐,二则代表日本皇室向中土宗主国求助,请求大明国看在百年藩国的份上,帮扶日本后柏原皇室一次。拜托阁下了!”

秦堪心中暗叹,果然来了。

“日本确为我大明之藩属国,早在洪武年间便被定为十五个不征国之一,不过亲王殿下,恕我直言,你们日本自永乐以后便鲜少朝贡,与我大明断绝来往已百年,这次派使者来京一见面便求助,不觉得太势利了么?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我大明凭什么帮你?”

前堂没别人,秦堪说话便很不客气了,有种咄咄逼人的锋芒。

知仁亲王面现愧色,道:“请原谅日本皇室的不敬,失礼了!”

秦堪挥挥手,道:“这话你应该跟我们的皇帝陛下去说,我只是大明的臣子,没资格接受你的道歉,话说回来,你所谓的‘求助’,是想求助什么?”

知仁亲王浑身一震,顿时露出喜色,急忙道:“下臣想求国公阁下劝说天可汗陛下,向我日本皇室卖……不,赠赐大明国火器火药若干,刀剑盾械若干,以及借款一百万贯钱……”

秦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火器,军械,借款,日本皇室的野心倒是不小,连自家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跟大明居然还敢狮子大开口,也不怕闪了舌头,大抵是这一百多年来被国内的大名们欺负惨了,这些东西若给了日本皇室,皇室倒是振兴有望,可是谁知道大明会不会养出一只白眼狼?

秦堪摇头道:“亲王殿下,你的要求可真不简单呀,你觉得我大明会答应吗?”

知仁亲王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抬起头直视秦堪,振振有辞道:“国公阁下,下臣记得大明国早在洪武年定天下礼制时便已有成规,凡海外藩国者,每三年遣使赴京师朝贡皇帝,藩国朝鲜和安南却一年三次甚至四次朝贡皇帝,何也?盖因大明国回礼颇丰,每每藩国一车稻米能换回一车金银,故而诸藩国见有利可图,是以一年数次朝贡,而我日本百年来因皇室势微,度日艰难,故而断绝朝贡,如今好不容易恢复邦交,只向宗主国提出些许要求,国公阁下却断然相拒?待朝鲜安南如子侄己出,待我日本却如弃敝履,下臣敢问国公阁下,此何以故?”(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九章 布局日本

面对知仁亲王的责问,秦堪不由语滞。

知仁亲王说的这番话并没说错,大明确有明律,所有周边藩属国每三年朝贡一次,至于朝贡的贡品价值几何,大明倒从未有过规定,毕竟周围这些小国都不富裕,大明身处中间,就像一群被贫农佃户围着的大地主似的,世受儒家宽仁思想熏陶的大明历代皇帝和大臣们自然不好意思像个势利商人似的要求贡品价值。

正因为这个死要面子的疏漏,而被周边藩国瞅准了机会钻了空子,导致大明一百多年来吃足了大亏。朝鲜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

每三年朝贡一次的规矩,到了朝鲜却改成了一年朝贡三次甚至四五次,朝贡如此频繁,绝不是朝鲜李氏国主对宗主国多么忠诚崇敬,实在是有利可图,每每朝鲜使者进京朝贡,送给大明皇帝的往往只是一些黄纻布,白纻布,麻布,和深山沟里挖的一些廉价药材,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年满十三以上的处女,藩臣属国这么客气送来东西,身为华夏礼仪之邦的大明朝廷除了满朝大悦之外,自然不能弱了宗主国的面子,于是回赠的礼物不是黄金就是白银,其价值往往比贡品高了十倍甚至数十倍。

第一次尝到甜头后的朝鲜国惊呆了,李氏国主终于发现自己国家的旁边居然存在着这么一个慷慨大方的隐型冤大头,只消派出一队使团,一来一往间足可赚上堪比朝鲜国库一年的总收入。这么划算的买卖,不干是傻子。

于是从洪武年开始,朝鲜国的朝贡便开始一年三次,四次甚至五次,一旦国内天灾了,人祸了,国主没把持得住花钱花多了……只要一缺钱,朝贡的使团便浩浩荡荡开往大明,吃了喝了再打包,如此频繁反复几次后。大明朝廷也有苦难言。有心想给朝鲜国修一封国书,请这些穷邻居们手下留情,毕竟地主家余粮不多,可碍于宗主国的面子。这封国书怎么也没脸递出去。

由此可见。棒子国不要脸的传统由来已久。绝非一朝一夕而成,后世能把宇宙都能吹成是自己创造的,引无数国民愤怒斥骂。其实五百年前他们已经是这副德行了。

知仁亲王很不客气地将朝鲜拎出来当反面教材,却引得秦堪心中颇为羞恼。

手中稳稳端着茶水,目光却很不善地瞥了知仁亲王一眼。

一个连天皇死了都拿不出丧葬钱的国度,不好好埋头赚银子改善生活,眼睛却盯着朝鲜,朝鲜再怎么不堪,好歹也给国朝跪舔了百多年,无论跪舔资历还是姿势,都是非常令人愉悦的,这一点你小日本能比吗?

“朝鲜是朝鲜,日本是日本,如何对待宗主国自有主张,你日本使团若不服气,大可现在离开京师东渡回国,我大明朝廷不强求!”

羞恼中的秦堪态度渐渐硬了,语气更不客气。

知仁亲王闻言拳头再次攥紧,猛然抬头,却见秦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中寒意森然。

知仁亲王脸上的怒气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他终于回到了现实,现实就是,这里是大明国,游戏规则由大明国的权贵说了算,自己想参与这个游戏,就必须硬着头皮遵守它,规则再不公平也只能认命。

如今的日本太落后,特别是日本皇室,根本没有与大明国叫板的资格。

“请国公阁下原谅,小臣刚才失礼了!”知仁亲王认错很干脆,态度也很谦卑。

秦堪却很清楚这种谦卑的外皮下隐藏着怎样的野心。

“火器,刀剑军械,借款……这些都不可能给你们!”秦堪重重一挥手,将知仁亲王推入了深渊。

停顿片刻,秦堪一句话又将他从深渊里拉了上来:“不过……此事若能权宜改动一番,亦未尝不可行……”

知仁亲王两眼顿时露出惊喜的光芒,这几日秦堪对他们日本使团的冷淡态度,令知仁亲王渐渐对秦堪绝望,这位大明皇帝最宠信的臣子若对日本有了敌意,这次大明朝贡之行显然只能以失败告终,谁知事情的发展竟是一波三折,秦堪说话一停顿一喘气儿,知仁亲王便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来回徘徊,欲仙欲死……

“国公阁下有何建议还请不吝明言,下臣感激不尽!”知仁亲王朝秦堪五体投地式跪拜。

秦堪眨眨眼,骤然间,一个想法渐渐在脑海中成形,当然,按照惯例,这个想法必然是不怎么善良的。

“长崎一战,大明八艘巨舰生生毁了日本大小数百艘船,你恨我们不?”秦堪冷不丁问道。

“啊?这个……是日本长崎大名无礼在先,这些大名不遵王命,不敬皇室,大明国宗主代日本皇室教训他们,正是大快人心。”知仁亲王毫不犹豫地道。

“大明的火器厉害吗?”

知仁亲王楞了一下,接着两眼放光,夸张地张大了嘴型:“斯阔依!”

要不是前世见过太多女优说过,知仁亲王这声回答秦堪还真听不懂。

“如此厉害的火器,我大明怎放心交给别人?换了是你,你乐意吗?”

知仁亲王语滞,有句话实在很失礼,换了是他有如此厉害的火器,不仅早把日本那些骑着矮骡子上窜下跳的大名们轰成渣了,而且对大明这个宗主国,说不得也要称称它的分量,如此犀利的火器,他怎会舍得拿出来与别国分享?

“请国公阁下务必想想办法,日本很需要大明国的火器来振兴皇室,拜托了!”

秦堪摇头,若有深意道:“国之利器,怎可旁落?火器不能交到日本人手上,这是原则……”

知仁亲王虽然年轻,但毕竟不傻,怔忪半晌之后终于福至心灵,他终于听懂了秦堪的言外之意,神情间不禁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上一任天皇死了都没钱埋,这一任天皇,也就是他老爹,当了九年天皇了至今连登基大典都没钱操办,给宗主国送一回礼几乎将皇室值钱的物事搜罗一空,想到这些惨状,知仁亲王不由悲从中来,心中一发狠,重重一咬牙,继续五体投地式跪拜。

“小臣代日本皇室后柏原天皇陛下,正式恭请大明宗主国派兵保护皇室,振兴后氏皇族正统,宁国公阁下,请调教日本吧!”

秦堪眉眼不动,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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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仁亲王的动作很快,第二日,他正式向礼部尚书张升递交了一份新的国书,国书里恭请大明国派遣军舰保护日本领海,并且由于日本国内战乱不休,诸侯纷起,皇室不振,知仁亲王更请求大明国派五百名将士持鸟铳火炮等火器东渡日本,值守日本皇宫。

这两个请求显然是破罐子破摔,知仁亲王算是想通了,反正如今国内大名四处称王称霸,没把皇室放在眼里,日本皇室既没权又没钱,除了一个皇室的尊贵名头能够穷得瑟一下,什么好处都没有,与其如此,莫如引狼入室,将大明国的军队请来振兴皇室,哪怕日后国内政权被大明国控制,皇室也只需对大明国跪舔,在自己国内还是可以作威作福,远比现在的情势强得多……

当然,知仁亲王还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在请求派兵的数目上,他很谨慎地只选择了五百名,五百名大明将士踏上日本国土恰好合适,多则生祸,少则无益。

一念通达的知仁亲王此刻吴三桂附体,终于向大明朝廷递交了一份在后世日本被称为“万年国耻”的国书。

当然,知仁亲王的国书递交之后并不顺利,毕竟和他一起来大明朝贡的使者不止他一人,另外两名使者细川澄元和大内隆弘代表的可是国内最大两位大名的势力,他们在国内称王称霸无比愉悦的时候,绝不愿意看到大明国的势力伸展到日本境内,截胡神马的最讨厌了……

于是两位使者闻讯后无比愤怒,急忙也向大明礼部递交国书反对,一个国家三个使者,连上三份内容浑然相反的国书,一时引为奇观异谈。

国书在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朝中诸臣的态度也正反不一,引得争吵频频,宁国公秦堪闻知之后仰天长笑,连骂三声“日奸”,当夜国公府举宴,秦公爷痛饮整整一坛酒,酩酊大醉,阖府上下全然不知老爷碰到了什么喜事,竟至如此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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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从政,愿望实现,却是家政!

不对,一定是许愿方式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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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秦府喜事

宁国公府。

丁顺算是府里的常客了,此刻坐在侧院池塘的水榭凉亭里翘着腿,饶有兴致地盯着池塘里的一尾尾鲤鱼,嘴里念念有词,秦堪很清楚,这家伙绝不是附庸风雅念诗,多半是在琢磨鲤鱼的做法,而且他敢肯定,以丁顺的口味,红烧的可能性比较大……

“脑袋转过来,看我,别看我的鱼!”秦堪及时将他的犯罪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丁顺急忙转过头,朝秦堪咧了咧嘴。

“公爷,您府上的鱼长得真是肥美多汁,冷艳动人……”

“说正事,别往我家鱼身上扯……”

“是,公爷,那位知仁亲王向礼部递了国书,后来另两位使者也递了国书,因为内容全不一样,朝堂里各位大人吵成一团,有的说机会难得,主张向日本派兵,毕竟是藩属臣国主动恳求的,派兵正好宣扬我宗主国的气度,还有的则又拿祖制说事,说什么不征之国不能见刀兵,否则便是不仁不义,派兵之事绝不可行,为了这事儿,昨日刑部侍郎曾大人还跟兵部陆大人在金殿打了起来,陆大人倒是好身手,一挠挠得曾大人满脸花,曾大人也不弱,就是下手太阴损了点儿,一脚踢到陆大人的子孙根,痛得他当场倒地,被抬到太医院去了……”

丁顺说着笑了起来,一脸做作的同情之色,假装叹气道:“也不知太医们的手艺如何,如果没治好陆大人。以后属下恐怕要叫他陆公公或者陆姐姐了,可怜陆大人上月才纳了一房妾,正是貌美娇嫩的年纪……”

秦堪却真的在叹气,喃喃道:“一个个都是国之重器,怎么跟地痞恶霸似的,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打便打吧,还只是打伤,有种真打死几个,那才真叫社稷之福……”

“公爷。您给那个知仁亲王提出派兵一事。不知怎的传到另外两位日本使者那里去了,那两位使者慌了神,这几日到处托门路想来拜访公爷您,想请您收回成命呢……”

“不见!”秦堪翻了个白眼。很干脆地道:“本公爷何等身份。哪有功夫一个接一个见这些化外野蒜?”

“丁顺。回头你走一趟神机营找孙英,让他准备一下,过些日子由他亲自带兵进驻日本皇宫。接管皇宫防卫……”

当初内外廷联手,秦堪领勇士营血屠东厂,孙英便是当时勇士营的参将,后来一直跟随秦堪南征北战,去年时终于得偿所愿升了总兵,并调任到神机营,颇得秦堪器重。

丁顺不解道:“公爷,这点小事随便派个人去一趟也就是了,何必劳动孙英亲自带兵去?”

“不,这一步棋非同小可,必须由我信任的人亲自去一趟。”

“可是到底对日本派不派兵,朝中至今还没有定论呢……”

“他们很快会有定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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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最近气氛很凝重。

凝重跟国事无关,秦堪从来不将公事和情绪带到家里来,最近却是因为国公夫人的情绪不大好。

也不知怎么了,杜嫣最近的脾气很暴躁,当然,她平时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最近脾气却特别坏,虽不至于打下人,却也经常发火,内院里的丫鬟杂役厨娘们常被夫人骂得灰头土脸。

诰命正室夫人不爽,府里的所有人自然都别想爽了,包括秦堪。

“家里厨娘的手艺越来越差了,相公也不管管!”杜嫣扒拉着碗里的饭粒,一脸不高兴。

秦堪却吃得正欢,闻言看了看桌上色味俱全的饭菜,道:“不会呀,还是以前的味道,家里厨娘是最早从南京跟来的,做的饭菜一直挺合你胃口,怎么你最近却吃不惯了?”

杜嫣气道:“不是油了便是咸了,你难道没吃出来吗?不吃了!饿死我算了!”

金柳挟了菜试了试,表情很平静,显然也觉得饭菜没什么不对,黑亮的美眸眨了眨,却笑道:“厨娘在咱家做了多年,想必定是姐姐想换口味了,不过厨娘是家中的老人,无端辞去也不好,姐姐,不如折中一下,咱们多请一位厨子,以后专门做给姐姐吃,如何?”

秦堪默默白了金柳一眼,似乎对她这种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行为颇为鄙视,金柳垂头,轻轻一笑。

杜嫣气哼哼道:“定是上月我赏了厨娘一支银簪,厨娘得意忘形,做事也不肯好好做了。”

秦堪叹气,指着杜嫣对金柳道:“瞧瞧,瞧瞧嫣儿这张脸,瞧出什么来了吗?”

金柳奇道:“姐姐的脸怎么了?”

“多么不讲道理的一张脸啊……金柳,以后你可不能学她。”

杜嫣噗嗤一笑,不甘地恨恨捶了秦堪几下,然后放下碗,道:“我得去前院吩咐管家,给府里多请一个厨子,再这么下去,我这堂堂一品诰命夫人会活活饿死了……”

说完杜嫣像阵风一般狂卷出门。

屋子里只剩秦堪和金柳,金柳忽然搁下牙筷,低声道:“相公,有没有觉得姐姐最近有什么不对?”

“太不对了,吃错了药似的,金老板有何提示?”秦堪很夸张地朝她拱拱手。

“相公别闹!”金柳白了他一眼,道:“相公,请个大夫给姐姐瞧瞧吧……”

秦堪楞了:“虽然嫣儿最近有点作,也没严重到请大夫的地步吧?”

金柳俏脸浮出一种神秘的意味,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无比坚定:“还是请一位大夫吧,相公,信我一次。”

秦堪怔忪许久,接着若有所悟,眼中透出一股不敢置信的狂喜。

…………

下午,秦堪派人请来了太医院的太医刘文泰,秦公爷很客气,亲自将刘文泰请进了内院厢房。

按礼,大户人家的内院除了家主,别的男人是绝对不能踏进一步的,不过刘文泰年已七十许,又是大夫身份,请他进内院自无不可。

杜嫣见相公无端端给她请了个大夫瞧病,不由勃然大怒,秦堪温言哄了很久,这才怒气冲冲勉强配合,坐在厢房里伸出皓腕,一双杀人似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刘文泰,大有一言不合便将他斩于马下之势,可怜老刘七十多岁年纪,又是太医院的院判,平日里倍受尊崇,无论到哪里都是享受国宝级待遇,今日误入龙潭虎穴,委实流年不利。

态度再不好,刘文泰也不敢拂袖而去,宁国公的凶名早已天下皆知,他刘文泰有几个胆子敢对国公夫人摆脸色?

三根手指战战兢兢搭上杜嫣的皓腕,刘文泰深呼吸了许久才平静下来,这才敢仔细诊脉,搭着杜嫣的腕子半阖着眼睛,一手捋着长须一言不发。

屋子里静静的,静得仿佛能听到激动的心跳声,秦堪紧紧盯着刘文泰的表情,一丝一毫不肯错过,原本暴怒不已的杜嫣见今日屋子里出奇的诡异气氛,神色怔了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顿时激动起来,眼眶渐渐泛了红。

刘文泰仍不紧不慢捋着须,一手搭着脉,过了半柱香时分,终于睁开眼,又仔细瞧了瞧杜嫣的气色。

秦堪强抑住心头激动,紧张地问道:“刘大人,可瞧出结果?”

刘文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起身朝秦堪躬身一礼,笑道:“秦夫人这是喜脉,恭喜秦公爷,贺喜秦公爷,贵夫人有喜了!”

“真……真的?没瞧错吗?”秦堪兴奋得直发抖,说话也结巴起来。

刘文泰不悦道:“老夫行医一生,宫里不知多少贵人的喜脉都是老夫亲自瞧出来的,怎会有错?”

秦堪大喜:“来人,速去帐房给稳婆支一千两银子,再请四个刘大人来府上住着,派人飞马进城,给我岳父岳母报喜……”

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话令刘文泰哭笑不得,忍不住纠正道:“秦公爷大喜过甚了吧?应是给老夫支取一千两银子,再请四个稳婆来府上,不过贵夫人受孕尚早,稳婆大可不必来得这么早……”

秦堪一楞,重重拍了拍刘文泰的肩:“你倒不客气,好吧,一千两就一千两。”

刘文泰气得胡子直翘,又不敢发作,气乎乎开了一份安胎的单子后拂袖而去。

屋子里的怜月怜星以及各房的丫鬟们这时纷纷凑上前朝秦堪和杜嫣裣衽万福,连连道喜,秦堪喜不自胜,大方地下令每人赏银十两,然后走到杜嫣面前,轻轻抚上尚未见隆起的小腹,笑道:“夫人,咱们终于有孩子了……”

一直呆怔着没出声的杜嫣默默地在自己的小腹抚了几下,嘴角忽然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秦堪将她搂在自己胸前,任她肆意大哭。

成亲这些年,杜嫣肚里一直不见动静,相公日渐官高爵显,手握重权,俨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位,官运旺了,可惜秦家却一直子嗣不旺,香火俱无,身为秦家正室夫人,这几年杜嫣心中不知承受着多大的压力,直到今日此刻得知有了身孕,杜嫣心中这块大石才算落地,此时怎能不悲泣痛哭,一泄多年心中抑郁。(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一章 香火有继

“相公,咱们……终于快有孩子了!”杜嫣扑在秦堪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多年抑郁于怀的心结,这一刻全然解开。

秦堪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着叹道:“此时此刻,咱们还是先缅怀一下这两年咱家后院被你活活掐死的母鸡吧,人家死得多冤,生个蛋招你惹你了,整整三年被你屠杀了一大批……”

杜嫣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气道:“一只鸡养一年就能下蛋,咱们成亲多少年了肚里还不见动静,留它们活着岂不是在嘲笑我?”

秦堪一想倒也是,夫妻俩一个性子,不论人还是飞禽走兽,谁惹自己不痛快了,杀掉杀掉……

刘文泰开的安胎方子还攥在秦堪手里,秦堪当即命人去城里抓药,又命人将岳父岳母请来,然后小心翼翼扶着杜嫣回房,瞧着她仍旧平坦的小腹,秦堪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一想到里面有一个流着他精血的孩子正在发育成形,他的心情便一阵阵激动。

“相公,这样就完了?”杜嫣嘟着嘴,对秦堪的表现不满意,宁国公府正室夫人有身孕这么光荣的事,显然不能抓几副安胎药就算了。

“夫人还想怎样?”秦堪无奈叹气,怀孕的女人惹不得,肚子还没大起来就开始作了。

“广撒名帖,国公府置宴,邀京中同僚下属们欢聚一堂,指着我的肚子赞不绝口……”杜嫣不可一世地挺着平瘪的小腹,脸上布满很夸张的傲然之色。

秦堪举一反三道:“要不我请通政使司的大人们帮帮忙。将你有孕的消息发往整个大明境内,布告贴满大明的各大小城镇如何?”

杜嫣两眼一亮,极度期盼地道:“这样是不是太浮夸了?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秦堪翻了翻白眼。

…………

…………

这年代不提倡男女平等,女人再怎么得宠,终究也是没有地位的,一生最大的成就除了贤惠持家便是生孩子了,在宁国公府,“贤惠”二字显然与杜嫣不沾边儿,她连听都不想听到这个字眼儿,生孩子这事前些年是她的一块心病。如今却成了她最大骄傲。好不容易肚里有了动静,若不满世界显摆一番,怎对得起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如履薄冰?

宁国公正室夫人有孕一事像急性瘟疫似的飞速散播出去,一日之内京师各勋贵各高门大户全部听说。甚至连待在豹房里的朱厚照都听说了。由此可见。一个女人存心要散布某个消息,其速度绝对是非常可怕的。

第二天一大早,宁国公府便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群。连豹房都派了一位小宦官,不仅带来了一个大得足够谋财害命的大金锁,还宣了一道朱厚照的旨意,旨意很直白,显然是朱厚照临时下的,并未经过秉笔太监的润色,原话是“叫你家夫人好好安养,来日孩子出生,朕必有厚待。”

至于其他勋贵和大臣们送来的礼更是琳琅满目,珍奇无比,国公府无意中倒是发了一笔横财,秦公爷高兴得合不拢嘴,心情大悦之下,当即便给自己未来的孩子取个小名叫“旺财”,后来在杜嫣披头散发欲撞柱血谏的压力下,旺财小名遂悻悻作罢不提……

…………

“杜家有后,吾女壮哉!霍霍霍霍……”杜宏老泪纵横,激动不能自已。

这几年杜嫣没怀上孩子,不仅她有压力,岳父岳母都有压力,每次见了女婿都有些讪然赧赧,面上无光之外还有几分紧张,生怕这位女婿哪天不爽了要求退货索赔……

不轻不重敲了敲桌面,秦堪没好气白了杜宏一眼:“泰山大人,先把孩子归属问题搞清楚,嫣儿有了身孕那也是我秦家有后,这孩子出世以后指定不会姓杜……”

“一样一样……”杜宏很不在意这些细节,随意摆了摆手,想了想,道:“从今日起,老夫和你泰水大人便屈尊降贵住你府上了,你去吩咐下人,内院东边最好的厢房给老夫收拾干净,方便老夫和夫人照顾嫣儿……”

听听说的这混帐话,秦堪发现自己这些年跟老丈人始终处于敌对的立场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大多数时候自己是正义的一方。

“我早就说过,嫣儿肯定是旺夫多子的面相,在她小的时候便有游方的卦师给她算过,虽说稍稍大器晚成,总算是功德圆满……”杜王氏的脸皮显然比杜宏厚多了,有了杜嫣怀孕的既定事实,吹嘘起来愈发的底气十足。

“女婿呀,嫣儿已有身孕,从今日起,你更要好好好待她,从此相敬如宾,不离不弃……”杜王氏的话若有深意,秦堪很清楚她的深意,简单的说,打从今日起,杜家的售后服务部门算是彻底裁撤了,以后概不接受退货索赔,当然,以旧换新也不行……

国公府家宴,老怀大慰的杜宏终于醉倒了,老两口去掉了一块心病,此生无憾。

命下人将岳父抬回厢房歇息,杜王氏却和杜嫣躲在桌子另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神情颇为鬼祟,没过多久,杜嫣红着脸移到秦堪身边,小声道:“相公,我娘问……咱们是怎么怀上的,我说是当初一位世代行医的老婆婆开的方子,我娘不信,非要问……要问咱们行房……哎呀,相公你也知道,我爹娘他们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没生个儿子继承杜家香火,近几年我爹娘愈发着急,再不抓紧可就真没指望了……”

说完杜嫣可怜巴巴瞧着秦堪,显然想要秦堪给岳母大人一个答案。

秦堪苦笑,这事还真难说,居功至伟者当然是唐子禾,杜王氏如今年已近四十,这把年纪若想怀上孩子委实不易,说不得要请唐子禾再来给杜王氏瞧瞧。

不过呢,现在能坑岳父一道的机会也不能放过,眼睁睁看岳父中招是秦堪舒缓心理压力的一种方式,虽然变态,但很有效。

“嫣儿,你去告诉岳母大人,怀上身孕的法子其实很简单,请个高明大夫开方子是其一,平日辛勤耕耘才最重要,没有耕耘哪来的收获?早中晚三次是必不可少的,夜里少说还得加两顿宵夜,总之,如今非常时期,千万别把岳父当人,地是耕不坏的,牛也累不死的,待到山花烂漫时,岳父抹着老汗在丛中笑……”

杜嫣听得脸颊红云如血,恨恨白了秦堪一眼,转过身忸怩着跟杜王氏说起了悄悄话儿。

杜王氏年纪不小,倒是没什么羞涩,闻言颇为迟疑,但一想到杜家香火传承大业,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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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踏着轻快的脚步姗姗来迟。

三月正是草长莺飞,郁郁葱葱的时节,京师城外的野外绿地和护城河边布满了踏春的人群,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带着家仆,寻常百姓家带着孩子和连夜糨糊好的纸鸢,还有国子监的贡生们邀上三五同窗,穿着单薄的春衫故作风流姿态,对着浑浊的护城河吟诗作词,雅不可耐之态引无数游人侧目敬畏。

京师北城门外的护城河边,一群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静静散布河畔,不时飞起一脚,将无意接近的游人踹远,河边一块绿意盎然的草地上,盘腿坐着一男一女,神情颇为惬意悠然。

“当初派去苏州吴县的属下已回来了,唐寅年幼时确实走失了一个亲妹妹,至今没有下落,我的属下已安排好了一切,你的身份算是坐实了,来日就算有人去查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秦堪看着潺潺的护城河水,压低了声音道。

唐子禾俏然一笑,道:“多谢国公爷为小女子周全,以后小女子便是唐寅的亲妹妹唐子禾,唐子禾给秦公爷见礼……”

说完唐子禾竟真的站起身,款款朝秦堪裣衽一福,动作大气不忸怩,很标准的大家闺秀风范。

秦堪撇了撇嘴,这女人果真是个妖女,演什么像什么。

“唐寅这人风流成性,如今夜夜宿柳眠花,寄居青楼,你大可不必理会他,明日我叫人在北城给你买一套四进宅子,再配上管家仆役丫鬟厨娘,你可安心住下,日常用度我自会派人送来。”

唐子禾美眸带着些许春意,斜瞥了秦堪一眼,笑道:“秦公爷欲将小女子……养为外宅么?”

秦堪老脸一热,有种淡淡的被人戳穿心思的羞恼,他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

“没指望你真能安分守在宅子里,我知你性子不比寻常女儿家,你可是曾经干过惊天动地大事的奇女子,不管以后你东奔西走,我只希望回到京师时你有一个落脚的地方,这个地方叫‘家’,你……不能一辈子都是浮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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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分化制衡

唐子禾的神情闪过短暂的怔忪。

“家”这个字眼,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出生不知名姓,被白莲教收养,跟随教中长老在天津行医普世,曾经她以为白莲教就是她的家,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白莲教并未将她当成家人,而是一个日渐坐大的对手,只有深深的防范和忌惮,并无一丝温情。

这些年走南闯北,杀过官,造过反,声势极盛之时,数万豪杰甘心供她驱使,三省之地任她驰骋纵横,可她,还是缺少一个家。

“家……你愿意给我一个家?”唐子禾喃喃低语,泪水如珍珠落盘。

“寻常贫苦百姓都能有一个窝棚,你为什么不能有个家?”秦堪笑,笑容里仿佛有股淡淡的青草香味,令人心绪平静。

唐子禾垂头,悄悄抹去了泪,寂然许久,忽然噗嗤一笑,再抬头时,眼角已不见泪光,目光却有几分狡黠。

“我却听说,有男人的屋子才叫家呢……秦公爷要不要给小女子的屋子里再塞进一个男人?”

秦堪急忙拱手:“在下绝不推辞,并且毛遂自荐……”

唐子禾大笑,银铃般的笑声倾洒在护城河上,河面粼粼波光仿佛也在轻快起舞。

“接下来你打算留在京师还是继续漂泊?”

唐子禾笑道:“应该会离开京师吧,我对这里太陌生了,若非当初你身陷绝境,我真不会来这里。如今你困境已解,政敌已除,我自然要走了。”

秦堪低沉地道:“你……不能留下么?”

唐子禾深深注视着他,道:“秦堪,你知我是什么人,我此生注定只是无根浮萍,安逸的日子不适合我。”

秦堪黯然叹息不语。

她终究不是能够安定下来的人,曾经有过辉煌,亦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余生怎能坦坦然然守着一幢房子和一个男人安静度过?

见秦堪失落的模样。唐子禾心中感动。展颜强笑道:“若有一日,你再陷决定,或者……”

“或者什么?”

唐子禾望定他,缓缓道:“或者有朝一日。皇帝不再信任你。欲置你于死地。我会再回来的,大好江山,有德者居之。它不一定非得姓朱,也可以姓……”

“打住!”秦堪打断了她的话,额头不自觉冒了一层冷汗,呆怔半晌方才恢复正常,指着她苦笑道:“你果真是个妖女,自己造反还不够,还想拉我下水,这话今日当我没听过,以后再莫提起。”

唐子禾笑得很洒脱:“秦公爷官儿当得越大,胆子怎地越小了?”

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唐子禾转身目注秦堪,深深道:“明日我便离京了,想回天津去看看,临别在即,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有。”

“你说。”

秦堪看着浑浊翻腾的护城河,凭栏远眺状,目光幽长而深远。

“多谢你帮我把夫人的肚子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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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爷,天津东港本月又有四艘两千料巨舰下水了。”严嵩端正地坐在秦堪面前,脸上止不住的欣悦之色。

秦堪翘着腿,一副悠然状:“眼下我天津水师两千料以上的战舰已有十艘了,后面下水的船舰全部造成载货的商船吧,十几艘大商船再配上十艘护卫战舰,这支舰队足可纵横天下了。”

“是……”严嵩拱了拱手,脸上却露出难色:“可是公爷,天津东港……没银子了呀。”

秦堪一楞:“没银子了?”

“辽东的木料钱,运途中的人力钱,天津东港两千造船工匠的工钱,还有近万名征调民夫的一日两餐等等……”严嵩说完抬头看着秦堪:“总之,天津没钱了。”

秦堪沉思半晌,道:“这个不难,当初刘瑾伏诛之后,从他家库房搜出贪墨脏银数以千万巨,这笔银子让国库大发了一笔,不过那时我留了个心眼,密令锦衣卫背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官员,从抄没的家产中截留了四百万两,秘密充入内库,作为将来应急之用,如今看来,这笔银子到了该用的时候,明日我便禀奏陛下,请他从内库中拨银二百万两予天津,惟中你且安心去天津操持一切,银子的事我来办。”

严嵩顿时满脸崇敬地看着秦堪:“公爷未雨绸缪,庙算无遗,下官钦佩五地。”

秦堪浑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就算我不留这条后路,天津也缺不了银子,朝堂里的脏官太多了,随便找个人抄一抄他的家底,绝对抵得上国库半年所入。”

…………

银子的事解决了,严嵩又提起了第二件事。

“日本两位使者大内氏和细川氏几番求见公爷而不得,于是将拜帖投到了下官门下,请下官帮忙引见,公爷若不想见他们,下官径自回绝了他们便是。”

秦堪笑道:“这两个日本人倒是颇会钻营,想必他们也跟你说过见我的目的了吧?”

“是,他们想求公爷收回成命,不要向日本派兵……”

秦堪不轻不重哼了一声,道:“向日本派兵可不是我大明主动的,而是日本皇室正式向我大明朝廷递交了国书,此事求我有什么用?”

严嵩看着秦堪,疑惑地道:“公爷向日本派兵入驻皇宫,下官不解,公爷此举有何意图?”

秦堪缓缓道:“日本,貌似恭谦。实则豺狼之国也,向日本派兵是我的布局,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之内,我要让日本只顾内斗,没有喘息之机。”

严嵩愈发疑惑:“只派区区五百兵,难道能达到这个目的?”

秦堪嘿嘿一笑:“第一年只派五百,第二年再派一百,逐年增多,其实并不显眼,日本天皇苦了那么多年。手下好不容易有几个听他差遣的兵。天皇陛下当然是多多益善。或许第二年会主动要求咱们增兵呢……”

“可是增了这许多兵只是戍守皇宫,对日本国的大局有何……”

严嵩话没说完便忽然顿住,惊道:“三国乱世,魏蜀吴三雄争霸!公爷欲用咱们大明的军力制衡日本战局?”

秦堪哈哈笑道:“不错。三国争霸近百年。魏蜀吴三国为一统天下征战数代。可最后得了天下的却是司马氏,惟中你觉不觉得,眼下日本的形势也有几分三国的意思?”

严嵩恍然道:“日本国细川氏和大内氏势力最大。皇室地位虽尊,但实力几近全无,难怪公爷对另两位大名使者不假辞色,却对皇室亲王颇多善意,不仅调拨火器,而且力主派兵戍卫,原来是为了扶持皇室,制衡大内和细川,三者互相忌惮,互相征战,无形中削弱日本国力……”

“对,‘平衡’二字最是关键,日本这三股势力,谁也不能坐大而真的被他统一日本,谁也不能太弱而被别的势力吞并,这就需要平衡了,派兵进驻日本也是这个意思,拉拢弹压,示之以恩,服之以威,暗中再挑拨一下是非……过不了几年,咱们大明这一营无端多出来的火器兵,将会成为牵制日本国大名势力的一股重要力量,三方忌惮制衡之下,日本国大明驻军的分量也将越来越重,无论日本哪位旷世英雄豪杰想统一日本,恐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着秦堪对经略日本的布局娓娓道来,严嵩越听神色越凛然,额头没来由地冒了一层冷汗,神情却愈发敬畏莫名。

“公爷妙算安天下,下官钦佩之至……不过,公爷,眼下朝中大臣似乎并不赞同向日本派兵,据说内阁大学士梁储已准备婉拒日本国书,不涉藩国国政而改赐以金银……”

秦堪淡淡一笑:“无妨,我已吩咐锦衣卫做好了安排,至迟明日,陛下便会宣我进豹房商议日本之事,那时可见分晓。”

…………

…………

第二日,秦堪果然被宣进了豹房。

偌大空旷的主殿内,内阁两位大学士,以及礼部尚书张升,都察院右都御史屠滽等重臣已然坐在殿中。

朱厚照今日坐得比较端庄,他盘腿坐在明黄色的软垫上,上身挺得笔直,双手仰放于下腹处,右手置于左手上,俩拇指指端相连,却正是佛家里的“禅定法印”,几位老臣瞧在眼里,眼角直抽抽。

原来最近朱厚照忽然对佛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在豹房内举办各种法事,还下令僧录司的高僧们一批又一批进豹房,为他宣扬佛法,讲经诵道,豹房内昼夜充斥着各种佛音梵唱,好好的皇帝行宫变得跟西天如来的雷音寺似的。

不仅如此,朱厚照不知做梦时被哪位缺心眼的老和尚点化过了,竟称自己为“大庆法王西觉道圆明自在大定丰盛佛”,自己关上门自娱也就是了,偏偏这位少年天子玩得太过分,竟将这个自取的佛号写在奏疏的落款上,于是批阅国政的人由皇帝换成了和尚,吓得满朝震惊,以为宫里出了妖孽蛊惑当朝皇上,不大不小闹出一场风波。

现在大家见朱厚照这般模样,所有老臣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脾气最火爆的屠滽带头,指着宝相庄严的朱厚照便是一通斥责。

朱厚照倒是真像位得道高僧,见状不急也不恼,非常淡定地继续高坐,手中结好的“禅定法印”不知何时悄悄换了花样,右手覆于右膝,指端指地,却是正宗的佛家“降魔法印”。

对佛学稍有涉猎的杨廷和自然对这个手印不陌生,于是杨廷和爆发了。

宁国公秦堪就在满殿口诛笔伐的当口,悠悠跨进了豹房主殿。(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三章 驻兵之争(上)

秦堪进殿时朱厚照被骂得很惨。

皇帝固然身份尊贵,但大明的皇帝不一样,他们并非活得无法无天,明朝的大臣太强势了,永乐皇帝一生乾纲独断,某天不知是不是脑子犯抽,设立“大学士”一职,原本只打算给自己找几个秘书,却没想到给后代添了那么多堵,永乐帝若在天有灵,给自己来一整套降龙十巴掌必然少不了的。

朱厚照正被杨廷和和梁储斥责得灰头土脸,顶着满头的唾沫星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杨廷和的火气不小,作为帝师,他完全有资格大声训斥朱厚照,而且朱厚照不能顶嘴,一顶嘴性质就严重了,在主张以“仁孝”治天下的大明,冒犯师长算是大逆不道的,皇帝也不例外。

脸色正渐渐铁青之时,朱厚照见秦堪进殿,不由两眼一亮,农奴遇到解放军似的朝他挥手:“来人,赐座,奉茶……”

殿内杨廷和正训得口沫横溅,眼看要说到戏肉了,忽然被人打断难免不爽,扭头见是秦堪,杨廷和脸色一滞,虽然不便发作,但也横甩了秦堪几个白眼。

梁储见了秦堪更没好脸色,招呼也不打,鼻孔里重重一哼,立马将头转向别处,显然将秦堪当成了空气。

秦堪苦笑,颇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给朱厚照行了君臣礼之后,很低调地坐下,然后不苟言笑直视前方。

朱厚照却不肯放过他,身子侧了侧。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才来,朕快被他们骂死了……”

秦堪只好小声问道:“陛下干了什么事?”

“只是朝他们结了个降魔手印而已,老东西小题大做……”朱厚照恨恨地道。

秦堪不出声了,心中却暗自做了个决定,如果自己将来的儿子也跟朱厚照一个德行的话,一定把他打残,他不介意养儿子一辈子……

杨廷和如今与秦堪的关系已大为改善,当然,不可否认这种改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担心秦堪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当初私受宁王贿赂一事。尽管秦堪指天发誓说已将证据销毁得干干净净。但秦堪这人的人品……反正杨廷和对秦堪是信不过的,所以对秦堪很是忌惮,因为忌惮,二人的关系看起来好得蜜里调油。或许连杨廷和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已渐渐沦为秦堪的同党。朝政上很多事情的态度已不知不觉向秦堪的方向倾斜。

见殿内没人说话,杨廷和清咳两声,道:“宁国公。今日陛下宣我等进宫,是为商议是否应日本国使臣所请,向日本皇宫派兵驻守一事……”

秦堪慢吞吞地道:“各位皆是老成谋国的国之重器,况且勋贵按例不能参与朝政,秦某不便多言。”

杨廷和笑道:“勋贵确实不能参与朝政,不过此事例外,毕竟如今这个局面可以说完全是天津水师引起的,而天下皆知天津水师不属任何都司衙门,只归陛下直接统属,由宁国公你具体统率,这事无论怎么说都绕不开你。故而陛下和老夫等臣僚有所请。”

秦堪朝殿内诸臣拱拱手,谦逊地笑道:“既如此,秦某愿先闻各位大人高见。”

杨廷和没来得及说话,梁储很是不耐地重重一哼,道:“日本如今战乱不休,国内诸侯四起,皇室日渐势微,势力最大的大内氏和细川氏已渐成气候,而皇室根本孱弱不堪,随时有被取而代之的可能,如此危急之时,皇室使臣请我大明派兵驻守,他们根本没存好心,必是想将我大明也拉进浑水里,老臣以为,派兵之事万万不可行。”

梁储说完,又嫌恶地瞪了秦堪一眼,然后坐在椅子上捋须阖目不语。

张升和屠滽二人纷纷点头附和,杨廷和似乎也觉得梁储之言有理,本待点头,却见秦堪坐在朱厚照身旁不言不语,杨廷和若有深意地朝秦堪一瞥,却也不急着表态,学着梁储一样阖目养神起来。

其余的大臣们显然都和梁储的想法一样,屠滽见殿内并未达到异口同声的效果,朱厚照,秦堪和杨廷和三人并未表态,不由有些失望,于是补充道:“陛下,日本国皇室与我大明断绝朝贡已百余年,这百余年里两国并无来往,直到月前,天津水师提督杨德全阴差阳错与日本舰队一战而胜,便引来日本三方势力竞相朝贡,呵呵,如此朝贡,其中诚意几何?在日本皇室心里,我大明君臣恐怕只是他们手下的棋子,所谓恭顺谦卑,唯‘利’而已,是以老臣认为,给日本皇室使者回赐以金银丝绸若干便已彰显我天朝上国的风范仪态,派兵一事大可不必。”

梁储面露赞许之色,道:“老臣附议屠大人所言,退一万步说,就算要派兵进驻日本,也该在大内氏和细川氏之间选其一,皇室势微凋零,朝不保夕,大明派兵戍守皇宫,恐怕到头来不仅竹篮打水,反而会与大内氏和细川氏交恶,对大明来说并无任何好处……”

殿内众臣纷纷点头赞同。

朱厚照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不能怪朱厚照不重视,毕竟日本对大明来说只是众多藩属臣国之一,而且由于连年战乱,日本无论国力还是军力皆弱,说起这些外交之事,朱厚照满脑子浆糊,自然不会对一个蛮夷小国太过上心。

众人议定,朱厚照正待点头同意,眼睛一瞥,却见秦堪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啜着茶水,朱厚照眼睛眨了眨,道:“秦堪,你来说说吧,这事儿你怎么看?”

秦堪放下茶水,正色道:“臣没什么看法,臣在家中休沐待产,国事本不该由臣多言……”

众人愕然,朱厚照呆呆地道:“待……产?谁待产?”

秦堪好整以暇指了指自己:“当然是臣待产,家中夫人已有两月身孕,京师有名的贾半仙给臣掐指算过,这一胎必喜获麟儿,秦家香火长盛不衰,宁国公爵位后继有人,实在可喜可贺,众位大人以为呢?”

说完秦堪微笑朝众人拱手,不过拱手的姿势有点奇怪,本该微微抱拳而礼的,秦堪的两只手掌却莫名其妙摊开,看似行礼,实则却像在讨钱,分明是“有钱捧个钱场,没钱回家拿钱捧个钱场”的架势。

殿内众人惊愕盯着秦堪手掌半晌,忽然非常有默契地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几位老臣咳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秦堪正室夫人有身孕一事其实朝中早已人尽皆知,无数大臣已派家仆送上了厚重的贺礼,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识趣,比如今日殿中的梁储,屠滽等几位,由于平日跟秦堪不对付,于是装聋作哑当作不知,贺礼自然也欠奉,这本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避之,谁知秦堪这杀才竟如此不懂规矩,不给他送礼他居然当着皇帝的面明目张胆讨要……

梁储和屠滽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了,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人,咱们是政敌关系好不啦?没有半夜派人给你家大门泼粪已经称得上长者之风了,你居然有脸要贺礼?

梁储尴尬咳了两声,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在身上左掏右摸,终于在腰侧摸出一块随身的玉佩,玉佩雪白剔透,晶莹可鉴,显然价值不菲,这年头的读书人喜欢以浩然之气盘养玉器,一时谓为时尚,梁储的这块玉佩一看便知是个老物件,盘了有些年头了。

咬了咬牙,梁储暗叹一声,忍着心头痛意将玉佩迟疑地递上前,齿缝里迸出毫无诚意的贺词:“恭喜恭喜……”

秦堪很不老实地将玉佩接过,随手塞进自己的袖袋里,然后……转过头无比期待地看着屠滽。

屠滽运气不大好,都察院右都御史嘛,讲究的就是一个清贫如洗,身上哪有值钱的物事?左掏右摸,只摸出了几两散碎银子,这点东西送出去显然会大大得罪人,而且传出去他也不占理,于是屠滽铁青着脸,重重咳了几声,带着几分尴尬和羞恼摆手道:“回府必有贺仪送上……”

说完还不得不和梁储一样从齿缝里迸出一句毫无诚意的贺词:“恭喜恭喜……”

秦堪放心地笑了,抱拳行了个揖,笑道:“两位大人太客气了,秦某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你们真的不必这么客气的,真的真的……”

噗嗤!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喷笑出声,笑点低的孩子经常坏事。

随着他的笑声刚起,梁储和屠滽的脸色愈发难看,一脸刚被响马抢了的羞怒,爆脾气的屠滽眉宇跳动不已,有发飙的征兆。

秦堪急忙朝朱厚照扔了个眼色,用眼神告诉他不要挡自己发财,朱厚照笑声立歇,表情却无比酣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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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四章 驻兵之争(下)

没招谁没惹谁的商议个国事,无端端被打劫了一道,梁储和屠滽的心情很不好,累了,感觉不想再商议国事了。

秦堪却像偷了一百只鸡的小狐狸似的,心情非常愉悦,朱厚照也很高兴,他不在乎钱财,但能把几位老臣逼到墙角打劫一通而且不惹人非议,这样的画面他还是非常喜欢看到的。

张升和杨廷和面面相觑,一脸哭笑不得,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当初已送过贺仪,否则今日难免如梁储和屠滽一样被弄得下不来台。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气氛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许久之后,杨廷和咳了两声,道:“宁国公既然来了,好歹也说说你的意思吧,毕竟这事儿是天津水师引出来的,跟你也有干系,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拿个说法,省得日后金殿朝会上吵闹不休。”

朱厚照也点头道:“对,秦堪,这事儿你也说说。”

秦堪眼下心情正好,于是笑道:“既然让臣说话,那臣就不虚礼了……”

顿了顿,秦堪脸色渐渐严肃,道:“臣以为,向日本皇室驻兵是必须之举,此举,关乎大明儒家正统存亡,陛下和诸位大人不可不察也。”

言惊四座,梁储和屠滽顿时怒从心头起,本来一肚子的不爽,终于借着由头翻脸了。

“你胡说!区区驻兵小事,与我儒家正统存亡有何关系?你分明是小题大做危言耸听!”梁储指着秦堪怒道。

秦堪不恼也不怒,鉴于刚刚打劫过梁大人的美好心情犹在。秦堪甚至很谦逊地朝梁储拱了拱手,笑道:“敢问梁老大人,日本国中,谁为大道正统?”

梁储一呆,老脸却迅速浮上一层潮红。

这句话顿时将梁储的气焰打压下去,一时间竟讷讷说不出话来。

杨廷和叹了口气,不得不将话题接下去:“自然是日本皇室为正统。”

这是无法回避而且无法更改的答案,谁是皇帝谁即为正统,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秦堪笑道:“既然我大明承认日本后柏原皇室为正统,那么如今皇室正统势微。诸侯征战纷起。如此君不君,臣不臣的,敢问梁大人,何以竟言称视而不见。甚至说什么就算驻兵也该选择大内氏或细川氏。而置日本正统皇室于险地。皇室危如累卵,乱臣频兴不义之兵,身为大明宗主国。视使臣求告哀请而不见,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打算生生将正统皇室逼上绝路……”

不怀好意地朝梁储龇牙一笑,秦堪悠悠地道:“若我大明真做出此举,日本皇室会如何看待咱们?别的藩属臣国会不会寒心离德?咱们大明有何颜面以‘宗主’自居?由此可见,梁老大人的人品很值得怀疑,若万一有天敌军兵临我大明城下,真不知梁大人那时站哪一头,臣实在忧虑得很呐!”

最后一句话可谓诛心之至,梁储气得老脸都绿了,心中暗自懊悔失言,悔不该刚才思虑不周,被这竖子拿住了话柄……

屠滽和杨廷和等人则冷汗直冒,庆幸刚才说话的不是自己,这番话若传到外面去,真不知那些没事都喜欢找事的言官们会怎生痛骂了。

“你,你……兵者,国器也,死生大事,皆以时势时利为重,你分明是强词夺理……”梁储气得身躯摇摇欲坠,连争辩也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

毕竟人家刚送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秦堪很谦逊地放了他一马,摊着手苦笑道:“既然梁大人说我强词夺理,刚才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进殿时我便说过,待产之臣不便参与国事,我今日其实只是来讨贺礼的……”

梁储快气炸了,这什么人呐!占足了便宜又卖乖,刚刚蒙着脸打劫,现在又一副谦谦君子假模假样,这些年朝堂剿贼不力,留下这孽畜祸害忠良……

秦堪假谦逊了一阵,忽然又道:“不过我还想说一句……”

见梁储一副当场死给他看的表情,秦堪急忙道:“最后一句,说完这句我回家待产……”

“你说!”梁储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

秦堪揉了揉鼻子,道:“秦某忝为锦衣卫指挥使,天下臣民和外藩使节皆在锦衣卫监察之内,昨日锦衣卫属下禀报,日本皇室使节知仁亲王自进京以后非常本分,平日独居驿馆闭不出户,而大内氏和细川氏两位使节和其随从却颇不安分,京中市井坊间皆有非议,说这些使节在京中飞扬跋扈,目无余子,对商铺多有抢掠欺凌之事……”

话没说完,一名小宦官恰是时机地出现在豹房殿门外,跪地恭声道:“禀陛下,豹房门前有百姓闹起来了,禁中武士喝骂仍不肯退去,只求陛下为百姓主持公道……”

朱厚照见有热闹上门,不由精神一振,急忙道:“百姓何事求公道?”

小宦官低声道:“日本大内氏和细川氏使节及其随从入京后言行跋扈放浪,这几日在京中共计抢掠商铺五家,抢掠的物件共计越窑秘瓷十一件,今年新市雨前龙井茶五担,酒楼霸王餐四顿计银二十两,并打伤店家二人,昨夜犹为过分,三五人相邀进了京中最贵的青楼燕来楼,每人叫了两位姑娘相陪,后来嫖过之后,竟……竟不付分文,扬长而去,京中诸商户掌柜不忿,但由于事涉藩国外事,顺天知府不敢相问,众人只好长跪于豹房前,请陛下主持公道……”

朱厚照楞了半晌,忽然狠狠一拍案几,怒道:“这帮混帐东西!欺我大明无人耶?”

殿内梁储和屠滽二人脸色时青时红,分外精彩。

秦堪目光不善地朝二人脸上扫过,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位大人支持的使节都是些什么货色,嫖妓不给钱,人品差得没边儿啦……”

说着秦堪面露狐疑,正色道:“二位大人如此抬举他们,该不会日本使臣也请二位白嫖了吧?屠大人,刚才你掏了半天只掏出几两散碎银子,行迹十分可疑……”(未完待续。。)

说一件与月票无关的事

因起点老主编萌萌的小沧沧和五组现主编胖胖的邓肯两位抬爱,决定给老贼和另外三位同行办个活动,活动的具体内容大概是宣传一下伪君子,顺便为下本新书造造势,当然,还有伪君子实体书的签售,以及主题曲的正式面世等等,很热闹。

时间是8月份(具体8月几号我还没问清楚,过几日再告诉大家),地点在四川成都,2014

成都TOMO音乐动漫节上的某个展台。

这个活动呢,有几大亮点,喜欢老贼的书友们不妨看看,看有没有兴趣。

第一大亮点,嗯,自然是以英俊自诩的老贼本人终于决定勇敢登场亮相,接受大家四面八方的赞美,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众场合,(伦家其实很羞涩呢)。。。

第二大亮点,期盼已久的伪君子主题曲终于姗姗而来,据萌萌的沧沧大人吹嘘说,主题曲由国内知名音乐团队“墨明棋妙”创作并演出,在这次活动上也将登场演唱咱们的主题曲,坦白说,老贼很激动,一直很喜欢董贞和HITA两位女歌手的古风风格,希望运气好由她们亲自演唱,如果能顺便给我签个名就更好了。。。

第三大亮点,伪君子实体书签售,老贼本人摆好各种撩人的姿势坐在椅子上,让写什么就写什么。

第四大亮点,这个月开始我将开始动笔写伪君子番外篇,好几万字,嗯,然后印成册子在活动当天独家首发,我想这个应该算是伪君子一书的孤本了吧。

第五大亮点,活动上有美丽妖娆腿长臀翘的COSER美女穿着古装翩翩起舞。。。这个亮点有多亮,就不必我多说了,反正老贼一定会出现,爬都要爬过去。。。

好了,说到这里,相信大家明白老贼的言外之意了,如果各位朋友离成都不远,恰好8月炎热季节里没什么要紧事,不妨来成都共襄盛举,很忐忑啊,这个活动也是对老贼的一个考验,考验我在各位心中到底几斤几两,万一活动当天台下冷冷清清,而我孤零零站在台上欲哭无泪,想想那个画面,让人失去活着的勇气。。。

总之,8月的成都,老贼期待大家的捧场,无论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皆兄弟,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坐,三杯清茶,二两小酒,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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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与月票无关,不过既然开了单章,还是求一下吧,难得的机会。。

嗯,求月票!!(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五章 面授机宜(上)

朱厚照又绷不住了,豹房大殿内只听到他一人肆无忌惮的哈哈狂笑声。

一盆脏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泼到梁储和屠滽身上,这盆水不仅脏,而且臭,堂堂内阁大学士和右都御史嫖妓当然不算什么,只会在如今的士林里留下一段风流趣话,说不定还会被当时不得志的文人写进自己的笔记里,和史书一同流传百世。但是嫖妓不给钱的话,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如今大明民风纯朴,哪怕是市井坊间的闲汉泼皮,半夜摸黑进半掩门解决一下需要也得给钱的,否则便是下三滥了。

梁储和屠滽气得脸都青了,看着秦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感觉到这世界满满的恶意,这话若传到外面去,不论是真是假都够他们二位恶心大半年的。

“秦堪!老夫跟你拼了!”屠滽眼珠通红,开启暴走模式,这就是明朝文官最幸福的福利了,想动手就动手,一言不合血溅五步,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拳架子一拉开便是一番浴血厮杀。

秦堪笑着退后两步,朝屠滽摆了摆手:“圣驾当前,屠大人万莫失仪,还是商议正事要紧,再说,秦某二十出头正富壮年,屠大人已快七十,把你揍出个好歹来,我得赔你多少钱?”

见屠滽已彻底燃了起来,朱厚照也觉得自己的狂笑不厚道,急忙道:“对对,说正事,别动手,关于向日本驻兵一事,各位先生的意思是……”

殿内一片寂然。

刚刚秦堪看似一通乱拳。实则却一针见血,若不与日本皇室驻兵,转而将大明的将士驻予其他大名,首先大义上便站不住脚,诚如秦堪所言,大家都是读了一辈子孔孟圣贤书的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种最基本的儒家思想总不能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藩国皇室势微,身为宗主上国,不派兵襄助正统皇室。反而助纣为虐向乱臣驻兵。从利益上说,自然是符合大明君臣们的利益,但从儒家正统思想上来说,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再从日本三位使者的私德来说。皇室亲王整日在驿馆足不出户。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无可挑剔,而另两位大名的使者却飞扬跋扈,将大明的京师当成了他们自家的后花园。予取予夺,白吃白嫖,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梁储和屠滽对视一眼,二人眼中既愤怒又无奈,却再也不敢说半个字。

这根本就是个陷阱,秦堪从进殿便开始铺垫,挖坑,此刻坑已挖好,就等他们往下跳,若梁储和屠滽还敢支持日本两位大名使者,不仅失了大义,而且更亏私德,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秦堪这竖子再到外面一宣传,满朝文武免不了背后议论几句,两位大人如此支持日本乱臣,昨夜在京师难道真被两位使者请去吃了一顿霸王鸡?

这话若传开了,两位哪怕死了以后,墓志铭上恐怕都会被秦堪暗中派人将此事刻上去,文采稍微飞扬一点说不定诗以记之,以为后人咏志瞻仰,而从正常角度来说,两位大人怎么努力恐怕也活不过秦堪……

殿内没人说话,朱厚照左瞧瞧右瞧瞧,忽然乐了。

“向日本驻兵一事,各位先生怎么说?”

梁储垂头咬了咬牙,终于决定绕过这两个坑:“老臣以为,既然日本皇室以国书相请,我们应向日本皇室驻兵,为了达到牵制大内氏和细川氏两位大名的目的,我大明不仅要驻兵,而且应辅以鸟铳火炮等各种火器,故而驻兵将士人选当以京师神机营为妥。”

屠滽见梁储改了口,沉默半晌后终于也铁青着脸道:“老臣附议梁大学士所言。”

张升和杨廷和自然更没意见,于是异口同声表示赞同。

秦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朝梁储拱手道:“梁大学士深明大义,秦某佩服之至。”

梁储满腹怒火,只觉得绕开了秦堪挖的两个坑,最后却还是跳进了他挖的第三个坑。

这竖子进殿之前恐怕便已打定主意要向日本皇室驻兵了,可怜殿中好几位久经风浪的老狐狸,终究还是斗不过这只小狐狸,被他逼得老老实实改了口。

事情已定下,梁储和屠滽一刻也不想多待,匆匆告退离开,仿佛多看秦堪一眼便是对自己生命的极大不负责任。

盯着众臣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朱厚照笑着叹气:“可以肯定,你现在是多么的人见人厌。”

秦堪也叹气,神情怅然若失:“可以肯定,屠滽的贺礼一定不会给我了,不知陛下的内库愿不愿意报销一点?”

“来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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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内阁发起驻兵日本的廷议,有了几位重臣的点头,廷议自然毫无悬念通过,随即司礼监拟旨,内阁批蓝,通政司照准,驻兵日本的旨意颁布天下。

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人和愁的人都是日本人。

知仁亲王闻知圣旨内容后,高兴得在驿馆内手舞足蹈直抽抽,状若疯癫。

而大内氏和细川氏两位使者则万分不满,这二人自从进了大明境内后,不知被谁带坏了,也学着大明的文官一样,一不高兴就跪谏,连地点都打听清楚了,于是包括使者和随从在内,数十人跪在承天门前请求大明皇帝陛下收回成命。

当然,二位使者的待遇跟大明的文官却是天差地别,蛮夷之人不通礼法,在大明这个神奇的国度里,有的事情文官可以干,有功名的举子秀才可以干,但外藩使者却是万万干不得的,想在承天门前跪谏,首先你得有功名,功名是跪谏的门票,否则性质就不一样了,他们这属于非法集会,聚众闹事。

有了秦堪那番皇室正统和乱臣贼子的说辞,谁还敢帮二位使者说话?人家知仁亲王才是正宗原汁原味的日本天皇使臣,大内氏和细川氏两家说是大名,却从来没有被大明朝廷承认过,严格说来,他们连当使臣的资格都没有,居然如此狂妄敢在承天门前跪谏?

再说圣旨已下,内阁,司礼监和通政司全部照准,驻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岂能说改就改?

于是跪谏团在承天门前刚跪下不到半个时辰,还没来得及酝酿情绪扯起嗓子喊冤,宫门内忽然冲出一队披甲戴盔的禁宫武士,人人手执水火棍,照了面二话不说扬起棍子劈头便打,将大内氏和细川氏两家的使者和随从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一通棍棒下来,鼻青脸肿的两位使者对大明天朝上国的敬仰之心亦如玻璃般悄然迸裂……

…………

…………

神机营总兵孙英被管家领入秦府前堂时,正好遇见日本知仁亲王千恩万谢鞠躬哈腰退出去。

孙英淡淡朝知仁亲王瞥了一眼,没对他行礼,时下大明无论文武官员还是百姓,心中多少还是有着天朝上国的优越感,哪怕人家是日本天皇的亲儿子,在大明人眼里终究也只是化外蛮夷,地位再高也无法令大明的官员和百姓对其敬畏,往坏了说,这叫狂妄自大,往好了说,这叫上国尊严,这种尊严至少秦堪前世二十多年里从未有过。

日本人对礼节很讲究,见孙英一身披挂,显然是军中将领,知仁亲王急忙朝他长揖到地,直起身子后又不停地鞠躬表示敬意。

孙英淡淡点了点头算了打过招呼,然后也不搭理他,知仁亲王很懂礼数,一直鞠躬到孙英一脚跨进了前堂,才满脸堆笑离开。

进了前堂,孙英的态度徒然一变,摘下头盔单膝朝秦堪跪下见礼,礼数之周到,比刚才的知仁亲王不遑多让。

秦堪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命丫鬟奉茶,然后指了指前堂外知仁亲王的背影,笑道:“觉得此人如何?”

孙英撇了撇嘴,道:“化外蛮夷而已。”

秦堪笑道:“以后你每日要跟这些化外蛮夷打交道,日本人喜欢动不动下跪磕头,你且安心受着,他们爱磕多少磕多少,千万别不好意思,人家就好这一口儿……”

孙英:“…………”

秦堪接着道:“神机营归朱老公爷统领,我已和朱老公爷说好了,这次远赴日本驻兵,你可将神机营里的厉害火器多带一些,鸟铳和短铳各带五百杆,佛朗机炮二十门,还有‘百虎齐奔箭’,‘神火飞鸦’,‘飞空震天雷’,用于水战的‘水底龙王炮’,‘混江龙’等等,能带多少都带上……”

孙英愈发满头雾水:“公爷,咱们驻兵五百人,职责是戍守日本皇宫,带这么多火器足以将日本踩平了,有必要吗?”

秦堪摇头:“不,你们一旦踏上日本国土,职责绝非戍守皇宫那么简单,你们这五百人是我大明一颗很重要的棋子,目的就是为了平衡日本战局,勿使统一,亦勿使强弱悬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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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六章 面授机宜(下)

孙英是武将,武将不一定能作出一篇锦绣华文,但兵书是一定看过的。

秦堪一说“平衡”二字,孙英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眉宇间闪过一丝犹豫,毕竟在日本国内搞风搞雨性质太严重了,玩得太过头了免不了一场大乱,那可是两国外交事件,一个七品监察御史小小参劾一本,他孙英都得人头落地。

当然,前些日子天津水师提督杨德全那夯货将日本整支舰队全灭一事是个例外,这种例外的几率相当于杨家祖坟喷了三辈子青烟,才算他运气好落个好结局,但是他孙英祖坟究竟有没有冒青烟,很多年不可考了……

仿佛看出孙英的犹豫,秦堪笑道:“你别怕,不是叫你领着五百将士征服日本,这是缺心眼的事,所谓平衡其实很简单,扶弱凌强而已,眼下日本皇室孱弱,你不妨听听那位天皇陛下的话,他手里骤然多了五百火器兵一定会不甘寂寞的,那时他让你打谁你就打谁,帮他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日本战局太乱,虽有数十位大名打来打去,实则真正有实力的只有大内氏和细川氏,没事多看看日本地图,找找天皇,大内氏,细川氏的势力分布,发现谁太强了,挑唆日本天皇去打他,发现谁太弱了,暗中与他结盟,不动声色扶持他……”

孙英终于懂了,举一反三道:“若有一天日本天皇势力变强了,末将亦可领兵离开皇宫。与其他的大名结盟,牵制天皇的势力……”

“对,总之一句话,一定要让他们打起来,不可一日消停,更不可让日本统一,平日没事多走访走访,随时关注他们国内有没有出现什么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的所谓英雄人物。一旦发现有这样的人物……”

孙英顿时露出恶狠狠的狰狞面目:“剁了他喂狗!”

秦堪欣慰地看着他,笑道:“喂鱼也可以,死法不必拘泥一格,大可推陈出新。”

孙英抱拳道:“末将明白公爷的意思了。一言概之。公爷对日本甚为防范。故用制衡之法使其内乱,最终达到大明遥相经略的目的。”

秦堪点头笑道:“你不是外人,我也不掩饰了。不错,我确对日本有防范之心,驻兵之举实为百年之计,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百年后可见结果,你如今领总兵衔,算是军中大将,让你远赴日本驻兵确实委屈你了,不过旁人我不大放心,此去驻兵,你在那里待足五年,五年后回来,我向陛下保举,给你封个伯爵,恩荫子孙万代。”

孙英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随即站起身面朝他重重跪下,激动道:“孙英但有寸进,全托公爷提携,此生愿为公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秦堪笑着扶起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张字条递过来,叹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私事,日本国的皇室实在太不讲究了,昨日费尽力气帮他忙,按理应有重礼奉上,结果知仁亲王囊中羞涩,刚才登门拜谢竟给我打了张白条,说是欠我二万两银子来日奉还,简直比我还……咳,简直无耻之极,你到了日本后帮我办妥此事。”

孙英呆了一下,接着使劲拍胸脯,恶声道:“这事包在末将身上了,那狗屁知仁亲王若拿不出银子,末将把日本皇宫拆了卖出去!”

秦堪连连摆手:“粗鲁,太粗鲁了,咱们是天朝宗主上国,怎能如此野蛮?若他们实在拿不出银子我也不强求,我听说日本有个地方叫岛根县,县外有山,名曰‘石见山’,那座山目前处于大内氏的势力范围内,你让天皇陛下下个条子,就说把石见山送我了,再跟大内氏谈谈交接,谈不拢就打……”

孙英疑惑道:“公爷为何要一座山?”

秦堪慢悠悠道:“因为它是一座银矿山……”

“噗——咳咳咳……”孙英咳得面红耳赤,许久才抱拳道:“公爷等着瞧,那座山从此刻起姓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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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英离开了,带着秦堪满满的阴谋诡计,以及对石见银山的强烈期待离开了,背影像一尊很不讲道理的凶神,日本的天皇陛下很快会发现,天朝宗主上国派来保护他的将士绝非他想象中那么和善,半年以后他一定会在午夜梦回时狠狠扇自己的耳光,而且深刻领悟“引狼入室”这个成语的意思。

秦堪不急,他有的是时间,现在满脑子想的却是那座银山。

寻常百姓形容别人有钱,一般都说“家里有座银山”,秦堪没想到自己居然真有可能会拥有一座银山。

幸福来得太快,只希望知仁亲王一路穷到底,千万不要还他银子,让他没了收银山的借口,当然,他真敢还钱的话,相信孙英一定有法子让这位亲王殿下英年早逝的,吃相虽说难看了点,但是那座银灿灿的银山摆在面前,吃相纵然难看秦堪也顾不得了。

心里盘算着如何分配这座银山的份额,毕竟这笔财富太大了,秦堪一个人吃下会撑死的,朱厚照免不了分他一半,剩下的再给勋贵分一份,自己留两份,跟在皇帝身后闷声发财才是王道,将来采出的矿石滤出银子,命巧匠造一张纯银大床,自己躺在上面好好享受一下暴发户的生活,谁敢骂他庸俗,用沙钵大的银锭子砸死他,一边出气一边把人家的丧葬费出了……

秦堪沉浸在暴发户的美梦里,这一觉睡得很香。

一觉睡到天光,披着单薄的春衫走到内院,管家却匆匆来禀,皇上来了。

秦堪点点头,举步便往前堂走,朱厚照早已是秦府常客,秦家上上下下对他的到来已失去了受宠若惊的激情。

秦堪走了两步,却见管家一脸犹豫,欲言又止。

“怎么了?”秦堪问道。

“老爷,今日皇上的气色不大妙……”

秦堪顿时一脸惴惴:“不会又被夫人揍了吧?”

“那倒没有,只是……恕老朽不敬,皇上走起路来打飘儿似的,而且面容木然,目光呆滞,就跟中了邪似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七章 缓缓归矣

秦堪走到前堂的时候,发现朱厚照果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人坐没坐相,像滩大鼻涕似的瘫在椅子上,轻微一点震动都能将他甩飞粘在墙上。

楞了片刻后,秦堪大步走进前堂,朝朱厚照躬身施礼:“不知陛下驾到,臣有失远迎……”

朱厚照抬眼瞥了瞥他,费力地挥手道:“别给朕来这些虚头巴脑,赶紧叫你家下人给朕煮一碗醒酒汤,味儿重一点。”

秦堪这才闻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而且他的眼珠子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仍穿着一身酒肆伙计的粗布衣裳,若不是秦府门前军士,门房和管家都认识这位经常来串门的天子,恐怕连门都进不了就被乱棍赶远了。

秦堪急忙命厨房煮醒酒汤,又命人沏了一壶浓茶端给朱厚照,哭笑不得道:“陛下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嘴吗?既然认了刘良女做东家就得老实本分一点,东家卖什么你就喝什么,若刘良女改行卖砒霜了怎么办?”

朱厚照叹道:“你这张嘴……朕还是回豹房得了,来你这里太虐心……”

秦堪急忙将他按在椅子上,笑道:“既来之,则安之,醒酒汤很快就来。”

朱厚照打了个酒嗝儿,浓浓的酒味熏得秦堪往后退了两步,皱起眉头看着他。

“陛下今日喝了多少?”

朱厚照醉眼惺忪呵呵傻笑两声,比划出三根手指:“一斤。”

如此混乱的手势。显然数学是语文老师杨廷和教的,难怪这些年朝堂里不少声音,要求杨廷和自裁以谢天下,瞧瞧他教出个什么东西,语文不好数学也不好,性子还那么混蛋……

“刘良女今日酿了一种新的杏花酒,香味比以前浓一些,劲头也大多了,朕趁她没注意便偷偷尝了一些,这一尝便管不住嘴。尝了一口又一口……”朱厚照醉后的傻笑很憨厚。无论表情还是姿势都像足了一滩人畜皆可乱踩的烂泥。

秦堪是个很自律的人,他不喜欢醉鬼,哪怕醉鬼是皇帝。

敷衍式的点了点头,秦堪顿时将头扭向堂外。扬声道:“来人。将陛下搀到外院东厢房歇息……”

“不!秦堪。你听朕说……朕今日干了一件大事!”

犹豫了一下,秦堪终于还是决定跟这醉鬼多说几句,能从皇帝嘴里迸出“大事”二字。想必很不简单,要知道这位是大明皇帝,他嘴里的大事应该可以跟杀了蒙古小王子伯颜猛可相提并论。

“陛下把梁大学士杀了?”秦堪目光充满了期待,目前这段时期,令他最瞧不顺眼的便是梁储了。

朱厚照一呆,回答很令秦堪失望:“朕为何要杀梁储?”

趁着这醉鬼没醒酒,秦堪很不厚道地进献谄言:“那姓梁的不是好人,要不陛下现在下道旨意把梁储杀掉杀掉?”

朱厚照摇头,看来今日醉得不算太彻底:“朕要说的大事是……”

打了个冗长的酒嗝儿,朱厚照睁着惺忪的醉眼道:“朕……今日亲了刘良女一下,呵呵呵呵……”

一连串的傻笑,一只手甚至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回味亲刘良女时的美妙滋味。

“就这事?”

“这还不算大事?亲她耶!多么胆大包天!”朱厚照一脸幸福,充满了对自己的赞叹。

秦堪很无语。

从去年出京平定宁王之乱以前,他便看出刘良女对朱厚照的情意了,这种事局外人看得更透彻,明明一件去年便能做的事情,拖到今年酒后壮胆才敢做,居然还有脸赞叹自己……

眨了眨眼,秦堪好奇道:“刘良女有何反应?”

朱厚照傻笑中带着几分疑惑:“她……呆怔当地,不言不动,嗯,脸蛋好像红了,最后一扭身跑了……最奇怪的是,当时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切牛肉的菜刀……”

说着朱厚照脸色忽然有些苍白,透出一股后怕,八分酒意顿时醒了七分。

秦堪叹道:“她没抄刀亲手剁了你,说明她对你有情意,恭喜陛下终于俘获美人芳心……”

朱厚照怔忪发呆,许久之后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情渐渐变得狂喜无比。

“她对朕有情意?真的吗?真的吗?”

秦堪不由为这反应慢的孩子叹息不已:“是真的,臣记得已不止一次跟陛下说过了……”

朱厚照坐回椅子上,失魂落魄的脸上焕然一新,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飞扬的神采。

“秦堪,朕要娶刘良女!朕要和她住在豹房里,生许多孩子,朕还要废后,封她为皇后,像父皇一样,一生只钟情于一位女子,她,是朕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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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府内后院的林荫小道上,秦堪小心搀扶着杜嫣的腰,尽管身孕才两个月,但秦堪却无比重视,无关秦家香火,无关爵位继承,更无关生男生女,只因这是他和杜嫣的第一个结晶,便值得他用心呵护。

这几年朝堂不断争斗,与天斗,与人斗,几番厮杀进退,该死的人死了,该流放的人流放了,辛苦培植起来的羽翼也安插进了朝中各部,不显山不露水,却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极为强大,任何朝臣都不敢忽视的政治利益圈子,这个圈子像一阵强劲的龙卷风,肆虐着一切敢阻拦在它前方的任何人和物,而秦堪却安坐于这阵龙卷风的风眼正中,决定着它前进的方向和碾压的目标。

锦衣卫的丁顺。李二,常凤,天津知府领兵部侍郎衔的严嵩,还有杨一清,王守仁,宫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永,东厂厂督戴义,甚至内阁大学士杨廷和……

秦堪像一只不停吐着白丝的蜘蛛,不知不觉间给自己编织起了一张硕大而强韧的大网,这张网还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扩张。延伸。蓦然回首时,秦堪才发觉自己竟已是举足轻重了。

虽已站在人臣巅峰,难得的是秦堪却并没生出骄纵之心,他仍如当年那个未发迹时的穷秀才一样不卑不亢。儒雅谦逊。当然。该挖坑埋人的时候绝不手软,该勇往直前的时候绝不后退半步。

春日的暖阳透过林荫中的缝隙投射在秦堪和杜嫣身上,散散碎碎的。仿佛今生掰碎了任它细水长流的幸福,淡淡的,静静的,不多,却一直都有。

走着走着,杜嫣打了个呵欠,略带几分倦意地撒娇,平日作风粗犷的女汉子一开口竟是江南女子标准的糯软吴语:“相公,人家有些倦了呢……”

秦堪直起腰左右张望:“人家是谁?躲在哪里?”

很不温柔地掐了他一下,杜嫣嗔道:“人家就是我,孩子他娘!”

