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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天下》


第1章 楔子

楔子之择天

望白头山冰冻的天池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天空中的硕大冰块纷纷爆裂碎成无数的冰晶飘飘洒洒落下,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出绚丽夺目的光彩,仿佛是彩虹从天空落下。

红罗担忧羡尘的安危,再也不顾危险,跳下露台踩着冰面上的积雪朝前面白色雪雾弥漫的地方飞奔而去。

她气喘吁吁,小巧的鼻头被风吹成了红色,绝美的脸庞也被冻成了粉红色。一阵寒风吹过,刺骨的风从棉衣的缝隙中钻入,将她身上的香汗冻成冰粒。

冰雾散去,两个人影面对面站在一起。红罗跑到二人身侧,还未来得及喘息均匀,先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何有两个羡尘面对面站在一起?云篆呢?寻涯呢?到底发生了什么?红罗满腹的疑问。

只听一个羡尘凝重地说,“你明白了吗?”

另一个苦涩笑笑答到,“明白了,找到答案了吗?”

“还有机会。”

“来吧!”那说话的羡尘张开双臂,两个人越走越近,互相之间的边界也渐渐模糊,直到天地间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啵”声,一道炫目的白光闪过,只剩下一个羡尘盘膝坐在地上。

红罗定睛看去,顿时双手捂在嘴上惊叫出声--羡尘的胸前分明已经被血沁透,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池冻成了一块暗紫色的血枷,盔甲一般。

看到红罗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慌,羡尘艰难地笑了笑,“暂时死不了……”

红罗心中一凛,“暂时?”

羡尘摇了摇头,打断了红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你要去哪里?”红罗困惑不解,羡尘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大夫!

“很久以前去过的一个地方。”

“为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你用命去换?这世界上的人和你又有什么干系,即便是所有人都死了,天塌了地陷了又怎么样?何必那么固执?为何总和自己过不去?”红罗眼中噙满泪水,嘶吼着嚷道。

羡尘深深地看了红罗一眼,却只能叹息,“当走到了尽头之后,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人间,所有人都在泥沼里面挣扎,痛苦地互相倾轧,总是忍不住想让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一起看看尽头的景色,也许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和欢乐,也许世界上就会少一些苦难。”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只要你活着,其他的我都不管!”红罗将头拼命地摇晃,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升起的那个不祥的念头从头中甩出去。

羡尘轻声说,“对不起。”

红罗绝望地摇摇头,“善良是你最有力的武器,也是你一生无法卸下的重担,不必说什么对不起,是这天下人对不起你。”

羡尘凄凉地自嘲一笑,紫色的血从嘴角流下,落到冰面上冻成了一滩紫黑色的冰块。

他随手擦去嘴角的残血,将随身携带的那柄半刃墨色半刃白色的细长苗刀珍重地放在双腿上,轻轻抚摸着。这柄名动天下,让世间无数豪杰闻风丧胆却又趋之若狂的长刀静静地躺在羡尘的腿上,乖巧地仿佛是一只睡熟的小猫。

红罗默默地看着眼前人单薄的身躯,一头红发在风中飞扬,眼中有什么东西想要滴落下来,她努力睁大眼睛,将所有的眼泪用力地咽下肚中。

羡尘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红罗那绝美的却憔悴容颜,“这天下,需要一个答案。”

那红发飞舞女子的身影映照在羡尘的眼中,他深深地凝望,决意要将这个身影永远地铭刻在心中。

可是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双眼缓缓地闭上,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轻响,啵……一道炫目的白光闪过……

楔子之禁武诏书

凉州城中,和往日毫无二致的一天。

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下,凉州城就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沸水,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是下入锅中的饺子一般,喧哗,往来,推搡,一刻不停。时不时一辆马车驶过,人群便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让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掀起一窝尘土,四处飞扬。

就在这滚滚红尘之中,在街边小贩蒸笼中升腾起来的热气旁边,一群破衣褴褛的乞丐此时正蜷缩在北城门旁边,背靠着冰冷的城墙坐在地上。他们双手抄在袖中,头缩着,仿佛一排杵在城墙根的树桩。乞丐的队伍从北城门旁边的空地绵延向东,一直到当铺高耸的侧墙投下的阴影为止,大约有三四百人,规模也是颇为壮观。

正是早春时节,吹拂过的风虽然可以称作是春风,却仍然十分刺骨。这一众乞丐背靠着敦实的城墙,阻挡从北方吹来的冷风,前面又是温和柔顺的春日,自然晒得身心舒坦,一个个懒洋洋地,仿佛赖狗一般地窝在一堆,不动也不说话,眯缝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美好的时光。

温存的阳光照射在这些流离之人的身上,好像是一双治愈一切的手一样,将现实的喧嚣和尘土飞扬从他们的身边隔绝开来,仿佛世界上只有这堵城墙和面前的阳光,饥寒与苦楚都已经消失不见。

可是幸福的时光在这些人的身上总是显得十分短暂,一队手持威武棒的衙差分开人群,径直朝北门走了过来。前面带队的人目光冷冽,身穿一身黑色的校官军装,手中一卷半人高的黄绢,大步流星地朝众乞丐聚集的地方走来。周围的人群也自觉地给这些沉默严肃的官差让开了一条路,生怕惹恼了这些人成为棒下的冤魂。

乞丐之中自然有耳聪目明之人,隔了很远看见这些人走来的方向之后赶紧从那美梦一样的舒服感觉中解脱出来,收拾起来自己的破碗和屁股底下的碎布四散而走。这些先知先觉的人中,很多人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就无奈地失去家园,流离失所,被战火驱逐着走过了十余个城镇。经过漫长的乞讨过程,他们早就已经明白,州城之下是绝对没有人施舍的,唯有像凉州城这样富人大官聚集的州城之地才可能有富贵人家能施舍米粥和窝头。所以,凉州城已经是他们活下去的最后一线希望所在了,离开了这里,只能饿死。

于是,见到衙差带着威武棒而来,这些人心中不得不想是不是专门而来将他们驱逐出城,所以赶紧从这些衙差的视线中消失。

眼看着那队衙差已经近在跟前,乞丐中的大半却仍然赖在地上。留下来的这些人中纵然有很多入行不久,丝毫不警觉的乞丐,也有很多老弱病残的人,片刻之间总是无法迅速行动起来。

那校官走到众乞丐面前,眉头一皱脚下却不停,将还睁着惊恐的双眼缩坐在地上的人全都视如无物,跨开步伐径直走到了城墙根处。

他转过身,右手边就是凉州城北城门,双腿并在一起,昂首挺胸,站得笔直,手中黄绢卷轴捧在身前,喝了一声,“齐!”

身后衙差站成两行,手腕粗的威武棒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整齐的一声“碰”。

那校官左右一眼看过,从鼻子中冷哼一声,“清!”

衙差们又整齐地发出一声“喝”,随后手中威武棒抡将起来,竟然生生朝四周还未走尽的乞丐打去。

一时间,四周哭爹喊娘之声四起,夹杂在一声声沉闷的威武棒砸在乞丐们身躯上的声音中,更加显得凄惨无比。

离那校官最近的一些乞丐自然是最倒霉的,挨到的棍棒也是最多的。可多亏春寒料峭这些乞丐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总是能抵消一些力道。但是却仍然难免有人头破血流,有人断手折脚。

看到这幅情形,所有在城墙根取暖的乞丐们全都一窝蜂地从地上爬起来四散而逃,仿佛那校官是老猫钻入了老鼠洞中一样,所有的老鼠以张牙舞爪的老猫为中心疯狂地从各个方向逃窜。

黑衣校官看着衙差们四处追打乞丐,仍然昂首站在原地,只是冷眼看着,显得十分不耐烦。一会功夫,大部分手脚灵便的乞丐早就已经跑了,却还有很多头发花白的老乞丐在如狼似虎的衙差面前根本无法爬起,而衙差们却仍然提着威武棒雨点一样不断落在他们身上。黑衣校官脸上更加露出鄙夷的神色,随口一口浓痰喷在地上,从嘴角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贱!”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声女人的惊叫让黑衣校官转过头。

果然是一个女人,头上的黑色头巾被慌乱逃跑的人群刮落在地,露出来虬结在一起的长发。她身上是一身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完全变成了灰黑色的长衫,但是很明显能看出来还是夏秋时候的衣服。那女人眼中显出恐慌的神色,在跑动的人流中挣扎往回走。地上,一个黑布包裹的物事落在了女人的身后。

女人狂乱地推开阻拦自己的人,跑出人群之中,跌坐在黑色包裹的旁边。可是没有了人群,后面跟来的却是高举着威武棒的衙差。女人眼中棍影越放越大,她躲闪不及,一棍便落在了额角,一时间鲜血流了满脸。

眼看着衙差又举起了威武棒,可是女人却被刚才的那一棍打的有些神志迷糊,根本就无法站起。她用力咬紧了雪白的牙齿,把黑色包裹放在身下,将身子整个地伏在上面。

又一声闷响,却不是砸在棉衣上的那种沉闷的声音,而是直接落在女人单薄身躯上的空洞响声。

女人没有喊叫,没有呻吟,默默地伏在地上,仿佛是一尊石像一般,不知疼痛。

又一棒砸下,手腕粗,比人还高一个头顶的威武棒在空中抡出了呼呼的风声,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女人挡在自己头上的胳膊。那女人的胳膊登时便软了下去,显然是断了。

黑衣校官皱紧了眉头。那女人虽然满身污垢,浑身衣服破烂不堪,头发更是散乱虬结在一起,脸上黑一块紫一块仿佛是天生的乞丐,可是眉眼之间所透露出来的气质却让校官迷茫。把那样的一双眼睛和鼻子嘴巴放在一起,校官觉得自己看到了某个富家的千金小姐。

于是在第四棒落下来之前,黑衣校官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停!”

女人绝望的眼神中又生出来一丝希望。她的一只眼睛因为额头的鲜血沁入,已经睁不开了,就瞪着另外的一只眼睛看了一眼黑衣校官。

所有的衙差收回威武棒,陆续走回来,重新列队站在了校官身后。

地上的女人用另外一只手托起地上黑色的包裹,朗朗跄跄地走远了。左边胳膊软绵绵地垂在一侧,手指尖上滴下殷红的血珠。阳光下反射出一丝刺目的光彩,随后落入了地上黑褐色的泥土中。

黑衣校官看着渐渐走远的女人,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皱紧了眉头,一直看着周围的人群自动地给女人让开了一条路,女人抱着黑色包裹走进了仿佛高粱一般站着的人群中,终于消失了。

黑衣校官突然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女人托起黑色包裹的时候给了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方式,明明是抱婴儿的方式,拦过腰托在后背上,免得婴儿乱动栽倒。

“原来是个娼妇,哼!”黑衣校官心中满是懊恼,早知这样,刚才就应该让衙差将那妇人直接杖毙才好。但是他现在却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只能摇了摇头,“算了。”

黑衣校官将臂弯处的黄绢卷轴恭恭敬敬地打开,气沉丹田,放了一个长音,“宣……”

身后一个衙差早已架好半人高的铜锣,手中木槌在锣心重重敲了一声。声音悠扬,马上就传遍了大半个凉州城。

黑衣校官面朝已经围了密不透风的人群,高声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自朕即位以来,天下升平,万民归心。然我中华上国本是礼仪之邦,为正朝纲,平四野,造和睦昌盛之势,特此昭告天下:凡天下民,不得私自习练与传授搏杀武术。习练者,发边疆十年,传授者,发寂宁塔。如遇抵抗,可当场格杀。民间不得铸造兵器,违者入禁卫军增补,为奴三十年。为国家社稷重,关闭天下武道场,特设军机院,与兵部同级,广邀天下豪杰,九州尚武百姓,统一传授武艺,学成者入军之后效忠朝廷,封百人队卫将。有功者,进千人队锋将,以御外敌。同兴同福。钦此。”

衙差又重重地敲了一下铜锣,整个过程就算是结束了。

黑衣校官从身上布袋中取出铁钉和铁锤,在城墙缝隙中整齐地码下三根铁钉,随后将黄绢恭恭敬敬地挂在上面,以供城中百姓观阅。

办完这一切之后,黑衣校官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满意地看着墙上挂得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圣旨点了点头,随后带领一众衙差,分开人群走远了。

阴暗角落之中,女人重新将一头黑发包在黑色发出酸臭味道的头巾中。她低下头,轻轻打开怀中的黑色包裹。那里面,一个小小的婴儿双手放在嘴边,正睁着明亮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女人。

女人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一条血迹从她额头上一直流入眼睛中,随后又从眼睛的一角流下,此时血迹仍未干,让这个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但是女人眼睛中的柔情却仿佛是万里春水一般,要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阴沉冰冷融化。

“要快点长大哦……”

凉州城中,又重新恢复了仿佛是一锅烧开了的沸水的样子,依然红尘滚滚,人群如同蚂蚁一般来来往往,喧嚣又吵闹。黑衣校官宣读的圣旨根本就未曾改变这城中的分毫,一切竟然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唯有那块黄绢卷轴孤零零地挂在城墙上,映和着地上几滴混杂泥土的鲜血。

初春的太阳照在凉州城中,就像是照在这天下其他地方一样,沉默肃穆,仿佛根本不关心红尘之中的故事。

第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下过雨后,空气中总是混合着草木与泥土的清香味。

羡尘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鼻翼煽动,享受着一夜细雨之后早晨空气里的味道。

尽管已经是初春,但是早春的风依然是刺骨的寒冷,羡尘裹紧自己身上补满补丁的小袄,蹲在墙角,享受着阳光晒在身上懒洋洋的惬意感觉。

这时候,吱呀的一声轻响,羡尘身后院子中的房门被屋子中的人推开了。

羡尘急忙睁开眼睛,起身迎上前去朝着从木门中刚走出来的人鞠躬行礼。他的眼睛因为在阳光下晒的时间太长,这个时候不管看什么东西都变成了绿色。这让羡尘不敢抬头,心中砰砰跳着,只是双手垂在身侧,恭恭敬敬地候在旁边等待吩咐。

“哦,你是……”

羡尘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了给公子介绍自己,不由得心中暗骂自己,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剧烈跳动的心脏,可是说出话来却依然在颤抖,“给公子请安,我是郝掌柜驿站的小厮。公子第一次来我们镇子郝掌柜提前得到了消息,特地派我来给公子引个路的。”

羡尘说着,声音逐渐平复,眼睛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不再看到哪里都是绿色的了。于是偷偷地抬头瞄了一眼那公子的靴子,看起来虽然是一双赶路穿的千层底,但是工角齐整,黑里卷白,一看就是用了心裁制的,穿上定是舒服的很,从侧面看去似乎还有一层晕光。或许还有可能水浸不透。

“你好。”

一只素白的手伸到了羡尘的前面,径直将羡尘垂在一侧的手拉起握住。那只手很白,五指笔直如同青葱,手背竟然也如同手心一样白净,被握在这样的手中,柔软滑嫩,简直就是一双女人的手。

“我叫寻涯,你叫什么名字?”

羡尘一脸呆滞地抬头,迎面对上了那双清秀的眸子。清晨的阳光将寻涯公子的头发上染上了一层炫色的光晕,明媚的笑容让人有一种错觉,似乎阳光是从寻涯身上散发出去一样。羡尘心中一动,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以后的时间里,他必定要时常回想起来这一瞬间。

那公子看起来年纪还不到十五,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袍,手中握着一柄竹木绢布末端带着块莹润翠玉的扇子,笑意微微的面庞,淡淡的目光打量着羡尘。

羡尘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腰,舌头却打了一个结,“回……回公子话,我叫羡尘。”

“哦?羡尘吗?好有趣的名字。”那公子松开羡尘的手,后退一步一手托腮,微微打量着羡尘,显出正在思考的模样,“为何羡尘呢?本来你我就生在尘世之中,应该羡仙才对。”

“公子,仙本不存,如何羡之?”

寻涯公子一下子愣住了,思量一阵之后,脸上绽放出来更加灿烂的笑容,映照着金色的阳光,竟然看得羡尘不由得呆住了。

“有趣,哈哈哈,有趣……”他用扇子拍着手掌,哈哈大笑。

“来来来,我们到屋子里面去。”寻涯公子随意地将手臂搭在羡尘的肩膀上,两人一起进屋。

“喏……这次我想去永胜关外看一看,你知道路吗。”寻涯公子一扫长袍,施施然地坐在了木椅上,放下扇子,拿起桌上的茶碗,轻轻吹了一吹,抿嘴品了起来。

“如果想去永胜关外面瞧瞧的话,公子还是早些出发。晚上能赶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赶到郝掌柜的驿站别院。从这里到永胜关沿路都有郝掌柜的驿站,大概十天的路程。”

“你去过永胜关吗?”寻涯公子放下手中的茶碗,抬起头,皱着眉略微担心地打量着羡尘仍然十分稚嫩的脸庞。

“我没去过,但是按照掌柜的吩咐,路线都熟熟地记在心里了。”羡尘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膛自信地说,却只是发出了空洞的回响。

寻涯公子嘴角上翘,勉强忍住,“好,你等我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出发。”说完再不停留,转身回内屋去了。

“是,尊公子吩咐。”羡尘抱拳退下去了,走到院外之后就转到了门旁,他垂下了头,细细地想着和那公子之间的对话。越来越觉得这个公子一定是从不得了的地方来的人。他的身上没有一点污渍,那双手又白又嫩的,更何况他的鞋上面一粒灰尘都没有。羡尘心中窃喜,这一趟算是摊到了好活计,把公子服侍高兴了没准还能落得一些赏赐。

去年冬天小虎就给一个从天京来的大官引路,那个大肚肥脑的男人随身带了十几个宠妾,把小虎子整天累的晕天黑地的,可是最后那官也真是出手大方,随手就给了小虎子一枚金铢。小虎子一下子腰杆挺直了起来,回到镇子上就请了所有人一人一串糖葫芦,也踏踏实实地威风了一把。

羡尘看着自己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黑布裤子,和脚上已经补了三层的纳布底布鞋,想着如果这次能多赚一点钱,没准能给姐姐买一身新衣服,上次姐姐在那家裁缝铺里面盯着那件杏黄绣青花的料子看了好长时间,虽然姐姐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是眼中的渴望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的。

羡尘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姐姐有多长时间都没有新衣服,羡尘都记不清了。两个人的衣服总是洗了又洗。为了省得小羡尘淘气将衣服弄破,姐姐特意给他膝盖的地方套了层粗布。姐姐手巧,看着也不那么难看。只是鞋子还是很费,每过一年就得重新捡些旧布料子做一双新的。

对,还要给姐姐买一双好看的鞋子,就像那位公子脚上穿的那样。羡尘心里这么想着,心中打定主意,反倒坦然起来,于是就靠在石狮子旁边又闭起眼睛享受起温暖的阳光来。

阳光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橙色,就像是在母亲的子宫里面睁开了双眼一样。从小羡尘就有这么一个毛病,喜欢到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躺在太阳底下,闭着眼睛,像是冬天的老狗那样贪婪地吸收着热量,一呆就是一天。常常惹得姐姐生气,却总是改不了。

在安和镇,像羡尘这样的孩子有一百多个,很多都是十年前那场大战的孤儿。郝振根郝掌柜菩萨心肠,见不得这些孩子们在冰天雪地里面挨饿受冻,于是就将他们收留到自己的客栈里面,教他们识些字学学礼,待人接物。之后或者是派到大家院里面去做侍童或者是像羡尘这样给来到镇子里的大家子弟带路,随从服侍,赚的一点辛苦钱,也够这些孩子们日常花销,糊口度日了。

这家院子就是郝掌柜开的一间客栈,独门独院,专门给那些世家子弟或者是有身份的人来歇脚。安和镇东北边就是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永胜关,永胜关在蓟西和蓟东两山之间,就像是一条大鱼被拦腰斩断之后露出来的脊骨。每年的春夏交际,时不时的总有一些慕名而来的人到这里领略天下第一雄关的风采。而朝廷驻守永胜关的守军也很配合地每年都在春秋两季开放永胜关来让那些文人骚客来参观,顺便收一点散银,也好平时买点水酒来喝。

于是,那从永胜关城墙上一眼望到塔玛查干大草原上的壮丽景色很是吸引了一些文采卓绝之人,也写下了无数的精彩诗篇。只不过很多人笔下的永胜关都是壮阔瑰丽的景象,却很少有人还记得永胜关外就是当年著名的古战场,从古以来不知道在这片狭长的土地上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据传说十年前和北蛮王大战的地方就在永胜关外面,如果出关之后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北蛮王佩刀上掉落的珍珠。当然从来没有人能视被守军的弓箭射成筛子的风险为无物,所以北蛮王佩刀上的珍珠到底长什么样也没有人知道了。

第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一会功夫,羡尘就呆不住了,心中突然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再也无法保持平静而砰砰地跳着。看着时间还早,羡尘就寻思着自己这次终于能在小虎那帮孩子们面前臭屁一把,心里有些痒痒的了。他把马的草料袋子和车上带着的皮水袋,干粮又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就拿起毛刷给马细细地刷着脖子和尾巴上的毛。

早晨露水退去了的时候寻涯公子从院子里面慢慢地走出来了,随身带了一件防雨的大氅,头上是蒹葭编的渔夫帽,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悬在了左边。这公子竟然是一个人上路,让羡尘多多少少有些吃惊。

见那公子已经站定在自己身前,羡尘咧嘴一笑,忙掀开马车帘子,那公子也回以一笑,单手在马车辕上一撑就进了马车里头。

羡尘抑制住心里面的激动和兴奋,转身一抖缰绳,就出发了。这一带都是荒草杂生的荒地,从出了镇子之后几乎就没有人烟。马车在草地中间泥泞的道路上前进,马车厢摇来晃去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绿色草地上的车痕仿佛是两条并在一起的白线,弯弯曲曲地延伸到远处不高的小山。

寻涯公子显然是富家公子第一次出外游玩的模样,满心都是好奇,不停地问东问西。

“你看,前面的那座山,好像是一条巨大的鲤鱼横卧在天边,那叫做什么山?”

“公子,那不是一座山,而是两座,两座山分别叫做蓟西和蓟东,那两座山中间的那条凹陷就是永胜关。当然从这里是看不到的,等到咱们走进了就能看到了。”

“那从安和镇一直到永胜关这一路上就都是这样的荒草吗?”

“嗯,是啊,公子,这一带一直都是荒草甸子,没有多少人烟的。只不过是为了让那些游客到永胜关郝掌柜才在这沿路建了好些的驿站。专门让游玩的人歇脚的。”

“喔……”寻涯公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这么一大片土地为什么没有人在这里种庄稼呢?怎么也没有人来这里建房子?”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大人们说这一片草地种不了庄稼的,就只能长草。”

“嗯,你们镇子里面有多少人,羡尘?”

“镇子里面好多人呢,有张大伯,李大叔,王婆婆,宋婶子……”

“停停停……那像你这样在郝掌柜这里做工的有多少人呢?”

“大概要有好几十……我也不确定具体有多少人,很多人都不在郝掌柜的驿站中做工,而是出了安和镇,到其他镇子甚至是县城中的大户人家当侍童或者是书童,我从来没有见过,只是从掌柜的老厚的名册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名字。”

“哦,那郝掌柜是怎么知道我来到了这里?他消息挺灵通的嘛。”寻涯公子一脸的坏笑,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这个……公子我真的不知道……”

羡尘心中觉得这个寻涯公子和别人所说的公子大不相同,不仅随和,一点都没有大家子弟的架子,而且还十分的健谈。于是羡尘也很高兴回答他那一箩筐一样的问题。

两个人坐在摇摆的马车中,胡天海地地聊天,不知不觉地半天就过去了。

中午的时候,羡尘和寻涯公子一起到了郝掌柜的第一个驿站。驿站里面都有常年在这里的人修缮房屋,打扫庭院,为沿路进入驿站的旅客提供住宿和伙食。

羡尘把公子从马车上请下来,之后就牵着马去马厩了。首先将车辕从马身上卸下,牵着马进入马厩,拴好之后倒入草料和清水。在马吃喝的时候又用毛刷仔细地刷去了马脚马腿上刺着的蒺藜和马尾、马身上的牤虫尸体。

这一切做完了之后,驿站的管家就叫他去吃饭。想必公子已经用过了午饭,歇息去了。

中午太阳过了之后,羡尘又去公子的房间请公子启程。郝掌柜的驿站是专门为从祐京来的贵人设计的,从镇子里到边塞或者是几个临近的大城都是恰好早晨出发,中午时候到达一个驿站,用餐休息之后出发,下午傍晚时候就到了另外一个驿站了。

就这样,羡尘驾着车,载着公子一路向永胜关去。

寻涯公子将自己心中的一箩筐问题倾倒干净之后,却出奇地沉默下来,一路上就只是掀开了车厢的帘子往远处的山峰看去。羡尘觉得公子可能是没了话题,也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和他说话也就是在驿站的时候,早晨中午请安,公子我们出发吧。中午晚上请公子下车,公子我们到驿站了。

但是羡尘并不觉得烦闷,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这样反而让他觉得放松。静静地一个人听着时间流淌,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虽然这是羡尘第一次出门,去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可是却一点也不烦忧。虽然周围的荒草似乎无穷无尽,却万幸还有在地上碾压出来的车痕做导向,倒是不担心会迷路,而此时羡尘心里面想着的却是早早完工之后好拿着赏钱和姐姐大吃一顿。

驾车的时候,羡尘坐在车辕一边,两条腿垂到下边,他年纪小,腿也短,长长的白色车痕中间的野草草尖刚刚能碰到他的鞋底。他一边赶车,小腿一边来回荡悠踢踏,手中的缰绳也轻轻地来回摆动。看起来很随意,但是这却是羡尘的一个小小的游戏。马儿拉车时间久了就记住了车轮子的间距,用缰绳一带,马儿就能顺着绳子的方向斜着走几步,就能避开车轮子前面的石头和路上泥泞的水坑。这样不但车走的顺畅舒服,而且马儿也比较省力。这是他从郝掌柜那喂马的老头那里学来的。学会了之后,羡尘就发现了这个游戏的乐趣,并且自得其乐。

“嘿……这是怎么玩的,也教教我吧。”寻涯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目光转过来了,看着羡尘两手控制着马拉车在泥泞的路上仿佛是舞蹈一般,登时双眼发亮,一定要羡尘将这个小把戏教给他。

羡尘小脸一红,本来想要退却,但是看着寻涯公子清秀眸子中殷切的目光,不自禁地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缰绳教给寻涯公子,演示着如何才能让马领会你的意思,顺着你手的方向而移动。

寻涯公子心灵手巧,不大一会功夫就学会了。他从小在富贵家庭长大,从来就没有尝试亲自驱赶马车,一时之间竟然玩得兴起。

却不想刚刚还明媚的天空突然飘来了很厚的云彩,风也渐渐地大了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羡尘唯恐下雨之后道路更加泥泞,就要拿过缰绳,尽快赶到驿站。可是寻涯公子却玩性大发,非要自己纵马不可。羡尘无法,只得赶忙给马加了两鞭,意图赶紧到驿站,免得车厢漏雨,淋湿了公子。

可是天公不作美,在看到驿站的房子的时候突然雨点伴着轰轰的雷声就来了。

羡尘从车厢里取出斗笠戴在头上,也给寻涯公子戴了一顶。

两个人头戴两顶斗笠,坐在车辕旁边,仿佛是两顶种在马车上淋雨的蘑菇。

不一会功夫,天色更暗,一阵疾风吹过,天上隐约的雷声一下子就来到了他们身边。

蓦然,一道紫色的闪电在前面闪过,粗大弯曲,一闪而没。轰隆隆的雷声紧随而来将羡尘灌了满耳。羡尘被吓的大叫出来。

寻涯却眼睛放光,竟然充满渴望地仰头看着天上的黑压压的云层,仿佛在期盼更多更猛烈的闪电一样。

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打在马车棚上和斗笠上,发出啪啪的大响。羡尘真的急了,从马车上站起来就要抢过寻涯公子手中的缰绳,却被大笑中的公子顺手推到了一边。大雨之中,寻涯公子索性站在车辕上,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挥鞭,策动马匹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飞奔。马车晃得厉害,羡尘只能紧紧地扶住车棚,免得被狂奔的马车颠到地上。可是寻涯却大笑不止,迎着倾盆的大雨牢牢地站在了马车上,手中长鞭在空中甩动,不时甩鞭发出啪啪的大响。

马车仿佛是在雨幕之中游走的狂龙,直直地朝驿站飞奔而去。

驿站早有人等候在那里,寻涯公子启程之后,郝掌柜就用飞鸽给沿路的驿站管家都发了信,重重叮嘱要他们好生招待,不能怠慢。

那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寻涯公子站在车辕上挥舞鞭子冲进驿站院子,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

等车停稳之后,那管家赶紧举着油布伞,拎着垫脚木凳就冲着马车跑了过去。

寻涯公子一甩斗笠上面的雨水,也没管还有两步就跑到跟前的管家,腰上轻轻一挺,已经站在了泥泞的地上,双手叉腰,高声笑道,“哈哈哈哈,痛快,真痛快!”

声音狂放豪迈,哪还像是一个有着女人一样双手的富家公子?

一脸堆笑的管家见状将手中的垫脚木凳放在一旁小厮的手中,手中油布伞罩在寻涯的头上,谄声讨好道,“公子,外面雨大天气也冷,赶紧回屋去吧,免得着凉。”

“哼,仅仅因为冷就要错过这样壮美的草原吗?”他推开管家手中的油伞,独自踩着地上的泥水朝着屋里走去。

那管家仍然面带微笑,一直等公子进到驿站屋里,一脸的亲和笑容这才渐渐舒缓,回头对还呆坐在马车车辕上的羡尘恨恨地说,“待会再找你算账!”

天气如同小孩子的脸一样,变幻莫测。正午刚过,那一阵暴雷大雨竟然就停了下来。

寻涯公子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出驿站,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面对西边的彩虹,兴高采烈地说,“出发吧,我们一直走到前面去看彩虹!”

管家本来要劝公子等路上的泥水稍微干了一点之后再上路,可是他实在是吃不透这寻涯公子心中的想法。于是不敢违逆,只能从马厩里面又牵出了两匹马,换了一辆大车,临行前又对羡尘好好叮嘱了一番,这才放下心让公子上路。

刚下过雨的道路有些泥泞,但是多了两匹马,反而走的快了很多。

羡尘坐在车辕上,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车下面的荒草连绵不绝地倒退。他有些饿了,中午没有吃上饭。

“羡尘,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这么小就到郝掌柜的驿站里面来做工了?”

寻涯公子似乎终于厌倦了远处的色彩斑斓的彩虹,将目光转向了低头赶车的羡尘。

“我生下来没见过亲生父母,姐姐说他们在九年前的就死在战乱中了。”羡尘声音闷闷地,却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寻涯公子那双清秀的眼睛,里面似乎蕴含着宽慰。

羡尘赶忙又说道,“不敢费公子思量。其实郝掌柜这里很多人都没有了父母了。”

“哦……羡尘你今年多大了?”

“我姐姐说下个月给我过九岁生日。”

“哦?说说看,生日是怎么过的?”那公子似乎对这个特别感兴趣。

“嗯……过生日就有好吃的了,一般都是姐姐给我做好吃的,有酸梅膏,鱼须酥还有云母片,有时候还有粘糕在花生盐面里面一轱辘出来的犟驴打滚是最好吃的。”一说到吃,羡尘更饿了,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一阵愁眉苦脸,捂着肚子不说话了。

“哈哈哈……”那寻涯公子看着古秋哭丧着的小脸一阵舒畅大笑。

羡尘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低下头装作辛苦赶车的样子。

寻涯公子从自己随身的小包袱里面拿出来一个团子,递给羡尘说,“给,吃这个吧。”

羡尘赶忙摆手,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不……我不要,姐姐说有志者不受嗟来之食。穷苦人家的孩子,挨饿是时常的事,没事的,挺一挺就不饿了。”

寻涯公子却没听他的说辞,直接将那团子塞到了羡尘手里,说,“吃吧,你很有志,你的肚子却没那么多志气。这是我中午没吃完,剩下的。”

羡尘心里有些丝丝缕缕的温暖,就没再推辞,再说他也的确是饿的狠了,从早晨到现在全靠早晨的一碗米粥撑着。就把那团子塞进嘴里一顿大嚼。

是糯米的,真香。

看羡尘两口就吃完了,寻涯公子嘴角弯了弯,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你姐姐对你可真好啊,过生日给你做这么多好吃的。”

“嗯,姐姐说,虽然咱们家不富裕,吃了上顿可能就没了下顿,可是却不能失了活着的乐趣。我姐姐还教我背诗,学算术,姐姐可厉害了,总是有好多东西教我。”

谈到了姐姐,羡尘两只手来回比划着,眼睛里都露出幸福。

“嗯,真好。”说着寻涯公子眼睛又转向了远方,那边看去还是层峦叠嶂的样子,一片翠绿。

羡尘见到公子沉默了,也知趣地不出声了,只是默默地来回晃动着缰绳,催促马儿绕开石子坑洼,快点朝前走。

第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这天傍晚,两人一车来到了郝掌柜在永胜关前面的最后一个驿站里。羡尘将马牵入圈中,上好水料之后就走到驿站的外边,坐在一个小土坡上盯着夕阳染红了的天边发呆。一时之间他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想,尽情的享受着这发呆的时刻。

一直到气急败坏的驿站管家找到了羡尘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又做错事了。

管家嚷嚷着说,“你干嘛去了?公子请你一起去用膳,你还端着个架子?嫌自己命太长,活的不耐烦了?”

羡尘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自己鞋面上的一块泥巴。

看着羡尘这个模样,那管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嘴里骂骂咧咧地,“老子怎么就没有这个运气?!”一挥手就朝着羡尘脖子后面扇了过去。见羡尘一缩脖子,心里面更是鄙夷到了极点,就又一脚踹到了羡尘的腰窝子上。终于,羡尘踉跄的样子让他的心里有了一点爽的感觉。

“别不知好歹,去叫公子吃饭!饭菜凉了有你好看的。”说完扭腰晃臀地走到厨房里面忙活指挥去了。

羡尘来到二楼公子房间门口的时候,寻涯公子正站在二楼的窗前。屋里面被夕阳映照的一片嫣红。窗外夕阳正朝着蓟山撞去,一片片红色就像是鲜血一样将云层都染红了。凄厉的姿势让寻涯公子痴醉,一直到最后一丝红光消失寻涯公子都静静地伫立在窗口,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羡尘已经站在门外等候了好长时间了。

转过身来,见到羡尘,寻涯公子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郝掌柜真是慧眼啊,在这里恰好能看到夕阳落山的一瞬,当真是千古奇景。”

“落日陨山殇英魂,半壁血红半沉沦。”

寻涯公子一惊,抬眼直盯着羡尘,声音略微低沉道,“这是谁作的诗?”

羡尘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寻涯公子神情的变化,只是挠了挠头说,“这是我姐姐教我的一首半联诗,只有这两句。”

“哦,这样啊……”寻涯公子又将眼神飘出了窗外,望向蓟西山的方向。

“寻涯公子,请用餐,一会就凉了。”羡尘想起刚才的事情,心中委屈,忍着眼中的热泪施礼说。

寻涯公子心中一动,明媚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阴霾。沉声说,“好,我们去吃饭。”

寻涯公子领着羡尘走到一楼餐桌,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肴。故意装腔作势地沉下声音对那管家说,“开饭吧。”

看着寻涯公子一脸阴森闷闷不乐的样子,管家心中一个激灵,狠狠地瞪了羡尘一眼,才叫身边的下人取来碗筷,盛上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米饭。

羡尘的眼睛已经完全被那桌子上的菜肴和那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所吸引了。那米饭颗颗晶莹,盛在精致的瓷碗中,不断勾引着羡尘口中的口水。

可是落座之后羡尘就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他从来就没有在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吃过饭。尤其是那管家充满恶毒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底下似乎是布满了钉子一样。这让他坐立难安,只能拼命地扒拉着自己碗中的米饭,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夹菜。

其实,羡尘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做饭,因为家里面只有姐姐和他两个人。很多时候姐姐应着村里人的托付给村里人写信,都要很晚才回来,羡尘就学着姐姐的样子自己烧饭吃。他似乎也是有一些天赋,没几次就能做出能吃的饭来,把自己喂饱了。而现在,羡尘做出来的东西已经比姐姐做的都好吃了,至少比这样一顿饭更好吃。

寻涯公子看到羡尘的表情,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碗筷,敲在红木桌子上发出嘭地一声大响。那管家和周围的五六个仆人登时吓得跪倒在地,不知如何办错了事,得罪了公子,只能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羡尘愣在了凳子上,他嘴里还塞着饭粒,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是继续坐在这里还是下去和管家他们一起跪在地上?

这时只听寻涯公子沉声说,“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

那管家诚惶诚恐,连连点头,转身就要出去。

可不想寻涯公子竟然从凳子跳起来,一脚踹在了管家那肥大的屁股上。

只听噗的一声……

羡尘将满嘴的饭粒都喷在了桌子上。

寻涯公子转过头一脸无奈地看着羡尘,摇摇头说,“都归你了……”

第二日,羡尘带着寻涯公子驾着马车继续朝着永胜关出发。

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晨雾散去了。从这里就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永胜关的轮廓了。甚至如果仔细辩听还能听到曲水的水声。

“未见其形,先声夺人,这曲水不愧是天下江河的母亲。”寻涯公子忍不住赞叹地说。他这些天和羡尘混熟了,也像羡尘一样把两只腿都垂下车,野草细细缕缕地从腿上扫过,真的很舒服。

“曲水从玛耶山上流下来,蜿蜒辗转一直从南海入海,因为九转八十八弯就被叫做了曲水,就是曲折的意思。其实这一段只是曲水的发源,还不能真正的叫做曲水。寻涯公子可知道玛耶山在哱罗话里的意思是通天之山,曲水据说是天上的神仙不小心打破了储水的罐子,是从天上来的水。曲水一年四季都不结冰,如果不是天上的水倒了下来,真不知道哪里能有这么多的水。”羡尘也不遗余力地卖弄着自己从姐姐那里听到的一点东西。眼看着就要完成任务,他心里也很兴奋。但是一想到可能把寻涯公子送到了永胜关之后,自己就再也见不到这位有趣的公子了,心中又不免地有一些感伤。既然寻涯公子喜欢听自己讲述这里的景观和故事,于是就把自己听来的这些或真或假的故事都说了出来。只不过看他尽量模仿大人说话的语气,却好像是把这些事完全当成了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你年纪虽小,懂的倒是不少啊。”寻涯公子故作惊讶地对着羡尘笑笑说,“我早就看书知道了,这曲水从玛耶山上下来,流过北蛮地下,从望白头山转出,其实到永胜关这里已经是一条水龙了。”

“其实我这些都是姐姐告诉我的……另外郝掌柜说客人都喜欢听一些咱们这里的故事。我也喜欢听故事,于是我有时候也去找镇子里面的老人打听很久以前发生的有趣事情,好讲给客人们听。而且有时候郝掌柜自己也和我们说一些永胜关的故事。”羡尘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有意思,那你说说,这永胜关有什么故事?”