秦堪正色道:“以后要说人话,撒娇卖乖这种风格很不适合你,别让大家都难受,将来你肚里孩子出世,长大了一问我爹呢?别人告诉他你爹被你娘肉麻至死,死状凄惨不忍描述,你说将来孩子情何以堪……”

几记恼怒的粉拳狂风暴雨般砸下,看在人家是孩子他娘的份上,秦堪决定忍了。

“我肚里都有孩子了,你还不修修口德,将来生下个眼歪嘴斜的,老秦家列祖列宗是恨你还是恨我?”杜嫣恨恨道。

说完杜嫣仿佛怕惊吓到了肚里的孩子,急忙努力挤出一副慈爱温柔的模样,轻轻的抚摩着尚未见隆起的肚子。

秦堪被她矫情的模样刺激得头皮发麻,艰难地忍住了准备脱口而出的毒言,叹息着扭过头去。

“相公,这些日子难得见你清闲下来陪我,最近你都不去镇抚司办差了,人家……我其实很幸福呢。”杜嫣抱着他的胳膊,阖上美目跟随他的脚步,嘴角露出几分恬淡安逸的笑意。

秦堪怔忪片刻,揉了揉她的鬓发,叹道:“这几年相公东奔西走,一直没空陪你,让你一个人操持这么大的家,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古人常说君子之德,在于‘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言概之,无非责任与抱负而已,走过这些年才发觉,真要将这五德兼顾何其艰难,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自认真的做不到,有所取必有所舍……”

笑着望定杜嫣清澈的美目,秦堪微笑道:“当年立下宏誓改变这个国家,如今天津水师已强大,荡平倭寇指日可待,开海禁近在眼前,海外蛮夷小国亦在布局经略之中,国内朝堂之上,该除去的人除去了,曾经将内外廷祸害得乌烟瘴气的刘瑾也伏诛了,陛下仍是那个昏庸的陛下,却又与历史上稍稍不同,文官还是那群嘴贱的文官,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外患唯剩北边的蒙古鞑靼和瓦剌,辽东的叶近泉和朵颜部落枕戈待旦,陈兵塞上……”

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吐尽多年的辛苦,秦堪仰头看着林荫缝隙里碎碎的阳光,释然笑道:“该解决的都解决了,想解决的正在解决,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听着秦堪将国事一桩桩娓娓道来,杜嫣一脸茫然地睁着眼,眨巴眨巴的,很可爱。

秦堪哈哈一笑,不自禁地搂紧了她的香肩,另一只手却轻轻覆上她的小腹,柔声道:“如今相公什么都不做,一心等着咱们的孩子出世,他是种子,也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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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就这一更了,9点还得去医院复诊,没精力熬通宵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八章 十年荏苒

良时光景长虚掷,壮岁风情已暗销。

时光荏苒而过,如水银般从手指缝中倾泄殆尽。十年寒暑,杨柳绿了又黄,周而复始。

已是正德十四年夏天了。这十年,大明这个帝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在润物无声中悄然改变着。

天津府在秦堪的一力支撑下,这十年来得到了朝廷政令上的倾斜照顾,而天津东港造出的各种商船战舰,十年来不计其数,这些船只往来奔波于大明周边各藩国,秦堪聚集朱厚照和两京各勋贵的力量,各种势力为海运保驾护航,海运早在向日本驻兵那一年便开始盈利,当雪花花的银子一箱一箱抬进朱厚照的内库和京中各勋贵的库房,这股力量也越来越团结。

众人皆是极贵之人,从小耳闻目染,见识不可能太浅薄,于是各家都慷慨拿出银子,第二次海运扩张开始,这一次加入了更多的势力,天津东港也更加繁忙起来。

一年时间,东港再建两千料大海船四十艘,船舰尽皆下水,有的用作战船编入天津水师,有的用作商船,用以装载货物出海,不仅是日本,周边诸如朝鲜,琉球,暹罗,苏门答腊,爪哇等周边邻国,皆在商船贸易范围之内。

一块蛋糕只有那么大,皇帝和勋贵们抢去了,文官们的日子自然更不好过。

正德六年二月,京师文官在朝堂上终于发动了第二次针对秦堪和海运的朝争,这一次危机秦堪过得无惊亦无险。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朱厚照和两京勋贵已尝到了大规模海运的甜头,这比以往的单打独斗得来的利益高了不知多少倍,有人敢朝他们的利益伸手,朱厚照都忍不下去。

在朱厚照和京中勋贵联手倾力一击之下,朝争很快被平息,此役包括京师和地方官府在内,共计百余文官被缉拿下狱,二十余名文官押赴菜市口问斩,鲜血迸溅,人头落地之后。满朝文武终于意识到。海运已是大明皇家不可染指的禁忌,谁再敢反对,得到的必然是钢刀加颈。

皇帝动了真格,满口正义道德的大臣们顿时熄了火。他们爱名声。但更爱性命。

权贵们造船与各国贸易一事就这样被大臣们无奈默许了。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权贵们大赚特赚,朱厚照的内库一天比一天膨胀,朝会时的底气无形中也硬了许多。遇到廷议过不了的政事,朱厚照一拍胸脯“朕出钱”,表情和语气横得比暴发户更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十年来,外廷大臣们的气焰渐渐低迷许多。

所谓千里长堤溃于蚁穴,任何事物但凡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全线溃败即在眼前。

正德八年十月,天津水师在朝鲜海域拦截下了一支民间船队,扣下了十船货物和一个名叫盛宏的宁波商人。

这个案件引发了朝堂君臣又一次的大争论,在秦堪极力的说服之下,朱厚照终于明白了富己和富民的差别,明白了民富国强的道理,于是这个名叫盛宏的商人在诏狱蹲了半个月的苦牢后被无罪释放,朝廷不奖亦不罚。

不奖亦不罚无疑也代表着朝廷的一种态度,这种态度令天下商贾欣喜若狂,时隔不过两月,一支支满载货物的商人舰队扬帆出海,而天津水师亦得到了京师宁国公的亲笔军令,不得有丝毫为难克扣商人的行为,于是,沿海皆商的局面终于在秦堪这些年苦心经营布局之下,悄然开花结果。

此时此刻,开海禁已成了无可逃避的话题,再不开海禁,《皇明祖训》里关于禁海这一条便成笑话了。

正德九年六月,久不问政事的宁国公秦堪在朝会时递上了一个奏疏,名为《时宜而势,请开海禁疏》,奏疏掀起了惊涛骇浪,朱厚照与秦堪及京中勋贵合力骤然发动,砍下四颗拼死反对的文官的人头,封锁大明海疆一百四十多年的禁海政策终于像一幢摇摇欲坠的危房,轻轻一推,摧枯拉朽般倾塌无存。

…………

很多矛盾都是在积累中愈见尖锐的,矛盾爆发之后便只有不死不休的选择。所谓历史,便是一部人命堆砌而成的血书,秦堪亦无法免俗,为了推动这个沉疴渐重的国家,为了自己曾经立下的誓愿,他不介意杀人,甚至不介意自己亲手举起屠刀,帮他们位列仙班,刀下不论忠奸,不留凡世给自己添堵才最重要。

不仅是开海禁,日本也并不太平。

神机营总兵孙英率五百神机营火器兵登陆日本之后,日本举国上下惶惶不安,各大势力的大名们蠢蠢欲动,位处群狼环伺的境地里,孙英不急不躁,一开始颇为安分守己的领兵驻守日本皇宫。

只可惜孙英实在不像好人,也不知被谁影响了,驻兵不到半年,他那颗不甘平静的心便开始骚动起来,于是屡屡进宫觐见后柏原天皇,二人高谈阔论之时,孙英意气风发,顺嘴不小心挑拨了几句是非,后柏原天皇递国书请明廷驻兵自然也不是请天朝上国来他家吃饭这么简单,二人各有野心,于是一拍即合。

正德五年,即日本文正七年,日本后柏原天皇忽然降下旨意,言称大和国即掌管京都军政的大名三好长庆不臣犯上,下旨征伐,旨意刚出宫,孙英领着神机营三百名弹药充足的将士直扑位于日本京都皇宫仅一街之隔的三好长庆府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三好家发起进攻,有心算无心,再加上大明犀利的火器,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三好家上下二百余口人全部屠戮一空,日本后柏原天皇终于彻底掌握了京都的军政大权,从此有了一方真正属于他的势力地盘,从此不再是无权无势的傀儡皇帝。

此举震惊日本,然而天皇本是名义上的日本皇帝,从明面来说,皇帝杀大臣并无不妥,大名们多方打听,听说了明廷火器的厉害之后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趁此战之余威,后柏原天皇和孙英马不停蹄,将京都附近的大小大名势力清荡一空,日本京都百里方圆终成后柏原天皇的势力范围,从此日本国内,后柏原天皇,大内氏,细川氏三方势力雄踞四岛九洲,三足鼎立之势已成。

雄心万丈的后柏原天皇见称王称霸竟如此容易,不由愈发滋生了野心,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实权的日本天皇,自己值得拥有,于是一次又一次催促孙英继续征伐大名,意图借明廷之兵完成日本统一,却被孙英毫不留情拒绝,天皇嫉恨却只能隐忍不发。

第二年,久积的矛盾终于爆发,后柏原天皇竟暗里联络京都之外的大名对驻守在皇宫外的明廷神机营驻兵发起偷袭,却闯入了早有准备的孙英预先布下的包围陷阱,此战日本损失武士共计千余名,后柏原天皇这两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家底再次被清荡一空。

当晚完成伏击后,孙英披甲领兵入宫,后柏原天皇吓得魂不附体,跪地痛哭请求上国天兵宽恕,孙英却并无责怪之意,只请天皇入寝宫歇息,顺手接管了皇宫内戍之权,这个权力终其日本后氏皇族五百年都未曾还回去,并且孙英还无比严肃认真的告诉后柏原天皇,请他一定不要辜负天朝上国的期望,早日完成日本统一,至于后柏原肚子里骂了多少句“八噶”,不可考。

当然,有了孙英这个暗藏祸心的人驻守,日本也平静不了,数百年亦未能完成国内统一,内乱频频不断,国内大名之间矛盾愈发尖锐,不可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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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四年,清明时节的暮雨倾洒在京师城外的官道上,官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穿着官袍的大臣,身穿大红蟒袍的宁国公秦堪亦在其中。

十年须臾而过,如今已三十出头的秦堪整个人更多了一份稳重内敛,形象亦发生了改变,除了颌下养出一寸来长的清须外,脸上更多了几分看透世事人情的沧桑和豁然。

周围大臣们的态度相比十年前亦改变不少,十年前的秦堪无论站在哪里,身边一丈方圆内很少有朝臣靠近,可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那时秦堪的身单势孤可见一斑。然而十年后的今日,秦堪身边却站着许多大臣,他们皆与秦堪坦然高声谈笑,言间或有谄媚者,或有清高者,对秦堪的态度却分外热情,那些不满秦堪为人的大臣们如今也不敢公然给他摆脸色看了,顶多趁他不注意,做贼似的飞快甩过一个冷笑,随即赶紧收起。

十年磨砺,锋芒终露,秦堪不可避免成为了一代权臣。

…………

大臣们在官道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擦黑之时,官道尽头飞驰而来数匹骏马,马上骑士戴盔披甲,威风凛凛,向朝臣大声通报御驾行止,朝臣皆肃。

又等了半个时辰,一支威武雄师出现在众人眼中,前行骑兵护卫走过后,一乘八马并辕的金色御辇缓缓行到众臣身前。

宁国公秦堪领头,带着满朝文武向御辇跪拜,众人齐曰:“臣等,恭迎陛下北征鞑靼,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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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没完本,不过已是最后一卷了。。

再P再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九章 亲征凯旋

随着众臣的齐声恭迎,金色御辇在官道中央停下,随军武士迅速将一架小巧的矮梯搁在车辇下方,身披金色明光铠甲的朱厚照缓缓步下梯子,站在官道中央。

众臣再次跪拜齐贺。

朱厚照的模样比十年亦稳重许多,如今已二十八岁的他颌下也留了半寸长的清须,当年尚嫌稚嫩的脸蛋如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

这十年里,朱厚照并没有太大的长进,仍旧是昏庸嬉闹的性子,看来他早已给自己定下了远大的人生目标,活到老,玩到老,至死方休。不过这十年朱厚照也着实干过几件大事,这几件大事皆跟战事有关。

正德八年五月,四川数十名土司因税赋而聚众造反,宣慰司安抚无效,由于四川多山,山路崎岖难行,四川都司发兵四卫征讨无果而终,反军声势愈大,朱厚照闻报后大怒,不顾满朝文武反对,点京营精兵三万,再紧急征召广西狼兵四千人御驾亲征,此战朝廷启用大量新式火器,对山地进行不间断的强攻,费时四个月终于平定造反,凯旋归京。

后来这几年里,朱厚照陆陆续续又亲征了几次,包括国内的造反,边境鞑靼和瓦剌的入侵等等,令人惊奇的是,不知是朱厚照天生将才还是运气使然,几次亲征居然都是大胜而归,实在令天下人吃惊不小,谁都没想到这位深居大内的昏君竟然有这等本事,仔细想来。似乎……昏庸得也不算太彻底,总算有那么几丝可取之处。

去岁冬月,由于草原白灾降临,蒙古部落牛羊饿死病死无数,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纠集草原数十个大小部落,共计五万兵马,向大明边镇宣府,大同和辽阳发起了进攻,朱厚照又点齐了京营兵马出京亲赴大同抗敌。

这下满朝文武不答应了。

前面几次你征四川土司,征流民造反。征这个讨那个都在容忍范围之内。毕竟敌人的战力不强,大军碾压之下,是个傻子也能打胜仗,但是蒙古却是汉家数百年来的生死大敌。而且客观的说。汉军对上蒙古骑兵往往是败多胜少。一场万人大战能杀几十个蒙古人就算了不得的大功了,如此厉害的敌人你一个只懂得玩乐嬉闹的大明皇帝居然还敢亲征,难道想重演一次土木堡之变吗?

无数大臣拼死反对。跪在宫门前磕头磕得满头鲜血,奈何这一次朱厚照却铁了心,同时也跟大臣们玩了一招虚则实之的兵法,表面上假意答应收回成命,欣慰的大臣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当天晚上朱厚照便带了数十骑悄然离京,直奔居庸关而去,用手令和圣旨骗开居庸关门后直驱大同府。

蒙古大军犯边前夕,朱厚照来到大同府,二话不说抢过大同总兵官王勋的兵权,亲自居中调动宣府和大同的兵马。

蒙古大军终于来犯,兵锋直指大同,朱厚照倒也确实是个将才,果断派王勋领一支偏师将蒙古兵诱往应州,并调集大同,定边,延庆,平虏四地边军共计十万余大军,在应州城外布下埋伏,蒙古人就这样钻进了朱厚照预设的埋伏圈里。

这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役,应州城外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双方皆付出了极大的伤亡,战后清理战果,蒙古大军在应州城下共计丢下了两万余具尸首,在朱厚照从容淡定的调兵遣将之下,来势汹汹的蒙古大军生生被斩杀了一半,伯颜猛可实力大减,甚至动摇了黄金家族在蒙古诸部落头人心目中的地位。

…………

京师官道侧,宁国公秦堪带头恭迎朱厚照,并很不客气地给朱厚照定下了“凯旋归来”的基调,堵住了无数心有不忿的大臣们的嘴。

这次亲征秦堪没有伴驾随征,他实在没法参与。

九年前,杜嫣给秦堪生下了国公府的嫡房长子,取名为秦康,典自《楚辞,九歌》之“君欣欣兮乐康”,如今长子已九岁,生得非常健康活泼,上窜下跳,撵狗抓鸡,善火攻,善水淹,皮实打不怕,且力大无穷,简直是活生生的葫芦七兄弟合体,令国公爷和两位夫人伤透脑筋。

国公府里一个小混世魔王已经闹得天怒人怨了,谁知杜嫣的肚皮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三十来岁的年纪居然又怀上了,这下可好,原准备伴驾随征的秦堪打定了主意,留在京师陪高龄产妇待产,顺便帮朱厚照平息一下京中大臣们的滔天怒火。

朱厚照下了车辇后,第一个便走向秦堪,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再命众臣平身。

“秦堪,朕这次亲征杀了两万鞑子,打得伯颜猛可望风而逃,厉害吧?哈哈……”朱厚照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采,如同一个向朋友吹嘘自己英勇事迹的少年郎,不得不说,这些年来除了打仗之外,朱厚照真没多少长进,跟以前一个德行。

“陛下,臣的正室夫人给臣生了个儿子,厉害吧?”秦堪毫不示弱。

朱厚照脸色顿时一滞,秦堪这话有点戳心窝子了,不知什么原因,朱厚照与刘良女共结连理十年了,却连一男半女都没生出来,朱厚照至今无后,太医院的太医们这几年承受了不少压力,不仅是朱厚照和刘良女的怨念,大臣们的参劾奏疏更是铺天盖地,毕竟皇帝的龙脉子嗣是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皇帝无后无兄无弟,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满朝文武实在很没安全感。

儿子成了朱厚照心中最大的遗憾,一听秦堪再获麟儿,朱厚照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怎么又生了儿子……”

话说出口朱厚照顿觉不对,于是换了副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哼哼:“铁树开花,老蚌生珠,可喜可贺……”

秦堪白眼一翻,很快把头扭向别处,当着大臣们的面跟朱厚照斗嘴未免失之轻佻,少不得又会被参上几本,不划算。

朱厚照跟秦堪说了几句话后,这才把注意力移开,跟大臣们逐个寒暄招呼,态度非常温和可亲,当了十四年的皇帝,君臣都了解彼此是个什么尿性,于是朱厚照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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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说是终卷,但没那么快完本,少说也得一两个月以后了吧。情节一直按大纲走,没多也没少,200多万字虽说不多,但还是超过了我个人单本的字数记录,十年的跨度是因为情节的安排,毕竟正德一朝在正史上有十六年,中间跨度十年是为了把一些无聊乏味的情节带过去。

不会虎头蛇尾的,否则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自己,诸兄且放宽心。(未完待续。。)

第七百章 天家子嗣

十年里,很多事情都在悄然发生改变。

大臣们不像以前那么激愤了,火爆脾气渐渐变好,这是异象,也是必然。皇帝和勋贵垄断了海运利润,银子如流水般哗哗流进皇宫内库,内库每年所入比大明国库还多,朝中大臣提出多次将部分内帑转为国库,朱厚照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颇为坚决,一直僵持不松口,大臣们都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大明的财政制度也是祖制,内库和国库是完全分开的两个系统,他们也不好意思硬抢。

内库收入比国库,直接导致的一个现象是君臣气焰的此消彼长,朱厚照的底气足了,而大臣们的气焰渐渐颓靡,有时因为某件国事君臣之间互相叫板,朱厚照的暴发户嘴脸一摆出来,大臣们顿时熄了火。直到这个时候,朱厚照才深深觉得钱财的好处,回想起当年秦堪和他说起过的每句话,心中之感激不可以言语述。

该变的总会变,朱厚照和秦堪之间的情谊却仍如当年一般深厚,若说变化,情谊如陈年老酒,如今已越存越香醇,二人的默契好得如同亲兄弟似的,彼此一个眼神便知意思。

人生能有这样一个知己,弥足珍贵。

御辇边,一个满身披挂,边军将领模样的人忽然在人群中微微动了一下,这人身形魁梧,满脸胡渣,黝黑的面庞布满了风霜,按着腰侧刀柄的单手指节凸起,手上老茧遍布。整个人无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杀气。

朱厚照似有所觉,扬手将那名武将叫来,指着他对秦堪笑道:“认识一下,这位是朕在宣府时认识的骁将,名叫江彬……”

武将急忙朝秦堪单膝跪下,声如洪钟道:“末将宣府游击将军,领蔚州卫指挥佥事江彬,拜见秦公爷。”

秦堪盯着他瞧了片刻,展颜笑道:“江将军请起,能被陛下赏识。足可见江将军确有几分本事的。”

“公爷谬赞。末将惭愧。”江彬的姿态很低,显然也是个聪明角色,立下再多战功也不敢在这位凶名赫赫的宁国公面前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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歼敌二万余,皇帝御驾亲征的战果确实不一般。从武功上来说。简直堪比太祖和永乐两位先帝了。应州大捷的战果被报上京师时,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肯相信,认为是皇帝好大喜功。自吹自擂,后来内阁临时从居庸关紧急调派了两位督军监察御史亲自赴应州一行,应州城外,漫山遍野的蒙古鞑子尸首横七竖八地摆满一地,是不是鞑子仅从发式和穿着上一看便知,再说双方大战死了几万人,这种事根本不可能作假,御史向京师送去急报,满朝文武才不得不相信这个震惊的事实。

相信了这个事实,这才有了满朝文武出城十里恭迎皇帝凯旋的举动,这是名副其实的大胜,可谓实至名归,如此大捷若朝臣不迎,无疑大失臣子礼仪,皇帝若较真的话,厂卫少不得会从朝臣中拎几个反面典型出来,专治他们各种不服,包死。

…………

豹房内仍旧虎吟豹啸,朱厚照离京的日子,豹房的太监们将这个动物园似的宫殿打理得很周到。

朱厚照换了团龙常服,站在老虎笼子外兴致勃勃朝里面扔生肉,十来斤的鲜肉刚落进笼子,里面两只老虎便凶神恶煞扑上来,狠狠咬住肉,三两下咀嚼便入了肚。

朱厚照两眼放光,乐得哈哈大笑,刘良女穿着宫装站立一旁,掩嘴轻笑不已。

十年过去,朱厚照和刘良女也算修成了正果,不仅正式迎娶了她,而且还给她封了皇贵妃的封号,宫中地位仅次于太后和皇后。

自古皇宫内嫔妃争斗残酷,朱厚照不懂这些妇人家的事,但秦堪前世看了那么多宫斗剧也不是白看的,在秦堪的建议下,朱厚照将刘良女接入豹房,除了迎娶她的那日外,十年来刘良女终未曾踏进宫阙一步,夏皇后纵有对付她的心思也只能鞭长莫及。

秦堪穿着四爪蟒袍不急不徐走进豹房,朱厚照见到他后眉开眼笑,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身旁竹篮里的鲜肉,示意秦堪也来喂老虎。

秦堪拎起一块肉扔进笼子,老虎仍是凶狠一扑,将肉块吃下。

见其生猛之状,秦堪不由赞道:“好个畜生。”

说完秦堪又急忙向朱厚照和刘良女行君臣之礼,朱厚照大咧咧地挥挥手,刘良女抿唇一笑,不发一语,气度之雍容华贵,早已不复当年破旧酒肆辛苦卖酒的贫家女子模样。

君臣二人说话,刘良女朝秦堪点头招呼过后便识趣地告退离开,她在豹房中没有朋友,形影未免寂寞孤单,只跟秦家的两位夫人素有往来,这些年下来,三女已是交情深厚,时常互相串门,倒是结成了闺房蜜友。

“朕离京这半年,京师有何变化?”朱厚照眼睛盯着老虎笼子,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没什么变化,只是陛下离京时将居庸关骗开,进关之后又下令关闭关门,任何人不得再进,令内阁和六部大人们出京追陛下的人马吃了个闭门羹,大臣们当时很愤怒,杨廷和大人纠集了几十位大臣在太庙前哭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将陛下从一岁骂到二十八岁……”

朱厚照恨恨道:“这帮老混帐!朕若不出京,哪来的应州大捷,此战足可为我大明挣来十年的平安日子,换了别人能做到吗?大臣们骂我,你留在京师干嘛了?怎么不帮朕拦着点儿?”

“当时臣也跪在太庙前骂陛下呢,反正陛下已远走高飞,骂一骂又不会少块肉,见大臣们盛意拳拳,臣怎能不共襄盛举?人活着不能太离群,会被孤立的。”

朱厚照气结:“你也是个混帐!”

生了会儿闷气,朱厚照的心情好了很多,这些年来见识过无数朝堂风浪,再难听的话朱厚照都听过,背后骂他这种小事实在称得上和风细雨吹面不寒了。

“还有什么新鲜事吗?”朱厚照瞪了他一眼。

“还有就是臣的正室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又’!”秦堪将这个“又”字咬得很重。

朱厚照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迅速耷拉下来。

和刘良女一起整整十年,二人的感情好得蜜里调油,但却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儿子是朱厚照心中最大的痛。

叹了口气,朱厚照神情凄楚道:“有儿子了不起吗?你这是戳朕的心窝子呀……”

“臣惶恐。”

“今日刚回京,张永那狗才便抱了一大摞奏疏来豹房,那些奏疏里面说得最多的,便是朕的子嗣之事,包括三位内阁大学士在内,他们一致要求朕马上采选嫔妃,充实后宫……”

秦堪又嫉又羡:“合理合法合情的当种马,皇帝真幸福。”

朱厚照气道:“可是朕不想选秀!朕欲效父皇,一生只钟情于一个女子,只对一个女子好,朕的后宫若到处莺莺燕燕,置刘良女于何地?她岂不对朕失望透顶?”

秦堪无言以对,不可否认朱厚照确实是痴情男子,他和史书上的正德皇帝有很大的出入,但是关于子嗣问题上,秦堪也不敢贸然站在朱厚照这一边。

子嗣太重要了,特别是皇帝的子嗣,这是关乎国家社稷气运的大事,尽管这些年秦堪已隐隐成为一代权臣,但他不能把大臣的客气当福气,子嗣之事上若秦堪敢跟大臣唱反调,大臣们一定会一批接一批的撞死在他家门前,前赴后继。

迟疑了一下,秦堪道:“陛下,你毕竟是大明皇帝,皇帝无后,举国不安,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妥协的,特别是子嗣之事……”

“朕的心只有那么大,宫里若多了那么多嫔妃,这个分一点,那个再分一点,刘良女还剩什么?朕之一生独钟于一人,如此简单的要求为何这么难?朕最看不得那些三妻四妾的人,手里攥着一个,碗里端着一个,锅里还炖着一个,一个人吃那么多,不怕撑死吗?这种人简直是败类,是渣滓……”

愤愤指着面前笼中的老虎,发出最后一句振聋发聩的怒吼:“……是禽兽!”

朱厚照滔滔不绝地骂着,骂得秦堪老脸发黑,眼角隐隐抽动不已。

一口气骂完,朱厚照心情舒爽很多,见秦堪黑着脸不发一语,朱厚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朕离京后,你在太庙前骂朕想必一定骂得极爽的,咱们扯平了。”

秦堪心里顿时平衡了:“是,陛下,关于选妃一事……”

朱厚照又不好了,凄然一叹,道:“答应吧,祖宗基业总不能在朕这一代断掉,回头朕再好好跟刘良女开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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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一章 秦家有子

选妃是历朝历代皇宫必行之事,历史上真正没有选过妃的皇帝,大概真只有朱厚照的老爹弘治皇帝了,这是好男人,千古仅此一例,这位好男人终其一生只有张皇后一位妻子,如此正能量,在位十九年却屡屡被满朝文武埋怨不已。

这年头人口不多,所谓“少生孩子多养猪”之类的口号是绝对没有市场的,上到皇家下到平民,养不养猪并不强求,但孩子一定要多生,多子便意味着多福,这是普世的价值观,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朱厚照想效法父皇只娶一个女人显然是很不合时宜的,人生就是这么不公平,无数贫寒子弟还在为娶媳妇儿绞尽脑汁凑彩礼时,朱厚照却不得不像一匹被套住脖子的种马,被人用鞭子抽着赶进马圈,见到母马便扬起前蹄趴上去,无比屈辱地开始那个什么……

选妃势在必行,朱厚照和秦堪的立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社稷和天家龙脉的延续。如今天下太平,朱厚照刚刚打得蒙古鞑子大伤元气,现在的主要矛盾已由敌我转化为人民内部,配种问题成了重中之重。

秦堪很想朝朱厚照扔一个同情的眼神,可是现实告诉他,见女人就上这么愉悦的事,真没什么好同情的。

天家子嗣之事,大臣们显然绝不会妥协让步,此事不同于政见之争,杀多少人立威大臣们也不会退让,这个年代从来不缺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二楞子文官。

朱厚照归京后的第二天朝会上。由内阁首辅杨廷和带头,满殿大臣一齐跪地请求皇上选妃,朱厚照不允,推辞搁置。

第三日,第四日……大臣们不屈不挠,所有人都不干正经事了,抓着给皇帝配种的事不放,每言必提朱家十八代祖宗在天有灵云云。

祖宗都抬出来,朱厚照已没了拒绝的借口,他和弘治先帝不一样。弘治帝好歹有朱厚照这棵独苗。有后便不算不孝,他有底气拒绝大臣要求选妃的要求,可朱厚照成婚至今却一无所出,夏皇后独处深宫。从未被临幸。刘良女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奈肚皮太不争气……

朱厚照饱含热泪答应了选妃,那一刻耳畔仿佛听见种马屈辱的悲嘶。

…………

一纸圣旨出禁宫,礼部尚书毛澄为选妃正使。宁国公秦堪和宣府游击将军江彬为副使,共商皇帝选妃事宜,大明境内三品以下七品以上京官地方官其直系未婚女眷皆可参选。

时年礼部尚书张升已致仕告老,新任礼部尚书毛澄是南直隶昆山人,这位新礼部尚书的履历可不小,他是弘治六年癸丑科的状元,东宫讲官,左庶子,侍讲学士,礼部侍郎等等,官路可谓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至于任命江彬为选妃副使,却大大出乎秦堪和朝臣之意料,谁都没想到这位军户出身的武将竟如此受帝宠,伴驾归京后便被委以重任,以武将的身份参与选妃大事,足可见朱厚照对江彬其人的重视。

包括秦堪在内,所有人都将江彬这个名字深深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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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散后,秦堪怀着复杂的心情回了府。

选妃这种事秦堪实在是不想掺和,这些年来家里两位夫人跟刘良女处得不错,秦堪也间接的了解了刘良女的禀性,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温婉善良女子,闺蜜的相公给自己的丈夫找小三,这事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混蛋味道,秦堪是真不想接下这份恶心差事。

宁国公府与当年一样,秦堪是个很安于现状的人,不喜欢对形成了习惯的一草一木做什么改动,杜嫣和金柳也是同样的性子,于是国公府这些年来果真没有动过一草一木。

唯一动过的地方可能是秦家的书房了,它被放火烧过三次,也重修过三次。

家门不幸,十二岁的长女秦乐和十岁的嫡长子秦康越大越调皮,如今已到了狗都嫌的年纪,俨然已成了秦府二霸,家里上窜下跳揭瓦放火无所不用其极,秦堪这十年发觉自己老得特别快,主要原因大抵在这两个熊孩子身上,感觉当年斗刘瑾时都没这么累过。

抬步跨进内院时,秦堪心中竟有一丝惴惴不安,暗自猜测俩熊孩子今天又惹了什么祸。

今日的秦家内院很安静,一身单薄夏衫的秦康坐在院中的老井边,红扑扑的小脸蛋一片沉静如水,环臂酷酷地仰头看着头,一派绝世高手的寂寥模样。

这也是秦堪最堵心的地方。

五年前,在秦堪他自己的坚持下,派人将秦康送到遥远的辽东拜叶近泉为师叔祖,请叶近泉给小秦康打下功夫底子,顺便也让五岁的秦康见识一下边镇战争的惨烈,毕竟作为宁国公爵位的铁定继承人,早点懂事不是坏事。

跟随叶近泉在辽东磨练了三年,回京后秦康的功夫底子倒是打得挺扎实,可惜性情却不知不觉被叶近泉传染了,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让人想抽的酷酷样子,永远一副面瘫表情和惜字如金的口才。

气得秦堪和杜嫣夫妇剁了叶近泉的心思都有了,按说国公府的继承人如此沉稳成熟是件好事,可问题是这小家伙沉稳的只是外表,平日府里揭瓦放火样样不耽误。

今日见秦康难得悠闲地坐在老井边,仰头望天思考的样子颇有几分读书人的神韵,秦堪老怀大慰,欣然拍了拍他的头,赞道:“……小混帐今日又想耍什么花招?”

秦康抬头瞥了老爹一眼,嘴角一撇,没理他。

左右环视一圈,秦堪奇道:“你姐姐呢?”

秦乐秦康俩姐弟是国公府的哼哈二将,向来都是同进同出。

“忙。”

“忙什么?”

“伤心。”

“伤什么心?”

“伤心输了很多钱。”

太过简洁的回答方式渐渐耗尽了秦堪的耐心:“你们赌博了?”

“对。”

“赌什么?”

“赌母亲生的是男是女……”这回秦康回答的字数多了一点,显然赢钱后的心情不错,伸出略带几分婴儿肥的两根胖手指,酷酷地道:“赌二十两银子,我赢了。”

秦堪深吸一口气。

嗯,不生气,不生气,赌博不算坏事,只要别学朱厚照那种烂牌品便是秦家祖宗在天有灵。

“所以,你姐姐现在在房里哀悼她输掉的银子?”秦堪强挤出一脸和颜悦色。

“她只哀悼了一柱香时辰,现在正在想法子烧爹爹的书房以泄愤……”

“啊?”秦堪大惊失色。

秦康冷冷的笑:“她太幼稚了,就算她把府里的房子烧光,我也不会还她这二十两的,女人,愚蠢的动物!”(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二章 选妃暗流(上)

“秦康,我们必须谈谈。”秦堪的表情很严肃。

作为将来要继承自己爵位的嫡长子,秦堪觉得有必要教教他怎么适应自己的身份,身份这东西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但国公府的书房却是看得见摸得着,而且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盖起来的,未来的秦小公爷可以视身份如浮云,但绝对不能视银子如浮云,所以姐姐放火时,未来的小公爷应该尽其所能将苗头掐死在摇篮里,而不是坐在天井边没事人似的双臂环胸思考人生……

秦康挺起小胸脯,稚嫩的脸蛋透出一股大人般的凝重,仿佛自己和老爹正在商议一件决定天下兴亡的大事。

“爹,你说。”

“你是家中长子,这个家里,除了我就数你最大……”

秦康使劲翻了翻白眼儿。

秦堪只好改口:“……当然,你娘和二娘也比你大。”

横下心,秦堪再次改口:“将来或许还有一位三娘,她也比你大。”

三娘自然是指唐子禾,五年前,唐子禾带着满脸风尘,疲倦地回到京师,一见到秦堪便扑进他的怀里,只说了一句“我累了”,然后竟在他怀里睡着,秦堪将她抱到久已为置好的外宅里,从此唐子禾便在外宅住下,再未离开过京师。

几年时间过去,唐子禾终究没有踏入秦家一步,她说她不想让杜嫣伤心,更不愿与她为争丈夫宠爱而冲突。唐子禾永远是骄傲的,她学经天纬地治世权谋之道,却从来不屑计较一家之宠辱。

秦康粉嫩的嘴角撇了一下,酷酷地道:“娘说过,还有一位草原朵颜部落的女儿,当年差点被娘一刀斩于马下……”

秦堪脸色有些难看了。

杜嫣和朵颜部的塔娜不合确有其事,但所谓将塔娜一刀斩于马下显然就是扯淡,明显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塔娜回到草原后不得不听从秦堪的话,说服她老爹花当可汗允许汉蒙通婚,当然。结果不出意料。花当啐了女儿一脸臭狗屎,仰天大吼汉人太阴损,其心可诛,伟大而万能的长生天必不保佑他发财云云。塔娜却一门心思跟花当扛上了。这姑娘心地太单纯。脸皮也太薄,她认为既然回到了草原就不能辜负秦堪的意愿,汉人再怎么阴损。终究也是为了让朵颜部落在明廷和鞑靼的夹缝中更好的活下去,总好过鞑靼部落时常集结大军对朵颜打打杀杀,相比之下,明廷提出的汉蒙通婚的法子温和多了。

塔娜足足在草原上待了四年,这四年里,塔娜每天缠着花当,试图说服他,只可惜花当没有塔娜那么单纯,他一眼看穿了秦堪的阴谋,深以蒙古血统为傲的花当可汗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的部落成为汉不汉蒙不蒙的杂交部落,好好的纯血藏獒忽然变成了一群只会打滚卖萌吐舌头的京巴串串儿,花当可汗觉得自己的心可能会很累……

父女二人都是犟脾气,汉蒙通婚的事就这样僵持下来。终于有一次,塔娜和花当吵起来了,花当勃然大怒,索性派人将塔娜打包快递回京师,秦堪以为蒙古岳父大人给他送来新年礼物,兴致勃勃拆包装时,快递小哥奉上花当的一封信,信里告诉秦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正所谓覆水难收,以后别把她送回草原给岳父添堵了……

塔娜回了京师,跟杜嫣又处处不合,恰好唐子禾也回了京师,见到塔娜后不知怎的,竟觉得她很对自己脾气,于是二女在外宅里住了下来,一住便是四五年。

秦康小小年纪,显然不太懂风流老爹的种种情事,扳着肉肉的小手指很认真地数道:“爹,娘,二娘三娘再加那个蒙古的四娘……”

望定秦堪,秦康酷酷的眼神带着几分求证:“蒙古那个可以称她四娘吧?”

秦堪无语地点头。

然后秦康也点头,一如既往的酷酷语气道:“家里五个人比我大,爹为何不找她们谈谈,反而找上年纪最小的我?”

说着索然一叹:“连爹也觉得软柿子捏起来很愉悦吗?”

秦老公爷无法淡定了,他忽然觉得教育小孩子不能太文明,适当的暴力是必须的。

一记清脆的爆栗过后,秦堪老怀大慰,不得不说,软柿子捏起来真的很愉悦……

秦康小小的脸蛋涨红了,揉着发痛的额头紧紧抿着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知道你爹我的爵位是什么吗?”秦堪板起脸道。

秦康忍气吞声点头:“钦封宁国公,世袭罔替。”

“世袭罔替是什么意思知道吗?”

“爹死了爵位归我,子子孙孙传下去。”

秦堪心中大慰,情不自禁又赏了他一记爆栗以示奖赏。

“是实话,不过爹听得不大舒服……”秦堪无视儿子痛得眼泪汪汪的小可怜模样,径自悠悠道:“很多年以后,你就是这座国公府的主人,你想想,如果有人放火烧你的房子,你会怎样?”

秦康渐渐懂了,愤怒地捏紧了小拳头:“我应该把姐姐揍一顿。”

嘣!

又是一记爆栗。

“错了,正常人都会选择先灭火,再揍人,不过你的情况有点特殊,若被我知道你欺负姐姐,你会被老爹我亲自打个半死。”爱怜地抚了抚秦康的头顶,秦堪和颜悦色的笑容背后藏着几分森然的杀机:“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将你姐姐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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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事业任重而道远,秦堪现在觉得教育儿子比应付朝堂那些文官们更累,更吃力,而且收效甚微。

更何况秦家还有一个论闯祸论惹事生非丝毫不逊于秦康的女混世魔王,秦乐。

由于行动及时,秦乐放火烧书房泄愤的计划终究流产,怒火中烧的秦堪把女儿拎到前堂罚跪,后面跟着幸灾乐祸的秦康,才训了两句,秦乐便委屈得直掉眼泪,闻讯赶来的金柳也心疼得眼泪婆娑,母女俩杜鹃啼血抱头痛哭,尽管很清楚秦乐这招用了近十年的伎俩,可秦堪终究还是没舍得罚她。

两世为人,秦堪对女人都狠不下心,他对女人太心软了。

鸡飞狗跳的国公府刚刚恢复平静,管家来禀,有人投帖求见。

求见秦堪的人比较陌生,朱厚照亲征鞑靼后带回来的武将,新任选妃副使江彬。

秦堪只犹豫了一息时间,便马上决定见他。

别的不说,江将军随同名帖送来的礼单可是非常沉甸甸的,秦堪跟银子没仇,不仅没仇,反而待若亲人,把亲人拦在门外很不礼貌的。

江彬进秦府时态度很恭谦,脸上永远带着温和如春风的微笑,眉宇间隐有几分儒臣雅士的翩翩风度,唯有走路时龙行虎步大开大阖的气派才看得出这人是久征沙场杀人如麻的武将。

进了前堂,江彬立即单膝向秦堪跪倒,垂头恭敬地道:“末将宣府游击将军,钦封选妃副使江彬,拜见秦公爷。”

秦堪笑道:“江将军请坐,来人,奉茶。”

江彬连道不敢,谦让几句后,顺势在左首边的椅子上坐下。

官场永远少不了毫无意义的客套吹捧寒暄,二人说了几句废话后,渐渐说到了正题。

“秦公爷,选妃是我大明之盛事,如今陛下的圣旨已由通政司颁行天下,礼部毛尚书事务繁杂,选妃之事恐怕最后还得着落在秦公爷和末将身上,末将本是武人,只善刀剑杀人,却不善品香断玉,陛下新妃如何取舍,末将愿以公爷马首是瞻。”

秦堪老脸迅速黑了一下。

虽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秦堪总听着这话不是味道,什么“品香断玉”,说得好像没逛过窑子的纯情处男请教久历风月的老嫖客似的,你不善品香断玉,难道我擅长了?

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几下嘴角,秦堪悠悠道:“江将军甫入京师便深受帝宠,被陛下钦定为选妃副使,想必深湛此道,将军何必谦虚?”

江彬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出秦堪话里的不满了,于是吓得急忙起身单膝跪下,惶恐道:“末将失言,罪该万死,末将只是边镇粗鄙武夫,不懂礼数规矩,请公爷恕罪。”

见江彬诚惶诚恐的模样,秦堪神色稍缓,思索片刻,道:“天家子嗣是大事,陛下登基十四年一无所出,天下臣民之心难定,今次陛下终肯下旨选妃,机会殊为难得,你我既是选妃副使,当尽心事君,选出容貌端庄德才兼备之女子,邀获陛下恩宠,繁衍天家子嗣为上。”

言多必失,江彬不敢多说话,只是频频点头称是。

淡淡瞥了他一眼,秦堪接着道:“选妃圣旨已下,过几日京官和北直隶地方官员家中女眷差不多到齐,对你我外臣来说,为陛下选妃终究只是个过场,真正遴选妃子的人是宫中太监,其中分寸如何拿捏,届时问宫里的公公们便是,将军拿此事问我,我也无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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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三章 选妃暗流(下)

对于朱厚照选妃的态度,秦堪的应对一直颇为消极。

时代大流如此,他并不反对男人多娶几房女子,事实上他自己也和五六个女人纠缠不休十几年了,可这一切都建立在彼此相爱的基础上,若是男女连面都没见便撮合成一对送进洞房,而且同房是以繁衍为目的,这种事情秦堪心里是很不以为然的,所以选妃圣旨下来后,秦堪一直消极怠工。

尽管打心眼里同情朱厚照,可现在江彬主动找上门来,秦堪自知无法再敷衍了。

二人闲聊着选妃事宜,说来说去挂在嘴边上的还是“天家子嗣”这个话题,一切事情皆缘于此,秦堪说了一会儿便觉得意兴阑珊,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呵欠。

江彬心思灵巧得根本不像是粗鄙的边镇武夫,反而像在朝堂里打滚半辈子的老麻雀,见秦堪提不起兴趣的模样,江彬很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今日冒昧拜访公爷,选妃只是由头,末将此来特为认门,蒙陛下恩宠,召末将随侍圣驾,末将在京师毫无人脉,素闻秦公爷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从崇明抗倭到整肃东厂,还有天津剿白莲,血战辽河畔……一桩桩英勇事迹传遍天下,鼓舞万千大明将士,末将不才,深以公爷为敬,今日特来拜会,日后公爷若有差遣,末将愿赴汤蹈火。”

一番话拍得秦堪飘飘然,明知江彬这番话马屁多过真诚,秦堪还是忍不住露出受用的微笑。

事实证明江彬没说谎。他果然是打着商议选妃的幌子来国公府拜会秦堪,议事是假,拍马屁是真,作为地头蛇和凶名赫赫的京师一霸,进了京师不拜拜秦堪这个码头,日子会很难过,江彬显然是聪明人,而且是个很有上进心的聪明人。

闲聊了几句后,江彬很有眼力地告辞,看在人家送了那么厚重的礼物的份上。秦堪很给面子的送到前堂门口。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

盯着江彬渐渐模糊的背影,秦堪嘴角悄然一勾。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正德朝奸臣终于进了京,他……会在这个已然不同的历史中掀起怎样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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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太有上进心并不好,上进心过甚难免锋芒毕露。在这波涛诡谲的京师。一个锋芒太盛的人总会惹得很多人不痛快。

很多少年得志的天才人物最初都是锋芒毕露的。这属于年轻人的朝气,每一缕锋芒都散发着阳光般独特的味道,可惜残酷的现实喜欢阴暗的色调。被现实摁在地上狂扇了无数记耳光后,鼻青脸肿的人终于明白自己以前是多么的可笑,于是锋芒渐渐消褪,不思进取成了新的人生信条。

数遍整个京师朝堂,全部都是这种不思进取的人,当然,每隔三年总有一群新科进士志得意满啸傲朝堂,可惜往往不出三个月,这些志得意满的进士们被一脚踢进了翰林院,没资格进翰林院的更惨,分到地方官府当个推官照磨,八字生得稍微偏差一点,往往一辈子便死死钉在这个位置上再也动弹不得。

这些人不蠢,他们只是太天真。

两日以后,江彬也干了一件天真的事。

他再次拜会秦堪,这一次他带上了一位美女,一位比天仙还美丽的美女。

秦堪的脸黑得跟锅底一般,他现在才知道,这家伙上次说他自己是粗鄙武夫不懂礼数规矩,该死的居然是实话,根本毫无谦虚之处,实实在在的挖心掏肺真情流露。

美女确实是美女,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眼波如秋水,蛮腰似水蛇,寻常男子见了绝对脸红心跳呼吸加速,单只看外貌便能勾起任何男人心底深处的欲望。

外貌身段儿没得挑,只可惜这女人太妖艳了,秦堪单只瞧了一眼便看出这女人从骨子里透出的妩媚风骚味道,轻佻得不像良家女子。

江彬神色恭谨,眼睛却一直注视着秦堪的表情,见秦堪眯起了眼,江彬急忙笑道:“此女乃北直隶顺德府推官王鉴之的掌上明珠,今年芳龄二八,无论出身,容貌还是德才品行,皆是上上之选,不知公爷意下如何?”

秦堪想笑,所谓顺德府推官的出身是真是假且先不说,这女子一副狐媚轻浮之相,刚进门时还抽冷子给他抛了个不易察觉的媚眼,令秦堪瞬间有种进了窑子喝花酒的错觉,这模样和“德才品行”哪有半分关联?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秦公爷有了闲雅之趣,召了个青楼外卖进府吃快餐呢……

抬眼淡淡朝江彬瞥了一下,秦堪面现不悦之色:“将军将此女独自领进我家,怕是不合规矩吧?”

秦堪这话倒不是故意找茬儿,不论这女子身份是真是假,眼下秦堪和江彬都是选妃副使,按制应在皇宫内将所有待选女子集中一处,当着宫中太监的面统一遴选,尚未正式遴选前,选妃副使单独面见待选女子终是件犯忌讳的事。

江彬急忙陪笑:“公爷过虑了,天家子嗣为大,公爷和末将皆心怀社稷,对陛下忠心不二,事起有因则可从权而处。”

秦堪笑了。

果然不是简单人物,难怪史上留名。

再看一眼江彬领来的女子,越看越觉得非良家女子,也不知这家伙从哪个窑子里找来的货色,朱厚照那种尚未见识过人间风月的年轻人若纳她为妃,不出两年就会被她榨得变成人渣,这江彬为了邀宠真是不顾一切后果了。

断然否决没什么作用,江彬也是深受圣眷的红人,他完全有机会自己将此女送进豹房,今日领这女子登门想必是忌惮秦堪的身份,不得不先打声招呼。

秦堪大笑,眼中却殊无笑意:“好,既然江将军认为此女可堪入宫,那便送进宫去吧。”

江彬大喜,急忙单膝跪地称谢,那名妖娆女子也朝秦堪盈盈一福,微抬螓首,媚笑顿生。

江彬领着女子从容告退,秦堪负手立于前堂内,脸上的笑容已变成了冷笑。

“来人,召南城千户钱宁来见!”(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四章 复用钱宁

钱宁单膝跪在北镇抚司二堂内,屏声静气,神态恭谨。

十年过去,钱宁终于等到被指挥使大人重新召见的一天,他的心情很复杂,有点怨恨,还有几分不争气的激动。

十年前,宁平之乱平定后,秦堪兑现了诺言,将钱宁从一个锦衣百户擢升到锦衣卫京师南城千户,那时的钱宁惊喜若狂,他感觉自己迎来了事业的上升期,荣华富贵高官显爵在向他招手,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现实是冰冷且残酷的,钱宁当上千户后,官途似乎到此为止了,这十年里,钱宁拼死拼活,为了锦衣卫出生入死,期间陆续立过不少功劳,请功的文书通过南镇抚司和锦衣卫经历司一路上报,到了指挥使秦堪的案头,却不知怎的戛然而止,秦堪除了一句比白开水还淡的口头嘉奖便再无别的表示。

一次,两次,三次……钱宁换来的永远只是锦衣卫最高首领的口头嘉奖,南镇抚司和经历司的人不是傻子,见秦公爷如此态度,众人心里自然浮想联翩,从此以后,南镇抚司再无一位上官为钱宁请过功,而钱宁的官途也就止步于锦衣卫千户,从此再无寸进,这个千户他一当便是十年。

秦堪从不觉得自己是君子,他对外人的防备心理太重了,无论前世的金领副总,还是今世一人之下的权臣,身边总充斥着恶意的人,官场的生存环境比职场更恶劣,对外人太信任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他十年来一直死死压制钱宁的理由。

北镇抚司二堂内,秦堪一手端着茶盏儿,漫不经心地轻轻吹拂着茶水,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氤氲朦胧的雾气,盯在钱宁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

他很清楚钱宁心中的怨恨,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年来,天下恨他的人还少么?可他照样活得好好的,对他不利的人和事只要控制在自己手掌之中就不必担忧。

“钱宁……”秦堪打破沉默,慢悠悠开口。

钱宁身躯轻轻一颤。神情愈发恭谨:“属下在。”

“这些年你辛苦了。按说赏功罚过本是应有之义,以你的功绩早该将你升调镇抚使甚至都佥事,可我一直按着你没动,实非我本意。毕竟锦衣卫的职位是固定不变的。而且除了功绩。资历亦不可缺,故意压你在南城千户这个位置上待了十年,亦有我的一番苦心。你可莫要怨我……”

钱宁嘴角抽了抽,显然不是什么好表情,秦堪看在眼里,心里颇为理解,毕竟刚才这番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想吐。

“公爷着意栽培属下,属下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心生怨恚?但求公爷念在属下一片忠心,答允属下为公爷牵马坠蹬,效劳左右,便是属下十世修来的福分。”

很漂亮的回话,秦堪如果智商低于七十以下说不定就信了,可现在他只想吐。

无可奈何地瞥了钱宁一眼,秦堪只能飞快将这段虚伪的寒暄带过去,否则他真担心自己会对钱宁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

“有件事要托付于你,办好此事,我亲自下令将你升为锦衣卫都佥事。”

钱宁浑身一震,眼中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对权力的欲望,然后很快垂下头,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请公爷下令,属下愿赴汤蹈火。”

“宣府最近出了个人才,名叫江彬,今日他为陛下选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妃子……”秦堪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看来这位江将军飞黄腾达之日近在眼前了,实在令人又羡又嫉呀。”

钱宁思索片刻,不得不垂首问道:“敢问公爷的意思是……”

“哦,如果方便的话,我给你创造机会把那国色天香的妃子睡了,非处之身自然进不了豹房,你意下如何?”秦堪和颜悦色瞧着钱宁道。

“啊?这……这……”钱宁大惊失色,额头汗珠滚滚滑落,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那位女子我见过,端的艳光四射,身软体香,堪称倾城之姿,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能睡她一晚实在是羡煞旁人,可喜可贺……”

“公爷……公爷饶命!”钱宁二话不说,磕头如捣蒜。

再蠢都知道睡皇帝的准女人是个什么罪名,钱宁脸上一片灰败,丝毫没有“可喜可贺”的表情。

秦堪对钱宁的反应有些失望,这家伙看来不好糊弄呀……

“你真不想风流一下?很爽的……”秦堪不死心地问道。

钱宁眼眶都红了,然后嗑了药似的使劲摇头,过把瘾就死这种事你自己怎么不去爽一爽?

秦堪重重叹气,这年头傻子越来越不够用了……

“既然你不愿睡她,那你来想个法子,怎样令那位江将军选定的美女没法进宫当妃子?”

钱宁道:“恕属下放肆,那江彬和公爷之间……”

秦堪脸色顿时变冷:“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是是,属下失言。”钱宁垂首低眉,脸上的表情却露出恍然之色。

秦堪冷眼看着他的表情,心知他误会自己和江彬因选妃而争宠,毕竟选定的妃子一旦成为朱厚照的枕边人,作用可就大了。

秦堪也不辩解,他总不能告诉钱宁说自己只因觉得那女人面相不善,将来当了妃子不仅祸乱宫廷,更会贻害天下,宪宗时期的万贵妃就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这个恶毒的女人把宪宗皇帝的后宫折腾得鸡飞狗跳,杀得宪宗最后只剩下弘治这一个骨肉,而且还是在冷宫无数被贬谪的妃子和宫女拼死保护下才活下来。

更何况秦堪也不忍心朱厚照被那妖媚女人吸成人渣。

不可否认秦公爷这辈子官场上交过不少人渣朋友,但他还是不愿看到朋友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人渣。

钱宁思索半晌,脸上渐渐露出几分狰狞之色,垂首静静地道:“若公爷放心的话,请将此事交予属下,半月之内,属下可保证那女人进不了宫。”

秦堪盯着他许久,展颜一笑:“好,这事我交给你了。”

“谢公爷信任,若不能办到,属下提头来见。”

“其实你把她睡了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你再考虑考虑?”

“属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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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宁用什么法子阻止那女人进宫秦堪不想管了,倒不是真的信任钱宁,而是秦堪心中做好了决定,此事钱宁若办成则坏了江彬的企图,若不能办成,正好借这个由头将钱宁杀了,反正江彬和钱宁在秦堪心里都不算什么好东西,不论谁倒霉都是喜闻乐见的。

放心将此事交给钱宁后,秦堪便回了府,至于钱宁在外面搞风搞雨他懒得理会,如今秦堪已是一代权臣,权臣不可能事必躬亲,他要看的是结果。

家中的儿女才是秦堪头疼的大事,而且这种事情不能交给别人办,只能由自己耐心教导,来年出将入相是指望不了了,只盼京师街头少两个纨绔子弟欺男霸女,给秦老公爷留几分薄面含笑九泉。

家中书房教导长子秦康熟读四书五经,几句论语教了半天还没学会,秦堪心头正是一股无名邪火升起时,丫鬟来禀,贵客登门。

贵客姓杨,名廷和,如今不折不扣的秦党分子,位居内阁首辅大学士。

随同而来的却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慎,说起来老杨家的祖先临死前给自己选的坟地委实是风水宝地,子孙后代出了不少人才,这位杨慎的大名早在十年前便名满天下。

杨慎成名靠的可不是他的父亲杨廷和,而是实实在在靠自己。十一岁能作诗,十二岁能成文,四川时素有“神童”美称,正德六年赴京科考,杨慎不负众望,被录为辛未科殿试第一名,名副其实的状元郎。

而今的杨慎正在翰林院里苦熬资历,可以预见,他的前程必然光芒万丈。

秦堪一见杨慎便两眼放光,完全无视一旁的内阁首辅杨廷和,进了前堂便直奔杨慎而去。

“状元郎莅临寒舍,实是蓬荜生辉,秦某不胜荣幸……”

杨慎被秦公爷过度的热情吓得手足无措,双手被秦堪死死握住,挣脱也不是,行礼也不是,闹得面红耳赤。

“忙吗?”秦堪冷不丁问道。

“啊?这个……不忙。”杨慎分外拘谨道。

秦堪大笑:“不忙就好,来人,请小公爷过来。”

小公爷是秦康,秦家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是下一代的宁国公,也是秦老公爷最操心的儿子。

秦康板着酷酷的小脸走进前堂,秦堪一见他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孽子,知道眼前这位先生是谁吗?”

秦康用眼角余光瞥了杨慎一眼,道:“孩儿虽不识此人,但五年后孩儿可将他一刀斩于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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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五章 父子谋职

为什么将秦康叫来前堂,这就是原因了。

成长环境决定性格,有一个舞刀弄枪的老娘,还有一位在辽东打打杀杀的师叔祖,而秦堪本人虽然有个读书人的身份,但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出口成章的大才子,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整个人都不好了,每每见到陌生人,第一眼便以几个回合能将他斩于马下为衡量标准。

杨慎这样的书生显然只够一合之力,简单的说,在秦康眼里,杨慎是个废材。

秦府前堂内,杨廷和父子二人脸都黑了,杨廷和目光不善地盯着秦堪,无声示意他给个说法。

秦堪也不客气,当下一脚踹上秦康的屁股,怒道:“孽子无礼,这位乃是正德六年辛未科的状元公,还不赶紧大礼参拜!”

秦康撇了撇嘴,神情有些不屑,看来还是没改变杨慎的废材印象,现在在他眼里顶多也只是个有着状元头衔的废材而已。

一听“大礼参拜”四字,杨家父子表情都有些奇怪。

这话说得貌似无心,可两位都是当世大儒,对礼节可是非常看重的,今日只是寻常的礼节性拜访,但秦堪却煞有其事的将下一代宁国公叫出来,特意给杨慎下拜,这事可就透着怪异了。

二人惊疑不定的仔细盯着秦堪的表情,见秦堪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刚才那句话似乎纯粹无心脱口,并无深意。杨家父子二人互视一眼,惊魂稍定。

秦康见老爹发怒,倒也颇识时务,二话不说便朝杨慎扑通跪倒,重重磕了个头,动作非常敏捷,可谓迅雷不及掩耳。杨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刚待伸手拦住,秦康的礼已经施完了。

“小子秦康,拜见状元公。”带着几分奶气和几分酷酷的语气。秦康磕完头后便自己站了起来。

杨慎苦着脸连道不敢。一旁的秦堪却道:“光见礼还不够,过来,摸摸状元公的右手,多摸一会儿……”

秦康愁眉苦脸上前拉住杨慎的手。

杨慎如坐针毡。神情非常尴尬。

“感觉到什么吗?”秦堪谆谆善诱。

“没有。”

“孽子!状元公的才气你难道没感觉到?”

“感觉到了。”秦康点头。老爹发怒的时候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沾到状元公的才气了,去摆个香案,给状元公上柱香……”

杨慎不淡定了。被狗咬了似的跳了起来,面红耳赤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杨廷和也不淡定了,今天来拜访秦堪的节奏似乎已全被打乱,于是急忙道:“秦公爷太……呃,太隆重了,犬子担当不起,真的担当不起……”

秦堪愁意满面叹气,拉过一旁的秦康,指着他的小脸道:“杨先生何必自谦,看看,看看,我家这个才是名副其实的‘犬子’……”

令秦康速速滚回书房,秦堪和杨家父子寒暄了几句,杨廷和这才说到正题。

原来杨廷和今日却是来为杨慎求官。

从正德六年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为修撰,兼弘文馆讲官,直至今年已是第八年,翰林院里苦熬八年的进士可不多,更何况还是堂堂状元郎,这份资历不论怎么说也该熬够了,该出头了,京官也好,外放地方也好,终归该有个说法。

可难就难在,杨廷和如今是内阁首辅,儿子的差事按理说只消他一个眼神,下面的人就该心领神会,然而杨廷和太看重名声了,这个眼神怎么也不敢给,生怕御史言官们参劾。更怕被士林学子们耻笑怒骂,有朝中同僚主动提出为杨慎安排官职,都被杨廷和恶狠狠骂了回去。

眼看一年又一年过去,如今杨慎已三十四岁,还是翰林院的一个小修撰,杨廷和终于坐不住了,自己不方便为儿子谋官职,只好登门拜托秦堪帮忙。

这十年来,杨廷和不知不觉跟秦堪走得越来越近,刚开始只因秦堪拿住了他收受宁王贿赂的把柄,后来跟秦堪熟悉以后,杨廷和也清楚知道了他的志向,再看这十几年大明内外翻天覆地的变化,看似水到渠成,可细细一寻思,件件都跟秦堪有关。

杨廷和是读书人,从一介秀才举子做到当朝首辅大学士,读书人的理想和志向并未丢失,他也有着富国强军的梦想,他也希望看到这个沉疴渐重的国家在他这一代焕发新的生机,每个读书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喊着同样的口号,可真正做到的,却只有秦堪一人。

杨廷和终于明白当初李东阳为何一直偏袒着秦堪,也终于明白李东阳致仕离京时为何将昔日的门生故吏全部托付给秦堪,因为秦堪是真正有理想的人,他的理想绝不是嘴上的口号,而是默默的一步一步用尽全力实现它。

杨廷和也被折服了,他终于敞开心怀愿意为秦堪铺平道路,扫除障碍,和秦堪一起朝遥远的理想蹒跚而行。

如今秦堪与杨廷和的关系,比政治盟友更亲,这也是今日杨廷和携子杨慎拜访秦堪的原因,这件事情别人拉不下脸去做,但秦堪一定能帮上忙,而且也不会丢了内阁大学士的面子,因为杨廷和在秦堪面前早已没有面子可言,可谓丢无可丢。

想当初秦堪的老丈人杜宏进京,那时刘瑾当政,把持朝纲,秦堪楞是靠一己之力生生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重职从刘瑾手中夺过来送给老丈人,丝毫不怕刘瑾怨毒的报复,更不怕满朝悠悠众口,实在是内举太不避亲了,杨廷和对秦堪的脸皮厚度有着非比寻常的信心。

开口求人总有几分赧然,但把事情说开后,杨廷和倒渐渐坦然了。

秦堪果然没让杨廷和失望,沉吟片刻后便拍了板,决定帮杨慎谋一个肥差,通政司左参议。

这个差事油水并不多,但胜在权力大,大到什么程度呢?皇帝的圣旨若不靠谱儿,司礼监发到通政司后,左参议有权把这道不靠谱的圣旨扔回皇帝脸上,拒绝执行,俗称“封还”。(未完待续。。)

收官之月,最后一次求月票

火热七月,明朝伪君子这本书也渐渐走到了尾声,当然,目前情节还没完,秦公爷还得干点惊天动地的事,如此方才不负穿越明朝走一遭。

一本书陪伴大家一年多,诸兄看时若有笑亦有泪,身为作者的我也就达到了目的,一年多来,书评区里有人赞有人骂,有人加入也有人离开,作为写了四本书的老作者,心中不悲亦不喜,当初因各种评论而影响思路情节的幼稚表现已经不复存焉了,不管怎么说,我是个写故事的人,写的是我自己构思的故事,悲也好,喜也好,都是书中的人生,诸兄看过品过一笑而过,如此足矣。

值此收官之月,老贼向那些喜欢我的,赞我的,包括骂我的书友们说声谢谢,谢谢你们的陪伴,爱与恨都是我的人生财富,我在这个世上留下的痕迹。

最后一个月求一下月票,每个月初熟悉的开单章,今日写着写着却分外伤感莫名,不管怎么说,我会给这本书一个完满的结局,也恳求大家支持,让伪君子在月票榜上最后一次绽放光彩。

老贼拜谢!(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六章 正德选妃(上)

秦堪的建议很不错,杨家父子非常感动,感动得跳了起来。

“万万不可!通政司左参议官阶四品,一个刚从翰林院出来的修撰何德何能,使不得,使不得……”没等儿子开口,杨廷和便断然否定了。

秦堪很想把自己的岳父杜宏搬出来当参照物,相比杨状元公,杜宏才叫“何德何能”,他都好意思当左都御史,杨状元哪怕当个吏部尚书也用不着脸红的。

杨慎脸现喜意,他知道通政司左参议的分量,正想假模假样推辞几句然后顺势答应下来,结果老爹一句断然否定仿佛当头给他淋了一盆凉水,从外到里凉了个透透的。

两父子的脸色瞧在眼里,秦堪不由噗嗤笑了:“杨先生勿复多言,令郎状元之名可不是靠着先生的余荫,而是实实在在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翰林院里苦熬了八年才正式出仕,已然算得谦谦君子了,老实说,令郎可没沾你的光,反倒是杨先生的内阁大学士身份拖累了杨兄的前程……”

杨廷和怔忪片刻,终于黯然一叹,看向杨慎时目光多了几分歉意。

秦堪接着笑道:“杨先生想必知道,上月通政司左参议刘惟明的致仕奏疏已递进了内阁,陛下也照允了,刘参议去职之日近在眼前,新任人选尚无着落,杨兄无论学识还是资历足够任此职,虽说骤然幸进四品参议有点不大合规矩,可我朝不拘一格任人才。骤任高位者岂止杨兄一人哉?正所谓内举不避亲,杨先生这些年担心朝官议论参劾而故意视杨兄于不见,如此岂不落了下乘?哪位言官若不满意,叫他也生个状元儿子来瞧瞧。”

杨廷和被秦堪几句话煽得颇为意动,捋着长须阖目沉吟不已。

杨慎不住地朝秦堪望去,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秦堪也向杨慎投去惺惺相惜的目光,并且用眼神告诉他,没错,我家老丈人就是靠我用这种不要脸的说辞蛮横地当上了左都御史,原本介绍他去司礼监工作的。老头儿不干……

犹豫半晌。杨廷和总算想通了。

是啊,我生了个状元儿子,而且这个状元儿子老老实实在翰林院苦熬了八年,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才子熬成了中年怪蜀黍。现在出来当一个左参议怎么不行?为什么不行?数遍历朝历代。哪位状元郎混得这般凄寒落魄?

心中做了决定。杨廷和捋了捋长须,笑道:“如此,一切麻烦秦公爷了。老夫身居要职,却实在不方便出面,惭愧啊。”

杨慎沉默着站起身,没有多余的废话,整了整衣冠后,朝秦堪行了一个非常正式的儒家长揖。

秦堪急忙回礼,笑道:“杨兄状元之才不可埋没,于公来说,我也是为国选才,杨兄堪当大用。”

杨家父子今日拜访的目的达到,三人在前堂笑谈了一番闲事,左右不过朝中八卦和深宫秘辛,坐了半个时辰后,杨家父子起身告辞,秦堪笑吟吟的相送。

父子二人一只脚刚跨过秦府大门,秦堪冷不丁在背后道:“今日杨兄受了犬子大礼,算是正式拜了师,明日国公府有束脩送至杨府,还望杨兄莫弃。将来犬子若考不上状元,别怪我翻脸啊……”

扑通!

父子二人动作整齐划一的踉跄一下,以异常惊艳的饿狗……猛虎下山之姿止不住身势地扑倒在秦府大门外。

“状元就是状元,扑街都扑得那么惊艳,不羁……”秦堪又羡又嫉地看着杨慎销魂的身姿,想起自己那早已具备杀人放火潜质的儿子,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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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时间很快过去,京师里最近变得热闹起来。

许多外地官宦的家眷成群结队入京,一辆辆门帘遮掩得密不透风的马车驶进京师,马车里皆是外地官员们尚未出阁的女眷。

正德皇帝登基十四年后的第一次选妃开始了。

一大早敬事房的掌印大太监便站在皇宫南门承安门前,嘴角噙笑耐心等待来自四面八方的待选良家女子。

明朝的选妃与历朝不同,为防外戚后党乱政,皇帝选妃原则上须选民间贫寒良家为妃,绝对禁止手握重权朝臣女眷入宫,而选妃的标准则非常复杂繁琐,除了观其眼,鼻,唇,发,耳,额,眉,嗓音等等外部条件之外,还必须注重德行操守,一切皆以洪武元年马皇后修撰的《女训》为评判标准,不合格者退货,皇恩浩荡,退货无条件给亲们包邮包路费。

当然,大明立国一百多年,规矩已稍有变化,选妃不再局限于贫寒良家女子,而是以小官小吏女眷为主流,不管怎么说,官宦人家养出的闺秀确实具有竞争优势,无论诗词书画还是温婉气质,都比贫寒女子强上许多,这是无法避免的趋势。

最让男人又羡又嫉的是,待选妃子的年龄规定在十三到十九岁之间,皇宫前一排排站出来全部都是清新可人的小萝莉,令人忍不住暗骂皇帝是禽兽的同时,又无比渴望萝莉们放开那只禽兽,有什么冲我来……

敬事房掌印太监名叫马春,弘治三年开始便一直领着敬事房,敬事房顾名思义当然是管皇帝房事的,也就是每次皇帝和妃子玩得最嗨的时候,扮演着窗外扒墙根提醒皇帝别嗨过头的角色,皇帝玩得正是兴起时,往往必须不知死活的喊一句“皇上该起了”……

马春能平平安安活到正德十四年,大抵跟自家祖坟风水有关……

所以这类人通常最不受皇帝待见,马春当了近三十年的敬事房掌印也没挪过位置,便是典型的例子。

…………

正德皇帝登基十四年第一次选妃,可谓大明天下的一大盛事,也是敬事房的盛事,马春站在宫门外不由感慨丛生老泪纵横。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见过这许多莺莺燕燕乱花迷眼了?

承安门前,无数辆马车在广场停下,马夫掀开帘子,成百上千各种娇媚婀娜的女子下了车,三五聚集一处像一群群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未经风浪不经世事的单纯和快乐,令这冰冷残酷的大明皇宫仿佛都透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辰时一刻,礼部尚书毛澄,宁国公秦堪,宣府游击将军江彬三人穿着官袍按时来到承安门前,马春老眼一眯,接着脸上迅速堆满了笑容热情地迎了上来。

三位选妃正使副使,一位敬事房太监,还有无数宦官和女官,这便构成了今日海选妃子的评审团。

马春心窍玲珑,对毛澄,秦堪和江彬非常客气,四人聚在一处寒暄了一阵,毛澄看了看天色,然后朝秦堪点头笑了笑,示意正式开始选妃,却对江彬冷冷淡淡,连眼角余光都欠奉。

这年头文贵武贱的思想根深蒂固,秦堪是秀才出身,又是世袭的国公勋贵,更是权倾朝野的权臣,毛澄若不想将来致仕后被山贼弄死在归乡的路上,就不能不对秦公爷客气点儿,但是对江彬却没那么客气了,堂堂礼部尚书的眼里,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野蒜?

江彬不在乎毛澄对他客不客气,他是宣府武将,武将不走寻常路。

江彬选择的路不是杀敌立功,而是另一条捷径。

他将筹码押在一个女人身上。

秦堪见过那个女人,确实是倾城之姿,后来派人查过,这个女人姓王,是顺德府王鉴之的女儿,身份确实不假,也确实有资格被选入宫中,不过锦衣卫探子还打听到了更多关于这位王氏的事迹。

是不是清白女儿身暂且不知,这个自然由宫中女官来检查,不过王氏在顺德府却十分有名,六岁时便因琐事指使护院将家中老仆活活打死,上家中私塾时又因口角将请来的西席先生用砚台将其头砸破,先生气愤不过,召集同窗向她老爹讨公道,王氏竟一副娇柔之状诬称先生欲轻薄于她,害得西席先生声名俱毁,回家后一根绳子搭房梁,走了秦公爷前身的老路……

仅仅这两桩事,便可知王氏为人何等恶毒,这样的女人若成为朱厚照的枕边人,其祸不下于刘瑾乱政。

实在不知江彬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让他发现了这位如此绝色又歹毒的女人。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悠悠停在承安门前,王氏从马车内盈盈款款走出来,仍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跑,又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咬着下唇怯怯环视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女子们,无依无靠的眼神透着几许羞涩,几许无助,她这副登场亮相的模样,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秦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若不是派人打探过她的底细,怕是连他自己也会醉死在她无助的目光里,可以肯定,朱厚照那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若见到她必然一见钟情,然后满朝文武就静等着后宫鸡飞狗跳,血流成河吧。

“一定不能让她和朱厚照见面!”

秦堪悄悄攥紧了拳头,暗自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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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正德选妃(中)

单只论容貌,王氏确实是倾城之色,一出场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就连敬事房掌印太监马春也两眼发光,眼珠子动也不动地盯着王氏。

广场上其余女子们的目光又不一样,秦堪很容易便看懂了她们的眼神,那是一种想拿把刀子在王氏脸上画围棋棋盘的嫉妒目光。

选妃的淘汰率是很高的,绝不逊于后世某些节目秀的海选,千名待选的女子中,按制只有五十人才能进入第二轮选拔,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其难度跟鲤鱼跃龙门差不多,如此残酷的竞争环境里,忽然多出王氏这么一个娇媚倾城的祸害,众多心怀凤凰梦想的女子怎能不对她除之而后快?

王氏站在承安门前的广场,迎着万千道或嫉妒或惊艳的目光,抿唇笑了笑,显然她对自己的姿色很有自信,纤手轻抬,无意地拂了拂被风吹散的发鬓,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秦堪不得不说,只论容貌的话,此时王氏足可称得上“鹤立鸡群”了。

鸡们很不愉快,其实秦堪也不大愉快,古有“焚琴煮鹤”这种煞风景的事,细细思量,那只鹤应该是太高调了,令人不得不将其杀之拔毛烹之而后快。

江彬很愉快,他神情恭敬地站在毛澄和秦堪身后,却悄然抬眼,目光恰与王氏在半空中相碰,二人同时抿了抿唇,彼此神会。然后各自很快转移视线,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

秦堪扭头看了看礼部尚书毛澄,毛澄第一眼见到王氏时也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目光充满了赞叹,捋着长须笑着点头。

“确是人间绝色,浓抹淡妆总相宜,不错,堪为陛下良配……”毛澄笑赞道。

秦堪笑着点头附和,侧头看了看江彬,江彬神情愈发喜不自胜。见秦堪笑意满面地看着他。江彬急忙朝秦堪作了一揖,这一礼颇有含义。

无声点了点头,秦堪转过身,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撇。

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这姓江的显然入错行了。当什么官呀,看这皮条拉得如此高端大气,天生当大茶壶的料。人为什么总是无法正确认识自己呢?

…………

午时三刻,钟鼓楼敲响了钟声,广场上停止了喧闹,千名丽人规规矩矩排好队站在广场上,迎着周围官员,太监和军士们各异的目光,在十余名小宦官的指引下鱼贯走入宫门。

秦堪吁了口气,露出温和的笑容,请礼部尚书毛澄先行,毛澄急忙谦让,二人客气了一番后并排而入,敬事房掌印太监马春笑吟吟地跟在后面,至于那位朱厚照从宣府带回来的游击将军江彬,只能低眉顺目地走在最后。

选妃地点定在午门广场上,从承安门进入后,步行半个时辰才到,也不知哪个奇葩定下的地点,午门广场是朝臣挨廷杖的地方,从洪武年到正德年,不知多少触犯龙颜的大臣被杖毙在这个广场上,刘瑾乱政时犹甚,若有通灵之人放眼一瞧,广场上定然许多光着屁股的忠臣魂魄飘来飘去,怨念无限,这样的地方选妃子实在很不讲究。

在小宦官的指挥下,千名待选女子在广场上排成整齐的方阵,广场东面一字摆开四张太师椅,马春殷勤的请毛澄和秦堪坐下,很快便有小宦官奉上茶水和精致的糕点。

海选工作很繁琐,看起来各种莺莺燕燕鸟语花香,实则非常辛苦。女子们五人为一组,等待少监叫名,然后五人为一排在四位选妃正副使面前站定,秦堪和毛澄等四人则先看籍贯和出身,然后再粗略看看五人的容貌身段儿,同时暗中注意一下五人行走时的仪态以及气质。

这一刻秦堪才发现后世的言情书多么误人闺女,那种大大咧咧的傻大姐或性格迷糊可爱状的女子是绝对无法通过第一轮海选的,皇帝选妃首重德行,仪态和端庄,其次才是容貌,傻大姐和迷糊小可爱在第一轮就会被万千走高冷路线的女人踩在脚底下,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就乖乖打道回府,此生永无可能与皇帝有任何交集。

每五人为一批,若有仪态或气质出众者,四位选妃使交换一下眼神,然后小宦官便将其引入午门宫内,由年纪稍长的女官为其体检,这个体检过程是非常羞人难以启齿的,进入一间宫殿,站着脱光衣裳,女官上前查验皮肤,发,颌,口,鼻,背,胸,腿,脚等等,还要听其嗓音,再端庄再美丽的女子,若是生就一副鸭公嗓也是不行的,总之,比骡马市场挑牲口还严格。

当然,清白处子之身是第一必备条件,若是发现待选女子中有非完璧之身者,不仅要打入大牢治罪,其父母家人都会被连累,三代翻不了身。

刚开始秦堪还打起精神认真遴选,然而选了百十人后,秦堪便有些意兴阑珊了,眼睛半眯不眯靠在椅背上,翘着腿有一口没一口地品啜着茶水,也不知睡着还是没睡着。

毕竟是别人家的老婆,选得再起劲,晚上她也爬不到自己床上,对自己没好处的事秦堪总是不太感兴趣的。

就这样选了一个多时辰,秦堪迷迷糊糊打瞌睡时忽然听得小宦官尖着嗓子唤道:“顺德府王氏上前——”

秦堪终于睁开了眼睛,静静注视着王氏盈盈款款走出队伍,小蛮腰如柔风拂柳般摇摆着走到前面。

她再次收获了无数惊艳的目光,毛澄捋着长须含笑点头不已,马春眯着眼睛嘴角咧得大大的,江彬看着几位选妃使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喜意,眼中反复闪烁着的光芒不为艳光四射的女色,俨然却是赤裸裸的权力欲望。

秦堪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抬头看了看天色,眼中冒出几分森然的杀意。

若让王氏顺利进入第二轮,她与朱厚照见面则无法避免,将来不知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吩咐钱宁办的事直到现在也没见动静,秦堪终于对钱宁生出一丝杀机,王氏若被入选为妃,必杀钱宁以泄愤!

“顺德府王氏容貌身段皆上佳之选,几位大人意下如何?”敬事房掌印马春笑着问道。

毛澄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此女容貌无话可说,可谓百里挑一,但是观其气度仪态,却少了几分端庄,这个……”

马春笑道:“难得一见的美人,陛下见之必然心喜,说来这次选妃只为天家后嗣之故,陛下若喜必不惜恩典甘露,来日天家喜添龙子,亦是我大明社稷之福,至于端不端庄,选进宫后自有女官教她们仪态和规矩,半月之期足可脱胎换骨,毛老大人,说来说去,咱们也该挑个让陛下瞧得顺眼的美人才是呀。”

江彬急忙道:“下官位卑言轻,但恕下官放肆,下官以为马公公所言甚是。”

二人言毕,毛澄也没话说了,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后,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如今的朝臣们太急了,从宪宗皇帝开始,天家子嗣一直不昌,这也是大臣们心中悬着的一块心病,到了正德朝,当今天子已近三十岁,却仍一无所出,将来若是有什么不可言之变故,皇位该委于何人?

马春显然对这王氏很中意,也不知是不是收了江彬的好处,见毛澄点了头,马春又笑着问秦堪:“不知秦公爷意下如何?”

秦堪心中焦急,无奈此刻四位选妃使有三位都同意,再说此时也不宜与江彬公然翻脸,于是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各位大人都答应了,我自然无话可说,便选定王氏了吧。”

江彬闻言脸上的喜色更甚,秦堪眼中恼怒之色一闪而过,心中暗暗琢磨着坏主意,既然钱宁这家伙靠不住,索性今晚派人把王氏从宫里偷出来,让唐伯虎把她办了再送回去,反正唐大才子习惯白吃白嫖,为了大明社稷久安长盛,秦公爷客串一下皮条客亦未尝不可,甚至唐大才子嫖完了再送他一个红包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思来想去总觉得太亏本,凭什么让别人办了事自己还得贴钱送红包?这事办得有点贱啊……秦公爷又抬起自己白净的右手,仔细注视着自己修长美观的手指,脑中迅速换了一种新思路。

其实有的事情不必那么麻烦,一根手指就能办到的事,何必假手他人?

肚子里咕噜冒着坏水时,王氏却已朝四人盈盈一福,然后被殷勤的小宦官弓着腰请进午门内宫,莲步轻移,玉腿轻抬,眼看就要跨过那道代表荣华富贵万千宠爱的门槛了。

这时午门广场南面忽然急匆匆跑来一道身影,却是身着绛紫锦袍的小宦官,小宦官匆匆忙忙走到四位选妃使面前,朝四人行了个礼,然后垂手恭声道:“四位大人恕罪,适才宫门外传来东厂消息,近日东厂番子在顺德府发现白莲教余孽的行踪,东厂几经追查,昨日终于发现白莲教余孽竟与顺德府推官王鉴之有着密切关系,东厂档头连夜突审,王鉴之认了供状,听说其女王氏已入京选妃,为防陛下御驾不测,东厂特向四位大人紧急告书,请四位大人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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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正德选妃(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小宦官的一席话惊得广场上千余女子发出此起彼伏的低抑的惊呼声,也吓得四位选妃使大人不约而同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当然,秦公爷的惊吓难免带有几分做作之嫌,不过这时候倒没人注意他的演技。

毛澄一脸惊色,神情闪过一丝被蒙蔽的怒色和羞恼,马春面色发白,两腿微微打着颤,差点跪下去,而江彬却一脸不敢置信,两只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报信的小宦官,呼吸粗重如牛喘。

釜底抽薪,钱宁好手笔!

连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玩得太绝了,京师没闹出任何动静,却从王氏的根子上着手,给她老爹编排个里通白莲教的罪名,这下哪怕王氏长得如同天仙下凡,朱厚照也不敢睡她了,老爹是白莲教徒,鬼知道他闺女有没有被发展成下线?这种女人选进宫里,不怕她刺王杀驾吗?就算朱厚照愿意牡丹花下死,满朝文武能答应?只怕个个都会争先恐后嚷嚷着“妖女放开陛下,有什么冲我来”之类忠君报国的悲鸣了。

这年头当官这种职业很不稳定,可谓有多大的风光就有多大的风险,今日高台楼阁左拥右护,说不定明日便被罢了官职下狱砍头,这已是官场常事,若王鉴之犯了别的事尚有转圜余地,唯独跟谋反扯上边的罪名却是一撸到底,而众所周知,白莲教世代皆以造反为己任。一个造反官员的女儿谁敢把她选进宫里让朱厚照睡?

更绝的是,钱宁心思缜密,留下线索让东厂去发现所谓的“白莲教余孽”,然后一路顺藤摸瓜,将线索引到王鉴之身上,这件事里完全将锦衣卫撇开,不引人怀疑,给秦堪和钱宁自保留了余地,哪怕事情败露也可以摘得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钱宁顺手把江彬带进了坑里。王鉴之下狱了,女儿王氏亦难免下狱的命运,诏狱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只消随便用几样刑具一审。王氏和江彬是什么关系立马浮出水面。王家父女栽了。江彬能摘得出去?

秦堪心念电转,这时他才觉得钱宁的可怕,今日这事他办得漂亮干脆。但若来日他反过来与自己为敌呢?毕竟自己打压了他整整十年,他怎能对自己没有怨气?

此时此刻,秦堪心中的杀机越来越盛……

广场上,毛澄和马春面面相觑,一脸的庆幸后怕,好险东厂的报信来得及时,这若是真让王氏入了宫,将来她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今日选妃的四人绝免不了九族被诛的下场。

正待一脚跨入午门的王氏也听到了小宦官的话,顿时花容失色,一张倾城的俏脸瞬间惨白如纸,身躯剧烈颤了几下,立马尖声嘶叫道:“不可能!我爹与白莲教绝无往来,此必是有人构陷,残害忠良!”

毛澄和马春一齐冷笑。

东厂的密报都已送进皇城了,你说什么残害忠良还能信吗?这辈子都别想再进皇宫了。

“来人,将顺德府王氏拿下!”毛澄须发皆张,立马有两名禁宫武士上前,一左一右将王氏架住。

毛澄转过身看着秦堪,苦笑着拱拱手:“老夫不察,险些被贼人蒙蔽,若此女行刺陛下,老夫百世皆为罪人也,此女父亲与白莲教有来往,她恐怕也不干净,此案便由厂卫接手,请秦公爷和戴公公细细审来如何?”

秦堪一副庆幸的模样急忙点头道:“今日确实好险,否则不单是毛老大人,连我也要受牵连,此事不可善了,厂卫必会审出个结果来。”

说着秦堪命禁宫大汉将军将王氏押入诏狱,王氏大惊,惶急中望向江彬,大叫道:“江将军,请救救我……”

本来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江彬被王氏这一声大叫,吓得顿时回了魂,脸色愈发苍白,咬了咬牙,江彬眼中厉色一闪,几步抢上前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竟将王氏生生扇晕过去,脸上凶光毕现的江彬又扬起手,准备再来一记重击除了这个祸害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却见毛澄,马春和秦堪三人一脸古怪地瞧着他。

江彬心头一惊,马上放下手,阴沉着脸朝三人躬身抱拳道:“不瞒三位大人,此女父亲曾与下官是故识,所以王氏认识下官,但下官敢向苍天发誓,王鉴之里通白莲教一事下官丝毫不知情,否则必向朝廷举告,怎会放任此女雀屏中选,为下官引来杀身祸患?下官忠君之心日月可鉴,请三位大人明察!”

毛澄捋了捋长须,不冷不热地道:“是黑是白,是忠是奸,厂卫一查便知,老夫现在无话可说。”

秦堪面现同情之色,叹道:“江将军怎会认识这种大逆不道之人?运道委实太差了,我既为陛下统领天子亲军,却不能徇私枉法,律法之下无人情,江将军且等结果吧。”

江彬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动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声,颓然垂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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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名女子鱼贯进入乾清宫,在朱厚照的面前一字排开,人人脸上带着几分喜意,望着前方不远处面无表情坐着的朱厚照窃喜不已。

此生终见天颜,对她们这些官宦家的闺秀来说可是天大的福分,更别提自己已有绝佳的机会封妃,从此光宗耀祖。

这五十人是从千名女子中选出来的,经过四位选妃使的遴选,再经过女官细致无比的体检,此刻能站在乾清宫内,不出意外的话便可留在宫里了,就算今日朱厚照没有选中她,将来日子长着呢,还怕没机会入天子的眼?一记秋波流转的眼神,一次回眸一笑的风情,一种仿若受惊小兔般的小清新……这些手段都是她们俘获天子的武器,早在离家之前便有府中的爹娘和长辈悉心教导过。

乾清宫内静寂无声,然而殿内的气氛却颇为怪异,无数道或妩媚或清纯或含蓄的目光集中在朱厚照身上,心思各异,目的却相同。

呆呆坐在椅子上的朱厚照无神的目光缓缓从众女身上扫过,仿佛不甘心似的,又扫过一次,然后,朱厚照的脸色越来越白。

毛澄等四位选妃使识趣地站在大殿侧面,四人面露笑容,轻轻点头不已,显然大家对自己的眼光和审美有着非比寻常的信心。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身躯轻轻颤了一下,清咳一声,缓缓道:“宁国公秦堪上前来……”

秦堪上前两步,站在朱厚照身旁,指着殿内众女笑道:“陛下,经过臣等悉心仔细的挑选,这五十位女子便是陛下未来的炮友……咳咳,良配,良配,请陛下勾选封妃之女,按制,可选贵妃一人,贤,淑,敬,惠,顺,康,宁,昭等八妃,寓‘闺心雍肃’之意,余者若陛下不满意,可入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等六局一司为女官……”

朱厚照脸色更白了,强挤出一脸笑容道:“秦堪,来来,再凑近些……”

秦堪一怔,依言离朱厚照更近了。

朱厚照忽然伸出手,将秦堪的衣襟一拽,然后猛地一扯,压低了声音怒道:“千多个女子,你就给朕选出五十个这种货色?看第一排第四个,你看,那脸长得跟一块烙好的面饼似的又大又圆,还有第一排第八个,鼻子塌得跟撞了门框似的,还有第二排第三个,呜呼,她嘴上是不是挂着两根腊肠?千挑万选就选出这些货色,教朕如何下得去手?”

“关灯!陛下,关上灯便是……”秦堪的安慰很苍白很无力。

朱厚照悲愤一叹,眼眶都红了,虚弱地抬眼再次扫了一圈,终于闭上眼心若死水。

“朕近日精读佛理,参禅悟道,赫然发现已看破红尘,各位女施主请回吧,……放过朕,朕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九章 兴亡一叹(上)

朱厚照对选出来的妃子很不满意。

其实平心而论,这些妃子单论容貌的话,堪称中上之姿,没有朱厚照形容的那么夸张,朱厚照之所以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多半心中仍挂念着刘良女,不肯再找别的女人,弘治皇帝给他带了个好头,朱厚照只想效仿父皇一样,一生只钟情于一位女子。

五十名待选妃子的心情很低落,她们一路跋山涉水,屠龙斩棘,各种宫斗各种心计,终于成功走过那座独木桥,好不容易见到真龙天子,以为只消抛个小媚眼或是露出个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能俘获皇上的芳心,从此一飞冲天光宗耀祖,可谁料到这位正值壮年的皇上才是最大最难对付的BOSS,随便扫了她们几眼便将她们划定在丑八怪的圈子里无法翻身。

选妃草草结束,朱厚照拂袖而去,空留四位选妃使和五十位泫然欲泣的准妃子。

礼部尚书毛澄急了,他是选妃正使,皇帝对他选出来的妃子不满意,往小了说,个人脸面无光,往大了说,他这是耽误了皇帝配种啊,多么严重的事……

毛澄左右看看,见马春一脸笑吟吟的站在一边,浑若无关地高高挂起,江彬垂着头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正在琢磨怎么跟王鉴之和王氏这对父女撇开关系,皇上选谁不选谁他已完全不在意了,而那位秦堪秦公爷却仍翘着腿慢悠悠地品着茶水,比在自家后院晒太阳还悠闲……

毛澄气不打一处来。又不便对几位不靠谱的选妃副使呵斥,寂然半晌,毛澄狠狠一跺脚:“老夫去请太皇太后和张太后说道说道!”

…………

毛澄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朱家无后,若论旁人心中的焦急程度,除了满朝文武外,最急的莫过于慈宁宫的两位太后了,大臣们对不起的是国家社稷,太后们对不起的是老朱家的列祖列宗,大家各愧各的。各有所愧。

如今朱厚照年岁渐长。而且因为内库每年岁入上千万两,朱厚照的腰杆儿挺得很直,大臣们渐渐有些拿捏不住他了,唯独宫里两位太后还能压得住他。

毛澄进宫见了太后。很快。两位太后勃然大怒。命宦官将朱厚照从豹房里半拖半请地叫进了慈宁宫,选中的五十名女子也被宣进慈宁宫,张太后凤目含煞。指着五十名准妃只冷冷对朱厚照说了一个字:“选!”

朱厚照委屈地撇着嘴,站在殿内一言不发。

秦堪叹了口气,不得不站出来道:“太后娘娘,臣有话……”

“秦堪,你闭嘴!”张太后恶狠狠瞪着他:“这些年你们君臣一搭一唱,朝堂上不管闹得怎样乌烟瘴气,哀家从未多言一句,今日选妃乃我天家传承大事,由不得你多嘴。”

很多年没人敢如此当面呵斥他了,但今日此刻秦堪却半点脾气都没有。

没办法,眼前这两位太后哪怕指着鼻子骂朱厚照,朱厚照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更何况秦堪。

揉了揉鼻子,秦堪尴尬地退回一旁,抽空扔给朱厚照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皇上今年已近三十岁,夏皇后嫁给你十余年,你竟从来不肯与她圆房,后宫自先帝逝后一直未曾补充,如今朝臣为皇上从千名良家官宦女眷中选出五十名填充后宫,朝臣一片好意你怎可抛诸于不顾,况且圣人云,孝者,有后,无违也。陛下背负繁衍天家子孙的重任,怎可因一己之好恶而罔顾家国社稷?”

张太后盯着朱厚照目露煞气:“后宫已有皇后,刘良女亦封贵妃,皇上当从这五十人里再册封八位妃子,不管你选谁哀家都无话可说。”

朱厚照抬眼扫了一圈,再次垂头叹了口气。

“母后,子嗣不昌是朕的错,但朕乃国朝天子,选妃自是国朝大事,眼下这些……”朱厚照面带难色朝殿内一划拉,欲言又止地摇摇头,重重叹口气。

张太后大怒,正待训斥之时,也不知是故意安排还是巧合,司礼监掌印张永忽然出现在慈宁宫外。

“陛下,内阁有份批蓝奏疏送进司礼监,老奴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朱厚照神情凝重:“哦?竟有如此难办之事,来人,移驾司礼监,快点快点,移驾!”

说完朱厚照匆匆朝两位太后行了个礼,逃命似的匆匆离开了慈宁宫,扔下满殿无语凝噎的人。

毛澄站在殿内眼都直了,许久才朝秦堪身边凑了凑,小声道:“秦公爷,陛下刚才朝准妃们这……这一划拉,啥意思呀?”

“意思只有四个字,负分,滚粗。”

张太后气得七窍生烟,扯着嗓子嘶吼道:“不满意?不满意就再选!毛尚书,哀家命你再下选妃诏令,举凡大明境内,无论贫寒还是官宦,只要年纪适可,尚未婚配者,全部给哀家选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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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太后骂得灰头土脸的秦公爷讪讪走出宫门,却见宫门外停着一辆很不起眼的灰蓬马车,一身便服的朱厚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阴沉的脸色显示他此刻并不美好的心情。

秦堪怔了怔,急忙拱手:“陛下……”

“别陛下了,陪朕……陪我在城里走走,散散心。”

皇帝不高兴,秦堪只好陪他散心。幸好朱厚照不是太祖高皇帝那种心情不好便杀几个大臣玩玩的暴君,否则秦堪一定会不顾面子像球场假摔一样满地打滚被人抬走。

数十名便装侍卫零零散散分布在朱厚照和秦堪四周,两位大明帝国内最具权势的人沿着大街缓缓而行。

离开宫殿走在民间,所见所闻皆是人间烟火,凡俗而又温馨,连男人打老婆,妇人抽孩子的哭闹声听起来都那么的悦耳。

二人一路沉默,朱厚照阴沉的脸色一直未曾消退,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心情还是乌云密布不见好转。

忽然,朱厚照停住脚步,在街边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孩面前站定,小孩穿着一身不新不旧的衣裳,下身挂着一块屁帘子,手里紧紧拽着一块胡饼,漆黑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吸了一口气,弯下腰看着小孩道:“你爹娘呢?”

小孩怯怯摇头,指了指西市尽头。

朱厚照又问道:“饼好吃吗?”

小孩点头。

朱厚照突然翻脸,闪电般伸出手抢过小孩的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形几闪便汇入了茫茫人海。

小孩睁大了眼睛,显然他的人生经历太贫乏,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漆黑的眼睛眨巴几下,小嘴一咧,大哭起来。

秦堪满头大汗,急忙也跟着消失在人海中……

…………

…………

“陛下,你这又是何必……”秦堪苦笑叹息。

西市拐角一家茶肆里,朱厚照自顾着三两口将抢来的胡饼吃完,喉咙眼里挤出一个饱嗝儿,满足地拍拍肚子,脸上竟然有了笑意。

“好了,我的心情好多了。”

秦堪终于有一种和文官一样跪地高举双手仰天悲呼“先帝啊”的冲动,很多年没跟文官们产生如此美妙的共鸣了。

“陛下,繁衍子孙是大事,特别是天家子嗣,更是祖宗基业传承的希望,陛下不能怪两位太后和大臣们逼得太紧,实在是大家都害怕天家断了香火,将来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朱厚照哼了哼,道:“你有了两个儿子,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难道不想生吗?缘分没到嘛,再说你和毛澄那老匹夫给我选的妃都是什么货色,一个个歪瓜裂枣没个人样儿,教我怎么下得了手?半夜醒来还以为是鬼压床呢……”

一个皇帝,嘴毒成这样,很不像话。

秦堪昧着良心蛊惑朱厚照配种:“陛下,其实仔细看看……那五十位妃子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世上红花总需绿叶来配,陛下若叫几百个丑八怪和她们混在一起,一定会发现她们何等的美若天仙,倾国倾城……”

“我把那五十个妃子全赏赐给你,你要吗?”

秦堪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臣又不傻……”

朱厚照悲愤地指着他:“你看,你看,原形毕露了吧!”

揭开粗糙的茶盖,心不在焉地吹拂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梗,朱厚照定定注视着茶肆窗外的车水马龙,忽然道:“秦堪,你说我到底是明君还是昏君?”

秦堪一怔:“陛下为何忽然问这个?”

朱厚照叹道:“我已当了十四年皇帝,最近我时常在想,想必父皇曾经创下的弘治中兴,然后把这座江山交到我手里,我这十四年里给这座江山带来了什么,是苦难还是福祉,是进步还是倒退……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十四年来,我究竟有没有辜负父皇,辜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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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这几天因上面领导催得紧,不得不花三天时间写番外,昨晚总算搞定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章 兴亡一叹(下)

朱厚照到底有没有辜负祖宗基业,这个问题秦堪实在无法回答。

登基十四年,朱厚照干了什么?

绝大部分时候在抗争,在较劲,在跟大臣们死磕,而且磕得头破血流,金殿上针锋相对的情景活像一群半百老头围着街头一个孤苦无依的乞丐孤儿拳打脚踢,外人看在眼里愤慨万分,然而仔细探究过其中原因后,又会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得不说朱厚照这人有时候真的很欠抽,他的荒诞不经,他的叛逆癫狂,连秦堪有时候都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担心被诛九族,秦堪早就抽他一万次了。

朱厚照宠信奸臣,但也不滥杀忠臣,他恢复了臭名昭著的西厂,也因宠信刘瑾而间接造下不少杀孽,但他有着富国强军的远大志向,近三十岁了仍有一颗相对单纯的赤子之心……

但是,若说朱厚照这十四年来全是败笔,没有一处胜笔也不合适。从最初力挺刘瑾新政,后来力挺秦堪开海禁,一次又一次披挂亲自平定国内的造反,抵御边镇的鞑子掠边,一次次将胜利的捷报飞马传回京师,令朝中大臣想骂又骂不出口,稀里糊涂之下不知不觉将朝廷对内和对外的战争打得风生水起,百余年前洪武永乐两位先帝战无不胜的精气神在正德朝竟隐隐有复苏并超越的迹象……

十四年的正德朝,是功是过,是善是恶,朱厚照说了不算。秦堪说了也不算,甚至连史官笔下的《正德实录》也不算,这个问题,只能留给后人来评断,后人才是最公正的,最客观的,因为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正德朝的风风雨雨,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奇皇帝荒诞嬉玩外皮下的孤独和无奈。

秦堪一直在帮他,为这个令人扼腕的汉人王朝,也为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这十四年来。秦堪背靠着大树,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实现着自己的抱负,这些抱负有的已经实现。有的还在努力。

朱厚照还年轻。秦堪也年轻。他们都处在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壮年,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细心在这张纸上构画出他们想要构画的一切美景,流传后世。自是旷世妙笔。

当然,有这么个不分善恶的皇帝,下面也就有了秦堪这个无谓正邪的臣子。

“陛下是否辜负祖宗基业,臣以为千百年后才找得到答案。”秦堪沉声道。

朱厚照神情怔忪:“千百年后?朕怕是等不到了……”

寂然片刻,朱厚照又笑了:“想想千百年后,无数后人史者读完正德本纪,有人掩卷叹息,有人掷书大骂,若公平一点的话,也许还有人为朕拍手叫好,朕之一生的功过,竟能左右千百年后的悲喜,想想也不错的,骂也好,赞也好,朕终究已成一捧黄土,一副朽骨,天下能奈我何?哈哈。”

秦堪笑道:“功高至唐宗宋祖者,后人亦难免有毁有誉,那已是后人的事,与你我何干?”

朱厚照大笑:“不错,亏朕每日精习佛法,却还不如你豁达,是朕着相了。”

路边茶肆里的茶很粗糙,朱厚照和秦堪都是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华贵人物,此刻却毫不在乎地举杯互敬,一口饮尽,嘴里颇觉陌生的涩苦亦仿如一种新的人生体验,二人相视一笑。

“秦堪,朕认识你……有十五年了吧?”

“十六年,陛下,臣是弘治十八年与陛下相识。”

朱厚照笑道:“嗯,十六年了,听起来好长,稀里糊涂就半辈子了,可细细一寻摸,朕感觉与你相识仿若昨日一般清晰,记得当时朕还是东宫太子,那一日徐鹏举带朕微服出宫游玩,说要让朕认识一位很新奇的朋友……”

秦堪笑着接道:“陛下对臣的第一印象恐怕不是很好,特别是跟臣打牌输了很多钱以后,那时陛下怕是恨不得将臣除之而后快吧?”

朱厚照笑道:“不错,朕当时快气疯了,以往在东宫跟谷大用张永他们玩麻将,玩叶子牌,玩骰子,朕每次大杀四方,那些狗才就算手里牌比朕好,哪个敢真的赢朕?唯有跟你相识那日,你竟毫不客气让朕输了上千两银子,说实话,若不是看在徐鹏举的面子上,朕当时真想叫侍卫把你拉出去砍了……”

秦堪喃喃道:“牌品即人品,跟陛下这种人品的人玩牌居然能活到现在,臣的祖坟这些年一定喷了不少青烟……”

“这些年,咱们君臣可谓是历朝历代的异数,不是兄弟朋友却胜似兄弟朋友,咱们一起干过不少坏事,每逢大臣为难朕时,金殿上彼此一个眼神便能默契地互相解围,咱们一起坑人,一起患难……”

秦堪笑道:“咱们君臣这些年也干过不少大事,平乱,杀贼,开海,打压臣权,决战鞑靼……还记得陛下当年登基之时许过的宏志,言必胜过唐宗宋祖,这些年过来,臣觉得陛下离唐宗宋祖纵有稍差,亦不远矣,好在咱们还年轻,陛下如今更是三十岁不到,还有大把的时间威服四海,令万邦蛮夷争相来朝,创一个比弘治更辉煌的中兴盛世。”

朱厚照大笑:“对,你我还年轻,咱们有的是时间证明给大臣和天下人看,朕纵喜嬉玩,但绝不是昏君,朕的一生还是做过许多事的,有的事连朕历代先帝都没做到,但朕做到了,朕无愧列祖列宗!秦堪,你如今也才三十出头,正是壮年之时,明年朕打算再征草原,彻底将北方征服,平定,将蒙古各部落收归我大明,你好好为朕立几个军功,朕有了底气便封你为异姓王,洪武之后的第一个异姓王,咱们君臣无猜无疑相处一辈子。”

“臣。愿为陛下效命此生。”

“若有来生,你来当皇帝,朕为你效命,还你这一世的辛苦。”

秦堪惊异地抬头盯着他:“陛下……”

朱厚照哈哈一笑:“心有所感,随便说说。”

朱厚照走了,在侍卫的簇拥下,浊世佳公子般消失在人海里。

秦堪站在茶肆楼上,注视着他的背影,莫名涌上一股心酸。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连江点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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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东城内街一处胡同里。有一座雅致而内敛的豪宅。

这座宅子原属一位犯事的吏部侍郎,十年前却在朝争中被政敌整下台,全家被流放,宅子自然也被收归户部。后来有位很神秘的人物将宅子买了下来。

宅子很大。五进三堂。东南西北四面皆有院子,中间还有一处小而精致的水塘,塘边垂柳。塘上凉亭,夏日清风徐来,令人倍觉舒爽。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师城内,能拥有如此豪宅的人自是非同一般的富贵权势人物。

宅子换了新主人,自然也换了新仆人,神秘人物买下宅子的第二天,一群穿着崭新衣裳的管家,杂役,护院,丫鬟,厨娘入了府,撤下了门脸牌匾,却没有装上新的牌匾,宅子从此有了人气。

仆人每日将宅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可从没有人见过这座宅子的新主人,直到有一天,一位衣着鲜丽,姿色倾城的女子踏着盈盈款步,而府里上下管家护院丫鬟们纷纷列队迎接,周围的邻居们才知道原来宅子的主人竟是一位如此美丽绝色的女子。

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到哪里都是是非的源头,这座宅子的女主人也不例外。

女主人的绝色姿容很快传遍了京师东城,吸引了京中不少纨绔和权贵们的目光,不过大家都很有耐心,因为他们只知这座宅子有女主人,却从未见过男主人,能在京师东城内街买下偌大宅院的人,不仅仅是钱财能办到的事,纨绔们欺男霸女惯了,却也不是傻子,没摸清情况以前谁也不敢妄动。

直到有一天,终于出现了一位帮大家蹚雷的活雷锋。

五城兵马司一位姓周的副指挥使与亲信部下喝多了酒,大家吹牛皮时说起东城这座神秘宅院的女主人,这位周副指挥使喝得有点高,面红耳赤当即使劲拍了胸脯,说不管那宅子背后有什么人,今晚誓将破门抢出那位绝色女主人给大家开开眼。

男人喝多了酒难免有些作死的行为,特别是手里有点小权力的男人,喝多了以后便发觉自己的权力无限放大,天下无敌的作死状态不知不觉悄然抬头。

于是周副指挥使在一群亲信部下的恭维声里豪迈地踏上了欺男霸女的证道之路。

可惜结果并不太理想,走到东城内街的神秘宅院门前,周副指挥抬起砂钵大的拳头砸门,才只砸了两下便发觉自己被包围了。

那是真正的天衣无缝的包围,身后不足一丈处,里里外外围了三层,无数机弩弓箭和钢刀对准了他,箭头和刃口在月色下闪闪发亮,酒醒了八分的周指挥使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因为他看到了熟悉的锦衣卫飞鱼袍,以及一双双冷酷残忍如饿狼般的眼睛……

第二天,有人在京师护城河上发现了周副指挥使的尸首,尸首千疮百孔,伤痕无数,显然死前受过严刑拷打,兵马司和顺天府大惊,急忙派人查缉,查到那座神秘的宅院时,却再也查不下去了,因为锦衣卫接手了案子,此案直至十年后亦不明不白没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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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一章 外宅夫人

周副指挥使用生命作死的结果,给京师所有的权贵纨绔们敲响了警钟。

有了这个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反面教材,京师的纨绔们终于惊觉这座宅子的可怕,一时间各种传言喧嚣尘上,纨绔们对宅子女主人的各种龌龊心思全被掐死在摇篮里,待到后来锦衣卫接手案子,公认的宁国公秦堪最忠实的狗腿子,南镇抚司镇抚使丁顺亲自出面处置,京师里所有纨绔都惊呆了。

锦衣卫如此作派,丁顺亲自露面,纨绔们若还不知道这座宅子的女主人跟谁有关,那就真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米饭了。

当今陛下最宠信的臣子,爵至国公,手握天下十数万锦衣卫生杀大权,横扫朝堂十余年未逢敌手的秦堪,居然不显山不露水在京师东城养了个外宅……

纨绔们背地里将秦堪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你要养外宅你开口招呼一声呀,偷偷摸摸将那位绝色女子安置在豪宅里,引得外人心痒难熬,差点把命搭进去,这种行径简直比钓鱼执法还卑鄙……

周副指挥使不明不白死在护城河以后,那座神秘的宅院变得不神秘了,当然,京师无论权贵还是纨绔也愈发不敢招惹了,宅院大门十丈之内连只公苍蝇都不敢出现。

…………

…………

夏日炎炎的热风伴随着声声蝉鸣,小水塘上的凉亭里置着一张款式奇特的竹藤躺椅,躺椅旁摆放着一张矮脚红木茶几。茶几上搁着两碗冰镇酸梅汤和几碟小点心和水果。

秦堪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丝绸夏衫,夏衫的襟口大开,露出白嫩带点小健壮的胸膛,身旁并排躺着那位传说中的神秘女主人,她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夏衫,水湖绿的衫内,粉色的肚兜儿若隐若现,衬托出她白皙傲人的身材。

一颗在冰水里泡过的葡萄剥好了递到秦堪嘴边,秦堪懒洋洋地张开嘴,葡萄滑进嘴里。冰凉酸爽的味觉令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咀嚼几下后,几颗籽儿吐出来,被一旁服侍的俏丽丫鬟用铜盆接住。

一只不安分的大手顺势抚上身旁躺着的丽人的高耸处,轻轻地揉弄几下。丽人抿着唇白了他一眼。旁边侍侯的丫鬟却刷地红了脸蛋。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向别处。

“别闹!有外人呢……”唐子禾狠狠拍落那只不安分的手,风情无限地白了他一眼。

秦堪瞥了丫鬟一眼,笑道:“这里是内院。除家主外别的男子不得入内,至于丫鬟么,这个不要紧,你有的她也有,她肯定不稀罕……”

俏丫鬟的脸更红了,羞得手脚都没处放。

秦堪倒也不是故意轻薄作贱,大明如今虽说以朱陈理学治世,处处以道德为标杆,但唯有两处却是不必设防,可以放浪形骸,想怎么浪就怎么浪的,一是青楼,二则便是自家内院了。

现在的风气颇为奇怪,一方面要求士子文人和官员谨言慎行,戒淫戒奢,比孔夫子还要不食烟火,另一方面却淫浪成风,比如在自家的内院,男女主人行房时不仅可以不限地点,书房,卧室,花厅,甚至露天的院子里,凉亭内,秋千上皆可,而且不必避讳内院的女性仆人,有懂得情趣的男女主人甚至在行房时还让丫鬟帮着推背扶腰拭汗,或者直接担当替补队员让男主人宠幸……

秦堪爱死这个腐朽堕落的封建社会了。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情不自禁便朝身旁的俏丽丫鬟瞟去,丫鬟羞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出声,饱满的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漆黑明亮的眼睛怯怯瞄过秦堪,又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垂首。

唐子禾看在眼里,嘴角轻轻一勾:“秦公爷既有如此雅兴,索性便让香薷今晚给你侍寝如何?香薷是我去年从天津买来的,年方二八,生得娇俏可人,我亲自验过,还是处子之身,公爷恩宠她是她毕生的造化呢……”

名叫香薷的丫鬟愈发羞涩,站在旁边身躯轻颤,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秦堪嘿嘿怪笑,揉弄着唐子禾胸前高峰的手微微用力抓了几下,引来唐子禾几记娇嗔的粉拳。

“在我面前还耍鬼心思,我恩宠她一晚的代价恐怕很惨重吧?鬼知道你接下来会给我下什么药害我出丑。”

唐子禾咯咯直笑,妙目朝香薷一瞟,道:“我真不是心口不一,当初买下这丫头就是为了给你侍寝,如今小花蕊已长开了,差不多也该采撷了,公爷难道一点都不动心么?”

秦堪笑了笑,顺势搂紧了她仍旧纤细的腰肢,道:“不论桃子还是葡萄,熟透了才好吃,太青涩的酸牙口,我就喜欢你这种成熟的,今晚我留你这儿不走了,我辛苦多耕耘几次,你也给我添个儿子或女儿……”

唐子禾俏脸顿时浮上黯然之色:“这些年最遗憾的便是没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我自己是大夫,也给自己号过脉,你我的身子都没问题,却不知为何就是怀不上身孕,我想,大概是当年霸州一战,我造了太多杀孽,伤了天和,故而被老天降予我报应吧……”

“别胡说,若说杀孽,我这些年造得比你更多,可照样有儿有女,从未见过报应,你已为此还了十年的债,这十年里救下的性命何止数千,这笔债早已还了,未来的日子皆是福报,耐心等着便是。”

唐子禾嘴角一勾,一双纤手用力搂紧了他的脖子,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哪怕咱们没有孩子,想必你也不会弃我的……昨日我翻了《洞玄子注录》,里面有两个颇为新奇的招式,今晚我们不妨试一试……”

秦堪浮起荡漾的笑容:“好,甚好。”

唐子禾瞥了一眼手足无措的丫鬟香薷,脸蛋忽然一红,附在他耳边羞赧低语道:“闺房雅趣尚可再添香,咱们欢好时便让香薷给你扶腰推背吧,我这个宁国公养在府外的外宅如夫人总得有一样能胜过正室才是呀。”

秦堪苦笑道:“你这外宅夫人早已传得满城皆知,嫣儿亦早知道你的存在,跟我说过无数次要我把你接回府里住,你自己偏不答应,害我两头奔走受累。”(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二章 墙里佳人

唐子禾进府已成了秦堪最近这两年最头疼的问题。

京师那么大,嘴贱的人那么多,再加上她的相公掌握着大明各种传闻和小道消息最多的锦衣卫,一品诰命夫人只要有心情,一声召见把丁顺或李二常凤这些心腹亲信找来,鼻孔里几声哼哼,脸上扯出一个冷笑,这些夯货们架不住诰命夫人凤目含煞的威势,几乎未经犹豫便将秦公爷卖得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于是杜嫣知道了很多,她知道唐子禾的存在,知道她是江南才子唐伯虎的妹妹,她甚至从那些心腹亲信躲躲闪闪的只言片语里隐隐明白唐子禾不简单的身份……

知己知彼的正室夫人满足了好奇心,却也从未给过秦堪难堪,话里话外透出一个意思,把唐子禾接进府里来,堂堂国公躲躲藏藏养了个外宅,说出去被人笑话,当然,唯一的条件是,唐子禾进府时规规矩矩给正室夫人斟杯茶,叫声姐姐即可。

凭心而论,杜嫣的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京师权贵众多,无论权贵们怎么宠溺妾室,最起码的规矩还是要懂的,妾室只给大妇斟杯茶叫声姐姐,简直是宾至如归的待遇了。

然而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唐子禾却没答应。她仍住在京师东城内街的宅子里,对杜嫣主动递出的橄榄枝视而不见。

秦堪只能无奈的理解,并且接受这个事实。

作为曾经搅动天下风云,麾下良将精兵十万。全盛时手握三省生杀大权的女元帅,唐子禾有她的傲气,这种傲气不是鼻孔朝天,也不是俯视芸芸,她只是远远的,静静的站在远处,像一朵开在幽谷里的兰花,独自绽放独自凋零,尘世的繁华永远与她无关。

幽谷里的兰花自然做不出向大妇斟茶这么降低格调的事。

于是杜嫣和唐子禾就这么僵持下来,谁也不肯让步妥协。当然。也不会撕破脸,一品诰命和造反女元帅的自尊不容许她们表现得像个疯子泼妇。

女人们不急,秦公爷也只好听之任之,家事和国事一样。讲究的是一个火候。火候到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火候未到强自推动,反而更容易惹出祸事。身为二女相公的他久经风浪,自然不会做那种拔苗助长的蠢事。

想想如果有一天二女矛盾爆发无可调和,大妇武功高绝东方不败,小三下毒无影无形,二女同场较技打得天昏地暗,还有一双儿女堵在外宅门口指天叫骂“开门啊开门啊,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想到这幕画面,秦老公爷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近有出行的打算吗?”秦堪果断转移了话题,不再揪扯唐子禾进不进府的事。

唐子禾懒洋洋躺在他怀里,像一只慵懒而优雅的猫。

“夏天来了,京师流民营正是疫病多发季节,最近我哪里都不去,打算配合团营在流民营里待几天,给流民防治一下,顺便再给他们瞧瞧伤病……”

秦堪笑道:“知不知道你最近在京师的名气大得很,都说城里有位万家生佛的女菩萨,给穷人瞧病不收分文,而且医术高明,药到病除,简直比我这个凶神的名气大多了,下面的锦衣卫属下说,京师名家龙二指对你很不满,说你抢了他的病人,也抢了他的风头,有心来咱们家门前骂街撒泼,却终究没胆子跟锦衣卫过不去,龙老先生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宣泄不了,据说被气病了……”

唐子禾笑道:“大夫也是手艺人,有没有本事,出多大的风头,全凭手艺说话,技不如人还想出风头,天底下哪儿那么好的事?”

秦堪看着窝在怀里慵懒的她,叹道:“还是喜欢你现在的模样,安安分分,普度众生,不是挥旗斩将的大元帅,也不是谈笑间杀人于无形的女魔头,就现在这个样子,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挺好的。”

唐子禾的脸埋他怀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你真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好?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看到的样子,或许并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秦堪一怔:“你想要什么?”

唐子禾沉默了,许久之后展颜一笑,笑容满是戏谑和狡黠,令人分不清真假。

“我呀……我自己随便什么样子无所谓,不过,我想要你的官儿再高一点……”

秦堪笑道:“如今我已位列国公,再高便只能封王了,咱们大明的异姓王可不容易封,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唐子禾嫣然一笑,凑在秦堪耳边轻启朱唇,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悄然窃语:“不,比王爷还高一点点……”

秦堪浑身一震,触电似的从躺椅上弹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唐子禾。

显然这位万家生佛的女菩萨造反造出了职业病,无论蛰伏多少年,造反的念头一直未曾熄灭过。

“香薷,你先退下。”秦堪肃声吩咐。

香薷敏感察觉到凉亭内的气氛不对,急忙朝二人福了一礼,匆匆退出亭子。

“这句话我今天当作没听到,以后也不想再听到。”秦堪盯着唐子禾那张丝毫不见岁月痕迹,依然艳丽夺目的俏脸,很认真的一字一字地道。

唐子禾毫无惧色地正视着他:“纵然位极人臣,终归还是皇帝掌握着你的生死,哪怕皇帝宠信你终生,你敢拍着胸脯说秦家子子孙皆沐皇恩永不失宠么?当今皇帝尚无子嗣,臣心民心动荡不定,若你有意试问鼎之轻重,此时正是……”

秦堪怒道:“这几年我多次让你进豹房给陛下瞧瞧为何子嗣不昌,你屡屡推托不肯。原来是你刻意为之……”

唐子禾垂头不语,显然默认。

秦堪罕见地露出几许厉色:“唐子禾,把你那不臣的心思收起来,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到!”

唐子禾朱唇蠕动,欲言又止,然而秦堪的目光太严肃太慑人,唐子禾犹豫片刻,终于点点头,低眉垂睑道:“好,你不想听以后我便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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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忘掉唐子禾那番大逆不道的话。秦堪走出宅院。门口两排锦衣校尉动作划一朝他按刀为礼,秦堪目不斜视径自上了官轿。

轿子晃晃悠悠前行,秦堪坐在轿子里,心情也随之上下起伏。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不停闪过唐子禾那张充满了蛊惑的脸。眼中毫不掩饰的反意仿佛梦靥般挥之不去。

“真是个妖女……”秦堪喃喃苦笑。

霸州兵败后,唐子禾巧计从官兵手中逃脱,这些年如浮萍般来去。从此再也不提造反,秦堪原以为她真的已经放弃了,直到今日他才从她眼底里发现了一抹沉寂了十余年的不甘和野心。

她生来便是造反的人,从小被白莲教收养,与白莲教的长老在天津城里相依为命,她被灌输了近二十年的谋逆思想,这种思想在她脑海里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哪怕被朝廷打败过一次两次,也只能暂时令她蛰伏隐忍,却从不肯放弃改朝换代的念头。

依秦堪狠毒的性子,身边如果出现这种危险的人,他必然毫不留情地下令诛杀,将祸患掐死在萌芽中。

然而唐子禾不是别人,她是自己朝夕相处,已有了十余年夫妻情分的枕边人,秦堪如何下得了手?

无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如何把这位以造反为毕生己任的女反贼改造成忠君爱国俯首甘为孺子母牛的良民,实在是一个迫在眉睫且难度比羽化飞升小不了多少的棘手问题。

脑子里胡思乱想纠结成团之时,轿外传来属下恭敬的声音。

“公爷,已到豹房了。”

…………

…………

选妃副使不能白当,既然为朱厚照选出了五十位待选准妃子,就算朱厚照一个都没瞧上,也必须矮子中间选高个儿把后宫的妃子名位补齐了。

老实说,这种拉皮条的事情秦堪很不愿干,哪怕是给皇帝拉皮条,他也不觉得有多荣耀,可是既然朱厚照给他派了这个差事,不干也得干。

秦堪是豹房的老熟人了,门口值卫的军士只看了他一眼,连腰牌都没查便纷纷退后一步按刀为礼,恭请秦堪入内。

豹房的格局跟皇宫大不一样,进门便是一片广袤如海的湖泊,初建之时便引豹房外西华池的活水入内,湖上建水榭回廊凉亭,还有一艘硕大无比的座船供朱厚照闲暇时游湖赏景,原本朱厚照兴致勃勃打算在座船上装十几门火炮,没事便在船上和刘良女开个房,顺便对准皇宫金殿来一发,以增强大臣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危机意识,被心惊肉跳的秦堪威胁一头撞死在他面前,遂只好悻悻作罢。

心事重重的秦堪进了豹房后目不斜视朝前走,脑中仍在反复思索着改造女反贼的计划。

不经意间抬眼一扫,却见湖面靠近岸边站着两排宦官和宫女,岸边凉亭内坐着一位衣袂飘飘的女子,女子俏脸带着淡淡的轻愁,素手托腮定定看着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入神,心绪却不知飘向何处。

秦堪脚步一顿,心中暗叹一声,终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走进凉亭,躬身朝她施了一礼。

“臣,秦堪,参见贵妃娘娘。”

女子正是刘良女,十年前被朱厚照迎娶入宫,第二年即被正式册封为贵妃。

刘良女的思绪被打断,俏目轻抬,见秦堪站在她面前,急忙起身点点头:“秦公爷免礼。”

秦堪直起身,笑道:“臣打扰了娘娘雅兴,实在罪过,臣欲觐见陛下有事相禀,这便告退了……”

秦堪转身便待举步离开,刘良女忽然在他身后道:“秦公爷留步……”

“娘娘有何吩咐?”

刘良女看着他,静静地道:“听说秦公爷最近被陛下定为选妃副使,不知那些待选妃子里,秦公爷中意何人为陛下枕边添香的宠儿?”

秦堪苦笑暗叹,该问的总是逃避不了,今日出门前实在该看看黄历的。

“选妃之事,臣只是奉旨而为,而且此事出力最多者乃礼部毛尚书和宣府游击将军江彬……”秦堪毫无愧疚地把毛澄和江彬卖了。

刘良女苦涩一笑,目光却依然清澈,仿佛能穿透迷雾。

“多日不曾去府上拜望杜家姐姐,她最近好吗?”刘良女换了个话题。

“托娘娘的福,内人尚安。”

刘良女叹了口气,目光又回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俏脸上的愁意薄怨愈发明显了。

“他曾说过要像他父皇一样,一生只为一位女子钟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十年来,他确实做到了……他是皇帝,天生坐拥三宫六院,这十年他却只独宠我一人,已然非常难得了,对吗?”

秦堪半阖双目,却不敢搭话。

“一个女人能被丈夫宠爱十年,其实真的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呢……”刘良女喃喃道,也不知是在对秦堪说还是在安慰自己。

秦堪沉沉一叹:“娘娘,陛下……终究是皇帝。”

“是啊,他终究是皇帝,他这一生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有许多责任要背,而我,这辈子却只有他,他即是我的全部,满满占据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刘良女说着说着眼眶一红,两行伤情的泪水顺腮滑落。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他,恨他为何偏偏是皇帝,为何他不是那个无忧无虑亦无掣肘的酒肆伙计,每日在店里嘻嘻哈哈为客人奔走闲聊,我在一旁舀酒布菜,打烊收拾后回到家中,关上门一起细数今日赚得铜钱几文,然后小心将钱物收好,彼此给一个充满希望的微笑……”

刘良女渐渐泣不成声:“‘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秦公爷你告诉我,年年岁岁,果真新人换旧人么?”(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三章 苦肉化危

秦堪一直站在凉亭内不言不语,静静看着哭泣的刘良女,他的心情亦格外沉重。

谁都没错,谁都无法责怪。

刘良女出身贫寒,她需要安稳平淡的生活,可以贫穷,但不能缺少宠爱。

朱厚照并不花心,选妃皆因子嗣所迫,他不能辜负祖宗基业。

满朝文武忠字当头,天家后嗣比自己的后嗣更重要,皇族必须繁衍传承,这是千百年来儒家教导下的既定观念,孔夫子重生都无法扭转。

都是受害者,却找不出一个真凶,因为真凶在每个人的脑子里,无影亦无形,却祸害着所有人。

“刘娘娘,不会有新人换旧人,你与陛下十年相濡以沫,难道还不知陛下是何等心性?阁臣们提议选妃亦是无奈之举,毕竟偌大的江山不能没有继承人,陛下有了龙子才能安定天下臣民之心,才能让这个国家顺畅平稳地继续前行,才能对蛮夷藩邦继续保持敬畏……刘娘娘,不论陛下的后宫增添了多少妃子,你仍是陛下最爱的女人,别忘了十年前,陛下追求你追得多么辛苦,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上的女人。”

秦堪这番话说得很辛苦,但他注视刘良女的目光仍然清澈无邪,他知道自己这番话不是安慰,而是事实。

事实尽管无奈,但必须接受。

刘良女沉默了,她只是心中郁结,却也并非蛮横之人。嫁给一位万人之上的帝王,今日的结果想必亦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一时心情有些伤怀罢了。

凄然一笑,刘良女转过头目注波光粼粼的湖面,道:“也怪我这些年不争气,没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这都是命……秦公爷,既然事已至此,我还得拜托你在选妃之事上多费心。莫让外面那些奸徒有可趁之机。听说选妃时有个姓王的女子与白莲邪教有染,差点被选入宫,若真让她随侍陛下左右,陛下性命可就危险了。有一而不可再。一切全托秦公爷了。”

“是。臣必倾力排查严选,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刘娘娘保重。臣告退……”

刘良女点点头,秦堪一步一步地退出凉亭。

岸边水榭旁站定,秦堪回头再看了一眼刘良女孤独寂寥的背影,心中暗暗一叹。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谁站在墙外,谁站在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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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豹房走出来时天已擦黑。

尽管朱厚照再不乐意,秦堪还是勾勾选选从五十名女子中选出八位正妃,她们皆是北直隶各府县小官小吏或贡生举人的女儿,出了王鉴之这件事后,厂卫对这五十名女子的调查也愈发细致了,这几日厂卫缇骑四出,五十名女子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祖上稍微有些劣迹的都被排除在外,真正送上朱厚照案头等他勾选的实际只有不到三十人,在秦堪的努力劝说下,朱厚照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便在这三十人里选出了八位正妃。

明日早朝,想必大臣们脸上会多一点笑容,因为终于等到皇帝陛下可以像一只澳大利亚野兔般四处撒着欢儿的配种了,这种感觉比他们自己行房还爽。

至于陛下的龙鸡鸡会不会疲累,则不在大臣们考虑的范围内,毕竟这是一件多么愉悦的事情,叫苦叫累就太不应该了,那些贫寒人家的光棍们行房基本靠手,教他们情何以堪?

…………

秦堪的心情很复杂,此刻他隐隐有些踯躅,当初大臣们谏言选妃之时,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站出来反对,人言天家无情,难道为了子嗣繁衍,帝王就一定要付出牺牲真爱的代价?

一身斗牛锦袍的丁顺静静站在豹房门外等待,见秦堪出来,丁顺急忙迎上前。

“公爷回府还是回北镇抚司?”

秦堪瞥他一眼:“有事?”

丁顺笑道:“属下确有事禀报。”

“说。”

“昨日下午,江彬进了豹房,跪在大殿外向陛下自承失察之罪,说不该误交匪类,几被贼人利用……”

秦堪皱了皱眉:“陛下怎么说?”

“陛下开始没理他,毕竟白莲教是陛下心头的一根毒刺,当时陛下龙颜大怒之下,下旨将顺德府的王鉴之和女儿打入刑部大牢,后来又改了旨意,将他们押进诏狱,陛下亲旨拿进诏狱的人,绝然已没了活路,而江彬作为选妃副使跟白莲教余孽勾勾搭搭,陛下岂能不怒?”

秦堪失望地叹了口气:“但是后来陛下还是原谅了江彬,对吧?”

丁顺也叹气:“陛下太心软了,估摸着当初应州之战时,江彬在陛下面前也立下不小的功劳,所以陛下对他甚是看重,后来见江彬在豹房外磕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模样实在凄惨无比,陛下便原谅他了,不仅如此,还赐给他黄金百两,京师北城内街华宅一幢,端的是皇恩浩荡啊……”

秦堪脸上浮起几许阴霾:“原本想在诏狱里将王氏的口供落实,逼供也好,攀咬也好,终究将江彬拿捏在手里,令他以后不敢猖狂,谁知江彬这家伙竟用一招苦肉计自己解了危局,此人心智冷静狠厉,不可小视,假以时日,不知其羽翼何等丰满。”

丁顺脸上露出一丝厉色:“公爷,趁着江彬刚来京师立足未稳,不如由属下给他安排个意外,毕竟京师这么危险的地方,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意外的……”

秦堪叹道:“已不可行了,陛下如此宠信他。他怎能再出意外?”

顿了顿,秦堪又道:“钱宁怎样了?”

“钱宁仍在南城千户所等待公爷召见。”

“这钱宁办事确实不错,王鉴之一事干得利落漂亮且不留把柄,连我都忍不住为他叫好,既如此,明日令经历司出一纸调令,将他升为五品镇抚使。”

丁顺一呆,急忙道:“公爷,这钱宁能办事不假,但心性却不大好。咱们不能任他坐大啊……”

秦堪嘴角一勾:“无妨。给他挂个镇抚使的衔头,再将他派去日本,受神机营总兵孙英节制便是,不管他的官儿当得再大。终究在我手掌心里……”

丁顺喜道:“公爷高明!”

…………

…………

回到府里已是掌灯时分。国公府大门外已高高挂起了两盏昏黄的灯笼。两排侍卫在大门外雁型排开,默默按刀伫立,无形中将国公府衬托得愈发威严庄重。

秦堪走出官轿。门外暗处人影一闪,身旁侍卫紧张地按住腰侧刀柄,却被秦堪笑着摆了摆手。

暗处闪出来的人影是老熟人,但这位老熟人偏偏表现得跟秦堪不太熟的样子。

“下官唐寅,参见……”

秦堪仰头看着天,仿佛根本没瞧见唐寅似的,嘴里喃喃道:“京师的官儿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敢来国公府门前堵人,来人,将这个从六品小官拿进诏狱,本国公怀疑他盗墓……”

两名侍卫憋着笑一左一右架住了唐寅的胳膊。

早在六年前,风流才子唐寅便不再风流了,一改终日流连青楼的高雅爱好,上门求秦堪给他谋一个官职,明面上的理由是他已万花丛中走过,青衫不沾余香,决定收心为官光宗耀祖。

可惜这样的理由落在秦堪这种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耳里,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是年唐寅年已四十,按照他四十以前毫无节制放浪形骸夜夜新郎的淫荡生活来看,唐寅怕是想风流都风流不起来了,大唐兄有心杀贼,小唐兄无力回天,徒唤奈何。

秦堪对朋友向来都愿意提携的,不管什么原因,既然唐寅变得上进了,秦堪自然乐见其成,不过唐寅这种人不仅迂腐,而且清高傲气,典型的大明读书人的性子,若让他入官场,这种脾气怕是没几日便被朝堂那些老狐狸啃得连渣都不剩。

于是秦堪左思右想,更舍了脸皮向朱厚照求旨,在朱厚照百般不情愿中,终于将唐寅任为国子监丞,从六品的官阶,掌判国子监事,大概相当于学校教导主任之类的官职。

今晚唐寅以官职身份登宁国公府的门,区区从六品的官儿怕是连国公府的门房老头儿都不愿见他。

两名侍卫架住了唐寅的胳膊,唐寅大惊失色:“秦公爷误会了,下官不是坏人……”

秦堪仍旧鼻孔朝天:“你是何人?本国公向来不见四品以下官员的。”

唐寅一急,终于福至心灵,大声道:“喂!秦堪,秦贤弟,我是唐寅,姑苏唐伯虎呀!”

改了称呼,秦堪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失忆症也顿时痊愈,仔细瞧了他一眼,仿佛刚认出唐寅似的,一脸大惊小怪:“哎呀,原来是唐兄,久违久违!以后来我家万不可自称下官,从六品的下官出现在国公府外一般会被活活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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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正德伤情

年岁渐长,男人越沉淀,岁月收回了男人的青春飞扬,同时又赐给了他稳重和豁达。

秦堪和唐寅当初彼此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像旅人,像游子,看似潇洒无所牵绊,可每天醒来走出房门,看见的却是客栈里一张张陌生的脸,同住在一个屋檐,谁和谁都没有关联,浮萍般随波逐流。

十年了,大家走出了绍兴城里的那家客栈,各自奔波在尘世里,如今秦堪已是这座偌大江山里一人之下的权臣重器,而唐寅这位风流才子也成为国子监无数贡生学子们仰望的丰碑。

地位高了,心境变了,幸好男人之间的友情仍如当年,简单而深厚。

唐寅觉得自己在犯贱,而且犯的这种贱没人喝彩,于是他也改变了态度,男人得对自己好一点。

于是唐寅不再是下官,摇身一变成了秦堪的朋友,朋友之间不必太客气,否则就是见外,就会被国公府的侍卫们活活打死。

很蛮横地推开秦堪,唐寅一马当先大喇喇走进大门,进了前堂后很有气势地拍着桌子。

“来人,给我上茶,上好茶,要都匀县新上贡的雨前雀舌,另外再给我包上两斤新鲜的,我等会儿带走……”

前堂的丫鬟惊恐地看着唐寅,又迟疑着看向秦堪,发现自家老爷对这位恶客很和善,丝毫没有把他大卸八块的意思,很有眼力的丫鬟微微一福,匆匆退下准备去了。

秦堪苦笑:“唐兄。虽说朋友贵在相知,贵在同患难同享福,但是也不能太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去岁大旱,都匀县给京师进贡的雀舌总共才不到四十斤,陛下咬着牙忍着心痛分给我五斤,你这一开口就要了我两斤,这种行径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唐寅无辜地眨着眼:“你自己说的,不能对朋友太客气太见外,不然会被打死的,再说我还是名义上的大舅哥……”

秦堪忽然发现自己也在犯贱。让这中年酸书生乖乖给自己行礼称下官多么愉悦啊。干嘛非要跟他不见外……

“有事说事,没事赶紧回国子监带孩子去,我很忙……”丫鬟刚奉上茶水,秦堪便很不见外地端起了茶盏儿。一副迫不及待送客的架势。

“有事。有两件事。”

“说。”

“第一件。我那失散多年的亲妹妹最近可好?”

秦堪眯起了眼睛:“托福,子禾好得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间接弄死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以外,最近已经非常安分守己,贤良淑德了……你惦记我的如夫人是什么意思?”

唐寅咧了咧嘴,不知是笑还是哭:“我惦记?你以为我想惦记吗?最近西城兵马司的吴指挥使不知发什么疯,不仅送我一份重礼,还每日在国子监门前堵我,见面便是大礼参拜,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隐约只知与唐子禾有关,我一个小小的国子监从六品监丞,被一个兵马司的指挥使如此礼待,实是生不如死啊……”

“西城兵马司吴指挥使?吴戈?”

“对,吴戈。”

秦堪沉吟片刻,接着眼里露出笑意:“我记得上月被弄死的那个周副指挥使也是西城兵马司的,原本刑部和顺天府的捕快在办这个案子,后来此案被锦衣卫接手后便不了了之……吴戈送你的重礼你收下了吗?”

唐寅叹道:“我敢收吗?眼看便是三年一度的科考了,前日我接到礼部的公文,要我为今年的科考出一道策论题,这个节骨眼上我敢收谁的礼?事情若败露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秦堪笑道:“可惜你错过了一笔横财啊,我敢保证吴戈给你送礼绝对跟科考无关……”

“他为何送我礼?”

“大概他以为他会和那个姓周的副指挥使一样不明不白死在护城河里吧,毕竟那个姓周的是吴戈的部将,我若有心株连,他也逃不过。我贵为国公,他一个小小的兵马司指挥使不够资格见我,所以只好在你这个大舅哥身上打主意了。”

唐寅恍然,若有所思:“原来做你大舅哥竟有如此好处,想想当年自己还左右推脱,实在太矫情了。”

秦堪叹道:“你做过的矫情事何止这一桩?比如你今日为这事来找我,就是一件很矫情的事。”

唐寅咳了两声,不自然地道:“还有一件事……”

“说吧。”

“借钱……”

“哈哈,哈哈哈哈……来人,送客!”秦堪仰天干笑,起身便待拂袖而去。

“秦贤弟且慢!”唐寅急忙揪住了他的袍袖道:“朋友有通财之义,贤弟怎可见死不救?”

“谈钱伤感情啊唐兄,你好歹也是六品监丞,每年除了俸禄还有贡生学子孝敬冰炭,日子怎么过得跟遭了灾似的?”

唐寅眼圈突然一红:“愚兄年已四十仍孑然一身,这难道不是我花钱如流水的理由吗?”

秦堪懂了。

风流才子变成了不风流的老监丞,一个四十岁的老光棍花钱花得多快都是值得原谅的,温柔乡不仅是英雄冢,而且还是销金窟。

秦堪不由黯然一叹,不为唐寅,却为自己。

刚刚为朱厚照拉完皮条,转过身再帮唐寅付嫖资……堂堂国公当到这般地步,真该自戕以谢天下才是。

“你要多少?”秦堪无奈问道。

字眼里没有半个“借”字,而是直接说“要”,他知道这笔银子的性质基本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

“一万两……”唐寅脱口而出,看到秦堪眼中喷薄而发的杀气后,顿时理智地改了口:“五千两。”

“今晚留我府里别回去了。通宵给我画十幅春宫图,画完拿银子走人。”

“好。”唐寅欣然答应。

秦堪看着他若有所思:“唐兄,我听说国子监祭酒陆深迁任山西提学使,国子监祭酒一职悬而未决,唐兄有意否?”

说起这位陆深,倒确实算得上正德朝的人物,他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弘治十八年的二甲进士第一,也就是总排名第四的大才子,当年刘瑾乱政之时被贬为南京主事。刘瑾伏诛后复职。后来因父死而丁忧,服满却不主动上疏补任职差,但是满朝文武没忘记他,纷纷上疏荐举陆深出仕。于是正德八年被任为国子监祭酒。

说他的名字或许比较陌生。但说起如今的上海“陆家嘴”这个地名想必人人都知道。这个“陆家嘴”的地名,便是以陆深故宅命名的。

唐寅一听“国子监祭酒”这几个字顿时一呆,两眼睁得圆圆的。神情很惊愕。

秦堪只好扭过头去等他恢复正常,一个四十岁老男人的脸上出现蠢萌蠢萌的表情,实在称不上赏心悦目,不忍多看。

“国……子监……祭酒?”唐寅的呼吸明显粗重了。

大明最高学府的校长,里面的学子无论谁中了状元或榜眼探花,都得拎上礼物登门毕恭毕敬以师礼相谢,这还只是表面上的,祭酒一职若多任几年,将来桃李满天下,其潜在的势力不知夸张到何种地步,哪怕唐寅想学螃蟹满天下横着走,都有无数门生弟子为他鸣锣净街开道。

秦堪含笑点头:“不错,国子监祭酒,唐兄有意否?”

“我……能行吗?”唐寅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唐兄学识不如人?”

唐寅急了:“寒窗二十余载苦读圣贤书,我哪里不如人?”

“唐兄才名不如人?”

“江南风流才子之名天下皆知!”

“唐兄道德文章不如人?”

“无论经义,策论还是诗词,谁能与我相比?当年科考若非被弊案所累,我必是当朝状元公。”

秦堪冷冷道:“那你心虚什么?”

唐寅脸一垮:“我输在资历……国子监祭酒,非德高望重者不可任,我今年才四十许,离德高望重还差了一点点……”

秦堪撇嘴:“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差的何止一点点。”

唐寅老脸一黑。

秦堪又展颜笑道:“不过这些细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想当国子监祭酒,我就帮你当上。”

唐寅脸上顿时布满了一种很欠抽的怆然:“好黑暗的朝堂……”

“没办法,你就长了一张走后门的脸。”

嘴上说着黑暗,唐寅欣喜的表情却深深出卖了他的内心。

风流才子进了官场便不风流了,向上钻营是官场中人的天性,才子自然也想当官的,不然当年何必进京科考?

尽管很欣喜,唐寅仍端起读书人的臭架子,一本正经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本欲独善其身,奈何时势选我兼济天下……”

秦堪冷冷打断了他:“放心,你最后的结局一定是独善其身。”

“为何?”

“因为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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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京师夜里下了一场暴雨,豹房外的平湖水位略涨了尺许。

午后的阳光颇为毒辣,湖面上折射出来的光线令湖中央的凉亭更平添几分炎热。

刘良女穿着一身单薄的丝绸衽裙,瀑布般的黑发高高挽成一朵乌黑的宫髻,她半伏在凉亭内的白玉栏杆上,纤白如嫩藕般的玉手轻轻拨弄着湖水,一双秋水般的美眸无意识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刘良女回过神,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单薄的身躯轻轻一颤,咬着下唇却没有回头。

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抱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良女,这里太热,别中暑了,回大殿里去吧,朕让宫女准备了冰块消暑……”

刘良女摇头:“陛下,臣妾喜欢这个亭子,四面环水,顾盼苍茫,无所倚托亦无所牵挂……”

朱厚照急了,使劲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扳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怎么就无所倚托了?朕不是你的倚托吗?”

刘良女凄然一笑:“今日或许是,明日便不是了。”

朱厚照怒道:“你在说什么昏话!热糊涂了吗?朕永远是你的倚托,从朕将你迎娶进豹房的那一日起,你就是朕的人,朕为你一生遮风挡雨。”

刘良女眼圈一红,却使劲憋回了眼眶里的泪水,强颜笑道:“陛下别怪臣妾,也许今日太热,臣妾被太阳晒晕头了,所以胡言乱语。”

朱厚照脸色稍霁,沉默半晌,叹道:“良女,朕知道对不住你,最近朝中大臣屡屡上疏,说朕年近三十而无后,愧对祖宗基业,此为大不孝也,本来朕对这种奏疏向来不理会的,但这一次不同,半月之内,类似劝朕选妃的奏疏几近数千道,连地方官府和都指挥使司的武将们都将奏疏送进了京师,这股势头显然是背后有人刻意发动,朕虽贵为天子,但……实在无法将天下文武官员的劝谏抛诸脑后。”

刘良女眼圈愈红,垂头低声道:“陛下别说了,臣妾都懂,臣妾并无不虞,只怪臣妾这些年来太不争气,没能给陛下添个龙子,大明江山社稷不可无后,臣妾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怎配做这后宫一人之下的贵妃?”

朱厚照苦笑道:“你别骗朕,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实朕的心里也不好受,朕此生真正想要的,想去倾尽全力疼她怜她的女子,只有你一人,当年迎娶你入宫时,朕曾向你许诺必效父皇一生独宠母后一人,让你我今生的姻缘亦成为一段千古佳话,令无数后人仰望羡慕,可是……朕偏偏是皇帝,连娶妻生子都不由自己的皇帝……”

“朕登基十四年了,这十四年来,朕做过无数荒诞荒唐,甚至令万世唾骂之事,随着年岁渐长,朕的心性日渐沉稳,年少轻狂时的诸多毛病,有的改了,有的没改,朕一直以父皇为榜样,想像他一样中兴大明,像他一样治下盛世江山,甚至连娶妻也要像一样专一不移,朕多想做一个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

朱厚照的笑容充满苦涩:“可是,朕什么都做不好,朝中臣工视我如仇寇,国中流民草寇土司频频造反,鞑靼瓦剌年年犯边至今不能剪除,如今就连要不要妃子这种事也由不得朕不答应……”

“朕这十四年,负了天下,负了臣民,亦负了你。”(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五章 惊天巨变

朱厚照失声大哭。

十四年里,他在别人的眼中永远是尊贵的。

是啊,他是皇帝啊,每日醒了便有无数宦官宫女为他奔忙,皇上起床了,皇上更衣了,皇上漱洗了,皇上用膳了……只要站在原地不动,生活上的任何事情都可以由旁人为他做完,而且做得一丝不苟完美无暇。

他富有四海,千年前的老祖宗便给他这种人下过定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里饱含了多少艳羡,所以古往今来,无数人用尽各种办法,冒着各种抄家灭族的危险,都要坐上那张宝座,因为它代表着天地一人,代表着人间至尊。

想要珍奇异宝,想吃山珍海味,想娶绝色佳人……一道圣旨,天下皆为他一人而动,他的一句话可以成全无数人的富贵,也可令无数人下狱杀头,这便是权力的威力。

他主宰着世间万物生灵的生死,他甚至有权力给古往今来的圣人和神明钦赐封号,可是……天下之大,谁能知道这位人间至尊的苦楚?

他与大臣争斗对峙了整整十四年!

皇上不该嬉玩,皇上不该骄奢,皇上不该荒唐,皇上应勤政,皇上应纳谏,皇上该生儿子了,生不出儿子不知道纳妃么?真爱?什么是真爱?男人多娶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儿子才是正道,真爱是个多么可笑的东西!——你欲效父皇?不,你父皇什么都好。唯独只娶一个皇后是他一生最大的败笔,你绝不可学他……

谁说皇帝一定是幸福的?如果可以选择,朱厚照宁愿不当这个皇帝,他可以是个遛狗架鹰的纨绔公子,可以是个生活窘迫只为一箪一食的农夫,农忙之时偷闲直起腰,闭上眼微笑着感受清风徐来,可以是个多情多才的才子,用诗句和丹青在白纸上细致描绘,在画纸上给心爱的女人眉间轻点朱砂。写下“执子之手”的落款……

朱厚照愿意成为任何人。但绝不应该是皇帝,他当不好皇帝,称职的皇帝都是无情的,他做不到无情。

朱厚照没说错。十四年里。他辜负了天下。辜负了臣民,因情。

他的情已超越了世间的黑白是非,所以他重用刘瑾。亲近内宫八虎,驱逐刘健谢迁,他不问对错善恶,在满朝文武反对声中强硬开海禁,只因最信任的朋友秦堪想开海禁……

朱厚照这一生是善是恶,千百年后的后人都无法给他一个准确中肯的评价。

此刻,朱厚照在刘良女面前失声痛哭,还是为了情。

刘良女慌了,急忙跪在他面前泣道:“害陛下伤怀落泪,臣妾死罪,陛下切勿悲泣,否则臣妾罪过大矣,只好死在陛下面前……”

朱厚照终于止住了哭声,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道:“朕不哭了,你也别自责,一切都是朕对不起你,朕食言了。”

刘良女叹道:“臣妾已知陛下的心,你的心里有我便足够,那些妃子便让她们住进豹房吧,陛下好好待她们,她们若能给陛下添几个龙子也是莫大的功劳,臣妾绝不会有半点埋怨。”

朱厚照摇头:“不,豹房是朕和你的家,咱们的家里不能住进外人,那八位妃子让她们住进皇宫吧。”

直到这一刻,刘良女才真正笑了,多日的忧愁和苦闷瞬间一扫而空,俏脸上露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朱厚照痴痴地盯着她,十年了,他对刘良女的感情仍然未变,如封藏在地窖里的美酒,越久越香醇,她的眉眼,她的声音,她每时每刻的一颦一笑,都牵扯着他的心,他像天上的风筝,心甘情愿将束缚自己的长线交在她手心里。

风雨过去,阳光普照。

如云的秀发在阳光下披散开来,折射出如黑绸般的反光,朱厚照情不自禁伸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忽然楞了一下。

“良女,朕送你的那支金凤衔珠的簪子呢?”

刘良女一惊,下意识往头上一摸,接着眼泪再次流下,惶然道:“臣妾……刚才明明戴在头上的呀,臣妾……”

朱厚照呆了片刻,接着展颜笑道:“掉了便算了,朕再送你一支便是。”

刘良女摇头泣道:“不,那支簪子是陛下和臣妾当年的定情之物,是你在酒肆里辛苦做活存了半年的工钱买的,天下再珍奇的物件也抵不过它之万一,陛下,臣妾万死,刚才兴许在凉亭边坐久了,不小心掉落湖里……”

说着刘良女又惊又急,大哭起来。

朱厚照上前将她拥入怀里,温言细语安慰半晌,刘良女这才止住哭泣,可俏脸却依然布满萧瑟伤怀之意,显然那支簪子的意义非凡。

安慰许久,刘良女仍不见开怀,朱厚照只好将她送进寝宫。

…………

半个时辰后,朱厚照再次回到刚才的凉亭内,目注平静的湖面,眼中渐渐泛起一抹坚定,思索片刻后,他忽然伸手开始解自己腰间的玉带。

凉亭外,一群宦官宫女吓坏了,今日陪着朱厚照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兼西厂督公谷大用。

见朱厚照莫名其妙解自己的玉带,谷大用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凉亭。

“陛下欲做甚?”谷大用顾不得犯驾失仪,情急之下抓住了朱厚照的手。

朱厚照挣脱了谷大用的手,指了指凉亭外的湖水,笑道:“适才良女不小心将一支金簪掉落水中,朕去把它捞上来,给她一个惊喜……”

谷大用大惊失色:“陛下不可!当初此湖修建之时工部官员便已定下丈八之深,只为陛下座船吃水之用。陛下怎可行此险举,而置万乘之尊安危于不顾?”

朱厚照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你这老狗才,当朕是五岁奶娃子不成?朕又不是不会水性,当年朕还是东宫太子时,你和张永刘瑾没见过朕在池塘里游水吗?朕乃天子,自有上天护佑,宇内四海皆是朕的王土,区区小湖朕岂惧哉?”

谷大用吓得老脸煞白,扑通一下跪在朱厚照面前:“陛下。万万不可下湖。您要捞簪子老奴这就找豹房熟水性的军士来捞,陛下何等金贵,怎能行于危墙之下?”

朱厚照定定注视着湖面,叹道:“它不是支普通的簪子。那是朕十年前存了半年的工钱为她买的。二两四钱银子。每一分银都是朕亲手赚来的,它是朕和良女的定情之物,因为选妃之事。良女已然非常伤心了,朕怎能让她再痛失这支定情的簪子?”

谷大用仍苦苦哀求:“陛下,老奴是阉人,不懂男女情爱之事,老奴只知道,陛下乃天下极贵之人,绝不可因一支簪子而自陷险境,陛下只消稍等片刻,老奴这就找人来打捞……”

“大用,你还是没懂,不过朕也没指望你懂。”

抬眼仰望天空,时已近黄昏,血红的残红铺在湖面上,朱厚照的笑容像夜空里绽放的烟花。

“今世与她夫妻一场,是朕的福分,朕这一生做了无数荒唐事,能娶到她,是朕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朕的一生里,幸好有她,因为爱她,朕不能见她伤心,她若痛苦,朕比她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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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已是掌灯时分。

今晚宁国公府宴客,客人不多,只有一位,兵部尚书严嵩。

半年前,严嵩奉旨巡视边镇,出京直赴平虏府,后经大同,宣府,延庆,最后巡视辽东,大明重要的边镇严嵩都一一巡视过,今日终于回了京师,赶到通政司交卸了钦差官印和职司后,第一时间便登了秦府的门。

秦府花厅里,秦堪挥退了侍酒的家仆和丫鬟,花厅只剩二人对酌浅饮,低声谈论着对边镇局势和朝堂大势的看法。

“边镇情势大有改善……”严嵩啜了一口酒,笑着赞道:“相比弘治年间的边镇糜烂,如今的边镇好了许多,主要是公爷的功劳,这些年悄无声息频繁换将,再加上这十年来公爷亲自操练出一批又一批的少年兵充入边镇,对大同宣府几位总督和指挥使半以怀柔,半以威压,或明升暗贬,或借机治罪,总之,十余年下来,那些该换下来的将领都换下来了,新任的将领要么是公爷的心腹,要么是刚正不阿的忠义之士,边镇的风气已大大改善……”

秦堪苦笑道:“还不够,远远不够,当年李崇行刺马文升一案犹如昨日,我还记得很清楚,咱们大明的边镇已糜烂至斯,我不相信短短十余年能彻底改头换面。”

严嵩点头:“这次下官奉旨巡边,也看到了许多需要整治的人和事,经由锦衣卫探子的密报,许多边镇还是存在喝兵血,奴役兵士,疏于操练,暗贩生铁军械等等恶事,这些人和事下官已写在奏疏上,待明日早朝,下官一定狠狠参他们一本。”

秦堪叹道:“幸好有了陛下的应州之捷,这一战非同小可,至少给咱们大明换来了十年的和平,陛下亲自争来的十年之期对咱们大明来说至关重要,这十年内,咱们要厉兵秣马,整肃王师,十年后,咱们主动点齐大军向草原大漠进发,将贻祸大明百余年的蒙古人彻底打垮!”

严嵩情不自禁挺起了胸膛,眼中泛起兴奋的光芒:“下官必誓死追随公爷,见证大明王师横扫宇内,荡靖天下!”

秦堪笑道:“所以,咱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看到大明打垮鞑靼瓦剌,将北方偌大的领土收归大明版图,你我开疆辟土之功必可载于史册,荣耀千古。”

严嵩重重点头,举杯齐眉相敬,二人一口饮尽,相视而笑。

“谁能想到,咱们正德一朝之富强。竟超越了弘治年,正德朝才算是真正的大明中兴啊,相比当年弘治先帝与一干忠直老臣操劳整整一生,正德朝却在一位天下公认的奸臣佞臣手里中兴,秦公爷,上天待你甚厚,上天亦待你太不公!”

严嵩长长叹息,他是秦堪的心腹亲信,也是最了解秦堪的人,愈是了解秦堪。严嵩便愈钦佩他。这些年秦堪做过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秦堪为了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付出了多少心力,皇帝荒唐昏庸,朝臣倾轧争斗。士子空谈江山。真正为改变这个国家而默默倾尽一生光亮的人。得到的却只有一个奸臣的骂名。

愈是如此,严嵩钦佩之中愈是为秦堪感到不值。

秦堪淡淡一笑:“宠辱不惊,笑看庭前花开花落。我来到这个世上。背负着沉重的使命,旁人毁之誉之谤之,于我何加焉?”

严嵩叹息片刻,再次举杯相敬。

匆忙的脚步声从花厅外传来,秦堪皱起了眉头。

国公府的管家下人们都知道,严嵩是他的重要客人,正值浅酌畅谈之时,谁会这么煞风景来打扰?

“老爷,不好了,宫中宦官有急事禀报……”厅外管家的声音透着几许惶急。

秦堪眉头皱得更深,沉声道:“何事?”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厅外如破帛般裂开:“奉司礼监张公公之命,请秦公爷速速入豹房,陛下他……他……”

秦堪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与严嵩惊愕互视一眼,发现彼此脸色都泛起一片吓人的煞白。

三步并作两步冲出花厅,秦堪揪住小宦官的衣襟将他拎了起来,恶声道:“陛下怎么了?”

小宦官眼泪汪汪大哭道:“陛下傍晚时分跳进了豹房前的湖中,溺……溺水了!”

秦堪眼前一黑,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躯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严嵩大惊,抓着宦官的肩膀厉声道:“溺水?天子万乘金贵之尊,怎么可能溺水?宫中禁卫和太监们都死绝了么?为何不看好陛下?”

宦官哭道:“谷公公已拼命拦阻过,但陛下不听,为捞一支金簪执意跳入湖中,过了许久不见冒头,谷公公这才惊觉坏事。急忙叫禁卫将陛下救上来……”

“陛下现时怎样了?”

“陛下呼吸尚在,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见醒来,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瞧过了,却纷纷束手无策,此时内阁三位大学士,还有各部尚书大人,京中各公,侯,伯爷皆已聚集豹房外等候消息,张公公命奴婢请秦公爷和严大人同入豹房商议要事。”

秦堪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冰冷如铁,扭头看了震惊的严嵩一眼,咬牙道:“咱们先去豹房看看。”

严嵩急忙点头,在小宦官的引领下,三人匆匆出了府门,临上马车之前,秦堪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门前侍卫道:“速去东城内街外宅,请唐姑娘至豹房,救人如救火,快去!”

侍卫抱拳领命,一声不吭翻身上马,在夜色中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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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和严嵩的马车一路疾驰,只花了两柱香时辰便到了豹房门前。

豹房门前挤满了人,站在高处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内阁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京中勋贵全到齐了,锦衣校尉和东西厂番子按刀来回巡弋,腾骧四卫和团营将士执戈张弓,如临大敌,四处只见明晃晃的火把和宫灯,还有一张张惶急焦虑的面孔,紧张的气氛在宫门前弥漫,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堪和严嵩刚走下马车,呼拉一下围上来一群大臣和勋贵,有人焦急跺脚,有人大骂昏君荒唐,还有人力竭声嘶大喊着这是阴谋,必是贼人设计弑君云云,众生百相,不一而足。

“各位大人,肃静!”内阁首辅杨廷和大喊了一声。

执宰天下十余年,杨廷和在朝臣中的威信还是很大的,喊了一声后周围七嘴八舌的大臣们纷纷闭嘴,无数道目光紧紧盯着秦堪那张阴沉的脸。

在这浑浊的朝堂里打滚十余年,不得不承认,秦堪的地位已是举足轻重,被人骂也好,被人恨也好,如今的朝堂里再无一人敢藐视他的存在。

匆匆朝周围的大臣们作了个环揖,秦堪看着杨廷和沉声道:“陛下救醒了吗?太医怎么说?”

杨廷和叹气:“陛下仍未醒,太医在豹房门前进进出出,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老夫看他们的脸色,恐怕有些不妙……”

秦堪心中一沉,脸色愈发阴郁。

看着周围焦虑的同僚,秦堪压下心中的惊惶,强笑道:“吉人自有天相,陛下非夭折早逝之相,必有上天护佑,只要有呼吸便没事,说明还有救,醒来只是迟早的事,诸位同僚切莫惊慌,此时不可自乱阵脚,引起天下臣民恐慌。”

杨廷和也点头道:“秦公爷说得没错,陛下还有呼吸,或许情况没那么糟糕,诸位且放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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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修真,毒行天下

萧强要在这片都市的土地上,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的江山!(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六章 子禾入宫

秦堪和杨廷和都说得轻松,但心头却分外沉重。

杨廷和是朱厚照的授业恩师,二十多年的师徒情分和十多年的君臣情分堵在心里,此刻杨廷和心中的悲意无人可知,不仅如此,作为内阁首辅,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

若朱厚照醒不过来,或者……龙御归天,谁会是大明的下一任君主?朱厚照无子嗣,永乐这一脉传承了一百多年,到这里便完全断掉了,若要选择皇位继承人,只能由内阁发起廷议,从朱家宗谱上选一位血脉最近一支的同辈皇亲,也就是朱厚照的堂兄或堂弟来继承。

无论能不能接受,有一个震惊的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若朱厚照不能醒来,大明的天,要变了。

此刻豹房门前,所有朝臣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杨廷和,杨一清,毛澄,秦堪等人身上,他们是大明这个帝国内除了皇帝以外最具权势的人,他们的态度决定大明帝国下一步的走向和兴亡。

杨廷和的压力很大,他是内阁首辅,手握重权不假,担的责任也重,念头稍有差池而令大明从此衰亡,他将成为千古罪人,他和他的子孙万代将承受后人无尽的唾骂。

众人沉默无言时,杨廷和清咳几声,朝秦堪拱了拱手:“秦公爷,您看这事儿……”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朝首辅竟问一位原本不该干政的国公的意见,这个举动释放的信息便很明显了。朝臣们都是极有眼色的,于是除了一干自命清高之辈冷哼之外,所有人的殷切目光全部投注在秦堪身上。

秦堪望向豹房那扇紧闭的大门,心绪如乱麻般理不清,脸色一直阴沉着,像即将倾泄暴雨的天色。

“先倾尽全力救陛下,陛下若救醒,余事皆消……”秦堪从齿缝里迸出这句话。

杨廷和急忙点头附和:“不错,先救陛下为首要之务,来人。稍停待太医院院判刘文泰出来后。速速请来与我等相会,通报陛下病情……”

秦堪补充道:“值此千钧关头,为救陛下我等当不遗余力,不拘一格。京师坊间市井的名医亦可请来豹房参与会诊。如京师有名的龙二指先生。还有……”

“还有我。”一道娇脆却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秦堪的话。

众人一楞,纷纷闪开一条道。却见不远处,唐子禾一袭襦衽绿裙,头戴一顶盖着黑色面纱的斗笠,在锦衣卫校尉的围簇下款款行来。

秦堪阴沉的脸色终于绽开了一丝笑意,朝杨廷和道:“这位唐姑娘是……是我多年的红颜知己,当年亦曾是活人无数的神医,国子监监丞唐寅之胞妹,这几年在京师悬壶济世,给穷苦百姓施医赠药,估计各位同僚都听说过她的名声,眼下事态紧急,所谓内举不避亲,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将唐姑娘请来给陛下瞧瞧,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恍然,连连点头,望向秦堪的脸色也不由自主暧昧起来。

唐子禾的名声他们倒确实听说过,而且医术颇为高明,据说将京师的龙二指比得无话可说,竟生生将龙老先生气病卧床。不过相比之下,宁国公外宅如夫人的名声貌似比唐神医的名声更大更响亮,此时此刻秦公爷将这位姑娘请来,莫非想借救治陛下之机给她谋个诰命夫人的衔头,好将她的身份拔高一些,省得被宁国公那位剽悍的正室夫人不明不白扔井里?

无数小人之心揣度着秦公爷的君子之腹,当即周围便传来更多的怒哼声。

秦堪坦然迎着众人暧昧的目光,虽然心里隐隐有一种让他们排好队,自己用鞋底挨着个儿从他们脸上扇过去的冲动,但是表情仍旧很平静。

众人目光各异,却无人开口,最后还是杨廷和打破了沉默,笑道:“唐姑娘的神医之名京师皆闻,老夫也曾听过,想必医术必然不差,况且又是秦公爷的……咳咳,有劳姑娘入豹房为陛下一诊,若能令陛下醒来,必是旷世之功。”

说完杨廷和命人招来一位太监,此时受宠的内宫七虎全都聚集在朱厚照榻前,守在豹房门口的太监倒眼生得紧,杨廷和向这位太监说明了唐子禾的身份后,太监略带倨傲的神色顿时变得如沐春风,望向唐子禾的目光如同忠犬看着主人一般,不时还朝秦堪瞥去一眼,生怕得罪这尊陛下面前红得发紫的真神。

唐子禾表情一直很平淡,进豹房如同进自家宅院般款款信步。

与秦堪擦肩而过时,唐子禾一眼便看懂了秦堪眼里的担忧,停下脚步朝他嫣然一笑:“放心吧,我是救人的大夫,自会尽力而为,总之……不会比现在更差。”

这句话隐晦得只有秦堪能听懂,秦堪闻言也笑了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一句话便宽了他的心。

秦堪没忘记,这位给朱厚照瞧病的女神医,十年前却是称霸三省麾下精兵十万,誓要夺取朱厚照江山的女反贼,就在几日前,这个贼心不死的女反贼还试图发展下线,将国公爷拉进造反的阵营里,传销洗脑般给他灌输“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的大逆不道的反动思想……

现在,此刻,这个女反贼居然要给皇帝瞧病……

尽管唐子禾已隐晦表示过不会将朱厚照怎样,秦堪还是忍不住想在豹房外埋伏五百刀斧手……

…………

…………

唐子禾进了豹房,被锦衣卫蛮横从被窝里拽出来的京师名医龙二指也不由分说被送进了豹房,连同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们一起轮流给朱厚照号脉会诊。豹房大殿内一片吵吵嚷嚷之声,张永谷大用等人脸色灰白急得团团转,想劝架又不知该偏向谁,大殿内乱成了一锅粥。

守侯在豹房外的大臣们也不消停,三三两两聚集一处低声议论,朝臣们分成了三派,一曰乐观派,总认为朱厚照只不过是寻常溺水,情急之下晕厥而已,不消多久便能自然醒转。二曰悲观派。太医们几施妙手仍无法醒转,显然病情万分危急,改天换日即在眼前,还有一派则是最常见的墙头草。无论风往哪边吹。犹自逍遥旁观屹立不倒。

秦堪和大家一样静静站在豹房外。与杨廷和等人商议一番后,大家终究拿不出章程,于是只能等待诸位太医和名医们会诊后的结果。并派人入宫禀报两位老太后和夏皇后,对外则下令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将朱厚照落水之事外传。

静静注视着豹房那两扇黑幽幽的紧闭大门,秦堪抿紧了嘴唇,心绪却愈发纷乱,一种不安的情绪骤然袭上心头。

史上的正德皇帝确是因落水而病,最后中年夭逝,原以为自己的到来已改变了这个世界,该发生的事情或许不会发生,然而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情改变了,有些事情却仍按着原来的轨迹发生着,哪怕位高至皇帝和国公,可以手握天下万物生灵的生死,却始终赢不了天意……

最具权势也是最好的朋友毫无知觉躺在里面那座奢华冰冷的宫殿里,而他却只能默默守在宫殿的大门外等待消息,在老天面前,贵为国公仍然是那么的渺小,自从踏入官场十余年,秦堪从未像今日此刻这么无助过。

迷茫无措间,秦堪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扯动了两下,回头一看,却是丁顺。

丁顺小心翼翼朝周围扫了一圈,凑在秦堪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公爷,此时大夫们正在给陛下瞧病,一时半会儿怕是没结果,公爷在此徒劳等候还不如在附近信步一圈……”

瞧着丁顺鬼鬼祟祟的模样,秦堪皱起了眉:“丁顺,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有什么话最好直说,别触我的霉头。”

丁顺急忙道:“公爷,几位大人在西华池东畔的凉亭内相候,请公爷移驾一行,有事相商。”

秦堪回头看了一眼豹房的大门,淡淡道:“带路。”

西华池就在豹房前方,东畔的凉亭原本是供游人士子踏春游玩之所,后来朱厚照决定将豹房建在西华池畔后,凉亭也成了禁地,日夜由腾骧四卫把守,闲人不得靠近,这里是豹房之外的禁区,朱厚照平日鲜少游玩,外人更不能入内,好好的一座亭子便从此荒芜下来。

秦堪跟着丁顺徐徐而行,沿着西华池畔幽林羊肠小道弯弯绕绕行了半里路后,终于走到凉亭边。

亭外方圆数十丈内的禁卫已由锦衣卫接手,丁顺,李二,常凤等人领着秦堪最亲信的南京旧部重重把守在周围,将凉亭围得水泄不通,人人神情凝重按刀戒备,见秦堪到来,众旧部纷纷躬身为礼,后退让出一条道。

亭内早已聚集了十几位大臣,都是老熟人,铁杆的秦党中坚分子,其中包括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牟斌,大学士杨廷和,吏部尚书杨一清,兵部尚书严嵩等人,还有一位颇出秦堪意料之外的勋贵,赫然竟是保国公朱晖。

身在朝堂难免拉帮结派,十余年来的苦心经营,秦堪如今的势力可谓只手遮天,权势比之当年的刘瑾只强不弱,不同的是秦堪深知隐忍低调,绝不像刘瑾那般一朝掌权便气焰张狂,几位铁杆秦党无论明里暗里皆是一派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做派,谁都不曾想到原来朝中这几位跺脚便能震动天下的重臣已成了宁国公的政治同盟。

至于这位保国公朱老爷子就有些特殊了,托当年秦堪力主内宫和京师勋贵联手出资进行海运贸易之功,京中许多勋贵因利益而和秦堪拧成了一股绳,朱老爷子便是其中之一,这十年来,保国公府的库房存银不知翻了多少倍,老爷子尽管对秦堪有些瞧不顺眼,但他跟银子却是没仇的,所以不知不觉中,朱老爷子也成了秦党的一员。

见秦堪走进凉亭。众人纷纷起身拱手,朱晖则倚老卖老端出一副长辈架子点了点头,秦堪也不以为意,仍谦和地一一回礼。

“各位大人,今日宫闱生变,此时陛下生死未知,诸位邀秦某来此……”

亭内众人互视一眼,表情有些诡异。

终于,与秦堪年纪最近,关系最好的严嵩代表众人率先开了口。

“秦公爷。我等此时邀公爷来此。有要事相商。”

秦堪似有所觉,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道:“惟中尽管说。”

严嵩垂头沉默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日不慎溺水。下官与各位大人见太医院的太医们频繁进出豹房。脸色却一阵比一阵难看。下官等人妄自猜测了一番后,觉得……觉得……”

秦堪的声音愈发平静:“觉得怎样?”