第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

“永胜关原来叫做蓟门关,后来七年前咱们大塘崇仁皇帝在这里打败了北蛮王勃儿贴赤那之后,就将原来的老堡楼拆了,发了十万征夫,把蓟山削去了一半,重新建了这永胜关。崇仁皇帝当时站在永胜关上,对着残阳如血遥望着塔玛查干大草原,说道有此雄关,当永胜不败!于是这座关城就叫做了永胜关了。”羡尘说着,不时地用眼睛瞟向寻涯公子,生怕惹得嘲笑,但是心中又很是得意。

然而寻涯公子似乎对于羡尘所说的全表赞同,只是用深深的目光默默地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永胜关。

“你说的没错,十年前的那场大战,永胜关外不仅残阳胜血,残阳下面也是红浆遍地。那场大战,至少五十万人死在了这里。勃儿贴赤那是北蛮的第一勇士,他自己没带一个护卫就杀进了皇宗亲卫的御林军中,冲杀纵横,无人能当,确实不愧草原雄狮的称号。那一战,勃儿贴赤那砍断了随身带着的二十三把刀,死在他刀下的人堆在他脚下,就像是一座一丈多高的塔一样。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依然手握双刀不停砍杀,直到最后所有佩刀砍断,力竭伤重才停了下来。有人说,当时勃儿贴赤那眼睛望着天空,虽然有几百士兵围着他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诡异的是勃儿贴赤那头发几个呼吸之间就全变成了白色。他临死前发了死愿,摩柯沁一族永生永世甘愿侍奉恶魔,诅咒中州塘国天灾不断,万民涂炭。据说勃儿贴赤那死后第二天,回来报丧的人还没到,他的妻子豁埃马兰勒就将包括四个儿子在内的一家一千零一十三人全都下毒杀了,她自己也横刀自刎,追随丈夫的诅咒而去。没有人知道豁埃马兰勒怎么就提前知道了勃儿贴赤那许下的那个怨毒的诅咒,人们都说,上天一定听到了勃儿贴赤那的声音,然后将他的意志带给了豁埃马兰勒。”寻涯公子语气淡淡的,诉说着历史上的斑斑血迹。

羡尘张大了嘴看着远处渐渐露出真容的永胜关,莫名地感觉这座建筑里面似乎有一股寒气一下子把他包围起来。缓缓地打了一个冷战,羡尘将自己缩得小小的,只是埋头赶车。

见到羡尘这样,寻涯公子不禁微微笑了笑。“我不该说这些的”

“不不不……寻涯公子见识比我强的多,而且我非常喜欢听故事。我是听说在前几年的时候,有人出去永胜关外还能捡到铁盔和断了的刀剑,甚至在地下还能挖出人的骨头来呢。”羡尘赶忙提振精神,不想放过这样一个听到精彩故事的机会。

“当年那一战,确实有很多人丢了性命,也有很多人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人自以为得到了,其实却是失去了。”寻涯公子抬头望着天空,今天只有星星点点的云在天上翻动,看起来就像是随手撒在天上的棉絮。

想不通寻涯公子那看似绕口令一样的话是什么意思,羡尘也沉默了下来。

“羡尘,你可知道这永胜关为何要建?”寻涯公子指着远处永胜关在曲水上的那段说道。

“不知道。”羡尘诚实地说,“也许有的人觉得住在山里景色很好?。”

寻涯哑然失笑,“这话说的就错了。你想这么雄伟的一座要塞城池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建起来的,当然不是为了给人住的。永胜关,就是原来的蓟门关从前朝隆成的时候就开始建了,那时候只是建在蓟山上的一些砖石堡楼。传说在崇仁皇帝打败北蛮汗王的时候,就要建一座像山一样雄伟的城池,镇守在这里,让北蛮人永远无法侵犯我们。当时光是把这座山挖平就用了五十多万苦工,很多人都活不过一年就累死了,却仍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程度。后来有一个大师来到这里,看到这样的情景,心生不忍,就施展神通将山削去半截,这才建成了现在这样的永胜雄关。”寻涯公子说着说着,眼中似乎有晦暗的光芒一闪而过。

羡尘听着这种撼天动地的伟大事迹,看着眼前那不知多高的山巅,想着别说是挖山,就是爬到那座山上去就要多么困难。羡尘喃喃地说,“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能做到这样的已经不是人了。但是自从这座关建成之后,那些北蛮就再也无法侵犯我大塘的土地了,只能龟缩在塔玛查干的那边。”寻涯公子声音低沉。不知为何,对话突然变得异常的沉重。

“啊,公子这么说,那北蛮人为什么在山的那边生活的好好的一定要侵犯我们的土地?”羡尘以前总是听说那些北蛮人特别的凶残,什么人都杀,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有的时候甚至把整个一个村子都杀光了。那时候谁家孩子哭了,大人就吓唬他说,再哭,再哭蛮子来了把你抓走,于是孩子就吓得不敢再哭了。羡尘从来没有见过北蛮人,对这些骑马杀人的蛮人有极大的好奇心。

寻涯公子说,“北蛮人一生都在马背上,他们的土地贫瘠,养不活庄稼,就只能养得活草。在蓟山往北,就在塔玛查干大草原的那边因为曲水从地下流过的地方有成片成片的草原,另外一边却是苔原。本来这些北蛮人在草原上生活也很自在,每年都能找到合适的肥沃的草场。可是后来人越来越多了,就把草场都分给了各个部族,大家自己有自己的领地,有的人草场就肥些,有的就荒些。其实不管肥的荒的,草场上能不能活人全看老天眼色。干旱的年头,牛羊会把草根都从土里面翻出来吃,到第二年不管下多大的雨,那片草场都会荒,没有三五年年别想长出来。这时候那边的部族的就要死人,牧民饿了就什么都不顾,把自己家的那些老牛羊和羔子都杀来吃。但是能解得了一时的饥荒,还是撑不下去。于是就开始打仗,男人们都磨亮了弯刀,装满了弓箭,跨上马背去别的草场去抢粮食,抢女人,甚至把一个部族整个全杀了,霸占他们的草场。但是打打杀杀也不是办法,于是后来就推选了一个汗王,各个部族都推选了族长什么的去做贵族,大家商量着协调什么时间去那块草场上放牧。但是就是这样,草场仍然不够用,每过几年就要发生一次饥荒,饿死人也是常有的事。后来,有一个行者说我们的苦难不是我们应该承受的。他曾经去过草场之外的地方。他说,草场也是有边界的,草场的那边是一座大山,高耸入云。山上的雪一万年都不会融化,他曾经九死一生翻过了那座山之后,就到了另外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奔涌的大河。他说,我们应该出去,去山的那边去寻找更多的草来喂养牛和羊。于是当时汗王就开始让人随着那个行者去大山那边去看,结果两年之后,一百精壮的汉子最后只有两个人活着回来了,那个行者也死在了路上。他们说,那个地方叫做中原。虽然有从海边一直贯通大陆的蓟山隔着,但是有一条大河可以从水上顺流而下进入中州。于是这两个人被封为了汗王的金刀勇士,地位甚至比一般的部族将领还高。可是路途凶险死的人也确实太多了些,所以汗王也只能放弃了挥军南下的企图。”

寻涯公子目光飘远了,眼睛里神色变换。“然而天下机缘变化,真的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很多年之前有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从玛耶山上融化下来的水少了,很多草场春天都没有发芽。牛羊把干草吃没了之后就开始把草地里面的草根都挖出来吃了。那次饥荒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很多人甚至早晨出去,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如果晚上不回来了,那就是饿死在路上了。也不用去找了,因为去找了也可能就回不来了。后来,草场渐渐地都开始长了起来,但是十块草场还是有九块都不够用。牧民们只能把生下来的牛羊崽子都杀了。但是还是有一两块草场是能用的,可是这剩下的一两块草场是专门给汗王贵族们养踏火宝马的。很多牧民都打不到秋草过冬,没法活了,他们就开始去偷那些汗王草场的秋草。结果被贵族的帐下武士抓住,一万多人受到了牵连,被削掉了头盖骨埋到草地下养草,据说这样生长出来的草有人的精血,马吃了这样的草在战场上就变成了恶魔,不再怕人,甚至能活生生吃了人。很多人在被埋到草场中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却被土埋到脖子一动不能动,只能徒劳地张大嘴惨嚎。那一次,哭号和惨叫整整持续了一个月。一块大草场整个都翻了过来。可是饥饿的时候,人就已经不是人了。饿得狠了,人和狼也没有什么区别。”

寻涯公子说道这里停顿了很长的时间,可还是说了下去,“后来男人们就拿起了自己的刀,护卫着自己家族的牛羊群去汗王贵族们的草场上去放牧。杀戮又开始,但是牧民们却不肯再退了。老人们都说,哪边都是死,额其格腾格里和额赫格扎尔对每一个儿女都是公平的。他们用决绝的目光看着自己家的儿子骑上马去和那些贵族打仗,又用悲怆的哭声将儿子血肉模糊的尸体埋葬。仗打了半年多,后来就出现了勃儿贴赤那这个人,他原来是摩柯沁部落的一个牧民的儿子。有一天夜里他带着族里精壮的一百多个小伙子们冲到了汗王的大帐,就凭这一百多人砍翻了汗王一千多的精卫,最后冲入了汗王的金帐之中,杀死了汗王。汗王死了之后,仗也打不下去了,勃儿贴赤那索性自己做汗王,称做天可汗,意思就是上天选出来的骄子当上了汗王。”

寻涯公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勃儿贴赤那当上汗王之后,就把所有的贵族都请到了牧民的裘棚里。给他们讲道理,最后所有的人都杀了一只黑羊喝了歃血酒,定下黑羊之盟,一起出钱造船从曲水顺流而下,越过过蓟山从南边攻打塘国。”

寻涯公子停了下来,清澈的目光望着羡尘,“你想啊,羡尘,在家里是哥哥弟弟互相抢吃的打的死去活来的,可是就算是赢了的人最后也还是饿死,但是这里却有这么广大肥沃的草场,这么多的粮食和水源,虽然可能战死在战场上。那换做是你,你是想饿死还是想抢着一点粮,吃饱了战死在战场上,作为一个勇士死去?”

羡尘还沉浸在寻涯公子所讲的那个故事上。羡尘小时候和姐姐在一起没少饿肚子,他知道那种感觉。人饿的时候开始反而会很亢奋,心里烦躁又手脚发软。接着胃里开始痉挛,就像是很多野兽在争着抢食你的内脏一样。然后就是虚弱,虚弱的甚至没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整天整天地昏睡,不知道睡过去了之后是不是还能睁开眼睛。

他想象着饥荒的时候那些北蛮人挤在裘棚里,大人们眼睛通红,眼窝深深地塌陷了进去。颧骨突出就像是两个突出的牛角,腮帮子也深深地凹了进去。孩子们的胳膊和大腿就像是麻杆那样,胸前的肋骨一根根像筷子一样整齐的排列,眼光呆滞不转,只能躺在羊裘上一动不动。饿的无法忍受了大人们把牛羊的骨头煮了又煮,希望孩子们能够喝着这泛着骨香的汤不再吵着说饿。可是孩子们都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没有一丝干东西的汤水怎么能填饱肚子。于是就拼了命的喊饿,饿啊饿啊男人们就拿起了砍刀和弓箭,红着眼睛就赶着还能跑动的马坐上了船来到了塘国。善的人抢粮,恶的人粮和女人都抢,一路战火燃烧。羡尘心中竟然开始对那些北蛮人充满了同情,他们为了自己的家人能够有一口吃的,只能骑在瘦骨嶙峋的马背上不停挥舞弯刀,直到血流干,肝脑涂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为止。每一场战争之后,满地的尸体,可是帐篷中的妻儿老小却能啃着他抢回去的硬邦邦的糙米面饼子哭喊着他的名字,为他唱一首安魂的牧曲。

羡尘出神地想着,沉思了一会他才小声地说,“饿了很难受的”。

寻涯公子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眼神又飘向了远方连绵的群山。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羡尘指着前面越来越清晰的建筑对寻涯公子轻声说,“公子,马上就到永胜关了。”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从刚刚看到蓟山到现在已经快到了下午了。

第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五)

站在永胜关前面这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这天下第一雄关的威势。轰隆隆的曲水从关旁边奔流,城墙在山腰上笔直地耸立着,仰头望一望不禁心里生出一种压迫感,似乎这墙就要朝着他倒下来了一样。

羡尘翻身下车将马停住,说道,“公子,这就是永胜关了,前面能看到的那个城楼应该就是检查通关文牒的入城口。这里我进不去。公子什么时候回返,我提前来在此等候公子。”

“不必了,羡尘,到时有人送我回去。这一路谢谢你的陪伴。这是五个金铢,就当是这次你带我来陪我说话解闷的辛苦费了。”寻涯公子伸手从随身的小包里面拿出了五个金铢就往羡尘的手里送去。

羡尘的眼睛在这金灿灿的五颗珠子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的被它们所吸引了,但是舔了舔嘴唇,羡尘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郑重地对寻涯公子说,“公子,虽然我很想要这五个金铢,我也很想给我姐姐买身新衣服。但是五个金铢实在是太多了,我只要一个。”

寻涯公子重新打量了一下羡尘,说,“羡尘,你很不错,日后有缘我们再见。”他将手收回了口袋,再伸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金铢,就递给了羡尘。

“谢谢寻涯公子,和您走了这一路我又听到了好多有趣的故事,回去给我那些小伙伴们讲一定羡慕死他们,嘿嘿。”羡尘将金铢珍而重之的放入贴身的一个布口袋里,再向寻涯公子行了一礼。等到寻涯公子转身验过文牒进入城楼里之后才一声欢呼跨上马车,快马加鞭地向着回家的路赶去。

他赶路焦急,又心里面很不情愿去住在那两家驿站里面,于是就直接奔第三家去了,这样下来两三天的时间,日夜兼程应该就能到家了。

当羡尘来到了第三家驿站的时候,天早就已经完全的黑了。他把马安顿好了之后,找到厨房,摸出来几块吃剩下的糙米饼,就着水囫囵地咽了下去。

他生怕惊醒了驿站的管家——让郝掌柜知道他在晚上还出来赶路就不好了,于是就睡在了马厩旁边的一间小草房里。

他从怀中取出来蜡烛和火绒,轻轻吹了吹火绒将灯芯点燃了,又小心地拿着灯倾斜着将油脂烤化了一些,这才从胸口处将白天装着金铢的口袋取了出来。

一边啃着剩下的糙米饼子,他一边将那粒金灿灿的珠子倒到了手心里,反反复复地打量着。珠子上面有一些弯弯曲曲的字,羡尘从来没有见过,正当他想凑着昏暗的灯火仔细瞅瞅这些字是怎么写的时候,突然一阵风将灯火吹得有些晃动了。

羡尘一惊,站起身来,颤声喊了一句,“是谁?”

但是周围都是昏昏沉沉的黑色,完全看不出来哪里有人的样子,只有远处似乎有低低的蛐蛐声传来。羡尘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姐姐怕黑,晚上不敢自己出屋。羡尘稍微懂事了一些就自己当起了家里的男子汉,晚上如果有什么事了都是羡尘出去办的。开始的时候羡尘也怕,但是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今天晚上没风啊,真是奇怪。他想着,也就不再深究了。想起姐姐,现在天黑了,姐姐应该已经回到了家里,窝在炕上看她自己从那些大家院子倒出来的污秽那里面翻捡出来的带字的纸片串成的书。姐姐识字,还教羡尘认识了好多的字。一想起姐姐教他认字的时候总是恼得说,“我这么聪明伶俐的人怎么就有了你这个榆木脑袋的弟弟。”羡尘嘴角撇出了一丝笑意,姐姐等着我回去,咱们能买好吃的了,还能给你买最喜欢的杏黄藏青花的裙子。

他笑了起来,转过了身想将金铢重新放到口袋里。

一时间羡尘以为自己眼花了,许是赶了一天的路头晕了?怎么明明是一个金铢现在却变成了五个金灿灿的圆球?

五个金铢!羡尘不由得叫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羡尘的脑子里面乱成了一团乱麻。在羡尘想来,五个金铢已经足够开一家店铺了,最起码在市集里头摆个小摊铺已经完全足够了。他将五个金铢握在手里掂了掂,奇怪,怎么五个珠子和一个是一样重的?但是看大小也和原来一样啊,难道是空心的?

他用牙使劲地咬了其中的一个,凑到灯旁边仔细看,却只是看到自己的牙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咦?有字,羡尘发现在那些弯弯曲曲的文字的后边有一排小字,他将那粒金铢转动着念了出来:

把戏一个,

金铢五枚,

祝愿羡尘,

幸福快乐。

突然之间,羡尘眼眶有些涨涨的,“寻涯公子,谢谢您。”

他将那枚写着字的珠子用另外的一个小皮囊收了起来,把另外的四个金铢又重新放回了贴胸的布口袋里。这才吹熄灯火,合身躺倒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羡尘就怎么的都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挣扎着想睡着,可是回家渴望看到姐姐明媚笑容的想法一直在脑袋里折磨着他。

“嗯,我实在睡不着了,这么上路姐姐应该不会责怪我的。”羡尘的姐姐每次都叮嘱羡尘在外面跑驿站一定要吃得饱饱的,睡得好好的,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耍到天黑了或者是为了赶时间起早上路。万事都要计划好了才行,算好时间再干活。

羡尘来到马圈里,拍了拍还在睡着的马。那马儿噗噜噜打了一个响鼻,似乎是相当不满羡尘这么早就把它吵醒。羡尘歉意地说,“好马乖马,我实在是睡不着,你就担待些,回去我给你买最爱吃的花生磨饼吃。”

说着就把马硬牵到了水槽子旁边,把草料袋子直接放上了车。

羡尘一阵鼓捣,不一会就已经将马车备好,坐在车上的时候,羡尘仰头看着天空中的星星开始发呆。

姐姐曾经说,书上说的那些个故事都是假的,什么皇子爱上了贫女之类的都是哄骗小孩子的,要不然怎么写“天上的星星眨眼睛,地上的姑娘摇纱巾。纱巾飘进了深宫去,宫里的主人相思长。”姐姐愤愤地说,明明星星就是不会眨眼睛的,所以这一段话都是写书的人自己胡编乱造的。羡尘心中想着,姐姐,其实星星真的是会眨眼睛的,只不过你怕黑,从来都不肯自己出去看看星星和晚上天空中泼洒的银河,所以都没有看见过星星眨眼睛啊。

想着想着,伸手拍了拍胸口处那四个硬邦邦的珠子,想着姐姐看到这么多钱的时候一定会吃惊的合不拢嘴的。想象着姐姐夸张的表情,羡尘又笑了起来。

他打了一个哈欠,歪在马车旁边,任凭马车自己在崎岖的路上摇晃,一会功夫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都快大亮了。

羡尘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仔细地辨认,终于确定自己还是在正确的路上,没走到那些个叉子路上去。他放下心来,就拿起鞭子轻轻地来回甩着,心想,说老马识途果然是没错的。虽然这匹马还没到那么老,但是这条路来来回回的大约也是走了不知道多少趟了吧。不过他又有些后怕,真的应该听姐姐的话,这要是万一走错了路,再要从这前不着村,后不见镇的地方找到回镇子的路还不知道要绕多大的一个圈子。

取出来一块糙米饼吃着,羡尘盘算着回家之后要去镇子东边郝掌柜那里报告。把这次的份子钱交了之后,还要详详细细地将这次给公子做向导的经过跟掌柜的说道说道。看得出来郝掌柜对这个公子非常的尊重,而这个公子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和郝掌柜打交道了。听说郝掌柜一年一次总要到乐丰城里面去,将一年的盈亏当着家族里面的老辈算明白了。老伙计们都管这个叫做拢帐,一年一拢,越拢越兴隆。想来郝掌柜大约是在那里见到过寻涯公子的吧。

这寻涯公子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呐,羡尘觉得这个人就像是一个站在窗花纸屋里头的人,只能影影焯焯地看着是有一个人影映在了窗户纸上,可是这个人是什么模样的却是一点也没有能看清。

“可是寻涯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啊,而且也很大方。”羡尘想起来那公子一脚踹在了驿站管家肥大的屁股上的情形,还是禁不住笑出声来,“就是有些跳脱得厉害……”

羡尘不再想这些事情,他拿起水袋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将嘴里面酸酸甜甜的糯面顺了下去。用力甩出了一个响鞭,催着马就朝着安和镇子的方向赶去。

连日不休息,第三天,当羡尘回到安和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远远地看着那些袅袅升起来的炊烟,他心里面咚咚地敲个不停。脸上有些涨红发烧,抄起鞭子就又甩了一个响鞭,马车颠着带起一路灰尘就直奔镇子西边羡尘的家里跑去了。

羡尘脸上笑着心里美着,姐姐一定在家做饭呢。我就直接冲到厨房里去,把那些个瓢啊碗啊盆啊都抢过来,就大声地对姐姐说,姐,今天咱们不做饭了,咱们去街里头那家饭庄里去吃饭。姐姐肯定会说,这娃怎么回事,难道是出去了一趟把脑袋晒坏了吗,那家一碗米就要十个铜文,在蒸馍的王大爷那里都能买十个宣宣白白的馍了。羡尘就说,不吃馍,咱们今天不吃馍了,我们去吃好吃的,碎花肘子,松子鱼!

羡尘想着那碎花肘肉真香啊,记得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姐姐带着羡尘去街上买犟驴打滚。羡尘一眼就看到了有一个穿着粉色小棉袄的小女孩在那里吃着什么东西,用油纸包着的,真香啊。闻着那味道羡尘就不想吃犟驴打滚了,他甩开了姐姐的手,自己就地表演了一回犟驴打滚,哭着喊着说,姐姐姐姐我要吃那个纸糊的,我要吃那个纸糊的!他姐姐白了他一眼之后,没好气的说,起来,想吃了自己去猪屁股上啃去!熊娃子别在这丢人现眼,买了赶紧回家!

看着姐姐动了真怒,羡尘从地上好不难看地爬起来,眼睛里噙着泪水重新牵上姐姐的手,嘴里咬着已经没有任何味道的犟驴打滚一步三回头地回家了。

前面就看到了自己家里虚掩着的大门。

羡尘胸里面似乎憋着一口气,他还没等马车停稳,直接一跳就下了马车。也不理会已经震的发麻的脚,推开门大喊了一声:“姐,我回来了。”

屋里却没有人应声。

羡尘站在屋里转了两圈,姐姐干嘛去了,平时如果羡尘回来姐姐有事出去了一定会给羡尘留下小纸条的,但是没有啊。

羡尘又跑到了院子里头,他跨过了两家之间土垒起来的矮墙,迎面正迎上陈大伯,羡尘心里着急,喊了一声:“陈大伯,你见到我姐姐了吗,她没在家。”

陈大伯见到羡尘回来,脸色变了一变,急忙拉着羡尘的手,俯下身子低声地说,“小尘啊,你姐姐今天下午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队骑马跨刀的军爷就把她给抓走了。这阵仗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你快去郝掌柜那里,他认识的贵人多,你去让郝掌柜打听打听去。”

羡尘的脑子里嗡地一下就不会思考了,只是看着陈大伯的嘴在那里不停地煽动。

姐姐怎么会被抓走了?他和姐姐两个人一起从小就在这个镇子里生活,干着和别的穷苦人家一样的活计,每天刚刚能填饱肚子。怎么就被抓走了呢,姐姐人很好的,这街坊邻居没有一个不说姐姐人心肠好,办事暖人心,谁家要是能娶了这么一个贤惠又明事理的姑娘就是祖宗上积德了。

“小尘,别愣着了,快去呀。”陈大伯怂了羡尘一下,让羡尘从迷迷愣愣的状态中清醒了些。他马上撒开腿就朝着镇子东头郝掌柜的家里跑去。

等到羡尘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郝掌柜的家里的时候,郝掌柜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院子里凉亭的石凳上等着羡尘了。

下人带着羡尘来到凉亭前面就退下去了。羡尘看到了郝掌柜,心里一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郝掌柜的面前,气也没喘匀就开始说,“大掌柜……我姐姐让人抓走了……您帮帮忙想想办法……”

郝掌柜看着羡尘,敛了一下袖口说道,“今天来的人看服装制式应该是凌吾县的驻军。不知为何你姐姐得罪了这些人。可是依你姐姐的性格应当不会做出一些偷盗违法的事情来。”

羡尘听郝掌柜说,似乎有门路能救姐姐出来,急忙对着郝掌柜磕头,眼泪不自禁就流了下来:“大掌柜,求您救救我姐姐。”

“这样吧,”郝掌柜似乎是下了重大的决心,不轻不重地在面前的松木桌子上拍了一下,“送寻涯公子去永胜关的那匹马应该还在你家里吧,你就骑着这匹马马上去县里面走一趟。到了县衙就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那时候再对症下药才能救得你姐姐。我这就给你手书一份帖子,你带着它可以去县里面郝家的客栈里面,住宿和吃饭都没有问题。”

郝掌柜从松木桌子下面端出来一份笔墨纸砚,就在草纸上写了一份帖子。从随身带着的挂坠上一旋,蘸着朱砂在帖子上印上了自己的私章,就折了几下递给羡尘。

“谢谢郝掌柜的大德。”羡尘又磕了一个头,把那纸塞进了怀中。

看着羡尘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郝掌柜抽了抽嘴角,但是还是忍住了,他用手拍了拍羡尘的肩膀,“不用担心,你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应该只是误会一场。快回家准备准备就上路吧,路上多留心些。这次送寻涯公子的份子钱你就也不用交了,权当我送你的路费了。快回了吧。”

郝掌柜说着,又拍了两下羡尘瘦弱的肩膀,这才收回了带着黄玉扳指的手。站起身来,不自然地抖了一抖肩膀,叹息一声,就不再管羡尘,自顾迈步朝着亭子外面走去了。

羡尘从地上爬起来,擦干了眼泪,也不顾膝盖的疼痛,几步跑出了郝掌柜的庭院,就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了过去。

羡尘一阵风一样冲进了自己家的厨房,随手将红薯和不知道是生是熟的糙米饼子都收到了一个布口袋里。将这些背到身上,打了一个死结,又从马车上取下来水袋灌到半满。四下里看了一下,天已经开始黑了,四处都是黑幽幽的。往常的这个时候姐姐已经早早地点上了灯窝进被窝里了。但是现在姐姐不知道怎么样,会不会害怕。

羡尘心里又慌了起来,将水袋挂在了马旁边的铁钩上,三下两下就把马车卸了下来。羡尘一没拿稳,马车就咣当地一声砸到了地上,把羡尘的手也划破了,殷红的鲜血滴在地上。羡尘没理会手上的疼,直接从侧面翻身上马,鞭子一甩策马向着东南方向跑去。

当镇子已经完全看不见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羡尘看着天上的星星,勉力辨认着方向。他心中焦躁不安,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就只是不管不顾地催马向前跑去。他整个人全都伏在马背上,只能听到嘚嘚的马蹄声还有耳边呜呜的风声。

一直到后来,马喘气声已经像是铁匠铺里面的风箱的声音了,马背上汗水一滴一滴地从毛上一流串地滑落,羡尘这才从马背上下来。他一下子就坐倒在了地上,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两只脚早就已经没有知觉了。他在地上一边揉一边捶打,好半天终于能站起来,但是脚心还是针扎一样的疼。

顾不了这么多了,羡尘牵着马,一瘸一拐地向着县里的方向走。

马一直在打响鼻,许是累的狠了。

羡尘心里悲戚,不禁眼泪就从眼睛里滑了出来,从嘴角进去的,又咸又苦。

四周都是一片的漆黑,墨汁一样的黑就像是一块幕张把这一人一马与世界隔绝了。

羡尘觉得世界上似乎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但是他突然站住了,轻声唤了一声,“姐……”

羡尘又翻身上马,俯下身子,对着马耳朵轻声说,“好马儿,帮我一次。”

他猛地一抹眼睛,挥舞鞭子重重地甩在马身上,朝着前面更黑的黑暗冲了过去。

第7章 福是命兮祸在天(一)

守城的老宋一早就起来了。

朝风暮雨,守了十多年的城,依然吃着粗粮糠菜,依然住在破旧的老房中,却让老宋养成了这么个早起的习惯。

“新兵娃子都靠不住啊,一个个的都像是上辈子没睡过觉,脑袋挨着枕头就拔不起来。”他时常这么叨咕着。“想当年,那时候我还年轻,那北蛮子来攻城,全靠着我早起了那么半个时辰,这才敲响了战钟,不然哪,嘿嘿,哪还有你们现在的神气,全都给那些蛮子们把脑袋砍下来当尿罐了。”

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其他老兵就嘲笑他,“嘿嘿,老宋,当时敲钟的确实有你一个,可你怎么一下城楼就摔了一跤呢,还把裤子弄湿了。哈哈哈哈……”

老宋老脸一红,亏得常年在城楼上风吹着,凭着又黄又厚的脸皮才没让人看出来。本来照他的性子应该反驳两句,但是自己当时确实是吓破了胆,总也没法厚着脸皮说其实我就是急着下来救你们这些新兵蛋子,于是每次的这个时候他都赶紧找个由头逃走。

清晨的风凉飕飕的,空气仿佛凝胶一样,吸一口气,冰凉的感觉灌了满胸满肺。

老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膀,一动起来还是不太灵便。回想起那天,心里头还是一阵恶寒泛起。

那时候老宋还是小宋,那天早晨早起了半个多时辰,总感觉心里惶惶的睡不踏实。他到喂马的水池里面沾了点水抹了把脸,早饭都没有吃就揣着一颗噗通噗通乱跳的心去城楼上换班了。

天还是乌漆墨黑的,城楼上的灯笼都熄了,小宋摸索着爬了上来。可上来了钟楼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小宋心里犯嘀咕,嘟嘟囔囔地埋怨守夜的人都去哪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疯玩。

他爬在城墙上往东边张望,太阳还没露头,被一层黑纱罩着,像是没睡醒的孩子。小宋眼神不赖,一眼就看到天边上一块黑纱上突出了一个白点。揉了揉眼睛,还要再仔细看的时候,那白点已经将黑纱远远地抛到了身后。

逐渐的,一个轮廓就开始出现了,小宋深吸了一口凉气,蹬蹬蹬倒退了三步。不知道什么东西突兀地出现在了小宋的脚下,他一跤摔在了地上,低头一看,登时魂飞天外。守城的士兵鼻子眼睛流了一滩的血,两只眼睛像是死鱼一样凸鼓鼓地冒在外面。一支箭从左边下巴插进去,就露出来一个雪白色的箭尾。

小宋不由自主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周围的空气变得寒冷起来,吸到肺里就像吞了一个冰块在胸中一样,这让小宋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双腿也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软绵绵,如同踩在棉花上。

小宋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左右一看,发现钟锤被地上的死人牢牢地攥在手里。小宋双手合十,对死不明目的兄弟拜了又拜,终于鼓起最后一点力气,死命的掰断了那人的手指,将钟锤攥在手中,两条腿不停颤抖着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命大还是天不该绝,小宋在这一刻心中竟然突然生出了一种荒诞的感觉,感觉一切仿佛还是在梦境中一般,而其实自己还是躺在阴暗腐臭的军营中那张随时都会垮掉的木床上。他觉得自己还是确定一下比较保险,毕竟如若谎报军情是要掉脑袋的。于是小宋不敢松掉手中紧握的钟锤,同时转过半个身子望城楼外瞄了一眼。

一枝箭,黑色箭杆雪白箭尾的一枝箭,带着刺耳的尾音,好像两块生锈的铁块在耳边摩擦,突然从空气里冒了出来。

小宋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朝着钟后边躲了过去。

那箭明明是冲着他去的,可是最后却撞在了大钟上。一声震天价的响,把小宋整个人都震得木了,全身没有一个零件不在颤动,他分辨不出方向,跌跌撞撞地从城墙上翻了下去。

在落地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从自己的肩膀和身体里面传出来,温热的液体从嘴角和鼻子中流出来,没有疼痛。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有钟声从旁边响起,一直传到远方。到了后来,所有的钟声轰鸣,一起砸在他的脑海里,将天空震裂,露出一片一片鱼鳞一样的漆黑。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于是,小宋变成了老宋,见识的多了,战场上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能让他皱一皱眉头了,看到那些缺胳膊断腿没半截身子的也都见怪不怪了。可是,老宋却也已经不是那个年轻时候龙精虎猛的小宋了,而且当年摔伤的肩膀也越发的严重了。他时常回想起来那天早晨的经历,还是心里边不舒服,总觉得自己的所有精气神都被那天的那支箭夺走了,仿佛当时吸入嘴里的那口凉气变成了冰坨,存到心里边丢不掉了。

从城墙上摔下来之后,小宋就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个整天叼着个烟袋吧嗒着的老宋。

有一次老宋和几个老兄弟喝多了,无意间说起来北蛮王带着五千骑兵攻城的那个早晨。老宋一改往日的颓废摸样,眼睛里放出骇人的精光,他直愣愣的盯着其他几个人的眼睛,说,“老蛮子的那一箭,就像是索命的无常扔出去的绳索一样,躲的过去是福,躲不过去是命!那无常在笑!在笑!在笑!”

老宋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烟袋锅子磕净,又重新装上一满锅碎烟叶子。回头一看,自家的婆娘还在睡着,就披了一件衣服出去了。

娶了婆娘之后,老宋就跟新来的百夫长郅卓说了,从城楼上下来,就在守城队里面呆着。百夫长知道他当年抗敌有功,也就准了,还给老宋一个名头,伙夫长。老宋于是就天天呆在火头营中负责带着四五个伙计给这守城的百十人煮饭,每天把队里面的人喂饱喂好,至于上城楼的事情就交给那些有本事有劲头的年轻人折腾去吧。

清晨的城门口冷冷清清的,老宋一杆烟袋还没抽完,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城门口这块了。老宋看着面前高耸的朱红色城门,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了。

时间还早,根本没到起床的时候,就算是生火的顺子估计也还在床上赖着。老宋把烟袋锅子中的烟灰在鞋底磕净,嘟囔着说,“把炉子里面的灰清一清吧。”

说着,转身往回走,却听到了城门上一阵悾悾的巨响,缓慢而沉重,似乎一个十丈高的巨人正在砸门。

老宋心里面打了一个激灵,这种声音他听过。从心底里喷薄出来的惊恐情愫让他想都没想拔腿就向着百夫长郅卓的小屋子跑去。

郅卓正在屋子前面打着一套拳,蒲扇大小的手掌上满是茧子,一会成刀一会握拳,军中的一套武校官教的平平无奇的拳法被他打的虎虎生风。

老宋直冲到郅卓面前,张嘴就喊,“卓子,卓子,有人敲城门!”

郅卓拳打到一半,一口气还憋着呢,看到老宋的样子,赶紧收了架势把气喘匀了,皱起了眉头说,“宋老哥你别急,慢慢说。”

老宋常年吸旱烟,一跑起来肺子里面就像是被撒了一把沙子,他深深喘了两下,接着就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一直咳到弯下腰去,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好半天之后,终于缓和了下来,他赶紧长话短说,“我刚去城门那边,有人在敲城门,你快去看看。”

郅卓脸色一变,一回身把自己衣服抄起来说,“走,看看去。”

到了城门口,却一片寂静,老宋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用手势示意,刚刚明明有人在敲门。

郅卓拍了拍老宋的肩膀,自己一个人跑到了城楼上面。把睡了一地的一众兵士全都踹醒,走到城墙上向下看了一眼,又从城楼上跑下来了。

下了城楼之后,郅卓就动手要把城门拔出来。却被老宋一把用手拉住了。

老宋说,“保不保险啊?”

郅卓说,“放心吧,只是一个孩子。再说了,还有我呢。”他把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响。

老宋看着郅卓结实的胸大肌,缓缓的把黑瘦黑瘦鸡爪子一样的手缩了回来。

哗啦啦的声中,郅卓和老宋两个人联手把城门铰了上来。

门外站立着一个少年和他的马。

只见那马浑身披着一层盐霜,膝关节处还有斑斑的血痕。马嘴上正不断喷着带血的白沫,一条条的涎液从马嘴一直垂到了地上。那少年满眼的血丝,神情萎顿,似乎马上就要倒下。他一只手牵着马缰,另外的一只手上正拿着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不用说,这就是城门巨响的来源了。

老宋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左寻右找最后抄起自己的烟袋杆子就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还没长齐的愣头小子。郅卓赶忙把意欲上前痛殴那个少年的老宋拉住,他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舞着烟袋杆子的老宋撂到一旁,对那个少年说,“你可知道城门卯时才开?”

那少年身子僵硬的行了一礼,说,“求军大哥放我进城,我要救我姐姐。”说完眼眶已经红了起来。

郅卓皱紧了眉头,他看的出来,这个少年必定是连日狂奔来到城门口的,他骑马太久,身子已经僵了,两条腿必定如同万针入体,这个时候还能站着已经是非常不易了。但是如今天下天平,如何还要这样拼命赶路来救人?他寒下脸来,将手放在腰间的腰刀上,声音低沉地说,“你可不要说胡话,如今天下大同,哪个人需要你来救?可是如若你是别国的探子,我当场就要将你毙于刀下!”

那少年赶忙想要解释,可是干裂的嘴唇却颤抖着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眼中涌出大滴的泪水,重重地跪在地上,“姐姐被官兵抓走了,就在这座城里,不知道是生是死,我只想见到她……”

郅卓长叹一声,眼中神色变幻,他用力把城门开大,对那少年说,“进去吧,但是别说你是从城门进来的。”

那少年又行了一礼,艰难地从地上挣扎起来,身子摇晃着牵着身后奄奄一息的马一瘸一拐地朝着城里走去。

老宋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这样不好吧,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我们两个都得牵连进去。这事说小了不是个事,可是说大了可就是叛国通敌的大事啊。”

郅卓说,“不碍事,有什么责任我都担着。”

说完也不管老宋什么表情,径直走了。

第8章 福是命兮祸在天(二)

羡尘的状态很不好,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这么虚弱过,只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慌乱让他无法停止脚步。

他身后的那匹马可能只剩下半口气了,却依然还是跟着自己的缰绳在走。羡尘心中无比的悲痛,为什么我如此对你,你却还是无怨无悔的跟着我呢?他的喉咙哽咽着,好像是一块巨大的鱼骨头卡在了里面。

但是他不能停下脚步,无论怎样都可以,死也可以,就是无法让这双脚停下来。他沿着城中央空荡荡的大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郝掌柜家的酒楼——郝一家客栈。

早晨刚开张,还没有多少食客,但是伙计和账房已经开始忙起来了,一片繁忙的热闹景象。

羡尘松开缰绳,朝着店门走去。

在他松开缰绳的一刻,身后传来了嘭的一声闷响,那匹马早就已经耗尽了生命,在缰绳松开的一刻终于接受了死亡的降临。羡尘转身看着躺倒在地上的马,缓缓的跪在马前,大声恸哭起来。那马早已不复生前的英俊,空洞的眼睛望向天空。羡尘抱着马头,嚎啕不能自已,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羡尘,很多人围上前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会功夫,客栈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又高又瘦的人,似乎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那人轻声说了一句,“晦气。”招呼着店里的伙计就要把羡尘赶到别处去。

羡尘被拉起来,还没来得及分说,已经被抬着扔到了街的另一边。他两三日没有休息,实在太虚弱,被摔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又心中大悲,一时之间竟然是无法起身。见他久久没有动静,一边街上讨饭的一个老乞丐凑了过去,一把拉住羡尘身上的包袱。羡尘一个激灵,翻身抢过包袱,眼神里都是恐慌。

那老乞丐见没法得了好,呸了一声,拿着自己的破碗又去其他地方找油水去了。

羡尘把脸上的眼泪擦干,抱着自己的包袱萎缩在地上。

客栈门口,那匹马早已不见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将羡尘牢牢地钉在地上,让他不想动,不想思考,甚至,不想呼吸。

太阳渐渐地升高了,羡尘从地上爬起来,翻开包袱,从中珍而重之的拿出郝掌柜给他的信,一瘸一拐地朝店里面走去。

店里面客人多了起来,羡尘走到里面,倒也没有人阻拦。他一直找到了那个又高又瘦的掌柜,双手把郝掌柜的信递了过去。那人没有一下子就接过信,而是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羡尘一番,然后接过信之后飞快地扫了一眼最后的图章,这才开始细细地看起信来。

末了,高瘦的掌柜面色冷峻,语调平淡地说,“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你姐姐虽然被羁押在册但是没有性命危险,估计过不了几日就能释放回家。既然你有郝掌柜的手书,这几日就在我这里留宿,等你姐姐释放之后一起回家,你看可好啊?”他说话很慢,声音平缓,但是却颇具威仪。

也没等羡尘说话,那人接着对旁边的一个穿着褐色长衫,手拿抹布的小二模样伙计吩咐,“带这孩子去后厨,先弄点热汤和吃的东西。”然后又对羡尘说,“等你吃过了早饭,我带你去见你姐姐。”

羡尘张嘴刚要说话,可是那高瘦冷脸的掌柜已经双手插在袖子中走远了。

那伙计得了掌柜的吩咐,对羡尘扬了扬下巴,之后就带着羡尘向后厨走去。

曲曲折折地从前门穿过客栈的后院来到厨房。那伙计给羡尘盛了一碗米粥和一小碟咸菜。羡尘一夜赶路,水米下肚之后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羡尘刚刚放下手中的碗筷,就看到掌柜的掀开布帘来到后厨,显然是估计过时间才来找羡尘的。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白边的长袍,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那掌柜的叫伙计给羡尘打来了一盆清水,让羡尘略微梳洗了一下。然后带着羡尘出了大堂,朝着南边衙门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一路上经常有人和掌柜的打招呼,掌柜的一丝不苟的脸上也微微地露出了笑容,和这些人挥手问候。羡尘跟在掌柜的后面,倒像是掌柜的带出来的一个伙计。

走了一会,两个人来到了衙门的前面。

只见朱红的墙,灰黑的瓦,两人高的门匾上写着凌吾县衙四个烫金大字,门前两个石狮子表情狰狞,威武怒吼。整个县衙颇具威仪,门前大路空空荡荡,几乎没有行人路过。

掌柜的带着羡尘信步走上了门前的三五层阶梯,也不理旁边叫堂的鼓槌和站在门口的衙差,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如同是回到了自己家的后院。

来到衙门里面,早有人提前打起招呼说,“哎呦,什么风让郝友钱郝大掌柜大驾光临啊?”