“公爷,我等读书人虽奉孔孟。却也涉猎百家,对医书亦有过接触,从《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千金方》,到本朝太医院院判刘文泰之父刘憬整理编撰的《御制本草品汇精要》,我等皆一一通读过,对于寻常的病理病症多少有一些评判,普通溺水之人,若在数十息内能救起,挤压腹腔积水令其呛咳出声,人则无碍,但是溺水太久,救起来后只有声息,神智却不见醒转,则……则……”

“则怎样?”

严嵩咬了咬牙,道:“则……凶多吉少!”

严嵩说完,亭内顿时死一般的寂静,周围仿佛连气温都骤然降了许多,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在众人头顶弥漫。

凉亭四周只听得到蛙叫虫鸣,细微而杂乱的声音将凉亭内的气氛衬托得愈发沉闷阴森。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挤出一个笑脸,道:“各位到底想说什么?”

严嵩不敢开口了,他深知秦堪和朱厚照之间的交情多么深厚,接下来的话无疑在挑战秦堪的心理底线,这位国公爷很多年没发过火了,但大家都知道他一旦发起火来后果多么严重。

最终还是杨廷和忍不住开口了。

“秦公爷,老夫是陛下的授业老师,陛下溺水,性命垂危,老夫比你更加心痛,但是我们皆为国朝重器,不管多心痛,有些事情不得不去面对,今晚若大夫们妙手回春令陛下醒转,则是上天垂幸,陛下算是安然过了这一劫,然而,若是陛下今晚醒不过来,秦公爷,大明社稷何去何从,皇位承继议定何人,朝中局势怎生安稳,宫闱外廷如何平抚,我等不能不拿出个章程,否则若真有不可言之噩信,朝堂和天下岂不大乱?”

明知杨廷和所说的是老成谋国之言,句句皆在情理,但秦堪仍忍不住怒了。

“陛下仍有声息,人还没死,你们……就这么急着给陛下送终吗?”

众人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连道误会。

杨廷和也怒了:“老夫和朱老公爷已是四朝老臣,每到皇帝弥留之际,皇宫钟鼓楼敲钟聚臣,一起商议皇帝后事,核对皇帝遗诏,此非忤逆,而是人臣之义,秦公爷何以如此谤我?”

秦堪瞪着杨廷和,冷冷道:“陛下年不到三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只不过溺水未醒,何来‘弥留’之说?明日若陛下醒转,尔等有何面目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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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房大殿内。

朱厚照一身明黄软绸里衣,阖目静静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只有胸膛不时微弱的起伏才能看出是个活人。

刘良女发髻凌乱瘫坐在床榻边,满脸泪痕痴痴地注视着朱厚照,眼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哀愁和痛意。

床榻边围满了太医,还包括唐子禾和市井名医龙二指。

太医院院判刘文泰老态龙钟,一头苍苍白发在昏黄的宫灯照映下愈发显得枯槁稀疏,他的脸色却阴沉得如同隆冬严霜,隐忍着怒气的目光不时从龙二指身上扫过,很不善良,反正绝对没有倒屣相迎的意思。

龙二指满腹郁闷,他知道刘文泰目光的含义。

皇帝和宫中贵人们的病症本是太医们的活儿,市井大夫们的手艺再精湛,身份离太医也差了好几条街,然而今日陛下溺水不醒,宁国公和外廷诸臣却将市井坊间的两位大夫请来会诊,分明是对太医院的藐视和不信任,这个事实令太医们分外难堪和气愤,刘文泰那种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的含义也就很明显了。

龙二指却有苦说不出,给宫里贵人特别是皇帝瞧病,你以为是件很荣耀的事吗?这是拎着自己的脑袋在玩命呀,其风险简直比造反的响马还高上无数倍,诊病稍有差池便是九族抄诛的下场,若不是锦衣卫那帮粗鄙汉子不由分说将他绑来,杀了他也不会主动靠近豹房半步。

倒是那位近年来风头正盛的京师女神医唐子禾神情却很淡然,不悲不喜无惧无畏,众太医和龙二指分别给朱厚照号过脉,最后才轮到唐子禾。

唐子禾丝毫不避讳男女之别,既未命人拉帘,也不叫人悬丝,而是落落大方地三根纤纤玉指搭上了朱厚照的手腕,阖目沉思不语。

众人默然不语地盯着唐子禾那张绝世倾城的美丽面庞,静静地等待她号脉。

唐子禾号脉的过程很慢,从头到尾不慌不忙,对刘文泰不善的目光更是彻底无视,反而不经意般与刘文泰的目光相碰时,刘文泰却略显慌乱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刘文泰当了半辈子院判,官场也算混出了许多心得,京师藏龙卧虎之地,有的人可以得罪,有的人却万万得罪不得,比如眼前这位绝色倾城的姑奶奶,便属于绝对不能得罪,哪怕她朝自己脸上吐口水也只能微笑的唾面自干的那类人。

姑娘并不可怕,但姑娘的男人很可怕,那位爷权势遮天,随便打个喷嚏便能让他万劫不复,刘文泰敢对龙二指横眉怒眼,但绝不敢对唐子禾稍有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唐子禾雪白如葱段般的玉指才缓缓从朱厚照的手腕上移开,接着又很不客气地将朱厚照的两片眼睑翻开,看了看他的瞳孔和充血程度,最后还做出一个令太医们瞠目结舌的举动,她一只手托着朱厚照的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直接插进朱厚照的嘴里,微一用力便将龙嘴撬开,命一名太监举着宫灯靠近,唐子禾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朱厚照的舌苔。

一应程序走完之后,唐子禾才满意地收了手,稍稍退了半步,任谁都没发现,唐子禾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明悟之色。(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七章 延命求生

唐子禾的脸色很诡异,眼神更加复杂,如果此刻秦堪在旁边的话,以他对唐子禾的了解,一定会二话不说先抽她一个大嘴巴然后一脚将这贼心不死的女反贼踹出殿门外。

可惜,秦堪没在她旁边。

这是宫闱规矩,皇帝病重正是非常敏感之时,宫廷门闱便交由司礼监和御马监以及内阁掌握,外廷大臣哪怕如秦堪这般身份的人亦不得随意入内探视,毕竟古往今来“趁你病要你命”之类的人渣太多,亲兄弟都不得不防,更别说外臣了。

没了秦堪的监督,唐子禾眼中的邪恶开始抬头,脑中的小恶魔已一刀捅死了小天使……

诸位太医全都号过脉,太监殷勤而惶急地将众人请到偏殿内,宫女匆匆给众人奉上香茗,张永和谷大用等七虎如同阎王座下小鬼,得知众大夫号完脉后,七人一阵烟似的飞快窜到偏殿,焦急地看着众位大夫沉吟不语。

片刻之后,一身蟒袍气度华贵的张永浑然不顾仪态地重重跺了跺脚,急道:“各位大夫,陛下病情如何,能不能救治,你们倒是说呀!”

谷大用不言不语,脸上还挂着泪花儿,神情却是众人之中最焦急的一个。他不仅为朱厚照担忧,更为自己担忧,朱厚照若有个好歹,事发时离朱厚照最近的他就要倒霉了,少说也是个殉陵的下场,谁叫他没看好陛下呢?纵然满朝文武能放过他,盛怒之下的老太后能饶得了他?

众太医沉默不言。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众所周知,太医是个高危职业,历史上这种职业向来是一种炮灰的存在,皇帝死了,太后死了,皇帝宠爱的嫔妃死了,皇帝最喜爱的儿子公主夭折了等等,天家但凡有了倒霉事,盛怒之下总要砍掉几个太医的脑袋陪葬。什么罪名已不重要。总之,千金难买爷不高兴。

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历朝历代太医无论诊病还是用药皆以中正平和性稳为主的不良风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跟后世专门哄骗老年人的保健品一样。治不好你也吃不死你。

历代多少皇帝冤枉死在太医们这种“但求无过”的心态下,已不可考,但绝对有。而且不少。

今日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太医们毫无心理准备,连推卸的措辞都没来得及编造便被紧急召进豹房,给朱厚照号完脉后,太医们的心情更沉重了,张永问了好几次都没人敢答话。

直到张永眼中冒出几分戾气和杀机,院判刘文泰微微一颤,不得不开口了。

“张公公,陛下溺水太久了……”刘文泰摇头叹息:“老朽等人号脉之后发现,陛下气息犹存,但十分微弱,观其色,察其气,闻其声,陛下脉搏紊乱,外干内虚,气血无力,此时陛下已是命悬一线,情势危矣!”

张永和六虎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无神。

朱厚照的生死关乎太多人的前程和性命了,影响最直接的便是张永这七人,朱厚照若死,内阁必有廷议,将来无论哪位藩王或藩王世子承继皇位,对他们七人来说都不是件好事,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纵然心胸再宽广,也断然不会留前朝旧臣在身边的。

“没……没救了么?”张永两腿发软,失神地喃喃自语。

刘文泰长叹一声,黯然摇头,两行老泪夺眶而出,至于这眼泪是为朱厚照而流还是为前途吉凶莫测的自己而流,只有他本人清楚。

刘文泰都摇头了,其余的太医们自然更无话可说,消沉绝望的气息瞬间弥漫着整个偏殿,过了一会儿,殿内竟传出低抑的轻泣声,显然是某个胆小的太医为自己的性命未卜而哀恸,皇帝没治好,活着的老太后和外廷诸臣可不是省油的灯,太医们的生死全在他们的一念之中。

唐子禾默然不语,神情淡然地看着殿内众生相,满殿之中只有她最淡定,甚至有心情端起香茗,不慌不忙地品着上好的宫廷贡茶,透过茶水氤氲缭绕的雾气,唐子禾绝美的面庞亦变得愈发神秘不可捉摸。

一直不言不动的谷大用木然扭头看着正殿内躺着朱厚照,忽然浑身一激灵,嚎丧似的大哭起来。

“陛下啊!老奴对不起你啊!老奴不该留陛下一人在亭子里啊……老奴万死亦难赎其罪,陛下您慢些走,老奴很快下来陪您,继续侍侯您……”

哭嚎声很快传染了正殿内侍立的太监和宫女们,听到谷大用的哭嚎,众人已知道了结果,纷纷跪下或真或假地大哭起来。

张永两眼圆睁,嘴唇不由控制地抖索着,神情既惶急又绝望,满殿哭嚎的声音令他愈发崩溃了。

“都给杂家闭嘴!闭嘴闭嘴!”张永嘶声大叫,血红的眼睛像困兽般恶狠狠地瞪着众人。

殿内顿时一静。

“陛下……不能死!绝不能死!”张永像个疯子似的喘着粗气左顾右盼,茫无目的地寻找着最后一丝希望。

当了十年的司礼监掌印,他比谁都清楚权力的妙处,更比谁都清楚一旦失势的下场,朱厚照死了,新君登基,连新官上任都难免要烧三把火,更何况新君?若欲竖立帝王威信,放眼朝堂内外,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大小长短正合适,绝对是第一个挨刀的倒霉鬼。

所以,朱厚照不能死!他若死了,张永也活不了。

血红而疯狂的眸子在殿内来回巡梭,众人的目光与他相碰,纷纷惊恐地垂下头。

除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唐子禾仍旧淡定地品着茶水,身边的一切仿佛与她毫不相干,哪怕张永那双骇人而疯狂的目光盯住她,她仍然那么的清冷孤高,不屑一顾。

终于,张永的眸子定在她身上。

满殿惶恐的人群里,唐子禾表现得太显眼了,像一株腊梅,在万花凋零的冰天雪地里独自傲然绽放,洁白无尘,光芒四射。

森然可怖的目光停留在唐子禾身上,目光渐渐变得和缓如风,吹面不寒。

再怎么失去理智,张永也没忘记这个女人的来头,她是秦公爷的女人,眼下情势危急,或许唯一能救他的只有秦公爷,或者……秦公爷的女人。

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张永非常客气地朝唐子禾拱手:“唐姑娘一直未发一语,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唐子禾眉目不抬,美眸仍盯着手中的茶盏儿,淡淡地道:“我的看法和诸位太医一样,陛下很难撑过今晚。”

张永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刘文泰和众太医,包括龙二指在内,纷纷对唐子禾的诊断表示赞同,朱厚照的病症委实危急,气息如此微弱,确实很难撑过今晚了。

张永盯着唐子禾那张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的面容,忽然冒出一句很突兀的话。

“太医或许没办法,但唐姑娘一定有办法的,对吗?”

唐子禾终于将目光抬起来,看向张永,似笑非笑道:“我家相公说过,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陛下已是弥留之际,诸位太医都拿不出办法,小女子更没办法了。”

张永立马做出一个很失态的举动,扑通一下跪在唐子禾面前,眼泪如喷泉似的喷涌而出。

“看在杂家与秦公爷多年好友的情分上,看在杂家对秦公爷和姑娘这些年守望相助执礼甚恭的份上,唐姑娘,求求你救救陛下吧,杂家的身家性命全在姑娘一念之间了……”

其余六虎顿时回过神来,众人眼睛一亮,一扫方才绝望之态,纷纷朝唐子禾跪下。

刘文泰和一众太医则神情愕然,不敢置信地盯着唐子禾。

唐子禾轻叹一声,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儿,道:“诸位公公请起,小女子当不得各位的大礼,方才进豹房之前我家相公叮嘱过我,命我倾尽全力而为,小女子以夫为天,怎敢怠慢不工?只不过……刘太医方才的话也是正理,陛下气息微弱,生机逐渐断绝,我是真没办法救醒陛下了,顶多……”

张永仿佛溺水之人捞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情急之下用膝盖拖行了几步,急声道:“顶多怎样?”

唐子禾叹道:“顶多我只能施术延续陛下生机,稍增陛下气息,力保陛下不会在今晚驾崩……”

众人顿时如坠冰窖,神情再次绝望。

今晚不驾崩又能怎样?续命一天两天,对他们的命运有任何帮助吗?

张永却浑身一振,神情变得兴奋起来:“唐姑娘能为陛下延命几日?”

唐子禾目光露出欣赏,嘴角亦绽开了一丝笑意:“或十日,或半月,总之绝不会少于十日。”

张永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好!十日便十日!陛下能延命十日,便是我等最后的机会,十日的时间,我们能做多少事?派出快马请北直隶的名医,各位太医日夜随侍会诊,辨证病理,搜罗天下珍稀药物,甚至张贴皇榜向天下求能求贤,这些,都是咱们的机会!活命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八章 善恶一念

人的性格决定命运,当然,地位也决定命运。

十年司礼监掌印不是白当的,正因为坐在这个所有太监无法企及,生理正常男人却毫无兴趣的高位,所以张永比普通太监看得高,看得远,所以当唐子禾说只能为朱厚照续命十日后,所有的太监和太医神情失望或绝望,唯有张永却兴奋莫名。

相比绝望的困境,续命十日便是他能抓住的一丝生机,朱厚照的生机,也是他张永自己的生机。

十天时间,能发生的奇迹太多了,作为大明最具权势的内相,张永有调动一切的大权,只消一纸令下,大明境内的人或物皆可为他所用,十天时间搜集这些可能会发生奇迹的人或物,将陛下彻底救醒过来,对张永来说并非绝无可能之事。

这一丝生机,对张永来说太重要了。

“请唐姑娘为陛下施术吧,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张永对唐子禾的态度愈发恭敬了。

包括太医在内,众人皆点头不已。

他们都意识到,自己的生机或许就握在唐子禾手里。

唐子禾起身从偏殿走到正殿,走到朱厚照的床榻前站定,然后,静静看着朱厚照那张苍白灰败的脸。

旁边的刘文泰殷勤地为她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医箱,名贵的紫檀木箱子里并排插着四十九支金针和许多瓶瓶罐罐,以及好几味当世罕见的名贵药材。

唐子禾纤细的素指轻轻拈起一支金针,针尖在昏黄的宫灯照映下泛出森森的寒光。金针停在半空里微微轻颤,显示出拈着它的主人此刻心中的不平静。

她怔怔盯着朱厚照的脸,秋水般的美眸里不停闪烁着矛盾和挣扎。

他与秦堪既是无间无隙的君臣,也是相处十余年毫无保留信任的知交好友,他不算好皇帝,甚至可以说是昏庸荒唐之君,这些年除了征战蒙古之外,再无任何建树,大明之所以在他治下中兴,全托秦堪一人苦心经营。他或许是难得的好友。但他绝不是称职的帝王。

她与朱厚照,原本该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因为昏君不配拥有这座锦绣江山。

现在仇敌就在眼前,只消一针下去。任谁都看不出蹊跷破绽。朱厚照本来就活不过今晚。纵然死了也是命中注定,她完全可以撇开干系。

然而,他是秦堪此生完全敞开了心胸的知己。比兄弟更亲的亲人,彼此不用设防的好友,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着痕迹地杀了朱厚照,可她如何面对秦堪那双失望愤怒的眼睛?

手指拈着的金针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针尖的寒光闪动不已,可唐子禾却迟迟无法下手。

她想杀朱厚照,真的很想。

她是被白莲教长老收养的孤儿,从小便跟着长老一同生活,长老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兵法谋略,教她医术针药,这些都是本事,更是期望。长老教她的这些东西的同时,还在给她洗着脑,告诉她毕生对付的敌人是什么人,今生所学到的所有本事全是为了杀死这个敌人,搅动天下风云,将其取而代之。

她很听话地照着长老的嘱咐去做,于是天津香堂蓬勃壮大,霸州登高一呼,聚集十万兵马肆虐北地三省,与朝廷生死相搏,辉煌过,也失败过,一度意气风发,一度心灰意冷,数年之内经历种种人生的大起大落,霸州城内的数千将士和百姓的尸首终于令她放弃了毕生的梦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悲悯和愧疚。

累了,也悟了,唐子禾为那数千具尸首偿还了整整十年的债,这十年来,她救下的性命亦有数千,因果相抵,罪业已消,于是,野心再次悄然萌芽,这次的野心不为自己,却是为了秦堪。

如果有一天,自己心爱的男人黄袍加身,君临天下,创下一番远迈唐宋,万邦来朝的盛世景象,那将是何等的荣耀……

唐子禾每每想到那幅画面便兴奋得发抖。

此刻金针在手,敌人离她半步之遥,一针落下便可令天下大乱,她唐子禾必将自己的男人亲手推出来,做那追逐失鹿的英雄。

然而,一想到得知朱厚照死讯后的他,那张对自己失望,愤怒,甚至杀机弥漫的俊脸,唐子禾眼中的兴奋和疯狂之色顿时全然褪去,美眸立马恢复了清明。

他是重情的人,以她对秦堪的了解,权与情的抉择之间,他必然选择情分,哪怕有一天朱厚照对他生出嫌隙猜疑,他也不会抗争,而是默默收拾家当,与妻小一同远走高飞,情分在他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针,唐子禾落不下去。

她是天生脑后长着反骨的魔头,但,她也是个女人,一个害怕失去丈夫宠爱的女人。

正殿内一片寂然,静得仿佛能听到众人紧张焦虑的心跳。

众人怔怔看着唐子禾手中的那支金针,那支针不但决定着陛下的命运,也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唐姑娘,您……是不是该落针了?”张永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几许紧张至极的颤抖。

这支针拈在她手里已有小半柱香时辰,迟迟不见落下,张永已耐不住这种比死还难受的恐惧。

挣扎,迟疑,矛盾,短短小半柱香时辰,唐子禾背后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听到张永小心的催促后,不由浑身轻轻一震,回头瞥了他一眼,表情无喜亦无悲。

长长吸了一口气,唐子禾咬了咬牙,瞅准朱厚照身上三处穴道飞快连下三针,随即从袖中掏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未及众人反应便捏开朱厚照的嘴,将药丸塞进他嘴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分外难看,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更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施针倒好说,围观的太医们虽觉针法怪异,但基本能看懂来由,但是那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陛下嘴里的药丸……

那可是龙嘴啊,未经太医和太监们检查,岂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面乱塞?

“你……你……”刘文泰又惧又怒,抖抖索索指着唐子禾,半晌说不出话。

唐子禾冷哼:“你什么你,他本就活不过今晚,我还有必要害他性命么?刚才的行针再加那颗药,我可保他十日内性命无虞,若是十日内你们没想出法子保他的命,那时可别怪我,我已尽力了。”

张永等人大喜,忙不迭给唐子禾躬身道谢。

唐子禾再也不看床榻上躺着的朱厚照,只淡淡道:“溺水之人被救起却未醒转本是很危险的事,性命十停里已去了七停,十日后他能不能醒,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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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房外,西华池东畔凉亭内。

秦堪的脸色比濒死的朱厚照还难看。

凉亭内,杨廷和的脸色比秦堪更难看。

一位是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一位是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宁国公,此刻二人却像极了两只斗得死去活来的斗鸡,互相执拗地梗着脖子,死死地瞪着对方。

亭内杨一清,严嵩,牟斌等人神情颇为尴尬地搓着手,保国公朱晖翘着腿事不关己地欣赏着凉亭外的景色,也不知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老爷子能看到什么。

不知对峙了多久,秦堪气势忽然颓然,疲累地往亭内石凳上一坐,叹道:“陛下气息犹存,尚未殡天,傍晚才事发,此刻只是昏迷未醒,各位却密谋另立新君,不觉得太早了么?若陛下真有……真有不可言之痛事,那时再召集臣工商议新君人选亦不迟,何必非要在今夜这个时间来商议,徒坏人臣清名?”

杨廷和也叹气,漆黑的夜色里,隐隐可见他的眼中滑下两行浊泪。

“你以为老夫愿意做这无情又坏名的恶事么?确是时势所逼呀!陛下与以往历代帝王不同,他并无子嗣,这是个很要命的缺憾,没有子嗣便意味着江山没有传承,于是天下臣民之心不稳,极易发生动荡,世人皆知陛下无后,一旦陛下出事,藩王也好,草寇也好,外敌也好,野心之辈岂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近两年来朝臣上疏最多的便是请求陛下选妃,就是为了让陛下繁衍龙脉,以安天下人之心,今日陛下不幸溺水,生死未卜,现在离事发已两个多时辰,消息肯定已瞒不下去,所以我们必须要赶在天下皆知之前速将新君人选以及如何稳定朝堂和天下局势事宜定下来,也为我等自己的前程早早做个准备,免得将来被打个措手不及……”

杨廷和盯着秦堪,缓缓道:“朝中党系众多,今晚事发突然,秦公爷以为豹房附近僻静无人之所仅只我们几人在商议么?”

秦堪沉默,阴沉的脸色显示出内心的烦躁和愤怒。

杨廷和说的句句在理,抛开感情因素不论,杨廷和的话正是谋国之言,于公于私都没任何错处,可是秦堪打内心里就是不愿谈论这样的话题,他根本无法接受这种仿佛给朱厚照安排后事般的行为,一想到朱厚照可能会死,他的心便像被钢针狠狠扎着,痛得无以复加。(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九章 凉亭计议

从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天开始,秦堪便意识到这个时代皇权的重要性。

皇帝是天,是主心骨,是一切权力的源头。

文官是世上最奸滑的一类人,他们懂得察言观色,懂得步步为营,每一代皇帝的性格直接决定了每一朝文官的态度。比如弘治帝,他是一个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而且性格温和的人,像一位久居书斋的敦厚学者,一言一行莫不尔雅宽容,令人如沐春风。

当然,该露出锋芒和獠牙之时他也从不客气手软,下面的大臣们对他又敬又怕,所以他的任何意志和目标往往毫无阻碍地达到,所以这位明君治下近二十年间,朝堂出了刘健,李东阳,谢迁,杨一清等等诸多名臣能吏,连史上名声最臭的太监在弘治朝也没给社稷添过堵,反而涌现出如萧敬,王岳,陈宽等一大批尚算忠直的太监。

可是朱厚照不一样,他这辈子活得昏昏噩噩,登基十四年,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功绩便是御驾亲征过几次,平定了几次造反,应州之战将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打得元气大伤灰溜溜退回草原,可是若论臣民归心,朱厚照比弘治帝不知逊色了多少,纵观他的一生,从登基到如今,根本就是与大臣们战斗不息的一生。

不必讳言,他恨大臣,大臣们也恨他,有明一朝的君臣关系,正德朝是最紧张最僵冷的,双方几成仇敌。当着面客客气气,肚子里不知动过多少出门被车撞死之类大逆不道的念头。

杨廷和没说错,此刻朱厚照生死未卜,秦堪身在凉亭内依稀都能感应到西华池附近不远处依稀传来的窸窸窣窣的人声,显然很多大臣已不耐等在豹房门口,三五成群找了个僻静之地商议大事去了,大家脸上都布满了悲意与焦急,可是这种悲意有几分是真心的,唯有自己心知肚明。

就连此刻秦堪所在的凉亭内,身边皆是党朋。从严嵩。朱晖,牟斌等人脸上一一扫过,他们的目光与秦堪相遇,却分外冷静清明。

秦堪忽然很想为朱厚照苦笑三声……

“秦公爷。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也是私下最亲厚的朋友。我等皆以你为马首是瞻,今日陛下性命危急,若是救不醒来。则天下必生动荡,为大明社稷计,亦为我等前程身家计,还请公爷拿个主意。”严嵩冷静的声音仿佛夜色里吹拂而过的一缕寒风,打断了秦堪纷乱的思绪,猛然回过神来。

秦堪揉了揉疲倦的眉心,不客气地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面无表情道:“陛下性命危在旦夕,我心中焦虑万分,早已失了分寸,哪里拿得出主意?”

亭内众人脸上顿时露出几许尴尬赧然。

他们听出了秦堪话里的不满,隐隐有指责之意。

牟斌左右瞧了瞧众人的脸色,组织了一下措辞,方才小心翼翼道:“公爷,天有不测风云,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咱们就不能不面对,此刻豹房内,太医院的各位太医和名医们正在竭尽全力救治陛下,我等在此商议亦是为了安定社稷和人心,不至于在发生不可言之厄事后慌了手脚……”

秦堪叹了口气,神情郁卒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我此刻心情很乱,你们有什么章程不妨直言,我听着便是。”

众人目光全部望向杨廷和,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若天家发生大变,他是最有资格说话的。

杨廷和擦了擦眼角老泪,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才缓缓道:“首先,老夫所言皆是在或许可能发生大变的情形下,若是陛下吉人天相安然无恙,今日所言可废矣。”

众人急忙点头称是。

杨廷和思索片刻,沉声道:“若陛下真有不测,首先必须再立新君人选,国不可一日无主,另立新君方为人臣正道,可惜陛下尚在春秋鼎盛英年,膝下并无子嗣,更未留下继位诏书,所以,我们只能发动内阁廷议,从各地藩王或世子中选取离陛下血脉最近的一位为新君,这一点,相信满朝文武皆无异议。”

严嵩牟斌等人点头。

“所谓‘父终子即’,又所谓‘兄终弟即’,陛下这一支既已无子,便只能上溯到弘治先帝那一代了,昔年宪宗皇帝膝下共生皇子十四人,其中皇长子不到一岁便早薨,次子悼恭太子不到三岁亦早薨,后来皇位才轮到孝宗弘治先帝,若……陛下果真不测,那么弘治先帝这一脉算是断绝了,我们只能从宪宗先帝的其余皇子中选取新君,论顺位排序,便是宪宗先帝的第四皇子兴王为妥,兴王祐杬者,不幸亦于今年薨,上月陛下已赐下谥号曰‘献’,兴献王膝下二嫡子,长子岳怀王朱厚熙出生五日后早薨,次子朱厚熜顺理成章承继了兴王之爵,封于湖广安陆洲……”

杨廷和捋了捋长须,淡淡道:“若论血脉远近以及长幼排序,老夫观之,新君人选十有八九便是这位新继兴王朱厚熜了,此子正德二年出生,今年十二岁,据闻生得聪颖乖巧,英断夙成,重礼而明理,犹通《孝经》《大学》,如果陛下真有不测,内阁发起廷议和朝议后,这位兴王殿下恐怕很快就会接到内阁,司礼监和通政司联笔的即位请书了。”

到底是内阁首辅,杨廷和一席长言,将朱家藩王历历而论,如数家珍,亭内众人连连点头,大家都清楚,杨廷和提的这个兴王朱厚熜,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最终继承皇位的人选了,孔子著书立世,早已定下君臣礼制,皇帝这个位置不是谁说要当就能当的,血脉和长幼最重要,若朱厚照真有不测。幸运的光环便会毫无意外地落在朱厚熜的头上,不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皇帝他当定了。

秦堪静坐在亭内一言不发,听到“朱厚熜”这个名字后,面容不由微微一动,接着神情愈发苦涩难明了。

朱厚熜便是史上赫赫有名的嘉靖皇帝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改变了原来的历史,可是,有些事情仍然按照原来的轨迹固执地发生了。朱厚照仍然落水。而朱厚熜,亦无可争议地拥有承继大统的资格。

这一刻秦堪心中不由生出几许悲凉。

自己究竟改变了什么?来到这世上的意义何在?既然历史无可轻薄,上天为何选择让他来到这里?

“食君之俸禄,忠君之王事。这是臣子的本分。我等都希望陛下吉人天相撑过这一劫。但是,若果真事不可为,我们亦不得不另立新君。安定天下人心,这亦是人臣本分,秦公爷,你我此刻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会怎样想,他们需要社稷安定,需要朝堂君臣俱在,让这座江山平稳有序地继续前行,耕者有其田,商贾牟其利,官员行其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些才是社稷之根本,秦公爷,这个时候咱们当以江山社稷为重,私人情谊只能先抛诸一边。”

牟斌的话令亭内所有人点头赞同,秦堪亦无可辩驳。

杨廷和捋须道:“新君之事怕莫便是如此了,纵是内阁廷议亦是这个结果,若陛下发生不测,新君登基已是必然,在这之前我等如何安排,还请秦公爷拿个章程。”

杨廷和这话说得比较含糊,朱厚照未死之前说这话毕竟有些犯忌,是以只是含蓄点了一句。

但亭内众人都明白杨廷和话里的意思。

新君登基是大事,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换了人,下面朝堂的人事变动必然不小,亭内众人皆为一党,若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为人民多服务几年,多握几年权柄,现在就必须要为前程谋划一番了。

秦堪面沉如水,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沉默不发一语。

凉亭内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皆盯着他的脸,期望能从这位国公爷脸上看出点什么。

作为一个朋党的核心,秦堪的态度太重要了,自刘瑾死后,秦堪的表现一直很低调,低调得有时候大臣们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可是只有杨廷和,牟斌,严嵩等人最清楚,秦公爷低调并不意味着懦弱,而是在韬光养晦,避免与清流文官们直接冲突,但是秦堪这一党的羽翼却在这十年里飞速丰满,无论京师朝堂还是地方官府,秦堪的影子若隐若现。

这样一位手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人物,在面对即将改朝换代的当口,他会选择继续低调,还是趁机扩充势力,成为一个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得罪的权臣?

不知沉默多久,秦堪终于回神,迎着亭内众人殷切的目光摇头苦笑。

“你们别问我,我刚才说过,现在的心情很乱,真不愿去想那些好像还很遥远的事情……”秦堪顿了顿,接着道:“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众人马上直起腰杆,打起精神。

秦堪缓缓环视众人,一字一字道:“我相信陛下不会死,他肯定能撑过这一劫,所以,关于朝堂我并无安排,因为,这天下毕竟是陛下的!”

“我们能做的,便是在陛下清醒之前,为他守好这座江山,不能给野心之辈任何机会作乱,所以,我要做的安排在外而不在内。”

严嵩若有所思拱手道:“公爷的意思是……”

“出动厂卫探子奔赴各藩王封地,严密监视大明各地藩王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必将其拿问诛除。京师皇城统领团营的十二位开国侯互调其职,还有……”

秦堪思索片刻,道:“陛下无子,若有不测则各地藩王,流民和匪盗之流皆将蠢蠢欲动,京师团营和五城兵马司以及周边密云三卫虽兵马众多,但终究吃惯了太平粮,战力有所不逮,若有人造反恐怕应付不易,我建议,调动部分边军入京,戍卫京畿,以防不臣。”

秦堪话刚落音,亭内杨廷和,杨一清等人颇为惊异,保国公朱晖老爷子眉头越拧越深,捋须不发一语,唯有牟斌和严嵩在黑暗中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调动边军入京?这……”杨廷和犹豫了。

秦堪叹道:“杨先生,陛下去年便曾有过将宣府,大同,延绥,辽东四镇边军调动入京,与京师团营互相换防的意思,为了名正言顺,陛下还曾下旨给四镇总兵,旨意里将他们称为‘外四家军’,杨先生,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啊。”(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章 祸福难测

所谓“外四家军”的说法,不是秦堪独创,却是朱厚照先提出来的。

朱厚照尚武,京师里无论是皇宫还是豹房,都特意开辟出一块演武场,以此作为他指挥军队演武之用,朱厚照读过许多兵书,而且他也绝非赵括那种纸上谈兵的夸夸其谈之辈,他深知理论和实际的区别,所以读完兵书后,对每个新学到的阵型也好,大军前后的调动也好,几种兵器的结合使用也好,全部付诸于演武场,总要亲自调动军队试验过这些理论,才能完整地消化它,认同它。

去岁亲征鞑靼之前,朱厚照便有亲自与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决战的念头,于是大军还未离京便给宣府,大同,延绥,辽东四大边镇的总兵官下了调兵旨意,旨意的最后,竟对四大边镇的边军将士以“外四家军”相称,惹得四大边镇的总兵官仿佛被青楼花魁主动勾引了似的,莫名惊喜荣幸不已。

而边军与京营将士对调的说法,也是朱厚照的首创,而且这个说法很久以前便提出了。

正德三年年尾之时,朱厚照刚刚平定宁王朱宸濠叛乱还京,此战朱厚照深感京营将士战力不强,军心不盛,于是太庙献俘之后便在朝会上提出京营与边军将士对调,每三年为一轮换,是为实战练兵之故。

无可讳言,朱厚照的这种想法委实有些前卫,不过并非昏庸,反而很有道理。这位皇帝的尚武之好并非胡闹,对于军事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边军和京营互调便是神来之笔,堪称绝妙。

只可惜朱厚照正应了唐大才子那句诗,“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如此绝妙的计划在他人眼里却是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终不能被朝臣所容,甚至连最开明的李东阳亦无法认同这个想法。正德三年底,即将致仕的李东阳向朱厚照上了他政治生涯的最后一道奏疏。名为《疏谏京营边军兑调十不便》。针对的便是朱厚照提出的兑调京营和边军一事。

连开明的李东阳都上疏反对这个太过前卫的计划,其余的大臣就更不用说了。

朱厚照对自己的天才脑袋沾沾自喜了没两天,便被铺天盖地的口水淹没,那种感觉比当头一盆凉水淋下更痛苦。简直是无数人抡圆了膀子噼噼啪啪扇了他无数耳光。鼻青脸肿的朱厚照咬着牙……忍了。当然,边军京营兑调的计划从此束之高阁,不见天日。

直到正德十三年。朱厚照又动起了北征鞑靼的念头,早年的京营边军兑调的计划再次萌芽,于是为了铺垫,遂下旨将四大边镇的边军将士称为“外四家军”,原本打算亲征归京后正式将此事提上日程,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朱厚照却不幸溺水昏迷。

今日秦堪提出边军入京也正是时候,皇帝昏迷,京师群龙无首,大明各地藩王流寇盗匪蠢蠢欲动已是必然,调动边军入京防范确实很有必要。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若命悬一线,天下窥伺大宝的野心之辈何其繁多,若无一支强大的军队驻守京师,谁知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秦堪的话很简洁,但说完后凉亭内却久久陷入沉寂,杨廷和杨一清等人捋须沉默不语,保国公朱晖的脸色却有些难看,神情隐隐有股怒意。

朱老爷子的怒意很好理解,毕竟京师十二团营由他统领,十二营里,每一营皆由一位开国侯负责,平日里任何一营皆不得随意调动,必须由国公和国侯亲眼见到圣旨和调兵虎符后才能调动兵马,十二位开国侯和一位保国公便组成了京师这支精锐之师的高层指挥,现在秦堪当着朱老爷子的面说什么京营将士战力堪虞,等于赤裸裸打朱晖的脸,老爷子焉能不怒?

“哼!调动边军入京?这说法是不是太骇人了?满朝文武能答应吗?陛下昏迷不醒,京师正是风声鹤唳之时,一点点小火星儿都能将臣民之心点爆,这种时候调边军入京,满朝文武岂能答应?若陛下真有不测,另立新君已是必然,新君岂能答应卧榻之侧有如此多的兵马走来走去?”

朱晖的语气不善,幸好亭内在座之人同为一党,彼此之间利益关系紧密,否则依朱老爷子那火爆脾气早就掀桌子翻脸了,现在只是语气不善,足以证明他对秦党是真爱。

秦堪朝他歉然一笑,道:“老爷子息怒,我的提议只是对事不对人,京营将士相比边军的战力确实稍有不如,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我担心陛下昏迷之事一旦传遍天下,那些藩王和素有造反野心的流寇邪教们必然不会毫无动作,能多调一些将士入京防范总归是没错的,毕竟藩王们皆是陛下的血脉亲人,理论上来说都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可皇帝只有一人能当,那些藩王们可不是讲道理的人,万一争抢皇位时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京师有一支强大的兵马弹压方为万全之策。”

秦堪语气恳切,所言入情入理,朱晖满肚子火气却发作不得,只能重重一哼,不再说话。

杨廷和摇头道:“秦公爷此言未尝没有道理,凡事防范于未然终归是没错的,然而边军入京不是小事,后果亦很严重,今晚过后陛下若被太医们救醒,我等朝臣未经请旨便调兵入京,陛下难免不快,若陛下不醒,来日新君即位,此举亦免不了令新君恐慌甚至猜疑敌视,我们皆知公爷一片丹心体国,可新君会这么想么?”

杨廷和的话令亭内众人连连点头,显然都很赞同。

秦堪神情有些郁卒,苦笑叹道:“说来说去,我终究落得里外不是人,罢了。调边军入京只是一个建议,既然此事不可为,不提也罢,我们便耐心等待陛下醒来吧,若是……”

秦堪语气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若是陛下不醒,这摊子乱局终归要有人来收拾的,不是新君便是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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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从豹房走出来时已是深夜。

深夜本是万籁俱寂之时,但此刻豹房门外却仍聚集着百多位朝臣,三五成群聚在一堆窃窃私语,气氛颇为凝重。豹房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大红蟒袍的司礼监张永。以及谷大用,戴义等宫中权势太监满脸殷勤地簇拥着唐子禾走出来。

聚集在门外的大臣们一楞,接着呼啦一声全部围上来,七嘴八舌问着陛下醒否。

张永和谷大用属狗脸的。对唐子禾一个模样。对朝臣又是另一个模样。转换之快,变脸之自然,简直是影帝级别。

面对朝臣们的焦急询问。张永脸色很不耐烦,挥了挥袍袖道:“陛下未醒,太医们正在全力救治,多亏唐姑娘妙手,陛下性命尚无大碍,诸臣工这便散了吧,回去后各守其职,勿使懈怠,少时司礼监,内阁和都察院自有商议。”

大臣们的吵吵嚷嚷声里,张永和谷大用等人朝唐子禾恭敬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便回了豹房,豹房的大门在一众大臣们的愤怒目光中再次关闭,隔绝了门外无数人的复杂心思。

众人的目光落在唐子禾身上,大家刚朝她迈进一步,忽然数十名锦衣校尉冲出来将唐子禾围住,非常蛮横地将大臣和她之间隔开,簇拥着唐子禾往外走去,整个过程里唐子禾一言不发,神情漠然,任谁也无法从她脸上瞧出丝毫端倪。

眼看豹房关了,唐子禾也走了,聚在门外的大臣们又急又怒,却无可奈何。

刑部尚书杨子麟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再扭头看了看唐子禾的婀娜的背影,许久忽然重重一跺脚,怒道:“陛下生死何等大事,张永这阉贼一句话便将我等打发,视我等朝臣为何物?走,咱们去找内阁三位大学士,总要给咱们一个说法才是!”

…………

…………

从西华池东畔的凉亭离开,秦堪在丁顺等人的护送下缓步走向金水街,此时街边静寂无声,百十名侍卫静静立在马车周围,朝秦堪按刀为礼。

马车的玉帘掀开,唐子禾那张绝色俏丽的面容出现眼前,朝他嫣然一笑,伸出手招呼他上车。

秦堪也朝她挤出一个笑脸,顺势便上了马车,车夫手中鞭子轻轻挥落,马车便在深夜无人的街上缓缓而行。

车内,唐子禾轻揉着秦堪的太阳穴,柔声道:“折腾了一夜,你一定很累了,少时我为你推拿一番,去去乏意。”

秦堪反手握住她的手,道:“先说正事,陛下此刻如何了?”

唐子禾犹豫了一下,脸色凝重道:“不大妥当,溺水获救终究晚了些,气血神志皆已极虚,怕是难醒了。”

秦堪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浑身一阵阵发冷,脸色也瞬间苍白了。

“为了一支金簪……值得么?”秦堪失神喃喃自语,眼圈迅速泛了红。

唐子禾黯然叹道:“一代帝王,雄视宇内四海,天下无人可比肩,英雄寂寞之时,为一个女人的一支金簪而死,这样的死法对他来说想必正是极好的归宿吧,个中风情旁人不懂,唯心自知。”

秦堪神情悲怆,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我曾想象过我和他的结局,也许很多年以后,当我满头白发垂垂老矣,颤巍巍地迈着苍老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进皇宫,朝那位相处大半生,既是君臣又是知交的他最后施一次人臣之礼,静静向同是老迈的他告别,约定来世再见,最后我离开皇宫,躺在家中的床榻上,几位妻妾和一群子女们围在身边,听着他们悲痛的哭声,带着笑容渐渐辞世,而他,坐在空旷而寂寥的大殿内,回忆起我和他这些年一起做过的好事坏事,仍像个孩子般哭哭笑笑。待我葬礼之时,他被人搀扶着走到我坟前,和我最后说说话儿,最后给我的坟头敬一碗酒,算是对我和他一生的君臣之义做个了结,有始有终,彼此不负今生……”

秦堪的语气很平静,但眼泪却忽然滑出了眼眶。

很陌生的液体,从来到这世上第一天到现在,从未流过泪的他。此刻却泪如泉涌。无法抑止。

“我想过我和他的无数种结局,但……从来没想过,他的结局竟是如此这般!太早了,太快了。太突然了。人生无常。我们总是在最无防备之时,便被上天骤然夺去一切,不论身份高贵还是低贱。上天对谁都是公平的,只是我没想到,这种公平竟然会降临到他身上……”

见秦堪罕见的流泪,唐子禾也惊呆了,沉默许久,一双纤手轻轻拭去了他的泪,道:“人生祸福难测,帝王和匹夫都是一样,寿数和富贵皆由天定,你莫太伤心,更不能自乱阵脚,很多事情等着你做,如今的你已不是孑然一人,你的一个念头决定着无数人的生死,你可以伤心,但不能乱。”

不愧是曾经号令千军万马的女元帅,连安慰人都这般理智冷静。

秦堪抽噎了几下,道:“尽你所能,陛下能救醒吗?”

唐子禾垂头道:“我只能尽力延他十日性命,或许十日之后能有转机……”

秦堪一楞,接着皱起了眉:“你刚才说无法救醒他,现在又说十日后有转机,究竟什么意思?”

唐子禾抬头正视着他:“十日已是我的极限,原本他连今晚都撑不过去的,我恨这个皇帝,刚才在豹房里,我什么都不必做便足以让他死在今晚,但我还是选择了救他,只因他是你的君王,也是你的朋友,我害死一个皇帝毫无顾忌,但我不能害死你的朋友,我承担得起天下人的仇恨,但我承担不起你对我的失望,此刻他还活着,只因他的运气好,十余年前认识了你这个朋友,他托了你的福。”

秦堪冷厉的目光渐渐柔和,揉了揉无比疲倦的脸,叹道:“你莫怪我,他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君王,更是我一生的知交好友,相识十余年来,无论任何事情他总是毫不犹豫站在我这边,我欠他十多年的知遇,他这一生活得太单纯,也活得很累,我只希望老天开眼,给他一个多福多寿的结局。”

唐子禾淡淡道:“药医不死病,没有人能真正选择自己的结局,皇帝也不能。”

“他……果真只有十日寿数了么?”

唐子禾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却轻轻道:“不错,若无奇迹,他便只有十日寿数。”

秦堪却没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复杂眼神,呆怔失神半晌,眼圈又红了,无声的悲痛在小小的车厢内弥漫。

唐子禾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打破沉默。

“尽管此时不合时宜,但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你说。”

“若皇帝驾崩……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是回避不了的事实!”

秦堪抿了抿唇,道:“你继续说。”

“若皇帝驾崩,朝臣势必再立新君,不管新君是哪位藩王,对你来说终归是陌生人,如今你宁国公手握锦衣卫,朝中羽翼丰满,连内阁和东西二厂都不得不看你脸色,可称一手遮天,权势盛极一时,我想问你,若新君即位,他能容你吗?”

秦堪眼角猛跳,脸色却忽然阴沉下来。

唐子禾丝毫不惧他阴沉得吓人的脸色,径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旧臣权势过盛,对新君绝非好事,为了立威也好,集权也好,但凡正常一点的帝王都绝不会容许自己的臣子权势过大却毫无制约,帝王之道本是制衡之道,国朝若欲运转无阻,至关重要莫过于朝堂派系互相制约平衡,左手拉拢,右手打压,恩威并施而令朝臣归心,这些手段对帝王来说是家常便饭,来日新君即位,面对朝堂权势最盛的宁国公,他对你是继续恩宠还是毫不留情剪除羽翼,最后对你钢刀加颈?将来何种结果,你想过吗?”

秦堪冷冷道:“此时此地,你说这些不觉得太早了吗?”

唐子禾亦冷笑:“早吗?怕是不早吧?十日后若皇帝不醒,内阁和朝臣们难道会继续等下去?选择新君的廷议你拦得住吗?新君即位后对你动手的日子须臾便至,秦堪,你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何必还在自欺欺人?”

秦堪咬着牙,道:“若是陛下真有不测,我可以……”

唐子禾接过他的话头:“你想说你可以致仕,对吗?寻常臣子若是大祸临头,选择致仕未尝不是韬光避祸之良策,但是你不一样,秦堪,你的羽翼太丰满了,朝中故交门吏太多,势力太大,任何皇帝都会对你起杀心的,这种杀心绝不会因你致仕而消除,你自己翻翻从古至今的史书,哪个权势过盛的权臣能够平平安安得以善终?”(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一章 美人恩重

唐子禾字字诛心,一番话无情地将秦堪未来的处境戳穿。

秦堪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她的话。

若朱厚照十日后果真不测,秦堪未来的处境确实堪虞,唐子禾没说错,无论脾气多好的新君,也不愿见到朝堂上有一个权力比他还大,羽翼比他更丰满的权臣站在下面貌似恭敬地朝他行君臣之礼,古往今来的臣子如果权力太大,而他自己又没有造反当皇帝的念头,那么,他离死也不远了……

秦堪这些年已经很低调了,虽然每日仍有御史言官抓着他的大错小错一通参劾,但秦堪只是哂然一笑,不辩亦不怒,由他们折腾。

然而他终究是朱厚照最信任的臣子,就算自己想低调亦难免无数朝臣苦心攀附,秦党在朝中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庞大,像泥土里的树根,不由自主地向泥土深处扎去,只为获得更多的养分。于是一天天树大枝茂,当势力已延伸到整个朝堂时,秦堪也身不由己无法控制了,权势已到了巅峰,自己一个小小的念头都能决定无数人的成败。

这样一个只手遮天的权臣,正德朝时或许可以活得有声有色,因为朱厚照的信任,他相信秦堪哪怕权势再大也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可是换了个新皇帝,他与秦堪素不相识,他与朱厚照的性格截然不同,他甫登大宝急需竖立权威,新朝的秦堪还能在朝堂立足吗?

正如唐子禾所言,恐怕就连致仕归乡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了。对这样一个令皇帝寝食难安的反面典型,新君怎么可能不拿他开刀?

马车的车厢悠悠晃动着,静谧中只听得到车轴吱呀的转动,珠帘遮住了路途,前程黯淡还是光明,车厢里的人一无所知。

许久之后,秦堪直视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子禾毫无惧色地迎视着他略带阴沉的目光,平静地道:“我只告诉你利弊,无法为你做决定,你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权贵。手握重权一览众山小。我刚才的那些话纵然不说,其实你心里也早已明白处境,做怎样的决定全在你的本心……”

美眸中仿佛流淌着光华,唐子禾深深地道:“来日风云突变。你若云淡风轻抚琴自娱。妾为你长袖起舞。与你同赴生死,你若欲试问鼎之轻重,妾自洗尽铅华。披甲戴盔,做你路前先锋,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秦堪身躯轻轻一震,沉默许久,索然一叹:“美人恩重,如何消受……”

唐子禾凄然笑道:“女不单只为悦己者容,还能为悦己者死。”

痴情的目光像一根根缠绵的线,紧紧粘在他身上,欲解难解。此时此刻秦堪心中纵对她的反意有些不满,终究只能长长一叹,责备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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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仍未醒,他躺在冰凉的豹房大殿内,对身外的一切毫无知觉。

内阁,司礼监和都察院三方朝臣的廷议却闹翻了天。

寅时,皇宫文华殿灯火通明,亮若白昼,一群身着各色官袍的人坐在殿内,吵闹的声浪几乎快将殿顶掀翻。

内阁三位大学士,杨廷和,梁储,还有正德十一年新补入阁的文渊阁大学士蒋冕,司礼监掌印张永,秉笔太监戴义,都察院右都御史杜宏,左都御史王璟,还有礼部尚书毛澄,吏部尚书杨一清等六部尚书等人,大大小小数十人将文华正殿坐得满满当当,其规模不亚于一次朝会。

这是正式的廷议,而且是一次扩大会议,朱厚照生死未卜牵动了太多危机,这些处于大明权力顶峰的人必须商议出一个应付之策。

此时,关于迎立新君还是等待朱厚照苏醒,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终于引发了各位重臣们的争吵。

内阁首辅杨廷和当了十多年的大学士,威势自比当年更盛,见殿内吵嚷不休,杨廷和皱了皱眉,使劲拍了几下身旁的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儿咣咣跳动。

“这里是文华殿,商议国事的庄严之地,不是京师东城的骡马市口,吵吵嚷嚷不觉失仪吗?”

殿内终于一静,众人脸带悻悻之色住口。

见殿内安静了,杨廷和的脸色稍缓,转过头对司礼监张永和都察院杜宏二人道:“我大明自仁宣以来,朝事皆以内阁,司礼监和都察院三方议计为主,老夫想先问问两位的意思,究竟迎立新君还是等待陛下苏醒,二位还请先拿个说法让我等商议商议。”

话音刚落,张永也顾不得谦让,飞快接口:“陛下尚有气息,生机并未断绝,稍待时日便能醒来,此时各位竟口出迎立新君之言,不觉得大逆不道吗?”

礼部尚书毛澄重重一哼:“张公公此言差矣,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君,今日陛下昏厥不能理政,苏醒不知何日,国君悬而不决,天下臣民士子之心难安,多拖得几日,大乱即在眼前,若不迎立新君而令臣民归心,天下反军四起之时,我等朝臣怎对得起大明祖宗社稷?”

张永大怒,尖着嗓子叫道:“毛澄你这老匹夫!安敢咒陛下不能醒来,你安的什么心?陛下病卧床榻,你竟迫不及待欲迎立新君,改朝换代的心思不觉得太迫切了么?”

毛澄亦大怒:“老夫心系社稷安危,所言皆是国朝利弊,一片冰心自有天下人品判,不劳张公公直断!”

殿内瞬间又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一点即爆。

杨廷和无奈喝道:“都住口!此时正是国朝危难关口。尔等这般吵闹,于国事何益?”

转过头看向右都御史杜宏,杨廷和拱拱手,挤出一丝笑容道:“渊之兄是都察院首官,不知渊之兄的意思是……”

殿内又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杜宏身上,目光里各种复杂的含义,连内阁另外两位大学士和司礼监两位大太监也情不自禁挺直了身板,一副迫切期待的模样。

杜宏重重叹气,满脸愁色。

他很清楚众人目光里的含义。他们想听的并不是自己的意见。而是秦堪的意见,因为他是秦堪的岳父,秦堪身为勋贵无法参与议政,但他的权势却不知不觉间影响着整个朝堂。但凡国朝遇到大事。他杜宏说出话往往代表着秦堪的意见。而秦堪的一个念头便能左右一件大事往左还是往右,分量之沉重,连杜宏自己都有些不安起来。

现在杨廷和当着众人的面点了他的名。杜宏想装糊涂都装不下去了,于是只好清咳两声,缓缓道:“陛下溺水,幸得上天庇佑,气息尚存,刚才张公公也说过陛下的病情,太医院刘文泰和民间名医龙二指以及唐……唐神医都说陛下十日内性命无虞,此言想必不虚,也就是说,陛下十日内是生是死尚未知,此时离陛下溺水还不到一日,若这般急着迎立新君,他日若陛下醒转,我等以何面目见他?”

杜宏说话时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细细斟酌之后才说出口,不过话刚说完,大学士梁储却冷冷道:“杜大人多虑了,老夫已仔细问过太医院院判刘文泰,他亲口说过,穷唐姑娘和众位大夫之力,只能保陛下十日内不驾崩,举天之下却没人有本事令陛下醒转,杜大人听出意思了吗?这十日只能让陛下多留一口气而已,若不趁早议定新君人选,来日若有不可言之变而令天下大乱,诸臣工失了分寸,造成社稷动荡,天下不安的后果,这千古罪人的名声谁来担当?”

杜宏沉声道:“话是如此,可是……谁敢打包票说陛下十日内必然不会醒?若万一陛下蒙天垂怜醒过来了呢?梁大学士,你敢冒这个险?那时陛下醒来,新君人选还在赴京师的路上,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待你?”

见杜宏这般态度,殿内众人神情各异,沉默不语,梁储满脸铁青,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略带几分惶然。

杜宏没说错,今日殿内主张迎立新君的人其实并无太多私心,有资格进这个殿参与如此重要的大事,大多都是位高权重,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官职差不多也到了顶峰了,换个新君上位反而还要胆战心惊担心被清洗被疏远,对他们来说终是弊大于利的,只是本着一颗公忠体国的忠心,他们才认为迎立新君是对大明社稷最有利最稳妥的选择。

无数片冰心都在玉壶里,然而,一旦陛下发生奇迹苏醒过来,他会相信大家的一片冰心吗?再怎么对皇权不在乎的人,对这种以旧换新的行为终归不会太舒服的,——或许反应还远不止不舒服,大抵要亲手剁几个一片冰心的家伙才能舒爽。

殿内主张迎立新君的人顿时都不说话了,他们忽然觉得自己的主张确实有些急进,尽管自己问心无愧,但是,老命似乎比大明社稷更重要一点点……

司礼监张永却大喜过望,他对杜宏的态度很满意,更高兴的是,杜宏是秦堪的老丈人,朱厚照出事之后张永便一直待在豹房和皇宫,根本没时间出来与秦堪沟通,也不知秦堪是什么意思,眼下杜宏的这个态度便基本能代表秦堪的态度了。

不愧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臣子,比他们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呀……

“对对对,杜老大人说的是正理,杂家也是这个意思!陛下还未驾崩以前,迎立新君的事提也别提,国君未死,另立新君,这岂止是不合礼仪,简直是大逆不道呀!”

张永连迭声地附和,旁边的戴义也急忙点头。

太监和大臣不一样,太监是天家家奴,皇帝登基之后为了稳定人心。或许对朝中的权臣如秦堪等会缓一步动手,但对他们这些太监却绝不会手软,特别是旧君跟前的红人,见一个杀一个,而满朝文武与太监的关系本就对立,新君打杀太监他们绝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对太监有任何同情伤怀之念。

因为爱卿,不会轻易悲伤,所以大家都是缺德的模样……

该说的意见表达完了,大殿内再次寂静。

大家都各自在心里盘算。盘算社稷的利弊。盘算自己的得失。

杨廷和捋着花白的胡须,冷眼看着殿内诸臣的众生相,想想自己那个躺在床榻上不知生死的皇帝学生,杨廷和眼眶一红。差点又落下泪来。

这个皇帝学生登基十四年了。也足足气了他十四年。有时候朱厚照做过的荒唐事,下过的糊涂旨意连他这个老师都恨不得拿戒尺狠狠教训他一顿。

十四年过去,大明社稷在一个荒唐皇帝和一干尚算忠直的大臣的治下。总算跌跌撞撞有惊无险撑过来了,如今仔细思量一番,现在的大明军备充足,开海禁之后国库内库所入成倍增长,托当年刘瑾乱政阴差阳错之福,许多被官府和权贵圈占的土地尽量地归田于民,为数不算太多的失地流民也并非走投无路,他们纷纷被官府送到天津,宁波,泉州等沿海城池,给作坊做工,给市舶司造船,给商贾搬货,正德朝相比弘治一朝来说,竟隐隐有了几分超越的趋势。

特别是去年朱厚照与鞑靼小王子伯颜猛可于应州一战之后,打得鞑靼元气大伤,仓皇逃回草原,军事上已是转守为攻的态势,为大明百余年的倍受欺压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想到这里,杨廷和老迈的身躯不由微微一震。

不细想尚不觉得,将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小事串联归纳起来,陛下他……真的很不错啊。

当然,所有这些功绩里面,还有一道熟悉的影子若隐若现,十四年来,他背着佞臣奸臣的骂名,默不出声地为大明做着一切,他们这一君一臣配合默契,许多空负报国志向的书生和臣子终其一生也不敢奢望能完成任何一件,却在他们二人声色犬马荒唐嬉闹间仿佛不经意般便做完了,而且做得非常完美,这些摆在面前的一桩桩功绩,会给后人带来多么巨大的影响,恐怕谁也预计不到。

陌上花开,缓缓归矣之时,怎会发生如此巨变?

杨廷和想流泪,想进豹房坐在陛下的床榻前,拉着这个不听话学生的手,好好与他聊聊,问问这个学生被他骂了这些年,被天下误解了这些年,心里到底苦不苦,累不累。

他还想离开皇宫去城外的秦府,与那位名满天下的宁国公好好喝几杯,与他谈谈志向,聊聊朝野轶闻,临走再敲诈他半斤御赐贡茶,在他苦笑的目送下扬长而去……

此刻杨廷和思绪万千,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清咳两声,任谁都没发现杨廷和的眼眶有些泛红,相比与这些大臣们勾心斗角,远不如与秦堪没大没小互开玩笑取乐有趣。

“诸位同僚且静,适才渊之兄所言亦正是老夫的意思……”杨廷和不着痕迹瞥了梁储和毛澄一眼,接着道:“陛下尚未驾崩,纵然病情危急,但仍气息尚存,只要他活着一天,他便仍是我们的陛下,故,迎立新君一事暂且不提,此方不失为人臣之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犹疑半晌,终于轻轻点头。

杨廷和叹道:“是好是歹,十日便可见分晓,大明社稷未来何去何从,十日后再议不迟。”

…………

文华殿的廷议尘埃落定,众人统一了意见,终于暂时不再提迎立新君之事,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为社稷也好,为自己的前程也好,前景终归都不是太乐观。

眼见诸位大臣离开,张永和戴义留在殿内,空旷的大殿只剩二人单薄的身影,在宫灯的照映下微微发颤。

二人互视一眼,发现彼此的脸色都有些苍白,眼中不时闪过一丝慌张和惧意。

未来,对他们这几个得势的太监而言,太不可测了。

“张公公……”戴义唇角颤抖,语气带着几分哭腔。

张永狠狠一咬牙:“不能迎立新君!新君登基,你我皆是死路一条!”

戴义嘴角一抖,终于哭出声来:“谁说不是呢?咱们宫里的爷们儿在外人眼里算得风光,可在皇上眼里只不过是家奴,是看门的狗,眼瞧着就要换个人上来当主子了,新主人对旧家奴怎会有好脸色?到时候新主子捧个新家奴出来代替咱们的位置,咱们成了落翅的凤凰,一朝丧权,可就离死不远了。”

张永目光愈发阴沉,道:“所以咱们一定要阻止大臣们迎立新君的念头,至少十日内不能提这茬儿……”

戴义哭道:“十日后呢?若陛下十日后不醒,咱们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陛下溺水未死,便是有大福之人,他肯定死不了!”张永恶狠狠地安慰着,继续道:“现在,你去一趟慈宁宫,向太后娘娘哭诉一番,就说诸多大臣有迎立新君的意思,太后只有陛下这一位独子,断然不会答应,大怒之下施压,大臣们肯定轻松不了。”

戴义连连点头:“张公公您呢?”

“杂家要出城去见见秦公爷,千钧一发之际,他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呀。”(未完待续。。)

吆喝一声,给自己打个广告

离成都签售+作者读者互动活动只有几天,才忽然惊觉没有正式吆喝过,靠,赶明儿到了会场发现没一个咱们伪君子的读者,我这张老脸只能找个地缝藏进去了。

所以,老贼这里正式说一下成都的活动。

活动时间定在8月10日上午9点30分开始,白天是动漫展会,起点在展会里包了其中一个展台作为互动地点,晚上19点是墨明棋妙的演唱会。

活动地点是:成都东郊记忆锦颂东方艺术展览中心

起点四位作者包括卷土,爱潜水的乌贼,唐砖孑与2和我参加,还有白金大神血红和军文第一神(jing)流浪的军刀两位助阵,更有许多四川本土作者友情出席,挺热闹的。此正谓“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活动内容大概就是现场作者与读者们互动,以及印刷精致的番外篇现场首发,读者作者面对面问答环节,主持人提问环节,还有咱们下本新书的大致内容等等,问答正确的读者可以得到起点为咱们伪君子读者特制的大明锦衣卫身份腰牌,这东西挂在身上瞬间逼格提高N个档次有木有!

晚上的演唱会更牛逼了,墨明棋妙的某位歌手将给咱们的书演唱主题曲,我已提前听过他们谱的曲子,虽然听的是未填词版本的,但曲调很好听,浓郁的古风味道,填词以后相信更是人间绝唱。

其实吧,就算起点作者们没什么好看的,但咱们在动漫展会里啊。。。那么多漂亮妹妹扮成各种萌萌的酷酷的性感的妖娆的模样,就冲这个也应该不枉走一趟了吧?

所以,8月10日那天有空的朋友们不妨过来成都凑凑热闹,不仅仅因为活动,老贼也很希望和大家见个面,一起聊聊人生,谈谈理想,说说下本新书的构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等等,我说过很多次,不希望我和你们只是单纯的作者和读者关系,这种关系太生硬了,我更希望是各位生活里的朋友,调侃,玩笑,鼓励,迷失时的倾诉对象,我想我可以扮演很多角色。

嗯,大概就这些了,我们约定,8月10日成都见面,不见不散!不开玩笑,没人来的话我在展会门口站到死。。(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二章 二女相见

秦堪负着手慢慢走出北镇抚司衙门,门前两排威风凛凛的锦衣力士向他按刀行礼,秦堪微微点头,目不斜视地跨过侧门那道高高的门槛。

数十名侍卫等候在大门外,见秦堪出门,众人急忙围上来,其中两人在不远处默默地给双马套上车辕。

秦堪朝他们摆手,笑道:“别忙着套车,我想走走。”

侍卫们很快便散开,隐隐散布在秦堪周围,警惕地环视着街面上的人流。

丁顺仍跟在秦堪身后,不多不少只落了半步,这段距离是身份的距离,丁顺丝毫不敢逾越。

京师的街面上人来人往,各色百姓商旅小贩为自己和家小的生活忙碌着,各种忙碌如同水滴,渐渐汇聚成了一条繁华似锦的河流。

秦堪穿着玄色儒衫,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缓步而行,面带笑容看着周围的繁华,眼中露出满意的色彩,偶尔也会驻足停留,弯腰在某个小摊上看中某个小物件儿,然后很客气的跟小贩或菜农搭讪,问的不仅仅是价钱,家中人丁,土地收成,赋税高低等等,拉家常般问出个究竟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走时选两件物件儿带走,身后自有侍卫如数将银钱交予小贩。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买一路话家常,长长一条金水大街走到尽头时,已花费了两三个时辰,须臾间一个上午便过去了。

丁顺和一众侍卫也不敢催促,一言不发很有耐心地跟在秦堪身后。直到走完一条街后,侍卫们手上零零碎碎拎的东西也不少了。

秦堪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侍卫们手上拎的东西不由苦笑:“不知不觉买了这么多,都说金钱能买来快乐,我想一定是我花钱的方式不对……”

前面便是京师的西市了,远远传来人声鼎沸的喧闹声,可秦堪此时却已没了兴致,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道:“逛够了,回府吧。”

众人于是原地转了个身。朝城门走去。

丁顺跟在秦堪身后一直没说话。他的神情很疑惑,想不通此时朝局已如此危急,秦公爷为何还有兴致逛街。

出城的路上,秦堪骑上了马。马蹄声悠悠在石板路上踢踏。

情知秦公爷心情不大好。众侍卫也不敢说话。连丁顺也很有眼色地闭嘴不发一语。

过了许久,秦堪终于打破了沉默。

“丁顺……”

“属下在。”

“如果……如果陛下真的驾崩了,有没有想过咱们将来会有怎样的变化?”

丁顺咧嘴笑道:“属下倒没想那么多。好赖终归是跟着公爷,您好咱们这些老弟兄也好,您的前程若不爽利了,咱们老弟兄也好不了。”

秦堪微微笑道:“都说憨傻是福,你把老弟兄的前程一股脑儿推在我身上,看起来心无城府,实则狡诈奸滑。”

丁顺恬着脸笑道:“朝政国事都是公爷这般大人物该想的事儿,论动心眼儿,一百个老弟兄也抵不过一个公爷,动也白动,索性让公爷帮咱们打算了,玩命的事儿让咱们来办,刀山火海全凭公爷吩咐便是。”

秦堪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数日来的抑郁终于稍稍缓和。

来到这世上十余年了,真正交心交命的,终归还是这帮粗鄙而单纯的武夫,这帮跟了他十余年的老班底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大的倚仗,是唯一令多疑的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背后亮出来的人。

丁顺笑了片刻,神情忽然浮上几分惴惴,压低了声音道:“公爷,陛下溺水,朝局果真很危急了么?”

秦堪平静地点头:“我不瞒你,确实很危急,数日之后若陛下还不醒,内阁抵不过朝臣们的压力,必然发起廷议商量新君人选,这些年我手握重权,京师和地方官府党羽众多,若新君即位,我恐怕免不了会被新君猜忌排挤……”

丁顺一惊,急忙道:“公爷可有应对之策?”

秦堪摇头:“无以应对。他是君,我是臣,我可以对朝臣政敌痛下杀手,但不能对新君动手,否则我便是天下公敌……”

丁顺是武夫,这几日眼看着京师朝堂气氛越来越压抑,不过他对秦堪向来有信心,所以他相信秦堪任何危机都能有惊无险度过,但他没想到如今朝局已危急到这种地步,闻言脑门顿时冒出一层虚汗,脸色也有些发白。

秦堪静静地看着他,道:“你在害怕?”

“不……不怕!”丁顺使劲挺起了胸。

秦堪笑了:“怕就是怕,何必那么死要面子?不妨老实告诉你,我现在也很怕,怕得要死,如果新君瞧我不顺眼,只需卸了我的权,再发动几个朝臣对我参劾,内阁和司礼监走个过场,我和我妻小全家的脖子上便悬上了一柄钢刀,随时会人头落地,史书里更会将我写成一个千古大奸臣,比宋朝蔡京秦侩之流好不了多少……而你们这些跟随着我的旧部,更是秋风扫落叶般扫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留下。”

丁顺的脸色愈发苍白了,额头的冷汗止不住地流淌。

秦堪同情地看着他,却很不厚道地问道:“有没有感到裤裆隐隐有一股湿意?”

丁顺发白的嘴唇抖了几下,见到秦堪戏谑的目光,丁顺忽然感到一阵恼羞成怒,眼中的惧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一片森然的厉色,恶狠狠道:“公爷您别吓我,这些年我老丁做到五品镇抚使,金山银山见过,山珍海味吃过,京师最美的窑姐儿我玩过,往家里娶了四房如花美妾,给我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老丁这辈子值了!不过就是个死,老丁这就回去把家中长子秘密送走。给老丁家留个后种,再来跟随公爷鞍前马后,公爷您想干什么老丁和弟兄们都陪着你,你若不想反抗,老丁和弟兄们把刀扔了任他们砍杀,你若想来一出黄袍加身,老丁这就发动……”

“闭嘴!”秦堪脸色一变,厉声喝断了丁顺即将脱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

丁顺吓了一跳,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却还是住口不言了。

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并无外人。离他最近的只有一帮侍卫,是从南京便一直跟随他的老弟兄,秦堪这才放下心,扭头看向丁顺时已换了一脸怒意。

“真应该把你拿进诏狱。像刑讯那些犯官一样用羊筋线把你那张臭嘴缝起来永远说不了话!”秦堪恶狠狠地道。

丁顺经过刚才这一吓仿佛忽然顿悟了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不要命的混蛋劲儿。没皮没脸地笑道:“左右都是老弟兄,传不出去的,公爷您放心。”

秦堪脸色铁青。握着马儿缰绳的手微微发颤。

他忽然察觉,原来自己的任何决定已不仅仅是自己的事了,他的肩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不仅是自己的妻小,还有这些老部下的妻小家眷,和无数依附于他的朝中大臣的妻小家眷,一个念头的左右,将决定多少条性命的生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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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还走在回府的路上时,秦府却来了一位稀客。

稀客其实不算多稀,只是和女主人有点不对付而已,所以这些年一直住在东城内街唐子禾的豪宅里,和唐子禾相依作伴,却正是塞北朵颜卫部落头人花当的掌上明珠塔娜。

十年过去,草原上的珍珠已渐渐收敛了野性,性子比当年温婉许多,不再像支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如今的她还是喜欢穿着汉家女子出嫁时才穿的大红衣裙,无论何时何地看到她,都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永远不肯安静。

塔娜一直跟杜嫣不对付,唯一有优势的拳脚功夫在杜嫣面前也时常见拙,大大小小吃了几次亏后,塔娜终于承认了自己不如杜嫣的事实,所谓一山不容两只母老虎,于是塔娜干脆一赌气搬了出去,和唐子禾住在一起。

久不登门的草原女儿,朵颜部花大当家强拉硬绑与秦堪凑成对儿的她此刻不愠不火地坐在内院的厢房里,神情颇不耐烦地打量着墙上那一张张她永远也看不懂的前朝书画真迹,不时撇着的嘴角充分显示出这位无知者理直气壮的鄙夷。

满墙挂上狼头羊角和弓刀才符合她的审美观,否则便是品位低下,需要长生天拯救。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塔娜抬头,却见一身水湖绿衽裙的杜嫣款款走进来,头饰的金钗和腰间的玉佩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远远瞧去便有一种赏心悦目的舒适感。

塔娜看了她一眼,很快扭过头去,鼻孔里轻轻地发出不屑的一哼。

杜嫣却不以为意,她也从没打算驯服这匹草原上的小野马,许久不见,小野马没有急着朝她脸上吐口水已然算得上涵养进步,贤良淑德了。

进了房门,杜嫣很随意地坐在八仙桌旁的绣凳上,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地道:“找相公还是找我切磋拳脚?若是找相公便耐心在这儿等着,相公忙着处理朝政还没回来,若是找我切磋拳脚,内院找个空旷的地方,让你体会一下熟悉的挨揍滋味儿……”

塔娜大怒,俏脸立马涨红了:“拳脚好了不起吗?有种……有种跟我比赛马!比,比喝酒!”

杜嫣嗤笑:“我乃国公府正室,钦封一品诰命夫人,没皮没脸跟一个番邦野女子赛马喝酒,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废话少说,有事说事,没事我可走了啊。”

塔娜冷冷道:“有事。”

“说。”杜嫣说话更简洁。

塔娜咬了咬下唇,不甘不愿地道:“东城内街的那位,让我请你过去一趟……”

杜嫣一怔,竟没回过神来:“东城内街那位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名满京师的秦公爷外宅如夫人。”

杜嫣呆楞片刻,接着便像看见红布的疯牛似的,杏目迅速充血通红,鼻孔喘着粗气,两只秀气的小蹄儿有一种刨地的冲动。

“好个姓唐的!没大没小不知尊卑,妾室不按规矩拜见正室倒罢了,还敢让我这诰命夫人去见她,她是吃错药还是把药吃错了?”

塔娜听迷糊了:“吃错药和把药吃错两者有区别吗?”

杜嫣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少废话!走,去东城内街。我倒要见识一下这位如夫人的赫赫威仪。剖开她的肚子瞧瞧她长了几个胆子!”

塔娜在一旁很兴奋地煽风点火:“要带上兵器吗?她很厉害的……”

显然这位草原上的珍珠很阴险的打着渔翁得利的坏主意,可惜城府终究太浅薄,脑门只差刻上一个“坏”字了。

…………

…………

杜嫣只带上塔娜气势汹汹地杀奔东城内街。

所谓艺高人胆大,内家拳的山寨传人自有她的傲气。那种纠集一帮恶婆大婶拎着棍棒找小三麻烦的泼妇架势她不屑为之。

兴冲冲的塔娜领着杜嫣下了马车。二女站在东城内街那座名满京师的神秘府邸前。塔娜很有眼色地赶紧往旁边一闪,躲在府门石狮子后面伸出脑袋,静待秦家正室诰命夫人大发雌威。

杜嫣倒也不负所望。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脸摆出双手叉腰的茶壶造型丢人现眼,蹬蹬蹬走上前,一双粉嫩的小拳头朝着紧闭的府门砸了起来。

“开门呐,开门呐,你有本事叫我来,你有本事开门呐……”

刚喊了一嗓子,黝黑的大门便忽然打开,两位家仆模样的人朝她躬身行礼,门内正中却正站着一位袅娜女子,盈盈款款朝她屈身一福。

“劳动姐姐亲自登门,妹妹之罪也,实因妹妹有要事相商,国公府外人多眼杂,不得不避人耳目,放肆之处请姐姐恕罪。”

“啊?呃……”杜嫣楞住了,砸门的拳头凝固在半空,一路上酝酿已久的冲天杀气被眼前这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架势吓得消退无踪,只觉得一记重拳打在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毫无作用,心气儿立马便泄掉了。

妾室姿态摆得这么端正,态度如此谦卑,理由如此充足,教杜嫣一肚子火气顿时化作满腔心虚。

“啊,这个……哈哈,刚才顺路经过你家,瞧见你家大门黑不溜秋的分外可爱,一时便忍不住,情不自禁砸了几下表示喜爱,瞧,多光滑多惹人怜爱的大门呀……”杜嫣干笑着睁眼说瞎话,为了让自己的烂理由更有说服力,她甚至伸出手缓缓朝大门摸了几下,眼中露出宠溺儿子般的怜爱目光。

一身紫色衽裙的唐子禾也很认真的点头,俏脸露出商议国事般的肃穆,分外诚恳地道:“姐姐不说妹妹尚不觉得,现在看这扇门漆光黑亮,威仪中略带几分洒脱,庄严里透着一丝不羁,看起来显得那么的清新脱俗,连妹妹也忍不住想砸它几下表示喜爱呢。”

杜嫣正色道:“不错,正是如此……”

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扇欠砸的大门,杜嫣继续昧着良心发出慨叹:“好门呐!”

唐子禾娇好的身躯微微一侧,笑道:“姐姐也是这座外宅府邸的主人,快快里面请,瞧瞧咱们相公给秦家添置产业的眼光如何。”

“好,好。”终于可以摆脱关于那扇大门的该死话题,杜嫣端起秦家大妇的架子,挺直着腰杆儿无比威严地走进了这座名义上属于秦家产业的宅院。

门外躲在石狮子后的塔娜闪身出来,见一路姐姐妹妹融洽得仿佛多年闺蜜似的二女盈盈进了门,塔娜圆睁着一双惊骇且失望的妙目,半晌没回过神,许久之后,鼻孔里发出重重一哼,咬着洁白的贝齿怒道:“汉人太虚伪,太不要脸了,那狗官怎么娶回这么两个货色!”

…………

…………

参观宅院的过程很快,杜嫣本来也没什么心思参观,她原本是来打架的。

走马观灯似的匆匆逛了一圈,三女回到内院的厢房内,唐子禾命侍女香薷关上门守在门外,然后亲手为杜嫣斟满茶。

杜嫣的目光一直盯在唐子禾身上,从脸蛋到身段儿,上下瞧了个通透,连头发丝儿都没错过。

十年了,杜嫣和唐子禾因为各自的高傲,竟一直没有见过面,直到今日。

越打量杜嫣心底里越有一种赞叹之心,此刻她忽然明白为何这位妾室从来不肯登门向她这位正室夫人奉茶行礼了,唐子禾是个心比天高的女子,如同生长在空谷里的幽兰,一枝孤芳只自怜,从来不屑向世人展现她的芳容,幽兰就是幽兰,怎会像牡丹一般媚俗于世人?

杜嫣心中隐隐泛起一股酸意,相公升官的本事大,好色的本事也不小,府里府外的妻妾竟没有一个庸脂俗粉,害她这个大妇想立个威都觉得不大好意思……

“唐妹妹,你难得叫我来一趟,现在屋子里没外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唐子禾眼睑低垂,刷子般的睫毛轻轻挥扇两下,语气忽然沉重起来:“姐姐知不知道如今京师朝局即倾,相公的处境如临渊崖,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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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曲线救夫

唐子禾一句话惊得杜嫣杏眼圆睁,怔怔坐在椅子上发呆。

杜嫣的表现落在唐子禾眼里,唐子禾静静一笑,叹道:“看来姐姐其实早已察觉到了,对么?”

杜嫣点了点头,沉寂片刻之后,才道:“不错,这几日我一直觉得相公有点魂不守舍,夜里常常辗转反侧,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陛下溺水之变而哀痛,现在想来,怕不仅仅于此……”

唐子禾笑道:“姐姐不涉朝堂,自是不明白其中凶险,陛下性命危在旦夕,溺水当日我便被请入豹房,全力施为之下,我亦只能保陛下十日性命,姐姐试想,若十日后陛下驾崩,朝臣迎立新君,那时相公的圣眷隆恩还在么?相公入朝十余年,其势之大,遍布朝堂,羽翼之丰,普披天下,新君怎会容忍相公这样的前朝权臣酣睡于卧榻之侧?”

杜嫣俏脸刷地变白,颤声道:“如此说来,相公岂不是危险至极?难怪……难怪这几日他总是彻夜不眠,难怪他的部将和同僚故吏总是频繁来往于府上……”

唐子禾静静道:“皇帝溺水,眼下京师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相公情势危若累卵,稍有不慎,抄家灭族即在眼前……”

“姐姐,你我这些年纵多有不合,但我们毕竟同嫁一夫,此时正是秦家危急之时,后宅的个人恩怨不妨抛却,你我当齐心合力保相公度过这次危难才是。”

杜嫣此时已失了主张,闻言只是慌乱点头。这些年她被秦堪保护得太周密,根本没见过风浪,做秦家大妇主母她合格,但若参与朝堂争斗,与那些混迹多年的老狐狸斗法,她却万万不是对手了。

“我只是妇道人家,相公平日从不让我干政,这些年我只操持秦家内事,对京师朝堂一无所知,我……该如何帮相公度过这一劫?”杜嫣眼泪潸然而下。

抽噎片刻。杜嫣猛地抬头。目光复杂地盯着唐子禾:“妹妹,自打你与相公在一起后,我让人打听过你,我知你绝非唐寅胞妹这么简单。你的来历很不一般。你。你当年是否……”

唐子禾清冷一笑:“眼下这般时候,我也不瞒姐姐,不错。我并不是什么唐寅的胞妹唐氏,我与那酸书生唐寅半分关系也没有,我的真名叫……唐子禾!”