掌柜的抱拳,微微一笑说,“廖捕头今儿怎么有空来衙门啊,难道出了什么公案?”

那廖姓捕头一挥手,抱怨说,“嗨,甭提了,咱们当捕快的就是劳心伤神跑断腿的命啊。”

一句之后,也不再说下去,朝掌柜的身后一探头,说,“这小兄弟谁啊,来这里是要办事?”

掌柜的打了一个哈哈,说“这是我老家来的一个亲戚,他姐姐前几天被官差抓了,这不我带他过来,去见见他姐姐。”

那捕头似乎马上来了精神,眉头皱紧,“这是她弟弟?怎么可能,不知郝掌柜见过那位小姐没有,可不是凡人啊。”

掌柜的笑容更灿,说,“这就是那位小姐的弟弟,货真价实。廖捕头可是又动了心思?”

那捕头干笑了两声,尴尬地说,“郝掌柜跟我来吧,看了你就明白了。”

说话着那捕头带着掌柜的和羡尘两个人出了衙门大门,三人又朝南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站住了脚。

掌柜的疑惑地说,“廖捕头,这什么地界啊,牢房不是这吧。”

廖捕头推开院门就迈步走了进去,一边说,“这小姐不是凡人哪,掌柜的你们俩进去赶紧说几句话就走,老爷问起来我也担待不住啊。”

掌柜的拍了拍捕头的肩膀,说,“片刻就好,片刻就好……”

说着捕头对守在门口的那个衙差低声说了两句,那衙差打开了锁,却不开门,而是和捕头两个人一起退出了院子,只剩下掌柜的和羡尘两个人。

羡尘站在门前,轻声咽下一口唾沫。他抬起手,颤抖着,放在门上却没有力气推开。

掌柜的冷面走过来站在羡尘的一侧,伸手用力推开了门。门吱吱呀呀地响着被推开了,仿佛是推开了被时间封闭了无数岁月的古墓。

坐在窗前的女子双膝叠在一起,两只素手放在腿上,正侧着身子看着窗外的景色。只见她略施粉黛,目光清秀仿佛溪水流动,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一件杏黄色的长裙垂过脚面,好似画中人一般。

听到开门声音,她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神情似哀怨却又有一丝懒惰。她眼睛定在了羡尘的身上,一双好看的眼睛一下子睁的大大的。此时羡尘的手还是保持着推门的姿势,虽然他并没有在开门的这件事上出一分力。

“姐……”羡尘声若蚊虫。

那女子从最开始的惊讶之后,秀眉微蹙,似乎有了一丝怒意,却完全被眼波中的柔情所淹没。她轻声喝道,“你怎么来了?”

“姐……”羡尘的眼眶红了起来,他似乎有满肚子的委屈和这个莫名其妙变的漂亮起来的好像画中人一样的女子诉说,却突然觉得一切在见到了这个人之后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好了,不哭了。”那女子走过来用手轻拂羡尘的头发,把他头发上面的草屑扫去。

这双手仿佛有着无上的魔力,在这双手的轻抚下,一切的恐慌,悲伤和委屈都被羡尘咽下了肚。他吸了吸鼻子,最后只是说,“那天我从永胜关回来之后,就听到你被官差抓去了,我一心急就求郝掌柜让我过来了。这是郝掌柜让我找的客栈的掌柜的,是他带我进来见你的。”

那女子对着掌柜的盈盈下拜,口中道了万福,“掌柜的万福顺安。小女子文莲,多谢掌柜的带羡尘来见我,我被县老爷带来过暂住几日就会回去。这几日就劳烦掌柜的替我照料羡尘几日,多多叨扰,还请掌柜的能体谅。”

那掌柜的嗯了一声,一双眼睛仔细地看着文莲的脸,却似想要从文莲的脸上看出花来一样。接着掌柜的点头说,“不麻烦,羡尘就暂时住在我这里,过几****回家的时候去找我郝家客栈就行。你们聊,我不打扰了。”

文莲又对掌柜的拜了一下,送掌柜的出门,这才转回身看着羡尘。温柔的目光看得羡尘心中安定,但是莫名其妙的,姐姐眼中竟然垂下泪来。羡尘不解,心中慌乱已极,直直的就跪了下去,口中哀声求着,“姐姐别生气,我错了,我不应该来的,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文莲擦去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口气,说,“不怪你的,就是这几日的遭遇勾起了以前的回忆,我心里苦闷,没事的,这几天还好吗?我不在家是不是记得吃饭啊,有没有淘气?晚上不能疯的太晚,要早睡早起知道吗?”

羡尘点头像是捣蒜,说,“姐姐放心,都有的我都吃饭了,可乖了,每天天黑了就睡觉。”

文莲用手抚摸着羡尘的头,点头应声说,“好,这就好。我在这里挺好的,虽然不能出门,但是这屋子里还挺整洁的。晚上有官差在门口守候,很安全,我心里也不怕。县老爷人也很好,知道我怕黑特意给了我十多根手腕粗的蜡烛。”

羡尘左右一看,果然在烛台上看到了大半截还没有燃尽的蜡烛。可是烛台上却堆满了蜡油,显然姐姐整夜都点着蜡烛,一直挨到天明的。

文莲顿了顿又对羡尘说,“咱们说话时间不能过长,你这就跟着郝掌柜回去吧。没什么事就别来这里了,不是小孩子来玩的地方。过几天我就去找你,咱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羡尘站起身来,点头之后就朝门走去,但是又转回头看着姐姐,不愿离去。

文莲眼中柔情转动,似乎又欲垂泪。却强忍着泪,对羡尘点了一下头,嘴角翘起,微微地笑了一下。

羡尘心中却依然不舍,但是无奈,只能转身出去了

第9章 福是命兮祸在天(三)

这一边趁着羡尘和文莲说话的功夫,郝掌柜从屋里面出来之后就来到院子外面找到了廖捕头。他随手从衣袍中掏出来一只卷烟递给廖捕头,那捕头双眼放光,急不可耐地打开火折子喷云吐雾。

郝掌柜低声问道,“这位小姐是不是入了县老爷的法眼了?”

廖捕头吐出一口烟圈,双眼一翻,“老爷自从见了这姑娘之后那是被迷的神魂颠倒。可是您也不是不知道咱夫人的那个脾气,就算是老爷能得偿所愿的娶了这位小姐做了偏房,那能不能活着看到第二年柳树发芽还不知道呐。”

郝掌柜低低地喔了一声,就双手拢在袖子里头,站在捕头的旁边看着天上的云彩。

半晌,他又问廖捕头,“这位小姐是谁家的女子啊,因为什么事才被你们带回来让老爷看见的?”

那捕头一根烟已经剩下了烟屁股,正用手指尖夹着吸上最后一口。含含糊糊地说,“咱也不知道,前几天老爷接到知州大人的命令说要去安和镇那里检查户籍。咱们就跟着老爷,屁颠屁颠地跑到那里之后,照着命令把当地没上户籍的都造册附上画像。那前些年打仗,没户籍的人不少,折腾了大半个下午,把你老弟这腿脚没累折了。”

他往左右看看没人,低声接着说,“那姑娘真不是凡人,当时穿着破布烂的衣服,可说话举止那可都是大家的仪态,比咱家小姐都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老爷一看着,眼都直了。”

那掌柜的又低低喔了一声。再没有言语了。

羡尘出来之后,郝友钱掌柜正在院子的门口等着他。羡尘心中还在想着姐姐,显得心不在焉,走到了郝掌柜的旁边也无言无语,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沉思。

郝友钱拍了拍羡尘的肩膀,“羡尘,这位是帮忙的廖捕头,为了让你见到姐姐,廖捕头也担了不少的风险。你留下一些钱财感谢一下。日后你和你姐姐再来凌吾县见到了廖捕头也好有个照应。”

羡尘赶忙向廖捕头行礼,然后从口袋之中慢慢地取出来那个装着木耿公子给的五个金铢的口袋,缓缓地倒出来一个,想了一想,又倒出来一个。两颗金光灿灿的珠子在手中滚来滚去,羡尘小心地捧在手心中,递给廖捕头。

那捕头看着两个金铢从口袋里面掉落在羡尘瘦小不满茧子的手上,登时眼睛突出如夏季发情的蛤蟆,嘴巴张开得能塞进一只马脚了。郝友钱毕竟是一天几十银锭的人,可是看见了那两个金铢也不自禁嘿了一声,吸了一口冷气。

接过那两个金铢的时候,廖捕头点头哈腰赶忙说,“羡尘,啊不,羡尘公子,没有多大的事儿,都是在下份内的事儿,承蒙您抬举了……”

羡尘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连银锭长成什么样都没有见过,更别提金铢了。在他的心中金铢和铜板的价值是一样的,都是能换来糖葫芦吃的好东西。所以他茫然站在一旁,心中奇怪为何这人突然变得如此殷勤,难不成寻涯公子的两颗金铢真的有魔力不成?

告别了廖捕头,从衙门出来,羡尘和郝掌柜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起回了客栈。

到了晚饭的时候,郝友钱掌柜的叫一个伙计从后厨里把正在劈柴的羡尘单独叫了出去。

随着伙计七拐八扭地来到客栈二楼的一间偏角的小屋,那郝友钱掌柜正坐在一张八仙桌等羡尘。见到羡尘来了之后,他竟然亲自招呼羡尘坐下。待打发了伙计之后,郝友钱说,“你姐姐拜托我照顾你,受人之托忠人之命,总不好让你和那些下人一起吃糠咽菜,所以特地让后厨准备了一些酒菜。你我二人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今日便吃菜喝酒聊聊家常。来,尝一尝今天的菜合不合胃口。”

他抬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羡尘的碗中。

郝家客栈和安和镇郝掌柜的客栈是兄弟客栈,羡尘在家中的时候也时常听郝掌柜说起开在凌吾县的这家远近闻名的客栈。尤其是客栈中的菜肴,连凉州城知州大人品尝之后都赞不绝口。

此时羡尘碗中的红烧肉,色泽红润,浓香诱人,让人口中不自觉地就灌满了口水。

可是羡尘却犹豫了起来,他在家中是从来没有吃过肉的,姐姐也从来只对绿色的蔬菜感兴趣,半点也不沾荤腥。

可是郝友钱郝掌柜盛情款待,羡尘不好意思说我不吃,只好自己拿起筷子将碗中的肉块放入口中。顿时浓厚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那块肉滑嫩无比,却一点也不肥腻,嚼着嚼着仿佛要把舌头都一口吞下去。

羡尘闭着眼睛品尝着这人生中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顿时感觉好像自己的身体所有的味觉和嗅觉都被启动了起来。

身边米饭和其他各色菜肴的香气冲入,让他迷醉。羡尘索性放开手脚,主动伸出筷子在桌子上的每样菜肴中不断夹取,合着米饭大吃了起来。

郝掌柜叫伙计端来了一壶水酒,自斟自饮,在旁边只是看着羡尘吃,却不动筷子。

喝了几杯,郝掌柜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对羡尘说,“你姐姐身体底子怎么样,今天去看她虽然气色很好,但是眉目间却隐隐有一团黑气萦绕,恐怕是那天被带到县衙受了太大的惊吓。”

说到这里,郝掌柜停了下来,眼睛看着羡尘的脸。然后接着说了下去,“你不如给你姐姐买一些安神补气的药,这几天她在县衙也没事情,正好可以补一补身子,免得日后落下了什么病根,老来受罪。”

羡尘听到这里,再不迟疑,放下筷子,起身对郝掌柜行了一个大礼,将口袋中金铢又倒了两个出来,就仅仅剩下木耿刻字的那一枚留了下来。羡尘手捧着两枚金铢送到郝掌柜面前说,“掌柜的劳烦您费心了,您看这些够吗,我不知道什么药材能管用,何处去买,还烦请您帮我买一些给姐姐送去。”

郝掌柜微微一笑,眼中大是宽慰之色,他拍了拍羡尘的肩膀说,“你放心,我明天就让伙计去买来送到县衙去。你姐姐看到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羡尘心中欢喜无比,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郝掌柜看到羡尘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顿时觉得趣味全失,本来就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他揉了揉鼻子,招呼羡尘,“快坐下吃饭吧,不然饭菜就都凉了。”他自己却仍然是拿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羡尘又重新坐下,他心中舒畅,也放开了拘束,自然吃的非常香。一碗饭下肚,羡尘感觉自己已经有些饱了,正要放下筷子,谢过掌柜的就回去干活了。可是就在这时候店里伙计轻轻推开了门,端上来了一个银色的蒸笼。

那伙计用抹布罩在自己的手上,猛地一掀,蒸腾的热气散去之后露出来蒸笼中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四个小包子。每个都有人半个拳头大小,外皮是诱人的奶白色,散发出让人无法抵御的香气。

羡尘的本来已经有些满足的食欲再一次被调动了起来,他转过头看向郝友钱。在得到掌柜的示意之后迫不及待地咬开了一个,里面的馅是褐色包裹黑色黏糊糊的什么东西,又香又辣。

羡尘在吃到这个包子之后就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头野兽,眼睛中只剩下了这四个包子的存在,心中所想就是把自己眼前的食物尽快吞进肚子中去。他一股脑把四个包子都塞到嘴里,根本不管舌头是否已经被烫伤。直到四个包子都已经下肚,这才从刚才的紧张气氛中缓和出来,喘着粗气,瘫坐在椅子上。半晌之后,响亮地打了一声饱嗝。

郝友钱双手击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哈哈大笑,高声喊了一声,“好!”

第10章 福是命兮祸在天(四)

吃过了晚饭,郝掌柜吩咐伙计带着羡尘一起去客栈后面,看看给羡尘重新安排的房间。

经过后厨的时候,羡尘竟然又闻到了包子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特别的香气。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那种无论如何都要把这种香气的来源吞入肚中的冲动了。满心好奇之下,羡尘非常想看看这种包子是如何做出来的,以后回家也可以给姐姐做来尝尝。于是便请求带路的伙计带他去后厨,那伙计刚才看着羡尘被掌柜的请入了小屋吃饭,心想这个少年也许是郝掌柜的亲近任务,所以犹豫了一下就也应允了。

进入后厨之后,羡尘四处寻找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包子,只看到一个老人正在后厨之中用扇子轻轻地扇着一个砂锅,砂锅之中是一种黑乎乎的粘稠的液体,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正是从这个砂锅散发出那种奇异的香味。

仔细看那老人,头发黑白相间,两条眉毛乌黑浓重却在眉梢的位置有一撮白毛。年龄看上去足有花甲之龄,两只手像是老树皮一样沟壑纵横,但是看他的脸却似乎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当真是鹤发童颜。

羡尘在老人身边蹲了下来,好奇地问道,“老伯,您这汤是怎么做出来的啊,怎么这样个香法?”

却不料那老头只是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理会羡尘。

羡尘无法,只得打起退堂鼓。他站起身来,却蓦然发现旁边灶台的地上正放着一只马头,一个伙计正将案板上一坨已经变成肉糜马肉收到银色的盆中。

羡尘脑中突然之间变得空荡荡的,一片空白,随后冷冰冰的现实仿佛是融化的铁水一样灌入他的心中。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吃了什么——那匹不顾生死把他送到县城的小马。羡尘眼前浮现出了那匹马悲伤空洞的眼睛,那眼睛没有神色,却依然望向天空,似乎上天能有让他疲惫破碎的灵魂安眠的答案。

他的胃里面猛的抽搐了一下,块状的糜碎的一股脑和着黄色的酸液一起都吐了出来。吐出来的东西溅到了旁边的一些柴火上,像是沥青一样拉成了一条丝线落下。

羡尘心中难受,呆立在自己的那堆呕吐物旁边,泪如雨下。

那正在烧药的老人却鼻子一皱,双眼猛然睁大,脸上怒气勃发,哪里还是一个年到耄耋的老人,根本就是一只被触到伤口的豹子。

老人脸色阴沉,重重地哼了一声之后,挥袖走出了后厨,一个不长眼的伙计恰好站在门边清扫,撞见那个满脸怒容的老人,只是吓得双腿发软,根本不知应该如何躲避,只站在门旁呆如木鸡,牙关乱颤。

那老人正在暴怒之时,飞起一脚踢翻了那个靠握着扫把才站稳的伙计,扬长而去,无人敢拦。

那老人径直走到了二楼偏角的房间,直接推门而入,重重地关上之后。他双指并拢成剑指指着郝友钱,说,“郝贪财,你真歹毒,这七日续命散怎么能给那小孩用?!这是续命的奇药,可正常人服了之后也只能活七天!”

郝掌柜面色不改,依然端坐在酒桌上拿着酒杯自顾自地饮着。“失败了吗,那孩子怎么发现的?”

“哼,早知道你们这些人无信无义,都怪我大哥一时财迷了心窍。也好,我这就去找大哥,从此我们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想走就走吗,你以为郝家的客栈是什么地方?”

“嘿嘿,郝小子,我知道你郝家不缺一个呼吸之间取我性命的好手,可是没用,我毒不死想走,这天下还没有几个人够资格来拦!”

郝掌柜抬头直视毒不死的眼睛,说,“你可想清楚了?就为了一个互不相识的小子,值得吗?”

毒不死淡然一笑,说,“嘿,这不关是谁的问题,我老人家一生不知给多少人下毒,从来没有人死在我的毒药之下。这小子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但是别用我的毒!”

郝掌柜声音渐高,“这可由不得你,你兄弟二人受我郝家供奉,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哪有你抗辩的份?”

毒不死大怒,“老子在江湖上打出名声的时候你还在哪个婊子的怀里吃奶呢,也敢对老子发号施令?去!”

郝掌柜听到那声去的时候脸色大变,急忙低身朝桌子底下钻去。他素来听说毒不死的手段防不胜防,可是到底是什么手段,也没人能说清。谁想毒不死突然发难,当此关头,只盼着能躲过一时。

那毒不死看到郝掌柜的模样顿觉解气,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郝掌柜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狼狈不堪,满脸涨的通红,一腔子无名火不知如何发泄。他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地对毒不死说,“别忘了你大哥还在我们手上,今日受你欺辱,来日一定十倍奉还。”

毒不死收起笑容,脸上挂满寒霜,两只眼睛如毒蛇出洞,“动我大哥一根汗毛,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毒不死说完转身离开,出门之前回过头对郝掌柜说,“不知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但那孩子我保了。”说完摔门而去。

毒不死又回到了后厨,看到羡尘还站在那个地方,他脸上泪水已经干涸了,但是仍然呆呆地看着那个马头,一声不发,似乎已经神游物外了。

毒不死见状,站定在羡尘旁边,吐气开声,嗡地一声响,“嘿,小子!”

羡尘被震的身子一晃,他目光呆滞,转头看着毒不死,喃喃地说,“老伯,善良温顺就要被人食肉吗?”

毒不死看着羡尘迷茫的双眼,一时思绪万千,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世间本来就是如此残酷。”他双眼望天,思索一阵之后随即又说,“你小子和我也算一场缘分,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帮我老人家跑腿打杂。”

羡尘不解说,“郝掌柜……”

毒不死一下子发怒,“屁,吃饭你光长肉了,怎么就不长脑子?在这里老子最大,都听老子的!去,先给我找二斤百草霜去。”

羡尘只得答应下来,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老伯,百草霜是什么东西?”

毒不死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碰上了你这么个笨小子,笨死你算了……”骂完还是不解气,他哇啦啦四处找发泄的东西。说来奇怪,本来后厨热火朝天地都准备着客栈里头客人的晚餐,这时候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毒不死一个纵跳跑出了后厨,只听外面啊的一声惨呼,想来又是有人遭了毒手。羡尘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在后厨,不敢乱动。

一会功夫,毒不死心满意足地进来,竟然和颜悦色地对羡尘解释说,“这百草霜就是烧锅底下的黑灰,你去找一口闲置的锅,刮一些拿来给我。”

羡尘看着毒不死脸上的笑容心惊胆寒,不知这老头又什么时候发火,只得取了一个盆,找了一把剔骨的小刀,自己去刮百草霜去了。

待羡尘端着盛满百草霜的盆子给毒不死看的时候,毒不死正悠哉地坐在院子里喝茶。他瞥了一眼羡尘的劳动成果,就说了一个字,“吃。”

羡尘疑惑地看着这个古怪地老头,吃?吃什么?

看羡尘没有动作,毒不死又大怒道,“让你吃,懂不懂?”

他猛地起身,左手一探就抓住了羡尘的脸,手上用力拧开了羡尘的嘴巴,右手早就抓了一把百草霜在手,胡乱地就往羡尘的嘴里塞去。羡尘挣扎不过,毒不死的手像是钳子一样让他无法动弹。那百草霜进嘴之后整个嘴巴都变成了一个灶膛。羡尘干呕了半天,显然大半的百草霜都卡在了喉咙处,不上不下的。他难受的紧,赶忙抢过毒不死手中的茶壶,一壶水下去,终于好受了。

毒不死拍去手上的飞灰,哈哈大笑,似乎非常解气一样。接着毒不死把那剩下的大半盆百草霜一股脑地都倒在了自己熬制的那个砂锅之中。之后冷哼一声,一脚将那砂锅踢碎。

第11章 福是命兮祸在天(五)

当天晚上,毒不死说人老了,晚上得要人服侍才行,非要羡尘一起去他的屋子里睡觉。羡尘只得答应。

那天晚上,羡尘躺在地铺上,怎么也无法入睡,他的眼前总是闪过那匹马悲伤空洞的眼睛。想着想着,泪水把他的枕头浸湿了大半。后来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口中仍在小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天,毒不死起来之后,一脚把刚刚睡着的羡尘踢醒。

洗漱完毕,两个人一起吃过了早晨的米粥之后,毒不死带着羡尘来到了城外的荒郊地里。

老头一路春风得意,可是羡尘却要背着一个大筐在后面跟着,筐里面是一口人腰身粗的水缸。老头领着羡尘来到了一个又一个山坡和洼地,指着一株株莫名其妙的植物对羡尘说,采这个,挖那个,不能断了一个根须,损了一条枝叶。他随身竟然带着一壶茶,在羡尘大汗淋漓在挖掘的时候坐在树荫下品茶。

傍晚的时候,两个人又回到了客栈里面。羡尘的缸里头就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漂浮在水里面,有时有三五株,有的时候只有一株。

到了晚上,有些植物就成了羡尘的宵夜。虽然苦涩难吃,但是比起让他吃百草霜,这些植物简直就变成了无上的美味。

毒不死找了一个腿脚不利索,跑的比较慢的伙计又搬了一张床进来,这样羡尘终于不用再睡在地上了。老家伙说,“睡在地上也可以,不过寒气入体,第二天起不来,谁给我背筐?”

羡尘本来性格温厚,又能吃苦,和毒不死相处几日倒也和睦融洽。

转眼间,十天过去了。

这天,一个穿着杏黄长裙的女子来到店中,店里的伙计直接带着那姑娘来到了二楼偏角的房间。不用说,正是文莲来找羡尘回家了。

郝友钱郝掌柜坐在那间小屋里面,面色十分不善。

文莲隔着桌子对着郝掌柜一拜,口说万福,“掌柜的给您添麻烦了,羡尘在这有没有闯祸?”

郝掌柜陪笑说,“没有,令弟很乖巧,也很讨人欢喜。”

文莲一笑,“那便好,我这就领羡尘回去。这些日子多亏掌柜的照顾,这是十枚银锭,还请掌柜的笑纳。”

郝掌柜说,“不麻烦,羡尘这几天跟着店里的采药师傅出去采药了。已经有伙计通知羡尘回来,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叫人准备车马。”

郝友钱开门对一个伙计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对文莲说,“县衙住的还习惯吗?”

文莲不理解郝友钱是什么意思,“我一介草民,头一次住那么大的房子,真的有些无所适从。”

郝友钱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为文莲倒上了一杯茶,接着说,“姑娘今年年芳几何?”

文莲犹疑一下,随即说,“小女子崇仁五年生,今年已经二十三了。”

郝友钱将一张白纸样的脸凑过来,“那姑娘可否有了婆家?”

文莲更加疑惑,但是仍然回答说,“还不曾婚嫁。”

郝友钱一拍巴掌,脸上竟然罕见地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姑娘不知看出来没有,现下就有一个天大的好姻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文莲冰雪聪明,当时心下明了,但是碍在郝掌柜照顾羡尘的颜面还是说,“恕文莲愚钝,掌柜的还请明说。”

郝掌柜看到文莲的神色,已经猜到她必然会拒绝,可是仍然努力游说,“这桩天大的好姻缘就是咱们县老爷的二姨太,这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姑娘都想得到县老爷的青睐,可是都没入了老爷的法眼。姑娘可是让老爷朝思暮想的可人儿啊。”

文莲噗嗤一笑,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县老爷确实经常去我那里讨教诗词书画,可我待他只如自己的父亲一样,从来没有过其他念想。掌柜的如果要做这个媒人,可是白费心思了。我弟弟年岁还小,我如果出嫁了我弟弟就要随我到了婆家。我倒没什么,多大的委屈也只是当做清风吹过,可是我怕我弟弟受欺负。所以,我弟弟没有成年之前我还不想谈婚论嫁。”

郝友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只能说,“那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姑娘安坐,我出去办一些事情。”

文莲起身作揖,那郝友钱推开门就出去了。

话分两边。凌吾县城外的荒野中,一个伙计找到了羡尘和毒不死。

听到姐姐来了的消息时候,羡尘连问了三句,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简直高兴得要蹦到天上去了。但是想到了毒不死还在等着自己挖掘草药,他偷偷地向着老头的方向瞥了一眼,沮丧地跟那伙计说,“还请帮我转达给我姐姐,就说我这里还有一些活没有干完,一会才能回去。”

毒不死在一旁放下茶壶,刚才看羡尘在那里高兴的样子,嘴角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时羡尘偷偷地瞄着自己,又一副哭丧脸的表情,就咳嗽一声,对着羡尘喊着,“是来接你的人吗,去吧,剩下的我老头子自己干了。”

羡尘以为老头又要发火,赶紧说,“老伯,是我姐姐来接我了,我帮您把这草药背回去。再去找我姐姐。”

毒不死心头火起,“要你走就走,唧唧歪歪什么,老头子这不用你了,滚吧!”说完转过了身,自顾自喝茶熄火,不再理羡尘了。

羡尘心中想着就要和这位脾气古怪但是却不坏的老人家分离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见。不由得心中一酸,眼泪就欲夺眶而出。他伸手擦去泪水,对着老人的方向下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和伙计一起朝城里走去。

毒不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把最后一口茶水喝完,自言自语地说,“难得啊难得,心性品德脑筋一点不差,将来哪位高人点拨贯通必成大才。可惜老头子我也就只能帮你走到这了。你小子自求多福,有缘再见吧。”

说完起身朝着南方走去,优哉游哉地走远了。

羡尘自己认识回客栈的路,就一路上跑回了客栈,将带信的伙计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他气喘吁吁地打开门,眼前的姐姐明显消瘦了一圈,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羡尘心中好不难受,但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日清晨,临走的时候,羡尘怕姐姐说她乱花钱,就偷偷找到郝掌柜,低声地问道,“掌柜的,那两个金铢不知还有没有剩余。如果有的话我想能不能拿一些补品回家继续给姐姐补补身子?”

郝友钱盯着羡尘的脸看了半晌,略一思索,让伙计去取了一根人参给了羡尘,珍重地说这是三十年的山参,应当如何熬汤如何如何一一叮嘱完。

文莲羡尘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上了马车就和掌柜的告了声别。两人一个小小的包袱,坐在马车中,迎着朝阳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歇了一日,羡尘和姐姐两个人隔日便回到了安和镇。

下了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虽然依旧四面漏风,矮小破陋,但是羡尘却感觉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的感觉。他看着姐姐在旁边忙碌着整理包袱,心中觉得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这几天的经历和遭遇就是一场已经结束了的噩梦一样,可怕,但是毕竟已经结束了。

命里多福,羡尘的姐姐有一次对羡尘这样说,他命中吉星高照,漫天神佛都站在他这边,必然能够逢凶化吉。羡尘抬头仰望着天空,几朵被夕阳染红的闲云正在天边漂浮。他心中默默祈愿,就让生活永远这样下去就好,这样就好。

第12章 天地逆转 (一)

这天早晨,羡尘醒的特别早。鸡鸣刚过头遍,天还没有完全亮,姐姐还在睡着。朦胧晨光中看着姐姐睡在旁边,恬静安详。羡尘心中不自禁地生出一种安定的感觉。对了,这样就好,这样子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羡尘摸索着把家里面仅有的一个熬药的罐子拿了出来,虽然旁边缺了一个口子,但是却仍然能用。他把郝友钱郝掌柜给的那颗人参偷偷摸摸地从怀中拿了出来,在药罐子里面放了一些水,然后又放入了一些米和几个菜叶,最后用刀把那颗人参切了一小块下来,放入罐子里面一起架起火来烧了起来。之后,他又在锅里放入了同样的米和菜叶,却没有放人参,又都分别撒了一把盐。

做完这一切之后,羡尘坐在旁边定定地看着火苗在罐子地下抖动,似乎是在跳舞一般。

羡尘小的时候经常喜欢看着火苗,常常看得呆了,连姐姐叫他都听不见。虽然在他们镇子上一般人家都会节省着而不买蜡烛,但是羡尘的姐姐却非常怕黑,于是家中到了黑天的时候如果还没有睡觉,就一定会点燃一截蜡烛。羡尘这个时候最大的娱乐消遣就是盯着那截蜡烛的火苗发呆。身后的影子随着火苗的抖动像是一个远古来的恶魔在跳舞,总是让羡尘的眼睛更加着迷于火苗之上而不敢向后看。

可是姐姐非常不满羡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火苗,因为他的脑袋总是把大部分的光都挡住了,让本来能照亮整个屋子的蜡烛只能照亮小半个屋子和羡尘的大脸。

每每这个时候姐姐就在他的头上敲一下子,对他说,“小孩子不要盯着蜡烛看。”羡尘不解地问,“为什么啊?”姐姐就说,“馋人好拨灯,懒人好哼哼。你还这么小,就这么馋啊,长大了可怎么办呢?”羡尘还是不理解,就追问,“为什么说好拨灯的就是馋人呢?”姐姐放下手中写字的毛笔,装作意味深长的样子说,“从前啊,人们还不知道怎么造出蜡烛呢,当时人们就点的麻油做的灯。用棉花捻的灯芯放在盛满麻油的盘子中就能当蜡烛用了。这个时候馋嘴的人就拨弄灯芯,让灯烧的更旺盛,油的香气就都散发出来了。所以说呢,馋嘴的人都喜欢拨灯。说起来,还有一个故事呢,我讲给你听……”于是一间小屋,一盏忽明忽灭的烛火,羡尘双手托腮,静静地听着姐姐给他讲故事。故事还没有讲完,羡尘却已经早早到梦里去给姐姐的故事狗尾续貂去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姐姐醒了,她一走出屋子就闻见了羡尘做的菜粥的香气了。她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可是看到羡尘傻傻地憨笑着的脸,却不由得会心一笑。回到家中,她的心中也满是安宁喜乐。

太阳渐渐升高,沉睡中的小镇仿佛是一个孩子渐渐苏醒,喧嚣着,吵闹着。

文莲、羡尘姐弟俩吃过早饭一起出门去买些米回来。姐弟俩又出现在了小镇的街头上。在小镇上姐姐也算是一个名人,镇子里面懂得识字的人不多,往往如何与到外地的亲人联系就成了大问题。自从姐姐带着羡尘来到这个小镇之后,就成了镇子里面的书写员。姐姐的字娟秀漂亮,比县城里的一些穷酸秀才的字还要好看,镇子里面的人都觉得让姐姐写字寄出去无比的有面子。

渐渐的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姐姐回来了。大家都围过来和姐姐打招呼,纷纷询问县城里面的事情。文莲却避重就轻,只是说县城里面的县太爷让她去教老爷学学字画,练练琴曲。大家伙又是一阵的赞叹,说文莲姑娘真是才高八斗,比男子都还有过之无不及,连县城里面的大老爷都过来求文莲给他讲学。镇子里面一个有钱的富人还特意回家带着文房四宝过来找文莲要了一副字,珍而重之地表了起来。别人笑他势力,这位却振振有词地说,“文莲姑娘今天能给县太爷讲学,难保他日不会给知州大人,给皇上万岁讲学,在姑娘还没有飞出咱们镇子成凤凰的时候求一幅字以后还哪有机会了,就算有机会还哪有那个福气了。”

总之,一天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文莲回来了,大家都欢喜不已。就连一向被人诟病吝啬的郝掌柜都没有追究羡尘把马弄丢了的事情,反而特意送来了几副汤药和一些铜板来给文莲买些补品压惊,补身子。

其实最开心的就是羡尘了,就连平时最不爱干的事情,磨墨,都格外的勤快。只要姐姐拿起笔来写信,必定能看到羡尘已经拿起磨石大张旗鼓地开始磨了。可是磨墨却是一件功夫活,羡尘常常弄得墨汁四处都是,砚台里面全是泡沫。文莲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自己来磨。她一边磨一边教,“磨墨如做人,心正墨亦正。心里面宁静,无纷争无叨扰,心正了,身才能正,墨才能正。用力不轻不重,不急不缓。急了墨粗,缓了墨燥,都没办法用。”羡尘用心听着,默默地记在心中。

文莲把墨锭尖端磨平之后递给羡尘,示意他再来试试。

羡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浮躁缓缓地压下去,摆正身形缓缓地在砚台上滑动起来。

文莲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将精力投到了面前的信纸上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四五天,所有的生活都回归了正轨。可是羡尘却隐隐约约地感觉自从姐姐从县城里面回来之后,一切仿佛都不一样了,似乎大家一下子就都认可了他们姐弟俩,姐姐一下子就成了受人尊重的人了。每次出去总有很多人和羡尘文莲打招呼,其中大多数人却是羡尘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虽然羡尘不是特别的明白为什么,但是他心里面却非常高兴。

从凌吾县回来之后,碰到了小虎和其他小伙伴,羡尘也每人请他们吃了一串糖葫芦。能在这个季节吃上糖葫芦真是莫大的幸福,所有人的手上和脸上都挂满了糖浆。大家伙吃了之后似乎还不满意,于是就用手上的糖浆互相乱抹了起来。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打打闹闹,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才各自回家,好不开心。羡尘面带笑容蹦蹦跳跳地朝家走去,家里姐姐正在做饭,正等着羡尘一起回来吃饭。

羡尘站在门前喊,“姐我回来了,我们回来了,真好。”

文莲伸手将鬓角的发丝捋过,和羡尘四目相对,两个人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她故意嗔道,“快去洗手,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吃过饭之后,姐姐又点起了蜡烛。羡尘以为姐姐有书信白天没有写完,便乖乖地取来砚台,细心地开始磨起墨来。可是这一次,姐姐却又从包中拿出了另外的一支笔。她接过墨锭亲自磨墨,把那只崭新的狼毫放在羡尘的手中。用自己纤纤细手握在羡尘的手上,开始教羡尘如何握笔,如何运笔,手上力道如何才能写出好看的字。

其实羡尘已经学会了很多字,只不过之前学字都是在沙地上,这一次有了郝掌柜送来的铜板和寻涯公子所送的金铢,姐姐终于有钱买了一支笔来教羡尘真正用毛笔来写字了。

姐姐一边手把手地教羡尘写字,一边说,“人生不过百年,百年之后就化为尘土了。但是文字却可以传承千载,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学了认字你能看懂别人所写,就能学到一千年前的人的所思所想;学了写字你就能写让人看懂的字,就能让一千年后的人知道你的所思所想。所以,识字写字的人不仅仅活了一百年,而是活了一千年,一万年,直到还有人认识他所写的字,他都一直在活着。”

羡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一层,心中无比震撼,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文字还有这种魔力。于是更加专注地练习了起来。

姐弟二人,一盏豆烛,一间破屋。这,就是世界的全部了。

第13章 天地逆转 (二)

隔天早晨,羡尘早起就去郝振根郝掌柜的客栈去帮忙了。姐姐独自一人在家。今天没有人要写信,所以她手中拿着一本书,正靠着窗边静静地读着。窗边的杨柳被微风吹着,轻轻柔柔地拂动。她乌黑的发丝也如同柳枝一样,在风中飘飘地飞舞。

这时,突然响起了“砰砰砰”三声敲门声,文莲打开窗子探出头去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她穿着红衣紫裤,一双小脚上黑色的绣花鞋,虽然脸上也有老态皱纹,但是精神却非常好,两只眼睛灵动有神,不住地在姐弟俩的破屋上打转。一边看,这妇人一边口中不知喃喃地低声说着什么,还不住地点头。

文莲从屋里走出,对着妇人作揖,“敢问婆婆有何事?”

那妇人也对着文莲还了一礼,说,“小姐不必多礼,人都叫老婆婆我王婆,小姐您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王姨吧。你弟弟在家吗?我是有事情来找你们姐弟俩商量。咯咯咯咯,你看着姑娘长的多俊,难怪了,咯咯。”

那妇人用手帕捂着嘴笑的眉眼生花,双腮飞上了两片红晕,像是遇见了生平的大喜事一样。

文莲说,“王姨好,羡尘他今天一早就去镇里面驿站去帮郝掌柜的忙去了,您有什么事情就先和我说说吧,等羡尘回来之后我再转告他。”

王婆伸手一拉文莲的纤纤小手,自来熟地就往屋里走去,“外面太阳太大,走,咱们屋里说去。”

进屋之后文莲找出许久不用的茶碗给王婆倒了一碗清水,那妇人端起茶碗品了一口,却皱了一下眉就再也不肯喝第二口了。她伸了一下胳膊,露出了手腕上的一个银色的沉重手镯,左右晃了一下,看文莲的眼睛已经被手镯反射的阳光所吸引了之后这才开口说,“姑娘啊,前些日子你去县城里面,那可是个大事啊。这些天来,姑娘回来相比也能感觉到这镇子里的人对您的态度都变了吧。”

文莲说,“王姨您谬赞了,大家平时待小女子就很好,这次我被县太爷请到了县城里去,多日不见,只是有些想念我而已。没有觉得有多大的变化。”

王婆转过了头,用眼角瞥了文莲一眼又接着说,“小姐你可知道为何县太爷时不时地就去到您住的地方请教?”