“唐子禾!”杜嫣闻言一震,接着露出释然的笑容:“果然是当年搅动北地三省风云的女元帅,看来丁顺李二那帮杀才并没骗我,当年相公平天津,平霸州,给朝廷的奏疏战报上说被你逃脱了两次,当时我一个妇道人家还奇怪,相公对敌人向来都是赶尽杀绝,鲜少有人能逃脱,更遑论逃脱两次,看来相公是手下留了情……”

唐子禾嘴角一勾,仿佛回忆起当年血火与硝烟中淬炼出来的那段弥足珍贵的儿女情愫,多年过去,回想起来,笑容里仍是满满的幸福。

“不错,他确实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十年后他逢大难,我留在他身边与他同生共死。”

透过朦胧的泪眼,杜嫣定定看着唐子禾模糊的轮廓,眼中的仇怨不知不觉少了许多。

就为这句“同生共死”,再大的仇怨也该恕了。

都是秦家人,感激的话说不出口,杜嫣不是蠢奔女子,于是直奔主题。

“今日你刻意避开相公,将我们三人聚集于此,想必你早有谋划,只是不方便与相公直言,你的主意……恐怕相公一定会反对吧?”

唐子禾这时才对杜嫣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

杜嫣叹道:“我虽是妇道人家,毕竟也是国公府正室诰命夫人,大风大浪没见过,世事人情多少还能揣摩几分的。”

唐子禾抿了抿唇,声音不觉放低:“不错,我确有主意,前几日也对相公故意漏过一丝风声,相公勃然大怒,我便不敢在他面前提了,但是姐姐,相公是秦家的天,是咱们的顶梁柱,咱们可以死,他不能死,秦家两位小公子和小小姐更不能死……”

杜嫣闻言连连点头,就连一旁不通世故的塔娜也毫无异议。

唐子禾的声音愈发低沉:“皇帝溺水,性命殆危,迎立新君已是必然之局,若欲保相公性命,兵戎相见怕是免不了了……”

杜嫣身躯大震,两眼迅速泛上惊恐,失声道:“你的意思是……造反?”

“当今天下承平,朝纲清朗,年内皇帝借应州之捷创下赫赫威名,正是声名鼎盛之时,若欲造反谈何容易,我们要做的不是造反,而是自保……”

“怎样自保?”

唐子禾的声音仿佛从幽冥中传来:“记得去年皇帝北征之前便提过朝议,欲将边镇外四家军与京师十二团营换防,若是能将此事促成,相公便算挣得一线生机……”

杜嫣满头雾水:“朝堂之事我向来不懂,如何能将此事促成?此事促成之后,相公怎会有生机?”

唐子禾有些头疼,碰到这么一位政治小白,解释起来太费劲了。

“此事促成,我自有办法,至于相公的生机,可就要着落在二位身上,这也是我今日请姐姐和塔娜来此的目的……”

杜嫣和塔娜大吃一惊:“这……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唐子禾嘴角勾出妩媚的弧线,悄声道:“塔娜的娘家是朵颜部,昔年永乐借朵颜三千铁骑,终成靖难大业,朵颜骑兵之勇,不必赘言……”

杜嫣愕然道:“那我呢?”

“听说……辽东总督叶近泉,是姐姐的师叔?叶近泉起于草莽,全托相公扶持栽培。这些年从京师源源不断送去各式火器火炮,成就了他镇国名将的威名,叶近泉……也是外四家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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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浑然不知胆大包天的唐子禾曲线救夫,将自己家里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单纯傻婆娘忽悠得一楞一楞的。

朱厚照仍躺在冰冷的豹房内,仅存声息,形若死人。

内阁,司礼监,都察院和六部尚书等人的第一次廷议不了了之,朝中的气氛却愈发恐慌。

朱厚照溺水这几日,最慌乱的莫过于司礼监的张永。谷大用等一干当权大太监。这几日京师四门大开,东西二厂无数番子,宦官骑着快马行色匆匆,手持令牌旁若无人从四门内进出。北直隶周边但凡稍微有点名气的大夫全部被番子们锁拿进京。严令他们为朱厚照诊病。大夫们稍有推诿番子二话不说一刀砍倒,为了朱厚照的性命,也为了张永等人自己的性命。东西二厂已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

不仅是名医,北直隶各府县的珍稀名药也被番子们搜罗了不少,不管对不对朱厚照的症状,弄到手再说,先是好言好语花钱买,遇到不识抬举的人,番子便露出了狰狞的嘴脸,抢了再杀,从不手软。

因为朱厚照的昏迷,北直隶各府县无论官衙还是民间,皆已一片恐慌。

…………

…………

安陆州,位于湖广以北,洪武九年,太祖改安陆府治为州治,后为大明历代兴王封地。

上代兴王恰在正德十四年逝去,当时朱厚照仍在应州鏖战,回京之后才给兴王上了谥号,谥曰“献”,牌位配享太庙,新任兴王由其次子朱厚熜所继,按时间算,朱厚熜任兴王尚不足两个月。

谁都没料到朱厚熜的八字竟生得这般巧,藩王的位子还没坐热,马上有一场泼天的富贵砸到他头上。

朱厚熜今年才十二岁,论辈分,他是朱厚照的堂弟,兴王一脉本是宪宗皇帝传下来的,大明的藩王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地位虽然尊高,但自从永乐皇帝靖难成功之后,一想到朱家藩王里出了他自己这样一个反面教材,不由寝食难安,于是痛定思痛之后,永乐皇帝决定不准给藩王们任何机会,毕竟他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复制,所以永乐登基不久便给藩王们下了死命令,诸藩王只准圈养于封地城池,拥兵绝不准超过三卫。

所以这一百多年里,大明境内不缺造反的藩王,你方唱罢我再登场,但没有一个成功的,不得不说,永乐皇帝的小心眼还是很有必要的,给后代少添了多少堵,当然,人无完人,永乐皇帝也有思虑不周的时候,比如他亲手弄出来的大学士制度,却令他的后代们生不如死。

十二岁的朱厚熜并不快乐,哪怕当上藩王了,他也不快乐。

他父亲的一生他都看在眼里,其实根本就是一只被朝廷奉养,只管混吃等死的猪,若无朝廷诏令,他连这座安陆府都出不去,只能在这小小的城池里称王称霸。

而他新继王爵看似风光无限,细细思来,顶多也只是一只小乳猪,不论大猪还是小猪,都只是一个出不得圈地的命运。

纵然锦衣玉食,可人生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这样的藩王,做起来有什么意思?遥远的京师里,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相比之下便风光许多,从朱厚熜出生到现在,耳闻目睹的皆是皇帝如何昏庸,如何离经叛道,时常乔装出巡,甚至擅自调动边军与鞑子作战……

这样的经历,或许才真的叫不虚此生吧。

朱厚熜心里又羡又嫉,能做的却只是在自己王府里幽然一叹。

十二岁的少年郎,叹息犹如看破红尘的沧桑老僧。

门庭梧桐又飘下一片绿叶,伴随着叹息声落入尘埃,声尽,一只白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悄然降落在王府前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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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成都之行也着实让我遭了大罪,回程时身体便有点不舒服,回到家就病倒了,重感冒39度,直到今天才恢复了一点,赶紧爬起来码一章再说。。。(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四章 二次廷议

信鸽来自北方。

如今这年代交通不发达,通讯自然也不发达,民间书信一般托驿站来往,大明的驿站分官驿,军驿和民驿,官驿主要负责传递各地官府文书以及京师朝堂的邸报,通政司的政令,官宦之间的书信往来,民驿则主要是负责传递民间百姓书信,军驿则顾名思义,只负责传递军报,历史上那位亲手推翻朱明王朝的李闯王,便是银川府官驿的一名驿卒。

相比之下,信鸽传递消息的速度自然是最快的,不过风险也最大,天气,风向,天敌,射猎等等,所以除非十万火急的军报,官府和权贵一般还是愿意选择驿站传递。

落在兴王府前庭院里的信鸽不止一只,而是接连落下了四只,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纵然被猎杀了一两只,剩下的鸽子也能将消息顺利传到。

前庭内,王府一名武士赶紧将信鸽捉在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信筒,信筒里面卷着一张小字条儿,武士将字条恭敬递到兴王朱厚熜手上。

朱厚熜展开字条,缓缓扫了一眼,阑珊无神的目光瞬间变得光彩四射,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一股绿色的活力,连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

“天子溺水昏厥,性命堪虞,驾崩即在数日内。”朱厚熜喃喃念道,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睁眼再次确认了一遍字条里的每一个字,发现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绝非自己的幻觉后。朱厚熜单薄的身躯颤抖得愈发明显。

“天降本王一场富贵,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我朱厚熜竟也有触窥大宝之日,列祖列宗保佑啊!”

“来人,传王府诸长史,幕僚,承奉官,教授入承运殿议事。”

…………

承运殿内的气氛很热烈,兴王府里原本和朱厚熜一样打算以混吃等死为毕生志向的一干长史,幕僚。教授等人。在得知这个天大的利好消息后,兴奋得鼻头发红眼珠充血,可毕竟皇帝溺水性命垂危不是什么普天同庆的好消息,他们也不能大逆不道地露出欢欣鼓舞的模样。静谧的大殿内只听得到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在座的都是朱厚熜的心腹亲信人物。对如今的皇位继承顺序自是烂熟于心。人人都清楚,当今天子无后,若天子驾崩。京师奉天殿内的那张龙椅必然是由王爷坐上去的,这是天家伦常,任谁也无法阻拦。

于是心中兴奋雀跃的同时,在座的所有人早已暗暗下定决心,将混吃等死的毕生志向稍微往上升一点点,若王爷果真当了皇帝,他们这些潜邸旧臣以从龙之功而入朝堂,还怕得不到重用?

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抵便是斋戒沐浴焚香,祈祷京师那位半死不活的昏君赶紧蹬腿咽气,位列仙班了。

此时承运殿内,所有人都像中了巨奖的赌徒,坐在家里眼巴巴等着领奖日子的到来。

朱厚熜年纪尚幼,城府虽有,毕竟不如成年人那么深,此时已是笑逐颜开。

“大明立国百余年,从洪武至正德,无数藩王宗室为了皇帝宝座兴兵谋反,却最终折戟沉沙,不得善终,谁知上天独厚本王,我兴王一脉远居湖广,不出一兵,不设一谋,九五尊位竟从天而降,岂非天意哉?”

“隔墙有耳,府中有厂卫眼线,王爷慎言!”一名幕僚沉声提醒道。

朱厚熜笑了两声便住了口,眼中的得意风发之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王爷,京中消息里说陛下只是昏厥而非驾崩,我们还需继续等待几日,待京中传来丧报,或者宗人府和朝臣们发来即位诏令,才算大事鼎定,在此之前,王爷万不可漏半点口风,更不能做出任何失德丧行之举,没有登基以前,宫中太后,朝臣和宗人府都有否决之权,王爷切不可操之过急而落人话柄。”

朱厚熜重重点头:“本王自是省得。”

沉思片刻,朱厚熜抬起头,眼中一片聪慧之色:“明日开始,王府打开一半粮仓,开粥铺,施麻布,赈济安陆府附近乡县衣食无着的流民……”

“王爷此举固善,只是藩王赈粮未免有邀买民心之嫌,恐遭言官参劾,莫如将粮布交予安陆知府,由他以官府名义赈济,百姓念谁的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府会将王爷的善举报上京师,宫里的太后,内阁大学士和诸多朝臣们必然会知道王爷的善行,那时满朝上下交口而赞,陛下若驾崩,这皇位便铁定是王爷的了。”

“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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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仍旧躺在豹房大殿内未曾醒转,京师内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朝堂里,大臣们的恐慌情绪甚至连掩饰的功夫都不想做了,纷纷紧绷着脸,焦急地望向豹房方向。

一批又一批的厂卫探子策马出城,又一批批地回城,带回来的都不是好消息。

天子溺水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厂卫回报,各地藩王已有不稳迹象。

不知什么人放出的风声,将朱厚照溺水一事大肆渲染扩散,一时间城中一只只信鸽扑扇着翅膀来回奔忙,数日后,厂卫探子们传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严重。

衡王朱祐楎,荣王朱祐枢,益王朱祐槟这三位最按捺不住,浑然不顾藩王未奉诏令不得擅离封地的规矩,打着入京朝觐的幌子,二话不说领着随从浩浩荡荡直奔京师而来,其余诸王府灯火昼夜不熄,长史幕僚们与藩王通宵达旦议事。

三位离开封地的藩王自然是最着急的,他们不能不急。

从他们的名字便可以看得出,这三位跟弘治先帝朱祐樘的关系不浅,他们是宪宗皇帝的亲子,弘治皇帝的亲兄弟,若不是弘治先帝投胎时比他们快了一点点,宪宗之后的皇位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了,如今朱厚照性命垂危,论血缘和皇位排序,他们自然是最有机会的,虽然在他们前面还有一个兴王,可是谁敢保证一定没他们的机会?论血缘,他们是弘治先帝的亲兄弟,是朱厚照的亲叔叔,立嫡固然是伦常正理,立长也是应有之义呀,去京师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中巨奖呢……

三位皇叔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期望,兴冲冲地上路了。

消息传到京师,朝臣们心头愈发沉重。

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三位二百五王爷,而是那些仍待在封地,却通宵达旦议事的藩王,他们看似平静,可谁知道背地里在酝酿怎样的狂风暴雨?国君之争自古以来便是残酷无情的,来日天子若驾崩,天知道这些藩王为了争抢皇位能干出什么事来,三位进了京的王爷闹将起来,立长还是立嫡又是一场乱仗,待在封地里的藩王们怎会不抓住这个千古良机,将京师这滩水越搅越浑?

四面八方的消息在厂卫汇总,锦衣卫指挥使秦堪压下消息隐而不语,东厂厂督戴义却无法沉默了,于是星夜敲开了大学士杨廷和的门,杨廷和情知事态严重,下令再次发起廷议。

这次廷议的内容是京畿防务。

各地藩王已不止是摩拳擦掌,而是磨刀霍霍了,京师不得不未雨绸缪,毕竟大明立国一百多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脑残王爷太多了,偏偏这种二百五王爷手里不大不小还掌着一点点兵权,若真被这群二百五挥师攻进京师坐了龙椅,那就是一桩十足的千古笑柄,京师的大臣们会被后人贻笑万年。

文华殿内,内阁,都察院,司礼监和六部尚书组成了这次廷议的主要成员。

杨廷和坐在首位一语不发,脑海中却忽然回想起陛下溺水那日,西华池边凉亭里秦堪的那番言论。

当时秦堪提议增调外四家军入京驻防,亭中众人一齐表示反对,这才隔了几日,秦堪当初的提议却不得不拿出来正式在廷议上讨论。

京师十二团营最初时只有十团营,成化三年增为十二团营,初定人数为每营一万精锐,也就是说,拱卫京师最精锐的军队总数十二万人左右,只不过这个数据只是成化年时的数据,到正德十四年时,十二团营因为久居太平之地,军中军户父退子继渐渐良莠不齐,而且缺员日渐严重,如今的十二团营总人数已不足七万,加上戍守内宫的御马监腾骧四卫,和京师周围驻守的常规军密云卫,武德卫,广武卫等,总人数加起来约二三十万。

看似极其庞大的数字,然而自土木之变后,大明损失五十万军队,后来填补上的军户数代人未经历战场硝烟,战力非常低下,早已不复当年“精锐”之称,正因为这个事实,朱厚照才曾经动过边军与京军对调防务的念头。

直至今日,满朝文武齐声反对的提议,却在情势危急之中不得不被内阁拿到了桌面上,与众臣正式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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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五章 酒酬故人

廷议的过程风平浪静,大明朝堂内很多年不见如此意见统一众口一词的景象了,简直是一团和气兄友弟恭,志同道合得那叫一个高山流水,此生恨未早相逢。

能列席廷议的皆是朝堂里打滚多年的老狐狸,从内阁大学士到六部尚书,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眼下皇帝性命垂危,藩王蠢蠢欲动,正是内外交困之时,若还坚持不让边军增防京师,将来发生了任何变故而导致边军驰援不至,这个千古骂名谁有勇气承担?

廷议上,杨廷和阴沉着脸将厂卫得到的藩王消息说了出来,文华殿内沉寂一阵后,兵部尚书严嵩首先表态,调外四家军入京增防势在必行,严嵩是兵部尚书,京畿防务正在他职权之内,他率先表态无可厚非。

严嵩表态过后,殿内诸臣面面相觑,久久无语,然后杨廷和在一片沉默中忽然缓缓点了点头,有了严嵩和杨廷和的态度,众人纷纷附和赞同,调动外四家军一事算是尘埃落定,殿内梁储毛澄等人纵然有心反对,然而一想到若外四家军不进京,万一京畿防务出现什么变故,社稷兴亡的责任他们谁也担当不起,于是也只得不甘不愿地答应。

午时过后,数骑快马怀揣着通政司的军令紧急出城,分别奔赴宣府,大同,辽东等边镇,京师内阁,司礼监联合代皇帝草诏,谕令四大边镇总兵官抽调本部兵马入关戍卫京畿,余部兵马严密监视漠北鞑靼瓦剌各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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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半月烈阳天。今日的京师终于下起了暴雨,雨点夹杂着巨大的雷声轰鸣,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炎热的土地上。

午后大雨稍歇,灰蒙蒙的天空仍飘洒着零星雨丝,豹房宫门外,一乘马车从金水大街西面尽头驶来,停在豹房宫门前二十丈开外,戍守豹房的禁宫武士还未及上前询问,马车帘子掀开,一身暗黄蟒袍的秦堪走下马车。静静地站在宫门前空旷的广场上。仰头注视着阴沉的天空,眼中散发着比秋天更萧瑟的孤寂。

宫门前武士见是权倾朝野的宁国公,吓得纷纷站立不动,动作划一按刀行礼。

秦堪就这样站在宫门前。不知站了多久。才缓缓开口。

“请张公公出宫门见我。”

一名百户躬身一礼后。急忙跑进了豹房。

未多时,司礼监掌印张永行色匆匆地跑了出来,曾经意气风发的大明内相。此刻脸上却是一片灰败,显然离十日之期越来越近,而朱厚照仍未醒转,他已越来越绝望。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秦堪面前,张永努力挤出个笑容,带着一丝哭腔道:“公爷……”

秦堪朝他露出了笑容,笑容并无半分作假,很奇怪,这种危急时刻,他竟仍然笑得出,而且笑得那么甜。

“张公公,我想进豹房,探望一位生了病的老朋友。”

张永深深看了秦堪片刻,叹道:“如今京师人人自危,为前程各自算计谋划,唯公爷还记挂着陛下,能认识公爷,是杂家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可叹如此重情重义之人,竟被天下人骂了十多年,是老天瞎眼,还是世人心盲?”

秦堪苦笑道:“或许……是大家活得太明白了吧。”

豹房景色依旧,从宫门走进去,无论楼台亭阁还是水榭回廊,都是当年朱厚照亲手勾勒出来的画面,十余年里,仿佛一丝一毫都未曾变动过。

秦堪的步履很慢,像一位暮年的老人在夕阳下从容地打发余生,张永陪在他身旁,神情焦急欲言又止,情知此刻不是议事的时机,张永只好长叹口气,打起精神与秦堪说起闲话儿。

二人走到豹房主殿门外,这里的戒备已非常森严,殿外回廊和广场上处处布满了弓上弦刀出鞘的禁宫武士,门口一群太监和宫女分两排雁形而立。

越靠近主殿,秦堪的脸色越凝重,直到站在大殿门外,秦堪神情浮上一抹悲意,杀伐果决的他此刻却似连抬脚进殿的勇气都失去了。

张永早已泪水涟涟,泣道:“公爷,进去瞧瞧陛下吧,这些日子他躺在里面,必也是寂寞得紧,就想跟公爷您说说话儿……”

秦堪的眼眶也红了,抿紧了唇,当即抬脚便走进了大殿。

殿内正中,朱厚照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身上仅着明黄绸缎里衣,只能从他略带起伏的胸膛才看得出他还活着。

秦堪进殿第一眼便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万分酸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陛下被救起来后便一直这般模样,杂家和谷大用他们每日跪在床榻前跟陛下说话,怎么求他都不醒,登基十四年,跟朝臣斗,跟反贼斗,跟鞑子斗,斗了这些年,内外皆是骂声,杂家知道,陛下累了,他是不愿醒来呀……”张永擦着眼泪,越说眼泪落得越多,最后索性捂着嘴低声呜咽起来。

秦堪看着毫无知觉的朱厚照许久,开口时声音异常沙哑。

“张公公,烦请命宫人置酒来,我陪陛下喝几杯。”

张永边擦着眼泪边点头,转过身便吩咐酒菜去了。

未多时,几名宫女合端着一张矮脚木几进殿,搁在朱厚照的床榻边,众人将酒菜一一置于桌上,寂然无声地行礼退下,张永亦识趣地跟着退出殿外。

殿内还站着一群穿着官衣的老迈太医,被张永临走前眼睛一瞪,众太医也忙不迭地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殿内只剩秦堪和朱厚照二人,秦堪怆然叹了口气,呼出胸中一腔浊气,轻轻一撩衣袍下摆,盘腿坐在大殿光滑如镜的地板上,伸手执壶给桌上两只精巧小盏儿斟满了酒。

举杯,望定朱厚照那张苍白沉默的面容,秦堪未语泪先流。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陛下,君臣手足十余载,你怎忍弃了江山,弃了故人?”(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六章 迎立新君

一个雄视万邦睥睨寰宇的皇帝,一个效法父皇一生只娶一个女人的皇帝,一个充满了朝气和叛逆,只愿为自己而活的皇帝,一个在历史上留下最独特同时也最富争议的名声的皇帝……

现在这位皇帝正静静地躺在秦堪面前,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脸色苍白但嘴角却微微往上勾着,仿佛沉浸在一场自己不愿醒来的梦里。

梦里也许比现实更美好吧,有朋友,有爱人,有父母亲人,却没有那些原本他并不愿意担起的责任。

每个人的容颜都会衰老,每个人的青春都将燃烧,而朱厚照,给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在自己的青春即将燃烧殆尽的那一刻忽然定格,从此千古而下,留给后人的眉眼,永远是他年轻时的模样。

挺好的,像烟花,在最璀璨的那一刹消泯于世间,人们看不见他消寂后的灰烬,却永远记住了他绽放时的光华。

一口饮尽杯中酒,秦堪沉默坐在床榻前,任泪长流。

很多年没流过泪了,当初在绍兴自己最穷困最绝望的时候,被东厂番子前追后堵命悬一线的时候,在辽河边被五千蒙古骑兵包围几乎生望殆绝的时候,秦堪都没流过泪,那时的他脑中想的是如何奋力一击,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然而今日,此刻,看着床榻上毫无知觉无喜亦无悲的朱厚照,秦堪却终于流下泪来。

多久没有这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了?遥远得仿佛已是前世的事了。掌控着世间万灵的生死又怎样?杀千人杀万人。却终究挽不回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秦堪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忽然硬生生缺了一角,这一角穷一生之力亦无法弥补,自己的将来或许是璀璨的,光彩的,无人企及的,然而无论再怎么夺目,终究是不完整的,因为少了一位最重要的朋友。

半坛酒下肚,秦堪已有了几分醉意,通红着的双眼盯在朱厚照苍白的脸上。目光里露出说不清是嘲讽还是羡慕的光芒。

“陛下……你了无牵挂躺在这里。可知如今天下因你一人而动荡不安?江山社稷是你的,宇内万物也是你的,你拥有世间最尊贵的权力和地位,却为了一支簪子而轻率舍却了一切。臣只想问你。……这么做。值得吗?”

床榻上的朱厚照已无法回答他,可他的嘴角仍然微微上扬,似乎在嘲笑世间庸俗的凡人。凡人里,似乎也包括了秦堪。

秦堪泪若长河,胸腔间却忍不住冒出一股勃然怒气,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吗?只有你懂得世间的情爱是吗?所以你可以了无遗憾选择这种飞蛾扑火般的结局,但你知不知道,你倒下去了,天下将有多少人为你的儿女之情而命丧黄泉?多少人家的无辜妇孺因你的倒下而流离颠沛,甚至沦为奴役玩物?你的儿女之情竟如此自私,你的肩上难道只有刘良女这一份责任吗?祖宗传给你的江山社稷被你扔到哪里去了?”

殿内的动静传到外面,殿门吱呀开了一线,一名小宦官担心地朝里面张望了一眼,见里面除了秦公爷怒目勃发外,似乎并无异常,小宦官犹豫了一下,终于畏惧地小心将殿门关紧。

看着一动不动的朱厚照,秦堪满肚子的怒气又渐渐消去,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出了眼眶。

“陛下,睡够了,醒来吧,你曾说过,你我既是一生的君臣,亦是一生的朋友,我非逆臣,但我的忠心不廉价,它只对朋友有效,你再不醒来,连我都无法保证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

眼泪伴随着呢喃轻语,滴滴摔落在地,迸裂出点点黯然神伤的晶莹。

…………

…………

走出豹房大殿,秦堪的目光一如平常般清冷,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哭过一场的样子。

一直守侯在门外的张永急步迎上前,挤出笑容领着秦堪朝宫门走去。

“张公公,陛下昏迷期间,烦请你命太医悉心救治,宦官宫女们尽心侍侯,勿使慢怠。”秦堪平静地道。

张永泣道:“陛下是杂家的天,杂家怎敢不悉心照拂。”

秦堪仰头看天,呼出一口浊气,眼眶又有些发红了:“在最灿烂的时候黯然消寂,相忘于江湖不如相忘于庙堂,这样也好,十四年来,他干出的任何事情总能令世人目瞪口呆,这一桩大概是他惊世骇俗的最后一桩了……”

二人已走到豹房殿外一片幽幽葱葱的树荫小道上,张永见左右无人,忽然朝秦堪扑通跪下,泣道:“秦公爷,陛下若驾崩,我等阉人大祸临头,求公爷救我!”

秦堪一怔,黯然长叹。

“张公公,时局纷乱,天威难测,连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且耐心等等吧。”

“托公爷的四夫人巧施妙手,给陛下延命十日,初时杂家还觉得十日之期大有可为,于是遍索北直隶名医入京,但是眼下日子一天天过去,陛下却仍旧昏迷不醒,杂家这心里越来越绝望,公爷啊,咱们怕是没生路了,待新君登基,赏新罚故,天下之大何处才有我等立足之地?公爷,正所谓唇亡齿寒,杂家的性命固然危险,公爷您……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求公爷想想法子,再救我一次。”张永说着说着,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秦堪抿紧的嘴唇,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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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昏迷第八日,各地藩王蠢蠢欲动的坏消息接二连三传到京师。

内阁,司礼监,都察院三方于文华殿召见太医院院判刘文泰,正式询问朱厚照病情,面对满殿重臣的连声质问,刘文泰神情黯然,流着泪默默摇头。

众臣终于心若死灰。

文华殿陷入可怕的沉默,足足小半个时辰没人说一句话。

每个人的眼角都在微微抽搐,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决断,决断一件小则影响一人荣辱,大则影响国运气数的大事。

久久沉默之后,殿内忽然一声清脆而突兀的炸响,内阁首辅杨廷和摔碎了一只茶盏儿,众人愕然望去,却见杨廷和老泪纵横,身躯剧颤,失去血色的唇缝里硬邦邦地迸出一句话。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乱即至,不能等了!召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及京中各勋贵齐赴太庙,祭拜列祖列宗……”杨廷和的身躯抖动得愈发厉害,眼睛一闭,两行浑浊的老泪顺腮而下,语气却无比的坚定,决然。

“……议定即位新君人选!”

杨廷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这句话后便不由自主地瘫坐在椅子上,额头和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殿内一片沉寂,所有人表情怔忪,好像还在花费时间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足足半柱香没人说话。

哐当再次巨响,都察院右都御史杜宏忽然从椅子上顺势滑到地上,仰天大哭:“陛下啊——”

仿佛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似的,满殿顿时炸了锅,无数悲泣嚎啕声此起彼伏,殿内一个个手握大权的重臣们全部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群失孤的孩子般大哭起来。

“诸位,肃静……肃静!”杨廷和一边哭一边重重拍着桌案,泪眼环视殿内众臣,哽咽道:“国不可无君,我等绝非逆臣,但只为大明社稷故,不得不迎立新君,以保社稷安稳,以定天下士子臣民之心,老夫……问心无愧!将来若陛下醒转,此责便由老夫一力承担!”

殿内哭声稍顿,接着众臣纷纷道:“怎可让杨首辅一人担之,我愿与首辅大人同进退。”

“国君病危,藩王不稳,迎立新君不失人臣之道,老夫亦愿与杨大学士共祸福!”

“此乃廷议,社稷传承之大事,岂由一人而决?今日之祸福,我等皆担之。”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在殿内悠悠回荡,杨廷和的身躯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挥了挥手,竟似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

迎立新君的基调,就此定下,殿内众臣很快进入了讨论。

…………

…………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宗人府的族谱上将朱家的近支远支记载得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弘治先帝仅朱厚照一子,而朱厚照并无子嗣,所以皇位传承自然不必在弘治先帝这一支里选择,简单的说,若朱厚照驾崩的话,弘治先帝这一支算是断绝了,别说皇位承继,就连香火都只能到此为止。

朝臣们只得再上溯一代,从弘治先帝之父,宪宗皇帝的后代子嗣即弘治先帝的兄弟当中寻找皇位继承人,论血缘的话,这几支无疑是最近,也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人选其实没有任何争议,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新君的人选便已确定,果然不出杨廷和所料,无论宗人府的宗令大人,还是内阁几位大学士,都察院诸御史或六部尚书侍郎,对新君人选皆无异议。

——就藩于湖广安陆州的兴王,朱厚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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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

文华殿众臣的决议通过,杨廷和颤抖的手在金黄的名册上写下朱厚熜的名字和族支,司礼监掌印张永面无血色,失魂落魄地亲自将名册送进慈宁宫,请张太后和夏皇后御准。

一件决定国运气数的大事,就这样被决定了。

内宫一片愁云惨雾,张太后和夏皇后抱头痛哭,两位可怜的女人哭晕了好几次,张永一动不动跪在殿门外,不停磕着头,哭着请太后和皇后御准。

慈宁宫内,能砸的东西全让两个女人砸得稀烂,满腔的怒气和不甘只能在一件件碎裂的贡品精瓷里发泄,满地的碎瓷片仍无法挽回大局,天家无子,断了香火已是不争的事实,而朱姓江山却必须延续下去,从族亲近支里选出一个人继承皇位已是唯一的选择。

张太后和夏皇后在慈宁宫里大哭大闹,状若癫狂。

闹够了,哭够了,两个可怜的女人浑然全失一国母仪的仪态,背靠着背瘫坐在猩红的地毯上,泪已流干,心中却仿佛仍被一柄柄尖刀狠狠剜着血肉,痛得说不出话来。

张永跪在慈宁宫外一边哭一边磕头,磕得额头血流不止,见她们终于发泄完了怒气,不得不壮着胆子请太后和皇后用印。

人世最艰难的抉择莫过于此。

张太后和夏皇后无神对视一眼,已有宦官双手捧着二人的印玺默然跪在一边,二人咬了咬牙。各自取过印玺,狠狠地在金册盖了下去,盖完之后,张太后扔掉印玺,抬头望向殿内房梁,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仰天喷出一口黑血,软软倒地。

慈宁宫内的宦官和宫女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宣太医入宫,另有宦官捧着金册。脚步匆匆直奔文华殿。

文华殿内。杨廷和为首的内阁大学士,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宗人府宗令,以及礼部尚书毛澄等人核准印玺无误。纷纷在金册后面签署各自的官衔和名字。金册发付通政司。并派遣八百里快马奔赴湖广安陆州,请兴王朱厚熜即日启程赴京,即皇帝位。

迎立新君一事。终于尘埃落定,正式确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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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政司的快马还没离开京师,丁顺已跌跌撞撞一头闯进了北镇抚司秦堪办公的屋子。

“公爷,大事不妙,廷议下来了,众臣决议迎立安陆州兴王朱厚熜为新君,通政司八百里快马已上路,请兴王即日启程赴京,即皇帝位!”丁顺眼眶通红,神情惶急大吼。

秦堪正在批阅公文,闻言右手猛地一颤,一滴浓黑的墨汁滴落在公文上,迅速浸染,扩大。

“公爷,接下来如何行止,请公爷速速定夺!”丁顺跺脚急道。

秦堪紧紧抿着唇,目光如剑锋般盯着面前的公文,仍不发一语,微微发颤的身躯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公爷!”丁顺急得朝他跪下:“快想想法子吧!”

屋内沉寂片刻,秦堪仍旧保持着写字的姿势,动作凝固了许久,又云淡风轻地继续批阅公文,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现在每个字仍写得很稳,仿佛老僧入定,波澜不惊。

“陛下昏迷不醒,各地藩王人心思动,为安天下士子臣民之心,断绝藩王们不该有的野心,迎立新君正是应有之义,既然朝中各位大人已做了决定,我等只需恭候新君进京,日后萧规曹随,一切如旧便是,丁顺,你急什么?”秦堪一边写着字,嘴里淡淡地道。

“公爷,老丁是个粗鄙武夫都觉着这事没那么单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秦堪迅速截断了他接下来的大逆不道之言:“天子仍是天子,臣依然是臣,没什么区别,丁顺,你那张臭嘴最好找个把门儿的,不然我会亲自吩咐下面的人帮你把嘴缝上。”

“是是是……”丁顺终于冷静了一点,抬头小心地看了看秦堪的脸色,试探问道:“公爷……真不打算做点什么?”

秦堪慢悠悠地批完一份公文,优雅地将狼毫湖笔搁在玉笔架上,活动了一下略显麻木的手腕后,才缓缓地道:“拿我的名帖,请杨廷和,杨一清,严嵩,牟斌这几位大人夜间入府一叙。”

“是!”

…………

…………

东城内街的豪宅内院。

唐子禾披着一件秦堪常穿的儒衫,里面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肚兜儿,充满成熟风韵的美妙胴体在长衫摆动间若隐若现,连贴身丫鬟香薷都瞧得口干舌燥,脸蛋通红地将头扭向一边,不敢再多看。

唐子禾浑然不顾此刻的自己多么性感撩人,却紧锁黛眉站起身,沉声道:“朝中大臣已决意迎立新君了?消息确实么?”

香薷点点头,道:“婢子刚才经过外大街,街上站满了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听说连团营也调了三营兵马入城戒备了,厂卫的人马更是处处密布,但见着行迹可疑之人便二话不说锁拿下狱,通政司恭请兴王入京登基的快马已出了城,三五日内安陆州大抵可得到消息了……”

唐子禾怔忪半晌,忧心忡忡叹道:“藩王们太急了,大臣也太快了,就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吗?”

香薷稚嫩的俏脸上也泛起了几许轻愁,跟在唐子禾身边耳闻目染,她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政治小白。

“夫人,新君若进京登基,咱家老爷的前程……婢子常听京师市井里有人说,咱家老爷权柄太大,日后换了个人当皇帝,他……能容得下老爷么?”

唐子禾愈发焦躁,披着长衫在屋子里踱步两圈后,贝齿狠狠一咬:“香薷,你现在马上出城去国公府见大夫人,请她找个由头离家几日,亲自往北出关而去,代老爷迎辽东总督叶近泉,……叙一叙师门叔侄之情,还有,让塔娜那个蛮女子也跟着出关,去塞北找朵颜部首领花当,关内有人要害他的女儿,还有无尽的好处可得,我倒要看看花当怎生选择。”

香薷点头,随即有些犹豫,吃吃地道:“夫人……您如此安排,老爷还蒙在鼓里呢……”

唐子禾凤目含煞,此时此刻,她终于恢复了当年叱咤北地三省风云女元帅的赫赫威风。

“老爷舍不下故友,硬不起心肠,秦家的主,我来替他做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八章 豹房惊变

唐子禾不是平凡的女人,有时候她的表现甚至比男人更暴烈,更决然。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曾经手握十万兵马的经历,造成了如今杀伐果决的性格,特别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更容不得她像个女人般优柔寡断。

所以到了该决断的时候,她比秦堪更坚定,更迅速。

她这一生做人做事干脆利落,唯一只对秦堪的感情拖泥带水。

唐子禾是巾帼英豪,但香薷不是,她只是个小女人,这个小女人自从被买来当了丫鬟后,生平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给秦老爷当通房丫头,家主与主母行房时当一个光荣替补队员,承受老爷的恩泽雨露,将来运气好或许生个一男半女,自己的后半生便可脱掉奴籍,光宗耀祖。

小女人只有小小的理想,但唐子禾的话却如同一道霹雳降下,香薷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话里的意思虽是“自保”,可哪怕香薷是个毫无政治经验的普通女子,也听出这番话里反意昭然若揭。

俏脸煞白的香薷一阵短暂失神之后,看着唐子禾那张平静的脸,香薷抿了抿唇,渐渐镇定下来。

既已被买入府中,从此老爷和夫人就是天,就是主心骨,他们要做什么便陪着吧。

主仆二人静静坐在内院的厢房内各怀心思,久久的沉默却被外面的敲门声打破。

门外一名丫鬟清脆的声音传来。

“夫人,宫中内库总管高凤高公公来了。”

…………

…………

高凤。曾经的八虎之一,刘瑾伏诛后,朱厚照撤换了当时的内库总管马永成,新的内库总管由八虎之一的高凤担任,这个总管一当便是十年。

威赫一时炙手可热的内库总管,今日竟登了宁国公养在外宅一位妾室的门,实在是诡异之极。

高凤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神情憔悴了许多,静静坐在前堂内有些失魂落魄。

唐子禾穿戴整齐,盈盈款款从屏风处转出来。高凤浑身一颤。急忙站起身,神情略带几分惶恐地朝她躬身为礼。

“杂家见过四夫人。”

“四夫人”,是京中权贵大臣们对唐子禾的称呼,盖因唐子禾如今的身份不止是唐寅的胞妹。更是宁国公秦堪的第四个女人。京师皆以“四夫人”相称。

唐子禾显然并不反感这个称呼。于是“四夫人”的名号从此传开了。

走进前堂,唐子禾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神情不见对内库总管有丝毫敬畏。反倒有些对待下属的意味。

丫鬟小心翼翼奉上香茗,唐子禾端起茶盏儿轻啜了一口,这才目注高凤笑道:“宫中见客不便,只好叫人将高公公请来,失礼之处还望公公莫怪罪。”

高凤连道不敢,神情却颇带几分惶恐,显然在他眼里,唐子禾的身份不止是秦堪的妾室那么简单。

唐子禾接着道:“请公公亲自屈尊过来,自有大事商议,事态紧急,我便不与公公客套寒暄了。”

“四夫人快人快语,正合杂家之意。”

唐子禾的笑容渐渐敛起,凤目渐渐眯成两条缝,寒光毕露地盯着高凤。

“皇帝昏迷至今,已有八日了吧?”

高凤额头汗珠滚滚而下:“是。”

“我曾与张永说过,十日是皇帝的最后期限,十日一过,必无幸理,当初张永请我入豹房瞧病,我给皇帝喂下的药也只有十日之效,所以,在十日期限之前,他应该消失于豹房,高公公觉得呢?”

高凤浑身剧震,白净的老脸愈发惨白,汗水不知不觉湿透了衣裳。

高凤的表情一丝不漏落在唐子禾眼里,唐子禾垂下眼睑,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高公公,朝臣廷议已有结果,新君即位已无可更易,抛开你落在我手里的把柄一事不提,新君上位之后,你们这些被皇帝极度信宠的八虎还能继续隆受圣眷么?此时已是钢刀悬颈,若再不为自己的性命搏一搏,难道你果真甘心等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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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的轻风吹拂在杜嫣脸上,在这石头仿佛都能晒化的天气里,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像是从火山底部喷薄而出的岩浆,热得令人窒息。

杜嫣满头大汗骑在马上,自京师安定门而出,单人单骑朝北方疾驰而去。

直到此刻,杜嫣也不清楚自己此行是对是错,她甚至有点恨自己的不争气,莫名其妙竟听信了那个唐子禾的话,一个妾室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害得她这个堂堂国公府正室大妇一品诰命夫人离家出走,奔向一个渺茫黯淡的前途。

一路疾驰,一路挣扎,好几次杜嫣甚至想拨转马头回京,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很清楚唐子禾的意思,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感到惶恐,她从唐子禾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大逆不道的味道,此刻她骑马出关代相公迎辽东总督叶近泉,本身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杜家世代官宦,此时她却在做着一件站在朝廷对立面的事,将来若被相公知晓,他……会不会休了自己?她那一生清廉对朝廷忠心不二的爹会不会活活打死自己?

想到这里,杜嫣只觉得心肝儿都在颤动,可手中的鞭子仍旧毫不留情地狠狠鞭打着马儿,马儿吃痛嘶鸣,不由加快了速度。

“你若不迎叶近泉,相公和秦家上下的性命绝无幸理!”

这是唐子禾托贴身侍女给她传的原话,因为这句话。杜嫣终于有了无比的勇气。

为了救相公,她敢与天下为敌,生死不悔。

这个念头也是一直支撑她单骑出京的唯一信念,是非对错她已顾不得了,她只要相公活着,完完整整地活着,不仅仅是相公,还有她为秦家生下的两个儿子,他们更要活着。

杜嫣在颠簸的马背上起伏,长途奔驰极少停歇。马儿的嘴角已冒出白沫儿。已是筋疲力尽了。

杜嫣眯起了眼睛,看着远处一座雄伟高耸的城墙,心中一喜。

居庸关,大明京师的北部屏障。出了关。叶近泉的辽东边军便不远了。

凭着从相公书房里偷出来的象牙令牌。杜嫣无惊无险地过了居庸关,在关内换了一匹骏马继续赶路。

一天后,辽阔的草原边缘。一支浩浩荡荡见首不见尾的军队出现在杜嫣的视线中,军队正在行路,漫天飘舞的黑底旌旗上,绣着几个威风凛凛的大字。

“辽东都指挥使司,领建威将军总督辽东军务,叶”

杜嫣骑在马背上,远远看着那面威风赫赫的旌旗,疲倦的杏眼眨了几下,珍珠般的眼泪刷刷而落。

大军离她尚距五里,远远疾驰而来数骑快马,显然是大军先锋斥候,见一名女子怔怔骑在马上不动,数名斥候分四面迅速朝她围拢而来,戒备之势十足。

“辽东都司边军开拔,闲人速速退避!”斥候大喝。

杜嫣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鬓,淡淡笑道:“烦请通报贵军叶近泉总督,师门晚辈在此等候,请叶总督拨冗一见。”

斥候们微微吃惊,面面相觑,正在犹豫时,杜嫣从怀里掏出一面制作精巧的象牙令牌隔空扔给一名斥候,道:“拿去给叶总督一看,他必会见我,快去。”

斥候接过令牌,留下数人监视杜嫣,其中一人拨转马头匆匆往中军奔去。

不到半柱香,浩浩荡荡的大军忽然传来一声洪亮威武的叱喝。

“停——”

数万人如一人,脚步整齐地发出“锵”的一声,大军顿时止住了步伐,如一棵棵劲松般原地站立不动。

看着这支令行禁止剽悍雄壮的大军,饶是不懂兵事的杜嫣也不由从心底里发出一声赞叹。

果真是百战威武之师!

一匹白色的骏马迎着刺眼的阳光,如一道闪电,风驰电掣般飞驰到杜嫣面前,马上之人浑身披挂着黑色战甲,戴着黑色的头盔,腰间斜挂着一柄三尺重剑,饱经风霜的眼中透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沧桑,此刻却有些激动地注视着面前不远处的杜嫣。

“杜……嫣?”叶近泉试探着唤道。

杜嫣也激动,却努力忍着,俏脸冷凝而淡漠,仍骑在马上直视着叶近泉的眼睛。

“叶近泉,叶总督,你师出内家一门,如今你官居一品武官,独领边镇一军,麾下十万控弦之士,我只问你一句,可还认宁国公昔日情分,可还认你师门姐妹和师侄?”

叶近泉微惊,骑在马上的身躯不自觉地挺了起来,神情一片肃然。

“我出身宁国公府,曾是秦公爷府中家仆,秦公爷乃我旧主,我艺成内家一门张恩师,令堂亦是我师姐,大丈夫擢取富贵荣华若不认往昔情分,与禽兽何异?”

杜嫣定定注视着叶近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欲看透他的内心。

叶近泉毫无虚色,坦荡直视。

许久之后,杜嫣眼泪成串落下,硬装出来的淡漠表情迅速化作无尽的疲倦和惶然,骑在马上的身躯竟有些摇摇欲坠。

叶近泉大惊,急忙翻身下马,在杜嫣即将摔下马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杜嫣,你怎么了?”

杜嫣看着叶近泉,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心中的委屈,疲倦和恐惧在这一刻全然释放,嘴角一瘪,哇地大哭出声。

“叶师叔,相公有难,求你速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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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昏迷第九日,督请新君即位的诏书离京第三日。正当朝臣们各怀心思等待新君入京,并且一应礼仪用度准备妥当之时,豹房爆发了一件大事。

“爆发”二字,足可见此事之惊骇。

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中元节前夜,躺在豹房主殿床榻上生死不知的朱厚照竟然失踪了!!

戒备森严如铁桶般的豹房禁宫内,主殿周围密密麻麻散布着无数待令的宦官宫女和太医,按说如此森严的戒备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豹房主殿,然而。朱厚照却还是神奇地失去了踪迹。连根头发丝儿都找不着了。

中元前夜,这个被佛教称为“盂兰盆节”,世人祭奠先祖,也是百鬼夜行的日子。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当今皇帝竟然无故失踪了!这无疑是一件非常离奇且惊悚的大事。

随同朱厚照一起失踪的。还有八虎之一。内库总管高凤。

天还未亮,便有小宦官跌跌撞撞如丧考妣般冲进了钟鼓楼,平日里除了朝会和皇帝驾崩外。轻易不得敲响的大钟在深夜发出急促不规则的撞击声,声震京师。

无数住在宫外内街的大臣们从睡梦中惊醒,听到钟声大惊失色,以为朱厚照驾崩,匆忙穿戴好朝服哭嚎着往宫里赶去,结果听到的却是皇上无故失踪的消息。

朝野震惊!京师哗然!

…………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如今内阁和司礼监以及朝堂各方大佬的内心写照。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的时候,好好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旧君是死是活全然不知,新君即位名不正言不顺,满朝迎立新君的大臣们究竟是忠臣还是逆臣,恐怕连史官都无法下定论。

皇宫文华殿内,争吵声,叫骂声,甚至肉搏声,声声入耳,殿内侍侯的小宦官们芳容失色,捂着脑袋连滚带爬跑出殿外,扒着门框惊恐地看着殿内大臣和太监们打成一团,不时从斗殴人群里传来几声惨叫,也不知是外廷占了上风还是内廷更高一筹。

大明文官喜欢聚众斗殴的不良习气再次在文华殿上演,这次打群架声势可谓浩大,不仅内阁,都察院和六部官员参战,连司礼监的太监也共襄盛举,委实是不可多见的壮观场面。

你来我往连抓带挠,伴随着阵阵粗鄙不堪的骂娘声,小半个时辰后,大战终于落幕。

十余名伤势过于严重的官员和太监被惊恐万状的禁宫武士抬出殿外直奔太医院,他们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剩下还有几十位大臣和太监则喘着粗气瘫坐在地板上,浑身带伤却不甘示弱地互相瞪视着。

伤情最严重者莫过于张永,张永虽生得高大魁梧,颇具武力,但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今日外廷大臣们的打击目标几乎全冲着他去的,一团乱战中也不知挨了多少黑手黑脚,身上的暗黄蟒袍早已被撕得片片褴褛,瞧不出颜色了。

中场休息时间,一脸委屈的张永眼眶含泪,气愤地瞪着周围的大臣们。

“你们这些文官,嘴里孔曰孟云,满口仁义道德,下手可真够黑的,一个个专朝杂家下三路招呼,杂家与你们有何深仇大恨,出手尽是要人命的招数,缺不缺德啊你们!”

杨廷和满脸带伤,腮边不知被谁的手指甲挠了四道长长的血痕,一张口疼得直哆嗦。

“呸!狗阉奴,老夫忍你很多年了!你是司礼监掌印,内廷第一人,陛下好好一个大活人躺在豹房却莫名其妙不见踪影,这事不怪你怪谁?”

张永大怒:“杨廷和,你年纪大了眼瞎吗?昨夜陛下失踪之时,杂家在皇宫司礼监里批阅奏疏,离豹房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陛下不见踪影与杂家何干?”

杨廷和冷笑:“与你无关?张永,你摸着良心再说一句试试?老夫已问过值守豹房的大汉将军,昨夜子时三刻,内库总管高凤出现在主殿外,手中拿着你司礼监盖印的条子,还有御马监掌印苗逵的调兵虎符,将主殿内外所有值守的武士,宦官和宫女全数遣走,言称由腾骧四卫接管豹房防务,主殿方圆不准一人驻足停留,宦官和大汉将军远离豹房主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腾骧四卫开拔进宫,这才发觉出了事,壮着胆子回到主殿,陛下已不见踪影,张永,你敢说你与此事无关?劫持当今皇上是何等大罪,用不着老夫提醒你吧?还不速速交代陛下的下落!”

张永闻言扑通跪倒在殿内,带着哭腔嘶声吼道:“我张永对天发毒誓,若陛下失踪之事与我有关,愿生生世世入畜道,永世不得超生!高凤手里的司礼监条子绝非我所出,姓高的老王八,你可害苦我了啊!”

一旁的礼部尚书毛澄也是浑身带伤,左边脸颊高高肿起,挤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闻言一边冷笑一边疼得直吸凉气。

“发毒誓有用的话,我等何必打这一架?陛下性命垂危,新君登基在即,我等外臣事君唯忠无愧于心,你们内宦可说不定了,眼看你司礼监的位置坐不稳,所以你将陛下藏了起来,以为来日挟持君臣之筹码,老夫说错否?”

张永勃然大怒,指着毛澄骂道:“老匹夫安敢污蔑杂家!杂家今日也不辩解了,先揍了你再说,老匹夫看打!”

说完张永跳了起来,挥舞着爪子朝毛澄脸上挠去。

文华殿内,第二局肉搏鸣锣开打。(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九章 辽东密使

这一战可谓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大明朝堂的斗殴事件一直未曾停过,大臣们个个都是炮仗脾气,一言不合便血溅五步,自从当年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文官活活打死,而代宗皇帝因法不责众并未加罪后,文官们似乎试探到了皇帝的底线,显然,当庭打死佞臣远远没有触及到皇帝的底线,既然打人无罪,有事没事不练几下拳脚博一个清名更待何时?

不过打架这种事也要看对象,官职越高的大臣越要脸面,不管不顾大打出手固然快意恩仇,但打得头破血流衣衫褴褛未免太过失仪,所以这些年来朝堂已很少发生大规模的斗殴事件了,无他,大家不太想干这种太丢脸的事而已。

像今日这般,内阁,司礼监,都察院各方大佬和六部尚书打成一团,如此壮观的场面至少有几十年没见过了。

打架当然也要看双方的士气,参战人数以及开打前双方骂架时言辞的犀利程度。

今日文华殿内,司礼监只有张永和戴义,余者皆为外廷大臣,所以张永纵然神勇无敌,也敌不过外廷大臣人多势众,愤怒到极致于是恶向胆边伸的杨廷和带头,一帮糟老头合起伙来三两下便将张永和戴义揍趴下了,有那不解气的某部尚书还落井下石,意犹未尽地朝奄奄一息的张永屁股上狠踹了几脚。

满足了斯文外表下的暴戾欲望后,人群散开。张永趴在地上,嘴里吐着血沫儿,位高权重的大明内相此刻却像一个被绿帽男抓住的奸夫,一群文官这回真是把他往死里揍了。

张永当了多年司礼监掌印,此刻倒也硬气,一声都没呻吟,像只虾米般蜷缩在地上,狠狠呸出几口血水后,反倒桀桀大笑起来。

“你们将杂家活活揍死有何用?陛下失踪究竟是不是与杂家有关,你们自己摸着良心问问。都是朝堂砥柱。都是大明重器,你们眼瞎难道心也盲吗?杨廷和,杂家先问你,你只消拍着胸口说一句陛下失踪是我张永所为。杂家这百多斤就交代给你。至死无怨!杨廷和。你敢拍着胸脯说吗?”

杨廷和脸色顿时铁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永没说错,虽然各种证据指向司礼监。但一个最明显的事实却摆在他们面前,若陛下失踪真是张永安排,他怎么可能仍留在原地等大家来揍他?再说陛下失踪这事干得处处漏洞,将陛下藏匿起来的人显然根本没想过掩藏痕迹,用民间的话说,这是一杆子买卖,干完就走,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朝堂之上了。

殿内诸位将张永暴揍过的文官们面面相觑,满殿只听得大伙儿粗重的喘息声,却无一人开口。

大家都不蠢,或许动手揍张永之前就有人想通了关节,只是外廷内廷这许多年来积压了太多矛盾,文官们太多不爽需要发泄,今日正好有了这个借口,于是不管不顾先将张永暴揍一顿再说,张永挨这顿打的原因更多的是为以往积压的矛盾买单。

张永见殿内众人皆不出声,咳出几口血痰后嘿嘿冷笑:“陛下失踪,也是我张永的一大劫数,大伙儿为何打我,彼此心知肚明,待杂家过了这道要命的关口,自会与各位清算恩怨,现在大家约莫也明白了,此事并无幕后指使,分明是内库总管高凤一人所为,他也是司礼监随堂太监,若欲盗用杂家的印信并不难,况且高凤主掌内库,御马监诸营司将士的军饷皆由内库发放,掌印太监苗逵素来对他多有巴结,高凤盗用苗逵的调兵虎符也不难,你们这些狗官若没瞎眼的话,当知杂家这番话是真是假。”

杨廷和扭头朝殿内众臣扫了一眼,发现大家皆有赧赧之色。

事情并不复杂,稍微带点脑子想想也就理顺了,只不过,虽然打错了人,但……打得好爽啊。

杨廷和也很爽,刚才动手时他也参战了,混乱中足足揍了张永八下,顺便还使出了一招很下流的猴子踹桃,可惜张公公无桃可踹……

努力端起一张严肃而正义的老脸,刚才揍错人的事似乎完全被遗忘,杨廷和不再看地上瘫软如死狗的张永,肃然道:“张公公所言有理……”

“既然有理,杂家挨打的事怎么算?”张永虚弱地插嘴。

杨廷和无视他,继续道:“藏匿陛下的元凶看来多半是高凤了,高凤竟敢挟持并藏匿君上,实是罪大恶极!豹房万千值守武士的眼皮子底下,陛下竟失了踪迹,实为我大明朝堂之耻辱!大明立国百多年素未听闻,未能保护好陛下,我等愧对列祖列宗……”

“杂家挨打的事怎么算?”

“此时距陛下失踪不过三个时辰,高凤应该没有离开京师,老夫建议速召宁国公秦堪,东厂戴义,以及团营总兵官保国公朱晖,和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等进文华殿,在京一应武职官员及将士们全部发动,大索全城,务必找出陛下和高凤的下落!”

“杨大人,东厂戴义正躺在您脚下呢,被揍昏过去了……”有文官弱弱地提醒。

“救醒他,让他下令东厂出动。”

“善!”

一片赞誉声中,张永虚弱的声音不合时宜,很快泯灭于众人。

“杂家挨打的事怎么算?”

杨廷和拍了拍手,道:“既然与各位大人议定,这便分头行事吧,大家都散了。”

“杂家挨打的事……”

“散了,大家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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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

“陛下失踪了?”秦堪长身而起,手中的毛病跌落文书上,砸开了一大团乌黑的墨渍。

丁顺瞧着脸色苍白的秦堪,小心地道:“内阁,司礼监和六部尚书刚刚在文华殿打了一架,将张公公揍得不成人形,后来才弄明白此事与张永无关,多半是内库总管高凤所为,高凤盗用司礼监印信,偷了御马监苗逵的调兵虎符,将值守豹房的禁宫军士调开,趁机将昏迷中的陛下带离豹房,只不知藏匿何处……”

秦堪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格格响,眼中的怒火喷薄而出。

“好个高凤,不显山不露水的,竟敢干出这等诛九族的大事!我平日倒小瞧他了。”

“公爷,京中形势越来越复杂了,兴王估摸着正在赶赴京师的路上,新君即将登基,陛下却不知生死,高凤莫名其妙搞出这么一件事来,内阁和司礼监急得焦头烂额,咱们锦衣卫……”

秦堪闭上眼深呼吸,努力平复心中的震惊和悲愤,许久之后睁开眼,眼中恢复了清明。

“高凤背后必有指使,传令在京所有锦衣卫全部出动,大索全城,务必找到陛下。”

“是。”

二人刚说完话,常凤从门外走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公爷,有客来访。”

“何人?”

“辽东边军叶总督密使。”

秦堪眼角莫名抽搐了一下,淡淡道:“叫他进来。”

一名穿着团花绸衫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走进屋内,丁顺和常凤很有眼力地走出去将门关上,二人站在门外按刀默默守着。

中年男子长相很普通,混在人群里哪怕看他多少眼都记不住他的长相,属于惊鸿一瞥之后泯然于人海的那一类人。

见到秦堪后,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激动,秦堪正在疑惑间,却见他忽然双膝跪地,朝秦堪恭敬磕头,低声道:“末将辽东边军辽阳卫前哨军参将宋杰,拜见秦公爷。”

秦堪初时被宋杰的大礼吓了一跳,听到他自报姓名后,秦堪拧眉思索一阵,接着释然笑道:“原来竟是故人相见,宋杰,十年不见,一切安好?”

宋杰闻言愈发激动,抬头望向秦堪时,眼中竟泛了红:“公爷还记得小的?”

秦堪笑道:“当然记得,十二年前,我奉旨巡视辽东,诛除李杲后回京途中,我等被鞑靼五千骑兵围困于辽河东畔,你我皆是那场血战之后幸存之人,后来你还随我赴天津剿除白莲教,历经苦战,几番死里逃生,我们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人,我怎会不记得你?”

宋杰惊喜地又朝秦堪磕了个头,道:“能被公爷记得贱名,是末将一生的福分,这辈子值了!”

秦堪叹道:“无论辽河还是天津,多亏了你们拼死相护,才保得我周全,此恩我秦堪毕生不敢忘,十年前我送你们去辽东边镇,没想到十年过去,如今你已是参将了,这些年你们一定受了许多苦……”

宋杰眼眶发红,强笑道:“末将不苦,与鞑子接战不下百次,身上多了几个窟窿,几道刀口而已,只是每次与弟兄们喝酒时,总会少几个人……”

秦堪黯然叹息,宋杰说得轻描淡写,但他能感觉到藏在那张笑脸背后的辛酸和艰难,以及那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折磨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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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白天更吧,熬夜熬不住,一阵阵打瞌睡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章 鼎重几何

当初的少年兵,十年来分批次向辽东送了四五批,他们学会了认字,学会了兵法,学会了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生存下去。

十年来,秦堪自问给予他们的太少,今日见到宋杰,见到他眼中毫无作伪的感恩目光,秦堪心中感慨顿生。

那么少的给予,却换来他们的豁命以报,人性终归是善良的,一点点的小恩惠便能被人铭记一生,只可惜,善良的人性永远只可能出现在这个社会的底层,人的地位越高,人心越脏,无论给别人多大的恩惠,换来的永远是猜忌和阴谋。

看着宋杰那张不复稚嫩的脸,和眼角处一道长长的已痊愈的伤疤,可以想象他在辽东时与死神是怎样擦肩而过。

秦堪的笑容带着无尽的感慨:“宋杰,记得当年你跟在我马前护侍,那时你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十年过去,你老了很多,看起来已三十多岁了,这些年,你们都受苦了……”

宋杰哽咽道:“公爷当年从流民营里挑出来,给我们吃食,给我们衣裳,没有公爷当年的恩惠,末将和弟兄或许早已化作一捧黄土,为公爷征战沙场是我们的本分,末将怎敢言苦。”

“不是为我征战沙场,是为国征战。”秦堪不得不纠正道。

宋杰咧嘴一笑:“末将这些年读书不少,只不过对‘忠心’这个词儿有点迷糊,都在口口声声说着忠心报国。可当年咱们没饭吃没衣穿的时候,国以何待我?末将和弟兄们都是一个心思,谁给我们饭吃,谁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至于报国什么的,拿来当口号吆喝两声就够了。”

秦堪笑了,这些少年兵虽然已长大,历经了无数风雨,可骨子里仍存着那种少年人执拗倔强的脾气,跟驴子似的。认准了理儿死不回头。

与宋杰寒暄了几句军营生活以及关外局势后。秦堪神情一整,说到了正题。

“叶近泉派你来京师,有何重要的事要说?”

宋杰下意识扭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见丁顺和李二按刀站在门外。终于放了心。压低了声音道:“叶总督奉内阁所诏。率辽东边军五万已入居庸关,并驻兵居庸关内……”

秦堪疑惑道:“内阁给他的命令是率兵入京接管京畿防卫,他将边军驻扎在居庸关是什么意思?”

宋杰张了张嘴。原本打算将杜嫣单骑出关面见叶近泉的事说出来,然而一想到临行前杜嫣的叮嘱,终于没说出口,只道:“叶总督说,陛下溺水昏迷,京师风云诡谲,朝堂时局莫测,五万边军入京非同小可,故而……”

秦堪皱起了眉打断他:“别跟我说这些虚话,直接说重点。”

宋杰滞了一下,道:“公爷恕罪,叶总督说……春秋时,楚庄王陈兵于洛水,周天子遣使者慰军,楚庄王问曰:‘大禹治水后,筑九鼎而传夏商周三代,未知其鼎重几何’,如今叶总督陈兵于居庸关,遣末将赴京师见公爷,叶总督想问问公爷,大明之鼎重,公爷可有意问焉?”

秦堪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望定宋杰。

宋杰垂睑恭立,不悲不喜,神情甚至透着一股子无害的憨厚气质。

秦堪沉默良久,缓缓道:“这句话,真是叶近泉说的?”

宋杰恭敬地道:“末将是叶总督的密使,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叶总督的原话。”

“所以,叶近泉入关后驻营扎寨不再前行,就是为了先问我的态度?”

“是。”

秦堪冷笑:“我和叶近泉很熟吗?只不过把他捧到了辽东总督的位置上,他凭什么帮我问鼎之轻重?”

宋杰毫无惧色地直视着他,一字一字道:“叶总督出身于国公府,他身上永远盖着国公府的印记,公爷难道忘了叶总督当初投奔您的初衷?叶总督本是宁夏边军副千户,只因见不得上官的小舅子屠杀无辜平民,故愤而杀之,从此隐姓埋名流落民间,他早已恨透了这个世道,这十多年来,叶总督打理辽东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这些都是为了公爷……”

秦堪笑容更冷:“为了我?练兵是为了我,杀敌是为了我,他想造反难道也是为了我吗?”

宋杰重重地道:“公爷当初命叶总督当辽东副总兵时曾说过一句话,你忘了吗?”

“什么话?”

“你说,‘好好将辽东经营起来,辽东不仅是大明的,未来几年后,它也是我秦堪的!’”

秦堪身躯剧震。

宋杰继续道:“陛下溺水,时局诡谲,眼看新君即将上位,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即位后公爷这些年的圣眷还会继续吗?或许公爷并不在乎个人荣辱,可是公爷您这些年倾尽全力舒展的抱负,耗尽无数财力物力人力而逐渐改变的世道,新君即位后,因人而废政,您多年来改变的这些东西,它还会存在么?它会不会变成空中楼阁,转瞬即倾?若是,您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

秦堪盯着宋杰,忽然感觉很陌生。

“这番话,也是叶近泉的意思?”

宋杰腼腆地挠了挠头,笑道:“是,末将可说不出来这么多的大道理,全是临行前叶总督跟末将说的。”

秦堪忽然换了个话题,道:“这十年来我往辽东送了很多批少年兵,你们如今在辽东边军中位居何职?”

宋杰挺起了胸,一副自豪的表情道:“咱们可没给公爷丢脸,送去辽东的弟兄们已有一半战死沙场,没有一个孬种,活着的除了伤残退居辽阳外,剩下的皆因战功而升迁,比如末将,已位居前哨军参将,有几个杀起鞑子不要命的家伙已升任都指挥使,独领一军驰骋辽东,最次的也当上了千户,辽东数百位边军将领里,大半由咱们的弟兄担任,叶总督治辽东边军,最倚重的也是咱们这批老弟兄。”

秦堪点头,喃喃道:“难怪叶近泉竟有如此底气,原来辽东边军几成叶近泉的私兵了……”

宋杰耳尖,急忙纠正道:“是公爷的私兵,叶总督说过,他也曾是国公府的家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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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2点前,也算是白天。。。反正我的昼夜是颠倒的。。。(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一章 兴王抵京

秦堪对叶近泉一直是信任的,原因说来有些可笑,并非因为他所谓的师叔身份,更非他曾是自己府上家仆的过往,而是因为叶近泉话少,永远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

秦堪总认为话少的人比较值得信任,因为他把说废话的精力用来思考,所以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三思之后的慎重决定,话少的人一旦做了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宋杰的一番话令秦堪陷入了深思。

如今正是危急关头,以他多疑的性格来说,除了自己身边的妻小和曾经的老班底以外,实在不应该轻信任何人,他与叶近泉已十年未见了,谁都不知道叶近泉变成了什么样子。但从内心的感觉来说,秦堪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可这种信任是有保留的,一切必须等见到叶近泉以后才能决定。

这种想法无疑很对不起故人,但这是最安全的思量,秦堪不能将自己和家小的性命全部托付在一个十年未见的故人身上。

宋杰说完了该说的话,一直垂首躬身,静静等待秦堪发话。

屋内沉寂许久,秦堪手指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案,缓缓道:“内阁给叶近泉的命令是进京戍卫京畿,叶近泉关内扎营按兵不动已是抗命,宋杰,你回去告诉叶近泉,一个月内,我要看到辽东兵马拔营赴京,让叶近泉亲自来见我。”

宋杰猛然抬头,眼中透出几分疑惑,接着疑惑渐渐变成了喜意。秦堪这番话似乎里面蕴含了许多深意,这种深意甚至连宋杰也不敢打包票说完全领会,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将秦公爷的每一个字牢牢记在心里,回去原话转告给叶总督。

“公爷的意思是……”

秦堪笑了:“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故人十年不见,我很想念他,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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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厂卫发动起来了。

秦堪,戴义和谷大用,三人分别统领锦衣卫。东厂和西厂。朱厚照失踪是震惊朝堂民间的大事,内阁廷议过后,厂卫便发下令谕,北直隶所有厂卫所属缇骑四出。京师更是闭门大索。所有官员府邸和民居严密搜查。如狼似虎的厂卫在内阁,都察院和六部官员的默许下被放出樊笼,向世人亮出了狰狞的獠牙。一时间京师乃至北直隶被厂卫折腾得鸡飞狗跳,民间怨气沸腾却敢怒而不敢言。

京师四门被整整关闭了五日,这五日内连条狗都不准进出,团营将士也紧急入城与五城兵马司调防,五日里,京师民居闹市只听得官兵喝骂,妇孺哭泣,奇怪的是,这回竟连一向嘴贱的言官们也对百姓们的怨气视而不见。

言官嘴贱,但不蠢。皇帝丢了是天大的事,敢说一句扰民之类的话,等待他的将是被毫不留情地拿入诏狱,以及厂卫无数惨绝人寰刑具的严审,这个节骨眼,任何道理都没法讲,皇帝的下落才是朝堂文武官员的第一要务。

然而京师毕竟是大明最大最繁华的都城,关闭五日已是朝堂官员们能允许的极限,再关闭下去必有变乱,于是五日后,内阁再次召开廷议,在众臣铁青的脸色和黯然的叹息声中,城门不得不再次开启,恢复官员百姓进出,只不过厂卫番子校尉们仍紧守四门,所有进出城门的人不论贵贱,必须严格检查,连出城的粪车也被打开仔细查验,弄得城门处臭气熏天,守城的厂卫和兵丁却也无可奈何。

相比京师臣民的惶然不安,秦堪仔细思虑过后,心中反倒有些踏实了。

君在内反不如在外,朱厚照被高凤偷运出宫,生死尚可期待,但若一直待在豹房内,等到新君朱厚熜登基后,秦堪敢肯定,朱厚照能活着的日子绝对不多,哪怕他在豹房醒过来,新登大宝的朱厚熜也会有办法弄死他。

如此一想,秦堪顿觉豁然开朗许多,现在唯一的担忧便是朱厚照十日之期已过,他的生死却是最大的悬念,除了每日督促厂卫仔细搜索亦别无办法。

搜索多日,不得结果,京师朝臣愈发惶恐不安了。

就在这种不安的气氛中,兴王朱厚熜的车驾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达京师。

…………

…………

已是九月中旬,京师渐渐有了一些凉意,略带几分萧瑟的秋风里,兴王朱厚熜的车驾在两千多名王府侍卫的护侍下,来到京师朝阳门前。

朝阳门早早便打开了城门,门前三里地全部净水泼街,京师官员百姓从寅时便分两列等候官道两侧,黑压压的上万人立于路边却鸦雀无声。

宁国公秦堪也穿着蟒袍立于路边,作为勋贵一员,他所立的位置很靠前,仅次于第三代英国公张仑和保国公朱晖之后。

离城门尚距一里之远,朱厚熜身着大红色衮冕,中间绣补一条金色的团龙,几与皇帝龙袍没有区别,但细心观察的话,藩王衮冕正中的金龙只有四爪,而皇帝龙袍却有五爪。

少了一爪,便是皇帝和亲王的区别,可谓云壤。

朱厚熜在随行太监的扶侍下缓缓走下车辇,道路正中等候的大臣以张仑和杨廷和为首,纷纷躬身长揖为礼。

“臣等,参见兴王殿下。”

朱厚熜即位已是铁定的事了,但他没正式登基以前仍只是藩王,众臣行礼亦无需跪拜,这是朝廷的礼仪。

既然还只是藩王,诸臣躬身行礼之后没等吩咐便很自觉地直起了身。

朱厚熜如今才十二岁,可奇怪的是,不知他的父亲兴献王请了哪一位绝世大儒教导这个儿子,十二岁的年纪竟表现得比朝堂的老狐狸更老辣。

看着面前那道巍峨高耸的京师城墙,朱厚熜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激动之色,随即很快消逝不见,转而换上一副天真无邪且焦急担忧的模样。

“陛下何在?可还安好?”

这是朱厚熜下车后说的第一句话。

满朝文武心中怎样的感觉秦堪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然后一颗心像江中的石块,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如此年纪,问出一句如此恰到好处的话,该夸他少年老成,社稷有望,还是该提防此子心计城府深不可测?

杨廷和似乎也对这句话颇为吃惊,本是一句平常的话,但出自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嘴里却从里到外透着诡异,只因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恰当了,恰当得连杨廷和这样的四朝老臣都有些无所适从。

“臣等有罪,臣等万死……”杨廷和犹豫了一下,终于跪在朱厚熜身前,语气沉痛地道:“臣等不察,正德十四年七月中,内库总管高凤盗用司礼监印信和御马监虎符,私自调动豹房兵马,竟将昏迷中的陛下偷偷运出豹房,至今仍不知所踪……”

朱厚熜浑身一震,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皇帝失踪,生死不知,教他这个新任的皇帝怎么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且先不说,哪怕真正登基了,待不知哪年哪月那个失踪的前任皇帝又生龙活虎地回来,那时他该禅让皇位还是下令弄死他?若论大明的历史,当年英宗皇帝被瓦剌活擒后放归京师,还真玩过这么一出复辟的把戏,事实证明英宗皇帝玩得很成功,三下五除二就将皇位抢了回来,他朱厚熜可不想步代宗皇帝的后尘。

有那么一瞬间,朱厚熜甚至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正德皇帝失踪对他来说风险太大了,生也好死也好,终归在他掌握之中他才能安心登基,如今正德失踪,这皇位随时都有被颠覆的可能,而被颠覆的下场,横竖都是个死啊……

脑海中心念电转,几番犹疑,几番踯躅,然而朱厚熜终究没舍得迈开打道回府的腿。

紫禁城里的皇帝龙椅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仅仅只有一步便可君临天下,面南而王,享受世间唯我独尊的地位,就差这一步的距离便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九五极尊位置,换了世上任何人,谁会舍得?

迎着满朝文武好奇打量的目光,朱厚熜垂下头,神情几番挣扎,渐渐恢复平静,很快,他的脸上又露出孩童般天真的模样。

“你是内阁首辅杨先生吗?”朱厚熜看着杨廷和问道。

杨廷和躬身:“老臣正是。”

“厚熜给杨先生见礼了。”朱厚熜朝杨廷和长长一揖,杨廷和急忙还礼,连道不敢。

朱厚熜固执地行完礼,然后直起身问道:“敢问杨先生,陛下尚在,何故再立新君?厚熜年方未及弱冠,只听内阁诏唤而来,至于叫本王来京作甚,却一概不知,杨先生请看在厚熜年幼无知的份上,切莫误了厚熜。”

话说得很文雅,但意思却有点耐人寻味,翻译过来的大意便是:你个老混蛋,皇帝都没死你把我叫来,我来了你却告诉我皇帝不见了,你想害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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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二章 三请三辞

一个仅仅十二岁的孩子,与四朝老臣对话滴水不漏,对答如流,官道两侧所有大臣心中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这孩子……简直是妖孽啊。

想想咱们的正德皇帝十二岁时满世界的闯祸惹事,不是玩烟花烧着东宫偏殿就是文华殿内扔炮仗吓唬当朝大学士,跟眼前这位兴王殿下比起来,朱厚照被比得连渣儿都不剩了……

单从表现上来说的话,人群中的秦堪此刻都情不自禁为朱厚照感到脸红,血缘相近的堂兄弟,看看人家这王爷当的,再看看你这皇帝当的……

脑海里闪现各种想法,各种感慨,官道正中,朱厚熜却开始出招了。

缓缓环视周围的朝臣,朱厚熜幽幽一叹:“陛下尚在,尔等却迎立本王为君,诸位这是陷本王于不忠不义,教本王如何答应?罢了,来人,扶本王上车,回湖广安陆州。”

杨廷和急了,甭说眼下朱厚照失踪,国朝无主,就算朱厚照没失踪,躺在床上已是危在旦夕,太医都已断言活不过十日,迎立新君已是必然之事,而朱厚熜却是皇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现在人已至京师城外,怎能容他离去?

杨廷和一个箭步跨过,拦在朱厚熜面前,躬身道:“兴王殿下请留步,陛下病危,并无子嗣,殿下是臣等与宗人府合议后的最佳继承人选,为大明社稷千秋万代计,为朱家江山万世鼎盛计。老臣代满朝文武恭请殿下留京,待得时日后即皇帝位,君临天下。”

道路两旁的大臣们全部跪下,齐声道:“臣等恭请殿下即皇帝位。”

“陛下尚无下落,本王怎可做出这等大逆之事,尔等休要误我,快快让开,本王要回藩地。”

“殿下不可回藩地,国朝无主,天下不安。动荡即在眼前。求殿下留京解国于倒悬,挽狂澜于即倾。”

朱厚熜跺脚:“尔等这是在害本王!来日陛下若回来,见皇位已由本王所代,陛下大怒。本王及兴王一脉必有灭族之祸矣!”

杨廷和想着太医和唐子禾对朱厚照病情所下的诊断。咬了咬牙道:“未知殿下通读本朝史书否?”

“本王四岁启蒙。十岁已通读古今史书,如今正研习圣贤经义。”

“既通读史书,想必殿下应知土木之变后。代宗皇帝登基理国,后瓦剌放英宗归京,时有吏部尚书王直向代宗上疏,疏曰:‘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今日老臣亦想将这句话向殿下重复一遍,不知殿下尚有疑虑否?”

朱厚熜闻言两眼圆睁,再怎么形若妖孽,他毕竟也是十二岁的孩子,论城府终究比那些朝堂老狐狸差了一筹,听到杨廷和这句保证,朱厚熜终于不淡定了,眼中透出一股浓浓的权欲。

杨廷和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意思很简单,你安心当你的皇帝,哪怕将来正德皇帝安然无恙回来了,我等仍奉你为皇帝,正德嘛,就当个不理政事不掌军政的太上皇,你平日装个样子崇奉他,敬重他,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

当然,当时吏部尚书王直上疏的这番话里戳中了代宗皇帝不愿迎英宗回京的小心思,以至于事后小心眼的代宗皇帝恨不得弄死王直这个事实,杨廷和很明智地略过不提,而朱厚熜不知是年幼还是故意装作不懂,也略过了后来的史实,直接开启欣喜模式不可自拔。

杨廷和话音落后,朱厚熜怔怔呆立原地,神情挣扎犹豫,良久,重重一跺脚,仿佛下定了决心,道:“不行,陛下失踪,我等安心等候陛下回来方为人臣之道,本王怎敢……”

众臣躬身打断了他的话:“恭请兴王殿下即皇帝位。”

“不可……”

“恭请兴王殿下即皇帝位。”

“陛下尚不知生死,本王怎可做出这等……”

“恭请兴王殿下即皇帝位。”

尘土飞扬的城外官道上,朱厚熜和群臣上演了一出生动的三请三辞,最后朱厚熜满脸无奈,仰天长叹:“罢了,本王本不愿为,一切皆因尔等所逼,来日陛下问罪,只求诸位为本王求情,留我一条性命。”

秦堪远远听着这番矫情到极致的话,恶心得差点吐出来,这话的意思大抵等于一个天生淫妇被流氓非礼得好爽,爽完后嘴里还来一句“我本来是想反抗的,但他力气好大……”

这次朝臣出迎,丁顺也适逢其会,此刻站在秦堪身后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不经意间瞧见秦堪脸色不对,于是凑上前小声地问道:“公爷,怎么了?”

秦堪冷冷道:“我想回家狠狠揍秦康一顿……”

丁顺愕然:“小公爷犯了何错?”

“没犯错,但我就是想揍他,老爹揍儿子本就天经地义。”

丁顺:“…………”

显然,秦堪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不讲道理的爹。

朝前面不远处的朱厚熜努了努嘴,秦堪声音压得更低了:“想想以后康儿的性子若也和他一般德行,那时我已年老体衰,打又打不过他,不趁现在猛揍他几顿,将来我岂不是亏得慌?”

丁顺张大了嘴:“…………”

斜眼睨着丁顺,秦堪不怀好意地问道:“你家长子除了喜欢嫖偶尔砸几家酒楼西市里踹几个摊子心情好时抢两件古董外,别的地方都还好吧?”

丁顺一副被箭射中的表情,痛苦不堪地道:“公爷别说了,再说我也想回家揍儿子了……”

“甚好,等他们演够了散场,咱们各自回家揍儿子,各揍各的,各有所揍。”

…………

…………

二人说着话时,朱厚熜差不多也矫情够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朱厚熜的心情很好,在杨廷和与众臣的催请声里,朱厚熜迈腿朝城门走去。

走了两步,朱厚熜忽然脚步一顿,停下侧身看着恭立一旁默然无声的秦堪,看着秦堪的相貌仪表,和那一身暗黄色的蟒袍,朱厚熜眼睛眯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他是谁。

“这位仪态不凡的勋贵,莫非便是天下闻名的宁国公?”朱厚熜走到秦堪面前问道。

秦堪拱了拱手,微笑道:“臣正是秦堪。”

“从弘治到正德,大明日渐中兴,此皆宁国公之功也,请受厚熜一礼。”(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三章 礼制之争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矫情到这般地步,也算是人间奇葩了。

朱厚熜行礼很标准也很严肃,一副将秦堪以国士待之的模样,先摆正衣冠,再朝秦堪长揖到地,脸板得比祭祖还正经。

秦堪心中叹息。毕竟是个孩子,论虚伪的火候还是差了一些,刚才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仿佛完全不在乎皇位的样子,转过身便以君主的姿态感谢这个感谢那个,急不可待地宣示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所有权。

无数人的眼睛盯着二人,秦堪急忙也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回礼。

“殿下谬赞,臣羞惭无地。”

朱厚熜直起身环视群臣,缓缓道:“宁国公出身贫寒,弘治十七年入锦衣卫,辽东除奸,血战辽河,建天津,开海禁这些功绩世所皆知,本王便不提了,任南京内城百户时奉命赴崇明岛抗击倭寇,敌军势大,我大明卫所兵败如山倒之时,秦堪领麾下七十余校尉独力支撑战局,终将倭寇击杀于海滩之上,扬我大明国威,这件事恐怕记得的人并不多,如此板荡忠臣,本王岂可不以国士待之?”