文莲何等聪明,一听自然知道了王婆所想,自然心中烦闷,但是还是耐着心思对王婆说,“小女子才疏学浅,能得到大人的赏识是我三生有幸。”

王婆不由得一滞,她转过来身子,前身微微前倾,对文莲说,“小姐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是到了找婆家的时候了。您论长相气质,论才情书画,那放在县城里面都是难找的。可别一时糊涂错选了个庸汉,枉费了一声的幸福啊。人不是说嘛,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女人一辈子的幸福不就是能嫁一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衣食无忧开心快乐地一辈子吗。姑娘你还年轻,心气高老婆子我能理解,可是到了咱这个岁数,那就什么事情都看的真真的了。”

王婆见文莲低头不语,料想自己的这一番话似乎起了一些作用。于是站了起来,把椅子挪到文莲旁边,用手拉着她的手,柔声地说,“姑娘,你这是前生修了多少年才得了这么一个福缘啊,咱县太爷那是第一眼就看上了你啊,从见到你那天起就日思夜想,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啊。姑娘你在县衙住的那么多日难道就没感觉?料想以姑娘的玲珑心一定能猜想得到的,县太爷的这一番苦心姑娘你可得好好思量一番啊。我老婆子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情没见过。”她低下声音接着说,“咱们旁边临县的老爷看到喜欢的姑娘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那不是直接就塞到了花轿子里头就拜了堂了。咱们老爷对你一点也不用强,这么柔声暖意的,姑娘咱可不能不识抬举是吧?”

王婆说了这么一大堆,也有些口干舌燥了,于是就停了下来,等着文莲的反应。

文莲低头又思索了一番,似乎是在想应该如何回绝王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谢谢王姨的一番好意,您说的我都懂,心意我领了,但是这门亲事我真的无法做到。您就不要再劝我了。”

王婆听了这话,心中气结,她恨恨地站了起来,口中的声音也变的尖利了起来,“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天大的好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文莲站起来对着王婆拜了一拜,说,“王姨您不要再说了,请回吧。”

“哼!”王婆气的一跺脚,转身就走。

走出门迎面碰到了羡尘正从郝掌柜那里回来。王婆心中一肚子的火,看到羡尘回来就三两步迎了上去,戳着羡尘的鼻子张口就骂,“你啊你,你个不自觉的拖油瓶,你坏了你姐姐一生的幸福,真是个扫把星,扫把,呸,星!”

羡尘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一顿,还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正傻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呢,后边文莲伸手就把羡尘的胳膊拉了过来带到了自己的身后。

她杏目圆瞪,看来是真的生气了,“王姨,我敬重您是长辈就不说您什么了。但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弟弟?我答应不答应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和我弟弟没有关系!您的嘴这么霸道难道就不怕遭了天谴,口舌生疮吗?!”

王婆气的浑身发抖,她伸着手指指着文莲,嘴唇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颓然把手放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往回走的步子迈得无比沉重,那股子精神头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她又变成了一个可怜的老婆婆了。

文莲眼神柔软下来,她轻声说,“王姨我不是故意说您的,您别往心里去……”

王婆停了下来却不转身,她轻轻地挥了挥手,说,“没事,姑娘您说的也对,我这张嘴,这辈子就靠着它活着了,是时候该收收了。虽然我是受县太爷所托,但是姨真的没有坏心思。”

文莲声音放低却异常坚定地说,“我知道,您说的都在理,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

王婆迈步边走边说,“那就好,那就好,这世界上,各人有各人的命啊,都是命啊……”

一边感叹着,一边走远了。文莲望着王婆走远了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姐姐,到底是什么事情啊?”羡尘看着那凶巴巴的老婆婆走远,这才问道。

“没事的,县太爷还要我去做教书先生,可是我却觉得受拘束不愿意去。”她用手轻轻地摸着羡尘的头,眼中充满了光。

第14章 天地逆转 (三)

好几天过去了,王婆再也没有来过。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羡尘看姐姐面色不好,显然是不想继续深聊这个话题,于是也再也没有问过姐姐这件事。似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生活又恢复到了熙熙攘攘,充满了小烦恼和小忧愁的状态当中。

隔壁老伯家的牛生病了,羡尘和姐姐两个人轮流去帮忙,给牛圈里面的脏东西都清理了出去,用水冲洗干净又撒上了石灰。

郝掌柜驿站里面来了一个大官家的少爷,非要求去塞外玩。掌柜的好说歹说,最后让羡尘领着两个小伙伴带着那个熊孩子去荒郊野外抓了一个下午的蛐蛐。

镇子里头时常来帮忙的刘大哥家媳妇怀上了,刘大哥急着找文莲给他在雍州的老爹写信。刘大哥家里小子多,找到这个媳妇是入赘过来的。可是来了之后夫妻两个使吃奶的力气,各种方法都试遍了,硬是造不出这个小人来。后来刘大哥的老父亲来了一封信,告诉刘大哥说,当时我和你娘就是在大姨妈走了之后的第十二天那个那个,这才怀上了你。刘大哥觉得十二是一个吉祥的数字,于是一试果然一箭中的。这次是特意来找文莲写信给老爹报喜的。姐姐写信的时候羡尘就在旁边一眼不眨地盯着姐姐红红的脸猛看。

于是羡尘忘记了那些日子的担惊受怕,时间像水流一样冲走了一切。

姐姐的最大毛病,赖床又犯了,每天一定要睡到太阳高高升起。羡尘则像是新生的婴儿一样开始对一切都产生了兴趣,每天都要疯得很晚才回来。

当然姐弟俩每晚的功课依然在继续,羡尘的字也从开始的蚯蚓乱爬渐渐地有了轮廓和气势。

这一天,镇子里面突然来了一个长队,红菱扎成了一朵巨大的红花挂在四人大轿的上面,一路吹吹打打,似乎是哪家的小姐嫁人。

镇子里面老少爷们们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那队穿着花哨,排成长队的迎亲队伍一起朝前走着。一边跟着走,一边议论,“这是谁家姑娘出嫁啊,真是气派啊。”“不知道啊,你看后边的聘礼,整整十多个大箱子呢,看那个分量,恐怕里头都是真金白银。”

迎亲的队伍到了羡尘家的院子门前,所有人都站住了。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嘿,这估摸着是哪个达官贵人看上文莲那小姑娘了。镇子里面的郭富人一副炫耀的样子,“看怎么样,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吧,等这小丫头攀上了枝头变凤凰了,看你们后悔了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

当然这个时候是不会有太多人注意郭老先生的先知先觉的。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正傻傻地呆立在院子中央晒衣服的文莲身上。

文莲今天睡得舒服,起的也晚。起来之后就开始洗衣服,晒衣服。她本来就对凑热闹这件事嗤之以鼻,因此对镇子里面闹得翻了天的迎亲队伍一点感觉都没有。等到这一大队的人带着半个镇子里面的相亲来到文莲院子前面的时候,小姑娘还泛着迷糊呢。

轿子落下之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带着小狗面具的人,似乎是这队人里面领头的。他一摆手,后边的人都停止了敲打,将肩上的箱子整齐地放在了地上。

这人推开院子的门,进去之后轻声咳了两声,张嘴开说,“花容美貌文小姐,奔月嫦娥重转世。我愿变身做玉兔,长守小姐在身边。”

看到那人认真的样子和脸上的狗面具,“噗呲”一声,文莲终于忍不住用手掩嘴笑了出来。旁边围观的众人大多没有读过什么诗书,竟然还有人叫了声好。

那人心中知道自己的诗做得不好,入不了文莲小姐的眼。看到文莲一双笑意嫣然的双眼,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转身就要落荒而逃。但是那人想了想,却还是硬生生地站住了。他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还是转过来身子,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望着文莲,如同看到主人回家了的小狗。

文莲止住笑意,却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您说玉兔怎么长了一双狗耳朵?”

那人一愣,随即终于无法承受,转身飞快地就奔入了轿子之中。想来是遭受了无法磨灭的创伤。

文莲见到如此,不知为何,竟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对门后边偷听的羡尘翻了个白眼,嗔道,“羡尘,今天你不去帮郝掌柜的忙了吗,还不快去,想偷懒吗?”说话中,语气带上了严厉的意味。

羡尘磨磨蹭蹭从门后边出来,好不情愿“喔”了一声慢腾腾地走了。

这时候,从那列队伍中又走出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那人拿了一柄乌黑的折扇,进院子之后就对着文莲遥遥地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见到文莲还礼之后,那人说,“文姑娘,何必如此,姑娘也是聪明人,咱们聪明人不说糊涂话,姑娘既然已经知道了老爷对您的一片心意,不妨就给个直言,也好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好交差。”

文莲显然对这位高瘦的人非常谨慎,远没有对刚才的那人那么轻佻随意。她肃声说,“还烦请柳师爷告诉老爷一句,文莲生不逢时,命不由己,辜负了老爷的一片美意,我与老爷可成忘年之交,最好的朋友。男女之事还是请不要再提了。”

那柳师爷双手抱拳,口中称颂,“好,文姑娘才情一绝,性情也是一绝,老夫佩服。”

说完转身离去,呼呼啦啦地,百十多人的队伍沉默着跟柳师爷走了。那轿子之中的人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第15章 天地逆转 (四)

佛说,世间皆无常,无常乃苦。

自从文莲去了县城一趟之后,安和镇就经常出现一些陌生的人,似乎这个古老的小镇一下子就成了受人们追捧的古迹一样。

柳师爷来了之后的第二天下午。夕阳已经快要钻入天边红色的云彩中了,将世界烧成了一片绚烂。

三个穿着衙差服装的人来到了这个小镇。其中走在后边的一个人最为显眼,那人体格魁梧,两米多高,两只足有小孩的腰那么粗疙疙瘩瘩的手臂裸露在外面。前面两个人一个面黄肌瘦,却显然是领头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潮红,头发发黄,稀稀拉拉的爬在核桃大小的脑袋上。另外一个人羡尘认识,就是当时姐姐在县衙的时候那个身材瘦小的看门人。那领头的人拿着一把折扇,走路摇摇摆摆,似乎觉得身上的官服非常别扭,一直在扭来扭去的。他随着那个瘦小看门人的引领小脑袋不停地在左右地摆动,似乎是对这个小镇子非常感兴趣。

这一队人所到之处马上就吸引了镇子上人们的目光,人群渐渐地聚集起来,纷纷伸长了脖子准备看一场好戏再次登场。

那三人来到了羡尘家的门前站定,似乎准备敲门了。人群中马上传来了窃窃私语,互相印证着自己的猜测。

羡尘和姐姐正在家里面做饭,炊烟从家里的烟囱中冒出去,在空中袅袅地朝天上飘去。

突然,羡尘听到门口传来嘭的一声,大门已经被打开了。他吓了一跳,赶忙和姐姐出门查看,只见高矮胖瘦三个人走了进来。

那瘦小的衙差朝文莲一指,低声问道,“三少爷,您觉得怎么样?”

那个手中拿着折扇领头的人顺着瘦小的衙差的手指一看,顿时两只眼睛就盯在了文莲的脸上。他脸上的红潮更加红了,眼球似乎都已经充满了血丝。

“啪”的一声把手中的扇子合拢,这个所谓的三少爷用扇子拍手,连声说了,好,好,好,三个好字。旁边瘦小的衙差露出谄媚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表现得到了三少爷的赏识感到十分的满意。

羡尘脸上满意疑惑,他根本不知道这三个人来有什么目的。于是走上前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文莲却突然失声喊了一句,“羡尘快回来!”她抢上前去想把羡尘拉回来,但是那个领头的三少爷已经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抓住了文莲的手腕。文莲尖叫出声,用力一拉,那三少爷干瘦的胳膊却用一种特殊的用力方法,将文莲的胳膊锁住,任凭文莲如何用力却丝毫没有办法抽出手来。

羡尘回头看到姐姐被那个人抓住,热血抑制不住地上涌,像一头小豹子一样低声吼了一声,转身就要冲过去教训那个枯黄头发的三少爷。可是他的衣服领子却被人从后面抓住了,紧接着被那个身材粗壮的人一只手拎到了空中。他的喉咙被衣服领子卡住,根本无法呼吸,一瞬间眼睛里面全是一颗颗的光点在乱窜。耳朵里轰隆隆地,隐约听到了姐姐在喊自己的名字。

那枯黄头发的人用力一带,文莲又是一声惊叫,脚下一软竟然就跌到了那人的怀中,三少爷趁势抓住了文莲的另外一只手,伸长了脖子在文莲的勃颈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三少爷陶醉地仰头朝天,眼睛翻白喃喃地说,“啊,香,太香了,幽幽的……”

他又低下了头,一双眼睛如同冬天饥饿的狼,贴在文莲的耳朵说,“幽幽的……处子香……”

文莲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她不顾一切地大声求救,喊着,挣扎着,用牙齿去咬那人的手,但是却被轻易地闪开了。

三少爷双眼闪闪发光,转过头对着那粗壮的和瘦小的衙差说,“你们两个在外边,别让不识好歹的来坏了小爷的好事。”

说完就拖着正在哭喊的文莲朝屋子里面走去。

这时门外围观的人仿佛全被醍醐灌顶一般,突然都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人群中像是要炸开了锅,一些人想要去帮忙但是却无人敢做这第一个出头的人。前几天找文莲写信的刘大哥急得团团转,最后终于一跺脚就要冲上去帮文莲的忙。他刚冲出两步就被他媳妇死命地拽住了。女人瞪圆了眼睛对他喊道,“你干什么,疯了吗,不要命啦?!惹了这些人咱们以后还能过日子吗?”

刘大哥猛地甩开他媳妇的手,双目圆瞪,指着院子里面的三个人,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那就让这三个畜生在光天化日下面行凶吗?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刘家媳妇被说得愣愣地站在那里无法回答,她突然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哭嚎着说,“你去吧,去吧,是生是死我都不管了……可怜我那孩子刚刚出生,你要惹上了这么一趟子事……可让我们娘俩孤苦伶仃地怎么活啊……”

刘大哥看着自己的媳妇,终于重重地仰天叹了一口气,他本来身材高大,这时心中悲愤已经到了极点,嘭的一脚将大门踹烂,两滴清泪洒在了尘土飞扬的地上。他跌跌撞撞地分开人群,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刘家媳妇看着自己的男人跑了,就伸手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清泪,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跟着刘大哥也跑了出去。

羡尘却还被那个粗壮的衙差用两条几乎和他腰一样粗的手臂抓着,他的关节被反转了过来,像是一头被擒住的幼狼,不停地挣扎,尽管每一次挣扎都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但是他却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疯狂。他的口鼻都被那个人捂在手中,根本无法透过气来。羡尘的眼前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头也在清晰和眩晕中徘徊。隐隐约约地,他能听见姐姐越来越远的哭声,喊声,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没办法动弹,没办法发声,这个两米高的人简直就是一架人形枷锁。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人会对姐姐这样,姐姐那么善良那么温柔,从来不对任何人大声说话,从来不对人发火,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看到姐姐不是微笑的。

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做?

天空中渐渐地乌云密布,云层在天空中翻滚,似乎就压在人们的头顶。明明是黄昏时分,却已经仿佛是午夜。

突然之间一道闪电在云层中穿梭而过,紧随着的是一声炸雷响过。

院子外面的人安静了下来,很多人离开了,包括郝掌柜家的那些小伙伴们。可是小虎却还缩在一个角落,眼神中流露出来不知道是恐慌还是内疚的情绪。镇子里头的老人们也没有离开,他们在院子门口围成了一个圈,似乎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沉默地站在一起,把这个院子围成了一个小小的舞台。沉默,无人说话,似乎正是大剧刚开前的静默,所有人都在等着开幕,人群稍稍有些躁动。后来的人被先来的人告诉剧情提要,所有人都怀着紧张又期盼的心情在等待着。

羡尘的意识渐渐迷糊了,他感觉到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到屠宰场的猪一样,只能静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被屠宰的命运,在这人间的剧场上。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看见,锐利的刀割在皮肉上,刺激着围观人的感官。

屋子里面传来了姐姐嘶哑无助的哭喊和盆盆碗碗摔碎的声音。一声男人的惨叫之后传来了那个枯黄头发的人的恨声咒骂,“贱人……小子老实点,这样你会少受一点皮肉之苦……哈哈哈哈……没人来救你的,别喊了……哈哈哈……”

接着传来了啪啪两声和姐姐尖声的惨叫。

羡尘身体里面涌出来一股无法阻挡的愤怒,他的身体猛地一阵颤抖,牙关紧咬,血从牙缝中流了出来。那粗壮的男人听到羡尘口中低声的嘶吼,“不要……都滚……”他感觉手中的少年要从自己的掌控中逃出来了,他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又轻蔑一笑,随后身子一转,将羡尘的胳膊别在一起,一个擒羊式向着羡尘的腰重重的坐了下去。

羡尘马上感到了一股混合着土腥味和铁锈味的气体冲进了鼻腔。他没法说话,泪水和血水在脸下面流成了一滩。他喘不过气来,喉咙中有一块烙铁在蠕动。恍惚中,他的眼中又浮现出了那匹拼死把自己带到了县城里的马,悲伤空洞的双眼仰望着天空。生命多么的可笑啊,你像是一只猪一样被放血,像一只鸡一样被断喉,像一匹马一样被死后食肉。

又是一阵眩晕……黑色从四周涌过来,把羡尘的视野吞没了,就连整个天空都变成了黑色……

什么,这里是哪里?

羡尘似乎又回到了他纵马在黑暗中狂奔的那些个晚上,天空中是永恒的黑夜,整个世界全被墨汁一样的黑暗包围了,他骑在马背上,心跳的快极了。那些黑暗的角落里面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害怕极了,越来越快地催促着马快一点向前跑,似乎这样就能离开那些眼睛,似乎这样就能跑出这个恐惧的世界,似乎这样才能看到前面的光明!

屋里面又传来了姐姐已经不似人声的惨叫和那三少爷豺狼般的笑声。

风吹了起来,天空中黑压压的云层中闪电如同一棵树一样从一点开放出来,分叉蔓延,紫色的树干在天空中一闪而过,随后轰隆隆的雷声如同天上的神仙发怒。

突然,似乎已经昏迷了的羡尘在那人的屁股下面如同垂死挣扎的鱼那样猛地昂起了头,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空气中有血沫飞过。在那个漆黑的世界,他听到姐姐的惨叫声从前面传来,羡尘恐慌无比,他不知为何弄丢了马,自己在一片黑色的空间里向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飞跑。血从他的气管里喷了出来淋在前胸,但是羡尘没有时间去擦,他只是向前跑,前面是光,是安全与宁静!可是这整个世界都是黑的,越向前跑越是黑暗的墨色,墨色凝重,沉重的如同最幽深的血潭!羡尘嘭的一声摔倒在地,姐姐的声音撕心裂肺,他呆坐在地,眼泪鼻涕从脸上垂下却不哭出声音,早已经痴了。

前方,渐渐的姐姐的哭声不见了,没有光的世界只剩下了黑暗。

巨大的悲伤在羡尘的心中炸响,他如一条癞皮狗一样爬在地上一动不动。牙齿咬在一起,狰狞的脸上满是血与泪水如同刚刚逃出地狱的恶鬼,一股无与伦比的意志伴随着凌厉的恶意冲入了他的脑袋。

世界陷入了安静,没有那些眼睛也没有姐姐的呼喊。羡尘任由那黑色的宁静包围了他,他接受了这黑色,于是黑色变得温暖起来,就算是天空中的万钧闪电和咆哮的雷声也没有打破这团漆黑的黑暗。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脸上,他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嚎叫,心扉中欣喜若狂。他转身,去寻找更多的快乐,一些枝条惹得他烦躁不堪,他手舞足蹈,似乎在和那枝条跳舞。随即又对这感到了厌烦,他又发出了一声嚎叫,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更多温热的液体喷了出来。那甜美的汁水和被扑倒时发出的响声让他心中更加的亢奋,他像是一个贪婪的美食家,紧紧地抱住自己的猎物,不肯浪费一滴食材。最后,他又把那些猎物撕开,更多的汁水撒在了他的身上,他沉浸在黑暗中,满意地笑了。

第16章 天地逆转 (五)

在羡尘家中昏暗的柴房里,雷声中,竟然还有夕阳的余光从窗子钻了进来,把整个屋子里面都涂抹成了绯红色。

文莲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扭倒在地上,她身上的长衫已经没有了,下边的裙子也被撕破成一条一条的,整个身上仅仅剩下了一些贴身的衣物,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青紫和乌黑的痕迹。她已经无法反抗了,因为她的左腿和一只胳膊已经脱臼了。

那枯黄头发的三少爷打量着这具素白的人体,整张脸在夕阳的映照下已经涨成了猪肝的颜色,甚至在他嘴边还有一条亮亮的口水流下!他再度扑上对文莲剩余的那些柔软白嫩的肉用力地揉搓。

突然,一声无与伦比的巨响在屋里炸开,屋子木门变成了碎屑四处飞散。三少爷惊恐地转过了头,他发现了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十来岁少年站在屋子的正中央。

“谁?”

昏黄的光线中,三少爷发现那少年浑身湿漉漉的,红色衣服上还有一些青色的斑点,从衣服边缘正在向下滴落着水滴。再仔细看去,那少年的身子佝偻着,两条手臂就像是不着力一样垂在身体两侧,两只手上已经是血肉模糊,手指尖甚至能隐约地看到惨白的骨碴。那个少年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脖子努力地向前伸着,血红的双眼中闪着狂热的兴奋。

“啊……”

三少爷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他瞬间明白了,那衣服根本不是红衣服,而是无数的鲜血将原来的衣服噙饱!这个少年就是羡尘!

而羡尘站在了这里,那么外面的人想必已经遭遇了不幸。三少爷头皮发炸,浑身的汗水似乎被一下子从后背挤了出去。他从柴房的空隙中窜了出去,发疯一样跑到了屋子外面。

屋子外面,冷风将院子外面的柳树吹得枝条乱舞,天空中的黑云压顶,云层中电蛇狂舞,奔雷吼声震耳欲聋,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

三少爷从柴房中跑出来之后,抬眼左右一扫,随即双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跟随自己而来的那粗壮的汉子倒在了血泊之中,还在轻声地着,他的一条腿在离身子不远的地方,从膝盖处扭成了之字形放在一边。旁边瘦小衙差的肠子拖在身后,一动不动地还保持着向前爬的姿势。院子外面的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一些断肢和碎块。

三少爷跪在地上一阵干呕但是却什么也没有,他想要跑出去,离开这里,离开这修罗场,但是两条腿却已经软了。他趴在地上,双手扣着地面的泥土蠕动着向前爬去,裤裆处在地上拖出了一条湿漉漉的水线。

然后他停了下来,一个人蹲在他前面,那个双目赤红眼角之处有红色的鲜血流下来的少年,如同从九幽冥界爬出来的恶鬼,蹲在他面前。

三少爷大声叫着,啊啊地朝着另外一边爬去,那少年踩住他的手,把他的小臂用力向上一推,一截粉色的骨茬从他胳膊弯的地方冒了出来。他啊的一声大叫,无比恐慌的哭嚎,疼痛让叫声似乎无穷无尽。

那少年听到了他的大叫声没有表情的脸突然之间仿佛一张面具裂开来,缓缓地对着三少爷笑了一下,嘴里面混合着沙子的血流淌了出来。少年不再等待,张开双臂仰头向天,低下头来的是一张狞厉到极点的面孔。那少年握住他的脖子,左手深深陷入了他的胸膛,一声低沉如同猛兽咆哮的爆喝,把脑袋连着一截脊髓生生拔了出来。

夕阳还在天边徘徊,可是天空中墨汁一样的云层笼罩下,四周竟然仿佛夜晚一样黑暗。瓢泼一样的大雨终于倾泻而下。滴滴雨滴打在那少年的脸上,冲掉了血和泪水。他闭上眼睛,他困了,僵硬的身体向后一倒,就这样睡去了,嘭地一声摔出了一地的水花。

血,雨水,混在一起,四处流淌,就仿佛是天上下起了血雨一样。

文莲挣扎着爬到了屋子门口,正好看到了羡尘杀死了那枯黄头发的男人。她裸露着上身,爬到了羡尘的身边,雨水砸在羡尘身上,却洗不褪羡尘的身上的红色。她握住羡尘皮肉翻转的双手,埋头在羡尘的胸上嚎啕大哭,口中含糊地说着,“夫人……文莲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了……”

第二天清晨,暴雨依然没有停止。

身穿青衣的青年举着白色的木伞来到安和镇,脚步轻盈,仿佛整个镇子就是他家中的花园一般。

小镇如同死了一般,见不到任何人。

安和镇出现了匪夷所思的恐怖事情,恶鬼现世,所有见到那个恶鬼的人都死了。所以,镇子里面的人都已经连夜逃走了。

然而这个青衣的年轻人却对这透露着诡异的镇子无动于衷,站在小镇的石子路上,伫立,久久地无声也无息,似乎和漫天的飞雨融成了一体。

羡尘做梦了,在梦中他浑身都缠满了绷带,双手包裹的如同两个布做成的蜂窝。

更加奇怪的是寻涯公子竟然出现在了他的梦中……

寻涯公子说,“我是寻涯。”

羡尘的眼睛跳了一下,用力抬起眼皮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寻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你姐姐死了,我救不了她……”

羡尘双眼猛然睁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寻涯,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拼了命要坐起来。他嗓子里面发出呼噜呼噜地声音,血从嘴角和鼻子里面流出来。

寻涯声音低沉说,“我送你去看你姐姐。”

说完,他把羡尘抱了起来,走到文莲的床前。

姐姐平躺在床上,神态安详似乎正在说着梦话。

羡尘躺在寻涯的怀中看着姐姐,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将永远也无法和姐姐说话了,永远无法让姐姐教他写字了,永远无法牵着姐姐的手一起去逛街了。

羡尘张大嘴却只是发出啊啊的声音,脖子鲠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把脑袋抬起来,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姐姐,红色的血泪从他绯红的双眼中滴落。

突然,羡尘跌回寻涯的怀抱,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支撑身体的力气,呼吸的力气,维系灵魂的力气。

他像是一个木偶一样被寻涯托着,嘴角的血流成了小河。身体似乎是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仿佛是一个溺水将死的人一样。

寻涯骂了一声娘,飞快的将羡尘放到了床上,俯身用嘴吸出了羡尘嘴里的血,他往床边探头吐出嘴里面的血,又向羡尘嘴里吹气。

反复几次之后,寻涯急躁起来,他重重地剁了一下脚,回过头来抬手给羡尘一个嘴巴,怒声道,“你装什么死,你姐姐是为了救你替罪而死的!你就这个熊样子?!”他又给了羡尘一个嘴巴,将少年半边脸都打得肿了起来,“想死吗,死很容易,但是你对得起你姐姐吗?”

寻涯脸上神色狰狞,仿佛是要择人而噬的凶兽,“你难道不恨吗,不恨那些人把你最珍贵的东西夺走了吗?你不想知道吗?是谁夺走了你的东西,你难道不想让他们加倍的偿还吗?啊?!”

“啪!”他左右开弓又扇了羡尘一个嘴巴,“你这个懦夫,你以为这些都是飞来的横祸吗?错了,蠢猪!”

“啪!”又是一个嘴巴,寻涯语速极快,“世间之事都有因果,你看起来的无妄之灾很可能却是必然的结果。想知道吗?恨吗?”

羡尘喉咙咕咚一声,似乎将巨大的悲痛吞入了腹中。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泪水滚滚而下打湿了被血噙透的枕头。

寻涯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对羡尘说,“你杀了人,杀人偿命。虽然你姐姐已经替你死了,却没有人想要轻易放过你。懂吗?”

他从身上胸口的口袋中拿出来一个用金色绢布包裹着的惨白色珠子,“想活吗?我给你一个机会。吃下这个,不要死,活着才能知道,活着才能变强,活着才能报仇!”

羡尘双眼没有焦点,用缠满布带的手将寻涯拿着珠子的手送到嘴边,想也不想一张嘴,把那颗莹白如骨的药丸吞了下去。

寻涯看着羡尘的喉咙一动,将素白的手放在羡尘的额头上,轻声说,“好了,现在睡吧……”他从身上取出来一个小瓶子,把那个小瓶子放在羡尘的鼻子下面,羡尘渐渐地眼神迷离,随即昏沉沉地睡去了。

夜幕降临,寻涯已经坐在了去往凉州的车上。他盘膝坐在敞开了天棚的车上,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剑柄,另外一只手拿着一只雕刻着窗外柳旁,一人一舟的图案的青色小瓶在小口小口地嘬饮。他抬头望着天上几朵愁云遮月,轻柔的歌声像溪水一样向黑暗中的四野流淌。

几多愁,

遮重楼,

人间美景怎强留?

冷眼望,

伤断肠,

天下痴人奢无恙。

歌罢,寻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起身飘落在地。右手剑在手,左手瓶中酒。轻剑飞舞,衣袖青青,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下凡。

渐渐地,寻涯的剑舞越发凌厉,一道道的剑光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构成了一个剑光的花篮。寻涯似乎就是在花篮里面的工匠,正在用自己的剑划出剑痕来编制更复杂的花纹。

剑舞的最后,寻涯一声清啸,眼光中似乎有光流过,他挺剑快步向着黑暗中的一处飞快刺去,身形如疾风过草,衣衫竟然发出了呼啦啦的大响。

呲的一声,黑暗中夜幕似乎被刺破了一块,草丛一阵晃动,似乎一只兔子从那处逃走了。

寻涯收剑,看着剑尖上的血迹若有所思,随后他嘴角上弯,用手帕擦去剑上的血迹,回剑入鞘。转身走回,倒在马车上呼呼睡去,任凭马车将他载到无所归处。

第17章 苍天有情恶有尽 (一)

羡尘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间石屋之中。他脑袋中混混沌沌地,每当他想要回想曾经发生过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脑袋中就仿佛被人用针刺入一样疼痛。这是怎么了?

随后,姐姐躺在昏暗的屋子中睡着了的景象从脑袋中跳了出来。

是一场梦吗?

羡尘费力地把自己的双腿抱紧,缩成一团坐在石板铺成的凹凸不平的地上,他觉得自己好累,累得连呼吸都那么费力。

心中突然一下一下地刺痛起来,那是个真实的梦。

羡尘深重地喘气,许久许久,渐渐地刺痛消失了,他露出迷茫的神色,茫然地四顾,最后放开抱紧的双腿伸展开躺下,就连眼睛中神采也消失了,只是无神地望着牢房的房顶,大理石的表面上长满了青苔,时不时有一些小爬虫在上面匆匆忙忙地爬来爬去。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石屋的屋顶,不动,不说话,不眨眼。

一个人走过来,手中一根铁纤用力敲了敲屋子中的铁栏杆,“小子,不管你是恶鬼出世还是天神降临,到了老子手里都得变成小猫小狗,得乖乖地,才有饭吃……”

斜对面传来一个略带娘娘腔的声音戏谑地说,“我说牢头,你看我乖不?来二斤白肉吃吃!”

四周传来一阵哄笑声。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想吃肉,自己去猪身上啃去!”

“那也得有猪才行啊,要不你过来我咬你两口?”

“哈哈哈哈……”那些人笑得更欢了。

牢头手中铁纤在地上一敲,“刘麻子,别惹我,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哎呦呦,动气了,得,您是大爷,咱们都听您的,这总行了吧?”

“识相就好。”那被称为牢头的人又用手中的铁纤重重地敲击了羡尘的栏杆,发出哐啷一声巨响,“装死吗?就算是具尸体,也得给我在这铁牢里面躺着!”

见羡尘一直毫无反应,牢头恨恨地咒骂,市侩的污言{秽}语如同脏水一样倾泻而出。

骂了一阵,牢头终于口干舌燥,吐出一口浓痰,“原来他{妈}的是个傻子。”

愤愤而去。

那牢头走了之后,大牢中众多英雄好汉纷纷开始猜测这少年到底是犯了何种罪行。看他浑身缠满绷带,根本就是被别人胖揍了一顿吧,应该是个受害者才对,怎么也不能是被关进牢里面的人。而且那少年瘦弱不堪,受了那么重的伤,想来活着已经不易了,却还被关在牢中。众人一阵唏嘘感叹,心中不禁纷纷对这少年产生了同情。

刘麻子隔着铁栏喊道,“小兄弟?小兄弟?咱们大家有缘千里来相会,有什么事都和哥哥们说说,能帮的咱绝对有力出力……嗨,小兄弟?”

“放你的屁吧,有缘千里来相会?牢里相会?脑子有病!”众人对刘麻子不屑一顾。

可是大家心中也对这个新到牢中的少年异常好奇,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境遇?

晚上,牢头带着几个狱卒提着两桶清水一样的菜粥来到了牢房之中,每人一勺,用黑色的长柄勺子在生满铁锈的铁桶上面轻轻一瓢,连汤带水地都倒到牢房中的木槽中。

二人提桶,牢头掌勺,在整个监牢中轮转一圈,最后来到了羡尘的铁栏之前。那牢头将两个桶内的剩下的东西刮了刮,都倒在了羡尘的木槽之中。

刘麻子眼睛尖,当时就不乐意了,“牢头,你这什么意思啊,干货都在底下,你这不是把所有的都给了这个小兄弟了?虽然他有伤在身,可是这牢中诸位老哥们都是八尺的汉子,这汤汤水水的怎么能吃饱?”

牢头一下子被揭穿了伎俩,脸上红潮过耳,恼羞成怒,“老子想怎样就怎样,如果你还想从这里出去,就给我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那刘麻子也是一个机灵的货色,登时收声,还用手捂在嘴上,极尽乖巧之能。

那牢头用手中铁勺将木槽推到羡尘的面前,竟然柔声细语地劝道,“小子,吃饭,不知道你还有几天可活,不过这人生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事情。今天有乐子今天就乐呵乐呵,明天是苦果等明天再去哭去。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可是羡尘却只是看着牢房顶上的景色,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景色。

牢头转过身问刘麻子,“他一整天都躺在这?”

刘麻子捂着嘴呜呜呀呀地说不出个整话。

牢头翻了一个白眼,无奈地说,“快放屁!”

“没有!”

“什么没有?”

“没屁,怎么放?!”

牢头从旁边狱卒手中抢过盛饭的铁桶,呼地一声朝刘麻子扔去,砸在铁栏杆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刘麻子跌坐在地,脸色煞白。

那牢头冷笑着说,“再贫我就把你手指甲一个一个全都拔掉!”

那刘麻子却不为所动,反而盘膝坐在了地上,“这小兄弟是活人死人?一天也不见动一下,烂肉一样,拉撒连个位置都不挪。”

牢头皱紧眉头,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少年身下污秽横流,满屋中都充斥着腐臭的气息。

刘麻子的声音适时响起,“牢头,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那牢头轻蔑一笑,“他可是大有来历……他和他姐姐身上背负了一十五条人命,其中还包括凉州知州大人的宝贝儿子万康。虽然他姐姐主犯畏罪而死,可是这事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了结的。”

那牢头回身对旁边的一个狱卒说,“去拿灌筒。”

刘麻子端起面前的木槽,干净利落地将里面所有的米粒连同菜叶全都咽下了肚去,甚至还捧起槽子舔了一舔。

果然,不一会功夫那狱卒就拿着一个小臂长,一头粗如脸盆,一头细和人口腔差不多的铁筒回来了。铁筒上锈迹斑斑,细的一端还有一些黑色的东西糊在上面,散发出来一股血腥的味道,甚至隐约还能看到牙印留在上面。

牢头和一个狱卒两人开门走了进去。那羡尘却还仿佛不知道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牢头让那狱卒用力捏开羡尘的下巴,将上下牙关打开,灌筒的细端插入羡尘的嘴中直到喉咙,牢头端起木槽,将槽中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地倒进了那灌筒粗的一端。

刘麻子看着这一幕,轻轻地吟了一下,赶紧忍住作呕的冲动走到牢房里面,面朝墙壁,仿佛是回想起了自己当年被灌食的那一刻。

那地上的少年被灌筒插入喉咙,本能地想要作呕,可是食物从上而下灌涌而入,又将呕吐的望冲入腹中。整个过程虽然短暂,羡尘却已经呛出了满眼的泪花,佝偻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

第18章 苍天有情恶有尽 (二)

那牢头将羡尘扶起来坐直,等到他渐渐平复了之后,蹲在他面前,“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不吃饭是没用的,在我这里,想死?没那么容易!”

羡尘却依然茫然神游物外的表情,不禁让牢头产生了一种挫败感。他叹息了一声,收拾起一众物件,和两个狱卒重重地锁上铁门走了出去。

刘麻子等到那牢头和两个狱卒走了之后才趴在铁门上对羡尘喊道,“小兄弟,你本来就已经是将死之人,何必这么为难自己?”

空空荡荡的走廊中回声缭绕,却没有那少年的回话。

整个监牢中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气氛中,肃穆如同葬礼。这些被关在牢中的汉子们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可是此时面对这个少年,他们心中却突然感觉无比的憋闷,一定要破坏点什么东西才能让胸中不平之气缓解。

隔日上午,牢头穿着整齐,面上仿佛闪烁着红光来到了牢中,刘麻子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于是又开始贫了,“哎呦,咱们郭牢头今天是怎么了,娶媳妇还是嫁女儿啊?这班房外面的生活就是好啊,天天儿的像是过年。”

那牢头今天想来心情很好,也不计较刘麻子的欠嘴,站在牢房之间的走廊大声说,“今天有贵人来咱们这里看看,都给我老实点,趴到地上装死,不然,嘿嘿,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们!”

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一会,那牢头前面带路,引领这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来了。牢头在前面点头哈腰,不停地道歉,“您多担待,这牢中气味确实有些恶劣……”

刘麻子看着这幅场景,不禁嘀咕道,“简直就是换了一张人皮。”

那妇人情绪似乎非常激动,双手紧紧地握着两边的衣襟,脸色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她一边跟在牢头后面走着,一边用颤抖的语气说,“小{畜}生,今天我非要扒了你的皮!你给我看严了,别让他怎么的就死了,没那么好死!”

那牢头走在那贵妇人前面,身子弯下,脸上讪笑着,一只在点头说着,“是,是,是夫人。”

可是,等那凶神恶煞的女人来到牢房门口就已经无法再走近一步了,臭气熏天的牢房中,只见到满头{污}垢的少年双目失神,两只眼睛连眨动都不眨,只是胸膛还在缓缓地起伏着,仅仅能从这一点动作看出来这还是一个人,否则简直就是一具乱葬岗上的死尸。

女人一肚子的仇恨突然无处发泄了,她恨恨地盯着羡尘,用足了力气吐出一口痰在羡尘的脸上,最后一跺脚,强忍着干呕离开了。

那牢头眼见着自己的贵人走了,再看地上的少年还一动不动地躺在他弄出来的污{秽}中,眼睛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终究没有说什么,身子弓得更深,跟在那妇人的后面出去了。

当天晚上,牢头仍然带来了灌筒,他自己捏开了羡尘的嘴,将灌筒用力插入了少年的喉咙中,剧痛让少年身子弓起来,如同是被油炸的虾米一般。

血从羡尘的嘴角流了下来……

可是那少年却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切断了一般,疼痛,悲伤,懊悔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排斥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刘麻子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斜靠在牢房门口,“郭头,您这么干对得起天地良心吗?这少年本来就已经是将死之命,你难道就不想积点阴德,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莫非想要变猪变狗,依旧供人驱使吗?”

那郭牢头瞬间双目血红,如同是一只疯狗一样冲到了刘麻子面前,咆哮道,“你说什么?”

刘麻子眼睛微闭,淡漠地一字一定地说,“我,说,你,没,良,心,不配为人。”

郭牢头脸上表情扭曲,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他牙关紧咬,脸部肌肉向后拉伸着,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鞭刑!”

整整一个下午,刘麻子凄厉的惨叫在牢房中回荡。

牢头拿着粘着血迹的皮鞭站在走廊中,疯了一般狂喊,“还有谁不服?”

牢中沉默了一阵,最里面的一间阴影中的牢中传出来了一声淡淡的,“还有我。”

“去他娘的,还有我!”

“算老子一个!”

“凑热闹得有我一份!”

……

郭牢头木讷地站在那里,面对一声声从牢中传出来的低沉吼叫,他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小丑一般。

刘麻子趴在地上,虚弱地笑笑,高声喊道,“傻子还真多,哈哈哈,我喜欢!我喜欢!”

郭牢头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地缓缓退后,最后将手中的皮鞭一摔,“断粮三天!”