周围众臣不论心里怎么想,嘴上纷纷含笑附和。

秦堪眼角又跳了跳。

看来朱厚熜启程赴京前,对自己做过非常严密的调查,自己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听在别人耳里是荣耀,可秦堪总有一种被贼惦记上的感觉……

“名不副实,多是以讹传讹。臣惭愧,并无诸多功绩。”秦堪打定主意谦虚到底。

朱厚熜盯着秦堪瞧了一会儿,忽然拉住他的手,拍了拍,道:“宁国公何必自谦太甚,你为大明社稷做了多少事,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

“臣……惭愧。”

二人你来我往一个玩命的夸赞一个使劲的谦虚,寒暄了小半柱香后,二人终于演完收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完成了一次影帝级的演绎。

朱厚熜踮起脚轻轻拍了拍秦堪的肩。转过身对杨廷和道:“入城后本王居于何处?”

关于朱厚熜落脚的问题。早在朱厚熜入京前内阁和礼部官员们早已议定,杨廷和不慌不忙躬身道:“殿下尚未登基,按制需由承安门入宫,暂居于文华殿。”

朱厚熜笑容一僵。眼神顿时变得很不悦。

承安门是皇宫的南门。若将皇宫比喻成大户人家的宅院的话。承安门便是宅院的侧门,大明历来天子必居于乾清宫,而文华殿是内阁大学士们办公的地方。充其量算是客房,内阁和礼部议定朱厚熜只能由承安门入宫,居于文华殿,就等于是宅院的主人只能由侧门而入,而且只能住在客房里,显然合于礼但并不合于情。

朱厚熜不悦的神色落在杨廷和以及一众大臣眼里,众人心中纷纷苦笑。

儒家礼制早在两千多年前便由孔老夫子定下,特别是皇家礼制,更是一板一眼,不能出一丝差错,否则必被天下士子所诟言,将来登基以后难免有欺名盗世之嫌,朱厚熜没有正式登基以前,他只能算是皇宫的客人,客人自然只能进侧门,住客房。

刚刚渲染出来君臣如鱼得水其乐融融的气氛,这一刹那间顿时凝固了。

朱厚熜停下脚步,语气已有了几分冷意:“杨先生,本王继承皇位是朝中诸臣议定,并由通政司发文至安陆州,本王依足礼制,以藩王仪仗启程,历经近两月,风尘仆仆赶到京师,既然满朝文武已定下本王为皇位继承人选,则本王的身份已不仅仅是安陆兴王,而是未来的大明皇帝!大明皇帝进宫不走承天门而走承安门,不入乾清宫而入文华殿,杨先生,吾非窃位诸侯,而是堂堂正正的未来天子,京师诸臣如此相待,先生何以教我?”

杨廷和神情不变,平静地道:“登基大典以前,殿下仍只是殿下,而不是陛下,殿下只能走承安门,居乾清宫,日后登基大宝,昭告天下后再入住乾清宫,此乃皇家礼制,君臣皆不可违也。”

朱厚熜眼中迸现愤怒的火花,死死瞪着杨廷和,杨廷和躬身不语,周围诸臣亦不敢出声,僵冷的气氛渐渐充满了火药味。

僵持许久,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本王千里赴京,竟只能由承安门入宫,暂居文华殿,传之天下,岂非有窃位之嫌?这皇位不即也罢,各位大人,本王告辞了。”

说完朱厚熜转身便往车辇走去,神情异常坚决。

内阁几位大学士眼角猛跳,面面相觑,发现彼此眼中一片焦急。

朱家皇帝子嗣不昌,但朱家王爷却是很能生的,天天关在城池里不得外出一步,这个时代又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听曲看杂耍,便只剩下欺男霸女了,闲着也是闲着,还能干什么呢?当然只能关在王府里御女无数,所以生儿育女自然也无数。朱厚熜走了不打紧,后面等着当皇帝的王爷跟买春运火车票似的通宵达旦排着长队呢。

但朱厚熜却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把这位王爷气走了,换了别的王爷来当皇帝,事情好办,说出去可就难听了,传到天下士子耳朵里,谁知道会夸大成什么样儿?京师朝堂里臣权强势到何种地步,才能令这位王爷连皇帝都不想当了,城门都没进便拂袖而去?那时天下悠悠众口四下传扬,京师朝臣颜面何在?

相比这个严重的后果,入宫进什么门,住哪座宫殿这种事还重要吗?

朱厚熜转身只迈了三四步,内阁几位大学士和礼部尚书毛澄互相交换了眼色后,杨廷和急忙扬声道:“殿下请留步,事可从权,臣等愿迎殿下由承天门入宫,居于乾清宫。”

朱厚熜很快停下步,再转过身时,脸上又布满了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笑容。

“厚熜年幼无知,太过胡闹,幸得诸臣工不弃,厚熜在此赔罪了。”

“殿下言重,臣等惶恐。”

双方互相长揖到地,又开始了一场影帝级的演绎,好一派君圣臣贤的盛世中兴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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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的坚持换来朝臣们的正视,大家终于发觉,这个十二岁孩子的心智显然与年龄极不相符。

无论朝臣们何种派系,互相之间有怎样的恩怨,关于君权与臣权的较量上,大家的立场是团结一致的,自大明内阁制度成熟后,臣权一直凌驾于君权之上,现在换了个十二岁的孩子登基为帝,理论上来说,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是最容易操控的,可朱厚熜还没走进城门,他的表现已狠狠扇了朝臣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朱厚熜大摇大摆进了皇宫,在乾清宫住了下来,大臣们的心情却变得很沉重。

一个不容易操控的皇帝,对朝中大臣来说,无疑是件很麻烦的事,前面有个不买帐的朱厚照已麻烦了大家十四年,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更年轻而且似乎更难缠的皇帝,未来朝堂上将会掀起多少狂风暴雨?

…………

秋日的微风带着几许萧瑟,肆意拂卷着地上的枯叶,还未入冬,京师已有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朱厚熜入宫第三日,一切安顿下来后,傍晚宫门即将落闸之时,承天门前却从南北两个方向分别走来了两个人。

二人的身影有些瑟缩,仿佛躲避着什么,鬼鬼祟祟的,终于在承天门前空旷的广场上碰了头,乍见之下,二人不由吃了一惊。

“是你!”二人异口同声,神情愈发闪烁不定。

“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钱宁,见过江将军。”

“呵呵,钱大人免礼……”

二人皮笑肉不笑地互相拱了拱手,带着狐疑之色瞥了对方一眼。

钱宁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由露出几分焦急,当下也顾不得掩掩藏藏,一撩官袍下摆,跪在朱红色的偌大宫门前,神情恭敬地朝门外值卫的小宦官道:“臣,锦衣卫镇抚使钱宁,跪乞觐见天颜……”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更焦急地传来。

“臣,宣府游击领武毅将军江彬,跪乞觐见天颜。”

门口小宦官皱眉看着二人,他是朱厚熜从安陆州王府带来的亲信宦官,朱厚熜登基在即,小宦官心气儿正是高昂之时,作为从龙之臣,将来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或许轮不到他,但司礼监随堂太监的职位,殿下总会赏他一个吧?

区区一个镇抚使,一个游击将军,哪有资格见皇帝?尽管是还未登基的皇帝,你们也不够格儿呀。

正待出口训斥时,两锭二十两重的银子不约而同落到小宦官的手上。

“烦请公公通报,钱某有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欲向兴王殿下禀奏。”

江彬急忙道:“江某也有极重要之事……”

小宦官微微吃惊,神情很快有些严肃了,小眼睛眨巴几下,朝二人点了点头,转身入宫禀报去了。

未多时,小宦官的身影再次从宫门内闪出来。

“殿下召令钱宁江彬入文华殿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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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加恩进勋

钱宁和江彬从本质上来说,都属于同一类人,他们都是不甘寂寞,更不甘人下的人。

朱厚照选妃这件事上,钱宁按秦堪的吩咐,狠狠坑了江彬一把,江彬被坑得有点惨,朱厚照纵知选妃一事与他无关,可江彬终究是被牵连在这桩案子里,不知不觉间,朱厚照渐渐对他不闻不问了,扔给他一个不痛不痒的“武毅将军”的衔头,也不派任何职司,后来渐渐的竟连召见他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可怜江彬千里迢迢从宣府被朱厚照带回京师,原以为会受到重用,结果却尴尬地一直住在京师的客栈里,当今皇帝就像是玩乱了线团的猫儿似的,完全对他不管不顾了。

朱厚照这种很不负责任的态度令江彬很不满,然而朱厚照是皇帝,江彬再不满也只能将怨气藏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天可怜见,朱厚照这昏君溺水后又失踪,新君眼看就要登基了,若不趁此机会给新君留个好印象,此生焉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至于钱宁,选妃事件后秦堪果然没食言,将其调任镇抚使。可是钱大人心比天高,区区一个五品镇抚使自然满足不了他的野心,从锦衣卫千户升到镇抚使,钱宁整整熬了十年,照这个节奏熬下去,若再从镇抚使熬到都指挥佥事甚至同知,岂不是要花费二十年三十年?

更何况钱宁并不蠢,十年来他渐渐瞧明白了一个很沮丧的事实——锦衣卫的老大,宁国公秦堪并不待见他。

老大不待见。简直比被老婆戴绿帽更惨,老婆可以换新的,老大换不换却由不得他,钱宁感到自己蓬勃的上进心像宫里太监的某个器官一样被活活割掉了……

钱宁像死了儿子的寡妇似的独自幽怨了许多日子,正在绝望无助之时,却听到朱厚照溺水又失踪的消息,这时钱宁的心情和江彬是一样一样的,充满了大逆不道的欣喜。

他和江彬都感觉到,自己人生的机会来了。

这也是二人不约而同出现在承天门外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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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进宫暂居后,内阁。都察院。司礼监和六部再次发起廷议。

这次廷议请来了钦天监监正莫道惟,莫监正翻着黄历,对照星象左掐右算,终于算准了黄道吉日。

正德十四年九月十八。宜登基大典。兴王朱厚熜即皇帝位。君临天下。

秦堪一天比一天沉默了,朱厚熜登基是朝臣商议后确定的结果,他无可阻挡。国无君主,人心动荡,朱厚熜的登基已是势在必行,纵然心中日夜牵挂着朱厚照的生死,但朱厚熜登基秦堪已无能为力。

登基大典办得很仓促,前任君主失踪,新任君主即位,对朝臣来说本是一件无可奈何且万分紧急之事,事急从权,大典里很多礼制上必须有的仪式当下也顾不上了。

礼部议定后省略掉的部分仪式报到朱厚熜那里,本以为这位难缠的新任君主会大发雷霆,又玩一出离京回安陆州的要挟把戏,谁知朱厚熜却丝毫不见发怒的迹象,反而非常体谅非常配合地答应了。

杨廷和转念一想,不由苦笑。

看似对皇位并不在乎,实际上心里还是非常渴望的,如今正德皇帝失踪,说不准哪天便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大臣们面前,那时朱厚熜如何自处?将名分落到实处,将生米煮成熟饭才是最重要的,名正则言顺,至于省略部分仪式这种小事,相比之下还重要吗?

想通了此节,杨廷和脑海中浮出一个念头,这孩子……果真只有十二岁吗?

…………

…………

登基大典很顺利,无风亦无浪。

首辅杨廷和当着朝臣的面正式宣告正德皇帝溺水昏迷后不知所踪,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德无子,依礼制从宪宗皇帝后嗣中选取一人为君,即皇帝位登临大宝。

一份由内阁和礼部共同起草的“传位诏书”在金殿悠然念颂,由于不知正德生死,群臣不便给朱厚照上谥号,于是将其尊为太上皇,而朱厚熜则被尊为新任大明皇帝,改年号为“嘉靖”,从明年起,纪元改为嘉靖元年,同时朱厚照生母张太后则尊为太皇太后。

接下来便是加恩百官,这个过程并无出奇,朝中旧臣皆加封衔号或赐以黄金丝帛,秦堪是勋贵,无以再升,朱厚熜却很客气,另外再给他加封光禄大夫,特进左柱国,并赐黄金千两,丝帛千匹,所有被加恩的百官里,秦堪的封赏最重的,此举亦引来无数大臣或羡或嫉的目光。

从弘治到正德,被两代帝王重用,圣眷之隆,满朝无可比拟,谁知到了嘉靖朝还是如此风光,加勋号,赐金银,真正的国士礼遇,封赏之重,历朝罕见。

大部分人羡慕嫉妒,金殿内只有少数人心中徒然一沉。

隆恩重赏太甚,不见得是好事,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相比正德皇帝那大大咧咧毫无心机的性子,这位甫登大宝的新君倒真是天威难测,圣心无常啊。

登基大典顺利办完,若说有什么意外的话,加恩圣旨里却莫名其妙多了两个人,一是原锦衣卫镇抚使钱宁升任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同知,加昭勇将军,二是原宣府游击将军江彬,升任京师三千营都督,加昭毅将军。

这两个任命着实令文武百官愕然许久,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宁国公秦堪。

秦堪站在朝班中,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眼中杀机毕露。

江彬且不说,自己压制钱宁十年,唯有这段日子因朱厚照溺水失踪,新君即位等等一大堆头疼的麻烦,秦堪放松了对钱宁的警惕,结果还是让他抓住了机会,抱上了新君的粗大腿。

加恩百官到尾声时,宣旨的杨廷和目注圣旨,语气一顿,抬眼飞快扫了一下人群中静立着的秦堪,目光很复杂。

“……宁国公秦堪自正德元年至十四年任锦衣卫指挥使,奉旨巡辽东,平宁王,剿白莲,麾下锦衣卫为社稷多有建树,实谓劳苦功高,忠义可勉,故即日升任京卫指挥使……”(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五章 明升暗降

杨廷和缓缓念出这道圣旨后,满殿文武不由大哗。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布满了极度的震惊。

“京卫指挥使”,最初由洪武时期所设,那时的京卫指挥使其职能可谓权倾京师,不仅包括护卫宫禁,守御城门,拱卫京师,更辖京师十七卫,兼上直十二卫,四卫营等,其地位比如今的十二团营,御马监,腾骧四卫更高,包括锦衣卫在内,名义上也属京卫指挥使司统辖。

圣旨将秦堪升任为京卫指挥使,按字面上的意思来说,确实是“升任”,不折不扣的新君加恩。

然而自永乐以后,国中军制逐渐更易,由于永乐皇帝在位时常常御驾北征,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又很不争气的造老朱家的反,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很冷,很心塞,他渐渐感到一个衙门的权力过大并不是件好事,于是有意分化京卫指挥使司的权力,经过一百多年后,京卫指挥使司已渐渐失了实权。

如今的锦衣卫虽然名义还是由京卫指挥使司统辖,但实际上锦衣卫从来只对皇帝负责,任何事情皆有专折密奏的权力,根本无须通过京卫衙门,至于京卫指挥使司名下统辖的十余个卫所,它们有的已划归团营统辖,有的划归御马监,总之,洪武时期权势滔天的京卫指挥衙门被永乐皇帝三两下拆分后,如今已成了昨日黄花,只剩了一副空壳子,毫无实权了。

秦堪任锦衣卫指挥使时。京卫指挥使常来北镇抚司串门,无论公事私事,名义上的老上司都只能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恳求,秦堪这个名义上的下属却爱搭不理。

风水轮流转,没成想到了嘉靖朝,拥有赫赫凶名的秦公爷在皇帝的登基大典上被新君玩了一出明升暗降的把戏。

大殿内鸦雀无声,无数大臣的目光紧紧盯着秦堪的脸,目光或幸灾乐祸,或满是同情。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愤怒的痕迹。看着殿中龙椅上正襟危坐的朱厚熜,再看看朝班中静立无声的秦堪,大家脑海中生出一个震惊的念头。

要变天了!

秦堪身穿蟒袍,头戴梁冠。神情不悲不怒。平静得像一潭死湖。泛不起一丝涟漪。

朝中属于秦党一系的大臣纷纷心头一沉,这个信号太明显了。

大臣们能混到列班金殿,自然都不是蠢笨之人。一个个精明得很,每日朝堂上站的不是大臣,而是一只只奸猾无比的老狐狸,今日还只是登基大典,新皇竟借加恩升任之名,将正德朝的第一权臣明升暗降了,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京师的时局随着新皇的登基并没有稳定,反而愈发扑朔迷离,愈发诡谲莫测。

杨廷和宣完这道圣旨后,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满殿欢欣的气氛徒然急转直下,莫名的寒意在殿内弥漫。

…………

…………

穿着金黄龙袍的朱厚熜表情有些复杂,新君即位,拉拢或打压权臣立威本是应有之举,只不过今日这道诏命未免有些急躁了,但一想到钱宁和江彬数日前在乾清宫进献的几句危言,朱厚熜便只觉得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削权已是势在必行,一刻也等不了了。

这位极受正德皇帝圣宠的臣子,手里掌握的权力太恐怖了,不仅如此,秦党之党羽遍布大明天下,京师朝堂少说亦有半数归附于他,此人之祸,比之当年的刘瑾更甚!刘瑾是太监,但他秦堪不是。

沉寂许久,殿内群臣正惊疑不定时,宁国公秦堪却哂然一笑,抬步走出朝班,向金台安坐的朱厚熜屈膝一礼。

“臣,秦堪,叩谢天恩。”

朱厚熜也笑,笑得比秦堪更天真:“宁国公免礼,你是我大明砥柱之材,诏命加恩无可厚非,朕的江山社稷日后还靠国公多多辅佐,国中内外诸事,朕以后还会向国公请益问计……”

君臣假惺惺笑得正投入时,殿内一个名叫梁卫的监察御史忽然站出班来,沉声道:“陛下,我朝祖制,国公乃勋贵,勋贵无权干政。”

一句话令所有大臣侧目而视,大家心中更有数了,纷纷在心里骂了一句“无耻”,这家伙不声不响,这么快便抱上新皇大腿了……

朱厚熜闻言勃然变色,瞪起眼睛朝梁卫怒道:“宁国公有大功于社稷,怎可与众勋贵同日而语?卿不必多言,速速退下!”

秦堪垂睑低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站在朝班中,其余的大臣却纷纷一凛。

这出双簧唱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挑拨了秦堪和勋贵的关系,这位新即位的皇帝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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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结束,朝臣们三三两两出宫,脑子里还在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都是朝堂打滚多年,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老麻雀,朱厚熜这道不同寻常的加恩圣旨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臣们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秦堪也算是三朝老臣,极受两代帝王圣宠,如今更是权倾朝野,党羽遍布,新皇欲削他的权,他……会束手就缚吗?

任何人都无法揣度秦堪的想法,但大家仍不由自主地揣度着。

秦堪的一念之左右太重要了,往左或往右,决定了多少人的利益甚至生死。

…………

…………

深夜已近子时,人们正是高卧酣睡之时,宁国公府却车来轿往,好不繁忙。

一辆辆朴实无奇的马车,一乘乘看不出府第的官轿非常低调地停在秦府后门,穿着便服的朝中大臣走马观灯似的被下人匆忙迎入府中。

秦府书房灯火通明,数十名锦衣卫在书房附近巡梭游弋,神情警惕地注视四周。

书房内坐满了人,昏黄的烛台高高悬挂在房梁下,照映出每个人脸上凝重的表情。

客人都是重量级的,有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锦衣卫佥事,甚至司礼监掌印,东厂厂督……大大小小的官儿和太监坐满了屋子。

“公爷,今日大典情势不妙啊,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了,这位新皇帝对公爷有削权之意……”严嵩叹了口气道。

司礼监掌印张永神情惶急,脸上带着几处微青的淤伤,凄然道:“今日大典过后,新皇忽临司礼监,杂家不敢怠慢,将陛下……太上皇溺水后积压的奏疏批复全数送呈御览,谁知新皇只翻了两本,便发疯似的将一大摞奏疏全部砸在杂家脸上,说什么‘处事陈腐,勤而不工,殊易误国’,挑了几本治河修堤,整饬军防的奏疏,严令司礼监重新思量批复……”

书房内众人莫不凛然,心头愈发沉重。

相比对秦堪明升暗降时那如沐春风的态度,朱厚熜对司礼监可就凶狠许多,毕竟是天家家奴,皇帝不必对张永太客气,乱棍打死都只能说是天恩浩荡。

张永说着眼中泛了泪,缓缓环视众人道:“新皇登基大典刚过,便对司礼监立了下马威,今日只是训斥,来日拿回批红权,罢我掌印之职,杂家……危矣!公爷,各位大人,这十年来杂家可从没给各位摆过脸色,更未妄杀任何大臣,看在杂家这十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情分上,拉杂家一把可好?”

屋内众人沉沉叹气,大家都是秦党一员,想必新皇早在入京前已将朝中派系查得清清楚楚,实话说,今日屋内的人皆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恐怕大伙儿早已入了朱厚熜的黑名单,贬谪或下狱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严嵩还算比较镇定,扭过头望定秦堪,道:“公爷,拿个主意吧,如今的情势,尚有可为否?”

秦堪抬头看着房梁,眼中泛起谁也看不明白的光芒,嘴里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等皆是臣子,若陛下已心生猜忌,我等纵再忠于社稷,却徒唤奈何?诸公还记得当年刘健谢迁二位老臣,本有满腔兴国安邦之志,最后却只能黯然离京归乡,十余年后,我等与刘谢二公何其相似。”

张永泪水涟涟的眼中忽然泛起希冀的神采:“若咱们也学刘谢二公一样上疏告老……”

严嵩摇头,断然道:“不可能,今上心性与陛下不同,陛下虽喜嬉玩,却非嗜杀残暴之君,然今上入京种种所为来看,怕是不易相与,对他来说,放任致仕还不如快刀诛除,一则以立君威,二则可除心患,尤其是……”

严嵩语气一顿,抬头看了一下秦堪,接着道:“尤其是秦公爷和我等京师重员,在他眼里怕已是逆党骨干,若不能斩草除根,何以警慑余党,何以威吓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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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六章 避祸之策

地位决定命运,不但决定自己的命运,也能决定别人的命运,这就是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真谛。

秦堪笑着朝严嵩投去欣赏一瞥,自己当年委实没走眼,如此危急关头,他还能保持镇定,将情势分析得如此冷静理智。

张永泣道:“连致仕告老亦不可得,难道咱们真的只能死在刀下吗?”

一直没出声的杨廷和脸色有些难看。

他是内阁首辅大学士,论官职自然是最高的,然而自从十年前宁王叛乱被平定后,他与秦堪越走越近,朝中文武已将他看作是秦党一员,这些年来秦堪所做的一切也被他看在眼里,想想秦堪默默为社稷付出的精力,花费的心血,本来对“秦党”一词有些抗拒的他,如今也不反感了,当国库所入每年创下新纪录,当某府某县免了几年赋税,当天津新港造出多少战船,每当听到这些消息,杨廷和渐渐觉得,成为秦党一员并非坏事,……岂止并非坏事,甚至隐隐以此为荣。

今日秦党危在旦夕,杨廷和本可从容避祸,但他此刻却仍坐在秦府书房内,虽未说一句祸福与共的豪言,但他的态度却已说明了一切。

“公爷,我等今日聚集于此,是为请公爷拿个章程,新皇登基,来势汹汹,从今日朝典来看,怕是朝中已有不少人投靠新皇,急待为新皇披荆斩棘,扫除障碍。而我们,就是新皇眼里的荆棘,障碍。”杨廷和捋着长须缓缓道。

秦堪点点头:“锦衣卫方才告诉我,钱宁和江彬在大典前几日便与新皇见过面,至于他们和新皇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但是可以肯定……”

众人身板一挺,神色凝重地看着秦堪。

秦堪目光清冷,缓缓道:“可以肯定……此二人在新皇面前必定不会祝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愕然。杨廷和哭笑不得道:“公爷。都这般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秦堪笑道:“天塌不下来,就算天塌了,我们也该笑呵呵的面对死亡。像张公公那样哭哭啼啼的能解决问题吗?还不如放松心情。好好想个法子度过危难。”

杨廷和道:“公爷刚才说锦衣卫来报……锦衣卫如今仍在你手里么?”

秦堪的笑容带了几分冷意:“我当了十四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南北镇抚司算是我的营盘,这些年锦衣卫内大大小小的利害位置皆由我的亲信任之,就算罢了指挥使。我麾下仍有万千耳目供我驱使,新皇欲以钱宁代我,怕是打错了算盘,短短一两年内,无人可代锦衣卫指挥使之位。”

杨廷和颇为惊疑地看着秦堪,饶是四朝老臣,此刻他却丝毫看不出这位权倾朝野的国公到底在这棋盘上布下了多少棋子。

屋内众人闻言却露出了欣然之色,这算是今日种种厄难险兆中唯一的好消息了吧?

唯独张永仍哭丧着脸,锦衣卫说到底还是被皇帝所用,新皇对位高权重的秦堪或许施以蚕食之策徐徐卸权剪翼,但对他张永可不会这么和风细雨,眼看司礼监掌印换人就在眼前了,若是被新皇换下,用不着再吩咐,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除之,这与仇恨无关,消除未来祸患而已。

“公爷,就算您手中握着锦衣卫亦无济于事,新皇现在摆出来的架势可是要将您和杂家以及诸位大人一一剪除,火烧眉毛的当口,您倒是拿个主意呀。”

秦堪笑道:“办法倒是有,各位如若不愿为刀俎之下的鱼肉的话,不如收拾细软,带上家小,一同逃出京师去天津,乘船东渡日本,当年在绍兴,锦衣卫第一次找上我时我便有这个打算,如今孙英总兵在日本如鱼得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几个堪称国宝级的祸害若去了日本,天皇陛下一定会高兴得自寻短见……”

这下连杨廷和的脸都黑了:“公爷还有更靠谱的法子吗?”

秦堪还没答话,谁知严嵩却忽然道:“公爷所言,未尝不是办法,远走避祸自古便是保身之道,东渡日本既能保全家小,又能远避京师祸端,留存有用之身,来年未必没有再创宏业的希望,只不过……咱们避开了杀身之祸,却避不开史书,百年千载后,咱们这些人在史书里是什么名声,不言而喻,更何况人息而政废,咱们这些年为大明付出的心血无数,若是避而远走,这一切恐怕都会被推翻,大明再次恢复弘治以前的景象,我等一生心血和抱负从此化为乌有。所以下官以为,公爷心中早有沟壑,东渡日本这一策在公爷心里,恐怕只是下下之策,万般不得已的退路而已,公爷,下官所言确否?”

秦堪笑道:“惟中倒是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众人眼睛一齐亮了,杨廷和捋须笑道:“原以为已入绝境,没想到你竟不止一策,快快道来。”

秦堪沉思片刻,道:“还有一策为上策,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何以解?”

秦堪冷冷一笑,道:“今日大典已毕,不过按皇家礼制,还有些事情没有昭告天下。”

“何事?”

“这就要问礼部毛尚书了,礼制的事情他最懂,比如……”秦堪垂下眼睑,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比如,新皇登基,他与弘治一脉的关系怎么论呢?既然当了皇帝,便算是弘治一脉了,那时他是仍尊兴献王为父,还是尊弘治先帝为父?孔子定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是人伦之礼,新皇焉能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惊愕地面面相觑。

这一招……可真够毒辣的,真闹将起来,以朱厚熜那早早表现出来的强硬性子,还不得拿刀捅大臣们啊?

屋内寂然许久,杨廷和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读的真是圣贤书?”

秦堪直起腰板,面向山东孔府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我乃正宗孔圣门徒,儒家弟子……”

“不可能!”杨廷和立马打断了他的话,道:“别说儒家孔圣,哪怕是春秋战国时的诸子百家里,也没出过像你这么阴损缺德的圣贤。”(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七章 礼议之争

认识十多年了,杨廷和始终没改变对秦堪的认知,实在是个很迂腐很守旧的人,秦堪跟这位迂腐守旧的老伙伴能一如既往地来往十多年从来没嫌弃过,也说明他是个……懒得跟杨廷和计较的人,二人合称明朝版的傲慢与偏见,一个傲慢,一个偏见。

秦堪的主意令书房内所有人的神情放松了许多,众人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柔和了起来。

主意有没有效果大家并不清楚,大家清楚的是,秦堪既然出了应对的主意,说明他并不甘心引颈就戮,他想抗争,哪怕敌人是皇帝。

能抗争就好,秦堪的这个态度是今晚大家最大的收获,绑在同一条船上十多年了,可谓一损俱损,新皇收拾完了秦堪,下一个必然是他们,所以不论从多年感情立场上还是各自利益立场上,大家都不愿看到秦堪失去抗争的勇气,因为他是这个权力团体的核心,核心失去了勇气,他们的末日也不远了。

连日沉甸甸的心情,这一刻大家都轻松了。

秦堪既然抗争,结果一定不坏的,朝堂十多年的斗争结果摆在大家眼前,只要这家伙想抗争,目前为止没有输过,当年与刘瑾斗了那么多个回合,至不济也是不胜不败。

杨廷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严嵩悠然地翘起了二郎腿,最高兴的莫过于张永,他是内宦,从目前来说,他离死亡最近。既然秦堪想抗争,张永已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多半死不了了,于是张永端起一直没心情喝的茶盏儿,一边观看茶盏上精巧美观的釉胎花纹,一边仔细品鉴着茶水,品完咂摸咂摸嘴,面带笑容满意点头。

秦堪也在笑,笑容里的意味谁都看不明白。

大明君臣之争,争了一百多年。只不过这一次。貌似他抗争的方式与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

满堂欣然之时,总有某个老而不死的家伙跳出来煞风景。

杜宏捋了捋胡须,面无表情重重一哼,道:“老夫观新皇气象。虽年幼却颇具城府。实可谓心机深沉。你拿皇家礼制做文章,一定能拿捏得住他么?新皇甫即帝位,朝中无人。根基薄弱,若是他识时务允准了朝臣所请,愿认弘治先帝为父,你的算盘全落空了,攻守之势再转,焉知他又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你?秦堪,你高兴得太早了。”

秦堪的笑脸有些僵硬。

若不是看在老家伙是他岳父的份上,早该叫人把他叉出去种在土里了,来年收获好多岳父下锅炒着吃……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前端正摆着一个大煞风景欠抽的人,因为辈分以及尊老爱幼的陋习羁绊而不能抽他。

秦堪很想告诉杜宏,其实完全不必担心,就算刚才的法子不可行,他也有别的办法脱困,比如把岳父吊死在横梁上,然后秦堪上疏致仕丁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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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登基不到三日,皇帝的瘾头还没过足,屁股下的龙椅也没坐热乎,很快发生了一件给他添堵的事。

第三日的新朝会上,百官临朝,仪仗如林,威武超凡。

礼部尚书毛澄出班,递上了嘉靖新朝的第一本奏疏,朱厚熜满脸微笑,一派雄心勃勃继往开来的气概打开奏疏,仅只拿眼扫了两行便勃然变色,怒发冲冠。

毛尚书的奏疏通篇只有一个意思,既然新君已即位,是为大明第十二代皇帝,又是正德皇帝的嫡亲堂弟,那么以礼制正统论的话,理应尊正德皇帝的父亲也就是弘治先帝为父,毕竟你继承的是弘治先帝和他儿子的皇位,而你自己的生父兴献王,从此不能再称他为父亲,而应称为“皇叔考”,你那位还健在的母亲自然也不能称为母亲,而应称为“皇叔母”,慈宁宫的张太后才是你的母亲。

当然,至于追封你生父兴献王,给他加尊号加谥号之类更是想都别想了,顶多让你给生父加封一个“超级皇叔考”。

奏疏很长,朱厚熜看得很仔细,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稚嫩的面孔不由泛上一层可怕的铁青。

他不能不生气,是个正常人都会生气,好好当着皇帝,当得连爹都没了,不仅没了爹,满朝文武大臣还给他换了个爹……

没这么欺负人的!

狠狠将毛澄的奏疏往殿内的金砖地板上一掷,朱厚熜重重拍了一下龙椅扶手,长身而起,殿内回荡着他愤怒的咆哮声。

“朕……绝不答应!尔等欺人太甚!”

毛澄毫无惧色,寸步不让:“陛下,此乃礼制,礼乐之制乃国之根本,君臣百姓不可违也。”

朱厚熜通红的眼睛瞪着他:“礼制有说过连生父都可以改来改去吗?这是哪家的礼制?”

“君臣之纲重于父子之纲,君臣之伦重于父子之伦,此为皇家礼制。”

朱厚熜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孩子,所谓心机城府深沉也只是相对而言,此刻被毛澄一逼顿时眼圈泛红,又气愤又委屈,目光顿时望向朝班前列的首辅大学士杨廷和。

“杨先生,毛尚书所言,合礼否?”

杨廷和走出朝班,表情平静,语气淡然。

“回陛下,毛尚书所言,合礼,请陛下赴太庙,为弘治先帝追谥号,并下诏尊先帝为父。”

杨廷和说完,满殿文武大臣纷纷跪拜,齐声道:“请陛下赴太庙追封先皇谥号,下诏尊父。”

排山倒海般的喝声吓得朱厚熜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嘉靖朝的第一次朝会,朱厚熜终于见识到大明的官儿是何等的刁钻可憎,以前在安陆州王府时经常听说那位前任被大臣们气哭,那时他还暗暗嘲笑,现在轮到他当皇帝,却从内心里对前任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怀,因为此刻,他也被气哭了,而且哭得比前任更难看……

都是皇帝,都挺不容易的,如果前任还活着,真应该和他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才好。

深吸几口气,朱厚熜努力克制将满殿大臣全部拉出去剁成饺子馅的念头,胡乱用龙袍锦袖擦了擦眼泪,道:“礼议之争不必再提,朕万万不会答应,退朝……”

“陛下!礼议乃国本,岂可避而不为?”

“名不正而言不顺,天家皇统本是弘治一脉,陛下若不尊弘治先帝为父,何以令天下士子百姓心服?”

“陛下若不尊先帝为父,则礼乐甭坏,君王失德,臣民离心,祸不远矣!”

“…………”

“都给朕闭嘴!退朝!”朱厚熜大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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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后宫美女如云,国事甩手掌柜,每天躺在偌大的皇宫里混吃等死,逍遥似神仙……

这些都是朱厚熜入京之前的美好幻想,事实证明幻想果然只是幻想,嘉靖朝的第一次朝会便仿佛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彻底将他打醒了。

骗子!都是骗子!骗朕千里迢迢进京当皇帝,刚登基就叫我换个爹……

朱厚熜在后宫抹着眼泪委屈怨恨,他感到自己幼小的心灵被深深伤害了。

当初兴冲冲进京当皇帝的喜悦心情荡然无存,年幼的朱厚熜现在只感到京师朝堂对他满满的恶意……

朝臣突然发难,打得朱厚熜措手不及,原本步步为营削弱秦堪权力诛除权臣的计划被打乱了,朱厚熜此时已顾不得收拾秦堪,相比除去权臣,换不换爹的事更重要。

…………

礼制之议,既然朝臣开了口,绝不会虎头蛇尾。

事情没完,哪怕朱厚熜躲得再远,藏得再深,朝臣们也要把他挖出来。

朝会散后,朱厚熜怒冲冲回了乾清宫,以礼部尚书毛澄为首的文武百官们却聚集于承天门,数百大臣面朝宫门跪地叩首,痛哭流涕请求皇帝换爹,不换不行,不换大伙儿死给他看。

这是一次声势浩大的请愿,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全数到场,无人缺席,更奇怪的是,连向来不掺和政事的勋贵们也到场了,却不知受了什么人的煽动蛊惑。

从承天门的内宫城楼放眼望去,满眼尽是身着官袍的朝臣,一个个跪在尘土里嚎啕大哭,形若癫狂,城中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吓了一跳,一见眼前这架势,还以为刚登基的新皇一不小心又驾崩了,于是万千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满头雾水跟着跪下,请愿的声势愈发浩荡,哭声撼动宫门,直摧阙庭。

乾清宫内,朱厚熜还没压下满腔愤怒,宫外的哭声却已传到了宫内,朱厚熜浑身剧颤,稚嫩的面孔顿时充血通红。

半个时辰后,宫门开启,一名倒拎着拂尘的宦官捧着圣旨出现在宫门外,向满地跪拜的大臣们宣读了朱厚熜亲笔书写的中旨,旨意很简赅,也很不客气,只有一个意思,请愿的大臣赶紧滚回去,严禁聚众喧哗,否则以国法论处。(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八章 钱宁进谗

皇宫承天门外,嘉靖新朝的大臣们受到了第一次驱逐,还是同样的棍棒,还是熟悉的味道,年年岁岁棍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狼似虎的宫中禁卫手执棍棒,将宫门外的官员们撵得到处跑,一时间哭声震天,尘土飞扬。

愤怒至极的朱厚熜选择了这样一个极端的做法,来回应大臣们请他换爹的事。

古人将“忠孝”二字看得比天重,连朝堂金殿上君臣骂架之前都会先喊一嗓子“臣尝闻圣天子以孝治天下”作为开场白,可见“孝”之一字何等重要,作为天下最尊贵的皇帝,登基后满朝文武要求他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换爹,朱厚熜只用棍棒驱逐大臣,说明他对大臣们是真爱……

大臣们被棍棒撵得鸡飞狗跳之时,皇宫乾清宫内却跪着几个人。除了最近蒙受新皇圣宠的钱宁和江彬外,还有一位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大臣,礼部主事张璁。

张璁很显然不属于聪明人那一类,中举二十多年,进京考了八次才堪堪挨到进士的边儿,中了进士不代表人生从此一帆风顺,他这样的成绩进不了翰林,庶吉士更是想都别想,于是老老实实服从组织分配,进礼部当了一个小小的主事,如今张璁已是四十六七岁的年纪,仕途基本无望了。

就在张璁意气消沉,心怀黯然的时候,正德溺水,朱厚熜登基,短短几个月。京师一连串的巨变令张璁两眼渐渐发亮,他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一线通往权力和富贵的曙光。

所以此刻他正跪在朱厚熜面前,文官的所谓气节浑然抛开,他只要富贵。

朱厚熜正在大发脾气,今日朝会大臣们将他激怒了,登上这个万人仰望的宝座,他甚至来不及享受万乘之尊的美妙感觉,朝臣们便给他当头抡了一棍。

殿内能摔的东西差不多都摔完了,朱厚熜身躯仍被气得瑟瑟发抖。

“陛下息怒。此事并没有陛下想的那么严重……”张璁终于瞅准了机会开口。

朱厚熜怒道:“如何不严重?这些狗官们欺人太甚。连父亲都可以换来换去,天下伦理纲常何在?”

“恕臣放肆,如今朝堂已被秦堪,杨廷和等人把持。陛下新即帝位。根基薄弱。论朝中威望,自不及秦,杨二人。所以他们能在朝堂上指鹿为马,变黑为白,所谓认弘治先帝为父更是他们一党炮制出来的笑话,在礼制上根本站不住脚,可笑满朝文武竟异口同声……”

朱厚熜叹道:“朕何尝不知如此,但满朝文武逼迫至斯,朕有什么办法应对?”

张璁笑道:“陛下勿忧,其实陛下完全可以置诸不理,天下终究是朱家的天下,陛下只消发下中旨,将兴献王追封为皇帝,再加上谥号,朝臣纵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朱厚熜犹疑道:“此法……可行吗?若内阁和通政司封还圣旨,朕岂不是颜面尽失?”

钱宁这时插言笑道:“陛下多虑了,张大人所言有理,皇帝中旨一般而言是不能被朝臣封还的,就算杨廷和封还,陛下可以赶在封还之前做些事情,转移朝臣的注意……”

“做什么事?”

钱宁瘦削的面孔逐渐阴森,眼睑却垂了下去,轻轻道:“陛下登基这几日,相信已看出秦堪,杨廷和二人在朝中威望何等隆盛,陛下新即,正是大展抱负之时,臣权太大终归不是好事,该削权时要削,该杀人时更要杀……”

“十年前,宁国公秦堪用尽机谋,费心尽力,终于将开海禁一事推行天下,然而这十年来,大明海疆屡屡不靖,倭寇海贼频频袭扰商队,原本海运获利颇巨,违背祖制开海禁倒也值得,可近两年国库所入渐少,海运所得之利全数被秦堪截留,用来扩充水师,打造战船,说什么用于‘大航海’,此举无异徒增秦堪一人之威望,却令陛下背上穷兵黩武之千古骂名,利弊衡量之下,海禁……似乎没有再开的必要,陛下何不向天津,泉州,宁波,福州四大水师派出监察御史,巡查水师兵丁实缺和军饷出入,查验天津东港帐簿,总之……就算诸多水师没毛病,相信御史大人们也一定能找出毛病,御史出京,秦杨二人还能坐得住?那时谁还在乎陛下追封兴献王这样的小事?”

朱厚熜越听眼睛越亮,脸色渐渐从愤怒变成兴奋,哈哈笑道:“钱宁,看不出你一个武官居然通晓朝争之事,朕以往小瞧你了。”

“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只不过,朕甫即皇位,一上来就拿海禁开刀,用意未免太明显了……朕恐君臣愈发陌路呀。”

钱宁笑道:“拿开海禁一事开刀之前,陛下何妨预先铺垫一番?”

“如何铺垫?”

“臣在锦衣卫任职十余年,这些年秦堪做过的一些事情,臣多少有些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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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国耗费几代数十年心血,祸国却往往一言之间。

满朝文武还在为皇帝换爹的事集体痛哭请愿之时,五名监察御史却向内阁递上一道参劾奏疏,奏秦堪不法事竟达二十余款,包括正德元年秦堪调动勇士营血洗东厂二千余人,贪墨锦衣卫粮饷,构陷残杀忠良等等,最触目惊心的是,掩藏得最隐秘的霸州造反一事也被挖了出来,言称秦堪与霸州女反贼唐子禾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唐子禾三次从朝廷围剿中逃脱,皆因秦堪故意放归……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果然将朱厚熜换爹的事暂时抛到一边,朝堂议论四起,或惊或疑,目光同时望向近日来沉默寡言的宁国公秦堪。

五名御史的参劾被朱厚熜当廷否决,朱厚熜甚至摆出一副愤怒的模样,语气严厉地训斥御史们恶意构陷,离间新朝君臣,并当廷罢免了带头参劾的一名御史。

御史们的德性跟青春发育期的少年郎一样,有种逆反心理,越是不让说。他们说得越起劲。

第二日。朝堂火药味愈发浓郁,十余名御史同时上疏参劾秦堪,这次朱厚熜没有罢免任何人,却仍旧狠狠训斥了这群御史。看在外人眼里。新皇对秦堪仍然圣眷极隆。可朝堂大臣们却是经历了多年的风浪,自然不会被表象所迷惑。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第二日的参劾奏疏朱厚熜并没有退还。而是命小宦官收了起来,封存司礼监留中不发。

“留中不发”,这个举动委实意味深长了。

…………

…………

宁国公府。

秦堪接连三日没有上朝,但朝中的事情却清清楚楚。

国公府的气氛颇为低迷,府中的管家丫鬟和杂役们似乎也听说了老爷正被言官参劾,尽管这些年来老爷被参过无数次,但显然这次不一样,老爷和夫人们脸上已有许多日子没见过笑容了。

“公爷,您该出来说句话了,任他这么搞下去,公爷恐怕迟早会被算计……”丁顺苦口婆心劝道。

这几日朝中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丁顺渐渐坐不住了,一大早便进了国公府。

“个人荣辱于我何加焉?”秦堪表情很平静,显然这两日被参劾他却并不着急,他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

丁顺苦着脸道:“这已不是个人荣辱的事了,这两日那新皇帝还惺惺作态推却驳斥,再过两日,参劾公爷的声势越来越大,火候越来越足,新皇恐怕就会顺水推舟,将公爷除爵免职,公爷若无爵无职,新皇的下一步就会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丁顺说得严重,秦堪却笑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出来,实在是个人才,连他也忍不住想佩服自己一下下。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我倒真小瞧了他,小小年纪,心思怎么长的?做起事来比经历几十年风浪的老狐狸还利落,先造势,再借势,最后得势,既转移了大臣们的视线,又顺手将我逼得手足无措,啧啧……”

秦堪赞叹了几声,表情仍不见任何悲喜,丁顺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他的心思。

“公爷您就别夸他了,赶紧想想办法吧,再夸他他可真将咱们逼上绝路了……”丁顺急得跺脚。

秦堪斜睨了他一眼:“急什么?这个时候要沉得住气,谁先乱谁就输了,你仔细想想,言官参我那么多款罪状,哪一条有真凭实据?左右不过是言官们风闻奏事,胡乱构陷而已,我若不承认,谁能拿我怎样?”

“可……他是皇帝啊,皇帝要治你,还用得着证据吗?”

“无妨,我自有后路。”

二人正说着话,前堂院子里匆匆走来一道人影,却是秦堪的心腹李二。

李二神情很焦急,跨进前堂后先朝秦堪单膝一礼,然后急促地道:“公爷,不好了。”

“怎么了?”

“属下刚得到的消息,四名监察御史奉旨离京,分赴天津,泉州,宁波,福州四地……”

秦堪原本悠然平静的表情瞬间变得铁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长身而起,失声道:“他要动水师?”

李二面容苦涩地道:“岂止是动水师,他还要复洪武祖制,废止海运,再次禁海,御史出京便是为了铺垫,待御史们回京向内阁参劾,声势火候便也差不多了……”

前堂一片静谧,秦堪抿唇咬牙,额头青筋暴跳,许久不见的愤怒表情在脸上浮现,阴沉森然的面孔仿佛在酝酿风暴。

丁顺李二见秦堪这般模样,吓得低头垂睑,不敢出声。

良久,秦堪终于打破了沉默,语气依然平静,可丁顺和李二却听出平静中蕴藏的滔天杀机。

“对付我,我可以一退再退,但若欲废我强国之策,我……不能忍!”

丁顺李二互视一眼,接着神情一振,一齐躬身:“公爷英明。”

“丁顺,叶近泉的辽东大军到了何处?”

“五日前由居庸关启程,一两日后可至京师北郊。”

“派人赴叶近泉处,让他轻衣简从秘密赴京,我要约见他,记住,不要走漏风声。”

丁顺眼中闪现兴奋之色,重重抱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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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东城别院。

唐子禾坐在前堂,神情和穿着都很端庄,绝色的姿容透出一股清冷的气息,令人不敢直视。

李二垂首坐在堂内,身躯左扭右扭,如坐针毡,神情更带着几分不甘不愿。

唐子禾却很高兴,哪怕当年义军席卷三省她也不曾如此高兴过。

“秦公爷果真要约见叶近泉?”

李二叹了口气,道:“回四夫人,是的。”

唐子禾重重一拍掌,笑道:“东风备矣!”

嘴角悄然一勾,唐子禾喃喃道:“别人快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犹豫踯躅,但是触碰到你多年的心血你便炸了毛儿,你……果然还是有逆鳞呀。”

李二为难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讷讷道:“四夫人,恕属下多嘴,您本是秦公爷的身边人,有些事情您亲自问他不就是了,何必非要属下跟您……通风报信,属下这么干,总觉得对不住公爷,当了叛徒似的……”

唐子禾笑眯眯地睨了他一眼,道:“你家公爷不喜妇人干政,特别不喜我掺和朝堂之事,至于原因,想必你也清楚,他呀,怕我翻了天不好收拾呢……所以我不能问他,只好找你这位多年的心腹亲信问问。”

“属下总觉得这样不好,辜负了公爷……”

“李二,想必你已知道新皇欲对付秦公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秦公爷若倒下,你们这些多年的心腹会是怎生下场,不必我多说了吧?我这些日子做了诸多安排布置,不但是为了保秦公爷一家平安,也保你们这些下属一家平安,李二,我问你,我做错了吗?”

李二想了想,摇头:“四夫人没错。”

“既然没错,谈何辜负?只要是对公爷好,纵隐瞒一时也是忠心耿耿,我就不信公爷将来会责怪你。”

“这……四夫人言之有理。”

唐子禾靠在椅背上,妙目双阖,纤细白净的指节无意识地轻敲着扶手,喃喃道:“待到他见过叶近泉后,火候已差不多,是时候该向他坦白一些事了……”

幽幽叹了口气,唐子禾苦涩地道:“那时恐怕会是一场雷霆震怒呢,不知他会不会原谅我……”(未完待续。。)

第七百三十九章 边军入京

两日后,辽东都司边军入京畿,驻扎京师城外北郊,原本驻守北郊的团营奉命撤防,将北郊大营让给辽东边军。

城外北郊大营旌旗招展,五万边军浩荡入营,引来京师无数百姓出城观看,跟衣甲光鲜的团营将士相比,边军披戴的衣甲破旧许多,甚至有的衣甲上隐隐泛出暗红色的光芒,稍有见识的士子和百姓见状暗暗心惊,他们知道,将士们破旧衣甲上泛出的暗红色是血,干涸后的血,不是敌人的就是自己的。

这是一支真正的百战余生之师,从里到外散发着收割死亡的剽悍之气,队伍里不时看到缺一只耳朵,少一只眼睛的伤残士卒,更令百姓们侧目敬畏,也给这支边军平添了许多杀气。

每个人都清楚,这些剽悍的,伤残的将士,正是为了大明社稷和百姓平安而浴血厮杀,他们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每一丝气息都是保护大明子民留下的,浩荡无尽的队伍连绵数里,看着这支杀气毕露的大军,营门外每个围观的士子百姓心底里却不由升起一股浓浓的安全感,因为他们。

一个百多年一直活在战争阴影里的国度,它的子民们最清楚一支威武之师对这个国家的意义。

北郊大营的辕门外,不知哪位士子带头,忽然开口大声赞了一句“辽东边军,壮哉!”

接着所有围观的士子百姓们全都沸腾了,大家站在大道两旁。纷纷朝行进大营的辽东边军队伍长长作揖行礼。

队伍仍踏着整齐的步伐稳稳当当地前行,只是将士们的眼圈微微泛红,腰杆也挺得更直,北寒之地多年浴血厮杀,这一刻他们终于发现自己并不孤单。

大军前方,身着盔甲满面尘土风霜的辽东总督叶近泉骑在马上,脸色像一块被寒风吹拂了千年的褐石,唯有看着大道两旁士子百姓们发自内心的行礼时,他的眼神才露出一丝暖意。

秋风正起,地上的落叶被卷集着漫天飞舞。叶近泉仰头看着黯淡无光的天日。沉沉地长出一口气。

辽东边军已接防京畿,秦堪,你会有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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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军驻扎京畿,甫登帝位的朱厚熜感到不安了。连夜召集内阁和六部尚书商议。

皇帝位置还没坐稳。朝中权臣还没削除。自己的根基更是薄弱得风一吹就倒,如此敏感关键的时期,辽东边军却进京了。

这事还真不能怪别人。毕竟这是朱厚熜登基之前内阁和群臣们廷议后的结果,当时正德失踪,国失君主,各地藩王蠢蠢欲动,调边军增防京师亦是应有之举。

可是现如今朱厚熜已登基,正一步步将朝政大权接手,这个时候边军的到来就显得不合时宜了,毕竟小朱跟广大的边军将士还不太熟,而且他也不想和将士们太熟,大家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距离越远越有安全感,近在眼皮子底下,朕寝食难安呐。

可惜内阁大学士们的看法和朱厚熜不大一样。

杨廷和坚决反对再将边军调离京师,一则大军劳师以远,刚到京师人困马乏,若将其调走将士们心生怨嫌,恐有哗变之虞,二则虽新皇即位,但大明各地藩王们并不服气,各个封地里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有辽东边军戍卫京畿,至少可保京师一时平安。

说到理由,杨廷和话锋一转,却又说到礼议之争的老话,话里虽未催促朱厚熜尽快换爹,但意思却很含蓄地表明了,藩王们承不承认你这个新皇帝,端看你自己怎么选择,尽快认弘治先帝为父或可使藩王们闭嘴。

杨廷和的话无疑令朱厚熜火冒三丈,君臣不欢而散,调离辽东边军的事不了了之。

…………

入夜掌灯时分,京师安定门的守门士卒懒洋洋地准备关闭城门时,城门外一双有力的大手忽然将徐徐合拢的城门撑住,这双手的主人力大无比,合四人之力才能关阖的城门,被这双大手一顶,却分毫不能再动。

“等等,我们要进城。”

守门士卒大怒,正待开口喝骂,抬头一看,一面象牙腰牌从门外递进来。

“锦衣亲军,镇抚使,丁”

士卒楞了一下,接着神情顿时变得敬畏异常,立马将城门打开,却见十余名穿着黑色劲衫的大汉骑在马上,神情淡漠地平视着城门,而那位递出象牙腰牌的人却非常殷勤地将众人迎入城内。

北镇抚司内,暌别多年的秦堪和叶近泉终于再见面了。

十年来,二人天各一方,却始终毫无保留地互相信任,京师但凡新研制的火器,秦堪总是第一时间想办法让兵部量产,第一批运往辽东装备边军,朝中但凡有对叶近泉不利的参劾,秦堪也总会想办法弹压下来,正德十一年冬,辽东都司监军御史石亭仪密疏参劾总督叶近泉排除异己,军中安插亲信,与鞑靼部落作战后甚至默许麾下将士杀俘等大小十余款罪名,奏疏至京师,朝堂诸臣不安,纷纷上疏请求撤换辽东总督,将叶近泉拿问,此事秦堪费了好一番周折,甚至为此将两名带头的给事中寻了由头拿进了诏狱,罗织罪名将其流放贬谪方才平息。

辽东边军如今与北方鞑靼作战渐渐扭转败多胜少的战局,叶近泉治军有方固为原因,而身在京师默默为辽东保驾护航的秦堪也功不可没。

二人再见,彼此磊落坦荡,神情甚至没有一丝激动。互相微笑以对。

“为国戍边经年,师叔受苦了。”秦堪长长一礼。

“为保这风雨飘摇的江山,秦公爷受苦了。”叶近泉披甲抱拳回礼。

二人同时直起身,把臂仰天大笑,多年的艰困辛酸尽付豪迈。

男人的友情勿须因为所以的罗嗦,当你需要时,他总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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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快马传来天津的监察御史方荀的密报,密报越过内阁,直接呈送皇宫。

第二日朝会。金殿上不利于秦堪的声音越来越纷杂。据方荀的密报所奏,天津的问题很严重,“天津市舶司由司礼监派遣太监所任,然臣纵观天津上至知府。都指挥使司。下至市舶司。锦衣卫千户所,东厂掌班驻地人等,皆上下通晓沆瀣一气。几近同气连枝,臣奉旨查验东港帐目,水师实缺却多受阻挠,天津上下军民人等只知秦姓,却不知有朝廷矣。”

这份奏疏的指责可谓严重之极,几乎等于指着秦堪的鼻子说他造反了,朝堂内参劾秦堪的声音自然一浪高过一浪,而朱厚熜努力对秦堪摆出的和善亲切的表情也渐渐开始有了变化。

“诏令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同知钱宁离京赴天津彻查不法。”

这是朱厚熜的诏谕,诏谕里的杀机昭然若揭。

满怀杀机的钱宁怀揣圣旨刚出京,兵部尚书严嵩却在金殿内转守为攻,跪地请求再论礼议。

这个提议顿时引起了殿内文武百官的共鸣。

礼仪之事是目前扎在百官心中的一根刺,凡行事必先正名,更何况是堂堂天子之尊,朱厚熜若不认弘治为父,便不属弘治一脉,儒家正统思想里的“兄终弟继”,其前提是兄弟俩人必须有同一个爹啊,若不能改认父亲,那么朱厚熜的身份跟皇宫外隔壁王叔叔的儿子有什么区别?好好的皇位凭什么给你?

严嵩的话令朱厚熜的神情立即变得很阴沉,坐在龙椅上冷冷瞪视他许久,没等他考虑如何应对,别的大臣已三三两两出班,异口同声请求天子改认弘治为父,并以子嗣的名义给弘治加封谥号。

朱厚熜终于暴怒,他毕竟只有十二岁,心智城府再怎么妖孽,终究阅历太浅,满朝文武都是朝中打滚几十年的老狐狸,朱厚熜如何斗得过。

朝会上,君臣两方不出意料再次大吵起来。

朱厚熜和秦堪都在借势,互为攻守,君臣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互斗上了。

朝会以朱厚熜怒冲冲拂袖离去为结束,然而,这只是朱厚熜个人料想中的结束。

值日宦官尖着嗓子喊了声“百官退朝”便急忙跟着朱厚熜转回谨身殿更衣,可殿中文武百官却一动也不动。

礼仪之争,是儒家既定的礼制,是朝臣的原则,原则不能破,名不正则言不顺,让这个不愿改认父亲的皇帝登基有什么意义?本属于弘治一脉的江山岂不是从此拱手让于旁人?大好的江山,既无内忧亦无外患,却莫名其妙把江山丢给了旁系,他们这些大臣将来在史书上会留下怎样的骂名?

殿内的大臣们沉默不语,不言也不动,可怕的狂风暴雨在静谧中酝酿成形。

“孔子定礼制,天下始安,礼乐传延千年,圣天子岂可废耶?严某不才,愿以死谏!”寂然无声的大殿内,严嵩咬牙高喝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

紧接着,一个平常并不起眼,来头却很大的人站出了朝班,此人却是杨慎。

说他不起眼,是因为他的官职,通政司左参议,小小的四品文官,说他来头很大,是因为他的身份很显眼,既是当朝首辅大学士杨廷和的儿子,也是正德六年的状元公,更是宁国公秦堪的嫡长子小公爷秦康的授业恩师。

严嵩振臂高呼之时,杨慎第一个站了出来,喊出了一句振奋人心闪耀千古的名言。

“吾与严尚书同去!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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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章 跪谏宫门

“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杨慎的话鼓舞了满朝文武的人心。

他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大明的文官道德败坏也好,沽名钓誉也好,贪墨成风也好,终究有一样是可取的,也是中国两千多年历史上最宝贵最闪亮的,归纳起来很简单,“仗节死义”而已。

文官不怕疼不怕死,有的时候为了谋个“不惧权贵”的名声,甚至喜欢在刀尖上跳舞,主动招惹皇帝,就差跪地求他给自己赏一顿廷杖好回去炫耀,没有挨过廷杖的官是不称职的官,这种做法当然很贱,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看得出大明的文官是何等的无畏,这种人不去干扯旗子造反的杀头买卖委实糟蹋人才了……

杨慎的一声厉喝仿佛点燃了朝臣们心中久抑的怒火,金殿内的静谧瞬间被打破,群情沸腾。

“去承天门跪谏,陛下不肯答应咱们头撞宫门而死!”

“同去!”

“同去!”

四百多名文武大臣,一声呼喝下群情激愤地走出了金殿,浩浩荡荡往承天门而去。

…………

乾清宫。

“陛下,大事不好了!文武百官再次聚集承天门跪谏,求陛下……应允礼议之事。”小宦官慌张地跪在大殿的门槛外,语气很急促。

刚散了朝,一肚子怒火没处发的朱厚熜闻言一怔,怒道:“又来了!这帮子大臣非要逼死朕不可吗?除了一哭二闹,他们还会做什么?由他们去吧!他们爱跪到什么时候随便!”

小宦官苦着脸道:“陛下。这次恐怕不能随便了呀……”

“什么意思?”

“此刻承天门外跪着四百多位大臣,半个时辰前,已有四位大臣头撞宫门,直到撞得鲜血淋漓方才晕厥,被人抬走后,又上来四位继续以头撞门,瞧他们的架势,这是要死谏呀……”

朱厚熜浑身一颤,眼中不由自主露出慌张之色。

他可以不在乎大臣们的意见,可以乾纲独断一意孤行。因为这是天赋君权。理所当然的,可他不能坐视大臣们一个一个排着队的撞死在皇宫的宫门前,这事将来若传扬天下,大臣们固然扬了清名。名垂青史不朽。可反过来说。他嘉靖皇帝的名声呢?天下谁不会骂他是个残暴昏庸的皇帝?皇帝位置都没坐稳便害了这么多大臣的性命,自己刚刚登基,各地藩王们心中千百个不服。这个时候若再闹出这么一桩震惊天下的血案,他这个皇帝还能当几天?

眼皮猛然跳了几下,朱厚熜站起身,金殿所受的怒气早已消逝无踪,转而化作一片焦虑,急忙道:“快,命大汉将军拦住大臣们,请众臣赴奉天殿议事……”

重重跺了跺脚,朱厚熜又急又惊,道:“有什么事不能好言好语商量,非要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呢?礼议之争而已,众卿何苦害朕!”

小宦官领了旨,匆匆忙忙往宫门跑去。

…………

承天门外,四百多名大臣穿着官袍跪在尘土里,面朝宫门频频叩首大哭,哭声震天。

宫门前还有四位大臣以头撞门,撞得砰砰作响,额头的鲜血顺着脸庞止不住地流落,而四人已摇摇欲坠,门外的值守大汉将军微微变色,两名守门的小宦官哭丧着脸,急得不住的搓手跺脚,又不敢上前相劝。

领头的严嵩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哭得最为伤心,只是谁也没发现,每次磕过一个头后严嵩总会直起腰板,不经意似的朝后瞟一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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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

丁顺躬身垂首,神情恭敬:“公爷,今日早朝,新皇已下旨命钱宁赴天津,彻查天津诸有司不法事,包括知府衙门,都指挥使司,锦衣卫千户所,盐漕两道衙门,市舶司和水师……”

秦堪冷笑:“这是要将我连根拔起的架势啊……位置还没坐稳就风风火火忙着削权,真是迫不及待,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手段嫩了些,凡事讲究个火候,火候没到,能揭锅么?”

丁顺笑道:“十二岁能干出这等事,已然很了不得了,我家的孩子若有他一半的机灵劲儿,当年何至于差点被我打残了。”

秦堪抬眼瞥了他一眼,悠悠地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有没有机灵劲儿跟老爹有关,你儿子挨这么多打冤不冤?”

丁顺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转移这个自取其辱的话题,道:“公爷,今日朝会上,严嵩又提起了礼议的话头儿,新皇果然大怒拂袖而去,严嵩和首辅杨廷和的儿子杨慎二人在金殿上煽动了几句,现在严嵩和杨慎已领着大臣们往承天门跪谏,今日之谏,文武百官皆谓之曰‘死谏’。”

秦堪似乎毫不意外,目光里流转着谁也看不懂的光芒。

“百官死谏,你猜新皇会如何反应?”

丁顺笑道:“百官们若真在宫门前溅点儿血,新皇怕是承受不起,必然好言好语相劝了……”

秦堪点头:“不错,纵然是九五之尊,但他的根基还是很薄弱,得罪一两个大臣不打紧,得罪满朝文武可就有点麻烦了。”

说完这句后,秦堪和丁顺都不说话了,许久之后,丁顺从怀里掏出一份长长的名单递到秦堪面前。

“按公爷的吩咐,名册上共计一百二十二人,全是京师四品以上官员,锦衣卫查了三年多,这些人有的曾在地方上占田夺地,有的妄断冤案致无辜者死地,有的经常构陷罪名制造假证参劾公爷多次,他们都有取死之道……”

秦堪淡淡地道:“这些人……”

丁顺急忙接道:“这些人今日此刻,全部聚集在承天门前哭天抢地跪谏呢。”

秦堪又点点头,却阖上双眼不言不动了。

见秦堪没有任何表示,丁顺顿时明白了意思,眼中杀机一闪,将名册塞进怀里,恭敬地退出了屋子。

丁顺退出片刻后,秦堪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房梁发呆,良久,发出一声苦笑。

“历来名臣良将,不杀人而创伟业者何其稀少,原来我也不能免俗……”(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一章 宫门惊变

四百多名大臣在承天门前跪谏。

这是一次皇权与臣权的直接碰撞,二者针锋相对,毫无妥协。

承天门前哭声震天,以头撞门的大臣一批接着一批,围观的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人们第一次认识到“礼乐”二字的神圣,为了这两个字,有人不惜用生命和鲜血去捍卫它。

朱厚熜在乾清宫里急得团团转,派出去劝说的太监一个接一个,可大臣们根本不搭理,除了朱厚熜主动下诏换爹,这事没得商量,不答应大家就一齐撞死在宫门前,你再换一批人当大臣吧。

任何人都看得出,这是要挟。

可是这种要挟堂堂正正,哪怕朱厚熜精读古今经史子集万卷跟大臣们辩,同样辩不出结果,因为他没占住道理,随便一个大臣只消翻出圣贤书,一条条地指给他看,此处合情,此处合理,啊,此处应有掌声……

劝说的太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回来,很显然,相对于舌灿莲花的劝说,大臣们对撞门自虐更有兴趣。

朱厚熜急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只听说来京城当皇帝,权力和地位与当初圈禁王府绝不可同日而语,可谁知道刚登基便遇到这种事,不答应吧,大臣们若真撞死几个,他朱厚熜的昏君名声算是传遍天下,答应吧,自己和亲生父母的尊严何在?再说这次向大臣妥协了,让大臣们探知了他的底线,以后遇到任何事还不得变本加厉。他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朱厚熜在乾清宫犹豫踯躅进退两难之时,承天门前却发生了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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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震天的承天门广场上,杨廷和颇为无奈地和百官们跪在一起请愿,从内心来说,杨廷和实在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要挟皇帝来达到目的,不论目的是何等的崇高正义,一旦用上要挟的手段,整件事情便显得有些等而下之了,然而无奈的是,今日这事是他自己的宝贝儿子杨慎煽动起来的。杨慎干这件事之前根本没跟他商议过。是以今日朝堂上连他也被弄得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一大帮热血上头的大臣们便跟着杨慎出了宫门。

群情激愤之下,杨廷和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只好欣然景从了。当大部分人在做一件自认为正义的事情时。剩下的小部分人就算内心并不赞同,也不得不被强大的民意所绑架,对大臣们来说。名声更重于生命。

杨廷和冷眼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大臣头撞宫门,撞得鲜血淋漓甚至昏厥,他一直垂头不语,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秦堪那张儒雅温文的脸庞。

朝堂接连几日发生这么多大事,秦公爷竟不闻不问,仿佛隐居了似的,就连新皇将其明升暗降,明显下一步要着手对付他了,他仍然没有任何应对,他……到底在想什么?以他的性子来说,不该是这么忍气吞声的人啊。

百般疑惑之时,跪在一旁的吏部尚书杨一清凑了过来。

“介夫,这么闹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就算今日逼迫陛下妥协,但以后君臣之间愈发疏离冷淡甚至互相仇视,于国不利呀……”

杨廷和脸色阴沉,冷冷道:“老夫何尝不知此举太过孟浪,可恨我那孽子未与老夫商议便煽动群臣,闹到现在这般局面,若陛下不肯妥协,今日如何收场?”

杨一清叹道:“收不了场啦,陛下不答应礼议倒是其次,若咱们惹得龙颜大怒,今日这承天门前怕是要血流成河……”

杨廷和悚然一惊:“陛下不会这般残暴吧?”

“这位新君不过十二岁,据说在安陆州兴王府时是有名的贤世子,精读诗书,通晓史事,才十二岁已开始学着作策论经义,读书倒是厉害,可读书厉害与残不残暴有关系吗?史上喜读书又喜杀人的暴君还少吗?”

杨廷和神情渐渐放缓,笑着摇头:“应宁兄,你太多虑了,今日宫门前聚集京师四品以上文官四百多人,老夫不信陛下敢同时对这四百多人下毒手,把咱们都打杀了,偌大的江山谁来治?他不怕天下士子与天家皇室离心离德吗?虐杀士大夫的名声传扬出去,他这皇帝以后怎么当?”

杨一清苦笑道:“但愿老夫多虑了……”

话音刚落,广场东西北三个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

杨一清和杨廷和同时一楞,直起身扭头朝外望去,却见一百余名头戴羽林毡帽,身穿暗红色服饰的军士手执水火棍,从三个方向分三横列渐渐朝宫门前聚拢,须臾间便将四百多名哭嚎的大臣包围在中间。

所有正哭得投入忘情的大臣们听到脚步声都楞了,扭头望去,却发现自己已被人包围,而且摆明了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所有大臣不由勃然大怒。

值守宫门的小宦官和大汉将军也呆住了,面面相觑之后,发现这帮人一个个面生得紧,既不像厂卫所属,也不像禁宫卫士,瞧他们穿的服色却像是三千营的将士。

一名站在宫门前的宦官眼角使劲抽搐了一下,神情顿时浮上了然之色。

三千营,陛下刚封的三千营都督不正是如今极受圣眷的江彬吗?这些人若是江彬所属,看来陛下是下了新的旨意,打算对这群无法无天的大臣痛下杀手了……

仔细寻思片刻,宦官又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连他这个阉人都清楚此时对四百多名大臣痛下杀手会有怎样的后果,陛下英明睿智。怎么可能不知?这事儿透着蹊跷呀……

宦官正惊疑间,却见将士们已将大臣团团围住,为首一名面生的百户肃声大喝道:“奉圣谕,聚众闹事的臣工速速散回衙府,宫门乃皇家禁地,不准聚众喧哗,违者杖毙!”

带头的杨慎大怒,站起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等为民请命,促请天子维倚祖宗礼制,勿使圣名有污。勿使天家蒙羞。我们做错了什么?陛下何以如此待我等忠直臣工?”

百户冷笑:“末将只是武夫,大人说的国家大事末将丝毫不懂,末将只奉圣谕,半柱香时辰之内若再不散去。各位大人莫怪末将得罪了!”

众臣皆惊怒。喝骂声顿时此起彼伏。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不少人眼中散发出兴奋的光芒,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扬名立万机会啊。若真被这帮傻大兵们敲几棍子,将来说出去是何等的荣耀?当官若不挨几记廷杖岂不是白当了?

所有大臣公心私心各自打着算盘,嘴上却愈发不饶人。

大明的文官都是暴脾气,无理也要胡搅蛮缠几分,更何况今日大伙儿自觉占足了道理,更要变本加厉,最好激得这帮将士们动手揍他们,以后大可带着满身伤痕心满意足地招摇过市了,于是众臣一边争吵一边撸起了袖子,将士们还没有动作,大臣们已主动动手推搡了。

喧嚣失控的人群里,唯有杨一清和杨廷和神情凝重地互视一眼,他们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今日怕是会出事,出大事!

见宫门前情势渐渐失控,为首的百户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随即退后三步,右手高举,狠狠往下一挥,大喝道:“动手!”

一百余名将士听到命令,顿时高高扬起了手中的水火棍,在大臣们一片不敢置信的目光里,一百多根水火棍劈头盖脑朝大臣们砸下,为首一名辱骂推搡最起劲的大臣第一个被砸中额角,殷红的鲜血喷泉似的狂涌而出,这位大臣哼都没哼一声,当即便一头栽倒在地,腿脚不住地抽搐,眼见不活了。

将士们动了真格的,大臣们这一刻顿时手脚发凉,呆呆地注视着地上渐渐浸染成一大片的鲜血不住地蜿蜒流淌,一个念头在众人心中浮现:陛下……真敢对他们动手啊!

“陛下!陛下你欺人太甚!我朝自洪武以后,鲜有虐杀士大夫者,我等乃国之重器,今为民请命何罪之有?何罪之有!”人群里,杨慎发出一句怒吼。

众臣闻言纷纷瞋目裂眦悲呼,宫门前乱象纷呈,哭声和嘶吼声交织成一片。

广场外围,闻声而来的锦衣卫,东西厂,五城兵马司及顺天府衙役巡检等围了一大圈,黑压压的聚拢一堆,人群里有心生疑惑者正欲上前询问,那名带头的百户却似有感应似的猛然回头,瞋目喝道:“我等奉圣谕办差,闲杂人等一律让开,否则以逆党论处!”

厂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十数步,百户气势太强大,仅“圣谕”二字便足以让众人退避三舍了,哪怕直到现在也没瞧出这位百户和麾下分属哪个营镇,大家也不敢再管闲事,但所有人心里也偷偷给他们下了定义,穿着三千营将士的服饰,行事又这般猖狂嚣张,这般目中无人,不是最近正受圣眷的江彬麾下又是谁?

百户这时又回过头,冷冷朝跪地哭嚎的大臣们道:“诸位大人还请速速散回府衙,末将领了旨意,半柱香时辰眼看就到了,那时谁若还不离开,莫怪末将将尔等杖毙当场!”

众臣闻言纷纷大骂,值守承天门的宦官已吓得浑身冒冷汗,随手便扯过一名大汉将军,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事儿不对,你赶紧跑去乾清宫向陛下禀奏,确认一下这群人是不是究竟奉了圣谕……”

大汉将军一楞,接着神情大骇:“公公的意思,意思是,眼前这帮人,……矫诏?在皇宫门前矫诏?”

宦官脸色苍白,咬着牙强自镇定道:“矫不矫诏杂家怎知道?赶紧回宫去问!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是!”

大汉将军连滚带爬朝乾清宫奔去之时,宫门前再生惊变。

半柱香时辰转瞬便至。当然,没有一个大臣离开,无论害怕还是恐惧,这种时候离开等于自己的人生和仕途全都毁了,朝堂绝不会给一个临阵脱逃的人任何升迁的机会,不仅如此,以后他也会成为大臣们的公敌。

大臣们不肯离开,百户却果真不跟他们客气,抬头看了看天色,眼中杀机一闪。重重地下了命令。

“动手!”

刷!

一百多根水火棍无情朝大臣们头上身上砸去。一阵猝不及防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广场上杀意森森,只听得一声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一滩滩鲜血从这些大臣的头上身上流出。渐渐将广场上的白玉石地砖染成了一片血红。

一场真正的屠杀缓缓拉开序幕……

…………

…………

朱厚熜坐立不安地在乾清宫内来回踱步。等待宫门外传来消息。

在他的意料中。事情仍未失控,不过是几名大臣撞破了头,他相信大臣们不会真的想死。当然,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自己终究向大臣们妥协,追认弘治先帝为父。

其实朱厚熜也渐渐想通了,世上本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既想当皇帝,又要维护自尊,如此尊贵的位置,满朝文武岂能让他白坐?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认父就认父吧,将来自己在朝中有了根基,羽翼丰满之后再下一道圣旨,再追认自己的生父兴献王为帝,事情不就功德圆满了?

朱厚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甚至暗暗下了决心,今日把大臣们劝回去,自己再矫情忸怩两日后,顺势便答应大臣们所请,暂时对他们妥协一次,接下来便该着手将宁国公的权力一步步削去,他在朝堂和地方上的党羽也一步步剪除贬谪,除去这个权臣,相比他朱厚熜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权臣倒了,皇帝的威信自然便树立起来了……

挺美好的,一切都美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慌乱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美梦,朱厚熜皱了皱眉,清冷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殿门。

殿门的门槛外很快出现一道魁梧的人影,却是一名大汉将军。

“禀……禀陛下,承天门前发生变故,值守宫门的李公公托末将问陛下,是否陛下派了人去承天门杖杀大臣?”

朱厚熜满头雾水:“朝臣乃国之重器,岂有不罪而杖杀之理?朕怎会下这种旨意。”

大汉将军浑身一震,脸色顿时苍白无比,张了张嘴,正待继续禀奏,又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小宦官喘着粗气连滚带爬跪在门槛外。

“陛下,大事不妙!不知何人宣称奉了圣谕,责令宫门前四百多名大臣速速散开离去,大臣们不依,那人竟命一百多名麾下将士执棍棒打杀……”

朱厚熜顿觉天旋地转,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劈在自己脑门顶上,连殿外晴朗无比的天色此刻看起来也是一片漆黑了。

“谁……谁这么大胆,竟敢假传圣旨!”朱厚熜无力地抬起手,指着殿外抖抖索索:“朕……朕何时下过打杀大臣的旨意?究竟是谁,竟陷朕于不仁不义!”

“那人和麾下百余名将士穿着三千营的服色,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圣谕,李公公觉得不对劲,刚派人回来向陛下确认真假,宫门前便开始动手了……”

朱厚熜只觉得头越来越晕眩,有一种大祸临头的不妙预感,颤声问道:“大臣们……可有死伤?”

“百户和麾下人手执一支水火棍,而大臣们皆年迈又手无寸铁,一通棍棒下去,当场打死一百一十三名大臣……”

朱厚熜脸色愈发苍白,眼泪刷地涌出了眼眶,仰天大哭道:“何人如此害朕!教朕如何面对天下人!错了,朕错了!不该当这个皇帝啊!”

“陛下,那个百户和麾下将士杖毙了一百多位大臣后便下令回宫交差,然后便离开了,一百多具大臣的尸首还摆在宫门前没人理会,值守宫门的大汉将军,围观的厂卫和五城兵马司未知圣意不敢妄动,陛下,您还是赶紧去承天门看看吧,活着的两三百位大臣已出离愤怒,户部右侍郎徐衡和大理寺少卿张裒原本幸存,却不堪其辱,刚才奴婢来报信之前,二人怒而撞门,活活撞死在宫门前了……”

朱厚熜狠狠擦了把眼泪,道:“朕当然要去,快,摆驾承天门,此非朕的旨意,贼人矫诏,竟害朕得罪了天下!朕要跟诸位臣工细说清楚。”

收拾了仪装,朱厚熜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刚抬腿跨出乾清宫的门槛,又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听在朱厚熜耳里却倍觉心惊肉跳。

“陛下,不好啦!适才宫门血案已传到了慈宁宫,太后娘娘勃然大怒,谓之……谓之新君不仁,虐杀国器百余人,实为大明立国以来骇人听闻,太后娘娘已急召陛下前往慈宁宫细说此事……”

朱厚熜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呆楞半晌,再次大哭出声。(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二章 君臣再见

朱厚熜顾不得去承天门安抚大臣,而是火急火燎地启驾先赶往慈宁宫。

这个举动便是“圣天子以孝治国”的表现,这句话不仅仅只是口号,而是皇帝切实要做到的,哪怕宫门外还躺着一百多具大臣的尸首,朱厚熜也得先去慈宁宫挨过太后的骂再说。

此刻宫门前,活着的二百多名大臣已伤痕累累,一身血污地看着地上同僚们的尸首,广场上秋风一阵阵吹拂而过,众人的心却和地上的鲜血一样冰冷。

一百一十三名大臣命丧棍棒下,同一天,同一时刻,同一地点。

自大明立国,哪怕最嗜杀最残暴的洪武大帝治下,也从未在一天内杀过这么多的大臣,正德朝刘瑾乱政时也杀大臣,可他也从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一日内杀这么多人,大明朝堂的朝臣们今日几乎被杀了三分之一,这是何等的残酷不仁!

承天门前,活着的大臣们也渐渐回过味了。

这哪是什么礼议之争,分明是新皇欲立威欲强皇权而对朝臣痛下杀手!这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温文善良的外表下,藏着怎样阴冷残暴的灵魂!

大臣们心寒了,他们只觉得从头到脚发冷,他们意识到自己亲手捧上了一个怎样的暴君登基。

吏部尚书杨一清浑身血污,刚才一通乱棍中,幸得几位门下故吏拼死相阻,杨一清并未受伤,身上的血污却是同僚的。

他呆呆地环视着静谧的广场上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首。浑浊的老泪一串串地流淌而下,转过头看着表情木然的杨廷和,杨一清颤声道:“介夫,嘉靖以后,大明天下将是怎样的天下?”

杨廷和沉默,沉默中压抑着即将喷薄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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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卷袭着枯黄的落叶,在空旷的原野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落叶被风吹得飘起,又落下,萧瑟且充满了破败的景色。

宫门血案发生的同时。秦堪和唐子禾坐在马车里。马车悠悠驶往京师城外南郊的一处农庄。

直到此刻坐在摇摇晃的晃马车上,秦堪仍是满头雾水。他不明白唐子禾为何突然要拉着他出门,更不明白她为何非要出城往南郊而去。

摇晃的车厢内,一身宝蓝儒衫的秦堪疑惑地看着唐子禾。今日的唐子禾不见往常那般略带几分锋芒的气势。反而显得有些心虚。一双漆黑明亮的美眸时而望着车顶,时而望向车外,就是不敢与秦堪的视线接触。

秦堪愈觉惊奇。唐子禾的心虚可是百年难得一见,从认识她到现在十多年了,也没见过她今日如此模样,心中更对她要去的地方愈发好奇了。

…………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郊外的官道不太平整,秦堪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晃得有点头晕,脑子里正琢磨着待这次风波过去后,可以考虑提请廷议,调拨国库和内库所余,工部征集民夫,全力将大明境内的主要官道全部拓宽或重修,争取将官道的网络覆盖整个大明的州府县,便利的交通是发展国力的前提,后世所谓“要想富,先修路”的口号不是没有道理的,有了一条宽阔平整的大道,无论商贾,军事还是民用,其效率都会大大增加,天下税赋还之于天下,官军平民皆可享受到好处和便利,不失为强国之策。

娇柔的声音在秦堪耳边响起,打断了他脑海里模糊的思路。

“相公,今日京师城内气氛不对,似有大事发生?”唐子禾轻轻地问道。

秦堪回过神,笑道:“新皇登基,臣民同庆,朝政一丝不苟运行,今日如往日,每日皆是如此,能有什么大事?”

唐子禾目光中的好奇之色丝毫未曾消退,樱唇悄然一撇,道:“你骗我,明明有事发生……”

秦堪叹道:“一介红妆女儿身,何必过问朝政国事?纵然有大事,与你何干?”

唐子禾怔了片刻,望向秦堪的目光越来越狐疑:“真有大事?”

秦堪不想搭理她,转过头望向车窗外。

唐子禾神情渐渐兴奋,连语气都不自觉地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相公,你要动手了吗?”

“胡说,什么动不动手的,我好好当我的国公,没人招惹我,我跟谁动手?”秦堪狠狠瞪着她。

唐子禾咯咯笑了:“你骗不过我,昨晚你没回城外国公府,夜寝于我这个外宅夫人这里,今日早间天没亮你便起了,家里前堂不停有人来去,那些人来去匆忙,定然有事发生,相公,你到底做了什么?”

秦堪暗叹,然后闭上眼,再也不想理她。

这女人太聪明,似乎什么都瞒不过她,但他却很不希望再看到她掺和到朝政国事里去,不是看不起女人,而是这个女人太危险,一出手便是翻天覆地的大动静,大明经不起几次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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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庄位于一处很偏远的山坳里,连秦堪都叫不出这座山的名字,当马车停下,秦堪和唐子禾款步下车,秦堪眯着眼环视着远处山峦起伏,郁郁葱葱的山峦被深秋覆盖一层金黄,仿若铺洒着落日的余晖,入眼皆是诗情画意。

山峦脚下,坐落着一个朴实无华的独门小院,院前柴扉半闭,院内散养着几只觅食的鸡鸭。柴扉外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秋时塘鱼正肥,不时看到一两尾鲤鱼扑腾着跃出水面,又重重跌落。

秦堪扫视着眼前这一切,由衷赞道:“好一派农家风景!将来我尽卸俗务,定也要寻一处这样的所在安度余年……”

唐子禾神情愈发心虚,甚至白净精致的鼻尖都微微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抬头看了看秦堪的脸色,却并不答话,轻轻地落后了两步。

站在柴扉前。秦堪转头看了看唐子禾。心中疑惑更甚,正待叫侍卫敲门,却见半闭的柴扉从里面被人推开,两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他眼中。

秦堪略一打量。不由大惊。失声道:“刘良女。高公公!”

推开柴扉的正是久已不见的刘良女和曾经的内库总管高凤。

刘良女一袭粗布碎花裙衽,乌黑的发丝挽成一个高髻,然后用蓝色的碎花头巾包住。高凤也是灰色粗布短衫,杵着一只拐杖,二人乍看之下跟寻常的农家百姓毫无二致。

秦堪神情呆怔盯着二人,望向高凤时目光变得狠厉,忽然喝道:“来人,将逆贼高凤拿下!马上给我严审,问出陛下的下落!”

“公爷,秦公爷您先息怒,老奴这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贵属审问……”高凤慌忙陪笑打拱,手往院内一指,笑道:“您要知道的事情不消问,自去屋内瞧瞧便知。”

秦堪心一紧,转睛看着不远处炊烟袅绕的农家小屋。

那扇空洞的门内,似乎藏着一个多日来萦绕于怀的答案,这个答案似在情理之中,却无法令自己接受,释怀。

时间和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只灰色的粗布袍袖首先从空门边露出来,接着是一只黑色的软底布鞋,灰色的麻布裤,腰间用布巾随意系成一个结。

熟悉的眉眼在秋风中悄然出现,眉眼带笑,笑中有泪,水气氤氲的眸子仍然那么的纯净,明亮,像蒙尘的珠玉静静躺在瓦石中,依然绽放着截然不同的光华。

秦堪怔怔看着他,眼圈忽然一红,泪水顿时盈眶。

分隔只数月,却如同隔了一世人,再见时那熟悉的眉眼,仿佛已是前世的印像。

二人隔着小院对视着,静谧无声里,泪水如河流淌。

许久之后,秦堪一撩衣衫下摆,推金山倒玉柱,重重跪倒在地。

“陛下,臣终于再见到你了……”说着秦堪已是哽咽不成声。

朱厚照仍在笑,脸上的泪水却蜿蜒滑落。

“秦堪,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臣一直在寻找陛下的下落,麾下锦衣卫大索天下,遍寻无果,因陛下失踪之故,锦衣卫南北镇抚司被臣撤换罢免者数十人……”

朱厚照含泪笑道:“我若不想让厂卫找到,谁能找得到?”

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秦堪深呼吸几次后,缓缓平复了情绪,诸多疑惑涌上心头。

“陛下溺水,众太医一筹莫展不得救,你何时苏醒的?”

朱厚照笑道:“虽说吉人自有天助,但我能苏醒却不能谢天,还得多谢你娶了一位医术通天的外宅夫人呀。”

秦堪立马扭头望向身后的唐子禾,唐子禾却心虚地垂头不语。

秦堪又看了看躬身陪笑的高凤,几条线索在脑海里连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这一刻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再次扭头看了唐子禾一眼,秦堪的目光恍然而冷漠,唐子禾怯怯抬头,恰好与他的目光相撞,看到那双熟悉的眸子里愤怒,唐子禾眼圈一红,心中却如被刀扎中一般痛楚。

压下满心的愤怒,秦堪仍笑着道:“陛下乃天子,自有满天诸神佛护佑,臣喜见陛下无恙,这就召满朝文武公卿前来接驾,再请杨先生发动内阁廷议,商议陛下效法英宗,再次登基,一切大事鼎定后,你我君臣再叙旧……”

“不,不不!”朱厚照出人意料地连连摇头,道:“高凤将我偷出宫后我便醒了,这些日子我在这农庄里听到朝臣另立新君,听到我的堂弟朱厚熜即位,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任何动作,秦堪,你不明白为什么吗?”

秦堪静静怔忪片刻,忽然浑身一颤,震惊地盯着朱厚照。

“陛下!”

朱厚照笑着摆摆手,遥望远处起伏的山峦,叹道:“秦堪,我不是个好皇帝,或者说,我其实并不愿当皇帝……”

“父皇仅我一子,皇位传承无可避让,于是我黄袍加身,于是被朝臣推上万众瞩目的神台,可是包括父皇在内,从来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当这个皇帝,更没人问过我当这个皇帝快不快乐,世人眼里只看到我的光鲜,我的尊贵……是啊,我坐拥万里江山,泱泱上国,天下一人,我应该是世上最快乐的人了,我怎能不快乐?怎敢不快乐?”

朱厚照说着眼圈又泛了红:“可是,当皇帝这十四年来,我唯有在内宫与张永,谷大用他们嬉戏,或者给豹房的老虎大象喂食时才觉得真正的快乐,十四年里,国朝内外诸事,大臣们处处针砭,处处掣肘,大至天下钱粮河道兵备,小至修葺殿门更换琉瓦,所见所闻者皆是一片训责痛骂,天下最尊贵者不应该是皇帝吗?可我为何觉得最尊者却是那些大臣文官?我当了十四年皇帝,也忍了十四年……”

“我本性实喜嬉闹玩乐,但年岁渐长本已收心,奈何朝臣相逼,使我一日不得开心颜,于是我故意离经叛道,荒诞不经,也不知是因为想抗争还是想赌气,夜深人静之时回想种种作为,又深觉羞愧惶恐,生怕误了祖宗江山,使我先祖声名蒙羞沾尘,于是又不得不振作精神打理父皇留给我的社稷,这些年幸得有你,定辽东,诛刘瑾,平宁王,开海禁……我不善治国,唯我一生只信任你一人,你帮我将这满目疮痍的天下治理得妥妥当当,而我要做的,仅只是在你提出任何谏言的时候负责点头答应,然后一起合起伙来坑大臣们……”

朱厚照脸上露出追忆的笑容:“十四年,细细数来,却没想到你我君臣竟也做了这许多事情,更没想到你我君臣竟也能将大明治理得蒸蒸日上,自弘治而后,正德一朝在你我手中愈见强盛,秦堪,我要多谢你,多谢你帮我守好了这座江山,更让它在我的治下翻天覆地,犹胜历朝,哪怕此刻我赴身黄泉,亦不愧对列祖列宗了……”

秦堪已知道朱厚照的答案,垂头无力地叹道:“你我君臣花费十余年精血,治下的盛世江山,它原本可以更恢弘,更强盛,陛下何忍弃之?”

朱厚照索然长叹:“因为我累了,真的太累了……秦堪,我想过的日子不是锦衣玉食,不是一呼百应,其实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只想走一条我想走的路而已,别人看我时的目光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是一大堆礼制,冠冕,封号堆砌起来的虚影,我只想做一个有名有姓的平凡人,平凡得像尘土,渺小却真实,我只愿余生不再有堆积如山的奏疏,不再有朝臣在耳边喋喋不休,将我当作清名傲骨的垫脚石,更不再有坐拥天下却连走路迈哪条腿都要讲究的掣肘……”

秦堪颓然点头:“臣明白了,你要的是自由。”

朱厚照露出奇异的模样,思索片刻,点头道:“这个词儿新鲜,不错,我要的是自由,对,自由!”

垂头叹了口气,朱厚照道:“其实……我的肩膀太弱了,根本担不起偌大的江山,我担了十四年,只觉得已费尽了一生的力气,秦堪,我……真的担不起了,最近几年,我一天比一天绝望,直至后来溺水昏迷,由被你的夫人所救,被高凤偷运出宫,接着新皇即位……对我来说,这简直是我重生的机会,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华丽的樊笼,我怎么可能再回去?”(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三章 大开杀戒

厂卫缇骑多日追查搜索,深宫太后多日牵肠挂肚,朝中大臣多日喟叹痛惜,都只为了同一个人。

对江山社稷来说,这个人是天,是主心骨,他是整个天下臣民正常运转和生活的源头。

秦堪没想到此生能够再次见到朱厚照,但更没想到请朱厚照回宫登基时竟等来这样一番回答。

朱厚照说了很多,归结起来只有两个字,“累了”。

秦堪能理解,早在十四年前认识他那天起,秦堪就一直认为朱厚照不适合当皇帝,他可以是吟风弄月的才子,可以是勋贵名臣家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他甚至可以是乡野山陌砍柴插秧的樵夫农夫……无论哪一种身份,想必朱厚照都会带着无比满足安逸的笑容,平淡又幸福地过完此生,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唯独不能是皇帝。

皇宫是座牢笼,而皇帝只是牢笼里的囚犯,每日的朝会对他来说,无异于金殿内几百个大臣对他提审的场所,除了步步紧逼的讦责,还有漫长无尽仿佛永无休止的训斥,逼迫,每次上朝相当于一次不见血的战斗,他斗了整整十四年。

将心比心,秦堪若坐在那张龙椅上,跟数百人斗了十几年后会是怎样的感觉?

或许,这个皇帝他也不愿再当下去了,哪怕它代表着世间最尊贵的身份。

秦堪能理解朱厚照的选择,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选择。

“陛下重新登基后可以不上朝。可以对朝臣避而不见,国事朝政皆有内阁和司礼监打理,臣亦可为陛下分忧,但皇宫里那张龙椅,只能是陛下的!”秦堪垂头恳求道。

朱厚照笑了笑:“秦堪,你知道自从高凤把我从宫里带出来后,每日过着怎样的生活吗?”

“臣不知。”

“我每日睡到辰时三刻起床,刘良女为我穿衣,然后给我端上一碗她亲手熬的白粥,我喝完粥后。抓一把小米儿到院子里喂鸡。接着高凤陪我去深山里转悠一下,偶尔我还能亲手射下三两只野兔,对了,时值秋后。我最近还学会了怎样收割麦子。高凤用假名字买下了十亩地。连地里种好的麦子都买下了,全是我们三人一起收割的,刘良女说要继续卖酒。明年春天我们寻一处景色优美的地方开一家酒肆,我是掌柜,高凤当厨子,刘良女酿酒……”

朱厚照眼中泛起神往的目光,悠悠道:“这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没有朝争,不用跟大臣们打嘴仗,肩上更不用担着家国社稷的重负,直到如今,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真正的人,以前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穿着龙袍的行尸走肉罢了。”

秦堪仍深垂着头,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朱厚照的内心里有着如此沉重的压力,对帝王生活有如此多的不满和抗拒。

脑海里不停的挣扎煎熬,秦堪在犹豫该不该将如今京师的朝局说出来。

还在犹豫时,朱厚照似看出了他的矛盾心情,笑道:“听说新皇已登基了,是我的堂弟朱厚熜?”

“是。”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和新皇相处得并不是很好。”

秦堪也笑了:“交皇帝朋友,一辈子只交一个已足够,有时候这个皇帝朋友犯起浑来,我都恨不得此生从不相识才好,怎会自寻死路再交一个皇帝朋友?”

朱厚照哈哈大笑:“既然交了,可不能反悔,你的这个皇帝朋友以后就需要你来保护他了。”

秦堪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你保护了我十四年,从今以后,该我保护你了,……除非有一天我已不在人世。”

说到这里,秦堪的话里已无奈地认同了朱厚照的选择。

朱厚照沉吟了一阵,目光若有深意地瞧着他:“看来京师朝局已是一触即发了……”

秦堪平静地直视他的眼睛,坦言以告:“是。”

朱厚照淡淡道:“还记得当初我认识你的那天,咱们一起玩斗地主,最后我亮出了东宫太子的身份,你当时还是将最后一对二甩出来后,才对我大礼参拜……秦堪,你不是甘心引颈就戮的人,你的外表儒雅斯文,但你骨子里比谁都刚烈,你虽是读书人出身,但你的忠奸是非之念其实很淡薄,我都不知道当年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举国上下的读书人里,我就没见过你这号的,自从知道新皇登基后,我便一直在想,若是新皇对你不满,你会如何应对?想必若被逼到绝处,你扯旗造反也在所不惜吧?秦堪,我说对了吗?”

朱厚照说完,平淡注视秦堪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作为一个天下闻名的昏君,这样的眼神很罕见,院子里的气氛也徒然紧张起来。

一旁的高凤震惊地看着他。

朱厚照和秦堪的交情,高凤身为内宫八虎之一,是一直看在眼里的,在他看来,这两人的交情比亲兄弟更亲,好得只差同穿一条裤子了,没想到今日朱厚照竟说出这么一番直指人心的话来,听得一旁的高凤眼皮子直抽。

秦堪的反应却比朱厚照更平静,没有跪倒喊冤,更没有指天发誓对朝廷忠心不二云云,他只是坦然地望着朱厚照,平静的目光像一只无所不容的剑鞘,将朱厚照凌厉如剑锋的目光完全收进鞘中。

“我已知道辽东总督叶近泉领五万边军进京了,别人不知你和叶近泉的关系,我却是非常清楚的,当年我亲眼见你将他领回府里,当了你的家仆护院,如今辽东边军已入京,秦堪,你想当皇帝吗?”朱厚照的声音有了一丝异样。

“我从未想过当皇帝,看你当了十四年皇帝累成如此模样,我怎会重蹈你的覆辙?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想妻子和孩子活下去。”

看着秦堪无比坦然的面孔,朱厚照的脸微微扭曲,二人互相对视着,院子里渐渐弥漫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良久,朱厚照幽然一叹:“你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可这座江山终究是朱家的江山,秦堪,你若是我,你会怎样做?”

秦堪亦垂睑叹道:“我已被逼到绝境,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我若倒下,妻子儿女满门皆戮,我十多年倾付无数精力心血改变的世道从此人亡政息,大明再次走回到老路上,我秦堪的存在仿佛一场不留痕迹的黄梁幻梦,陛下,你若是我,你会怎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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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回城,秦堪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唐子禾自知心虚,一直瑟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不敢说话,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马车一路沉默着回到京师东城的外宅,秦堪和唐子禾下了马车,抬脚刚跨进大门,却见门外大道尽头,丁顺一脸惶急地匆匆赶来。

“公爷,不好了,钱宁在天津大开杀戒!”

秦堪一楞,跨进大门的脚立马收了回来,侍卫们情知事关重大,很自觉地四散开来。

“继续说。”秦堪冷冷道。

丁顺擦了把汗,怒道:“这钱宁昨日刚到天津便下令将天津知府,三卫指挥使以及天津水师总督全部锁拿,并且将锦衣卫天津千户所的千户当场杖毙,今日更是收集了知府衙门,三卫指挥使司和锦衣卫千户所的来往公函,派兵封了天津东港,驱逐造船民夫万人,锁拿天津港商贾百余人,并且亲赴天津水师,以搜捕白莲教余孽的借口,将水师的总兵,参将,千户等将领一举拿下,当即宣布这些人与白莲教有染,审都没审便当着水师上万将士的面枭首示众,有水师将士不服,喊了几声冤枉,却正中钱宁下怀,当即又拿了上千名将士斩首,再下令水师全体将士缴械归营,不得擅动,等候朝廷处置……”

秦堪越听脸色越青,浑身气得瑟瑟发抖,捏着拳头狠狠骂道:“王八蛋!他还翻天了!”

丁顺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道:“公爷,钱宁此举分明受了新皇的指使,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姓钱的在天津杀这么多人,最后七弯八拐肯定牵扯到你身上,一旦罗织的罪名足够,接下来朝中言官便该上疏参劾,那时朝中舆声四起,新皇再来个顺水推舟,削除宁国公之爵,公爷无职无爵之人,新皇再要对付你岂不是更容易了?”

秦堪牙齿咬得格格响,却不发一语。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渐渐冷静下来,忽然问了一句貌似无关的话。

“今日城中可有动静?”

丁顺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明明满脸得意,却装模作样叹气:“今日城中有大动静,四百多位大臣承天门前请愿,却横空窜出来一百多军士,说是奉了圣旨,当场杖毙了一百一十三位大臣,大明立国以来仅见的惊天大血案呀……”

一脸心虚的唐子禾原本支着耳朵听二人说话,说到承天门死了一百多位大臣,而且据说是圣旨下令杖杀的之后,唐子禾的眼睛渐渐发亮,眼中兴奋之色越来越浓。(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四章 箭在弦上

“奉旨杖杀一百多位大臣?”唐子禾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时候也顾不上自己正心虚,嘴里问着,一双妙目却不自禁地往秦堪脸上瞟去。

丁顺呵呵一笑,看了看秦堪的脸色,也不敢答话,神情间却颇为得意。

看着丁顺的表情,唐子禾愈发肯定此事必是秦堪授意所为,跟了秦堪这么多年,他的属下是什么德性她早已清清楚楚,但凡丁顺那张狗脸上露出这种小人得志的表情时,事情多半便是秦堪的大手笔。

别人不清楚杖杀一百多人的后果,但唐子禾这么精明的女人怎能不知道,此刻顿时兴奋得俏脸通红,脱口道:“新皇竟‘下旨’杖杀了一百多位大臣,以后必然尽失朝臣人心,今时此刻,正是绝好机会……”

“下旨”二字咬得特别重,唐子禾边说还边瞟了秦堪一眼。

秦堪却冷着脸,叱道:“你闭嘴!朝局天下事,由得你来兴风作浪?有笔帐我还没跟你算,等着!”

唐子禾这时才发觉自己委实忘形了,确实有笔帐没算呢,于是急忙垂头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女人样子,不再说一句话。

丁顺道:“钱宁既然已开了杀戒,咱们不能再隐忍了,公爷,刚才四夫人没说错,如今正是新皇尽失人心之际,公爷该拿个主意了。”

秦堪沉着脸思索片刻,道:“火候差不多了,再延误下去。我只能眼睁睁看他把我多年的心血一一毁去,不能再忍了!”

丁顺兴奋抱拳:“请公爷下令。”

“去城外北郊大营辽东边军驻地,秘密召叶近泉进城见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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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宅内院,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出。

秦堪铁青着脸瞪着唐子禾,唐子禾怯怯懦懦地跪在他面前,膝前散布着刚刚被摔碎的瓷片。

从见过朱厚照后,秦堪一路久抑的怒火终于发作了。

“唐子禾,记得当初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妇人不准干政,特别是我。更不准参与国事军政。”唐子禾垂着头小声地道。

“当初霸州兵败被俘后。你还记得和我说过什么吗?”

“记得,从今以后永不造反,余生还清霸州欠下的数千条性命。”

秦堪的语气愈发冷冽:“那么,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

唐子禾仍垂着头。但语气却分外执拗:“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当初陛下溺水。你应朝臣所请入豹房给陛下瞧病,说什么可为陛下吊命十日,想必那时你便开始布局算计了吧?陛下溺水其实并不严重。以你的医术其实当晚就能令他醒来,可你不知给他喂了什么药,令他昏迷了整整十日,让我产生了错误的判断,故而做出了错误的应对之策,后来十日之期眼看即至,你又不知拿捏了高凤什么把柄,逼他盗用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印信调开豹房禁卫,将昏迷中的陛下偷运出宫,令朝局愈发扑朔迷离,最后不得不迎立新君即位,你算准了新君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针对我这个权臣,而我为了保住自己和妻小,保住多年新政心血,不得不奋起抗争……”

秦堪的神情愈见凌厉:“唐子禾,你真是好算计,足不出户便算计了整个朝堂君臣,更连我这个枕边人也算计进去了,今日箭已在弦,不得不发,眼看京师和天下即生大变,一切皆因你之功,你说我是不是该赞你一声女诸葛算无遗策?唐子禾,你答应过我从此不再造反,如今你做的事算什么?”

唐子禾幽幽叹道:“我说过不再造反,如今我所做之事,不是为了自己的皇图霸业,而是为了保全自己的男人和家,秦堪,我做错了什么?”

秦堪冷冷道:“我用得着你一个女人来保全吗?为了保全我和这个家,你竟布下如此局面,将朝堂君臣耍得团团转,眼看京师乱局已现,万人大战在所难免,唐子禾,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唐子禾终于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嘴角竟也噙了一丝冷笑:“秦堪,你说得冠冕堂皇,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敢说你真是忠臣吗?我跟在你身边十年了,我不是杜嫣和金柳,她们眼里只看到那个温文尔雅,时常让她们开心,让她们幸福的相公,而我眼里的秦堪,不仅是相公,也是腹怀天下的枭雄!”

“……你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有的是千古留芳的忠臣名将,有的是毫不掩饰的乱臣贼子,而你秦堪,你貌似忠良,实则永远给自己留了后路,你从来不会将自己陷于万劫不复的绝境,你的布局铺垫比我更久远,比我更老谋深算,十多年前朝廷派你巡视辽东开始,你恐怕已在安排后路了吧?叶近泉是你亲手捧到辽东总督的位置上,这些年京师造作局但有新式火器,你总是第一批将它们发送辽东,装备边军,叶近泉这些年在辽东排除异己,军中安插亲信,打压曾经的李杲旧部,致使辽东边军从上至下渐渐只知叶总督,而不知有朝廷!”

“正德元年开始,你在京师城外独辟大营,招募流民营良善孤儿谓为‘少年兵’,每年每五百人为一批,十年来足有五千之多,他们每日读书操练,然后发赴辽东,这些少年兵能识字能断文,熟读兵书体质过人,可谓文武双全,这样的人在边军中如何不容易出头?叶近泉顺势将他们安插军中,任为百户千户。十多年后再仔细算算,辽东边军几易秦姓矣!秦堪,你千万告诉我这一着棋子是你无意落下毫无目的……”

“朝堂上你广植党羽却不露声色,无声无息笼络了包括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吏部尚书杨一清在内的一干重臣,刻意与内宫司礼监御马监掌印太监交好,兵部尚书严嵩更是你的心腹亲信,用海运巨利将保国公朱晖等一干掌握京师团营兵权的勋贵们绑在同一条船上,如今京师朝局乍看之下你宁国公已成新君俎上鱼肉,任凭宰割。实则皇帝新即不久。立足未稳,更因今日杖杀百余大臣而尽失人心,反之,你宁国公十多年经营之下。无论朝堂还是边军。你的势力如星罗棋布。无孔不入,明眼之人看来,其实新君已大大落了下风。朝堂事,天下事,皆在你手掌翻覆之间。”

唐子禾说了一大通,看着秦堪的目光却越来越锐利:“秦堪,别人不懂你,是因为不了解你,你不是忠臣,但也不是奸臣,明君也罢,昏君也罢,只要皇帝待你好,你不介意当一辈子的忠臣,反之,皇帝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你不介意改天换地,做一番泼天的大事,而我,无非是为你做完了最后的铺垫,稍稍把你往前推了一把而已,你欲改变这个世道的毕生抱负,你一心苦苦维护的家人妻小,还有这些年无数跟随你的属下万千身家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秦堪,你还犹豫什么!”

唐子禾说到最后,语气渐渐冷厉,看着秦堪目瞪口呆的表情,唐子禾忽然咯咯笑了,笑中带泪,不知是喜是悲。

“秦堪,我们都不是好人,但也坏得不那么纯粹,我是一心改天换地的女反贼,而你,却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在我眼里,错的是世道,在你眼里,错的是人心!”

…………

…………

秦堪第二次约见叶近泉,二人之间的气氛凝重了许多。

叶近泉一身武夫短衫,坐在外宅前堂如山松耸立,岿然不动,刀削斧凿似的方正脸庞毫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雕像,看不到任何感情流露,可他的气势却永远那么霸道凌厉,哪怕穿着不起眼的粗布短衫,看起来也像一只盘踞待发的猛虎,令人心生敬畏。

秦堪走进前堂时,叶近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暖意,主动站起身抱拳为礼。

秦堪笑了笑,当初还只是流民营里招募来的店堂伙计,十多年过去,却成了一代令蒙古鞑子闻风丧胆,甚至改变一百多年汉蒙攻守之势的边镇名将,世间际遇造化,委实不可估测。

此生何其有幸,从万千流民中发现了这颗蒙尘的明珠。

挥退了前堂侍侯的丫鬟,堂内只剩秦堪和叶近泉二人,叶近泉压低了声音问道:“公爷召末将前来,是否打算发动了?”

秦堪脸上闪过决绝之色,点头道:“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师叔,大军已准备好了吗?”

叶近泉露出一丝傲意:“辽东五万边军,愿听公爷差遣!”

秦堪笑道:“军中将士愿意干这件或许会掉脑袋的大事?”

“十年里末将安插无数少年兵入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辽东诸镇边军上下皆已被末将掌握。”

秦堪深深看着他:“你呢?如今你已是闻名天下的一品武将,哪怕我将来做了皇帝,恐怕也无法再升你的官了,你为何愿意干这件掉脑袋的大事?”

叶近泉躬身抱拳道:“末将出身国公府。”

“这不是理由。”

叶近泉冰冷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异色:“朝廷之事,末将不懂,末将曾是宁夏边军一员副千户,大明军制之糜烂,没人比末将更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才心寒,所以末将才退出边军情愿做个衣食不裹的流民。这些年公爷励精图治,屡推强军富民之策,在公爷的推动下,连汉蒙百余年攻守之势也渐渐扭转,末将看得出,公爷才是带给大明希望的人,末将只是顺天而为。”

深深注视着秦堪,叶近泉叹道:“这几年大明的边镇和百姓好不容易才看到点起色,日子有了奔头,皆因公爷推陈出新之功,若有人想将这一切抹杀,再恢复到从前的模样,末将拼着担了这叛逆的罪名,也要将其斩于马下,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

秦堪释然点头:“能得一人懂我,背负千古骂名又如何?师叔,一切仰仗你了。”

“公爷打算如何发动?”

“师叔通读古今史书兵书,可知唐时武后如何夺取天下?”

“乱宫廷而不乱天下。”

秦堪笑道:“我也想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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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四年十月廿六,这一日的早朝出现了史所罕见的一幕。

寅时一刻,本该聚集无数朝臣等待宫门开启的承天门前竟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值守宫门的大汉将军们纷纷露出了诧异之色,待到寅时宫门开启,倒拎着拂尘的小宦官走出宫门,发现承天门广场上空空荡荡连只耗子都没瞧见,小宦官楞了一下,顿时察觉大事不妙,赶紧转身匆匆往乾清宫奔去。

与此同时,京师朝阳门内,守门的五城兵马司军卒点头哈腰地打开城门,毕恭毕敬将一队穿着大红飞鱼袍的锦衣卫送出门外。

这队人马杀气腾腾,出了城门便径自往天津方向飞驰而去,他们奉了北镇抚司丁顺的命令,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截杀钱宁!

而城外宁国公府门前,一夜之间骤然多了许多披甲控弦之士,这些将士神情冷凝散布在国公府四周,数千将士将国公府围成铁桶一般,天刚蒙蒙亮,国公府门前便有许多身披战甲的将军频繁出入,见识广阔的人一眼便看出,无论门前守卫的将士,还是来往进出的将军皆是身经百战的边军,那种数丈之遥便能闻到的血腥气和凌厉如刀锋的杀气,吃惯了太平粮的团营和御马监所属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毫无征兆的,京师城上空忽然战云密布,山雨欲来。(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五章 天津除奸

寅时,皇宫乾清宫。

朱厚熜接连三夜没睡,两眼通红地站在铜镜前张开双臂,几名太监前后忙活着给他穿龙袍,朱厚熜一边打着呵欠,脑子里却一边思量着近日的朝局。

承天门血案已经过去三天了,事发当日他便急忙赶往慈宁宫,向张太后详细解释事情始末,只可惜对于这个抢了自己嫡亲儿子皇位的侄子,张太后并没什么好脸色,朱厚熜解释此事实乃宁国公秦堪暗中指使,张太后更是一个字都不信。

情感决定是非观,张太后的眼里,秦堪是无怨无悔辅佐自己儿子十四年的忠臣良相,十多年来,大明发生的一丝一毫变化都看在她的眼里,自己儿子那般惫懒昏庸的性子,竟让他治下了一个犹胜弘治的中兴之世,若说这盛世江山是她儿子的功劳,这话连张太后都觉得脸红,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秦堪的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之功,而朱厚照的功劳充其量就是在旁边点个赞而已。

这样一位治世名臣,这样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怎么可能悍然下令屠杀一百多位朝中同僚?

朱厚熜被张太后灰头土脸赶出了慈宁宫,万般无奈下,朱厚熜又急忙赶往承天门安抚群臣,当着大臣们的面跪下嚎啕大哭,指天发誓非朕旨意,实乃有人矫诏云云,然而大臣们只回以平静而冷漠的目光,朱厚熜满腹冤屈却欲辩难辩,最后只得下旨厚葬无辜惨死的大臣。严令厂卫侦缉真凶,自己则入太庙斋戒反省。

今日是第三日,朱厚熜丑时方从太庙出来,脑子在盘算今日朝会上该怎样对大臣们解释承天门血案,此时他已认定了必是秦堪所为,可是无凭无据的,又不能当庭指认疑凶,特别是这个疑凶还是朝中一手遮天,对朝局有着无比沉重分量的权臣。

乾清宫外,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朱厚熜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心中顿时浮上不祥的预感,这个天还没亮的时分,如此匆忙的脚步声绝不是什么好事。

“陛,陛下。不好了……”小宦官喘着粗气出现在乾清宫外。

“何事?”

“寅时一刻。奴婢打开宫门迎百官入宫朝会。可今日承天门外空无一人,满朝文武大臣竟无一人上朝……”

“什么?”朱厚熜浑身剧震,两眼顿时露出几分惶然。

皇帝都快出门进金殿了。大臣却一个没来,这可是亘古未见的大事件,大明立国一百多年,只有不上朝的皇帝,还从未有过集体罢朝的大臣,传扬出去便是君臣离心离德的大丑闻,不知天下士子百姓们会编排成什么样子。

事情很严重,严重得朱厚熜眼眶泛了红,他又有了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现在他真是后悔了,委实不该进京当这个皇帝,他没想到京师朝堂的水这么深这么浑浊,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怎么跟那些老狐狸们斗?

“来人,速宣张璁进宫!”

朱厚熜带着哭腔大声道,万夫所指之际,他身边唯一能依靠的却只有张璁了。

…………

张璁进宫很鬼祟,臣权过盛,张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是今日他也没上朝,朱厚熜召他入宫时,他还是跟着小宦官走的左顺门躲躲闪闪进的宫。

不知与朱厚熜聊了什么,一个时辰后,张璁匆忙出了宫。

未多时,承天门的宫门大开,一队禁宫武士手执兵器杀气腾腾出宫,直奔城外三千营的营地,一道明黄色的圣旨逼开了营地辕门,很快,新任三千营都督江彬被武士们押解出营,戴上重镣重枷押往城内。

江彬脸色苍白地戴着重枷被禁宫武士拖得踉踉跄跄,曾经的宣府名将却丝毫不敢反抗,承天门血案发生后他便听到了传言,当听说屠杀大臣的军士穿着三千营的服色时,他便知大祸临头,连滚带爬赶往乾清宫赌咒发誓表明清白,当时朱厚熜也温言宽慰,声称自己绝非昏君,这点明辨是非的眼光还是有的,江彬这才放心回了营。

可谁知仅过了三天,朱厚熜说翻脸就翻脸,命禁宫武士将他锁拿,江彬心头顿时浮上一个念头,——陛下需要一个背黑锅的人!

这件血案太过惊世骇俗了,但是明知真凶是秦堪,朱厚熜也不敢对这个权臣动手,只能徐徐图之,于是,背黑锅的人应运而生,放眼朝中文武,他这个三千营的都督大小长短正合适,不是他是谁?

想通了此节,江彬不由仰天惨笑几声。

都说帝王无情,天威难测,都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如今兔尚未死,鸟尚未尽,而他这只走狗这张良弓却被帝王无情当作弃子了,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从宣府入京,贪图这场青云富贵?

禁宫武士押着江彬进城后却故意带着他在内城绕了一圈,内城皆是朝中勋贵和重臣的住所,随队的小宦官经过那些重臣府邸时还故意放声大喊:“经查,三千营都督江彬为谗上邀宠,密遣三千营麾下于承天门前杖杀为民请命之忠臣,陛下明察秋毫,慧眼辨忠奸,令旨锁拿江彬,即日菜市口凌迟示众,以慰无辜惨死忠臣之英灵!”

“陛下,臣冤……”悲愤万分的江彬刚张嘴嚎了半声,却被一旁的禁宫武士狠狠一记耳光打断,随即江彬的口中被塞上了一个衔枚,江彬的嘴被撑得大大的,却只能发出呜呜啜泣声。

一队禁宫武士押着江彬招摇过市之后,终于来到了菜市口。

看着石台上两名穿着大红衣裳,头戴红色璞巾半露着膀子的刽子手一脸凶相地注视着他,江彬眼中露出绝望之色。两腿一软,终于瘫倒在地,被禁宫武士一左一右架着绑到了石台的柱子上。

石台附近早已围满了百姓,人群中不知有多少大臣派出来观望的家仆,小宦官眼角带笑,朝刽子手点头示意后,武士们粗暴地扒光了江彬的衣裳,在江彬无助而绝望的惨嚎声中,刽子手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划开了江彬胸膛的皮肤……

一场未经三法司审问,由皇帝中旨直接定罪的凌迟酷刑。在京师菜市口匆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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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穿着大红飞鱼袍的锦衣卫在去往天津的官道上飞驰。

带队的是常凤。秦堪的心腹亲信,南京时的老班底。

凛冽的寒风吹拂在常凤脸上,粗糙的面孔微微生疼,常凤眯着眼迎着寒风。眼中却一片炽热的兴奋。

沉寂隐忍了这些日子。公爷终于决定发动了。

对常凤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它不仅意味着秦公爷的权势能够再进一步,也意味着他常凤和家小的性命得以保全,甚至荣华富贵犹胜以往。将来秦公爷手握滔天大权,或许他常凤也能混个世袭罔替的侯爵,常家世代子孙也就有了个敞亮无忧的前程。

想到这里,常凤的目光愈发炙热,眼珠泛着通红的血丝,像岩浆般炽烫。

“千户大人,再走十里便是天津城了,如何行止请大人定夺。”身旁的校尉大声喊道。

常凤眼中厉色一闪,嘿嘿冷笑道:“如何行止?当然是去拜访咱们的同知钱大人,今时不同以往,难为钱大人蛰伏十年终于攀了高枝,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当初常某真是走了眼,没发现北镇抚司里还藏着这么一条白眼狼,今日老子倒想把他那身狼皮扒下来,瞧瞧里面是不是真的藏着狼心狗肺。”

一名手下笑道:“公爷被调任京卫指挥使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一直空悬,听说那位新登基的皇帝正打算把钱宁捧到那个位置上去呢……”

常凤傲然大笑:“公爷纵然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照样还在公爷手中,公爷从正德元年到如今,整个锦衣卫被他经营了十多年,南北镇抚司和各地千户所皆是公爷亲信,从京师到地方可谓密不透风,区区一个钱宁想坐公爷的位置,寿星公吊颈,真他娘的活腻歪了。”

“大人说得是,咱们现在可不就是阎王座下催命的黑白无常吗?”

凛冽的寒风中,一众锦衣卫汉子豪迈的大笑随风飘远。

…………

…………

天津知府衙门。

如今已是锦衣卫同知兼钦差巡狩身份的钱宁坐在前堂,手里端着精美细巧的茶盏儿,盏中青嫩的雀舌在沸水中上下起伏翻滚,极为赏心悦目。

自从来到天津后,钱宁积蓄多年的怨气终于彻底宣泄,天津知府衙门,漕盐衙门,天津三卫指挥使司,天津市舶司,天津水师,天津东港……大大小小的衙门杀得尸山血海,刑场设在东港海边,一声令下,屠刀挥落,数日内足足有两三千颗人头落地,东港外的海水都染成了红色,钱宁暴戾的杀心才稍稍收敛。

亲手毁掉了秦堪十多年苦心经营建设的天津根基,钱宁终于出了这口十年里积抑的恶气。

原来这才是权力的滋味……

钱宁满足地闭上了眼,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新皇登基,秦堪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已是他钱宁笑傲朝堂的时代了。

身旁的桌案上,堆积着如小山高的供状,这是钱宁近日大杀四方的成果,供状里全是秦堪的罪名,大大小小,真真假假,总之,陛下只消在那些供状上画个红圈儿,秦堪的罪名算是坐实了,死一百次都足够了。

钱宁越想越兴奋,越急不可耐。他决定明日便动身回京,他迫不及待想看到秦堪那张脸上露出的绝望表情,一偿他这十年里郁郁不志的怨恨。

各种如意算盘在脑海里噼啪乱拨,一名钦差侍卫却在门口抱拳行礼。

“钦差大人,京师北镇抚司派人来了,言称锦衣卫有重要之事,需向大人面禀。”

钱宁睁开眼,对打断他遐想的人颇为不悦,懒洋洋地道:“叫他进来吧。”

“是。”

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这群人杀气腾腾,每个人的手却背在身后,很怪异的动作,进门后不朝钱宁行礼,只是冷冷注视着阖目假寐的钱宁。

良久,似乎感到气氛不对,钱宁睁开眼,然后他便看到了一身飞鱼锦袍的常凤。

“常千户?”钱宁认出了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讥诮:“千户见到我这指挥同知,为何不行礼?秦公爷的手下都这么没规矩吗?”

常凤也笑,嘴角咧出一个老大的弧度,愈发显得狰狞可怕。

二人面对面相隔数尺就这样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二人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抑制不住,最后二人各自捧腹笑得直不起身。

这时,一名校尉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暴喝道:“钱宁,你的事犯了!我等奉诏押你回京,随我们去诏狱走一遭吧。”

钱宁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阴森:“奉诏?你们奉谁的诏?”

“当然是陛下。”

“诏命何在?”

“待你束手就擒后自会见到。”

“你们当钱某是三岁孩童么?不见诏命,你们竟敢拿捕钦差,好大的胆……不对!”钱宁两眼忽然睁大,失声道:“常凤,你敢矫诏!不想活了吗?”

常凤也终于止了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儿,懒懒地一挥手:“拿人!”

两根散发着森然寒光的铁链非常娴熟地往钱宁头上套去,钱宁大惊,跳起身撞翻了身后的太师椅,身躯灵巧地在桌上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地。

“来人,有人行刺钦差!”

无数钦差仪仗侍卫从院内涌来,一张盖着皇帝印玺的诏令挡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锦衣卫奉诏拿贼,谁敢阻拦,概以同党论处!”

侍卫们面面相觑,见诏令上印玺鲜明,不似作伪,众人犹豫一番,咬了咬牙,缓缓退后几步。

钱宁心中愈发冰凉,惶然道:“陛下不可能拿我!你们哪里来的皇帝印玺……张永!是张永那狗贼!他要造反吗?不对,是秦堪要造反吗?”

常凤目露杀机,狞声道:“诏谕有令,若钱宁反抗,就地格杀!”

身后十余名锦衣校尉早已摆开攻击阵式,纷纷从身后亮出机弩,森寒的弩箭一齐对准了钱宁,众人齐声大喝:“杀!”

“乱臣贼子休想拿我!我要进京面圣!”钱宁怪叫着,忽然暴起身形踢翻了一张椅子,两腿一蹬便朝门外奔去。

嗖嗖!

两支弩箭激射而出,正中钱宁双腿,钱宁惨叫一声,当即扑倒在地。

“你们这是矫诏,要被诛灭九族的!秦堪,你这贼子,打压排挤我十年,今日胆大包天欲造反,竟还是不肯放过我,你会有报应的……”

常凤冷笑:“倒是生得一张硬嘴,钱大人是卫中同僚,却想必还没尝过锦衣卫的刑罚,把他带去城外,让钱大人知晓何谓剥皮实草。”(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六章 兵谏逼宫(上)

在众多仪仗侍卫无奈的目送下,钱宁被一群锦衣卫押出了天津城。

城外找了一处偏僻安静之地,众锦衣卫将钱宁绑在一棵树上,常凤从腰侧抽出一柄匕首,看着钱宁嘿嘿狞笑。

钱宁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似乎已吓得神志不清,圆睁着一双犹自不敢置信的眼睛,嘴里喃喃道:“不会的,秦堪怎会造反?他怎敢造反?他如何造反?”

“啧啧,钱大人不愧是帝前新宠,死到临头了还在忧心国事,你问的这些事啊,到了阴间黄泉自己个儿好好看,看看咱们秦公爷是怎样翻云覆雨,一手遮天,一个阉狗养大的杂碎,让你当个镇抚已是公爷天大的恩赐,给脸不要脸,妄想取秦公爷而代之,还在天津大杀四方,把公爷半生心血毁于一旦,今儿若让你死痛快了,算老子对不起你,知道什么叫剥皮实草吗?”

“剥皮实草”,洪武太祖所首创,说来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人皮活剥了,然后在剥下来的人皮里填充稻草,做成人形立在路边,就跟农田驱赶鸟雀而立稻草人一样。

失神的钱宁忽然狂笑起来:“这定是秦堪虚张声势!你们在吓我。”

笑着笑着钱宁的神情渐渐狰狞而扭曲,恶声道:“我忍辱负重十年,在秦堪麾下活得连条狗都不如,如今我好容易时来运转平步青云,区区小计谋焉能吓倒我?造反?秦堪有这本事吗?京师有十二团营,有御马监。有五城兵马司,还有京师附近数十个卫所大军,秦堪有什么?就你们这几号南京锦衣卫的老班底想改天换地,简直做梦!常凤,你吓不倒我,你不敢动手,我乃代天巡狩钦差,敢动我一根毫毛,秦堪和你们这些走狗从此万劫不复!”

常凤哈哈大笑,手中匕首因颤动而不停闪烁着寒芒。

“对对对。钱大人真聪明。老子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你吓到老子了……”

嘴里说着不敢动手,常凤手里的匕首却毫不含糊,锋利的刃尖抵上钱宁的额头。轻轻一划。钱宁的天灵盖顿时划破一道可怕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常凤将匕首插回鞘内,亲手将那道口子小心翼翼地揭开。再揭开,仿佛塑造一件艺术品似的,从头骨开始,渐渐揭到脸部……

钱宁张大了嘴惨嚎着,眼睛仍睁得圆圆,目光充满了不敢置信,他到现在还不信秦堪真的要杀他,直到常凤差不多将他脸上的人皮揭完了,钱宁终于完全绝望,意识也永远陷入了黑暗。

一个多时辰后,常凤终于将整张人皮揭了下来,而钱宁早已断了气,只剩一具没了人皮的血肉骨架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常凤退后两步,看着手里这张完整的人皮,似乎对自己的手艺颇觉满意,嘴角泛起几分变态似的邪笑。

“来天津的路上就说过要扒了他的狼皮,老子说到做到,弟兄们,把这狗贼的心肺挖出来瞧瞧,看看到底是不是生得一副狼心狗肺,还有这张皮,填点稻草立在这林子里,让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瞧瞧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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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密报悄然入宫,如同在耳边撞响了洪钟大吕,乾清宫内,朱厚熜震得双耳嗡嗡作响,半晌没回过神来,脸色惨白得像许多大臣府邸大门前高挂的丧事白灯笼。

“北郊大营……兵马调动异常?”朱厚熜艰难地憋出一句话。

小宦官神情惶急,仍躬身垂首道:“是,今日傍晚始,北郊大营内尘烟四起,军令马嘶此起彼伏,未多时便见三支万人骑兵出了辕门,直奔四武营,四勇营,四威营驻地而去,并派出精骑截断了南北官道,无论官商军民人等皆不准通行……”

朱厚熜脸色惨白,颤声道:“辽东边军直奔十二团营驻地此举何意?截断官道又是何意?叶近泉想做什么?他……他……”

小宦官额头汗出如浆,扑通跪倒道:“陛下,叶近泉怕是要反了!”

朱厚熜两腿一软差点栽倒,小宦官说出了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他为何要反朕?”

“陛下,奴婢听说叶近泉曾是宁国公府的护院家仆,十余年前,宁国公诛杀辽东总兵官李杲后,力保叶近泉当了辽东都司副总兵,后来渐渐升为总兵,总督,这些年朝中人事更迭,朝臣们只知叶总督威震辽东,与鞑子交锋屡屡得胜,扬了我大明国威,可叶近泉出身宁国公府之事已渐渐不被人所知,陛下,叶近泉没理由造反,但秦堪……却有充足的理由啊。”

朱厚熜略一思量,不由又惊又怒:“皇兄失踪后内阁有过廷议,秦堪言称担心各地藩王不稳,而团营久怠之兵不敷大用,于是建言调辽东边军入关戍卫京畿,当时这理由入情入理,无可挑剔,今日看来,秦堪竟在朕未进京之前便已布置了一切,好个算计!”

说着朱厚熜终于咧嘴大哭起来:“你欲称帝径自为之,何必叫朕来京?何必害朕性命?今日兵临城下,教朕如何是好?”

“陛下勿忧,今陛下登基未久,朝中根基俱无,数日前承天门惨死一百多位大臣,世人皆诬陛下所为,正是四面楚歌之时,身边可依者唯钱宁,张璁也,如今钱宁身在天津鞭长莫及,陛下何不召张璁入宫商议?”

朱厚熜此时已吓得六神无主,急忙点头:“对,赶紧宣张璁入宫见朕。”

“还有,今日辽东边军蠢蠢欲动。奴婢以为当安抚为首务,特别是安抚叶近泉……”

朱厚熜如梦初醒,急忙道:“对,对对,先把叶近泉安抚下来。”

接着朱厚熜眼里闪过一道厉色:“还有,令腾骧四营出城赴宁国公府,先把秦堪和家眷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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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大营帅帐。

帐内分左右两排坐着辽东诸将领,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这些人是叶近泉的心腹部下,也是当年一批批送往辽东熬链的少年兵。大浪淘沙后。他们终于在大明的舞台上闪耀光芒。

叶近泉披甲戴盔坐在帅帐正中,标准的战时装扮,手里拿着一道明黄色的绢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钦封诚国公。世袭罔替。赐勋‘右柱国上将军’。领中军都督衔,辽东五万将士劳师以远,赐银五十万两。军中四位总兵封侯,六位参将封伯,各加勋号衔号……啧啧,好手笔。”

帐内将领纷纷大笑起来,彼此之间互相拱手打趣,互称某侯某伯,帅帐内顿时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可众人眼中的目光分明充满了讥诮,对无端临头的爵位和封赏嗤之以鼻。

他们当年都是丁顺和李二亲手从流民营里挑出来的,给他们吃给他们穿,教他们读书识字,送他们去辽东经历厮杀征战,如今的一切都是秦公爷给的,他们欠秦堪一条命,怎会将皇帝的封赏看在眼里?

叶近泉的眼中也露出了笑意,却静静的不发一语,待帐内众将闹够了,叶近泉将脸色一板,沉声喝道:“众将听令!”

众人同时起身,一阵整齐的甲叶铁片撞击声过后,两排将领已朝叶近泉躬身抱拳。

“末将在!”

“今上不仁,无道不孝,本帅与秦公爷决意进宫兵谏!”

“愿与大帅同往!”

“此时傍晚,今夜子时全军由朝阳门而入,先夺九门,再入皇宫!”

话音落地,帅帐外的天空忽然一声炸响,一道刺眼的闪电如匹练般在天空裂开。

正德十四年深秋的最后一场雷雨如期而至。

…………

…………

距京师北郊大营不到三里的一处农庄周围布满了锦衣校尉和边军将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农庄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秦堪站在简陋的屋檐下,负手仰头看着屋外倾盆如泄的雷雨,心绪却无比平静安宁。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箭已离弦,水已覆地,再也回不了头,连日里烦乱起伏的心情此刻却如得道高僧般古井不波。

来到这个世界十多年了,原以为自己可以和风细雨改变一切,然而走到最后,终究免不了杀人流血,他已没有选择,只因他还有太多的抱负没有实现,当年在崇明岛吕志隆墓前发下的誓愿,十余年后扪心自问,或许已做到了,然而自己和诸多名臣良将花费半生的努力却要因一个人的权欲而完全抹杀,秦堪不能再忍了,他怕对不起自己和太多人的辛苦。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永远不知道自己将要抹杀的一切是多少人一生的心血,甚至以多少条性命为代价换来的今日。

这样的熊孩子,不能不抽他一顿。

腰间忽然多出一双手,紧紧地将他环住,手很纤细,却微微颤抖着,看得出它的主人此刻多么的害怕不安。

秦堪露出了微笑,转过身看着她。

“相公,真要兵谏吗?”杜嫣长长的睫毛微颤,俏脸在天空闪电的照映下无比苍白。

秦堪叹了口气:“相公别无选择。”

“相公不当官也行呀,主动上疏辞爵致仕,或许……”

秦堪笑道:“别人致仕或许可以保命,相公不行。”

“为何不行?”

“因为相公权力太大,朝中和地方势力根深蒂固,他若不杀了相公,便永远不能将这些威胁到他皇位的势力连根拔除,为了巩固皇位,我不能不死。”

杜嫣失望地垂下头,道:“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秦堪笑道:“我不想死,更不想你们和孩子们死,所以我不得不反抗,”

轻轻抱住杜嫣,秦堪叹道:“嫣儿,相公不想当皇帝,相公只想保命,保住自己和家小的命,我之一生做的事无分正邪善恶,皆无愧于心。”

杜嫣默然点头,靠在秦堪怀里静静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倾盆暴雨里,一名校尉冒着暴雨纹丝不动站在农庄院子中抱拳道:“公爷,夫人们和丈老爷家眷皆已安置妥当,此处离北郊大营咫尺之间,农庄周围布下控弦之士数千,公爷可无虑,门外马车已备好。”

秦堪点点头,道:“进城,去杨廷和府上。”(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七章 兵谏逼宫(中)

雨越来越大,雨水仿佛连成线的珍珠,顺着屋檐陋瓦滴落地上,很快汇聚成河,潺潺流往低洼。

校尉撑开油纸伞,秦堪使劲搂了一下杜嫣,然后松开她,目光随即在杜嫣身后的金柳,唐子禾,秦乐秦康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发现大家脸上带笑,眼中却浮现着浓浓的担忧,秦堪不由展颜笑道:“轻松一点,我只是去皇宫里坐一坐,不同的是,这次多带几个人进去罢了。”

众女忍着眼泪点头。

秦堪抬步欲走,忽然停住脚,再次回过头,这次目光落在唐子禾身上。

唐子禾似乎清楚他在想什么,嫣然一笑道:“放心,我绝不再给你添乱,这里有我,你快去快回。”

秦堪点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终于走到伞下,校尉们护送着他登上门口的马车。

马车冒着倾盆暴雨,一往无前地消失在蔼蔼雨雾中。

众女目送着马车远去,久抑的泪水终于顺腮而下,无所顾忌地哭起来,唯独唐子禾一人却紧抿着樱唇,柔弱的娇躯微微发颤。

杜嫣哽咽道:“你……浑身抖什么?”

唐子禾眼中闪烁着兴奋之色,道:“一想到由今日始,咱们相公即将开天辟地,创一番古往今来圣天子前所未有的大业,我便不可抑制地高兴。”

“万一,万一今晚……他败了呢?”

唐子禾满不在乎地道:“生死等闲尔,有何惧哉?相公若败。我们随他共赴黄泉便是,青史万卷,哪一卷不是千年鲜血白骨书就?不是敌人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很公平。”

杜嫣和众女瞟了她一眼,心中暗生敬畏。

相公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位疯子似的女赌徒?不,不止是赌徒,简直是亡命之徒。

“姐姐,子时过后,我要进城入宫一行。”

“你去做什么?”

“相公若败。我与他同死。相公若胜,我入宫为他锦上添花,聊为君贺。”

…………

…………

雷声隆隆,在杨廷和府上半空炸响。刚刚入夜。正是万家掌灯时分。杨府今日却格外地沉寂,像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

杨廷和阴沉着脸坐在前堂,枯瘦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过甚而微微泛白,显示出他此刻极不平静的情绪。

杨府管家在门口探出头,看了看老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宁国公秦公爷来访,入夜后腾骧四营到处在搜捕他,老朽大胆,先让他进了门房避人耳目……”

听到“秦公爷”三个字,杨廷和眉头皱得更紧了,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道:“见!”

很快,秦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杨府前院,而今日杨廷和却一反常态并未起身相迎,望向秦堪的目光甚至充满了敌意。

秦堪浑似不觉,自顾一脚跨进前堂,施施然坐了下来,笑道:“往日我来拜访,杨先生至少迎出前院,今日却连一杯茶都欠奉,先生今日何以待客不周?”

杨廷和冷笑:“想必过了今晚,秦公爷再来杨府老夫得须跪迎了吧?”

“那样未免太客气了,秦某怕折寿呀。”

“秦堪!你到底意欲何为!”杨廷和拍案而起。

“保命而已。”

“辽东五万精骑入关戍卫京畿,可是出于你的算计?”

秦堪坦然道:“不错。”

“今晚北郊大营叶近泉兵马调动异常,也是你下的令?”

“对。”

“前几日承天门前杖杀一百余位大臣,想必也不是江彬的主意吧?那个蠢货绝对没有矫诏的胆子。”

“不错,也是我所为。”

杨廷和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仰天长吐一口气,缓缓道:“秦堪,你究竟想做什么?大明君权受制,臣权坐大,外有九镇数十万边军和各地无数卫所大军,内有拱卫京师三十万团营,区区五万辽东兵马,你能翻天么?纵然今夜教你翻了天,满朝文武大臣和勋贵能答应么?大明的天下是文官的天下,你能杀了皇帝,能杀尽天下千千万万的文官吗?”

秦堪微笑道:“还是那句话,我想保命。”

杨廷和睁开眼,狠狠地瞪着他:“你是个疯子!”

“我只是个被逼到悬崖边上走投无路的丈夫和父亲。”

秦堪的笑容渐渐收敛,盯着杨廷和道:“杨先生内阁首辅之尊,不知此生志向若何?”

“当然是强国。”

“秦某再问杨先生,我踏足朝堂十多年,平辽东,除刘瑾,镇民乱,开海禁,种种所为评价若何?”

杨廷和已平复了情绪,语气缓慢道:“堪称功绩,可载青史。”

秦堪不急不徐地道:“我之一生为社稷做的事情并不多,只有这么几件而已,然而,新皇登基后不仅急于除去我这个权臣,而且要将我做过的事情也一并抹杀,敢问杨先生,你若是我,如何取舍?”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夫若是你,引颈就戮而已。”

秦堪摇头:“不,我不甘心。如果我真是万夫所指的奸佞,如果我真做了祸国殃民的事,我甘愿赴死,但是我没有,先生可曾见近年来朝政渐渐清明畅通?可曾见愿奉天朝为宗主,每年朝觐的使臣越来越多?可曾见蒙古鞑子已多少年没有主动犯我疆界烧杀抢掠,反而是我边镇大军频频征伐草原大漠?可曾见海禁之后各地百姓越来越富足,甚至有的农夫也偷偷在衣裳里面穿上了丝绸,很多平民人家已由一日两顿变为一日三顿?”

“杨先生,我说这些不是为了邀功。而是想告诉你,咱们的大明正在中兴,离强汉盛唐只差一点点,如今大明的这些改变,离我的抱负也还差那么一点点,我还有很多事情未做,大明的土地集中在太多权贵手里,农民失地必反,这点需要改变,大明藩王太多。藩王再生藩王。仅是皇室宗亲的开销,国库每年不知要花费多少银两方能填满这个无底洞,这点也需要改变,蒙古鞑子虽然转为守势。然而他们还未灭种。终究是一大祸患。更何况北方女真部落崛起的时日也不远了,不解决他们,大明恐有亡国之虑。还有东南的倭寇,西边的朵甘,乌斯藏,南边的占城,暹罗……除了这些邻国,天下还有更广阔的地方等待我们去发现,去征服,大航海时代马上要开始了,我们的目光不能只停留在这些邻国身上,天下,远远不止是我们目光所及的天下。”

秦堪长长吐了一口气,苦笑道:“这些,就是我的志向,在我有生之年,我尽量做完它们,如果做不完,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能够做完,所以我不能死,因为人亡政息,大明近在眉睫的危机和机遇不仅错失,整个大明天下反而会倒退到弘治以前的景象,我和先生以及诸多名臣半生心血全部白费,敢问杨先生,你愿意眼睁睁见到一人一言而废国?”

杨廷和一直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神情越来越挣扎,充满了矛盾。

秦堪加重了语气道:“杨先生,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也不是文官的天下,它是万万百姓的天下。”

说完了这些,秦堪站起身,轻轻拂了拂衣衫下摆,道:“我独自一人冒天大的风险进来,现在我要告辞了,在我走出杨府大门前,你仍有机会下令家仆护院将我绑去献给新皇,我绝无怨尤,走出这个大门,大明的天下从今日起将掌握在我手中,皇帝做不好的事情,我来做!”

秦堪朝杨廷和长施一礼,步履沉稳地朝外走去。

杨廷和老迈的身躯微微发颤,眼珠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就这样看着秦堪一步一步离大门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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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东城福宾楼。

整座楼阁已被包下,空荡的大堂内不见一人,堂外的小空地上布满了四处游走巡弋的武士,看打扮却是锦衣卫所属,堂前还站着两名面白无须的便装小宦官。

夜幕刚刚降临,一骑快马从金水大街尽头急驰而至,骑士勒马停在福宾楼,神情满是焦急之色,马刚停稳骑士单腿一偏从马背跳下,稳稳落地。

“何人擅闯贵人重地?拿下!”一名锦衣百户上前抽刀叱问。

骑士摘下腰侧牙牌高高扬起,大声道:“我乃十二团营果勇营前哨军参将何福,奉命求见保国公朱老公爷!”

“公爷正与司礼监和国侯老爷们饮宴,诸勋贵饮兴正酣,不见外客!”

骑士怒道:“小小百户竟敢拦我,不晓事的东西,你是锦衣卫哪个千户的部属?军情十万火急,耽误了大事你吃罪得起么?”

百户眼中闪过一道戾色,语气冷淡道:“你有何事见老公爷,我可为你转告。”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守门的杂碎以为真是个人物了?老子要禀报的是军中大事,你再敢拦我,管你什么锦衣卫,老子明日便带兵活劈了你!”

百户脸色变幻片刻,眼中凶光愈盛,脸上却忽然堆起了笑脸,朝何福抱拳道:“既然将军执意要见老公爷我怎敢再拦,小小百户可耽误不起军中大事,将军里面请,老公爷与国侯老爷们在二楼雅阁里……”

何福重重哼了一声,抬腿便往里面奔去。

单脚刚迈进堂内大门的门槛,何福忽觉背心一凉,低头一看,一柄钢刀的刃尖已穿胸而出,雪白的刃尖沾着几滴鲜血,缓缓滴落在地,何福张了张嘴,想喊,接着一双粗糙的大手适时地捂住了他的嘴。

身后传来锦衣百户的狞笑:“果勇营参将?是不是向老公爷禀报北郊大营兵马调动,辽东边军已朝着十二团营摆开了阵式?贵人们喝酒不能打扰的。想禀报军情还是等下辈子吧……”

话说完,何福的尸首重重倒地,门口站立的两名司礼监小宦官眼角朝下瞟了一下何福的尸首,接着淡漠地移开目光,仍旧一动不动直视前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很快,何福的尸首被锦衣卫抬走,地上的鲜血很被擦拭完毕,一位正三品的武将一生留下的最后痕迹就这样被抹得干干净净。

…………

…………

福宾楼二楼雅阁内笑语欢腾,歌舞升平。

不知哪里请来的名妓花魁们卖力地拨弄着古琴琵琶。娇媚动人的笑靥令这沉闷压抑的秋夜仿佛多了几分旖旎春情。

今日做东的人身份非比寻常。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大明内相张永,而张永宴请的客人也是朝中权贵大人物,保国公朱晖以及近三十位开国侯。

宴请的名目也很合乎情理。今日正是张公公的五十大寿。

赴宴时一众勋贵心下未免奇怪。今日张公公五十大寿何以只请了京中勋贵。却不见一位朝中大臣,按说张永人缘不差,与内阁和六部尚书来往颇为相得。今日应该请他们才是,赴宴后被张永几句玩笑寒暄一打岔儿,众人也就不再多想。

此时众人酒已八分,宴席气氛却渐渐到了高潮,有了诸多青楼名妓花魁如穿花蝴蝶般频频斟酒添香,一位位妙龄佳人含情脉脉如缠绵春泥般的眼神,众勋贵们也放下了架子,渐渐放浪形骸起来,更何况酒宴的主人也是豪迈之辈,几句玩笑话一激,张永索性也撸起了袖子,在众人的起哄喝彩声中,跟朱晖老公爷拼起了酒。

奈何朱老公爷年近八十,空有杀贼之心,却无回天之力,一小坛女儿红落肚,朱晖老脸赤红打了一个冗长的酒嗝儿,神情迷离而缥缈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一头栽在桌上醉了过去。

张永也喝大了,指着朱晖哈哈大笑,意犹未尽地朝门帘后一挥手,久候的侍女们端着一坛坛未启泥封的美酒进来。

张永身躯摇晃,面红耳赤,卷着舌头使劲拍了拍胸脯:“杂家……虽是阉人,但也不输,男儿气概,昔年陛下曾唤杂家曰‘壮士张’,如今杂家虽年已五十,但每日尚可食肉五斤,可挽两石强弓,可举鼎百斤而气不喘,至于喝酒……杂家更没怕过谁,各位侯爷,可有胆与杂家同饮此坛?”

众侯大笑,纷纷举起酒坛道:“同饮,为张公公寿!”

一坛酒咕噜咕噜从众人喉管倒进肚里,大家喝完放下酒坛,彼此哈哈大笑片刻,忽然有人身躯晃了晃,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几乎同一时间内,宴席上所有人全部醉倒,雅阁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酣醉酩酊的张永此时忽然直起了腰,身躯也不摇晃了,眼神也清明了,哪里还有半点大醉的模样。

一名锦衣校尉走进来,朝屋子里惊疑不定的众名妓花魁们挥了挥手,众女噤若寒蝉急忙退出雅阁。

“公公,酒里下的药是秦公爷四夫人所配,此药无色无味,迎风便倒,一日一夜绝不会醒,看来果然言中无虚。”

张永点点头:“马上派人将这些公爷侯爷转走,藏到一个绝密之地,不得走漏任何风声,给秦公爷送信,就说此间之事已办妥,杂家这就回宫,等着截下皇帝的调兵圣旨和虎符。”

“是。”校尉说着噗嗤笑了起来:“就算调兵圣旨和虎符出了宫,也没人接着它们呀,掌管十二团营的保国公和十二位开国侯全躺着呢……”

张永笑了笑,转头望向阴沉的夜空:“杂家给秦公爷搭好了戏台,接下来的这出戏,该秦公爷登场啦……”

话音刚落,忽听一声凄厉的尖啸,一支火箭扶摇而上,在漆黑的夜色里炸开一朵美丽的烟花。

张永的瞳孔急剧收缩,眼中倒映着那朵凄美的烟花,红得像血。(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八章 兵谏逼宫(下)

京师城内的气氛跟以往有了一些不同。

北郊大营调动兵马的消息已传了出去,值守城门的军卒如临大敌,未到时辰便早早关闭九门,一骑骑快马朝城外飞驰而去,直奔十二团营驻地,紧接着一队队将士从皇宫内开拔出来,将原来值守城门的五城兵马司全部被赶往城内,将京师全部大街小巷封锁,严禁任何人出入,无论百姓和官员皆被赶进家中不得擅自外出。

相比城内的紧张肃杀,皇宫却已一片鸡飞狗跳,到处皆是宦官们狼奔豕突的身影,惶恐地跑来跑去,有胆小的宦官悄悄卷起多年积攒搜刮的金银细软,从各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小门里跑出宫躲避,有那不知其门而逃的宦官也悄悄偷了几件各宫各殿里的贵重摆设,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花园或后山藏了起来。

乾清宫里,朱厚熜急得来回踱步,自从听到北郊大营调动兵马的坏消息后,他的眼泪一直没停过。

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再怎样看起来老谋深算,实际上比那些常年在朝堂打滚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狐狸们差远了,仅从登基后连出昏招便可看得出,这位小皇帝权力野心很大,但抓权力的本事却弱了点,否则也不至于闹到今日被人兵临城下。

“御马监掌印苗逵为何还没来?连他也背叛朕了吗?”朱厚熜停下脚步,眼睛通红地瞪着殿内跪着的宦官,状若疯癫。

“就……就快来了。陛下勿忧,奴婢已派了十拨人去催请了……”

“那就再派一拨人去催!快去!”

“是。”

话刚说完,殿门外一道匆忙的身影扑通跪在高高的门槛外。

“老奴,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奉诏拜见陛下。”

朱厚熜大喜,仿佛遇到救星般上前走了两步,接着又猛地停下脚步,惊疑地盯着苗逵,仔细审视着苗逵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错过。

苗逵垂头顺目跪在门槛外。心中忐忑不安地等着朱厚熜发话。许久不见动静,冷汗一滴滴落在猩红色的地毯上。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熜幽幽问道:“苗逵,自弘治先帝始。你便极受天家恩宠重用。先帝曾派你远赴宣府戍边督军。你也没令先帝失望,那几年着着实实打了几场漂亮仗,论勇武更是力能扛鼎。以一当百,所以正德皇兄诛除刘瑾后召你回京,马上将御马监掌印的位置交给了你,苗逵,朕问你,天家待你若何?”

苗逵以头触地,大声道:“皇恩浩荡,老奴只能以死相报。”

“你果真仍忠于天家,仍忠于朕吗?”

“老奴愿对天发誓!”

“哪怕如今反贼兵临城下,社稷危若积卵,一触即倾?”

“生是皇家家奴,死是皇家鬼兵!”

苗逵的表态很坚决,朱厚熜这时才终于稍松了口气,无力地坐在软榻上,怔怔地盯着苗逵出神,眼泪又流了出来。

“自朕登基,所为皆无愧于先祖,无愧于社稷天下,何以朝臣误朕,权臣篡位,谋我江山,朕哪里做错了?”

说着朱厚熜又嚎啕大哭起来。

苗逵手足无措,只得磕头道:“老奴不懂国事朝政,但老奴唯剩一片忠心,与陛下同生共死。”

“四面楚歌之时,也只有苗逵你一个忠心之人了,但能度过此劫,朕定许你司礼监掌印之位,并封你为郡王,宋时内宦童贯可封王,朕也封得。”

苗逵大喜,急忙叩首道:“老奴谢陛下隆恩。”

“京师诸卫还剩多少人马在城中?”

“京师主要拱卫军队是十二团营,然而此时辽东边军分三万骑分别在城外摆开了阵式狙击团营,团营久怠之兵,人数虽众,但依老奴看来,胜负犹未可知,所以京师城内的主要兵力只在御马监所辖腾骧四卫,包括勇士营,旗军营,共计二万余人,这是京师城内唯一的精锐之师……”

朱厚熜越听越失望,脸孔迅速涨红,怒道:“我大明京师皇都难道只有区区两万兵马吗?”

苗逵苦笑道:“当然不止两万兵马,只是按祖制团营不驻城,现在被辽东边军阻截在城外,城内五城兵马司共计六万余,还有所谓的亲军二十六卫,这二十六卫一大半驻于城外,剩下的上十二卫虽在城中,将士们却久无操练,军中将领贪墨缺员吃空饷严重,十二卫几与懒汉闲夫无异,府库里摆放的兵器生没生锈都还两说着,靠他们御侮抗敌,何异于痴人说梦,这十二卫和五城兵马司几乎可不计考虑矣。”

朱厚熜绝望地道:“如此说来,皇城必破无疑了?”

“那倒不是,老奴统领御马监多年,对腾骧四卫的战力倒是颇具信心,这支兵马是真正的精锐之师,昔年正德陛下尚武,常常禁中演武操练,练的也是这支兵马,老奴可以说,他们的战力与辽东边军相比绝无逊色……”

“那也只有两万多呀。”

“陛下,您是九五至尊,可号令天下,咱们两万多精锐守城,同时派出快马分赴各地,命各地卫所尤其是京师周边的燕山卫,大兴卫,济州卫,通州卫等兵马速速点兵进京勤王,此勤王令一出,天下诸卫起兵景从,整个北直隶数十万大军云集汇聚,数日可至京师,将叛军团团包围,只要京师城不破,城外便是叛军的葬身之地。”

朱厚熜眼中喜色一闪,接着又变得忐忑:“若是……城破了呢?”

苗逵叹了口气,垂首道:“若是城破,一切皆休,老奴愿陪陛下共赴黄泉。”

朱厚熜悚然一惊,含泪急道:“如此。还多说什么,苗逵你速速调御马监兵马守城,快去。”

“是。”

苗逵走后,朱厚熜仍在殿内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恐惧不安,思量许久,又道:“来人,四卫营将士可曾拿到秦堪,杜宏等一干逆贼及家眷?”

“陛下恕罪,傍晚时将士奉诏拿贼。秦府和杜府早已人去屋空。连仆人都不见一个……”

“速速取来团营调兵虎符,朕再亲书一道圣旨送予保国公和十二国侯府上,让他们不论想什么办法都要出城冲破叛军防线,将团营掌握手中。对叛军合围歼剿。还有。秦贼任锦衣卫指挥使多年,卫中上下皆是亲信耳目,如今锦衣卫再也信不得了。朕下道圣旨,凡京师城内锦衣卫皆摘除佩刀腰牌,集中于北镇抚司内不得外出一步,命腾骧四卫和西厂去宣旨,胆敢违旨者,以谋逆论处,杀无赦!”

“是。”

“还有,朕早听钱宁说过,东厂厂督戴义与秦堪多年来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戴义和他的东厂也信不得了,亦照此处之,还有勇士营,听说当年勇士营曾与秦堪屠戮东厂番子数千,后来又同赴辽东诛贼,天津剿乱,这勇士营里上下官兵怕也早被秦堪收服了,与朕不是一条心呐,传旨,勇士营一并处之,还有朝中六部都察院秦氏同党,京师与之来往密切勋贵,并清查上十二卫中与之交往过甚的都督,提督,指挥使……”

朱厚熜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寒,不提不觉得,细数起来,整个京师被秦堪经营成了一个处处漏风的筛子,真要将秦党势力连根拔起,包括内阁首辅杨廷和,吏部尚书杨一清,兵部尚书严嵩,内宫司礼监,御马监等等,甚至京师手握最大兵权的保国公朱晖也和秦堪交往甚厚,若真欲清查除根,如何除起?

这是真正的内外交困之时啊,朱厚熜疲倦而绝望地阖上眼,任泪长流。

“罢了,命钟鼓司撞钟,朝中诸臣速来奉天殿朝会,商议退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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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子时。

夜幕降临,京师城中战云密布,人吼马嘶,早已不复往日喧嚣繁华景象。

官员和百姓被驱赶进各自的家中,城中各司各卫兵马频频调动,纷乱嘈杂的踏步声传扬在各条大街小巷,这个平静安宁的国都皇城,七十年前瓦剌兵临城下时,京师臣民也曾这般被战争的阴影笼罩,平静安宁的七十年后,战争再次悄然降临这座古老沧桑的城池。

腾骧四卫将士早已从五城兵马司手中接管了京师防务,九门落闸钉死,将士们聚集城墙马道和城门下的甬道内,滚木,擂石,火油,火炮等等守城武器被民夫一样样搬上城墙,城头高高竖起了一面飘扬招展的明黄龙旗,显示着朱厚熜绝不屈服的决心。

西直门甬道外慢慢走来了一队打着火把的人马,为首的穿着大红飞鱼锦袍,满是虬髯的黑脸上堆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此人却是秦堪的心腹亲信李二。

值守西直门的腾骧四卫将士心生警惕,纷纷执戈以对,一名百户拔剑喝道:“来人止步,城门重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二浑若未闻,仍旧往甬道内走着,嘴里笑道:“连咱们的路都敢拦,你他娘的瞎了眼吗?你家千户大人也未必有这胆子,你个小百户活腻了?”

“止步!再往前走莫怪末将得罪了!”百户警惕心很高,丝毫没被唬住。

李二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布往前一递,道:“奉圣谕,我等须出城一行,这是圣旨。”

百户一凛,急忙接过凑到火把下看,许久,百户露出愈发警惕的神色,右手已按在腰侧的刀柄上,沉声道:“这道圣旨盖的是天子国玺和司礼监的印……”

李二挑了挑眉,笑道:“怎么?天子国玺和司礼监的印你们也不认?”

百户冷笑:“平日倒是不敢不认,只是今日不同,宫中早已传出旨意,今日京师九门进出一概不认国玺和司礼监印鉴令旨,九门将士只认天子私玺,否则皆是伪诏,更重要的是,你们身穿飞鱼服,显然是锦衣卫所属,两个时辰前天子已下旨,但凡城中锦衣卫一律不准踏出北镇抚司一步,违者以谋逆论处……来人,将这一干逆贼拿下!”

“杀!”无数支长矛毫不犹豫地朝李二刺去。

众锦衣卫脸色一变,连退数步,李二大笑:“小皇帝倒是没蠢到家,这么早便防着咱们锦衣卫了,弟兄们,随我夺了西直门!”

“杀——”百名锦衣校尉同时抽刀出鞘,义无返顾地朝四卫营将士扑去,城门甬道内顿时乱作一团。

四面八方敲响了锣声,甬道内的杀伐引来无数守城将士,一股股黑色的人流无情向李二众人卷集而来。

这时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一支火箭急升直上,在半空中炸开一朵血红色的烟花。

所有人心头一沉,烟花的残影仍存在大家的瞳孔里不曾消散,只听到城门外传来如潮水般的喊杀声。

李二大喜,急吼道:“分出十人堵住甬道,其余人诛杀眼前之敌,打开城门迎辽东边军入城!”(未完待续。。)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大事已定

骗取城门失败,李二领着属下不得不与守门将士杀成一团。

甬道一头城门紧闭,另一头被惊动的守城将士如潮水般涌来,很快与李二等人杀成一团,惨叫声交织一片,李二的百余属下分成两部分,十人拼死抵抗甬道尽头的将士,其余的人发疯般朝城门杀去。

守门的百户被锦衣卫的困兽之斗杀得节节败退,几个呼吸间便被李二等人逼到门边,李二杀得性起,眼中凶光闪烁不停,正待一鼓作气杀了百户夺取城门时,另一头拼死抵抗的属下几声惨叫,已死在守城将士的刀下。

李二大急,不得不再次分兵抵挡,城门内的将士压力顿松,反抗愈发激烈起来,夺取城门的攻守之势立转,李二和属下两头被堵,形势愈发危急,而城门外,两万辽东大军已开始攻城,事先约定好的城门并未打开,辽东边军不得不架起云梯往城墙攀爬,与守城的腾骧四卫将士杀得激烈难分,各自死伤惨重。

甬道内,李二杀得两眼通红,神情愈发焦急,今晚事关重要,而他是公爷计划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环,若不能夺取西直门,所有的一切都将功败垂成。

百名属下一个一个惨叫着死在四卫营将士的刀下,李二红着眼,狠狠一咬牙,索性转过身,将整个后背朝着甬道,拼了命朝城门杀去,然而此时腹背受敌,纵然拼了性命,终究势单力薄。拼不过京师城中最精锐的四卫营将士,刚转过身不过片刻,李二背上便挨了几刀,纵横交错的刀口如婴儿的小嘴咧得大大的,鲜血一股股往外喷涌。

“弟兄们,死何惧哉!舍了这身剐,为公爷和叶总督打开城门,咱们就算死了,公爷也不会亏待咱们的儿孙后嗣,定能赐他们一个万代公侯!”李二嘴角流着血。瞋目大喝道。

剩下只有二三十名锦衣卫属下仿佛瞬间被激起了血勇之气。纷纷暴应一声,每个人脸上带着决绝的神情,手中的钢刀舞得虎虎生威,潮水般的四卫营将士如同遇到了一道拦河大坝。凌厉的攻势竟被硬生生挡在甬道口子上。

就在李二属下百人如小浪花般即将被守城将士淹没时。被四卫营将士重重包围的甬道外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机括声。四卫营的将士纷纷惨叫倒地,一支支锦衣卫独配的弩箭漫天花雨般朝将士们激射而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外围的将士攻势一滞,敌我态势瞬间立转。现在如同肉夹馍似的一层夹着一层,双方竟都处在腹背受敌的形势下。

攻势一缓,弩箭愈发激烈,毫不留情地朝四卫营将士身上倾泄而去,片刻间便放倒了百十人,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城门甬道很快被杀开一条血路。

正打算战死城门的李二和众属下一楞,眯着眼朝甬道尽头望去,却见穿着一身明光轻铠的牟斌领着近千名锦衣卫属下赶来。

李二呆怔片刻,顿时大喜:“牟大人……”

牟斌领着千人从甬道一路杀到李二跟前,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看起来非常狰狞可怖。

“杀掉守门那一队百户,速速打开城门,混帐东西,公爷的布置差点被你毁了!”牟斌大喝道。

有了新的生力军,里面还有数百名配备锦衣卫机弩的射手,几百架机弩守住城门甬道,其余的人奋力朝背贴城门的数十名将士扑杀而去,战况顿时呈一面倒之势。

此时李二的压力已减轻了许多,甚至有暇转过头说话。

“牟大人你怎么来了?”

牟斌年近五十,身手却丝毫不弱,手中钢刀如水银泄地,拖出一道长长的雪白匹练,一名百户的胸膛被刀劈出一道长长的血口,惨叫倒地,牟斌头也不回地道:“小皇帝太过分了,我等锦衣卫南北两衙的都官们奉诏老老实实待在北镇抚司不敢擅动,谁知我家老仆冒死送信进来,言称有禁军冲入我府上,要锁拿我妻妾子女入内狱,幸亏老夫听了秦公爷的忠告,昨日已将妻儿送到城外农庄避祸,否则老夫满门尽被屠戮矣!小皇帝行事如此赶尽杀绝,老夫也顾不得许多了,随公爷杀出一条血路便是!”