监牢中响起了胜利的欢呼。

第二天,果然所有人都没有了食物。唯独有一个狱卒进来给羡尘喂药。

第三天,牢头再次出现,可是所有人都已经没有力气去嘲讽他了。

第四天,断粮提前结束了。

羡尘的喉咙伤的非常严重,已经无法再用灌筒喂食了。那牢头也许是真的良心发现,也许是怕羡尘就此死掉,每天都来亲自给羡尘喂药,另外还准备了一些细软的食物和补品。喂食的时候,牢头用勺子将盘子里面准备的食物塞进羡尘的嘴中。塞进去了他就嚼一嚼,把食物咽下去。然后再捏开他的嘴,又是一勺黑乎乎的食物送进嘴里来。羡尘就又嚼一嚼,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可是一天不到,那牢头就失去了耐性,索性一次将盘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塞到他嘴里,然后扬长而去。留下那个没死的却已经死了的人在那里像牛一样反刍。

一天一天过去,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羡尘每天的任务就是看石头房顶上的爬虫来来去去,不时出没。每当看到一个,他就用眼睛追随那些翻动的细小的腿,一直到那只小虫重新爬进青苔里面,或者是爬到了他视线外面。

他不思考,不想思考,不敢思考。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在他的梦中发生了,但是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他不去想,那些梦里的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实。寻涯的话总会时不时地从脑子里面往外钻,但是羡尘却选择去忽略它,他把自己的脑子放空,不思不想,现在他的任务只是单纯地活着。于是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冰冷的牢房地面上,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身上依然在不时地痉挛,忘记了身下秽物中已经生出了白色的蛆芽,忘记了时间。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这些小虫在不停地来来去去,搬运着,搜索着,为了渺小的生命忙碌。

第19章 苍天有情恶有尽 (三)

这天早晨,凌吾县县老爷陈闲从凉州府回来了。

陈闲身材单薄,早年读书的时候落下了风湿的毛病,这么早从凉州赶回来,受了清晨的凉气,这会根本无法站起来。于是就由柳师爷架着走进了县衙的院子。

院子里面,那个穿着华贵的妇人正在等着县老爷。妇人看到老爷下了马车,赶紧上前将手中准备好的毛毯给老爷披上,抄起陈闲另外的一支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朝公堂后面走去。

进到了后面的屋子,她取出来已经热好了的两个温热的毛巾,给陈闲暖暖腿。又轻柔地为他按摩肩膀。看着陈闲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她问道,“爹爹怎么说?”

陈闲苦笑了一下,“娘子你还不知道吗,知州大人平日就娇纵这个儿子,甚至坊间总有传闻说,知州大人宠爱新入门的侧室,也就宠爱这个侧室所生的儿子,甚至还比原夫人所生的儿子还甚。这次出了这事,又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哎……也就是看着你爹多年跟着他的面子上才没有把我的脑袋留下。嗨。”

那妇人平日最见不得男人有妾室,恶狠狠地诅咒,“都得花柳,烂了才好!”

陈闲看着自己的夫人,不由得心中一阵厌恶,却最后终究摇了摇头,闭目养神起来。

陈闲今年四十多岁,本来正是壮年,却因为早年积累下的毛病,身体虚弱,性情也随之变得郁郁不得欢。这次去凉州知州府,陈闲在知州大人屋子门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险些就昏倒在地,这才见到知州大人的面。见面之后,知州大人得知罪犯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已经吞毒自尽而亡,于是将一腔暴怒都发泄在了陈闲身上。他险些就丢了乌纱,废了性命。最后总算是看在老丈人是知州大人多年的仆人老丈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另外人已经死了,再如何惩罚他这个小县官也没用了,于是死罪暂且免了去。老人家又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着想,拼着那张老脸不要,为陈闲求爹爹告爷爷四处找人说情。于是陈闲这才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可是死罪,能免了去,这“活罪”是绝对免不了的了。

陈闲颓然叹了一口气,“以后是没好了……”

那妇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在一旁低头不语,似乎泫然欲泣。

陈闲无奈,只有强忍着膝盖处的疼痛,挪到了床上,伸手拉住那妇人的手,“娘子,你说这是何苦?我本来就不是做官的材料,非给我安上这么一顶乌纱帽,这下好了,出了大事,差点脑袋都保不住了。咱们难道就不能安安生生地过些寻常人家的日子吗?”

那妇人听了这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伸出白胖的手指戳着陈闲的鼻子嚷道,“瞅瞅你那点出息,过寻常人家的日子,你想的美!要过你过去,别拖着我。天天柴米油盐,我受不了。你怎么不看看人家彷县的老爷,人家夫人穿金戴银,我呢,我什么都没有,这些年给你看病花了多少银子?你算过吗啊,你个没良心的,受了这么点委屈你就不干了,我爹给你求情四处当孙子你怎么不说?真丢了你那乌纱帽你去种地去吗,饿死你!”

陈闲脑中轰然巨响,早已无法忍受,起身就推门出去了。身后传来连带着哭声的咒骂。他看着天空中几丝浮云,脑海中又浮现出文莲清秀的脸庞来。一股浓厚的酸意从鼻子中涌了出来,他擦去眼角的泪花,不理身后屋里面的大哭声和乒乒乓乓的摔东西声,蹒跚着走向衙门公堂。

凌吾县监牢,廖捕头和郭牢头两人见了面,互相打了声招呼。

郭牢头凑近了低声说,“老爷回来了?”

廖捕头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情况不太好啊……”

郭牢头心领神会,拍了拍廖捕头的肩膀说,“你我兄弟做好自己那点事就好了。走吧,犯人就在里面。”

两个狱卒带着廖捕头走进了羡尘的牢房,廖捕头不禁用手掩鼻,抱怨道,“这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郭牢头双手一摊,苦笑着说,“我真没干什么,从来的那天就一动不动,烂肉一堆,兄弟我好不容易才喂活的。”

廖捕头只得点了点头,由两个狱卒将羡尘抬了出去,在喂马的水槽中清洗了,脱去了那身污秽的衣服,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押解到公堂中等待陈闲的发落。

牢中,刘麻子望着空荡荡的牢房,忍着背后的剧痛说道,“好走了小兄弟,哥哥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公堂中,羡尘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木偶一样,随着捕快们的摆弄而动。失去了长满青苔的牢房和忙碌的爬虫,羡尘的眼睛漫无目的的扫视,如同一个盲人寻找自己的拐杖。

陈闲看着羡尘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情愫,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在文莲的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但是现在,这个孩子将会因为他姐姐的鲁莽行为而受到残酷的惩罚。知州大人对于杀人凶手畏罪自杀非常愤怒,因此得知犯人竟然还有一个弟弟时,就把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迁怒到了这个九岁的孩子身上,当然还有他陈闲。

陈闲看着这个双眼无神,表情痴呆的孩子,心中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也是无能为力的,而且自己也已经完蛋了。

柳师爷看着知县大人久久不说话,就在旁边用扇子掩了口鼻低声说,“老爷,已经升堂了。”

陈闲鼻子中哼哼了一声。惊堂木用力一拍,清脆的一声响惊得堂下跪着的羡尘猛然抬起了头。

陈闲也不审问,面沉似水,直接说道,“现已查明,凉州凌吾县安和镇人文莲,以武功杀害县府衙差三人,无辜村民一十二人,手段残忍,与牲畜无异。”他停顿了下来,喉咙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又吸了一下鼻子,才接着说,“依我中州大塘律例,判文莲凌迟千刀,尸骨抛于荒野,永不得入葬。”

柳师爷眼神转动,知道如此残酷重刑必定是得到了知州大人的亲口吩咐,便把到了嘴边的量刑过重又咽了下去。

陈闲接着说,“文莲之弟弟,凉州凌吾县安和镇人羡尘,为罪案共犯,学武习武,依圣谕,判发寂宁塔,永不释放。”

啪,惊堂木再次拍响,羡尘又一次被惊得抬起了头,却随即又茫然地低了下去。他仅仅是单纯地被外界的刺激所扰动,陈闲所说的话却一点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去,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何种模样的未来。

说完这些话之后陈闲马上离开了座位,似乎椅子上满是荆棘一样。他连退堂都不喊,转过身踉跄着就走了出去,似乎这衙门前堂就是修罗地狱一般。其实后背上早已经被冷汗侵透了,衣服粘在后背上,凉风一吹就像是被寒冰包裹,冷气直刺心扉。

老爷走了,柳师爷咂摸咂摸嘴高声喊了退堂,却看到四个身材健硕的男人穿着衙差的服装头戴苇编的遮阳大帽,从门口直接就走了进来。他们步伐矫健,落地之时如同弓弦一般,粘地就起,整个身形在地面上飘飘荡荡如同棉絮一般。众衙差一见,一声呼喝,都提起手中长棍将这四人围了起来。

第20章 苍天有情恶有尽 (四)

为首的一人脸上从左眼角到右腮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两条剑眉,额头突出,口大鼻粗。他一头四方短发,生得胸膛奇壮,两条长胳膊一直垂到了膝盖处。

后面的三个人都穿着同样的衙差服装,三人姿势动作像是一个人一样,被众衙差围住之后将头上大帽向后一翻,嚓啦啦将手中明晃晃的砍刀拔出半截。领头粗壮的那人却双手抱胸,如一尊铁塔站在院子里面,简直将周围的这些衙差当做了摆设。

柳师爷见此情形,不由得心中乱跳,他怒目剑指,指着为首的那条大汉,“哪里来的歹人,难道不知擅闯公堂是死罪吗?”

那人哼了一声,仍然是不言不语。

柳师爷一下子蔫了,打他当上这凌吾县的师爷,主要任务也就提醒着点老爷什么时候起床了,哪家人家又来鸣冤了,给郡里面老爷送点什么礼好,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这人干什么来了?八成是劫狱的吧,真是劫狱的来了,自己手里面这点人也不够看的呀。更何况他还不了解这些人吗,平时欺负欺负老弱病残那没问题,真到了真刀见热血的时候,那帮小兔{崽}子跑的肯定比谁都快,那时候自己这瘦胳膊瘦腿的肯定直接就让人一只手捏碎了。

柳师爷气势没了,脸上挤出来一丝笑意,双手抱拳着说,“壮士从哪里来啊?”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的雪白牙齿。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盯着柳师爷说,“老子一北二西,从西北来。”他嗓音沉重,说话就像是人在吹牛角,低沉洪亮。

柳师爷被那双眼睛一看,一股子寒气从心底里翻腾上来,西北方民风彪悍,出来的土匪也是以残忍出了名的。他就曾经听说了有一队商人被西北的黑鞑子给抢了,抢了不算,把一个商队的男人全都大头朝下栽在了沙窝子里面,种了人蒜。

柳师爷压下心中的恐慌,赶紧打了一个哈哈,掩饰自己的虚,接着问道,“壮士来此何事?”

那人眼里露出了不屑,扫视了公堂里一周,说,“老子来抓人,姓羡名尘。人呢,赶紧带出来……”又看了柳师爷一眼,“别婆婆妈妈的,跟个娘们似的。”

柳师爷心中苦笑,果然是来劫狱的,可是脸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来。正巧这羡尘得罪了知州大人,想来也是一个没有两天活头的主,索性一指羡尘,说,“诺,这就是你们要的人。”

那人看了呆呆傻傻的羡尘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如同打雷一般。连着他身后的三个衙差也笑了起来,四个人似乎是遇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一样。

柳师爷放松下来,觉得这些人劫走了他们要的人也就消停了,自己这么配合应该不会出什么血溅五步,死于非命的乱扯事情。于是自己脸上的紧张也就消失了,陪着那壮汉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人笑完,右掌一番已经抓住了柳师爷的衣领,两只眼睛凶光毕露地盯着柳师爷,“你他妈有种,这个呆傻的小儿能是杀人如屠狗的武林行家?他妈的玩我?老爷我这就送你归西!”

左手刺啦啦将身后的佩刀拔了出来,那柄刀空有刀型,却没有刃口,取而代之的是锯齿形的豁口,说是一柄锯更为恰当。

看到这刀,柳师爷惊得魂飞天外,裤裆淅淅沥沥的已经湿了。他被那人大力拉着领口,双眼圆瞪,满头大汗,舌头都已经伸到了外边,别说申辩了,连呼吸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只能拼命地用手扒着那人的胳膊,喉咙里呜呜噜噜的似乎是让那人相信他。

就在这时衙门前堂的门外一个人走了进来。面容清秀,黑衣,黑鞋,黑发。眉间隐隐有愁色,似乎是刚刚落榜的秀才。天空中万里无云可是那人竟然手中还举着一柄黑伞。

他似乎是闲来无事到这里旅行的游客,完全不顾场中紧张的气氛和那柄杀气森森的锯齿刀。快步走到了柳师爷面前,他的手在那壮汉的手肘上一点一托竟然就卸下了柳师爷。接着手掌前推,一掌恰巧拍在了柳师爷的胸口。

可怜柳师爷刚从那壮汉的手中解脱,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喘上来,就被这一掌拍得昏死了过去。

这秀才摸样的人出了这一掌之后,收伞回身后,当的一声大响,正好就挡住了那壮汉的一刀。他借着刀的力量前扑,趁势回身,黑伞在身前左扫右挡,就听当当当当的声音不绝,一瞬间那壮汉不知道已经砍杀了多少刀,秀才也不知道挡下了多少刀。

紧接着,嘭的一声,两人分了开来。那秀才手中的黑伞已经破烂得只剩下几丝破布和伤痕累累的伞柄。而壮汉的胸前竟然隐者一个清晰的足印。

那壮汉吃了暗亏,伸手扑去胸前的鞋印,张口就骂,“你这厮是哪个{婊}子养出来的,干甚么来搅老爷的差事?”

秀才雨伞被毁,心情也十分不爽,听到这人口出{秽}语更加不快,径直从口袋中掏出来一块令牌,上面印有惟妙惟肖的一只曲颈尖嘴的鸟,最奇的是那鸟脑袋后面还有两支长长的羽毛飞扬。赫然是正六品官阶。秀才寒声说,“我乃凉州军枢参副官马腾,奉知州大人之命,特来协助押解案犯。”他一指羡尘说,“这人就是案犯,捆绑了立即出发,不得有误。”

那壮汉看到令牌唾了一口,对身后的兄弟喊,“干活了,都他妈楞着做梦呢?”

回头看了马腾一眼,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也不管手下人如何,转身走了。

地上痴傻的羡尘被那三个衙差拎着胳膊提了起来,穿上了一种牛皮制作的衣服。这种衣服上下一体,下身就是一个筒,上面两袖奇长。穿上之后两个袖子在身后被穿过袖子的绳索打成了死结。三人又要给羡尘套上一个帽子,但是因为太大只能作罢。最后用了一根手指粗的牛筋绳穿透一块木棍绑在了羡尘的嘴中。

趁着这些人行动,马腾弄醒了柳师爷,微笑着接受了柳师爷和闻讯而来痛苦不堪的陈闲的跪拜。马腾是正六品,陈闲只不过是小小知县,七品而已,接受他的跪拜也是理所应当,更不用说还有凉州知州大人这一层关系。马腾整理了一下行装,又问陈闲要了一柄黑色的大伞,略微补充了一些身上的干粮和清水,就和已经准备好了的那四人和羡尘上路了。

第21章 苍天有情恶有尽 (五)

出门之前,马腾坐在马上,对着那和他刚刚交手的壮汉问道,“兄弟什么名号?”

那壮汉似乎仍然咽不下刚才受辱之气,别过脸去完全不理马腾的询问,一声呼喝已经纵马向前跑去了。身后一人,背上别了两把刀,牵马走到了马腾的身边,说,“军爷,咱大哥就是这火爆脾气,你可别往深了想。咱也不知道大哥叫啥,一直都喊刀疤哥。”

马腾对着那人笑了一下,算是示好了。接着一提缰绳,也快马朝前面的囚车赶去。

寂宁塔远在苍州沙漠之中,路程要半个月之久。马腾和刀疤四人一个马车形成的车队避开沿途的大城小镇,专挑山间僻壤的小路走。他们夜晚山间宿营,早晨天不亮踏着露水出发,中午在树荫下躲避正午的太阳,下午太阳不毒了再重新上路,戌时搭营,刀疤他们四个人分别换哨一直到天明,没马腾什么事。

第二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刀疤四人生火,马腾拴好了马,也凑了过去坐在火堆旁边。四人正在喝着热汤,看到马腾坐了下来也没阻拦,只有刀疤瞪了他一眼。

马腾笑一笑,思量着说点什么好,他清了一下嗓子,“哥几个不知道听过没有,扬州红杏?”

四人中以刀疤为首,他不说话,那三个人全都沉默。马腾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气恼,接着说,“这扬州花柳巷中有两大好玩的地方,一个就是云想馆,,另外一个就是国香阁。天底下的男子要是没有去过这两个地方可真是毕生的憾事。”

说到这里,马腾停住,那三个衙差抬起头看着马腾,都想听听马腾接着说的是啥。

这时候刀疤站起身,手中的瓷碗往旁边的一个衙差手中一塞,口里骂道,“娘希匹,听个吊的故事,睡觉去。”自顾自地就走到了帐篷里躺了下去。

那三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也不得不从,于是值夜的刷碗,其他人取来了水,浇在火堆上熄灭了篝火。将衣领竖起,翻倒在地上,不一会呼噜噜地鼾声大作。只留下马腾还自己坐在火堆旁,看着一地的灰烬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深了,看到马腾还坐在火堆旁边,那背着双刀的值夜人凑了过去。跟马腾说,“你是凉州府来的?”

马腾微微一笑,“咱是凉州军枢参的副官,兄弟看面相是中原人吧,怎么你们大哥却是西北人?”

那衙差说,“是,俺们哥们三个是一个娘生的,可生完了俺们仨那年黄河发了大水,把俺们田里的稻子都给淹了。俺家里还有一个哥哥,爹看着实在是养不活俺们三个了,送给村里面的人,人家也不要,俺爹就瞒着俺娘把俺们仨扔到了村子外面很远的一条官道上。就盼着能有富贵人家从这里路过,把俺们三个捡了,当个小厮下人的也能活命。”

马腾叹了一口气,“然后你们就碰到了刀疤?”

那衙差说,“嗯,俺们三个在路边上饿的都快死了,可是爹又说不能离开这条路,不然就打死我们。这时候正好碰到了一个人骑着马从路那边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囚车,里面关着一个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的人。俺们三个看到人来了就都爬到那人马前面,那人从马上下来,对我们又踢又踹的,俺们三个死活不放手。最后那人笑了,说三个小娃娃你们知道我是谁不?老子杀人不眨眼的,你们怕不怕?俺大哥说,俺们都要死了,谁都不怕了。那人收起来笑容,然后就让俺们三个跟着他了。”

马腾又问,“你叫什么?三个谁是大哥?你是老二?”

那衙差说,“我是老三,俺们爹没什么文化,取名字图了方便,就按着顺序王大,王二,我叫王小。”

长夜漫漫,两人谈兴甚欢,马腾给王小讲了自己在扬州云想馆的****轶事,王小也给马腾讲了他们和刀疤一起走南上北到处押送犯人的趣闻轶事。

谈到了后半夜,王小看时间也到了该换岗的时候了就自己去叫醒了王二换人守夜,马腾也自己展开了铺盖睡了过去。

第二天马腾起来的时候那四人已经整顿好马匹就要上路了。马腾急忙起来穿衣胡乱地用水抹了一把脸就和刀疤他们上路了。

在路上,那昨夜和他谈的欢快的王小总是躲着马腾,马腾觉着心中奇怪,带马靠近了一看赫然见到那王小脸上一个蒲扇大的红印子,嘴角还有红色的血印。

之后几天马腾就知趣地每天早早铺开自己的铺盖,离着火堆有三步的距离早早地就睡了。

波澜不惊地走到了苍州凉州交界的地方,刀疤依然是每天骂娘,催促自己手下的王家三兄弟起来,整理马具,喂马和准备每日的干粮,清水。马腾是没有事做,一路上像是一条影子一样跟着四个人,不说话,不插手,相处起来倒是平安无事。

这天,夜黑了,那四人开始搭营。马腾走到了远处的地方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四人在忙活。时间久了,马腾也看出来了这四人显然是经常住在荒郊野外,搭营动作麻利,营地的选址也非常讲究,无水无火,背风靠山,扼守地形要害,即使半夜被敌人围攻也能支撑一时三刻。

马腾嘴角上翘,微微笑了一下,从身上的包裹里拿出来一个黄色的阔嘴瓷瓶,又从另外一个包裹精美的丝绸线包中抽出来几张薄纸,从瓷瓶中倒出来一些烟叶就开始卷起纸烟来。不一会,幽幽绕绕的烟圈就开始飘荡起来。

那刀疤的手下常年做着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自然是嗜烟嗜酒如命,只是因为差事在身,刀疤哥虎威之下,不能放肆罢了。这时看到有人在他们面前抽烟,真的是心痒难耐,猴子挠心,坐立难安了。王家三兄弟憋得脸上涨红都成了紫色,但是谁都不敢去找马腾要一只来解解心中烟瘾。

马腾看着那三人已经中招,这才施施然起身,走到刀疤的面前,在篝火前面坐下,把手中的纸烟朝刀疤送了一下,说,“刀疤哥,来一只吧,解解乏,这四周荒芜,我等又不是押送什么稀世的宝物,何必自己那么累呢?再说了,你看这犯人,让咱们捆成了粽子,整天又像是没了魂一样,除了吃饭拉屎就没动过,咱还用担心?”

还没等大哥发话,那旁边的三人已经将头点成了拨浪鼓。

刀疤狠狠地瞪了那三人一眼,接过马腾手中的纸烟,从篝火中拿出来一块燃烧着的木块,点着了猛吸一口,顿时神情一震,嘿了一声,说,“你这厮倒是有些好料。”

看到这,那三人早已经急不可耐何了,一窝蜂一样聚集到马腾的身边,人人讨了一只,顿时营地里面烟雾袅袅,五个人映着跳动的篝火神醉色迷。

刀疤一根烟吸过,扭头看着马腾,他的脸背对着火光,看不清什么表情。声音低沉地说,“兄弟走这一趟是为公还是为私,别他妈兜圈子,这就给撂个明白话吧。”

马腾淡然一笑,说,“刀疤哥果然爽快人,实不相瞒,这次来,公也有,私也占,公私两条,就是要这犯人的性命。”

刀疤将双眼微眯,“公哪条,私哪般咱都不管,咱就管你老弟是不是带够了银子。”

马腾起身,走到自己的马前,将马鞍上挂着的一个袋子扔给刀疤。那刀疤见入手沉重,脸上一松,打开来一看,一丝贼笑浮现在脸上,“小老弟果然不是普通人,够胆色,这些日子就带着这金子跟着兄弟几个走,有种。”

马腾对刀疤笑笑,神色泰然,说,“刀疤哥是聪明人,打打杀杀的事情始终是费劲不讨好,这件事仅仅是抬手之劳,我想袋子里面的东西足够了吧?”

刀疤起身,把那袋子挂到了自己的马鞍子上。脸上神情狰狞,说,“老弟你想怎么整,快的,慢的?”

马腾微眯双眼,说,“此人与他姐姐谋划用美色骗取我结拜兄弟钱财,最后又用奸计杀死我兄弟,让他死无全尸,虽然他姐姐死了,但是这仇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明天就让这兔崽子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地狱!”

刀疤鼻子里面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于是也不再理会马腾,自顾自地和自己的三个手下安排晚上守夜的事情去了。

马腾坐在篝火前面,面向营地旁黑暗中羡尘的方向,手中的长剑如玩物般在他手中旋转,剑尖映着火光闪烁变换,如同一条毒蛇在吐信。

第22章 苍天有情恶有尽 (六)

第二天早起,羡尘被从囚车中拖了出来,解开了身上的牛皮衣,他的胳膊和大腿因为长期的捆绑已经僵硬了,整个人两条胳膊围在胸前挺得直直的,他们从羡尘的眼神中竟然没有看到恐慌,只是一片漠然的死寂。三兄弟对视一眼,用力把羡尘的两条僵硬的胳膊拉直,捆绑在一起,

五人一车又上路了,只不过车里面已经没人,羡尘被双手捆绑着拖在了马腾的马后。

马腾神清气扬,坐在马上竟然开始哼唱小曲。

走了半个时辰之后,那马后的人双手上的绳索已经深深地勒入肌肤之中,血顺着绳索流淌,把半条绳索都染成了血色。羡尘浑身被泥土包裹,身上的衣物已经破损不堪,马走过的路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但是羡尘似乎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一丝声息。

马腾皱紧了眉,脸上线条刚硬,随即恶狠狠地命令前面四人放马跑,回头对着羡尘说,“老子放马跑死过的人里边你小子是最硬的!”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左边的犬牙,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说,“越硬,越好玩,我就不信这个玩意儿是石头做的!”

刀疤饶有兴致地看着马腾,纵马在前面带路。五匹马带着翻滚的浓烟一口气超前狂奔了一个多时辰,羡尘身上已经分辨不出来血还是草的汁水了,只是黄乎乎的一片。

停下来歇马的时候,那马腾嘴角笑意更浓,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后面,朝羡尘一个凌厉的侧踢,羡尘被踢得飞了起来。他嘴里面喷出了一口鲜血,人像是虾米一样卷曲起来,不停地发出沉重的咳嗽声和喘息声。这声音让马腾听到,如同听到了仙乐一般,他欢呼着蹦跳起来,从马上面的布袋子中取出来一个麻袋,又解开了羡尘手上的绳索,将羡尘装入了麻袋之中,重新绑在马后。显然他不想让羡尘那么容易地就死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闻着手上混合着草汁和血液的液体,露出心旷神怡的表情。

马腾看刀疤和王家三兄弟都在看着自己的表演,他点头一笑,从口袋里面拿出纸烟,分给每个人一份,五人点着了之后又纵马朝前面狂奔而去。

日暮时候,刀疤命令三人去寻找生火的柴火,他留下来看马腾把那麻袋包裹的尸体处理掉。虽然荒郊野岭的基本没有人烟,但是私杀囚徒这件事却是做他这一行的最大忌讳。杀,可以,但是决不能让朝廷里边麻烦的人得到尸体。

马腾这时已经从白天的兴奋和癫狂中有些清醒了过来,他下马,从马上取下雪亮的宝剑,先一剑挥下斩断了连接麻袋的绳索。接着剑尖一挑,将麻袋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他做得极小心,像是一个制陶工人从炉中取出自己精心制造的陶瓷,唯恐一不小心毁掉了自己的心血。

麻袋里面是一个被泥浆包裹的人形物体,依稀能分辨出头和手,整个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如同一团泥一样堆积在麻袋的底部。

马腾眼睛睁大了,他看着眼前的烂肉,口中念叨着,“死了,哈哈,死了,哈哈哈哈……”

刀疤上前,用刀鞘捅了捅那堆肉,到处都是软的,想必全身的骨头都已经碎了。

马腾看着刀疤的动作,说,“事情完了,你处理一下,我明天回去。”

刀疤心中不爽,但是看在钱的份上也就原谅了马腾。他一手抓着那堆烂肉,把它从麻袋里面提了出来,展开来放在了地上,锯齿形的刀出鞘,他高举那柄刀,停顿着,竟然半晌没有砍下去。

马腾看着奇怪,走近之后发现刀疤整个人已经呆了,厚实的嘴唇竟然在说,“不……不要……死?”

马腾心中疑惑,他运气大喝一声,“嘿!”

刀疤被震得捂住了耳朵,随后破口大骂,“入你奶奶的逼,震死老子了,你他妈活腻味了?”

马腾咧嘴一笑,“刀疤哥你怎么还不动手?”

刀疤扭头一瞪眼,说,“这人还没死!”

马腾惊得寒毛炸起,“你说什么?”

刀疤指着羡尘说,“人还没死,还说话呢,不要死!”

马腾盯着羡尘仔细看,果然发现在脑袋的那块黄泥中人形的脑袋那处还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抖动。他不再思量,唰的一声拔剑在手,腰间发力长剑在空中一划而过,如同展开了一匹亮白色的花布。

这本来应该将羡尘拦腰斩断气势惊人的一剑却砊的一声砸在了刀疤的刀背上。

马腾收剑后跃,眼中杀气翻滚,怒吼道,“你干什么?”

刀疤双手握刀,眼神中充满了狂热和执着,他语气肃穆地说,“今天这事,到这就完了,想要你的钱,自己去拿。”

马腾不自觉地呆了一下,紧接着横剑在胸,寒声说,“刀疤兄这是什么意思,岂能出尔反尔?干嘛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跑这里来逞什么英雄。我就直说了,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杀的。就算是以刀疤兄的身手,全力相拼之下大概也不会在我手下撑过十个呼吸,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人犯险吧,不如就站在旁边做个袖手先生,这一袋金铢我还照给,回凉州之后,定会送上另外一袋金铢作为酬谢,如何?”

刀疤眼神冰冷如冻川,脸上皱成一团,如同狼在扑击之前的蓄势,露出了满嘴的白牙和红色的牙龈。他握刀的手上青筋暴露,从牙缝里面吐出四个字,“为恶有尽!”

说完一声奔雷也似的狂吼,双手握刀,拖于右腿傍边,左肩膀朝前,斜侧着伏低的身子向马腾飞奔而去,他们之间的五六步距离一瞬间就被跨过。

马腾眼中精光闪烁,他认得这是战场上搏命的招数,肩膀朝前,护住身上的要害,冲到敌人眼前先生受敌人一刀,接下来必然是冲入怀中的雷霆一击,最后的结果就是己伤敌死,最不济也能同归于尽。对付这样的招数只有类似于斩马刀一样的重刀才能一下将冲锋的人一刀斩成两段,或者枪和戟等长柄武器才能在那人冲到自己面前之前先把对方串成糖葫芦。但是马腾手中却仅仅只是一柄轻剑,刀疤定然是看破了马腾无法一剑将自己毙命,自己又着实没有在和他比武中活下来的把握,这才用出了这种招数来。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马腾左手握剑,垂在左腿旁边,右手反握伞柄,成反向拔剑之势,只等着刀疤自己撞入进来,慢出伞柄挡住那霹雳一刀,左手剑就可以刺入喉咙中。以静待动,以逸守劳,一招应变已经隐隐有武学大家的风范。

马腾姿势刚刚成型,刀疤已经冲到了面前,他大喝一声,“来的好!”伞柄已经挥出,却嘭地一声击在刀疤的脑袋上,顿时鲜血横流。那刀疤竟然不闪不避,没有出刀,硬生生地用头来接了马腾的伞柄一击。可是头上入注的鲜血似乎更加刺激了他的狂性,他抬起身来,奇长的胳膊一伸跨过了两人之间近乎一步的距离,硕大的手掌直接抓住了马腾的脸,竟然将那马腾提了起来,右手刀从底下划过半圆,向着马腾两腿之间就劈砍过去。

马腾脸上冷汗瀑布一样流淌,他视线被刀疤的手掌阻挡,什么都看不见。头被刀疤大手所握,疼痛如同要裂开。马腾哇哇地大叫,左手剑在刀疤的胸前胡刺乱戳,每一下都带出来一蓬的血箭****而出。

刀疤真乃狂人,当着这些致命的伤痛,竟然毫不理会,锯齿形的刀噗的一下陷入了马腾的双腿中间,直砍到盆腔处才停了下来,随手一带,那马腾的子孙根跟着一堆碎肉就脱离了身体。马腾剧痛中松开了正插在刀疤胸前的利剑,萎顿着倒了下去,在地上的时候双手捂住鲜血淋漓双腿之间已经空了一块的地方,痉挛成一坨,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刀疤习惯性的挥刀甩去刀上的血和锯齿间的碎肉,咧嘴一笑,暗红色的血从嘴角往外流淌,说,“长的就像一个{娘}们,果然真是个{婊}子。”

“啐”的一声吐出满口的血,又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露出了沾满血的一口白牙。他看着马腾死不瞑目一样用眼睛怨毒地盯着自己,一挥刀砍到了马腾的脖颈,收刀一带,喉咙处的一大块血淋淋的肉就被带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白生生沾满血液的颈骨。马腾这一下终于死透了,双眼上翻,只能看到眼白了。

刀疤拔出胸前的长剑,又咳出一口血,踉跄地靠坐在一棵树的旁边。

第23章 苍天有情恶有尽 (七)

这时候王家三个衙差听到打斗声回来了,只见到满地的鲜血和躺在旁边地上显然已经断了气的马腾。刀疤看到王家三兄弟回来,虚弱地骂了一句娘,“你们三个狗崽子才他妈回来,老子都快死了。”

当年没有刀疤,王家三兄弟就饿死在路边了。三人早就把刀疤当成了长兄甚至父亲,此时见刀疤伤重,都跪坐在刀疤旁边泣不成声。

刀疤拼了最后一口气对王家三兄弟说,“老子这一生纵横快意,杀人无数,死之前还有人为我哭鼻子,真他妈的幸福。你们仨也别哭哭唧唧的了,像个爷们似的。从前有个人,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娃子,跟老子说这天地间有条条框框,有些事情天不让你干,你就不能干。你作恶再多没碰到天的框框就没事,碰到了,这事儿就不能干。老子当时只想着这臭小子怎么无端端地在老子面前放这么臭的屁,一刀就想把他砍了,可是那人武功简直通神,根本就抓不着影子。现在看到这孩子一样的小犯人,老子终于想通了,有些事你要去做,天都不答应。今天老子杀了这狗屁副官日后必然有人追究,你们三个把犯人好生招待着,送到寂宁塔之后找那老神医看看还能不能救过来,然后你仨人就逃命去吧。记住了老子的话,为恶有尽。老子一辈子没求过人,这件事就算是求……”

他一辈子沉默寡言,最恨男人婆婆妈妈唠叨没完,没想到临死了却絮叨起来,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断气。

那王家三兄弟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跪坐在刀疤的身边哭了半夜。

王小第一个站了起来,狂叫着抽出身后的双刀,对着马腾的尸体胡砍乱剁,鲜血溅得四处都是。王大冲了过来,一把将王小扯着衣领拉倒,他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地说,“都别他妈哭了,大哥说让咱们把这小兄弟送到寂宁塔去。把这堆零碎拆了,收拾东西走!”

三人趁着夜色路上无人将刀疤好生安葬了。马腾被三人大卸了八块,远远地扔到了山里头喂了狼。

三人将羡尘用清水冲洗了一遍,洗去了满身血和泥混合的浆子。羡尘浑身骨骼都已经碎了,浑身血肉模糊,整个人就完全像是一个死人,却只有鼻翼扇动能看出来这还是一个出气的活人。

王家三兄弟将囚车上厚厚地铺了一层棉被,把羡尘平放在囚车上,仍然朝西进发。

为了让那个不知道为何居然活下来的孩子继续活着,他们三人每天用铁锅熬了烂粥,放凉了早中晚给羡尘灌一大碗下去。说来也奇怪,那少年一路上都在昏迷,竟然还能将粥咽得下去。

三兄弟载着羡尘一路向西,疾走了八九天终于到了西北沙漠地方。

在进沙漠前面的一个驿站,三人补充了粮食和水,五匹马换了三头骆驼,支支扭扭的木车载着羡尘走向了寂宁塔。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祐京,一间昏暗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面。

一个老人正咔哒咔哒地把玩着一黑一白两个拳头大的石球。他面前正跪着一条影子,犹如是桌子在夕阳底下留下的痕迹,自然而毫不着意。

那条影子沉声说着,“属下跟随寻涯回到安和镇,事后查证,安和镇共死一十三名村民,三名衙差。其中一人是凉州知州万全的小儿子万康。杀人者羡尘,九岁,和他姐姐文莲一同生活。当晚,寻涯回到安和镇,走入羡尘家的屋子中。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从屋子中离开。属下接到线报,第二天,凌吾县捕头廖普多带人将羡尘带回到县城,交给知县陈闲发落。文莲被判凌迟,羡尘现在正在去往寂宁塔的路上。”

老人停下手中旋转着手中的一黑一白两只石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双眼望向上方,“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

“现场尸首都不完整,很多人胸骨碎裂,应该是被巨力踩踏撕扯而死的。”

“老六,九岁的时候你能一下子杀死这么多人吗?”

“可以,但是像这样纯粹用蛮力将人撕碎的方法,属下九岁的时候绝对做不到。”

“这样吗?有趣,可惜被送到了寂宁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查清了告诉我。”

两人之间沉默下去,好一阵子老人方才抬起沉重的眼皮,声音含糊地说,“你受伤了?”

那条影子将头埋在膝盖中,蜷缩成一团,“属下无能,已经遗失了寻涯踪迹”。

老人叹了一口气,仍然是那平淡的语气,没有起伏含糊的声音,“寻涯为什么会掺合进这件事情里呢?”

那影子犹疑了一下,老人眉头皱紧了,身子探前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仿佛不能接受漏听下面跪着的人的任何一句话。影子接着说,“当地线人说,当时杀人事件发生之后,镇子里面传说出现了魔鬼。天气也异常反常,人们都恐慌无比地逃出了镇子。而寻涯公子走了之后,确实安和镇的一些村民又想回到镇子上来,但是所有打算回来的人最后都死了。那些人都在企图回家的途中死于意外,有人被蜘蛛咬到,有人踩到了毒蛇,有人在喝茶的时候被茶水呛死了,还有人洗了一次澡之后就疯了,最后吃掉了自己的舌头死了。现在安和镇已经成为一座鬼镇。”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石球,低下头陷入了沉思。良久,老人抬起头说,“这件事我知道了。还有,寻涯这孩子最近行事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他武功怎么能精进到伤到你的程度了?”

影子沉下头,“属下无能。”

老人仿佛倦了,挥了挥手说,“你下去吧,先把身上的伤养好。”

那条影子消失了之后,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老人一个人,老人微眯的眼睛中映出了手中黑白石球的倒影,自言自语地说,“繁星再闪亮,终究也只能镶嵌在黑色的夜空中……”

第24章 因缘际会(一)

塔玛查干沙漠横亘在中州塘国和西夏之间,在西夏语中意思是无人可以穿过的地带。

寂宁塔在苍州境内,塔玛查干沙漠的深处。从进入沙漠开始到找到寂宁塔要七天的时间,沿途是一望无际的沙海,基本找不到可以当做地标的物体。不熟悉路的人很容易在沙漠中找不到方向,误以为自己一直是在朝着一个方向走,但是其实只是在一个地方划着巨大的圆圈而已,最后因为缺乏食物和水而死。

寂宁塔却是沙漠中的奇迹。

它建在沙漠上的一小块绿洲上,这绿洲乃是一个地下的泉水上涌形成的,极为罕见。所以塔上的人并不缺水。唯独粮食需要用专人运送,一般是三个月一次。但是初春时间沙漠上经常刮起漫天的沙暴,被沙暴卷入的人最后被吹飞到了天上,连尸首都找不着。所以,春天的这个时候往往是塔里面粮食短缺的时候,口粮每天定量供应。

寂宁塔说是塔,其实在被沙漠吞噬之前却是一座边塞,占地三十多垧。此塔从崇仁十五年就已经建成,到现在历经崇仁熙仁两朝,前后共一十六年,关押犯人以万人计,从未听说有暴乱发生。所有被判发寂宁塔的人就似乎是人间消失了一样,无人归来,因此民间官场谈寂宁塔无不人人色变。

塔中四人高的围墙分离开了自塔中央开始的三个区域。分别称为天、人、鬼三院。最里面就是包围着塔的鬼院,平时都是给塔中犯人饮食,清洁,刑罚,搬运,管理等人住的地方。然后塔区的外面是人院,药馆,杂役,车马等皆在这一区域。最外面则是守军所在的天院。从内到外竭恶门、极德门、天人门三层院门都开在西方。院门全开的时候从三门向西望去可以一直望见大沙漠上的落日余晖,极为壮观瑰丽。塔中天院常备守军一千,人院中大多不配武器,至于鬼院中到底有多少守军,兵力如何却无人知晓。

说到塔中关押的人形形色色,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不会被朝廷送到这么远来特地关押起来。其中有抓获的叛军首领,朝廷中为恶一方的歹毒乡吏,绿林中不愿归顺的土匪强盗,昔日的武林豪杰和犯了禁武令偷偷传武习武被抓住的倒霉蛋。

各个地方的犯人都是由像王家三兄弟一样的人押送,在来到寂宁塔之前都是各个道上的好汉,有武艺在身的。禁武令颁布之后,这些人本来是受到朝廷通缉的人,却反而做了朝廷的衙差,专门负责押送被抓到的习武之人去寂宁塔。

此时,寂宁塔中的守备崔明将军正在自己屋中,斜卧在凉席上逗着鸟,旁边的一个瘦小的兵士正举着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巨大蒲扇费力地扇着。那兵士穿着蓝色单衣,赤脚站在地上,仍然满头大汗,时不时地停下来,抹去脸庞的汗水。

崔明将军的鸟乃是一只通体白色,唯有翅尖有两条如露锋般的一笔丹红,点画锋芒外露,挺秀劲健。这鸟是崔明将军的命根子,自从不知从何得来这只鸽子之后,崔明将军每天像是大臣觐见皇帝一样每日三拜天天不落。这鸽子喜欢吃花生当零食,崔明将军每次都吩咐来寂宁塔送粮食的人专门给鸽子带来一包花生。崔将军发话了,人可以饿死,鸽子的零食不能断,不然就把送粮食的人送到塔里面喂狗。

一次众人聚在一起喝酒,兴起之时,一个和崔明将军熟络的偏将杨行说,“这鸽子大有来头,将军从一个养鸽的世家花五百个金铢才买了来。鸽子名叫做血翅,翅尖一抹朱砂,飞行极快,能不眠不休连飞三天,一天千里,但是却只能传一次信,鸽子到了目的地之后必然吐血而亡。”

旁的人听得神奇,连忙问道,那只能用一次的鸽子怎么就这么值钱了。那杨行故作深沉,说,“你们不知道,这鸽子养出来不易,要用一种强壮的母鸽和一个飞行奇快但是却不耐久的公鸽品种配对才行。这母鸽子本来就身体大,直接就是瞧不上那瘦小的公鸽子,那公鸽子想要占了便宜可就难上加难,更别提爬到母鸽的背上那个那个了,啊……哈哈哈哈……”

一伙子人都漏出来深解其意的{猥}琐表情哄笑起来。那杨行提起酒壶一口气喝干接着说,“就算是公的上了母的有了蛋,这鸽子蛋孵出来的小鸽子可不是个个都有那一抹朱砂的。当时那卖鸽子的老头子一辈子就碰到了这么一个带朱砂出生的小鸽子,死活不愿卖,咱将军一直剁了他三个手指,这才改口。老头说十万个鸽蛋也保不住能出一个血翅,你们说,这鸽子值钱不,他妈的比老子都值钱!老子把命卖了也就换了百八十个金铢给自己老婆孩子花,两个鸽子腿都买不回来!”

一桌子的人唏嘘感叹,纷纷觉得人活一世竟然还没有一个{畜}生值钱,真是太失败了。于是众人默契地将手中酒杯举起,直喝到天边曙光照亮,个个烂醉如泥才罢手。

再说崔将军耍了一会鸟,心情舒畅,无奈屋里面实在是太闷热,扇风的小卒也没有多大的力气,带不起来风。崔将军索性夺过了扇子扔到一边,披了一件单衣袒胸就带着大沿草帽走出了屋子。外面是一片亮光,如同天上降下的天火正在地面上燃烧一样,刺得将军的眼睛生疼。崔将军眯缝着眼睛看向远方,沙子上热气从地面上升腾而起,远远地看过去如同水流一样从地面往上流淌。

阳光穿过将军的草帽照在他身上,刚刚被扇子扇过的皮肤上细汗一点点地结成了汗珠。不一会,崔明将军就像是一颗充满水分的鲜桃被阳光狠狠地捏过了一样,浑身的汗水都被捏了出来。

将军苦叹一声,转身就要往回走。却一抬眼看到了远方有几个人影正骑着骆驼在天边走着,被那热气一晃,扭扭曲曲地像是一幅被人扯着不断抖动的画。

崔明将军心说,难道是看到了海市蜃楼?传说常常有人在沙漠中找水,结果看着不远的绿洲却总是遥不可及,最后徒然跋涉,成为了黄沙中的一具枯骨。他心中好奇,就紧紧地盯着那几个人影在看,虽然太阳仍然在头顶上毒辣辣地晒,但是心中的烦闷却缓解不少。

第25章 因缘际会 (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崔明将军终于看清了那几个人影,哪里是什么海市蜃楼,根本就是王家兄弟三人和一个支支扭扭的囚车。囚车上还躺着一个少年,少年身上盖着凉席,口鼻处的一块破布还是湿润的。

这崔明将军不仅主管寂宁塔中天院的军队调遣和兵马指挥,而且也兼顾着犯人的入塔和管理,什么人去什么地方,都是经过他一手操办的。因此对时常出现在寂宁塔的王家三兄弟也熟悉的很,这些人原本就是些天地不服的亡命之徒,归顺了朝廷之后干的还是这刀口舔血的生活。那押解犯人的事情本来是给朝廷里面的衙差干的,可这些衙差平时干些无伤大雅的收税催租还行,碰到了江湖中劫狱的好汉就犯了怂,没等开打呢就想着投降了,往往被那些义愤填膺的武林人士如同杀鸡宰猴一样就给砍了。后来,朝廷想出来了这个以暴治强,以匪打贼的办法。虽然说时常有犯人在半路以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明不白地就死了,但是相比以前送过来的犯人还是更多了些。因此朝廷省心,这些人发财,皆大欢喜。

崔明将军本来无聊之极,见这三人不仅没有对这犯人下什么狠手,反而还把珍惜的水都浪费在那少年口鼻上的破布上,心中不禁疑惑。他吩咐那小兵去屋子里面取出来自己的令牌,就朝着城门口走去。

王家三兄弟神情倦怠,嘴上满是干裂的血口。三兄弟一路上一天只喝一口水,把皮带里的水都撒在布上敷在了羡尘的嘴上。三人多少次都怀疑这个人明天早晨说不定就去了,可是直到寂宁塔羡尘仍然在顽强地呼吸,三人不由得对刀疤的话又信了几分。一路来,他们连夜赶路,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也不敢休息,唯恐事情败露,被守军处死。三人在沙漠中连走了四天,终于走到了寂宁塔。现在看来,总算没有白来。

然而让他们三个意外的是崔明将军坦胸露乳,令牌别在腰间,亲自站在天人门门口迎接他们。三兄弟互相使着眼色,如果这崔明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就同时暴起发难。

那崔明将军身材健硕,双手叉腰站定了说,“怎么就你们三个,那个满嘴是屎的刀疤呢,怎么没看到那家伙?按日子算,你们早了好些天呐,什么事这么急?”

三人支支吾吾地说大哥去了扬州的什么云什么楼,这趟差事就是押送一个小娃娃,他就让我们三个自己跑一趟了。三个人唯恐有失,这才在路上连夜赶了几天的路。

崔明将军一听露出来气愤的表情,说,“刀疤这个孙子,拿了老子的钱不给老子干活,竟然去找姑娘,你们三个回去告诉那老小子,直接老在里头,死在姑娘们的裙子底下吧。他”头被晒的晕晕乎乎的,十分不耐烦,就指着那囚车上的羡尘说,“这是犯人?”

那王家三兄弟一起点头,崔明将军噗呲一声笑了,“你们三个脑袋是不是让驴给踢了,这他妈的犯人比你们三个都享受,你们到底是去押人去了还是去请神去了?”

那王大说,“将军有所不知,这犯人跟咱们三个本来是从太爷爷论起的远房亲戚,这是犯了武,才被抓了来。他姥姥临走的时候都给咱跪下了,说什么也要照顾他一路。可偏偏他年纪小,不懂事,半路胡闹,自己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全身骨头断了个七七八八。咱看着他年纪小,毕竟是自己家的血脉,又答应了人家老太太,这才生怕他半路死了,一路上都给照顾着了。将军你看,咱想找那和阎王抢生意的医神医不活来给诊治,不然这孩子恐怕活不过半个月了。”

崔明将军一听,冷哼了一声。这塔里谁不知道那医不活老头脾气古怪,王宫里面多少一品大员请着去府里面享福,却自己不知怎么的受了郝家的蛊惑,一口气钻到了这鸟不拉屎的沙堆里面。结果到了这里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几乎沦为了阶下囚。塔中不限制医不活干什么,甚至都不搭理他每天去哪,但是想要离开这寂宁塔?没门。寂宁塔的守军不仅仅调用骆驼要通过守城的将军亲自领取,就连粮食水都是每人每天定量领取。老头想要从这里逃出去,恐怕只能落得沙漠中的一具干尸的下场。老头虽然恼火,但是他虽然医病厉害,碰到了这些拿着明晃晃的家伙的流氓土匪就只能认栽了。可老头心高气傲,这寂宁塔谁也没放在眼里,想要让他来给你治病?一样的,没门。

崔明将军身上汗流如注,实在无法忍受,就一摆手说,“那老头在自己养花养草的屋子里面呢,你们去问问,自求多福吧。”说完也自觉无趣,挥舞着令牌蘸着印泥在验收文契上盖了一章,让那账房先生交了佣金,自己就又回去看他那宝贝鸟去了。

王家三兄弟抬着羡尘找到医不活的时候,老头正在给他心爱的药草浇水。医不活本身是郝家的供奉,但是却被郝家囚禁在这里。郝家为了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专门给寂宁塔捐了一间房子,用来让医不活使用。那老头在住进来之后就把这里面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又自己烧制了很多陶盆,从身上的口袋里面取出种子,养起了盆栽。

沙漠中一年四季常常有大风,这老头的屋子却是风平浪静。王家三兄弟进了这屋子之后浑身精神一震,宛如进到了森林之中。屋里的空气温热潮湿,吸入肺中说不出的舒坦。

只见屋里面四角都摆放了一个大水缸,里面全是清澈的水。各种各样的植物在屋里面四处生长,枝条伸展的到处都是。屋子正中站着一个老人家发须皆白,端着水壶的双臂细瘦却异常有力,纹丝不抖。他身穿一身青衣锦服,容颜沧桑却眼中有神,当真可称得上是仙风道骨。

王家三兄弟中照例是王大轻声咳嗽一声,走上前去给那老人家深鞠一躬,说,“您老人家就是医不活神仙吧,今日我们三兄弟想请老神仙给咱们的一个小兄弟救命。”

医不活抬眼看了他一眼,却理也不理,放下手中的水壶直接走到了旁边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去了。

那王大一辈子没怎么求人办过事,遇到这种情形,错愕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王二用手肘捅了捅自己的大哥。王大心领神会,只能硬着头皮又走进了深鞠一躬,说,“求老神仙救救咱家的小兄弟,他全身跟烂肉一样,您老人家不出手可就活不下去了。”

那老头还是躺在摇椅上,鼻息均匀,恐怕过不了一会就要睡着了。

王小心中焦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老头面前,他也不会说话,就只是砰砰地给医不活磕头。那老头抬眼看了王小一样,转了个身,竟然又要睡过去。

王大不死心,转过去,对着老头的耳朵大声说道,“老神仙,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就不能救救咱们这小兄弟,他还是一个孩子。”

医不活吓了一跳,做起来脸色气得涨红,他喝道,“你干什么?这塔里边哪天没死过人?老头我谁都给治不累死了?”

见这老头油盐不尽。王大终于无法忍耐。顺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抽出腰间的大刀,唰的一刀就把旁边的一颗下面是树桩,上面三根细细的树枝架着一个圆球的盆栽给拦腰斩断了。他本意是想把这老头的植物都砍了,逼老头就法,可是猛然从被砍断的树枝中却一下子喷出了如同墨汁一样的液体,王大躲闪不开,直接溅到了他的手臂上。一声惨叫,王大左手捂着胳膊,疼得只在地上打滚,来回翻滚了几下就不动了,双眼圆瞪,脸上表情似是看到了异常恐怖的情形。

医不活早在听到大刀出鞘的声音早就站了起来,可是看到了王大痛苦的情形此时却双手抱在一起,只是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王二见状一把将老头抓住衣领就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老小子,快给咱哥哥解毒!你活的也够久的了,总医人也累了吧,今天爷让你来换换口味,看看刀子划在你的身上疼不疼?!”

医不活全然不惧说,“解毒可以,但是你砍了我的摄魂婴,要如何来赔啊?”

王二愕然,放开了医不活说,“你要如何赔?”

老头脸上露出来狡黠之色说,“这摄魂婴出生仅一枝,之后七年出一枝,到现在已经长了一十四年,我老人家是讲道理的人,要是让你们也找一个长了十五年的娃娃来赔总是不公平,这样吧,就赔我老头一只胳膊好了。”

此话一出,王二王小两兄弟一听都面上变色。可是地上王大面容已经泛黑并且扭曲了起来,宛如被厉鬼拖入地狱的冤魂,显然不出一时三刻即将毙命。王二看着地上躺着的哥哥,突然伸手拔出腰间的斩马刀,刀刃放在腋下,呼喝一声,刀光闪过,一条胳膊从大臂处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犹自在喷着鲜血。

王二也真是好汉,断臂的剧痛之下脸色雪白,单膝跪在地上,右手紧紧地攥住了肩膀,但是血还是从指缝中间喷出来。王小哭喊一声,“哥!”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王二,只觉得平日里龙精虎猛的哥哥此时却似乎是冬天风雪中的松鼠,抖成了一团。他眼中热泪翻滚而下,只能紧紧地抱着王二。

老头见此,一脸倦怠,似乎是安慰乱吵乱叫的孩童般,说,“好啦好啦,解毒就是了,算他运气好,再往旁边砍一刀,神仙来了也没用。”

边说边从衣服口袋里面取出来了一颗乌黑的药丸,扔给王小,那王小跪爬着过去给王大塞到了嘴里中去,一抬下巴,药丸进了肚子。不一会功夫,只见王大肚子就鼓了起来,如同怀胎的女人随着月份越来越大。王大满脸都是汗,疼痛让他面容都扭曲起来,真如同女人生小孩的情形,只看得旁边王小目瞪口呆。不一会,那肚子大到了极致,王大双眼翻白,眼看着就要晕了过去,医不活上去朝着王大的腰眼踢了一脚。一脚下去王大虎躯一震,腰向上拱起,肚子跐溜溜地就小了,里面的气全从下面放了出来。一时间屋里面只是听噗噗声屁声不绝于耳。

医不活解完毒之后又掏出来一条针织的丝巾,递给王小让他在王二的胳膊处系上一个死结,又拿起一个小铲子从身边的一个罐子中挖出来黑色的泥,涂在王二的伤口上。那黑泥接触到王二的伤口竟然发出了呲呲的响声,王二再勇猛,在此剧痛之下也昏死了过去。

放完了屁之后,那王大从昏迷中幽幽转醒,睁眼就看到了满身鲜血,失去一只胳膊昏厥在王小怀中的王二。王大看着此情此景,一下子明白了王二为了让这老匹夫解毒自断一臂。他躺在地上泪水唾液齐流,满腔悲愤却无法发泄,气愤中浑身乱颤,最后张口呕出一口心血,胸中剧痛憋闷稍减。这才张口又对医不活说,“你老神仙当真是铁石心肠,哥啊,咱兄弟尽力了,生死有命,这人咱救不活了,王小,扶起你二哥,咱们走!”

第26章 因缘际会 (三)

王小早已哭成了泪人,他本来就是三兄弟中的最小,平时都是两位哥哥站在他身前顶着。这时,大哥身中奇毒,二哥断臂。听得王大的悲哭,王小手足无措,一想到刀疤临死的嘱托,他不禁捶胸顿足,眼泪在脸上纵横,对着上天跪下胡乱拜着,“刀疤哥,这事咱干不成了,咱没那本事求不动这老头,哥你要是在天上看着,这就给咱指条路吧,你救的那人,活不成了……天啊,为何这世间如此无情!”

老头听着王小的哭喊,竟然惊异地侧过头来问,“刀疤死了?”

王小别过脸去不愿看医不活,“嗯,大哥就是为了救这小兄弟死了,临死还嘱托咱兄弟三个一定要让你救命。”

医不活闻言缓缓低垂下头,半晌不语,一滴闪亮的水光从老头子的眼中流出,一闪而过。他重又仰头长叹了一声,似乎又沧桑了许多,幽幽地说,“刀疤这小子当年对我老头子有救命之恩,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一直也没有机会还你,想不到你小子竟然先去了,哎……”

医不活长吁短叹良久,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他随手塞给王大一个药丸,那王大胆大心细,看也不看,直接就塞到嘴里,吃下之后,他感觉似乎有一块铁块在腹中融化了,钢水顺着肚子周围的血管渐渐走遍全身。半晌功夫,人已经能够站起来了。

给王大化去了全身的淤血,医不活又从地上将王二的胳膊捡了起来,“哎,这胳膊是说砍就砍的吗?”

老头子絮絮叨叨地走到小屋的里面,取出来一套复杂的木架,一些瓶瓶罐罐,和一柄银色的小锤子来。

走到王二面前,将这些摆放停当,医不活手中翻出一柄牛角尖刀,对王,“把你哥放这桌子上来。”

王小六神无主,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只是一双眼睛望着王大看去。王大此时手脚软绵绵的,帮不上什么忙,就对王小点了点头。

将王二放在桌子上之后,医不活将王二伤口上的黑色药膏清洗干净,上下各划开一刀切开了王二残留大臂的皮肤,露出来白色的骨碴。看到骨头的形状医不活点了点头,“刀法还挺好,免去了我老人家好大的麻烦。”

随即医不活将断臂的肌肤也依样划开,两边骨头对好之后从一个蓝色瓶子中取出来一枚黑色弯曲的针来。老人家虽然年纪看去老迈,手却一点都不抖,银色小锤子一敲就将钉子固定在了王二的大臂上,随后依样画葫芦,另外一端固定在了断臂。

一会的功夫,三根钉子对称地都码在了断臂的四周。医不活舒出了一口气,将翻卷的肌肤恢复原状,又从另外一个青色瓶子中取出来一些黑色的丝线,将那些被切开的肌肤缝合在一起。随后用那套复杂的木架将王二的两截断臂牢牢地镶进去,固定。

王大王小两兄弟胆战心惊地看着医不活为王二续接断臂,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医不活忙完了这一切,王小才颤抖着声音问,“老神仙,我二哥的胳膊还能用?”

医不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嗯,你让他再切一次,就不能用了。”

王小惊喜的眼神和王大对视了一下,两兄弟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机。

为王二缝合了之后,医不活十分疲倦地对三兄弟说,“刀疤说的那个人在哪,带我去看看。这个人还需要用药,把他背去药馆,找我那个傻徒弟给他开些药。”医不活当前往出走,王大走过去扶起还在昏迷的王二,让王小带着去看看羡尘,自己则背着王二朝药馆走去。

一直到了天院,王家三兄弟的房间,医不活推开门,走到窗前看了羡尘一眼,眉头一皱,伸手在脖颈上一搭转身就要走。王小眼明手快拽着老头胳膊,硬拉着他不让走。

医不活心里头郁闷,扯着嗓子就嚷嚷,“刀疤这混小子救下来的是个死人,你们拉来一个死人给我看干什么,已经死了!还救个屁?都闪开!”

王小激灵灵的心中一跳,连忙放开医不活去看那少年,如果忽略这少年脸上的淤血和浮肿,他看起来神态安详,鼻翼煽动,胸膛起伏,似乎正在做着一个香甜的梦。王小心生奇怪,这人活着自己都能看的出来,怎么老神仙说人已经死了?他奇怪地问医不活,“老神仙。这怎么死了,你看还喘气呢!”

医不活撇了一眼王小,说,“这怎么不是死人?救不活了不早晚都是死人吗?”

王小一听心中一沉,刚才医不活的医术他都亲眼所见,连这样的神仙一样的人都说这人救不回来了,莫非刀疤真的就白死了吗?他心中烦恼,嘴上不依不饶,“别忙着走,这会你就给我说说清楚,这人怎么就救不活了?不然我不让你走!”

医不活叹了一口气,直接说,“你再如何拉我也是不行的,这人浑身骨骼碎了一半,皮开肉绽,已经是烂肉一样。尤其是颈椎都已经断了,不知道里面经脉是不是还通,想救活他,除非跟阎王爷抢货。这样的事我可不能干,一辈子都没干过。”

医不活说完摇摇头就要往出走,那王小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之间他脑中回想起来别人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医不活在江湖上的救人的原则,“学医常怀敬畏心,阎王缺鬼不能救”。他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心中突然开了窍,这少年受了如此重的伤却还能活到寂宁塔,哪里是要去阎王那里报道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王小赶紧刷地一声就跪在了医不活的身前,说,“神医,你救救这小兄弟,我王小就算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这小兄弟伤的实在是重,除了你老人家之外恐怕天底下没人能救得了他了,您老人家就试试吧,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们求您了。”

说完砰砰砰给医不活连磕了三个响头,脑门上鲜血直流,王小把额头上的血用手一抹,用力揉了揉眼睛对医不活说,“我们三兄弟答应了刀疤哥一定要请老神医给救治这小兄弟,您要是不给治我们三个日后到了下面要如何面对?”

医不活见此情形,甩了甩袖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生也死也,天地间早有定数,苦苦挣扎也只不过是换来了些许苟且的时光。老头子我欠人家的,早晚要还,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欠?早早死了反而轻松。”说完了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王小赶紧补充了一句,“这小兄弟伤情甚重,能活着来到这寂宁塔,真是奇迹一样,也许是阎王不想要这个人呢,老神仙您就救救他吧。”

医不活听到这里,似乎是下了异常重大的决断般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看,整个床单都被鲜血和流脓染成了淡红色。他忍不住咦了一声,羡尘的身体支离破碎一如他所料,但是却异常严重,浑身都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干瘪的肌肉下面骨头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横陈在关节里面。胸骨完全碎了,肋骨想必会插在肺里面。

医不活连忙伸手搭脉,仅仅有微弱的脉搏。他脸上一副活见鬼了的样子,羡尘的情况超出了他行医三十年的全部知识。这样的人他在寂宁塔里面和战场上见识的多了,那些人三个呼吸之内必死无疑,没有人像眼前的少年这样,竟然还有能力呼吸!他跌跌撞撞的后退,口中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第27章 因缘际会(四)

医不活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时而迷惑,时而兴奋,但是短暂的兴奋之后却是更加迷惑。突然,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高兴地站起来,在屋子里面蹦来跳去,手舞足蹈,嘴里面咿咿呀呀地像是一个小孩子得到了最喜欢吃的橘子糖。

王小站在旁边,屏息不敢动,心想这神医果然通神,跳跳舞就能救人,治病的法子和他见过的那些人完全不同,真是不凡,神仙也似。

半晌之后,老头停了下来,眼睛中的兴奋之情有增无减,他竟然对着眼前的病人说,“我要治好你,我一定要治好你。”然后他一阵旋风般地冲出了屋子,把屋子里面正在涂药目瞪口呆的王家兄弟晾在一边,笔直地跑进了人院的药馆。

药馆里面有一个帮医不活收集管理药材的学徒正在翻找药材准备为王二配置药物。看到医不活冲进了药房兴奋得赶紧上前去请安问好,询问王家兄弟的伤自己下的药对不对,结果却被医不活抬起一脚撩翻在一旁。他没管这些外面的药柜,直接冲到了屋里取来了兵部尚书姚大人送的一截千年人参,又翻出来一个布口袋把一大堆瓶瓶罐罐都包起来,当然还有他的那把牛角尖刀和银色的小锤子,之后又一阵风般地跑了出去。那学徒跌坐在地上看着医不活忙活,茫然不知所措,半晌,他双手抱膝,脑袋埋了下去,呜呜地哭了起来。

医不活又跑回了羡尘的房间的时候,王小正给给羡尘喂水喝。医不活喘着粗气站在屋门口,对王小喊道,“快滚出去,这小家伙老头子我要定了。”

王小慌忙跪下又给医不活跪下磕了一个头。随后就跑出了屋子就直奔药馆的方向,在那里找到了王大和王二,三兄弟一商量,事不宜迟,王大背着王二直接就奔天院马圈的方向,领了骆驼当夜就离开了寂宁塔。

话分两边,医不活抱起羡尘,将他放在了两张并起来的桌子上。用针一一扎了下羡尘的双手十指和十个脚趾,竟然都有疼痛反应。医不活咧嘴一笑说,“你这个幸运的小子。”

他接着右手拿着剥皮的尖刀,沿着羡尘的大腿开始割起,避开了腿上的血管和经脉密集之处,仔细地挑出一根根筋腱,把碎裂的骨头仔细排好,安装回原位。又从青色瓶子中取出来黑色丝线穿在一根弯曲的针上一针一针缝好伤口。如此这般,医不活把羡尘的四肢和胸腔的骨头都重新复位。

做完了之后,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医不活抹去头上大滴的汗水,虚脱了一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浑身满手都是血,犹如一个屠夫看着自己屠宰完的牲畜,微微地笑着,自豪而又骄傲地自言自语,“老头子我虽然老了,体力不如当年了,可是这刨体接骨的本事却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他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把那截千年人参用嘴嚼碎了,合着唾液一起渡到了羡尘的口中。那羡尘就像是一个木偶一般,有东西进入来了口中,喉咙就开始蠕动,最后把那人参完完整整地吃了下去。医不活用手抚摸过羡尘身上密密麻麻的缝合,轻轻地说,“小友,老夫是尽力了。虽然你有神迹在身,可是这生还是死还得你自己努把力才行啊。”

说完,他竟然就趴在鲜血淋漓的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当天晚上,寂宁塔下面灯火通明,崔明将军带着一队人把医不活那老头逮到了城门口。老头子虽然被捆了,但是却丝毫不在意。他心里明白,他给羡尘接骨,屋子里面弄得就像是一个屠宰场一样触目惊心的。被那将军抓住了审问再正常不过。

崔明将军本来心情不错,但是听到下属说那医不活昏睡在了一间满屋子血的天院房间,他还是一下子变得烦躁起来。他穿上衣甲,一边琢磨着怎么惩罚一下这该死的老头,好让他安安生生地在这里少给自己填麻烦,一边用毛巾噙透了水,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一把,驱赶一下满脸的瞌睡虫。

沙漠上的晚上格外的阴冷,崔明将军跳起来,连挥了几拳终于感觉浑身的血液已经开始流动了。进了极德门到了人院,远远地就看着那医不活被一队卫兵围着,竟然还找到了一张椅子,正裹着被子舒舒服服地在喝茶。

那崔明将军看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医不活,一肚子的坏水顿时没了地方倒。他徘徊在院门口转来转去一边用手抓头一边想,都已经转了三十多圈,头皮抓破了还是想不出来应该如何处理这老头。

回想起来以前每次对老头的恐吓不是莫名其妙落得浑身奇痒就是突然失去了半个身子的知觉,那种感觉实在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最后只能再次长叹一声,离着远远地对那老头嘟囔说,“老家伙,你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吗?”

他实在不想去见那老头,吩咐手下的千总杨行去清点人数。

崔明将军心里清楚,老头子别看已经古稀之年,心里边却对自己的状况了然的很。他在这塔里面,断然不会对卫兵下手,至于犯人嘛,杀吧,多杀几个才好,本来地方就已经不够了。

想通了这点,崔将军又困了,他张开嘴哈啊啊地打了一哈欠,听那杨行说无人失踪之后,就命令卫兵放那老头子回去,警告一下私自给犯人治病要报告将军,然后又让杨行带着几个人去那犯人的屋子把满桌子满地的血用黄沙混着收拾出去。

做完了这些,崔明将军已经实在无法抗拒睡意了,走回自己的小屋,衣甲也懒得脱,直接呼呼睡去。

第28章 因缘际会 (五)

第二天一早,崔明将军正带着一队武官晨练的时候接到了凉州府的飞鸽传书。

沙漠中路途遥远,除了崔明将军的那只心爱的小鸟之外,普通鸽子只能两天才能飞到寂宁塔。为了和寂宁塔通信,朝廷专门训练了夜行鸽,并且在寂宁塔与苍州边境的中间设置了一个供鸽子停留的鸽子驿站,鸽子都是晚上从苍州入境,黎明的时候到达鸽子驿站,之后傍晚出发,第二天的黎明将信送到寂宁塔。

崔明将军展开那鸽子腿上绑着的纸条一看,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

信是从凉州发来的,苍凉二州本来就是邻居,一遇外族入侵两州又是战友。两位知州大人也关系非常好,经常在一起饮茶,知州夫人也经常在一起赏花刺绣。因此军队里面的武官虽然分属不同的州军大营,但是对于这种无关痛痒的询问信件一般都是知无不言的。

但是这次信中所说却让崔明将军一阵头大。上面言简意赅,询问凉州军枢参副官马腾陪同押送犯人羡尘是否已经安全抵达寂宁塔。

崔明将军回想昨天确实有一个叫做羡尘的犯人被押送过来,但是押送的人却只是王家三兄弟,连那刀疤都没见到,如何还有一个叫做马腾的副官?

他又仔细看了那信上的内容,只见那信中字体娟秀,完全不是凉州知州大人的笔记。其他人发送假的消息是不可能的,每只军鸽都有专人照顾,丢失了是会被砍头的。崔明将军料想必然是知州夫人发出的信件。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知州夫人突然发信,却来问一个莫名其妙的马腾?况且寂宁塔押送犯人从来不需要沿途官府派兵护送,为何要派这军枢副官一个文职来陪同押送?

崔明将军双手抱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苦苦思索。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呼的一声站起身来。只觉得心跳得似乎要从口中冒出来,热血上涌,头脑中一阵阵的发懵。

他自己低声嘟囔,“没错,这马腾必然是没有经过州军的同意私自陪同押送了那犯人,但是却没有活着走到寂宁塔。嘶……这个叫做马腾的人必然是夫人的亲密人物,才让知州夫人冒着被军法处置的危险偷用军鸽发信,只为了知道这人的安危。”

咆哮着叫来了千总杨行和郑,孙,周,吴四个副将。一问才知那王家三兄弟昨天上午就已经走了,此时想必都已经走出去将近一天的路程了。

崔明将军倒吸了一口冷气,马鞭挥舞着命令郑,孙,周三副将马上带着一队人马去追赶那王家三兄弟。崔明牙根狠的直痒痒,目龇俱裂恶狠狠地说,“这三个贼娘皮,竟然来老子这里骗钱骗人,好大的狗胆,不止做了刀疤和那副官马腾,抢了财物完了又带着犯人来这里换赏钱。等我抓到你们一定让你们去那塔里头快活快活,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他心中满是不安,转身命令杨行准备三天伙食,所有守军晚上不得脱衣睡觉,夜间巡视增加一倍人手。

疾如雷霆地下了这些命令之后,崔明带着吴副将和三十个身披刀铠的卫兵杀气腾腾地朝着昨天王家三兄弟呆过的那间屋子走去。

到了屋子前面,依稀晨光中隐约可见屋子里面正点着蜡烛。那崔明将军心中正是怒火中烧,再也顾不得旁的。直接一脚就踹开了屋子的房门。

里面传出了血肉烧灼的腐臭和不知名药草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吴副将脸色急变,忍不住呕地一声把早饭完完整整地吐了出来。

崔明脸色也不好,强忍着泛到喉咙处的酸水,厉声对那正在床上少年身上涂抹黑色泥巴的医不活说道,“老不死的,你出去,我有话要问这少年。”

医不活完全没理崔明,自顾自地给那个少年翻了一个身,在后背上拍满了黑泥,这才将手在旁边的水盆中洗干净了,抬起头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眼白对着崔明说,“咱俩谁先死还不一定呢,你想问话,老头子我还想呢,你看这人,十口气没了九口,能喘气就不错了,难不成你还要跟他下棋?”

崔明脸色被憋得成了红紫色,只能撂下一句狠话,“你最好摆正自己的身份,要不是朝里面那位大人,你在这里早就被剁碎了喂狗了!”

医不活神态自然,“我老人家本来就已经是等死的人了,在这里苟延残喘只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命,你如果想要老头子的性命,拿去便是,本来活着已经艰险无比,死了反倒解脱。”

崔明听得出这老人所说的确实是真情实感,却更加无计可施,只能领着众人悻悻地退了出去。

那医不活转过身看着羡尘陷入了沉思,然后郑重地给羡尘用透气的棉布缠满了全身。喂了羡尘一碗药粥,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崔将军首先飞鸽通禀了苍州大营,得到回复了之后才胆战心惊地给凉州的知州大人写信,信中写道,“犯人已到,马腾未至,随行伍长刀疤失踪。”

十天之后,崔将军收到了凉州的回信,信中只有寥寥数字,“彻查,犯人入万劫不复之狱。”字迹潦草,笔锋顿挫,显然是在盛怒之下写成的。看笔迹,赫然是凉州知州万全大人亲笔。

崔将军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脊背发凉,但总算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他找来杨行,命人带着卫兵一起去找那羡尘。

推开门进去之后,看见医不活竟然还在屋子里面。他双眉紧锁,一头白发凌乱,似乎异常的颓废。医不活这几天都没有出现,一定是忙着照顾床上的少年。

崔明心中满是疑问,但是这都已经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为了他的脑袋,不管这个少年和医不活是什么关系,必须送这个少年入塔。于是他一挥手,命令身边的下手去把那少年抬出来。他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老头不识抬举仍然阻拦,拼着自己的手脚不要也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可是医不活似乎已经有所感应一样,站起身来,不阻拦也不抗拒,任凭那些人把羡尘抬起来,只是眼睛却始终跟随在羡尘的身上,像是依依不舍一样。

经过医不活这十多天的救治,那羡尘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不仅如此,全身的骨骼竟然也都连接而上,手指头已经能微微颤动。估计再过十多天就能下床行走了。

医不活知道自己的药物的效能,因此对羡尘的这种恢复更加的惊奇,也让他更加的兴奋。但是在这兴奋之余,他竟然又有了隐隐的恐惧,似乎自己的做法正把一个恶魔带回到人间。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治疗,有时候困顿得厉害他就趴在桌子上睡一觉。他经常做梦,在梦中他看到了血,四处流淌的血和站在血上的人群,那些人全都低垂着头,头发垂下遮住了脸庞。他们发出隐隐约约呢喃的声音,如同无数的人在窃窃私语,每次差一点听到那些人说出的话的时候他都会猛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

看到羡尘神智仍然没有恢复,还在发着高烧,医不活竟然感到十分的庆幸。他日夜都守在羡尘的床边,如同是在照顾自己家的孩子。时不时地,能模模糊糊地听到羡尘说,“姐姐,我好疼……”

似乎是在跟自己的亲人求救。

医不活知道那位大人物所做的事情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那样的梦境让他下不了决心,只能安慰自己说还不确定,我还要继续观察一下。

于是他任由那些人把这个还在昏迷中的少年送走了,也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医不活不禁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惭愧,但是他已经老了,没有能力和勇气下这样的决断。现在他们就要把这个孩子送到那座塔里面去了,自己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

他心中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这些天来的积累的劳累一下子爆发出来。医不活噗通一下直直地朝后躺倒过去,面色如金,竟然现出了病入膏肓的形色。

崔明看着自己手下的人把羡尘抬了出去,正在仔细观察医不活的动作。突然发现这老头好像突然变成了痴傻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反应。只是双眉紧皱跟随着看着那个少年。等自己的人把那少年抬出了屋子之后,那老头突然脸上一松,向后就躺倒了过去。

崔明沉声喝骂了一句,“我操!”一个闪身过去就接住了医不活的脑袋。看步伐这崔明显然也身怀武艺。

他腰上一用力抱起老头,感觉这老人浑身轻飘飘的,完全没有了人气一样。他心中一慌,赶紧抱着人就往药馆跑。

第29章 因缘际会 (六)

药馆中,那医不活的徒弟正手中拿着一本医书,脚踩在药捻子上正在磨药。听到砰的一声大门被一股大力踹开,他惊得一站没站起来,踩在药捻子的轮子上就趴在了地上。

抬头一看,正看到门口崔明抱着自己的师傅。那崔明见到这情形,一翻白眼差点没气的晕了过去。医不活一生号称和阎王爷抢生意,竟然找了这么个徒弟,笨手笨脚的,别说继承衣钵了,师傅都快没气了,他还有闲情在地上趴着!

那崔明将医不活放到床上,把地上趴着的那小徒弟提着脖领就拉了起来,说,“你师傅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晕了,你来给治治。”

看着那小徒弟唯唯诺诺地伸出颤抖的手给师傅号脉,崔明看着心中着急,又照着屁股踹了一脚,喝道,“你倒是快点啊!”

直踹得小徒弟脚下一滑,趴在了医不活身上。

这一下弄得医不活幽幽转醒,艰涩地抬起眼皮扫视了一下四周,就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他咳嗽一声,震开喉咙里面的痰液,对崔明说,“老头子我还死不了,常由你去找来纸笔,我说你写,给我开一付补血安神定气的方子。”

那崔明看着老头子恢复了神气,讪讪笑着转身就走了。

那小徒弟叫做常由,听着师傅的话却是满头的雾水。他跟随师父好多年,眼界自然不是寻常医师所比,虽然没有搭脉诊治,但是光从表面来看师傅的样子应该是心劳过度,是断不能贸然下补药的,首先要先饮食调养恢复基础,然后再慢慢用药来补。但是摄于师傅的余威,他只是长大了嘴却不敢提出异议。

床上靠在一旁的医不活看着崔明走了之后,脸上又浮现起了一丝潮红,对常由说,“常由啊,你本来心地善良,天性纯真,原来是学医的上好材料,是师傅我耽误了你啊,跟着我来这寂宁塔,让你受苦了……”

常由听师傅说的动情,不由得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喉咙有些哽咽,只是说,“师傅待我如同父亲一样,我哪能责怪师傅。”

医不活说,“本来老头子我这身体就已经是千疮百孔了,早就该进棺材了。可是我老头子一生欠了人家太多的债,只能仗着自己学过一点医在这里苟延残喘,勉强吊着这一口气活着。呵呵,我老人家虽然说不和阎王抢人头,可是我却还是一次次地把自己从那无常手中抢了回来。”

常由突然惊闻师傅竟然早已断了生机,眼中大滴大滴的泪水滚滚而下。他本来父母都在战乱中死了,自己被寄养在姑妈家,但是姑妈却觉得他是一个累赘,经常打骂,不给饭吃。他少年倔强,不堪忍受那种待遇,终于从家中出走,在荒野的山上和路上漫无目的的乱走了一天,晚上的时候一个人实在太害怕又渴又饿,只能回到了姑妈家。结果迎接他的却是一座空屋子,姑妈家的人竟然趁着他出走直接搬走了,将他这个累赘甩在了身后。走投无路的他坐在院子的门口呜呜地哭起来。恰巧医不活路过,看见他痛哭流涕,就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布袋对他说,“孩子,我这有一个馒头,你想吃吗?想吃的话来,帮我背一下这个背篓,老人家我实在是累了……”

医不活接着说,“我答应了朝中的那位大人,要为他弄懂一些事情,找到一些答案,现在我已经找到了线索。但是我却害怕了,那个答案也许不是我们凡人所能知道的。为师命不久矣,再也不能维护你了。”他停顿下来,塞给了常由一个黄铜所铸的长命锁,只有一半的长命锁,接着说,“这寂宁塔不是人能呆的地方,三天之后,为师会让你跟着送粮的车队出去外面采买药材,你找个机会就逃走吧,相信看在为师的面子上那些人也不会太过于为难你。之后的路,你自己选择吧,老夫有一个弟弟,人称毒手活佛毒不死,如果你想要继承老夫的衣钵就拿着这半块锁去找他,他自然就会认得,以后的路你好自为之吧。”

医不活挪动了一下身子,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夫一生风风雨雨的看得多了,无论你有多大的能力权势,也免不了在这世间载沉载浮,漂泊如浮游。所以孩子,你还是就依着现在的本事,开个小医馆,糊口度日吧。”

常由不知如何回答,他心中万万不想离开师傅,却又不敢顶撞,只能闷声闷气地答应。

医不活一笑,说,“傻小子,莫悲,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这一生,太累了……”

说完,他吁出一口气,斜歪在枕头上又睡着了。

常由伸手颤抖着探了一下师傅的鼻息,这才放下心来,为师傅正了正枕头,盖严被子。转身到药馆的里面寻找了几味性温和的药材,到伙房去给师傅熬制药粥去了。

这边那羡尘被众多卫兵抬着,跟随崔明来到了鬼院的门前。崔明回身一看,那犯人身上缠满了白布,浑然是一个人形的粽子。崔明干笑了几声,“医不活真是老糊涂了,救了这么一个人有什么用?本来就是要死的,救回来了再进塔还是死路一条,尤其是去那种地方。”

说着崔明把令牌按在鬼院的院门竭恶门上,一扭解开了人脸大小的门锁。随后那门吱吱呀呀地就打开了。

从竭恶门中走出来四个身穿黑衣黑裤头戴黑巾蒙面的人,背后笔直地背着一把刀,刀柄正好顶着后脑。那四人眼神冰冷,里面全没有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崔明。似乎早就在这里等候了崔明很久了。

崔将军严肃起来,用手用力一指羡尘,说,“上喻,无底无尽,天宫之所。”

身后卫兵把羡尘放在地上,退到了后面去。那四人随着崔明的手指看到了羡尘,没有言语,没有疑问,整齐地上前每人出一只手,抬起羡尘就走入了鬼院之中。身后门又碰地一声关上了。

崔明在门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苦笑着对旁边的杨行说,“尽管来了这么多次,每次看到他们还是忍不住心中发颤,是不是太没用了。”

那边杨行把僵硬的手从刀柄上拿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腕,说,“属下也有同感,这些人看我们的表情根本就不是在看一件活着的人,而是一堆碎肉那样的东西。每次来这里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崔明深深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声说,“是啊!”