二人说着话,背贴着城门的百户在狂风暴雨般的砍杀中终于尽数被杀,十余名锦衣卫一涌而上,将门闸一道道打开,再用重锤击断高悬于城门边的吊桥,吊桥在无数道或惧或喜的目光注视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最后摇晃几下,如同力竭的巨人般轰然倒下,横架在护城河的河面上。

城外正全力攻打城门的辽东将士呆了片刻,接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营盘中军阵内,骑在马上的辽东总督叶近泉两眼放光,仰天豪笑数声,抽出腰间宝剑,大喝道:“西直门破矣,京师已在秦公爷掌握之中,擂鼓助威,令众将士冲进城去,夺取九门,包围皇宫!”

“得令!”帐下诸将领兴奋抱拳应道。

…………

…………

京师城外,十二团营驻地已乱成一团。

土木之变,明军大败,伤亡五十万人,大明京师一度被瓦剌大军兵临城下,被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率军击溃后,鉴于拱卫京师的三大营死伤惨重,遂将三大营改编为十营,天顺三年再增二营,合称为十二团营。

为防军队作乱,宪宗皇帝将十二团营驻于城外,分别由四武,四勇,四威组成,每四营为一驻地,每营皆由一位开国侯统领,对于开国侯的忠心,皇帝自是放心的。

然而今晚,十二团营却出现了变故。

十二团营的三大营盘外不足五里处,莫名其妙多了一支数量庞大的兵马。而且都是骑兵,离营盘老远便摆开了锥型的进攻阵式,骑兵倒也罢了,团营人数远在这支骑兵之上,防御起来并不算难,然而最糟糕的是,此时应该坐在各自帅帐里发号施令的各营开国侯却一个也不见,十二位开国侯仿佛彻底消失了似的,城里城外都没了音讯,十二团营一拨接一拨派出人马寻找也没找到。

此刻辽东大军压境。城门外也隐隐传来喊杀声。显然大军在攻城,十二团营终于慌了。

久怠之兵,从军士到将领经历战阵的越来越少,危急关头大家都慌了神。一片惶然忙乱中。大家终于推出了十二位总兵为统领。总兵们聚于帅帐,焦头烂额地商议如何应对之时,却听营盘外忽然吹响了号角。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如泣如诉地呜咽,在夜空中回荡,团营帅帐内的总兵们一楞,面色苍白地互视一眼,疯了似的跑出帐外,力竭声嘶地集结团营大军,待到众将士匆忙在营盘外结好参差不齐的阵式时,对面忽然擂起巨鼓,急促的鼓声节奏里,万人铁骑动作划一扬起了长刀。

“攻!”

将领一声令下,万马齐嘶,铁甲黑潮如同怒海中的巨浪,恶狠狠地朝团营卷集而去。

“结阵!稳住!”团营防线内,遥遥看着那道黑色的潮水如惊涛拍岸般扑杀而来,总兵们吓得心神俱裂,那道黑潮仿佛无坚不摧,能攻破世上一切敢挡在他们面前的障碍,被称为大明皇都最后一道屏障的十二团营也不例外。

天空刺啦一声霹雳,闪电瞬间照亮了夜空,倾盆如注的暴雨中,黑色巨浪在广袤的平原上像一支锋利无匹的巨箭,狠狠地扎入团营匆忙结成的阵式中。

轰!

百战浴血的辽东边军与久怠散漫的团营,终于第一次撞在一起,互相称量各自的斤两,分晓王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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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城外,分兵出来的两万辽东大军已攻进了城门,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西直门失守,辽东铁骑如潮水般涌进城门,进城之后,各营分流,迅速扑向其余的八个城门,腾骧四卫将士失了先机,终不敌精锐的辽东边军,不到一个时辰,京师八门全部失守!

腾骧四卫不得不节节败退,与边军们展开了巷战,直到这时,真正的残酷和惨烈才开始。

双方各以什伍为单位,手执兵器在城内大街小巷里奋力厮杀,边军和四卫营双方皆无巷战的经验,只能凭战场上的直觉和身手来互搏生死。

一声声金铁相交伴随着临死前痛苦的惨叫,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如万千鬼魂的呜咽厉吼,官员和百姓们躲在家中抱头搂在一起,瑟缩在屋子的角落里惊恐地聆听着外面街巷上的动静。

…………

…………

东城秦家外宅。

外宅内的仆人丫鬟早已遣散一空,此刻整个宅院内外将士林立,披着铁叶铠盔的边军,穿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卫,戴着圆帽穿着褐衫的东厂番子,里里外外围了一层又一层,以整座外宅的前堂为核心,团团围在四周,前堂屋顶的碧瓦上,静静地匍匐着两排手执机弩的锦衣校尉,从上至下,从里至外,将宅院围得密不透风。

秦堪仍穿着一身暗黄蟒袍坐在前堂正中,手中端着一盏香茗,神情沉静地直视空荡荡的堂外前院,仿佛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堂内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身边所有人都派出去了,忠实地执行着他下的每一道谕令,黑或白,忠或奸,此刻无人再顾及,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好,为了保命也好,都在外面奋力厮杀。

堂前不总是安静的,一个个报信的校尉在不停的匆匆禀报军情,秦堪如同久经阵仗的大将军,面沉如水地听着各方百江汇海般的消息。

“报——边军夺取西直门,两万大军已入外城,叶总督亲临西直门统领指挥。”

“报——九门已得,腾骧四卫坚守街巷,我军与四卫营巷道厮杀,伤亡惨烈。”

“报——城外三万边军铁骑已率先向十二团营发起进攻,保国公与十二位开国侯不知所踪,十二团营群龙无首,辽阳卫参将宋杰一马当先斩断团营帅旗,团营士气大乱,节节败退,渐不能敌,全线溃败即在眼前。”

听到这个消息,秦堪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

辽东铁骑果然没让他失望,事实证明人数众寡并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绝对因素,策略和将士的战场经验才是最重要的,三万铁骑主动进攻二十万团营,除了事先谋划的绑架保国公和十二国侯外,辽东铁骑这几年能将蒙古鞑子打得转攻为守,不得不说,叶近泉这位辽东总督没有白当,这十年里边军数百次大小战役,终于熬炼出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看似偶然侥幸的胜利,其实有着冥冥中的必然。

终日阴沉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喜色,团营若败退,意味着今晚的起事成功了一大半,大事可定矣!

“报——北直隶锦衣卫八百里急报!拱卫京师的燕山卫,密云卫倾巢而出,急奔京师勤王而来,两卫离京师最近,两军合为一军,总数共计三万余兵马,其中骑兵万余,步卒二万,离京师北城门尚有三个时辰路程,叶总督请公爷定夺。”

秦堪仰头叹了口气:“果然来了,看来凡事留个后手总是没错的,该用的时候果真用上了……”

“朵颜部如今在哪里?”

“朵颜部一万精骑离京师城外五十里扎营,公爷曾嘱咐过,不管京师发生任何情况,朵颜部不得妄动,一切行止只听公爷号令,现在城内城外厮杀惨烈,朵颜部仍按公爷的吩咐未动一兵一卒。”

秦堪阖眼沉思半晌,然后缓缓睁开眼,道:“马上派人告诉朵颜部花当首领和塔娜,朵颜部全部出发,一个时辰后赶至汤河镇外,狙截燕山,密云两卫,务必将这三万人拦在汤河镇外……”

嘴角勾出一抹微笑,秦堪接着道:“告诉花当,若朵颜部这次没让我失望,事成后辽东都司出兵两万,助他荡平海西女真部,丑话说在前面,打下的牧场我准他部落放牧,但我大明必须在女真部驻城十座,朵颜部每年必须选稚龄幼童五百人入城,由我汉人儒师教授学问,将来我和塔娜生下的儿子长大后,将由他继承这十座城池……”

报信的校尉呆了一下,他不明白如此紧急关头,公爷为何跟朵颜部的花当说起这些与眼下战事毫不相干的事,抬头看了秦堪一眼后,校尉抱拳单膝行礼而去。

前堂外,又一道匆匆的身影急速奔来。

“报——叶总督报捷,御马监掌印太监苗逵乱军之中被边军冷箭射杀,当场命毙,腾骧四卫军心大乱,京师东南西北四城,辽东边军已占其三,四卫营节节败退,大军已将其压制到南城不得动弹,五城兵马司及京师上十二卫各属一触即溃,散不成军,纷纷逃往城外,此时唯南城和内城皇宫仍在朝廷手中。”

校尉抬头兴奋地注视着秦堪,道:“公爷,事成矣!”

秦堪却不见丝毫兴奋之色,眼角抽搐了一下,黯然叹息道:“大明痛失一员骁将,苗公公,世间的忠奸善恶一定要用死来证明吗?在你心里,何谓大忠,何谓小忠?”

茶盏轻轻朝桌案上一搁,秦堪的手自始至终仍是那么的沉稳。

“走,去皇宫,告诉叶近泉,攻破宫门后严厉约束将士,宫内宦官宫女将其集中一处,各殿各库封存,不得滥杀,不得抢掠,违者斩!”(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章 成王败寇

城内的巷战仍在继续。

大雨倾盆的夜里,一道道闪电将京师照得雪亮,瞬间归复黑寂。

喊杀和惨叫仍在京师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城中处处火光,处处烽烟,大明皇城国都在雨夜里呜咽。

承天门前,五千披甲边军列阵在广场上,将士们面容冷凝盯着那扇代表着皇权的朱漆大门,他们的眼中并无一丝一毫对皇权的崇敬,只有一片冰冷和漠然,仿佛这扇门里的所有人只是他们刀下的猎物,包括皇帝。

叶近泉骑在马上,被将士们团团围在中军,他也盯着那扇门,只是心潮颇不平静,宽阔的胸膛上下起伏不定。

二十多年了,当初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宁夏都司麾下副千户,得罪了军中指挥使而弃了军籍被迫逃亡,一路杀一路躲,辗转千里躲到了京师流民营里,以为这辈子已没了希望,从此在流民营里赤贫一生,或许某天跟所有饿毙的流民一样倒在路边被野狗啃噬,最后化为一具死无葬身之地的枯骨。

谁知造化弄人,一个落魄的武将竟被秦堪看上,从店伙计到家仆护院,再到辽东副总兵,辽东总督,手握二十万兵马,更一遂生平之志,十余年来领军横扫大漠草原,令鞑子闻风丧胆,今日此刻陈兵皇城宫门前,一番厮杀血战之后,皇宫里那个小皇帝已成为他的囊中之物,眼看即将改天换地……

如今横刀立于宫门前,胜利唾手可取。叶近泉眼眶却微微泛红。

他是执行者,更是见证者,他用了十四年的时间,亲眼见证了一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怎样披荆斩棘,如同丛林中的孤狼为了生存一次次与敌人厮杀搏命,一次次命悬一线,一次次在厮杀中活下来……今晚,终于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赌博,老天垂怜,这一次他又赢了。

或许。距离胜利还差一点点。只有一扇门的厚度。

广场阵列前,一名披甲将领匆匆跑来,朝叶近泉抱拳大声道:“禀总督,将士们已肃清宫外残敌。城中负隅顽抗者唯此皇宫。内有腾骧四卫营二千。大汉将军三千余,太监宦官宫女不可计,请总督下令!”

叶近泉回过神。望向宫门的目光冰冷如铁,转过头看了看金水大街的尽头,随即道:“前阵架炮,后阵骑兵准备,破宫门后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抢掠财物,不得强暴宫女嫔妃,违者立斩!”

站在叶近泉马旁的丁顺一身血污,显然今晚也经历了一番厮杀,闻言上前抱拳道:“叶总督,秦公爷有令,大军破宫后,擒住小皇帝须由属下掌握。”

叶近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准。”

二人说话间,边军前阵已一字摆开十余门佛朗机火炮,冷幽的炮口对准了那扇紧闭的宫门,将士们手执火把站在火炮旁,逼人窒息的杀气在大雨中四散弥漫。

“开炮!”

轰!

轰轰!

承天宫门眨眼间被火炮轰成了碎渣,前阵一名令旗官狠狠挥下红色的令旗,随即后阵传来隆隆急促的擂鼓声,一阵整齐划一的铁甲叶片碰撞声过后,辽东边军将士手中的长戈刷地同时平端。

“攻!”

五千边军化作一支毁天灭地的长箭,无情地朝宫门涌去。

…………

…………

皇宫全乱了。

无数太监宦官宫女惊叫奔走,各宫各殿的字画古董金银被卷集一空,心中各自怀着侥幸,争先恐后地朝各个宫门逃命四散,残余的腾骧四卫和大汉将军已成了整个皇宫眼下唯一的防卫力量,合起来不到一万人,惶恐忙乱中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建制已被完全打乱,各军士只能以小股为单位手执兵器赶往午门抵抗边军入宫,为大明皇权尽自己最后一份忠心。

乾清宫。

偌大的宫殿内空荡荡的,服侍朱厚熜的太监宫女们全跑光了,朱厚熜此刻披头散发,光着脚丫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来回踱步,地上书案上床榻上散落着各种奏疏,书籍和摔破的精美瓷器,情景仿佛刚被响马打劫过。

“都是骗子!都是逆臣!口口声声忠君忠社稷,朕大难临头竟不见一人,朕何错耶?天下何以弃朕!”

朱厚熜如同受伤的困兽仰天嘶吼。

殿外回廊传来惊慌的脚步声,一名小宦官跪在大殿门槛外,带着哭腔匆忙道:“陛下,叛军破承天门后长驱直入,腾骧四卫与大汉将军共计五千余属死守午门,却无力回天,辽东边军战阵太厉害了,千余骑兵一个来回冲刺便将皇宫守军击溃,此刻叛军已入内宫,眼看要到乾清宫了……陛下,快逃吧。”

朱厚熜通红的眼眸恶狠狠地盯着小宦官:“逃?朕往哪里逃?整个京师已落入秦堪和叶近泉这两个逆贼之手,朕能逃往哪里?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逆贼追得惶惶而逃?”

“陛下,留得青山在……”

“滚!给朕滚!朕不逃,朕要问问秦堪,我做错了什么,何以如此待我!”

乾清宫外,喊杀声已越来越清晰,朱厚熜和小宦官一齐变色。

小宦官转过头看了一眼离乾清宫越来越近的边军将士,吓得浑身一激灵,匆忙磕了一个头,哭道:“陛下,奴婢只求乱世苟活,恕奴婢不能再服侍陛下,奴婢,奴婢……”

“滚!快滚!朕不要你们这些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奴才服侍,滚!”

小宦官再次磕头,随即起身匆忙逃远,单薄瘦弱的身影一闪,消逝于林立的宫台殿阁之间。

朱厚熜忽然像个疯子般仰天大笑,笑声里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一朝天子一朝臣。朕不除你,如何执掌社稷?秦堪,朕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纷乱的脚步声步步逼近,乾清宫门口瞬间聚集了一大群手执兵器的披甲将士,每个人身上溅满了血污,每个人的眼神都那么的冷酷,仿佛一群饿极的狼盯着一只肥美的猎物。

丁顺一脚跨进大殿门槛,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非常粗鲁地揪过朱厚熜的前襟,凑近了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大笑。

“抓住小皇帝了。大事定矣!速去禀报秦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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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近凌晨,天蒙蒙亮,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然而京师城里的空气仍蔓延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路边躺满了尸首。辽东边军将士们正默默地抬着袍泽战死的遗体。将他们一具一具地抬上马车。一车装满,便驱赶着马儿,将他们送往城外。

秦堪一边走一边默默看着这一切。脸颊微微抽搐。

胜了,他终于做下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一夜血战,万千生灵被屠戮,终于赢来了这场胜利,然而,此时此刻,他为何没有一丝一毫胜利者该有的喜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将士们也苦,敌我两军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代价,满足了他个人的意志,应该大笑欢庆之时,他却满嘴苦涩,心中有一个名叫“悲悯”的东西,正狠狠啃噬着他的心。

此刻他终于理解十年前霸州城破时唐子禾站在城头上的心情。

但愿此战,能换得天下百年太平。

丁顺一脸狂喜地朝他跑来,无视路边横七竖八躺着尸首,大笑道:“公爷,抓住小皇帝了,咱们赢了!从今日起,大明的皇帝要改姓……”

秦堪收回凌乱的思绪,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静静地道:“丁顺,我何时何地说过,大明的皇帝要改姓了?”

“呃……”丁顺笑意凝固,愕然地张大了嘴:“公爷,您不当皇帝谁来当?国都皇城都被您打下来了,除了您谁还有资格坐金殿里的那把龙椅?”

“记得我决定起兵时说过什么吗?”

“您说天子不仁,故而兵谏……”

“不错,兵谏,‘兵’是手段,‘谏’是目的,我只要这个目的。”

丁顺呆了片刻,接着大急:“可是……”

秦堪微笑道:“起兵便一定要篡位么?大明的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丁顺瞠目结舌,却讷讷不能出声。

大人物的心思,他实在是捉摸不透,这辈子他估计也没什么指望当大人物了。

“残敌已肃清了么?”

“禀公爷,城外十二团营与辽东铁骑激战两个时辰后终于全线溃败,团营将士扔下兵器四散逃往乡野农庄,参将宋杰已遣万骑追索。边军夺取城内九门后,上十二卫及五城兵马司等诸卫已军心涣散,抵抗微弱,守城精锐腾骧四卫营与边军巷战颇为惨烈,城中处处可见抵抗,边军伤亡颇大,后来御马监掌印苗逵身中冷箭而亡之后,腾骧四卫终于溃败,散不成军……”

秦堪叹了口气,道:“传令宋杰撤回边军,逃掉的敌军不必再追索了,赶尽杀绝未免有干天和,城中大臣们呢?”

丁顺迟疑了一下,道:“为防有人作乱,昨夜城中大臣皆被锦衣卫控制起来不准出门。”

“都放出来吧,天下终究是文官的天下,你能堵得了他们的嘴,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是。”

…………

乾清宫内外布满了铁甲将士,手中平举着长枪,虎视眈眈地注视着空荡荡的大殿。

大殿正中,朱厚熜一脸苍白颓败,无神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秦堪。

秦堪目光很平静,仿佛看着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没有任何资格牵动他的悲喜。

二人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这套茶具据说还是唐时太宗皇帝用过的老古董,只因朱厚照不喜茶道。喝茶只以解渴为目的,所以这套茶具没派上用场,一直深藏于宫库不见天日,还是今日边军破门后从库房里搜出来的。

红泥炭焙炉上,滚烫的沸水在壶中冒着热气,秦堪执壶在手,亲自将面前的两只小杯斟满,双手捧到朱厚熜面前,笑道:“陛下,这是你皇兄今年赐给臣的雨前雀舌。今日借茶献佛。请陛下一品。”

朱厚熜看都没看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稚嫩的脸上布满了决然,还有一丝丝无可掩饰的惊惶和恐惧。

“秦堪,你赢了……”

“是的。我赢了。”秦堪很坦然地承认。

朱厚熜愤恨地盯着他:“朕登基之后确实想除掉你。秦堪。你权柄太重了,重到令任何一个帝王都会感到寝食不安,朕不除你。何以掌控天下?朕哪里做错了?”

“臣本绍兴府一名籍籍无名的落魄秀才,甚至因得罪权贵连秀才功名都被革除,原本只想平静安宁度过此生,做点买卖赚点银子,买几个丫鬟,娶一位贤惠温柔的妻子,和她生儿育女,庸碌平凡地走过这一生,为了‘平凡’二字,我处处藏拙隐名,从不干出风头的事,连赚银子都不得不冠以他人之名,生怕木秀于林,然而造化弄人,我终究被老天一次次推向风口浪尖,老天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麻烦,也赐予我一次又一次的际遇,仿佛冥冥中赋予了我一种使命,要我做点什么,改变点什么,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在做,在改变……”

“大明病了,病得很重,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只有一帮不知所谓的言官慷慨激昂,空谈误国,头顶着‘道德’二字便能吃一辈子,百姓哭嚎视而不见,自土木之后,大明各地乱民频频造反,鞑靼瓦剌屡屡犯边,文官立于金殿口沫横溅,边镇将士节节败退,如此世道,如此君臣,大明国祚能有几年?”

“所以我要改变它,所以我耗费了十多年的心血,这些年我做过很多事,杀过很多人,也许做错过,也许杀错过,但我问心无愧,因为大明在我的手心渐渐在改善,百姓丰衣足食,边镇久无战事,四方藩国邻属争相朝觐,我一件件做着这些事,该做的差不多已做完,如今只剩下一件事没做……”

朱厚熜冷笑:“只差谋朝篡位了是吧?”

秦堪表情仍旧平静,丝毫不被他的态度所影响,平静地道:“只剩朝堂官场了,陛下,朝堂的大臣,该治一治了,如今大明的民间,百姓衣食无忧,商事兴旺发达,开海禁之后交通万邦诸国,实为盛世气象,然而,朝堂的大臣还是那些大臣,打着道德的幌子做着祸国殃民的事,嘴里喊着忠君忠社稷的口号,私下收受贿赂,搜刮商贾良民,为排除异己而置国家兴衰于不顾,做完了坏事只需喊一声‘为民请愿’似乎便可抹去他的一切罪恶,如此朝堂,如此恶吏,纵创出一个堪比唐宋的盛世,却能维持几年?”

朱厚熜眼中恨意愈浓:“这是你篡位的理由?”

秦堪笑道:“我不篡位。”

朱厚熜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指着殿外虎视眈眈的将士,怒道:“你当我是小儿可欺耶?这么多叛军刀剑指着我,兵变都已打进了皇宫,俘虏了当今天子,这不叫篡位叫什么?”

秦堪看着他,一字一字缓缓地道:“这叫‘兵谏’,你对我起了杀心我不介意,我可以逃,逃得远远的,到日本,到琉球,从此流落异国他乡,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毁去我和诸多老臣耗费了十多年才堪堪扭转的中兴盛世,你布局肃除秦党,遣钱宁去天津大开杀戒,罗织诸多能臣的罪名,恢复海禁祖制……天下不知多少黎民百姓因你的一个决定而重新回到贫穷困苦的日子,从此衣不裹体,食不裹腹,失地流民再次遍布大明各地,活不下去的百姓不得不频频举旗造反,然后被朝廷残酷镇压,大明的国运在这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中走到绝路……”

秦堪的目光不复刚才的和煦,变得越来越阴沉冷森:“对付我秦堪一人而已,陛下有必要以国运气数为赌注吗?有必要以千万黎民百姓的生计为筹码吗?如今的盛世景象,不知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来。却因你一言而几乎倾塌,你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要么天真烂漫安心当你的太平皇帝,要么深沉冷酷城府心机修炼到家,装天真你装不像,玩城府你又玩不过别人,不知跟谁学了一些四不像的所谓帝王心术,便以为可将朝堂和天下人玩弄指掌之中,我今日若不兵谏,天下会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

秦堪说到最后。语气越来越阴森。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朱厚熜气得满脸通红,眼中似喷火般怒视着他,瘦弱的胸膛上下急促起伏。显然已是怒极。

“秦堪!你这逆贼不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篡位就是篡位。哪怕我已是你阶下囚,天子尊严不容你侮辱!”

秦堪静静看着朱厚熜愤怒的模样,缓缓地道:“我已说过。我不会篡位,这辈子我没有当皇帝的命。”

朱厚熜怒意顿滞,睁大了眼睛:“秦堪,你到底什么意思?”

“君仍是君,臣仍是臣,你继续当你的皇帝,我继续做我的臣子,只不过,从今日起,宫禁戍卫由辽东边军接手,而天下各地卫所指挥使及众多都司将领,便需要陛下的圣旨和兵部的调令,将他们打乱对调……”

朱厚熜浑身一震,失声道:“你欲做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朕绝不答应!就算朕答应,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秦堪,你小瞧了天下人,小瞧了天下的文官,大义当前,他们不会屈服你的!”

秦堪冷笑:“施之以德,吓之以威,佐之以官爵和屠刀,他们怎能不屈服?当年王振祸国,陛下可知朝中大臣奴颜婢膝?当年刘瑾乱政,陛下可知朝中多少大臣谄媚邀宠?更何况,我既非乱政亦非祸国,我将亲手扭转乾坤,创下一个远迈汉唐的繁华盛世,大臣们有眼有耳,所见所闻皆是世道繁荣,人心思定,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反对我?陛下,你太小了,人心之复杂,不是你这般年龄能揣度的,‘大义’这个东西很反复,一件事不论善恶,说它好的人多过说它坏的人,它就成了‘大义’。”

朱厚熜失神地看着他,神情布满了惶恐,摇头喃喃道:“不,朕绝不能答应,绝不能答应……”

秦堪没理他,自顾端起一杯刚沏好的茶,浅浅地啜了一口,叹道:“茶虽好,可惜喝茶的人不对……天下朱姓藩王多如牛毛,或许,我能从中找到一个可以陪我喝茶的人……”

朱厚熜浑身一颤,眼中迅速浮上极度的恐惧,手脚顿觉冰凉如坠冰窖。

秦堪话里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原来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筹码,此刻京师已在这恶贼的掌握中,他完全可以换一个人来当皇帝,而被换下来的那个皇帝,以这恶贼的心性,岂能容他活着?

淡淡一句话,朱厚熜却从中听出了隐隐待发的杀意。

“我,我……”朱厚熜浑身颤抖,望向秦堪的目光不再是居高临下的桀骜,此刻他才豁然惊觉,自己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只消面前这人一念左右,便能决定他的生死。

朱厚熜怕了,他只是个孩子,兴王府出生后便是世子,被千百人宠着怜着,没受过丝毫苦楚,更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他怕死,他不想死。

有心想求饶,朱厚熜却实在拉不下脸,当了一个多月的皇帝,他已习惯了高处的风景,永远也学不会仰视别人。

幸好秦堪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他总是不忍心看别人太窘迫的样子。

轻轻端起面前的杯子,秦堪将它双手捧到朱厚熜的面前,笑道:“茶尚温,陛下可饮否?”

“朕,我……自是可饮。”朱厚熜战战兢兢端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双手小心地将它放回原处,想到自己种种委屈愤恨之处,再看着眼前这恶贼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讨厌,朱厚熜终于忍耐不住,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

秦堪微笑着举袖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泪水,道:“陛下,从今以后天下事可交托于臣,臣为陛下担尽天下之忧,陛下只管在后宫读书幸妃,为天家开枝散叶便是,莫再哭了,别人会说臣欺负小孩子的……”(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一章 正德现身

秦堪面带微笑离开了乾清宫,脸上的笑容很轻松,仿佛今日进宫的目的真的只是与皇帝喝茶聊天,顺便谈谈理想聊聊人生。

边军将士们仍团团围在乾清宫门口,恶狠狠地注视着朱厚熜的一举一动,丁顺单手按在腰侧的绣刀上,杀气凛凛地瞪着朱厚熜,眼中凶光毕露,似乎有种将皇帝斩于刀下的冲动,然而一想到秦堪那张冷森的脸,丁顺生生打了个激灵,不得不悄悄敛去了眼中的凶光。

朱厚熜仍呆呆地坐在殿中,盯着眼前茶具上的空茶杯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沉寂中,一道袅娜多姿的身影悄悄地出现在殿门外。

丁顺和无数将士急忙让开并躬身抱拳行礼,齐声道:“见过四夫人。”

唐子禾款款而行,莲步轻抬走进殿中,站在朱厚熜面前盈盈一拜,道:“秦门唐氏拜见陛下。”

朱厚熜木然的眼神慢慢转到她身上:“秦门?你是秦堪的夫人?”

唐子禾笑道:“是,不过是夫人之一。”

“你见朕有何事?”

唐子禾抬头,毫无顾忌地打量着他,俏丽的脸庞带着笑意,眼神却比寒铁更冰冷,朱厚熜一阵不自在,只觉一柄锋利的刀锋在他脸上刮来刮去,渐渐有些羞恼了。

良久,就在朱厚熜准备发怒之时,唐子禾幽幽开口了。

“天时地利人和,真教他占全了。再大几岁便成不了事,小几岁也无法成事,老天赐下的运气吧。”

“你究竟在说什么?是秦堪派你来辱我么?”朱厚熜加重了语气。

唐子禾轻轻一笑,道:“我家老爷眼中只见天下,连造反都是堂堂正正从城门打到宫门,他怎会如此狭隘,专门派他的夫人来侮辱你?陛下真是多虑了。”

“你到底来干什么?”

唐子禾满脸笑意,却故意叹气道:“老爷做事倒是干脆利落,可惜有些马虎,我这做妻子的命苦。只好到处帮他收尾善后。明明是任劳任怨,他还朝我横眉竖眼常常责骂我,你说我命不命苦?”

朱厚熜怒道:“你说这些与朕何干?”

“当然有关系,刚才我不是说过么?我到处帮他收尾善后呢。今日陛下便是我需要收尾善后的人之一……”

“什么……意思?”朱厚熜看着她那张艳若桃李的俏脸。却仿佛看到一条斑纹美丽的毒蛇在他面前吐着信子。神情不由浮上几许惊恐。

唐子禾从袖中取出一颗褐红色的药丸,放在朱厚熜面前的茶杯里,拎壶将杯中注满水。药丸遇水很快化为虚无,一杯浅黄色的水却渐渐变成了红色,红得像血。

“陛下放心,我家老爷既然说过‘君仍是君,臣仍是臣’这样的话,我们便不会害你性命,不过呢,你放心了,你也要让我家老爷放心才是,你说对吗?”

朱厚熜盯着那杯血红色的药水,惊惧地道:“这,这是……”

唐子禾仿佛与多年挚友聊天一般侃侃而谈:“这是七种毒草加七种毒虫配成的药,不错,它是剧毒之药,发作时仿佛万箭穿心,腹中五脏六腑会急速膨胀,然后急速萎缩,最后一命呜呼,令人生不如死,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名叫‘蚀腹’,不过此物虽毒,但毒性缓慢,每年若服用一次解药的话,便可抑制药性,永不发作,如果有一年忘记服解药……唉,那可就糟了,神仙都救不活呀。”

“这种毒药是我闲时无事琢磨出来的,天下纵然名医无数,可谁也解不了它,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七种毒草和七种毒虫是哪七种,更不知每样毒物的分量搭配,不客气的说,这种毒天下只有我能解,当然,明日开始,我家老爷也能解了,陛下何不试一试?我在里面加了一点蜜糖,味道还是很甜美的……”

唐子禾说了一大通,仿佛推销药品的医药代表似的,竭尽全力地哄骗小皇帝吃药,神情非常的和蔼慈祥。

朱厚熜吓得面色惨白,惊恐地看着面前那杯血红色的药汤,死死抿住唇使劲摇头。

皇帝没当好,但并不证明他傻,相反,他比绝大多数同龄人要聪明得多,否则也不会以他小小年龄便给秦堪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显然所谓“味道甜美”这么诱人的广告词也打动不了他,这是毒药啊,喝下去不吃解药会死人的,朱厚熜又不是徐鹏举那样的吃货,再甜美他敢吃吗?

唐子禾无奈地又劝了几句,真诚恳切的表情如同电线杆老军医劝病人不要放弃治疗似的,劝了半柱香时辰,唐子禾终于失去了耐性,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一颦一笑动辄杀人成百上千的女豪杰,耐心向来不怎么好的,今日已是大大破例了。

“陛下以为今日此时,你是什么?”唐子禾眼中射出锐利的冷光。

朱厚熜瑟缩了一下,讷讷道:“秦堪说……朕还是大明皇帝。”

唐子禾诱人的樱唇悄然一勾,轻轻地道:“看来陛下对自己的处境还是很不够呀,自今日始,我家老爷为刀俎,陛下为鱼肉,陛下难道还看不清时势么?”

朱厚熜又惊又怒,满腹悲愤恨意,在唐子禾面前却不敢发作,垂头盯着面前的茶杯默然不语。

良久,朱厚熜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流着泪端起茶杯,默默地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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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激战,城内城外。宫前宫后布满了将士的尸首,宫中的白玉石地砖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天色刚亮,宫中千余宦官在太监们的带领下拎着木桶和刷子,用力洗刷着宫内各处干涸凝固的鲜血,不停的洗,不停的刷,没过多久,鲜血终于被冲洗干净,白玉石重新露出了原本的高贵色彩。仿佛一切都被抹杀。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边军将士们团团护侍着秦堪,众人慢慢走出宫门。

神情惶恐惊惧的宦官和降了的大汉将军匆忙打开承天宫门,目光敬畏地看着秦堪慢慢走出来,他们知道。从今日起。大明变天了。偌大的江山社稷从今后真正的掌权人将是这位名震天下的秦公爷……或许,他很快就不止是公爷了。

丁顺跟在秦堪身后,隐隐落后一步。正在禀报昨夜战果。

“昨夜团营被击溃,边军铁骑击杀团营将士二万余人,余者溃退,遁入乡野山林,按公爷的吩咐,任其退去。”

“今日凌晨,朵颜部一万精骑到达汤河镇外,正与密云,燕山等三卫勤王兵马遭遇,双方一触即战,朵颜部塔娜阵前斩燕山卫前锋,几番冲刺后,三卫兵马溃败……”

秦堪一边听一边点头,却不发一语。

…………

宫门打开,金色的阳光倾洒,照在秦堪的身上暖暖的,秦堪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承天门广场上,近千名大臣穿着各自的朝服,静静地站在广场上,大臣的周围布满了披甲的边军将士,将士们刀离鞘,箭搭弦,神情冷肃戒备地盯着这些大臣们。

杨廷和,梁储,蒋冕三位内阁大学士站在前列,六部尚书侍郎其后,再后面便是一排排六部员外,主事,各寺正卿,少卿,各司局库主官,大大小小站了一千多人,可以说,京师的官员此刻差不多全到场了。

离大臣不远处,还站着一些勋贵和武将,他们与大臣的阵营泾渭分明,然而大家的目光都同时盯在秦堪身上,有愤怒,有悲切,有憎恨,也有窃喜,不一而足。

迎着各种含义不同的目光,秦堪平静地与大家对视,目光坦荡,无所畏惧。

良久,谨身殿大学士蒋冕往前踏了一步,道:“秦堪,圣天子何在?”

秦堪拱手:“圣天子躬安。”

华盖殿大学士梁储又上前一步,怒道:“你欲篡位称帝,可有问过我等忠直之臣?”

秦堪笑了:“我没有篡位,也不会称帝。”

杨廷和目光复杂地看着秦堪,许久,垂头一叹,默然不语。

梁储仰天长笑:“哈哈,昨夜辽东边军城内城外杀得团营和腾骧四卫营尸山血海,溃不成军,终于被你打破皇宫,圣天子生死不知,杀了这么多人,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你却说什么不会篡位,欺我天下人都是傻子吗?信口雌黄,贻笑大方!”

秦堪仍然微笑,再次重复:“我没有篡位,也不会称帝。”

蒋冕“呸”了一声,怒道:“问问朝中大臣,谁会信你鬼话,逆贼,你欲称帝,除非将天下文官和读书人全部杀绝,否则,你当不了皇帝!”

身后众臣同声附和,广场上回荡着一阵又一阵“逆贼”“篡位贼子”的痛骂声。

户部员外郎黄石山忽然越众而出,指着秦堪惨笑道:“君已是亡国之君,臣亦是亡国之臣,老夫只忠朱明,绝不会认一个窃国篡位的贼子为新主!秦堪,你只占了大明皇都,却没有占尽天下州府,大明各地藩王和卫所一定会尽起大军进京勤王,逆贼,等着天来收你吧!先帝,老夫随你来了——”

说完黄石山重重一跺脚,低头朝旁边严阵戒备的边军将士手执的钢刀撞去,一名百户躲闪不及,刀尖撞上黄石山的胸膛,瞬间穿胸而出,黄石山咧嘴惨笑,垂头气绝而亡。

广场上愈发安静,黄石山殉国,令所有人神情愈发愤怒和悲切,众人静静看着黄石山的尸首,不少人垂头呜咽出声,一种刻骨的恨意渐渐弥漫,蔓延。

悲恸的气氛感染了所有的大臣,很快,又有两名大臣越众而出,指着秦堪大骂三声“逆贼”,然后一头撞向承天门的宫柱而死。接着第四个,第五个……

大明的文官虚伪,贪婪,自私,钻营……所有人性的卑劣几乎都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然而国破城覆的这一刻,他们终于有了人臣的担当,用自己的方式选择了与国同亡。

世间的人心,岂是“好”“坏”二字能尽概?

秦堪一直平静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大臣慷慨赴死,脸上的表情如同一滩死水。不泛丝毫涟漪。直到广场上的尸首堆积了六十余具,剩下的大臣再也没人有勇气选择殉死时,秦堪忽然仰天大笑。

这,就是万夫所指的滋味么?

杨廷和终于向前走了一步。流着泪颤声道:“秦堪。够了。死的人已太多了,真的够了!”

“一片冰心在玉壶,纵有千万人在我面前死去。亦不能左右我的抱负!”秦堪一反往日温文的形象,瞪着通红的眼珠,面色狰狞地向大臣们怒吼着。

梁储跪在殉国的六十多人的尸首前大哭,转过头愤怒地盯着秦堪:“逆贼,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当不了皇帝的,纵然杀尽天下文臣和读书人,你能诛灭世间人心么?”

人群外,忽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叹息。

“他不能,朕能。”

众人愕然回头,凝目细看,不由大惊失色。

两队边军将士簇拥着一名身穿金黄龙袍,头戴翼龙金冠的男子,却竟是失踪多日杳无音讯的正德皇帝朱厚照!

“陛下!”

“陛下!”

众臣惊愕之后,纷纷跪拜。

朱厚照无视跪拜的大臣,在众将士的簇拥下缓步穿过人群,走到秦堪身前,见秦堪也垂头跪拜在他身前,朱厚照目光复杂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看到了那六十余具殉国的尸首,怔怔望了片刻,朱厚照忽然流下泪来。

“都是忠臣啊,都是壮烈慷慨之士,来人,以国士之礼厚葬之。”

“是。”

朱厚照忍着心痛,缓缓环视群臣,泣道:“朕,终究还是辜负了天下。”

“臣等恭贺陛下龙体康愈,无恙归来。”

“陛下,臣参宁国公窃国篡位,谋反逼宫,共计不赦大罪十款,小罪三十款……”

“陛下,秦堪逆贼与辽东总督叶近泉合谋造反,请陛下严惩!”

“…………”

经过了短暂的惊愕,参劾的声音便四下而起,广场很快陷入一片纷乱的嘈杂之中。

朱厚照看着众人,直到参劾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寂然无声,朱厚照幽幽一叹:“朕……还是大明皇帝么?”

众臣一惊,听出了朱厚照话里意思,面面相觑之后,礼部尚书毛澄站出来,迟疑了一下,愧然道:“臣等万死,陛下当日杳无音讯,国不可一日无主,朝臣廷议之后,只好选兴献王之子朱厚熜为帝,月前已登基即皇帝位,……按制,陛下是为太上皇。”

“太上皇?”朱厚照嘴角一勾:“这是你们廷议的结果?”

“是……”

“那么,传位诏书何在?”

此言一出,众臣齐然变色,瞬间冷汗淋漓。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历朝历代皇帝驾崩前,一般都会写下传位遗诏,若有的皇帝来不及写遗诏便驾崩,那么便由大臣代皇帝写下遗诏,按长幼嫡庶的顺序指定皇位继承人,两者都有合法性,然而,正德朝的皇位交替却出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大臣廷议选出的皇位继承人登基之后,前任皇帝竟莫名其妙出现了!

这可是亘古未有先例,前任皇帝出现了,那么由内阁大臣起草并颁布的传位遗诏还有效吗?换句话说,朱厚熜这位刚登基才一个月的新皇帝,其身份地位还合法吗?

众臣冷汗直冒,从古至今,君臣都讲究“名正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诸事皆废,往更深一层想想,若是朱厚照此刻摇摇头,否定朱厚熜的皇帝身份,那么,朱厚熜还真就算不得皇帝,秦堪昨夜的种种所为也立马变了性质,等于是诛伪君,勤王事,清宫室的正义行为,而奋战守宫城的团营和腾骧四卫也等于是助纣为虐。

“这,这个……”饶是毛澄熟读精通古往今来礼制,此刻却也急得满头大汗,老脸苍白,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各朝成例,真是太难找了,从古至今也没发生过新君登基后,前任皇帝又回来的例子,哪怕躺在棺材里的先帝诈尸的例子也是素未发生。

朱厚照看着众臣的反应,淡淡一笑,道:“既然朕没有颁过传位诏书,那么,现在你们是认朕这个皇帝,还是朱厚熜那个皇帝?”

杨廷和目光闪动,眼中的悲切之色早已不复再见,取而代之一片深深的喜色,闻言急忙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臣等自是尊陛下为大明唯一的皇帝。”

杨廷和带了头,众臣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正牌皇帝已回来,那位嘉靖皇帝朱厚熜,无论从任何角度而言,都不算真正合法的皇帝了。

于是众臣心服口服地跪拜,齐声道:“吾皇万岁。”

听着排山倒海般的山呼声,朱厚照脸上并无半分喜色,淡淡地道:“眼前这一幕,似乎很熟悉,当年土木之变后,英宗皇帝被瓦剌也先俘虏,朝臣宁死不屈,另推景泰为帝,执掌朝政并抗击瓦剌,后来英宗被瓦剌放回,被景泰帝圈禁深宫,最后英宗发动兵变,夺取九门,终于再次登基称帝,今日此情此景,与当年何其相似,诸卿以为然否?”

众臣心中一沉。

朱厚照这番话自然不是无缘无故跟他们说故事,闲唠嗑儿,这番话必然有目的的。

见众臣皆不答话,朱厚照接着道:“昨夜城宫惊变,辽东边军攻城与守军激战,一切都是朕的旨意,宁国公秦堪实是奉旨而为,诸卿斥其为篡位逆贼,殊为不妥……”

扭头若有深意地看了秦堪一眼,朱厚照加重了语气道:“秦堪不会篡位,更不会称帝,朕……相信他是忠臣。”

“可是……陛下调动边军,杀团营和守城将士无数,此事毫无道理!陛下堂皇进宫,臣等怎会不认?”梁储忽然愤声道。

朱厚照叹道:“忠与奸,黑与白,不到紧要关头,朕怎能分得清楚?梁先生,难道你分得清楚吗?皇宫里坐着另一个皇帝,你若是朕,真敢孤身堂皇进宫,与他争位吗?”

“老臣……不敢。”

众臣的心已凉了半截,朱厚照这话说出来,等于给昨夜之战定了性,秦堪再也不是什么窃国篡位,反而是碧血丹心的忠臣。

宫门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接着在朱厚照身后重重跪地。

“皇弟兴献王之后,朱厚熜拜见皇兄陛下,陛下……你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皇弟喜不自胜。”说着说着,朱厚熜泣不成声。

这句话倒绝非虚伪,实是如假包换的喜不自胜,朱厚熜实在是当怕了皇帝,当到最后连自己的小命都被攥在别人手里,再当几年焉有命在?

朱厚照回头,静静看着这位比他小十多岁的堂弟,两位皇帝此刻终于见面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二章 一壶浊酒喜相逢 大结局

广场上静静的,大臣们目光全部聚集在朱厚照和朱厚熜二人身上,他们都是受万人跪拜的皇帝,也是嫡亲的堂兄弟。

朱厚照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和中带着几分慑人的威势,朱厚熜垂首跪在他面前,神情惶然而敬惧,身躯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

良久,朱厚照悠悠开口。

“朱厚熜,兴皇叔嫡二子,因长子早夭,故承袭王爵,正德十四年夏被册封兴王,十四年秋被京师朝臣迎入京师,即皇帝位,登基不足两月,与朝臣因礼议之争而大开杀戒,承天门前杖杀四品以上朝臣一百一十三人,只为不愿追尊弘治先帝为父,一心欲封兴献王为先皇……”

朱厚熜顿时露出极度委屈而愤慨的表情,垂首跪在地上,一双拳头却死死攥紧,仿佛有着无限冤屈。

朱厚照冷眼看着他,道:“朕说错了吗?”

朱厚熜咬牙,目光流转间不经意瞧见秦堪那双冰冷的眼睛,再想到眼下自己的处境,朱厚熜绝望地叹了一声,泣道:“陛下没说错,臣弟因一己私欲滥杀朝臣,实罪大恶极也。”

亲耳听见朱厚熜承认,大臣人群中顿时发出重重的怒哼,众人面带怒色,无数道愤恨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朱厚熜身上。

朱厚照冷冷一哼:“臣者,国之重器也,朕做皇帝十四年,与朝臣政念不合者多矣,却从未下旨妄杀一位大臣。我大明立国一百余年,从洪武永乐至成化弘治,亦从未一日之内杀过一百多位大臣,朱厚熜,朕未想到竟在你手中开了先例,你视我大明国器重宝为何物?”

众多大臣闻言顿时大哭出声,广场上哀泣一片。

朱厚熜命悬他人之手,索性认了命,一声不吭背下了这桩血案,伏地大哭道:“陛下。臣弟罪之大矣。伏请陛下惩处,臣弟绝无二话。”

朱厚照怜悯地看着他,叹道:“朱厚熜,你才十二岁。毕竟太小了。有些道理朕领悟了十多年。年近而立方才悟透,而你才十二岁,一朝权柄在握。言行不计后果,只逞一时之快,大明泱泱大国,这万里江山亿兆黎民若交由你来执掌,朕能放心吗?”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大臣悚然一惊。

内阁三位大学士心头一沉,惊疑不定地互视几眼,朱厚照这番话里的意思不大对,昨晚辽东边军攻占了京师,杀得尸山血海,好不容易夺回了皇位,现在这话里的意思,分明还想让朱厚熜继续当皇帝,这……怎么可能!

“陛下!陛下的意思……”杨廷和抑住心头惊骇问道。

朱厚照笑了笑:“朕没什么意思,现在诸卿随朕进宫,赴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激战一夜,惊了太后鸾驾,朕之罪也。”

诸臣急忙称是,各自整理衣冠,列好朝班向内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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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

战乱已平息,太监宦官惊惧奔逃之时摔碎的瓷器,弄坏的桌椅,卷走的字画都一一恢复了原状,朱厚照坐在暖阁里,缓缓环视着熟悉的一切摆设,眼圈泛出点点泪光,神情充满了淡淡的哀伤。

秦堪一言不发跪在朱厚照面前,殿内气氛压抑到极致,君臣认识十多年,二人之间从未像此刻这般僵冷过。

朱厚照看着秦堪,目光很复杂,有愤恨,也有不忍,更多的却是陌生和冷淡。

君臣相交十多年,从当年懵懂不知世事的东宫太子,到如今尝尽世间炎凉后变得沉稳的正德皇帝,从当年一介秀才之身的锦衣卫千户,到如今手握不逊于皇帝权柄,足可一手翻云覆雨的权臣……

这些年,其实大家都变了,变得很慢,朝夕相处的人彼此都不曾发觉,待到各自渐行渐远,回首时才发现,大家走的方向已不是并排前行,而是南辕北辙。

离得远了,赫然发觉对方已不是当年的模样,眉眼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熟悉,哪怕想放下身架和原则再走过去,终归已离得太远,想追赶都那么的遥不可及。

一道名叫“裂痕”的东西,在二人之间悄然产生,越裂越大,无可填补。

最心痛的滋味,莫过于此刻咫尺天涯,无奈而哀痛地看着这道裂痕将彼此分开,自己却怎样都挽回不了。

原来,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一如烈火中的涅槃,永远只能煎熬心骨的痛苦中蜕变,变成自己曾经讨厌且鄙夷的模样。

朱厚照怔怔盯着秦堪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忽然流下泪来。

“秦堪,我与你认识十多年,从不知道你有如此野心,你……难道真想当皇帝么?今日我若不出现在承天门外,大明列祖列宗传给我的江山你真欲收入彀中?”

秦堪眼圈泛红,摇头道:“陛下,臣已说过很多次,臣不想当皇帝,我大明军政两权分离,从京师朝堂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到天下各地上千卫所,从拱卫京师的三十万精锐大军,到各地朱姓藩王的人心所向,臣若称帝,天下能有几人响应,几人附从?朱姓已得天下人心,臣乃外姓也,称帝岂非取死之道?”

朱厚照神情渐渐恼怒,拍案吼道:“你若不想篡位称帝,何故下令辽东边军攻占京师,何故杀得京师城血流成河?你到底要什么?”

秦堪面无惧色直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臣只想保住这中兴的世道,保住我大明的边镇这些年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平,保住开海禁以后千万失地百姓好不容易找到的饭碗。保住整个社稷在耗费了一代人的心血后好不容易站在世界前列的位置,它已苦难深重,绝不能再后退半步了!”

“所以你发动边军造反,所以你面不改色任六十余位忠臣活活撞死在你面前,所以你攻破皇宫,生擒当朝皇帝,视我朱氏皇权于无物,甚至连皇帝的生死都尽握于你股掌之中?秦堪!你的行径与谋反篡位何异?朕视你如手足兄弟,你却以兵甲刀箭回报,朕这十几年瞎了眼。让自己的身边潜伏如此狼子野心之辈。天下纵可恕我,祖宗焉能恕我?朕,朕与你拼了!”

朱厚照越说越怒,最后索性长身而起。凶相毕露地朝秦堪扑去。手中久攥的拳头恶狠狠地朝秦堪脸上挥去。

秦堪骤然挨了一拳。痛得眯起了眼睛,眼中射出一缕冷光,竟也毫不留情地还手。一拳狠狠砸中了朱厚照的鼻梁,朱厚照“哎呀”一声,捂住了鼻子,殷红的鼻红透过手指缝隙流淌下来。

秦堪也捂着青肿的脸,指着他怒道:“朱厚照,说实话,我忍你十多年了!从你登基那天起你就是个昏君,你疏远治世名臣,宠信内宫八虎,只为了耳根清净而允刘健谢迁致仕,从此外政内事大权悉数交托刘瑾,那几年举国上下人心不安,各地乱民匪贼频频造反,刘瑾假天子之名贪墨圈地,屠戮朝中数百大臣,而你却深宫嬉戏玩乐,浑然不知天下臣民过着怎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刘瑾被诛之后,原以为你会痛改前非,励精图治,谁知你嬉闹玩乐如故,丝毫不知悔改,满朝诸臣劝谏你勤政的奏疏何止千万份,尽数被你束之高阁不闻不见,所以白莲教造你的反,北地流民造你的反,安化王造你的反,宁王也造你的反,所幸这些年我秘密请托辽东总督叶近泉整肃边军,主动寻战以练兵,新式火器更是不计代价源源运往辽东,费尽力气方才扭转明廷与鞑子的攻守之势……”

秦堪眼圈泛红,痛心地指着朱厚照道:“你这皇帝做得轻松,朝政国事尽数扔给司礼监,几个残废阉人轻飘飘在奏疏上圈个朱批便定下江山兴亡,可知我等朝臣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和心血才能堪堪维持整个天下的运转,不仅要让它运转,而且还得让它前进,每进一步何等艰难,每推行一个国策要与多少人斗智斗勇,用尽机谋,十多年后,好不容易见到一点曙光,眼看就要一脚迈入国盛民富军强,谁知你这短命鬼溺水,新上来一个皇帝为防我权柄过重而处处针对,处处掣肘,甚至要废止一切与我有关的强国之策,将大明重新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秦堪愤怒地盯着他,重重地道:“我受够了这一切!所以我要掌权!我掌权不为私欲,只是不愿人亡政息,不愿再看到百姓穷困卖儿卖女,饥荒年景甚至易子而食,更不愿看到军制糜烂,将领贪财,军士贪生,每年冬季我大明边镇便要被鞑子的铁蹄蹂躏抢掠一空,而边军软弱如绵羊,任其长驱直入几如无人之境,朱厚照,你自己看看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扪心自问有没有愧对列祖列宗,然后再来骂我窃国篡位!”

一番长言令朱厚照惊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相交了一生的朋友竟对他积压了如此多的怨忿,更没想到自己当了这些年的皇帝竟当得如此失败,呆怔片刻之后,朱厚照脸孔涨得通红,神情羞恼之极,咬牙怒道:“放屁!简直是放屁!朕哪有你说的这般一无是处,根本是你谋朝篡位的借口托词,朕先结实揍你一顿,再与你分说道理!”

说完又是一拳朝秦堪脸上击去,秦堪也不躲闪,着实挨了这一拳,半边脸已肿得老高,抽着凉气冷笑:“我也不跟你说道理,揍完了再说!你就是因为从小到大被宠坏了,从没挨过打,所以才这般昏庸糊涂。”

二人凶恶对视,忽然齐声怒吼,像两只争夺食物的饿狼,狠狠地朝对方扑去,乾清宫内霎时拳来脚往,惨叫连声。

殿门外值守的宦官和边军将士听到里面动静不对,立马探头察看,却见天下最具权势身份最尊贵的一对君臣竟如孩童撒泼般扭打一处,而且招式分外下作。不是挖眼吐口水便是偷桃抠鼻孔,形象简直不堪入目,二人身上穿的龙袍蟒袍早已在扭打时撕裂成了一条条,脸上处处青肿乌黑,显然各自挨了不少打。

皇帝陛下和当朝国公爷打架,这……可是千古未见的奇景呀。

殿外将士和宦官见此一幕,纷纷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宦官急得在殿外团团转,想进去拉架却又不敢,里面那两位不是尊贵至极的皇帝就是权柄滔天的重臣。任哪一位轻飘飘的开句口。他这个小小内侍便会死得连灰都不剩,再说,殿外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辽东边军凶神恶煞地盯着他呢。

…………

…………

不知打了多久,朱厚照和秦堪终于停了手。二人并排躺在乾清宫猩红柔软的地毯上。闭着眼睛喘着粗气。脸上身上伤痕累累,稍稍大一点的动作便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倒吸凉气。哀哀呼痛不已。

朱厚照浑身已没了任何力气,脸上不知怎的却浮起了笑容,刚打完架之后露出的笑容看起来分外诡异。

“嘶——秦堪,你这混帐,三十多岁了下手还这般黑,难道你真想把我揍得绝后不成?”

秦堪白净的面孔肿得像猪头,眼眶也黑了一大圈,嘴角刚一勾便牵动了伤口,疼得瞋目吸气,痛苦得眼睛眉毛拧成了一团。

“嘶——陛下下手也没留情啊,刚才一拳打中我的脖颈,差点把我打死。”

二人艰难的扭过头,两两对视,看到对方肿得不成人形的模样后,二人呆怔片刻,忽然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中间夹杂着牵动伤口后的吸气声。

朱厚照笑得不能自已,一边抽气一边侧躺在地毯上弓起腰,上气不接下气道:“今日从承天门外见到你开始,到乾清宫内召见你,我一直觉得你这张脸很讨厌,很陌生,好像从没见过,那时你近在我眼前,却仿佛隔了天涯般遥远,现在揍完之后,我发现你这张脸一点也不陌生了,还是当年熟悉的模样,甚至更英俊了几分,哈哈……”

秦堪也笑道:“这几年越看你越不顺眼,明明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总觉得心里腻烦,今日揍过之后才顿感亲切,原来你很适合这副猪头的样子,希望你以后继续保持下去……”

二人又大笑,笑得酣畅淋漓,好不快哉。

过了半柱香时分,二人笑声渐渐小了,心中却浮起了同样的悲伤沉痛。

吵过骂过,打过笑过,之后呢?该面对的事情终究逃避不了。

二人仍并排躺在地毯上,朱厚照的神情渐渐严肃:“秦堪,我素知你有胸怀天下之志,你告诉我,你希望看到大明变成什么样子?”

秦堪不假思索地道:“国盛,民富,商兴,军强,内无忧,外无患,民间百姓衣食无忧,朝堂大臣多一些务实能干之人,少一些口若悬河仁义道德的虚伪之辈,如此,臣愿足矣。”

朱厚照叹道:“怎么可能有这一天?秦堪,你的愿望太遥远了……”

“总要有个人站出来,身体力行地去做,做一天,一月,一年,或许改变微不足道,但是做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世道终会不一样,如同愚公移山,愚公干不动了,还有儿子,孙子,子子孙孙一代又一代做下去,总有一天会将那座碍眼的大山移掉。”

朱厚照笑道:“你行事惯来聪明,机巧百变,愚公移山可不是你的性子,你怎会做这般蠢笨的事?”

秦堪苦笑道:“欲变千年王朝乱局,谈何机巧,哪有捷径?本是一件沉重且艰巨的事,所谓聪明和捷径,最终结果只会祸国误君,我可以不在乎身家性命,却不敢拿天下万千生灵玩笑,臣民百姓经不起这样的玩笑。”

扭过头看着朱厚照,秦堪深深道:“陛下离开皇宫,在郊外农庄住了数月,你看到我大明的农夫过着怎样的日子了吗?京师郊外的农庄尚算富裕,岂知远离京师千里的贫瘠之地,百姓们又过着怎样的日子?或许他们终日劳作,唯所求者不过饭里多一片油油的肥肉而已,我此生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大家的碗里多那么一片肉,让他们每日三餐安宁恬静地蹲在门槛外,扒着碗里的饭和肉,没有恶吏欺门征缴苛税,没有鞑子铁骑抢掠屠戮,我只想让他们安静的吃完,然后带着满足的笑容赤脚下到田野乡间,继续每日的劳作……”

叹了口气,秦堪道:“所谓‘国盛,民富。商兴。军强’,看似远大崇高的志向,其实归纳起来只不过是百姓碗里的一片肥肉而已,等到哪一天我大明所有百姓的碗里都有了这片肥肉。我想。我此生的志向已无憾矣。”

朱厚照安静地听着。良久方才叹道:“秦堪,你是对的,想想我登基这十几年来。对朝政国事素来不喜,而我治下的大明却莫名其妙超越了成化弘治,已有中兴盛世之象,以前我犹沾沾自喜,自觉是古往今来英明君主,然而这几个月住在农庄细数自己的功过,却发现这中兴盛世与我毫无干系,全都是你和内阁诸位大臣治理下来的,一条条强国之策的推行,全部出自你们之手,而我,只是因为对你这个朋友毫无保留的信任,而只管点头应许便是,稀里糊涂十四年,竟真的治下了这煌煌盛世,秦堪,不得不承认,这些全是你的功劳。”

秦堪笑了笑,道:“昨夜我已做下这震惊天下的大事,陛下待如何处置我?”

朱厚照沉默半晌,反问道:“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

秦堪淡淡地道:“你重登皇位,然后杀了我和叶近泉,以平息昨夜京师之乱,平复京师朝臣军民人心……”

朱厚照有些奇怪地盯着他:“你甘心被我杀了?”

秦堪毫不犹豫道:“当然不甘心,所以我出宫后打算马上收拾细软带上家小逃命,相信陛下很快就能发现,我不仅治国的本事强,逃命的本事也不小……”

朱厚照愕然瞪着他半晌,终于翻了个白眼,道:“好吧,钦犯秦堪在逃,家眷不知所踪,留下这个烂摊子我该如何处置?”

“圈禁伪帝朱厚熜,裁撤司礼监,收回批红权,扩充内阁成员至二十人,凡国事以投票席位表决,而内阁人选则以吏部和都察院每年对官员的考绩评分为主,锦衣卫则负责暗中搜集这位内阁人选为官施政的每一个细节,从官声到功绩,事无巨细皆列入评选标准,一明一暗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加大都察院对地方官府的监督力度,并裁撤东厂,收回锦衣卫缉拿审问刑讯等诸权,锦衣卫只具侦缉和网罗情报之权,它独立于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法司之外,并于锦衣卫内另设司局,专职监督各地方官府之责,凡贪墨,欺民等诸多不法事,皆上报内阁和都察院……”

说着说着,秦堪忽然住了口,神情有些犹豫,他想说,或许,天下并不需要皇帝,或者皇帝只是个摆设,比如五百年后的君主立宪制,如今大明的内阁,都察院,指挥使司三权分立,诸衙各施其职,已然有了君主立宪的雏形,稍作修改便是一套成熟且稳定的政治制度。

少了皇帝和司礼监的搅和,再充分扩大三方的权力,使之互相监督制约平衡,然后在这套平衡的制度下推行强国之策,鼓励农桑,商业和军事发明,以巨利为饵鼓励商人航海,雇佣国内流民造船出海,开拓海外殖民地,掠夺海外物产,贩卖后雇佣更多的流民,购买更多的火器,用来征服更多的海外土地……来往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良性循环,从而达到富民的目的,民富则学兴,学兴则明理,明理则引人思索,或许在有生之年,秦堪便能看到一个名叫“民主”的东西在世人心中悄然萌芽,生长……

然而在这个生平仅有的皇帝朋友面前,秦堪埋在心里的这番话终究没忍心说出口。

秦堪一边说,朱厚照一边不停点头,最后忽然又笑了:“你看,咱们又跟从前一样,你出主意,我只管点头。”

秦堪也笑了:“对,咱们有了共识便施行,朝中谁不答应咱们便想个坏主意狠狠坑他一回,有的人被咱们活活坑死,有的人被坑得丢官流放,还有的被坑得哑巴吃黄连出不得声……”

朱厚照大笑,笑得眼泪长流。语声渐渐带了几许颤抖:“十多年了,咱们都怎么了?”

秦堪也流下泪来,躺在地毯上看着殿顶金漆描绘的祥云瑞兽,哽咽道:“或许,我们在长大,我们在变老,我们……走着走着,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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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四年十月廿八,辽东边军攻占京师后的第三日。

朝臣们耐心等了两日,皇宫里终于传出了朱厚照亲笔所书的圣旨。圣旨的内容却颇为惊世骇俗。令朝臣目瞪口呆。

其一,宁国公秦堪和辽东总督叶近泉奉旨发动辽东边军攻占京师,夺回正德皇位,实有从龙之功。遂晋宁国公秦堪为辽阳郡王。封地辽东辽阳府。原辽王朱宠涭改封赣王,封地改封江西南昌。辽东总督叶近泉加左柱国兼太子少保,京师外城及皇宫戍卫值守由辽东边军接防。原十二团营残余近十万将士整肃之后开赴辽东,与原辽东边军编制打乱对调,升辽阳卫参将宋杰为辽东都司总兵官,权督辽东兵事。

其二,朱厚照正式下诏退位,并颁下传位诏书,兴王朱厚熜性敦德慧,宜承大宝,着朱厚熜太庙祭祖,追尊弘治先帝为父后可即皇帝位,年号“嘉靖”。

其三,鉴因朱厚熜年幼,诸事处置欠缺妥当,遂由辽阳郡王秦堪代为监国辅政,内阁,六部诸司凡国事朝政可由辽阳郡王定夺,收司礼监批红权,权归于辽阳郡王。

其四,削代王,岷王,襄王等三位藩王之爵,废为庶民,着锦衣卫锁拿圈禁京师,并严正警告诸王,京师皇权交替之时,诸王不得妄动,更不得擅动封地刀兵,违者以谋逆论处。

其五,大明历代皇帝必须由朱氏承袭,外姓敢有称帝者,天下共诛之。

…………

…………

朱厚照留下了这五道令天下人目瞪口呆的圣旨后,飘然离开皇宫,从此不知所踪,朝臣们纵然反对亦没了对手,只好捏着鼻子当作先帝遗诏,无奈地认同了这五道圣旨。

嘉靖皇帝朱厚熜这次终于合理合法地登上了皇位,然而他对当皇帝的热情已完全冷却,召集群臣要求禅位,请朝中诸臣再从朱氏藩王中另选贤明之人任皇帝,朝臣未及廷议,却被辽阳郡王秦堪一句话强势否决,朱厚熜含泪屈从,于是充分继承了朱厚照的德行,从此只在后宫玩乐,宠幸嫔妃美婢,遛狗斗鸡熬鹰无所不能,哪怕数年之后早已成年,朝臣百般请求朱厚熜亲政,朱厚熜仍死活不答应,国中凡大小内外诸事悉数托于辽阳郡王秦堪,登基称帝四十余年不上朝不问政事,以此惊世骇俗的记录堂堂正正打败了朱厚照,毫无争议地荣登大明历代昏君榜首。

秦堪奉旨监国辅政后,第二年寻机罢免内阁大学士梁储,蒋冕,裁撤御马监,腾骧四卫和东西二厂,另设上羽林六卫,由辽东边军执掌宫禁,原司礼监掌印张永,东厂厂督戴义及曾经宠极一时的八虎谷大用,魏彬,罗祥等赐以金银后准予告老,将杨一清,严嵩补为内阁大学士,从此秦堪,杨廷和,杨一清,严嵩四人合力撑起大明朝政,权柄之重,位极历代人臣之上,几与皇帝并驱。

有了权力,扫除了障碍,秦堪终于放开手脚,开始大展抱负。

曾经权势滔天的司礼监自张永告老后,秦堪迟迟未任新掌印人选,内宫诸太监巴结攀附仍不得其果,终于窥得天意,彻底死心,嘉靖五年九月,盛极大明百年的司礼监经朝臣廷议后正式裁撤,同年,各地方官府新设御史台衙门,独立于地方官府三司之外,专司监督制约三司之责,御史台只对内阁负责,由都察院监察御史和锦衣卫调员充任,互为监督。

嘉靖元年夏,辽阳郡王秦堪力排众议,将内阁大学士人数增补为五人,第三年,再增为八人,为将来的君主立宪埋下了伏笔。

嘉靖三年,天津东港第一艘五千料大宝船下海首航,浙江巨贾张盛春以万金买下此船。辽阳郡王秦堪代皇帝下旨嘉勉,并赐五百门最新式佛朗机火炮及鸟铳,奔天雷,水龙王等火器若干,张盛春感激涕零,同年遂组织雇佣商队万人出海另辟新航道,嘉靖四年八月,张盛春商队发现非洲好望角,商队万人登陆,与当地土著发生争执。张盛春朝土著开了第一枪。大明的殖民战争拉开序幕。

嘉靖七年秋,京师悄然流传着一个传闻,言称辽阳郡王当年诛除辽东总兵官李杲后,为防自家祖坟也被仇敌如法炮制。遂派心腹亲信丁顺秘密将秦氏祖坟迁移它地。当时丁顺请了风水堪舆大师掐算了吉时良辰之后。却误打误撞将秦家列祖先人埋在一处聚风藏气之地,其势腾天入地,其位丙艮。巽辛,兑丁相映相荐,正是极贵至尊之风水宝地,简单的说,丁顺鬼使神差给秦氏先祖选了一处龙脉,辽阳郡王命里合当有九五之命格,贵不可言。

传闻传了十来天,京师朝臣人心惶惶,辽阳郡王大怒,下令察缉,将传出流言的某个京师地痞闲汉杖毙于京师西城菜市口,传闻遂息。

嘉靖七年冬,北方连降大雪,蒙古鞑靼部冻死牛羊无数,遂不得不举兵再犯大明边镇抢掠,辽阳郡王代天子巡视九边,抽调宣府,大同,辽东等边镇将士,合兵一处共计十二万,将犯边的鞑靼部击溃,开春化冻后,辽阳郡王挟大胜余威,亲率大军北征草原,黄金家族首领伯颜猛可时已垂垂老迈,不得不聚二十余部落十万蒙古大军与明军决战于归化,云川,此战明军动用十万民夫运送粮草军械及五百余门新式佛朗机火炮,并辅以神机营携新式触发式鸟铳一万人,归化城外,神机营列阵,五百门火炮齐射,决战之始便给予鞑靼部重创,终现大明火器之威。

此战共歼敌近七万,伤者二万,鞑靼大小二十余部落青壮尽付斯役,乱军中伯颜猛可被火炮命中腹部,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当场毙命,辉煌数百年的黄金家族彻底湮灭于历史尘埃之中,此战过后,鞑靼部尽数西迁,明军趁机吞并原鞑靼部所在的牧场草原,国境线一直延伸,直与罗刹国接壤,祸害大明一百多年的北元蒙古终于轰然倾塌,从此不振。

嘉靖八年夏,辽阳郡王某日王府设宴,赴宴者皆为郡王好友同僚,席间心腹亲信丁顺醉酒,酩酊之时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件明黄龙袍,强自披在辽阳郡王身上,跪呼万岁,与宴者莫不大惊,辽阳郡王勃然大怒,杖责丁顺二十,并罢其职,流放广西南宁府,两年后召回,竟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嘉靖十二年,再赐丁顺抚远侯,世袭罔替,丁氏一门从此富贵百年不衰,余者如李二,常凤,牟斌等亲信,数年后皆有赐爵。

有此一例,无论丁顺先贬后升的背后其意若何,秦堪的身边人从此不敢再提称帝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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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山西名胜汾阳杏花村。

一家名叫“凤临阁”的酒楼坐落在杏花村内外要道的大路边,三层的酒楼隐现于路边红翠相间的春意间,令无数往来寻诗游玩的骚人墨客心神向往,纷沓而至,尤其到了清明时节,得了那首脍炙人口的名句“清明时节雨纷纷”之故,酒楼的生意更是兴隆无比。

名声响亮了,酒楼的掌柜也渐渐在当地小有名气,传说酒楼的掌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朱名寿,十五年前举家落籍于杏花村,为人和蔼,乐善好施,整天堆着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任谁指着鼻子大骂也不生气,不过后来有细心的人发现,自酒楼开张以来,指着鼻子骂掌柜的酒客出了酒楼后莫名其妙失踪了,过不了一两日,失踪之人的头颅竟高挂在当地官府的城楼上,谓之曰“朝廷通缉日久的强梁匪盗”,有苦主的家眷不服气擂鼓喊冤,谁知官府竟不知被谁人操控,问都不问便毫不留情将案子驳回,不予理会。

久而久之,来往的酒客们终于察觉这家凤临阁酒楼掌柜的厉害之处。可谓手眼通天之辈,于是渐渐的,来此喝酒的酒客也越来越规矩,对那位整天笑呵呵的朱掌柜更是充满了敬畏,不管什么人在酒楼里喝得多醉,也都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撒酒疯也好,骂人打架也好,终归必须出了酒楼大门再说,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如凤临阁里那一坛坛独特而醉人心脾的杏花酒一般。一传便是许多年。再也没人触犯过,比大明律还坚挺。

然而,世人定下的规矩就是为了被人打破的。

每年的清明时节,总有一个人。或者说一家人丝毫不顾这条规矩。一进门便骂骂咧咧不休。一向和善的朱掌柜见了这人也顿时变了脸色,二人就站在门口互相指着鼻子骂开了,骂了许久后又哈哈大笑。互相拍着肩膀进了酒楼的雅间,喝得酩酊大醉,大哭大闹不休,足足醉了三日后,这家人再启程告辞,年年如此,从未失约。

今年离清明节还有两天,这家人又来了。

清晨时分,三辆蓝顶黑蓬马车从远处悠悠驶来,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停在凤临阁门口,随车两侧的两排侍卫在门口雁形散开,神情戒备地盯着来往出入酒楼的酒客们,吓得人们纷纷惊畏退避。

三辆马车上很快走出一男六女,男子中年相貌,白净黑须,俊朗的外表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而六位女子虽是妇人打扮,却个个生得花容月貌,宛若刚出阁的少女一般年轻美丽,其中两位女子竟生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双生子。

男子下车后便大步跨进酒楼,仰头环视一圈后,大声叫嚷开来。

“有喘气儿的没?贵客临门,连个迎门的伙计都没有,掌柜你还想做生意么?信不信我叫人砸了你这破店!”

砸店是大事,有背景有后台的朱掌柜怎能不亲眼见证何方妖孽作死?于是很快从精致的山水屏风后闪出,这人四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灰色短衫,头戴灰色方头璞巾,颌下二寸长黑须迎风飘拂,看似一副仙风道骨的表象,两只眼珠却机灵劲儿十足的转溜,显见此人性情跳脱,极不老实。

待到朱掌柜认出来人,而且见过此人身后众多美貌女子后,顿时脸一板,气道:“又是你!又是你!每年大老远跑来蹭我的酒喝,来就来吧,还把这么多老婆也带来,你想活活吃穷我么?”

男子喃喃自语:“这么差的态度,竟每日宾客盈门座无虚席,杏花村的酒客莫非都是瞎子么?”

屏风后又闪出一道婀娜的身影,见到男子后呆了一下,接着盈盈一福,见自己的相公和他互相对视,彼此毫不示弱像两只斗鸡,女子抿唇轻笑不语。

朱掌柜却急忙高声道:“娘子快看,这个不专情娶了四个老婆外加两个丫鬟的衣冠禽兽又来了!”

女子却不理他,转过头看见六女,不由惊喜地上前牵住了她们的手,笑道:“姐姐,你们终于来了,等了你们好久呢。”

六女中为首的女子朝那二人撇了撇嘴,道:“又是这一出,每年都是这一出,也不腻得慌……”

“姐姐莫理他们,其实我家相公前日就开始让伙计们打扫厢房,还存下了十坛陈年好酒,就等王爷来喝呢……”

原来携家带口的来杏花村的男子正是辽阳郡王秦堪,而凤临阁酒楼的掌柜,自然便是失踪后又出现,最后又失踪,玩快闪玩得不亦乐乎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至于酒楼的老板娘是朱厚照最爱的女人刘良女,秦堪带来的六女自是杜嫣,唐子禾,金柳,塔娜和怜月怜星姐妹。

“数人名儿都要数老长一串,你大老远从京师把她们带到山西,不嫌累么?”已是一身平民打扮的朱厚照显然很喜欢自己目前的身份。

秦堪笑道:“我已是中年人了,人这辈子活到这个岁数,至少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朱厚照好奇地睁大了眼:“什么道理?”

秦堪苦笑道:“如果说娶一个老婆每天只听两百句唠叨的话,娶六个老婆每天就要听一千二百句唠叨,其中起码有一千句是在怀疑我外面是不是与别的狐狸精有染,若你想免掉这一千句唠叨的酷刑,只能把她们带在身边,让她们亲自赶走一切敢接近我方圆一丈之内的狐狸精……”

朱厚照惊愕地看着他:“有效吗?”

秦堪点头:“非常有效。”

“所以这一路上你终于换得耳根清静,你的夫人再也不唠叨狐狸精什么的?”

“对……”秦堪点头,随即无限萧瑟道:“不过虽然不唠叨狐狸精之类的话题了,但她们又开始唠叨为何一路上遇到的女人又丑又土又肥,每天大概唠叨两千句以上……”

朱厚照呆怔半晌,忽然仰天爆笑:“哇哈哈哈哈……”

秦堪揉了揉鼻子,喃喃叹道:“都已是孩子他爹了,为何他的笑点这么多年来还是没长进?”

朱厚照捧着肚子笑了半晌终于停下,表情渐渐正经道:“这一年京师如何?”

秦堪清楚他想问什么,笑道:“一切尚好,去年冬天内阁主动发起廷议,由原来的八位大学士增补到十人,平灭鞑靼之后,朝廷在鞑靼草原牧场筑城十座,与朵颜部属下的十座汉城相连,新设了五个都指挥使司,共计二十三个卫所进驻,大明北方之患完全平定,九大边镇开始裁撤北移至西伯利亚雪原。”

朱厚照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声,随即从屋子里抱出两小坛酒放在桌上,笑道:“开疆辟土之功,怎能没有美酒相贺?”

说着朱厚照端起酒坛,刚准备喝时,忽然顿住,盯着秦堪道:“去年喝酒,你第一坛酒敬你家第六个儿子出生,前年你敬第五个儿子刚学会走路便咬了看门的土狗一口,此乃家门不幸,将来必有一个混世魔王横空出世,今年你敬什么?”

秦堪端起酒坛,深深地看着朱厚照,忽然展颜一笑:“今年,咱们敬缘分吧。”

“缘分?”

“三十年前,一个穿着华贵赌品却烂得离谱的小子跟我赌了一下午的斗地主,输得急红了眼气得甩牌亮出身份勒令我不准再赢,赌品烂到如此地步的家伙,三十年后我竟还能跟他坐在一起喝酒,你说我厉不厉害?你说该不该敬一下这该死的缘分?”

朱厚照气得脸孔通红,瞪着秦堪半晌,接着大笑出声:“对,实在应该敬一下这该死的缘分,希望咱们的缘分没完没了,等到下一个三十年时,咱们再敬一次这该死的缘分。”

二人相视大笑,一齐饮了一口酒,秦堪放下酒坛神秘地道:“如果咱们能再活三十年,而且还能喝得了酒的话,我一定要拉着你做一件有生之年没做过的,疯狂且不让自己抱憾的事……”

朱厚照顿时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咱们一起逛窑子夜御十女,得花柳而死。”

“这个,恕我不愿奉陪,我只想跟你比试一下谁尿得比较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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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全本结束。

感谢大家两年的陪伴,老贼深深鞠躬,拜谢。

稍后有完本感言送上。(未完待续。。)

完本感本言

readx(); 第四本书,《明朝伪君子》完本了。

现在我只觉得很累,好像全身虚脱了似的。

累的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这本书是我写得最艰辛的一本书,也是我收获最多掌声与最多骂声的一本书,全书两百多万字,创我个人单本字数最多的纪录,也创我个人单本创作时间最长纪录……

掰着手指细细一数,好像创了不少纪录,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大概类似于飞升的精神境界。

首先要感谢诸多朋友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真的很谢谢,我要谢的不仅是各位的订阅和更要感谢各位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一直陪在我身边不曾离去。

其次要向大家道歉,因为身体原因,这几个月来更新很不给力,时断时更,很多耐性不大好的朋友已摔门而去,也有很多老朋友痛心疾首怒其不争,无论离开的,还是留下的,我都谢谢你们。

老贼这里还要解释几句,解释一下这几个月里我为何时断时更的原因。

其实原因很多人都知道,今年二月份我被诊断出得了继发性肺结核和胸膜炎之后,我一直尽力配合治疗,出院之后每天坚持吃药,药量很大,每天四顿,都是西药,加起来大概有二十多颗,原以为吃药就没事了,可以继续坚持更新,谁知我太天真,这些药都有很大的副作用,特别是抗结核药有一种名叫“异烟肼片”的,副作用尤其强烈,每天吃过药后脑子昏昏涨涨如同喝醉了酒,头晕得好像看什么东西都是转动的。

这种身体状态令我非常痛苦,医生也建议我最好在家休假一年,等病治好后再工作,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拒绝了,老贼从来没有太监过任何一本书,绝对不能开这个先例,所以我还是决定边养病边更新,只是大部分时间因为药物副作用的关系无法码字,导致断更比较多。

说这么多不是邀功,只请那些摔门离开的老朋友回头看看我的解释,理解一下我的苦衷,你们追得辛苦,我坚持得更辛苦,好在一切已过去,书完本了,我起码有两个月的假期,还有就是,一年的治疗期只差两三个月,我应该快痊愈了,等到开新书绝不会掉链子。

还说几件事。

一,关于主题曲的事,老贼做事稀里糊涂,8月成都一行,感谢诸多朋友来捧场,后来顶了个光头居然被请上墨明棋妙音乐会的舞台上说了几句话,紧张得差点失禁,下台后猛灌凉水压惊。原以为墨明棋妙作的主题曲是《明朝伪君子》的,后来打听过才知道,是咱们下本新书的主题曲,书名暂时未定,但歌名有了,名叫《听风》,由tonny作曲,荀夜羽作词,绯村柯北演唱,词曲和歌手都很棒,歌很好听,感谢墨明棋妙这么优秀的音乐团队为咱们的新书量身打造这么美妙的主题曲。

二,关于去年底咱们在书评区里评选《明朝伪君子》作词的有奖征文活动,很抱歉这一年我过得太灰暗了,一直没有精力再去顾及码字以外的事,现在书已完本,这事该兑现了,我这几天好好选一下,尽管词作不能被选入主题曲中,但说好的奖品还是要兑现的,等我大睡三天后开始搞定这事。

三,关于新书计划及发书时间的事。起点太客气,连主题曲都提前为我作出来了,我若改写玄幻都市什么的,估计主编邓肯和责编烈手会飞来长沙把我先奸后杀,所以新书决定写唐朝,贞观年间的事,本来打算把书名定为《大唐巨蟒少年》,主编不答应,所以书名可能要等开新书的时候再琢磨了,提前透露一下,新书有个比较好玩的设定,再多就不能说了,奸了我也不能说。。至于新书发布的时间,我想先休息两个月再说。

四,向大家汇报一下我这两个月的假期安排,呃,不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跳过去,我只是纯粹想和大家唠唠嗑。假期是这么安排的,今天开始,大睡三天,因为身体原因,现在已戒酒,所以喝酒庆祝只好免了,接下来咬牙挤点钱出来办一个健身房季卡,每天锻炼身体,然后定下严格的作息时间安排,下个月去陕西和北京等城市游玩一下,也算是给下本书搜集素材。

应该差不多了吧,总觉得有件什么事没说,不过没关系,等我想起来我再开单章,就不让你们忘记我。。。

最后再次给大家鞠躬感谢!谢谢大家的支持,下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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