转头走去,身后,朝阳正从云间射出根根利剑般的白光。

第30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一)

浑身缠满了白布的羡尘被那四个人扛在肩膀上抬入了竭恶门。

他刚刚转醒,眼前朦朦胧胧似乎来到了一座塔前。羡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努力地回想,之前的事情全都变成了模模糊糊的片段。他只是觉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自己被马拖行,不能呼吸,没法呼喊,浑身痛的像是要裂开一样。然后他掉到了一口井里,那口井深的不可思议,他一直在向下,一直向下,周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那种冷深入骨髓,让灵魂都颤抖。他的身体也逐渐的变得透明,如同烟雾一样模糊不清。唯独他的心却似乎在发光一般,不断把带光的血液送到身体其他部分。井里寂静空洞,只有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让羡尘觉得自己还活着。

回想起那种感觉让羡尘浑身寒毛乍起,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那四个抬着羡尘的黑衣人蓦然站定,同时向羡尘看去,四人手上用力,手指深深地陷入了羡尘的脚踝和手腕。羡尘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脚一下子就麻木了,他不由得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四人脚下步法一变,竟然如同一个人在纵跃,像一朵云一样朝着塔的正门飘去。

塔门口早已经有一个穿着白衣的人在等着,见到四人来到之后,将手中的铜牌按到门上,顺势一拧就打开了塔的大门。

四个黑衣人在塔门口站住之后,将羡尘扶正站了起来,比了一个手势。

羡尘一眼看到白衣人蒙着一个白色的头巾,双眼紫黑,深深陷入,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睡觉过了。那白衣人盯着羡尘的脸仔细查看,随后用手在羡尘的全身上下搜索,又在手臂和小腿掐捏探查,最后又探出一根手指在羡尘的脖颈摸了一下。羡尘觉得那人的手冰冷如同寒冰,就像是那种在井里的感觉。

白衣人检查完毕,一点头,四个黑衣人中两个人一只手掐着羡尘的左手手腕,另外一只手架着羡尘走进了塔中,另外两个人则跟在身后,单手放在脑后,显然是在全神戒备着。

那塔总共只有三层。羡尘进入之后见到塔的正中放着一尊塑像。那塑像盘膝而坐,左手一块盾牌,右边竟然有三只手臂,从下到上分别握着刀,镜子和算盘。青色脸上没有鼻子,三个竖眼在额头上排成一排,两个獠牙从嘴角伸出在外。

虽然外面已经天光大明,早晨的寒冷早就已经被沙漠中的热量蒸发殆尽,但是这座塔却似乎是冰块垒成的一样,弥漫着寒冷之气,似乎呼吸都要被冻结。

那四个黑衣人架着羡尘朝着那尊雕像走去。羡尘看向四周,只见那塔的四周都绘着彩色的壁画,血淋淋的画上是人受刑的景象。羡尘双目睁大,猛然想起来这些绘画正是十八层地狱中的景象。绘画栩栩如生,就如同真的有人在受刑。

就在这时,从那塑像里面竟然隐约传来了惨叫声,让羡尘的心一下子抽紧。

那四个人中后面的一个人走到塑像前面,屈膝跪拜之后,走到塑像右边将拿着算盘的那只手掰下。只听得轰隆隆的响声,从塑像前面的地面上裂开了一个黑黝黝的走廊。走进去之后,那走廊盘旋着下降,竟然是通向了地下。身后嘭的一声地面重新关上,走廊里面漆黑一片,两个人架着羡尘只是向下走去,身后一个黑衣人仍然单手在脑后,悄无声息地跟着。羡尘的心跳砰砰跳着,一丝凉气在心底盘旋。

不多时,那两个黑衣人停住了,在漆黑中站在了一扇门前面,一个人伸手敲门。里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人问话,“几人几鬼?”

漆黑中听到那人拿起门上的铜环敲出了叮铛铛铛一共四声,末了停顿了一下又拨弄出来嗡的一声响。

之后面前的门咔嚓嚓地打开,门里面透出来羡尘从来没有见过的青色的光。走进去之后,那门又再度关上。屋子很大,屋子四个角落放着四个盘子,看起来像是烛台,烛台上面有青色的火苗在燃烧。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桌子,桌子有手铐脚铐固定在上面。四周散落着一些钉子铁锤之类的工具。

屋中总共六人,穿着青衣大褂,正中间上下写着阴司两个字,见到人进来之后都迎了上来,其中一个人似乎显然是这些人的头目,手中拿着一个竹筒,里面插着一筒竹简,隐隐约约看见竹简都是白色灰色和黑色的,唯有一个红色的竹简特别显眼。那跟在身后的黑衣人走上前来,扫视了一下竹筒,抽出那个红色写着青色‘天宫’二字的竹简递给那个青衣人。

那人面上现出来惊奇的表情,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说,“确定吗,神使怎么说?”

抽竹简的黑衣人重重一点头。那青衣人皱紧眉头看着黑衣人,而那黑衣人也用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和青衣人对视。半晌之后,青衣人不再迟疑,跟身后的那些人说,“准备棺材,下天井!”

余下的所有人马上跑到后面抬出来一个黑色的巨大棺材,两个黑衣人将羡尘抬着放入那棺材之中。

羡尘心中的恐慌一下子把他的理智淹没了,他不顾身的剧痛徒劳地挣扎,却因为重伤初愈手脚完全用不上力。那两个黑衣人将羡尘平放在棺材中,嘭的一声将棺材盖严。

羡尘在里面用脚用力踢蹬,却无法移动丝毫。他不禁大哭出声,“不要!不要关我!!!”

棺材外面的人根本不理会羡尘的哭喊,盖上棺材之后,他们拿起手臂长的棺钉从棺材盖一直钉下去。

“砰砰,砰砰”,声音在棺材中回响,每一次都震得羡尘全身一颤,他双手抱着两腿,不断地缩得更紧。“砰砰,砰砰”,那声音逐渐变得虚幻,却似乎就响在耳朵旁边,震得脑壳都在颤抖。一刹那间,姐姐安详地睡着在他家昏暗的小屋中的画面从脑子中出现,定格。羡尘的心缩成一团,一股无力的感觉从心中涌起,他不喊了,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腿小声地哭泣,呢喃着说,“姐姐……”

泪水已经在下面积成了一小滩,羡尘轻轻地啜泣着,听着最后一根钉子钉在了棺材上,把他完全锁在了这个黑色的空间里。

一切安静了下来,他不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他也不想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只是抱紧双腿,让自己变得更小。

金属的撞击声传来,那外面的人用铁链将棺材钓了起来,羡尘能感觉到自己在被运到了另外的一个房间,那房间里面有人把他的棺材用铁纤翘起来挂到了一个铁钩子上面,羡尘根本没有准备,整个人被掀翻了过来跌在棺材的一端。哗啦啦的响声中,那棺材被放入了一个地面上的空洞中缓缓地放了下去。羡尘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叫了起来。

在棺材中羡尘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那铁链不停的在下放,哗啦啦的声音一直在响,棺材一直在向下降,似乎要一直降到地狱中去。

羡尘忘记了疼痛,恐惧像是在燃烧一样,烧得他的胃中仿佛被铁水灌满。他被这股热流支撑着在棺材中爬着,在黑暗中茫然的摸索着,用指甲抠扒着,徒劳地想要找到一个地方能从这黑色的棺材中逃出去。

第31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二)

棺材还在下降。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是一声什么样的惨叫啊。是一声仿佛动物被宰杀之时的惨叫,是一个人在临死之前忘掉了自己是一个人,完全被恐惧摧毁了的人所能发出的最大声的喊叫,就像是一头猪被宰杀之前发出的嚎叫声。

羡尘愣住了,他原本不相信地狱的存在,但是他却被送到了地下,这里面有人在疯狂地惨叫!羡尘不再爬动了,他在棺材中缩成小小的一团,恐惧在他的心中蔓延,像一条虫子一样在啃噬他的心。他伸出胳膊抱住自己的头,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彷佛害怕冤魂在自己的耳边低语。

铁链哗哗声中,那恐怖的惨叫逐渐远了,羡尘心中却越来越绝望,他知道,自己还在一直向着地下而去。他松开双手,浑身大汗淋漓,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如同一个溺水之人刚刚上岸一样。

那铁链还在向下,羡尘慢慢地闻到了一种油脂燃烧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了焦糊味和腐烂味的混合味道,让羡尘的胃中一阵翻滚。

“啊……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啊!……”

一声充满怨恨和不甘的痛呼混合着兹兹的声响炸响在羡尘的耳边,在那痛不欲生的惨呼之中竟然还有低沉的嗬嗬声,似乎是谁在沉沉地痴笑。

羡尘的脑中一下子闪现出了在刚刚进入这座塔之前在壁画上看到的景象,那些景象像是活了一样在他的眼前闪过。

十八层地狱,果然真的存在!

在那铁链哗哗地下降中,每过一段时间羡尘就听到训斥声,惨叫声,咒骂声,求饶声和磨刀的声音,鞭打的声音,兹兹的声音和棒子捶打的声音。

腐烂的臭味和浓厚的铁锈味在棺材中弥漫,这些气味和声音连同那些壁画在羡尘的脑子里面混合成了一团。羡尘在棺材中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他却不去理会,神情恍惚中猛然一回头竟然看到了一个没有脚的人站在棺材中,那人面色发青,一只眼珠垂在眼睛外面,看到羡尘转过了头之后猛地一张嘴,一条舌头混合着血从嘴里面掉了出来,那个人喉咙里呼噜呼噜地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没有了舌头只能发出呼噜呼噜地声音。

羡尘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双脚蹬着朝棺材的另外一边退去。嘭的一声他的背靠在了棺材上面,可是前面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他心底里面泛起了凉气,战战栗栗地回头,一个人浑身细小的皮肉翻起,如同竖起的鱼鳞一样。羡尘头皮一麻,全身长出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人朝羡尘走来,他对羡尘说,“冤啊……好不甘心……为什么???”脸上因为皮肉翻起而像蜂窝一样的肉,在他说话的时候,从那些小洞中流出来红白混合的液体。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羡尘聚拢而来,他退无可退,心底里的烦躁和冰冷的恐慌浮了上来,他在棺材中疯癫如同中了魔一样,不断地用头用力撞击着棺材,但是直到他满头鲜血却仍然没有昏过去。

他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棺材中,大口地喘着,四周依然是无边的黑暗,那些人却消失了。羡尘抹去眼睛上的血,竭力地大睁着眼睛,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大睁着眼睛,他意识已经模糊了,莫名其妙地开始缓缓地低声唱起来姐姐经常给他唱的歌:

清清梦袅袅,飘飘云间绕。

无常不知道,执着太烦恼。

轻轻梦遥遥,悠悠到海角。

残月当空照,晓风知多少。

盼望美景长留存,年年岁岁如今朝。

盼望天下得太平,但愿相见人未老。

羡尘的声音大起来,伴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声音和不时传出来的惨叫声,黑暗中的羡尘流着眼泪大声地唱歌。流水一样的歌声驱走了他脑中的惨叫和咒骂,让他的心逐渐地安定了下来。

又是一段很长的下坠,最后嘭的一声,装着羡尘的棺材终于触到了地面,将羡尘震得七荤八素,还没有愈合的伤口被这一震又震得裂开了,全身无比疼痛。当啷当啷的声音响过之后,铁链哗啦啦地又向上提了一下,随着棺材顶上铁链的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咔哒咔哒几声似乎是某种机关被触发的声音,棺材底部打开,羡尘从棺材中坠落了下来。

这里面同样是漆黑的一片,羡尘完全分辨不出来哪里是地面,只是觉得自己的背被大力沉重地撞击了一下,让他觉得自己的背后的骨头都已经被拆开了。羡尘不由自主地低声呻吟了一下,感觉到头顶的棺材随着铁链哗啦啦地离他越来越远。

他爬起来蜷缩着坐在那里,四周都是黑暗,黑色如同流水一样在他周围环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羡尘一闻到之后胃中的酸液就不断地向上翻涌。但是他不敢稍动,直到头顶上的铁链声音消失。

突然,咔哒一声,一丝青光从上面照了下来,羡尘心中一惊,赶紧站了起来朝着那上面看去。只见一条细长的通道一直直通上面,显然就是用棺材送他下来的那个通道。那通道到了最上面已经变得如同细小的针尖。

羡尘如饥渴的人遇见水源一样,那束光对于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他站在光中,睁大眼睛,拼命地向上看。可是那光突然一下子消失了,紧随而来的是一股汤汤水水混和在一起的东西。那些东西砸在羡尘的脸上和身上,将他拍在地上,整个人都淋湿了。

羡尘狼狈地爬起来,头上脸上都被那些东西砸的剧痛,他伸手拂去脸上的水。蓦然发现那水竟然是咸的,他的脸上还有几个米粒,头发上竟然还有几个菜叶。羡尘把头上脸上的饭粒和菜叶都拂走,再抬头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条如同游丝一样的光在空中消散。

正在这时,羡尘听到了旁边的地方上竟然有铁链拖动的声音,一个沧桑的声音从那个地方传了过来,“哦,开饭了吗?”

羡尘心脏猛地一跳,头皮发麻,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胡乱蹬着向后退去,一直到自己靠到了冰冷的墙壁上为止。

黑暗中,那铁链的声音和着沉重的脚步声一直走到了刚才羡尘落下来的地方停住,只听到呼噜呼噜的声音,那个“东西”摸索着将那些饭粒和菜叶放进嘴里,又俯下身去如同狗一样舔食者地上的汤水,似乎吃的非常香甜。末了,那“东西”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又再次拖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哗啦哗啦的铁链走远了。

羡尘蜷缩在墙边,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压抑住自己心里面的恐惧,把手指放在嘴里,以免自己的牙齿互相碰撞发出响声。

黑暗依然如故。羡尘完全没有了方向的感觉,只是大概地知道了那个“东西”所在的地方。

羡尘慢慢地侧躺在地上,黑色包围着他。在羡尘看来,周围的黑色像是气体一样开始盘旋,在他身边流动,幻化出来各种不规则的形状。渐渐地,他合上了眼睛,可是那些黑色仍然在变幻……

第32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三)

羡尘做梦了,在梦中他梦到了姐姐和安和镇子里面的人,有小虎和陈大伯,还有很多的乡亲,他们都聚集在自己家的院子门前,羡尘轻快地跑了过去要向他们问好。

突然,一声惨叫从院子中传来,有人喊,“啊……杀人了!……杀人了!”

哄的一声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拼命挣扎着从他的面前逃离。从那院子中狂奔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那少年的嘴里眼里都在流血,两只手的手指尖血肉模糊,仿佛能看到白色的骨头在指甲位置若隐若现。

那少年奔跑的极快,转眼就冲到了人群面前,他将面前的人野蛮地拉倒,一只手伸入那人的腹中,从里面掏出来粉色的肠子和红色的内脏,满意地看着那人扭曲的面容在弓着身子惨叫,随手扯了出来扔在一旁。又像是饿虎一般扑向下一个人。

人群恐慌至极,所有人都在四处狂跑,拼命地离开这里。人群从羡尘的身边穿过,仿佛看不见他一样。很多人跌跌撞撞地摔在了地上,四肢乱蹬着,就像是动物一样手脚并用向前爬,却又被后面的人踩过,最后倒了下去一动不动。

小虎本来是在人群的外面的,却在跑的时候被一个男人用力拨在一旁,摔在了一块石头上。那后面饿虎般的少年跑了上来,一脚踩在了小虎的胸上,小虎从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那少年浑身的衣服都已经变成了血色,他一只手拎起了小虎的胳膊,另外一只手拉住小虎的脖颈,竟然将他的胳膊生生拔了下来。小虎一声惨嚎,直接昏死过去。

羡尘就站在了小虎的后边,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呆呆地脑中一片空白。

那少年杀了小虎之后,抬起头,莫名其妙地朝羡尘笑了一下,满脸的鲜血从下巴滴落。

羡尘惊恐地发现,那少年,那个杀人如同宰羊一样屠杀安和镇里面自己最熟悉,最亲密的伙伴和乡亲的人,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羡尘啊的一声大叫从睡梦中坐了起来,浑身冷汗。他粗重地喘着气,像是一条溺水的狗。

在那个“东西”的方向传出来了咦的一声,随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哗啦啦的声音。那“东西”显然是一个人,走了几步之后猛然喊了一声,“什么人?”

羡尘抑制住自己的呼吸,不敢乱动,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方向。那显然是人说话的声音,但是羡尘却无法确定那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鬼。

铁链哗啦啦地响了几下,还是那个声音,但是这次却是用完全不同的口气说,“将军,是一个孩子。”

羡尘倒吸了一口气,浑身发软,他紧紧地贴着墙壁,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心底里面的冰冷如同蛇一样在游动。

那个人看起来似乎没有想要过来的意思,只是在原地来回踏步。

过了半晌,咔哒的一声,一丝青光从上面照了下来,随后梆梆的声音中一堆汤水的东西从那个通道中被倒了下来。

借着那束光的反射,羡尘看到了在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一个人影正站着,看姿势正在看着那束光投下来的方向。羡尘心中稍稍安定了下来,他曾经听说过,鬼在光下是没有影子的,但是这个人却在身后留下了模模糊糊破碎的影子。

转眼间,那束光又变成游丝消失了。

那边的铁链声消失了,有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沧桑的声音感慨说,“又是一天,这是多少天了?苍天,为何我还不死?”

铁链哗啦啦一阵响声,似乎是那人突然变得非常燥乱,突然用一种狂傲的口气说,“想要我死?哈哈哈哈,你们还没有那个资格,要我下地狱,必带汝同行!”

那人脚步变得轻盈而又散乱,铁链锵的一声绷紧,那人暗骂了一声,一阵又臭又腥的风扑面而来。羡尘赶忙又悄悄地朝后缩了缩双腿,却听到了那人在那堆从通道上面倒下来的食物的地方大声地咀嚼和吸允声。

好一阵吃喝之后,那人又拖带着似乎非常沉重的铁链走回去了。他走的很慢,又似乎觉得非常的奇怪,在食物被倒下来的地方站定了仔细地听着。半晌之后,才又带着铁链哗啦啦地走了回去。

羡尘听着那人走回到了离自己二三十步的距离,然后那人站定了,似乎是举头望向了上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深沉地道,“云篆!这无天无夜之所,无底无边之狱我是真的见识了!”

停顿片刻,缓缓地他开始声音粗哑地唱起来一首苍凉的歌谣:

饥有敌血,卧有敌骨,顺我者生逆者戮。

一朝头断,莫问出处,黄泉皆是陌路人。

苍生何辜,无主浮沉,朝露出门暮钟魂。

情深缘浅,福厚命薄,路边枯骨何人埋?

黑不成黑,白也非白,天下何有公道在?

贪嗔天生,欲念自悟,善恶未必是殊途。

佛嘲仙弄,鬼笑魔吟,纵是穷途孤意绝。

愤恨难平,何处成仙,天若亡我需躬行!

那人声音渐渐高昂,最后化作了一声充满悲愤和凄凉的龙吟,直震得整个黑色的空间里面嗡嗡作响。羡尘的耳朵中如同针扎一样疼痛,他情不自禁地随着那人一起大叫起来,叫完之后用手一抹耳朵,竟然有温热的血液流了出来。

“无耻小人!今生如能出去定要饮你的血,吸干你的骨髓……”

仿佛没有听到羡尘的喊叫,那个如同被困在密室中的狂龙一样的人仍然在自顾自地在恨声咒骂,铁链被他带动着疯狂地乱响。

知道了那是一个人,是一个被关押在这里的人,羡尘心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

毕竟是人,既是再恶也总比虚无缥缈的鬼要强很多。羡尘放松了心弦,蜷缩着靠在墙角上,只是躺在地上,不动弹半分。他好累,累得不想动,累得不想呼吸,累得宁愿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第33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四)

羡尘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自己的胳膊已经麻木了,他才放开了环在双腿上的胳膊。这个动作让羡尘一阵眩晕,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吃饭了。

姐姐在昏暗中睡去的情景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回想起来自己在寻涯怀中的时候,他不敢碰姐姐的手,虽然他是那么想再一次拉住姐姐那双青葱般柔弱无骨的手。那双手永远牵着他走,从小时候一起去野外挖野菜到长大了他硬拉着姐姐的手一起去荡秋千。但是现在羡尘不敢碰姐姐的手,那只手自然的放在姐姐的身边,羡尘害怕自己牵它的时候会发现那只手像是铁块一样冰冷。

姐姐不在了,为了我……

羡尘狠狠地咬了咬牙,心中如同撕裂一般地疼,姐姐为了救他才离去的。可是为什么,他真的不怕死,他宁愿是自己躺在那个昏暗的屋子里面,宁愿那个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人是自己,这样姐姐就能活下去,就能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能穿好多好多的新衣服,去好多好多的地方。然而现在姐姐不在了,永远地不在了,永远地,躺在了那个昏暗的屋子里面,永远……

姐姐为了我,离开了!我要活着,我要为了姐姐活着,一定要活下去……

羡尘慢慢的睁开眼睛,缓缓的挣扎着站起来,他开始仔细地观察周围的情况。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甚至连自己的双手双脚都看不到。那个人在吃完了东西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个空间黑暗死寂,如同墓穴一样。

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解决吃饭的问题。他本来重伤初愈,加之这几天来都是在昏迷中靠着医不活的药活下来的,因此光是站起来这一个动作就让他感觉头昏虚弱,随时都要昏倒的样子。

漆黑的空间中没有时间和方向的概念,羡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是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

羡尘回想起来了自己从上面下来的时候,那束光和从那个地方被投下来的食物。但是所有的食物都被那人吃完了。羡尘粗略地感觉了一下,发现似乎每天只有一次从通道上投下来食物,于是被那人吃完了之后羡尘就只有饿一天的肚子。

那个人想必已经被关得太久,丧失了理智了。那个人的威势着实吓人,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能够匹敌的。

想了一下,为了保险起见羡尘轻轻地用鞋在地面上摩擦了一下,发出了嚓嚓的声音,但是在那个方向仍然没有任何声音。羡尘猜想似乎那人已经睡着了,他悄悄地爬过去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寻剩下的食物。原来在地上那束光线的下面有一个很浅的凹陷,刚好能够储存一些水分,而想必其他的食物就溅在了四周了。羡尘围着这个半个身子大小的凹陷摸索着爬动,终于在地面上找到了一些残屑。实在是太饿,他用手抓着混着泥土的食物,把那些东西都塞进了嘴里,没有咀嚼就都咽了下去。

但是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填不饱羡尘的肚子,却反而让他感觉更加的饥饿和虚弱。更加要命的是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喝水了,而凹陷中的水又都让那个疯子喝光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中所有的水也从只有从那个通道中每天送进来的一丁点儿,羡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上面已经裂开了大大小小的很多血口子。

羡尘坐在了地上想了一下,他摸索着将自己的上衣解下,两只手伸进袖子中将衣服反穿过来,把衣服的后背用手兜起来做成了一个布兜。然后他将自己挤在了墙角,一动不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下一次上面出现青光的时候。

黑色又开始像气流一样在他的身边旋转,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可是那些旋转的气流中竟然隐隐约约地有火光闪现,等到细看的时候那亮光却又消失了。这种诡异的现象让羡尘再次朝着墙角贴紧过去。在黑暗中,所有的地方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恐怖,甚至身后的墙壁也让羡尘有被注视的感觉。恐惧撕扯着他的神经,让那些神经变得更加的敏感,更加敏感的神经让人会变得更加容易恐惧。羡尘感觉自己正在这个死循环中沉沦。

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在这个空间中,一分钟和一刻钟之间变得没有任何区别。羡尘只不过是打了一个盹而已,却发现似乎整整一天时间都已经悄然划过了。

他是被一阵哈哈的大笑声吵醒的,那个人似乎在梦中正酣畅痛饮。

“醒者多忧,醉者无伤,哈哈哈哈,自古愁来酒中消。喝啊!”

在这漆黑的世界中听到人的声音,羡尘感觉心中安定下来。他这个时候突然发觉,知道这里面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中的恐惧减轻了很多。如果没有这个人在的话,他此时恐怕早就已经被心中的恐惧逼疯了。

但是他却仍然无法安然入睡,梦中的那个满脸是血的少年依然是他无法克服的恐惧。

一会的功夫,仿佛是醉梦中胡言乱语的人也沉默下来。黑暗中的羡尘不知道时间,他的眼前开始不断的闪现各种离奇的景象。有的时候是烛火一样的闪光从眼前划过,有的时候在他扭转视线的时候却能看到一对深邃的眼眸,看不到眼睛,只有亮白的眼眶。

他挣扎着让自己不睡,但是在黑暗中眼皮早已经失去了作用。不知不觉,他就陷入了一会清醒,一会昏睡的状态。在昏睡的时候他都能看到很多人聚集在自己家的院子前面,那场惨剧又在他的眼前重演一次。

一次又一次地哭叫,一次又一次的从梦中惊醒。

第34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五)

和羡尘同在这个空间的那个人正在酣睡,似乎已经喝饱了美酒正瘫在地上大醉不醒。一声一声地接二连三被羡尘的惨叫吵扰,那个人拖着铁链哗啦一声跳了起来,厉声说,“什么人?!布阵,上马!都他娘的给我起来!”

一阵兵荒马乱,铁链乱舞,那人竟然又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挣扎着起不来,似乎是喝了太多的酒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索性,那人也不挣扎了,就躺倒在地上,半晌却换了一个语气说,“将军,有敌人吗?我刚刚去小便了……”

“哈哈哈哈……”他自己大笑了起来,笑声痛快淋漓,用手拍着地面,似乎碰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一定要笑的肚子发痛,站不起来为止。

看那人颇为滑稽的表演,羡尘竟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流下了眼泪,在这个绝地,竟然只有这么一个早已经疯了的人与他一起,在这个黑色的空间中等死。

那个人还在笑着,但是笑声却已经逐渐的变得凄凉,最后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哭喊。指甲用力在地上抓挠的声音传了过来。

正在这时,上面闪现了一丝青光,羡尘赶紧擦干眼泪,微微站起来翻身上前,在那束光刚刚亮起来的时候,站到了光圈周围光照不到的黑影中。听到梆梆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羡尘迅速在下面用衣服做成的布袋子接下了大半的食物和汤水。他把衣服做成的布兜裹在胸前,然后踮起脚尖,悄悄地朝后面退去。在做着一切的时候他紧张地盯着前面的方向,生怕那个人突然冲出来。终于,他蹑手蹑脚地走回了自己的角落,平安无事,无声地用手抓着布兜里面的食物,把那些米粒和菜叶混合着汤水囫囵地吞了下肚。

好半天之后,那个人才停止了痛哭,拖着铁链脚步沉重地走到了食物倒下的地方,呼噜噜地将地上的食物都吞了下肚。他似乎发现了食物变少了,但是却只是在周围走动了几下,然后又走回了自己的地方。

羡尘接连两天用这种方法成功地活了下来。第三天,他仔细地衡量了一下食物的总量,发现这些食物如果自己吃太多的话,时间久了那人必然会被饿死。羡尘心中不忍那人总是挨饿,在之后的时间中,羡尘隔一天一去接食物,这样下来勉强自己也能活下去。

每一次那束青光从头顶上照射下来的了时候羡尘便记为一天,心中默念这个数字,直到青光再次照下,就变成下一个数字。

可是到了后来,他自己也变得糊涂了,那个数字是多少了,他已经记不清了,或者是不想再记下去了,以免自己因为数字的原因而变得绝望和沮丧。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睛已经渐渐的失去了作用了,奇怪的光总是在自己的眼角旁边闪烁,把头转过去的时候那些光又消失了。

又一次青光闪烁而逝,羡尘吃着自己布兜里面的东西,吃着吃着突然愣住了,那些塞入口中的食物一下子变成了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他胃中一阵反酸,把嘴里的和刚刚咽下肚子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都吐了出来。一阵混合着恶臭的酸气在他身边弥漫,与那些他制造出来的污秽一起让人闻之作呕。他闭上眼睛,但是眼前却依然闪烁着烛火,这让他变得十分烦躁。于是他躺倒在冰凉的地上,犹如一个死人,不动也不想,渐渐的似乎连呼吸都放弃了。

他又睡着了,梦中,似乎是一片金黄色的向日葵,那些向日葵好高,每一个都有屋顶大小。羡尘看见姐姐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向日葵上面朝着他招手,他开心的笑了,一抬腿就登上了那仿佛长到了天上去的向日葵。那些向日葵组成了一个花样的地板,把整个地面都铺成了温暖的金黄色。他开心地朝着姐姐跑去,身后的向日葵摇曳着,花粉在他的身后飞舞,就像是一阵清风吹起了满地的黄蝴蝶。他不断地跑着,气喘吁吁,可是姐姐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似乎要到太阳上去了。他赌气地停住不跑了,嘴撅了起来,气鼓鼓地说,姐姐你别跑了,你都跑到太阳上去了,你来陪我玩啊。羡尘的姐姐就笑笑说,是啊,你看我变成了太阳。天上的太阳消失了,姐姐真的变成了太阳,她全身都发出了柔和的光,让羡尘的身上全都暖洋洋的。羡尘在这阳光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如同在以前那样,像一条老狗一样贪婪地在房檐下吸收着温暖的阳光,一直到自己全身都变得松松散散一动也不想动。姐姐笑着看羡尘安详地睡着了,她轻声唱着,“小屁孩,快长大,长大了不会怕,天南海北都是家……”

羡尘如同梦呓般的随着姐姐的歌声唱了起来,然后深深地睡着了。在这个黑暗冰冷的地方,这是羡尘第一次真正地睡着。

第35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六)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黑暗中的某个地方发出急促的响声,羡尘仔细听了一阵,发现那人似乎正在和什么人比武。

他呼喝着,翻腾着跳跃,却一点也听不到落地的脚步声,铁链随着他的动作一刻不停地响着。铁链响一声,必然是打出了一拳亦或是踢出一脚。在那铁链的哗啦一响之后,竟然跟随者一声清脆的“啪”。羡尘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几次之后他意识到,那是快速击拳时候布匹被抻直所发出的声音。

打着打着那人哇的叫了一声,随后是什么人摔到了地上的闷响,好像是他在比武中被人击倒了了一样。

那人在地上,不知是坐还是躺,好半天没有声音。过了一会,慢慢地由轻轻地嗤笑变成了哈哈大笑,说,“痛快,打架输得这么痛快还是头一遭。如果你我二人不急着论生死,真想和你好好打一场!考校三天拳法,必会成为人生最快意之事!”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和他说话,那边哗哗的铁链声中似乎是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好!既然如此,明日再战!”

羡尘心中顿时明了,那个人似乎是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太久了,孤独无法,便只能和幻想中的人对话,变成一个戏子,在黑暗中如同皮影戏一样扮演过去的自己和那些生活在自己周围的人们。仿佛他一直活在自己的过去中,犹如做梦一样,将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重新演绎一边,就像是牛在反刍自己已经吃下去的食物。

心中突然莫名其妙的一痛,羡尘觉得这个人太苦了,他还是一个活人,但是却被囚禁在这个没有边界,没有光明的黑暗世界,如同亡灵一般的在不断地重复自己生前做过的事情。突然他又想到了自己,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像这个人一样,靠不断的反刍自己的记忆才能有勇气活下去。想到这里,羡尘的心中一阵颤抖,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梦。那梦境中满脸是血的少年总是让他无比的恐惧。面对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他只能被心中的恐惧驱赶落荒而逃。他无法面对,只能把那副画面深深地压抑在自己的心底,在心中安慰自己说,那只是我的梦而已,真实的世界中,小虎和陈老伯一定还在安和镇安宁地生活着。

一定是这样的。

慢慢地,羡尘身上的伤已经都好了。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暗无天日的生活,毕竟在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大叔陪着他,虽然是个疯子。

但是时间久了羡尘也成为了那人的忠实观众,虽然只是只言片语,虽然只能听见声音,可是这也恰恰是乐趣的来源。唯有通过羡尘自己的想象才能将剧情补全。但是大部分时间那个疯子仿佛是在钻研什么高深的问题,总有很多模棱两可的句子冒出来,让羡尘十分费解。

这一天,那个疯子又开始了来来回回地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天下武功,无非攻守二形,攻守二形,攻守二形……攻者制敌,守者护身……攻者制敌,守者护身……”

声音没有了,似乎那人正在沉思。

羡尘却打了一个哈欠,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每一次都是沉思之后变得歇斯底里,在这本来就不宽敞的地方乱吼。

不一会铁链哗啦啦地却又响起来,那个人这次似乎是在对着空气比划着说,“这样,这样,这样……不对,不对,步法又错了……不对……如何一拳能有鬼神之力,为何他的一拳能将马首打折?”

声音又再次消失,羡尘默默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可是那人这一次却显得十分有耐心,只是拖着铁链在地上慢慢地来回走动,他又说,“形乃高低,势乃流向。拳者,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

停顿了一下,那人又说,“形走势,以形示,以势诱,致人而不致于人,终到无形无相之境。”

说完,那人哗啦哗啦地又挥舞着铁链演练起来,似乎这一番思考颇有心得的样子。一直练到很久之后,终于嘭的一声似乎是撞在了墙上,才气喘不止地停了下来。

接着却又换了一种癫狂的语气说,“不……不对,不是这样的!那个人说过,用心出拳,心,对,心才是!”

“哈哈哈哈,对了这样就对了……叫什么名字?名字……疯魔,这狂乱无边的拳法配得上这两个字。嗯,无攻无守疯魔拳!”

铁链哗哗地抖动,那人似乎是在对着上天咆哮,“天若欲亡我,我便灭了这天。地若欲陷我,我便踏平这地。神阻者,杀神!佛挡者,杀佛!杀尽天下,唯我独存!杀!!!”

轰隆一声巨响,羡尘竟然被震得从地上弹了起来。他骇然叫出了声,随后猛地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

但是那人却已经听见了,急声问道,“是谁?什么人?小孩子?”

羡尘只是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那人声音狂躁,朝着羡尘所在的地方哗啦啦地跑了过来,速度奇快,羡尘心中恐慌已极,不禁失声大叫起来。

那人却反而停住了,愣在原地,铁链晃动着发出铁块撞击的声音似乎是在挠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越来越多了吗?”

随后他声音变得非常的消沉颓废,喃喃自语,“多少岁月了?怎么我还不死去?”他退了回去,铁链相互撞击着,似乎坐在了地上,垂头丧气。

第36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七)

羡尘心中安定了许多。多日来,他对那个人也了解了很多,那个人虽然疯疯癫癫的,但是心中却似乎非常的善良,只是因为含冤却又被关押在这没有光的监牢中太久所以才心中愤恨难平。

想到这里,羡尘缓缓地把手从嘴边拿开,轻轻地喊了一声,“喂……”

“嗯?终于肯说话了吗?”那人在那边回答说。

羡尘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人似乎轻轻地一笑,仿佛在嘲笑自己一般,对羡尘说,“你是个小孩?长什么样子?”

羡尘说,“我今年九岁,个子不高,很瘦。”

那人听了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好半天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说,“九岁啊,是啊,正应该是九岁……”

那个疯了的大叔声音哽咽了,吸鼻子的声音传来,之后喃喃地说,“不,不对,不可能在这里遇见你。”

他站起了身,却不朝着羡尘的方向,声音从墙壁上反弹回来无限凄凉,“九年了……光阴如飞乌,生死两茫茫,昨日相思明月照他乡,今年苦望千里话忧肠,怎可耐,泪千行,衣襟霜。”

轻轻地,水滴落地的声音传来。沉默了片刻,那人转而对羡尘说,“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羡尘被那人的情感所染,想起了姐姐,也喉咙哽咽仿佛一块馒头塞在了里面。可是他却用力咽下悲伤,反而用充满了自豪地口气说,“我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姐姐为我取名羡尘。世间都说凡尘苦,谁知天仙刻骨愁。纵然百年逃一死,宁羡凡尘不羡仙。”

那人嘿嘿一笑,缓缓地重复着羡尘的名字和那首诗词,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说,“当此绝境,竟然还能有人与我对诗?上天真的对老夫不薄。没天没地的地方能碰到你这么一个小才子当真不容易。”

羡尘却倔强地说,“我不是才子,这些都是我姐姐教给我的。我一直都是一个笨小孩。”

“在这天宫中呆了这么久,早就对外面的世界失去了印象了。小子,何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羡尘呆了一呆,脑海中不断地闪出一个个情景,他这短短十年的经历如同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对着漆黑的空间,对着那个看不清模样,只能听到声音的大叔,羡尘从他记事起一直讲到被送入寂宁塔中。不知为何,在这个时空中,一旦开口他便无法停下来,将他的快乐悲伤痛苦迷茫彷徨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羡尘满面泪水,嗓音沙哑地说,“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到姐姐身边了……”

黑暗中传来那位疯掉的大叔用力吸鼻子的声音,“这世界上为何要这么苦?与天斗本来已经无能为力,可是人与人之间还要互相迫害挤压。何时,何世,何样天才能让人与人互相信任,互相理解,让世界上永无苦难?”

那人不等羡尘说话,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乃昔年镇远大将军李羿,天下兵马大元帅,一声令下兵士莫有不从。可是当年和蛮子打了一仗,却被奸人所害,沦落到了这个没日没夜的地方,今生恐怕难以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了。无数次我都想,但是我实在无法吞下胸中的忿恨,只是为了有一天能从这天宫中逃脱出去,报仇雪恨。所以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人非人,鬼非鬼的东西,在这十八层地狱的下面苟且偷生。我害怕这个地方,恐惧早就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无时无刻我都想着要出去。可是我又害怕自己有一天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会把天空用鲜血染红,不知多少善良无辜的人又要因为我而死去。”

羡尘听到了那人述说自己的遭遇,心中对那人更加同情,但是却感觉越来越凄凉了,“我父母也是在那场大战中死去的,自小我就和姐姐一起,但是现在姐姐也走了……”

他的话音渐渐微弱下去,突然之间,羡尘又想起了自己。对面那人一身的武艺不知道有多高强,却也在这里被囚禁了那么多年,结果沦落成现在这样疯疯癫癫的情况。自己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从这里逃出去呢,即使能忍耐恐惧和孤独活下去,早晚也要变成像是那个古怪的大叔一样的人。最后的最后,依然免不了在这个腐臭黑暗的地方变成一堆腐肉。

想到这些羡尘心中越发悲戚,眼泪滑入了嘴角,又咸又涩,“我经常做梦,在梦中我杀了人,好多的人。我知道的,虽然我只是觉得那是一场梦,但是这个梦境太真实。就仿佛是我真的杀了人,那些人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一个小镇子里面的人,是和蔼可亲的邻居大伯,是和我从小一起光着屁股玩大的朋友,但是我杀了他们。可是我却不记得了,只是有人告诉我姐姐却为了救我而被那些人害死了。我真是没用……”

羡尘深吸了一口气,将艰涩的喉咙润滑了一下,又说,“大叔,你说人活着是为什么呢?我姐姐要我活下去,却不知道我心中的苦。这世界上的人活着都是在干嘛呢?每日受苦真不如死了自在……”

“活着的人总是更痛苦的人……即使再痛苦……真是个孬种,当年你要是老夫的兵,老子非要抽你三十军鞭不可。多少个没有种的上阵之前哭哭啼啼,抽完了那三十军鞭全都好了。你害怕了?想要一死百了?窝囊废!怕有什么用,既然怕,就滚去死吧,别在这里碍眼,我烦还来不及。”

羡尘听到这话,心中更加悲戚,泪水似乎像是决堤了一样,根本止不住。他只是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第37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八)

半晌,羡尘听到那边长叹了一声,只听李弈说道,“人本来就是生而必死的,既然迟早都要死的,何必那么早就去死呢?死了之后怎么样呢,投胎吗?狗屁,老子才不信!死了就是死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什么都没有了,就是无,就是空,就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了……”他声音颤抖,停顿了一会,发出牙齿顿挫的声音,接着说,“所以老子才不急着去死,要死也要把那几个狗杂碎弄死,让他们的血溅在我的牙齿上再死!”

李羿又说,“你个小娃娃也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死了容易,活着才是难为的事情。可是活着总是一件好事,至少死真的是一件不必急着去做的事情。你姐姐既然救了你,你就不要再寻死觅活的了,活着,别死!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也要活着,这世界上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却还继续活着的人多了去了,不多你一个!”

“为了你姐姐,活下去,这就是你活着的理由!”

羡尘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竟然心中安定下来,渐渐地止住了哭泣。他心中燃起了一团火苗,说道,“姐姐救活了我,我就要活下去,即使上刀山,下油锅,万箭穿心,被送入十八层地狱我也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我就这么死了,姐姐知道了该多么伤心。大叔,我要活下去!”

那人听到羡尘的话之后,突然哈哈地纵声狂笑,“说得好,这才是真汉子,我不想死,这世界上没有人能让我死,神来,我杀神,佛来,我宰佛,他日我能重见天日,必定让你那天变成血红的天,让你那地被白骨铺满!以我绯心焚魂,血天骨地!”

黑暗中那人似乎情绪变得异常的狂躁,铁链被他拉扯着来回地响动,似乎是在不停地来回奔跑。

跑了一会,不知为何那人又发出声音,一种虫鸣的声音悠远绵长,一个奇怪的人声传来,“三天之后,又到了那地下河水涨潮的时候,这次一定要看个清楚,将军!”

听到那人前言不搭后语,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羡尘心中升起了一阵无力的感觉,那人确确实实是一个疯子,完全不可理喻,虽然这个疯子让自己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减轻了恐惧感,说服了自己活下去,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这样的人对话。从心底里,他却仍然是恐惧的,没有向那个人的方向靠近半步。

可是从那之后,羡尘觉得害怕了或者是无聊了就总想和那人说说话。他总是用一声“喂,大叔”开始,而那个人就仿佛是一位长辈听到了自己久别重逢的儿子在跟自己说话一样,声音温和地说,“怎么了,小子?”

聊着聊着,互相之间的距离拉近了,羡尘也不那么害怕这个疯了的大叔了。两个人逐渐熟络起来,说话也渐渐随便起来,羡尘也渐渐地摸清了那人的脾气。他在正常的时候是一个人,然而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似乎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而他经常像是在说梦话一样,常常自己演绎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如同一个在表演布袋戏的匠人。羡尘发现,只要自己在说话之前确认了和他说话的是那个好脾气温文尔雅的大叔就好。

本来这天宫之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都不抱什么希望从这里逃脱出去,所以心中所想,记忆之中所发生的事情,全都知无不言。李羿大叔显然也不把羡尘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简直口无遮拦。

这一天,李羿兴致很好,他给羡尘讲起了他当年的故事,说,“当年刚到军队里的时候,我被分到了一个十人队里面,队里面的队长姓朱,是个麻烦的家伙,特别在意别人用他的姓说笑。我第一次去也不知道,结果刚去了报道就直接喊出来,朱队长好。那队长面色铁青,虎着脸看着我不说话。后来营房里面的其他人提醒我说,我们都不叫朱队长,见了面就喊头!于是第二天我见了队长的面立刻站的笔直,恭恭敬敬地喊,朱头好!”

“哈哈哈哈……”羡尘竟然被这个粗浅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那人对于把羡尘逗乐这件事似乎非常的得意,接着又说,“那段时间当真是无忧无虑,所有的就是酒,雪亮的刀,天上的明月和沙场中的鲜血。上战场,活着回来的给死了的人倒满一碗酒,用火把点着了之后,撒在地上,和死去的兄弟喝最后一次诀别酒。畅快流泪,大口喝酒,醉眼朦胧中高喊,兄弟走好,来生咱们有缘再来饮酒!”

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又叹了一口气李羿又接着说,“后来老子命大也成了队长,带着自己手底下的百十来个人。第二天要带刀子上阵,可是晚上不能喝酒这些人都睡不着,就抓人讲笑话。有个兄弟平时少言寡语地,被抓了也只能认倒霉。他说啊以前打仗的时候有一个人被蛮子抓去了就要杀掉。他骗蛮子说自己会马语,能和马说话。那蛮子都把自己座下的马当成了自己的兄弟,能和马说话让他们动心了,于是就让那人来演示。被抓去的那人凑到马耳朵上说了几句什么,那马听了之后朝着南边就飞奔而去。蛮子们不阻拦,看着到底能发生什么。三天之后,那马驮着一个女人跑了回来。蛮子们都目瞪口呆,伸出手指都夸这人真是懂马语,想要饶了他的性命,收服到自己的旗下。可是那人看到自己的马跑了回来,气的上去照着马头敲了一下,愤怒地喊,我是让你去找一个旅人,不是一个女人!哈哈哈哈,这个笑话老子当时笑了一个多月。后来老子成了将军,反而没有人陪老子说笑话了,真是无聊无趣。老子当年在军中发怒无人不怕,在军里面有个外号叫做‘天不怕地不怕神仙把门都能过就怕酒葫芦里面没有货’。莽夫一个,逍遥自在,直到遇见了雪儿……”

‘天不怕地不怕神仙把门都能过就怕酒葫芦里面没有货’,那说唱的腔调让羡尘笑出声来,可是说着说着,李羿沉默了下来,似乎是碰到了心中的痛事不愿说出来。

羡尘也知趣地将嘴闭紧,但是那人所讲的事情却让他听得悠然神往,想着想着,羡尘缓缓地进入了梦乡。梦中,地上满是流沙,天上明月高悬,雪亮的刀光闪烁,一群披甲带刀孤傲的身影坐在马背上一起饮酒。

第38章 无天无地无底狱(九)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羡尘刚刚睡着。突然,一声狂躁的惨叫从上面传了出来。羡尘一下子从从梦中惊醒了过来,那被装在棺材中用一条铁链放到这个黑暗笼罩的空间的过程又在他心头重现了,羡尘双手抱头,他的头突然很疼,似乎有一条虫子在里面钻洞,让他有一种用头撞墙的冲动。

那声惨叫持续了没有多长时间就消散了,似乎仅仅是一个幻觉一样。

铁链哗啦啦地一阵颤动,李羿用一种惊慌的声音说,“将军,我们被进攻了,很多人死了!”

那人跌跌撞撞地撞到了墙上,痛苦地说,“为什么?为什么?造反?我李家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圣上的事。你们有何证据?”

停顿了一会,他又接着用一种异常惊慌的语气说,“我夫人呢?邱雪呢?你们把我的家人怎么样了?”

一声怒吼响起,如同是一只雄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了这声怒吼上。他带动铁链向前冲去,如同在和一群人战斗,那两条铁链似乎成了敌人针对他的武器,他狂吼连连,在那边腾挪翻滚,却总是逃不脱那铁链的束缚。

羡尘心砰砰地跳着,竭力将自己缩在墙角。

嘭的一下子,那人跌落在地,痛苦地呻吟,声音颤抖而又癫狂,听来让人汗毛站立,“我要化为厉鬼,活剥你的皮,生吃你们的血肉,喝干你们的脑髓,啊……我不甘心,此仇不报,我永不转生!”

羡尘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李羿喘息着停止了挣扎。似乎是那一声惨叫让那人在梦中回忆起来了以前的一些恐怖遭遇。羡尘不敢问,怕引得那人再次发疯,只能轻声地说,“大叔?”

没有回答,一片寂静无声。

羡尘心中泛起了不详的预感,他猛地站了起来,向着那边走动,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喂……大叔?”

突然,羡尘的手臂被一只大手抓住了,一瞬间,他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忘记了呼喊,只是疯狂地扭动着往后退去,但是那只大手却越来越紧,慢慢地陷入了羡尘的手臂之中,羡尘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

黑暗中李羿说,“别动,你想出去吗,想的话看老子的。那些人想要折磨老子,嘿嘿,不想让老子那么快地就死了,嘿嘿,真是煞费苦心,不仅每天都给老子送吃的。还算准了这地下有一条河水,每过一月都有一次涨潮的时候,潮水把所有的秽物都冲走了。没有这水,老子早就让粪给活埋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琢磨这个地方,周围墙壁虽然摸起来像是沙子的,但是那沙子中间浇了铁水,不知道有多深。但是每次涨水之后不超过一天,所有的水都没有了,水流是朝着那个方向流走的,可是我却被这铁链锁着,没办法过去,你去替老子看一下那边是不是有松软的沙土?”

羡尘心中害怕,只能一叠声地答应着。那人这才卸去了手上的力道,但是仍然拉着羡尘的手臂,“应该就是今天,到时候涨水之后,你就坐在我的肩上,等水下降了你能站立之后就去那边感受一下水流,看看水是从哪里流出去的。先借一下你的衣服一用。”

那人嘶的一声将羡尘胸前的衣服撕开成几条,互相结上了死结,然后用一端捆在羡尘的腰上,另外一端攥在自己的手中。

半晌过后,李羿神情一紧,“来了!”

过了一会,羡尘才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是很远的地方数千人在擂鼓一样,又似乎是万马奔腾。由远而近,越来越响,最后甚至整个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那人手上一用力,一下子就把羡尘托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来。黑暗中只听到那轰隆隆像是打雷的声音集中在了上面的方向,羡尘闻到了一丝水汽的味道。突然,一道水流噗地一声从上方冲了下来,那水流力道极大,飞溅起来的水泼洒在羡尘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那水越来越大,逐渐在天宫中旋转起来,羡尘能感觉到哗哗的水流声在围绕着他们旋转。

水越来越多了,转动的响声也越来越大,可是羡尘身下的那人那人站在水流中,全身肌肉紧绷,却像是一个沉重无比的石头一般,在这让人胆寒的水流中屹立不动。

转眼间,那水就已经没过了那人的头顶,水中带着一年多来这黑暗空间中的所有秽物,发出了一种糜烂的腐臭味。羡尘坐在那人的肩上,被冲过来的水带着摇来晃去,头脑浑浑噩噩地,忍不住哇哇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东西撒了那人一头一脸。

终于,上面打雷的声音渐渐地小了,羡尘感觉水流开始旋转得越来越慢了,水面也越来越低了。等到那人的口鼻露出水面的时候,那人一把将羡尘摔进了水中,口中骂骂咧咧地说,“小兔崽子,占了老子便宜不说还吐了我一脸,真是活腻味了。”

羡尘从水中站起来,呛出进到肺里的水,又干呕一阵。才算是站稳了。

那人却不管这么多,又推了羡尘一把,“快去,找找那水从哪里流出去了?”

羡尘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前小心翼翼地前进,顺着水流的方向朝前面走,一边走一边用手在地上摸索。那人用羡尘的衣服做成的绳子还绑在羡尘的腰上,绳子的另外一端握在那人的手中。看起来的样子,李羿似乎比羡尘还要紧张的神情。

羡尘随着水流慢慢地走着,不断地用手探触地面,寻找那人口中说的松软的沙土。

突然,羡尘的手碰到了一只冰冷冷的手指!

羡尘一愣,随后大声惨叫了起来。

李羿听到羡尘大叫之后手上一用力,羡尘只是感觉腰上的绳子一紧,他已经被带回了那人的身边。

羡尘浑身颤抖,他身上不停地冒着冷汗,心脏跳得似乎要从嗓子中蹦出来一样,不断地喘着粗气。

李羿好像是非常理解羡尘的心情,等待羡尘平静下来之后才说,“不要理会那些,趁着水流还没有完全流完,快去,这水流飞快,不超过一刻钟。”

羡尘定了定神,口中牙齿紧紧地咬在了一起。

他再次从那人的身边走开,缓缓地顺着已经仅仅没过脚踝的水流朝前走去。同时忍着心中的不安和扑鼻的恶臭用手触摸地上寻找那松软的缺口。又走了半晌之后,水流更加小了,羡尘却越来越心慌,但是这一次却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他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到了一处地方,因为黑暗中完全没有方向,羡尘也只能以水流来做向导,一点一点地摸索。

“怎么样了?”李羿紧张地问。

“大叔,我还没找到……”

“顺着水流!”李羿禁不住喊出。

这时地上的水流已经非常的小了,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露出来了地面。羡尘定下心神,用手仔细感觉着水流的方向,摸索着。最后,呼噜噜一阵响,羡尘惊奇地发现在水都消失的地方,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手臂粗细的洞口,那水都完全流进了那个洞之中。

羡尘大喜过望,他大声喊着,“喂,大叔,这里有一个洞啊……好像很深啊……”一边喊着就用手去摸那个洞口。

李羿一听,手上用力一扯系在羡尘腰间的衣绳,将羡尘拖了回来。

羡尘的手刚刚碰到那洞口的边缘,突然腰上一紧自己已经被扯了回来,他听到唰唰的破空声,显然是什么东西挥过的声音。

羡尘不禁一阵后怕,如果再晚一点,自己的脑袋就成了两半了。他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同时心中不由得感激身后那个疯疯癫癫的人。

李羿牵着绳子让羡尘回来。接着嘲讽一样地笑笑,“嘿嘿,里面竟然除了铁水浇沙还有这种恶毒的机关,果真是待我不薄。你小子能享受到这个待遇,算是你的运气了。”

羡尘刚刚在水中被那死人的手指吓了一下,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在鬼门关逛了一圈,早就心神耗尽,被李羿大叔的玩笑话一说,顿时心弦松开,感觉头脑中一阵眩晕,天地都旋转了起来。

他摇晃着向后退,只是感觉上下整个都颠倒了过来,退了几步,脚底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锵啷一声,顿时将羡尘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他屁股摔的好疼,心中不禁又委屈又气愤,就想像那大叔发疯一样破口大骂发泄一下。

但是李羿却轻声咦了一声,一阵风一样朝羡尘的位置冲了过来,羡尘以为他又一次发疯,惊叫一声,双腿乱踢,翻滚着向后逃去。

李羿发出不屑的呲声,来到了羡尘刚才跌倒的地方,在地上一阵摸索,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东西。那人手中握着那东西在地上敲了几下,铿锵有声。

“哈哈哈哈……”一阵纵声狂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宫中响起。

羡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躺在地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李羿笑了好一阵之后,抖动着铁链声音又狂热又悲愤地说,“苍天有眼,我李羿命不该绝,待我从这无底天宫地狱重返地面之时,便是你们噩梦开始之日!”

第39章 越雷池魔神出世 (一)

三天之前羡尘刚听李弈说他们能出去的时候,还以为这个人疯病真的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不过马上羡尘就意识到那大叔虽然脑子里面似乎所有的筋都搭错了,却似乎还是能分辨清真实存在的事物和自己脑子中的幻觉的,他不是分辨不清,只是故意让自己沉溺于其中罢了。

李羿发现的是一个铁钉,有羡尘的手掌那么长。羡尘摸过了之后,发现这很有可能就是当时把自己钉死在棺材中所用的铁钉。那天羡尘穿过十八层地狱来到天宫,想必是那个棺材撞击地面的时候将一枚铁钉从已经枯朽了的棺木中震落下来。这才给了羡尘和李羿两个人一丝活命的机会。

原来,那锁住李羿的铁链大有蹊跷。铁链里面装灌有水银,在层层包被的铁片中如同江河一样川流不息。虽然这地面是浇了铁水的沙地,但是如果将铁链磨断,水银从中泄漏就会触发天宫里面的机关,那就不是像羡尘在触摸小洞时那样只是感到一阵风从头顶刮过那么简单了。而深深陷入李羿手腕脚踝中的铁铐却伸出两个枝杈绕过筋腱,在臂骨腿骨上生生打出两个洞来,铁铐形成一个“目”字形将李羿的手脚完完全全锁死在里面。最后四个铁铐分别连接到李羿胸前的一个巴掌大的铁锁上面。

羡尘摸过李羿手腕处的手铐,那冰冷的触觉让羡尘心中升起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知将李羿关入天宫之中的人有何目的,显然他既要锁住李羿,又不想让李羿丧失行动的能力,真是煞费苦心。

为了打开这幅手铐脚铐,三天来,李羿每天都用那铁钉的尖端在黑暗中摸索着拨弄。令人牙酸的“咔吱咔吱”的声音响个不停,这种刺耳的声音让羡尘身上不断出现鸡皮疙瘩。

羡尘在黑暗中想象着李羿废寝忘食地拨弄着他自己胸前的铜锁,也许不久之后他就会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让温暖的阳光重新照在自己身上,突然之间他竟然对这里有了一丝怀念。这是一个黑暗的地方,这里离所有人都很远,只有羡尘和李羿两个人,虽然李羿是一个疯疯癫癫古里古怪的人,却并不是一个坏人。羡尘有一种冲动想要永远地留在这里,似乎这心里面无法抑制的恐惧,只要有李羿在这里就会让他的心中有一种安定感觉。羡尘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如果从这里出去之后,皇天后土,天下之大,哪里是自己的去处呢?

他又想到了寻涯公子对他所说过的话,“恨吧?想要知道吗?想要了解的话,活下去吧!”羡尘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恨有多少,他只知道自己好累,好累。每当回想起安和镇,梦中的那个满脸是血的少年却如同梦魇一样在他的脑中闪现。他突然觉得好累,疲倦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涌了上来,累得都连呼吸都不想做,只想睡觉,永远地安眠。

渐渐的羡尘明白了,他终究是无法回到过去了。

三天中,羡尘辗转反侧,勉强睡着了却又做梦了,结果还是在睡梦中惊醒。

在梦中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安和镇,似乎是刚刚从郝掌柜的客栈回来。在路上他怀揣着今天的工钱,一心想着早早地回到了家,和姐姐一起吃饭。可是他却猛然发现自己闯入了一片迷雾中,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羡尘在迷雾中奔跑,越跑越快,却总也无法突破那些迷雾,他心中越来越焦急,姐姐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吃晚饭呢,他大声地喊叫,终于发现了一个地方浓雾比较淡薄隐约透露出光亮来。于是欣喜若狂地向那个地方冲了过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个人身长八尺,长发拖到了肩上,头发上满是污垢,如同是一些蚕丝被放在茅坑中胡乱搅乱了之后的样子,双手双脚带着铁铐,铁铐上面的铁链有手臂粗细,那手铐相接处竟然有一把拳头大小的铜锁。从铜锁中竟然伸出了两个铁条刺入皮肤从那人的手腕中穿过,周围的皮肉已经和铁条长在一起了,甚至有一些皮肉竟然顺着铁条攀爬上来。羡尘鼓起勇气看向那大叔的脸,却是模模糊糊地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他的双眼,那双眼睛闭在一起,眼皮塌缩成了一团。羡尘细看之下,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羡尘抹去了脑门上的冷汗,他回想起来梦境中看到的东西,那个戴着铁铐的人眼睛是瞎的,眼皮塌瘪下来,是因为眼珠已经被人挖走了。

在梦中的感觉那么的真实,羡尘向黑暗中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这才意识到,在内心深处,他早已经如此地依赖天宫中的这个疯疯癫癫的大叔了。回想到以前,干完了一天的活从郝掌柜的驿站回家,总能看到姐姐做好了饭菜在家门口等着她回家。他当时是那么的心安,那么的幸福,感觉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美好的,活着就是在这种美好中每天静候时光流逝。原来一直是被姐姐期盼着回家吃饭的感觉才让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了归属的感觉。世界虽大,可是姐姐却不在了,已经没有一个地方能让羡尘产生家的感觉了。他的心中空空的,不知道应该装些什么进去。

第40章 越雷池魔神出世 (二)

羡尘大睁着双眼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看着,而那个古怪的叔叔李羿一刻不停地在拨弄着他手腕上的铁锁。对羡尘的大喊大叫和梦中挣扎丝毫没有理会。

又过了三天,依然在发呆的羡尘听到李羿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龟孙子真是照顾老子啊!”

羡尘好奇地问,“大叔,怎么了?”

李羿将手中的铁链和铁钉一放,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对羡尘解释说,“当年老子听姜家的人吹牛,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锁被人叫做九齿雷池锁。取名不敢越雷池一步之意,锁上之后,九齿相扣,环环连接,一齿动则九齿应,生生不息,根本无法解开,是一种锁上之后就无法解开的锁。”

羡尘一楞,从这无边黑暗的天宫中逃脱升天的希望如同泡沫一样嘭地一下破碎了,心情不禁也低落下来。他忍不住愁苦地说,“难道我们要在这里面永远呆下去?”

李羿嘿嘿寒声笑了笑说,“还好老子当年留了一手,把那个姓姜的灌醉了,终于让那家伙糊里糊涂地把这把锁的解法给套了出来。传说中这把锁头无法打开,并不是说这种锁真的就没办法打开,而是锁的打开方式叫做添九进一,即是在锁中添加进一个活动齿,用这个活动齿作为钥匙来解开第九个齿,然后再用第九个齿和铁钉充当两个活动齿两把钥匙,解开第八个齿,以此类推即可解开所有的齿而打开九齿雷池锁。但是解开第八个齿所用的步数是九步,解开第七个齿需要用八十一步,这样依次下去可以算出来解开所有的齿需要……”

李羿想了半天,“需要四千八百四十二万七千五百六十步!并且中间不允许错误,否则又要将已经打开取出来的齿重新放进去,再次锁上重新来过。嘿嘿,设计这个锁的人也是人中龙凤,这锁不单解法无人知晓,即使是知道了口诀的人也无从知道如何扭动这锁里面的机簧一样无法打开。如果强行打开,必然会引发这锁里面的机关,能不能留下全尸就全看布局人心中善多还是恶多了。可是偏偏我早就明白了如何解开这锁,啊哈哈哈哈……”

那大叔一阵大笑让羡尘心中发寒,但是听到能解开那锁仍然让羡尘心中充满了欢喜。

羡尘赶忙说,“那赶紧解开,然后我们从这里逃出去!”黑色的空间和不时听到的惨叫早就让羡尘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了。

“哪有你小子想的那么容易,没听我说吗,这锁要打开需要四千八百四十二万七千五百六十步才能解开所有的齿,打开九齿雷池锁。就算是知道解法的人,不眠不休,没有两年的时间也休想打开。”

羡尘心中发苦,“竟然还要两年……”

李羿却已经开始动手将手中的铁钉在拴着自己的铁链上弄成了一个圆形的小环,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这个小环伸入钥匙孔中。一阵拨弄和如同老鼠叫的咯吱声之后,羡尘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咔哒。李羿欣喜若狂地喊叫说,“有用,打开了,果然有用!”

羡尘随着欢呼一声,两个人在这个黑暗腐臭的地方在希望的曙光初现的时候都忘却了恐惧和压抑,为了能逃出这无尽无边的地狱而欢呼。

兴奋之后,连日来不眠不休的劳累席卷上了李羿的心中,他向后一躺,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羡尘却从最开始的狂热又沉默了下来。寻涯公子所说的话依然在他的脑子中回响。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从这里面出去了之后如何才能了解,如何才能知道,如何才能化解自己心中的恨意,甚至他无法区分自己心中的恨意是恨那些人欺辱姐姐,还是恨自己太无能,最后的最后让姐姐为了救他而死。羡尘宁愿自己被千刀万剐,也绝不愿意看到姐姐冰冷冷地躺在昏暗的床上。

转念又一想,羡尘也不知道从这里出去之后是不是还能和这位叔叔在一起。也许我心中早就把这个大叔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是李羿的存在才让羡尘从那无边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如果没有李羿的话,羡尘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在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很可能早就已经死了吧,冰冷冷地躺在地上,就像是在水中摸到的那只手一样,寒冷似铁,却仍然有皮肤的触觉,无比的怪异。

他接着想,李羿大叔一定是蒙受了什么冤屈才被关押在这个地方的,他如果从这里出去了之后一定是要寻找仇家进行报仇的,但是自己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子,只会给他添麻烦,想必从这里出去了之后羡尘和那大叔就要各奔东西了。羡尘从小便多愁善感,女孩儿似的,这么想着的时候竟然不自觉地眼睛肿胀,鼻子也开始发酸了。

一瞬间,一道闪光在脑子中划过,如果……如果让这个大叔教给他武功,那么一来自己能学会武功,有了武功就有能力有资格去了解,去知道了;二来听大叔的口吻,大叔的仇人一定是非常厉害的,而且也是十足的坏人,自己有了武功说不定还能助这位大叔一臂之力,这样的话自己答应这位大叔帮助他报仇,大叔也应该会答应教给自己武功。想通了这点,羡尘心中汹涌澎湃,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压制下剧烈的心跳。当初如果不是自己没有反抗的力量,最后姐姐也不会被那些人所欺辱,如果自己能在一开始就将那些人从自己家里赶走,那么最后姐姐也不会为了他而死。

羡尘站起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情。心中涌起来一种感觉驱动着他走到墙角边上,对着用铁水浇筑的墙壁左右出拳,砰砰地砸在墙壁上,疼痛从手上传来,安抚着羡尘躁动的心,似乎只有这彻骨的疼痛才能让他将自己从毁灭的想法中解脱出来。

鲜血从羡尘的双手上流淌下来,蜿蜒着流过他的小臂,滴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地滴水的声音。羡尘冷漠地将手上和手臂上的血液在衣襟上擦去。他重新坐了下来,等待,现在他心中平静的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沉默着,等待着,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大叔醒来,然后说服大叔交给他武功,用这新学的武功杀死那个曾经弱小的自己。

这黑色空间中,黑色如同青烟一样,缠绕,翻滚,互相卷曲,在羡尘的眼中这些黑色的变化早已经熟悉。他虽然仍然恐惧如同刚刚降生在世界上的幼兽,却早已下定决心将自己的身心和身体磨砺成一块坚硬的磐石,如果有必要,他希望用这块磐石砸碎挡在路上的一切障碍,就像是李弈大叔一样。神若挡我,我便杀神,佛若挡我,我便宰佛,命运如果拦在我的面前,我便将这命运连同自己一同砸碎,从碎块中拼凑出来一个更加坚硬的自己!

第41章 越雷池魔神出世 (三)

第二天,李羿终于睡醒了,他睡觉的时候将铁钉和已经打开取出来的第一齿一起放在了离自己身子一步远的地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黑暗中重新摸索到这两样东西。东西还在,李弈深吸了一口气,手上脚上的铁链又开始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重新开始了开启下一个齿的工作。第二个齿也会很容易就打开的,这把锁越到后面越困难。

羡尘一直在盘膝静坐,等待李羿醒来,听到李羿已经醒了过来,正在开锁。羡尘小心地不发出声音,不去打扰李羿。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李羿感觉疲惫,终于打开了这个齿,放下了铁钉,发出那声独特的叮声之后。羡尘小心翼翼地对李羿说,“大叔,您教我武功吧?”

李羿听闻之后,手中的工作并没有不停,放入铁钉和两把取出来的钥匙,继续开锁。依然如同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为何要习武?”

羡尘微微一愣,沉思片刻,声音坚定却又颤抖地说,“为了能在别人带走姐姐的时候拦住他们,为了能在有人囚禁姐姐的时候救出姐姐,为了能在有人欺辱姐姐地时候让他们从我家里滚出去!”说到最后,羡尘竟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深深地大口喘气,咬着牙齿,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为了能把那些害死姐姐,却仍然在世上逍遥着的家伙们,都一个一个地送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羡尘稚嫩的声音因为心中的悲愤而变得诡异,他说完之后,那声音仍然在黑色的空间回荡,仿佛那些如同青烟一样的黑色气流都被这情绪带动起来,回应着。

李羿默默地听完羡尘的话,停下手中的工作,对羡尘说,“仇恨能摧毁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包括那些最美好的、让人留恋的事情。如果你陷入仇恨之中,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羡尘心中好生疑惑,为何这个大叔心中明明这么善良却又仿佛心中住着一个魔鬼一般,随时都要择人而噬。他不禁问道,“可是,难道就让那些坏人在世界上逍遥吗?让他们继续在世界上为祸人间吗?难道他们不应该受到惩罚吗?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人敢去做的话,我要做那个人!”

李羿却对羡尘的壮志充耳不闻,“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渴望力量,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天下太平,人们互相扶持着从泥沼之中站起来。如果有可能,真希望没有这一身的武艺,平平凡凡地做一个农民,种田养家,男耕女织,也能悠闲一生。”

羡尘默然。

李羿说,“学武之人,如果只是想要用武力来为自己谋利,那么这样的武功还是不要罢了。学武之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未来,这才方是一个学武之人应该有的志向。武乃戈止,一颗仇恨的心所孕育的只能是更多仇恨。”

羡尘心中深深地被李羿所说学武之人的志向所震撼,可是却仍然不由自主地问,“那难道只能为人宰割吗,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到底应该怎么办?连我也没有想清楚!世界上万般恩怨,死后也不过是一撮飞尘。仇也好,怨也罢,只能在今世折腾!”李羿的声音越发地低沉,仿佛是咬牙切齿般说出最后的那句话一样。

纵然心中存着良善,纵然心中藏有悲天悯人为世界创造和平的理想,却依然无法抑制自己的仇恨。

羡尘似乎明白了。

李羿喘息着平静下来,“最开始我学武只是为了能打赢那个总是欺负我的家伙……其实我都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从天宫出去之后,你会找到自己的方向,学武的价值,生活的意义。但是,无论走到何处,无论身处何种环境,永远都不要丧失心中对真情的渴望。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个。”

一阵沉默,羡尘在心中默默的记着李羿所说的话。

“世界上最大的力气是什么?”李弈突然问道。

羡尘不解地抬起头,望向李弈的方向,有缓缓地坐下来,埋头思考。

半晌之后,羡尘回答:“我不知道,请大叔告诉我。”

李羿那边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是他调整了一个姿势。慢慢道来:“世界上最大的力气是什么?我的拳头,我的肘,肩,膝盖,都能打人,最有力。我的头脑让我拥兵百万,家财亿贯,最有权。但是心却是湖中水,剑之锋,无水不可成为湖,无锋怎能叫做剑?心才最大,心才是天下最大力气。”

羡尘听得模模糊糊,完全不理解。他默不作声,期望着李弈能给他进行解释。

但李羿说了这些之后,竟然又开始开锁了,将羡尘晒在一边完全不予理会。

羡尘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却不断地思量,他明白,这个大叔所说的东西虽然自己现在不理解,但一定是上乘武学的精要。羡尘默默地将大叔所说的话记在心中。然后反复地在脑中思考什么是天下第一大力气?为何说心是湖中水,心是剑之锋?

羡尘不断想,即使是那束每天送饭的光芒投射下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过思索。在这黑暗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干扰到他思考,于是羡尘整整呆坐了一天,一直在静静想着为何心是天下第一大力气。

但是他却越想越糊涂,心是湖中水,那我就是湖,心是剑之锋,那我便是剑身,可是什么是心?心又如何才能发出力气?

他辗转反侧,脑子中为了思索这些问题弄得迷迷糊糊,最后竟然昏然睡去。

第42章 越雷池魔神出世 (四)

又过了一天,羡尘被李羿铁链的声音惊醒。他翻身坐起来,却不敢发问。

李羿依旧在开锁,铁钉与锁头孔摩擦的咯吱声音一直在响。

羡尘静静地待在自己的角落,不发出一丝声响。

过了一会,李突然羿问,“什么是天下第一大力气?”

羡尘盘膝正襟危坐在地上,面朝李羿的方向,恭谨地询问,“心是什么?”

李羿却不回答,接着说,“站起来,双手握拳,朝着你面前的墙壁猛击五十拳。”

羡尘也不问为什么,听话的站了起来,双手握紧,对着面前的墙壁,想也不想,砰砰砰地用力打。

打到二十多拳的时候,羡尘停了下来,剧痛已经让他无法呼吸了。手上鲜血横流,他的两只手似乎正在被人放在火上烧,放在油锅中炸,疼痛随着心跳一股一股地涌上了脑袋,羡尘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向后倒去,竟然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羡尘渐渐转醒,醒来之后,手上传来的剧痛马上冲入脑中。那疼痛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的严重。羡尘丝丝地抽着冷气,双手端在胸前,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李羿仍然在开锁,听到羡尘醒了,停下手中的事情,轻描淡写的问,“疼吗?”

羡尘被气得哭笑不得,但也只是轻轻一点头说,“很疼。”

“再打五十拳!”

羡尘目瞪口呆,只是本能地摇头。

李羿见羡尘久久没有动静,在黑暗中站了起来,铁链被他带动着从近处一直响动到远处。只听李羿说,“疼痛不足为惧,无痛者无惧。肉体只是一个禁锢的容器而已。何为空空?空之又空!”

说完,他吐气开声,嘭地一声巨响,羡尘竟然觉得自己脚下晃动了一下。这里的地面是被铁水浇筑的沙石,即使是普通的土地也不可能被一个人的拳头所撼动。

羡尘突然想到,李羿的手上有两只铁条直接穿过他的臂骨,将那铁链牢牢地锁在他的胳膊和腿上。想到了这里,羡尘不禁产生了一种极为恐怖的感觉,他竟然感觉李羿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否则人怎么可能在铁链穿骨的状态下忍受运动中手臂粗的铁链的晃动?还击出了如此暴烈的一拳?

打出了那一拳之后,李羿重新坐下,再也不理羡尘,专心地对付九齿雷池锁。

羡尘抚摸着自己手上受伤的伤口,那血流已经停止了,隐隐约约地能摸出来上面已经结痂了。羡尘用手碰触了一下那些痂,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气。

羡尘回想着李羿所说过的话,“疼痛不足为惧,无痛者无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无视疼痛吗?不是,无视疼痛的只能是死人而已。疼痛,羡尘反复地品味这这两个字,突然脑袋中灵光一闪,“无痛者无惧!”他一下子想到,人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两个字中,疼痛!就像自己,因为昨天已经用力打过了墙壁,所以知道用力打墙壁是会疼痛的,所以今天就不会再次尝试去击打墙壁了,这就是恐惧。因为知道了疼痛才产生了恐惧,因为预想到会产生疼痛所以才恐惧。

羡尘突然之间茅塞顿开,他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心中的恐惧,全是因为自己已经经历过的和存在于想象中的疼痛而来。

羡尘想通了这一点,这黑暗的空间,那纷繁的黑色气流和偶尔会发生的惨叫再也无法触动羡尘的心弦了。因为恐惧仅仅是因为会疼痛而已,而羡尘已经从心里接受了这种疼痛,‘既然疼,那便疼罢!’无惧疼痛,就再无恐惧。

羡尘脑海中回想起姐姐和他一起去荡秋千的情景,他转念一想,暗自点头,真正的恐惧不是来源于自己的疼痛,而恰恰是来自于别人的疼痛。因为自己可能会受到的疼痛而恐惧,那不叫做恐惧,只能叫做害怕而已,懦弱胆小的自己,其实一直都是在害怕而已,害怕自己会受到伤害,害怕自己会疼痛。

羡尘狠狠地攥紧双拳,让那个一直在害怕的自己去死吧!

他又走到了墙边,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撕开,包裹在双拳之上,面对铁壁一下一下地挥拳。尽管每一拳都痛彻心扉,羡尘却没有停下来。渐渐地,双拳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一阵麻木从指间传来。

羡尘屏息坐下,将已经浸满了鲜血的布带从手上解下来。布带已经和皮肉连在一起,羡尘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动作丝毫不停,仿佛那一双手已经不再属于他,而只是一双别人的手而已。

“疼痛,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坐在地上好一阵,羡尘才渐渐停止了喘息。手上不断传来的剧痛仍然在烧灼着他的神经。可是羡尘却心中满是欢喜,他解开了李羿那如同谜语一般的话语。不过心中却不敢忘形,他仍然记得,李羿还有后半句话说的是,“肉体只是一个禁锢的容器而已。”“何为空空,空之又空。”

羡尘反复地念着这句话,“何为空空,空之又空。”他越想越是糊涂,但是却又欲罢不能。黑暗中羡尘如同入定一样盘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虽然左想右想总是毫无头绪。但是他却有一种寻到了天下间最重要的宝藏般的感觉。这种宝藏没有千金的价值,不能吃不能拿,但是羡尘却觉得似乎天下所有的珍宝都不值一提,因为他得到的这种宝藏是一个更加强大的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羡尘跪下,朝着李弈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虽然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羡尘却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感谢这位大叔了,他只能用这个方法表示自己心中的感激。姐姐教过羡尘,如果日后有师傅的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然自己认了这位大叔做师傅,那么日后这位大叔的命令便是父亲的命令,即使是刀山火海羡尘也不会皱一下眉毛。

第43章 越雷池魔神出世 (五)

这天剩下的时间,羡尘都在思考着为何肉体会是禁锢的容器,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却相信,如果这位大叔不是在逗他开心的话,总有一天自己一定能参悟透这句话。带着这种信念他再次睡着了。

睡梦中,羡尘却发现自己又一次来到了安和镇,镇子里面很多人都聚集在自己家门口。随着梦境延伸,那场血腥的屠杀在自己的眼前又重演了一遍。面对着那张满是鲜血的脸,羡尘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他坐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始终不明白这个梦为何会这样真实。难道真的是自己杀死了镇子里面的那么多人吗?这个念头刚一从心中冒出来,羡尘便浑身颤抖起来。不可能,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被那个粗壮的汉子扭着胳膊坐在身下,接着自己就失去了意识。后来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浑身缠满了绷带躺在床上,寻涯公子守在身边,告诉了他姐姐为了救他而死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梦中的那个和他长着同样的一张脸的少年是谁?姐姐又是如何死的?他当时太过于悲伤,这些问题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自己杀死了镇子里面的大叔大伯和小伙伴们又将怎么办?羡尘感觉自己的胃里面一阵搅动,他佝偻起来,用胳膊压在肚子上,压抑住胃的痉挛。

过了好半天,腹部的抽痛才恢复了过来。他不敢再想,脑袋之中一阵一阵地如同针刺一样疼痛,这疼痛混合着胃里面的抽搐让他痛不欲生,更加烦躁欲狂,只能在地上来回翻滚,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从胃里和脑袋的疼痛中转移出来。

听到羡尘的挣扎,李羿拖着铁链走了过来。他用脚一下子踩住了羡尘,然后蹲了下来说,“小子,干嘛满地打滚?”

羡尘从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忍着巨痛对李羿述说了自己梦中的情景。

听完之后,李羿站起身来,缓缓地说,“天地无名为始,有名为母。有名之后,有阴亦有阳,有对亦有错。”

顿了一下,李羿又说,“可是你可曾听过这天地有对错,这天地有善恶?天上降下冰雨,冻死无数活人,这天可是错的?地上涌出岩浆,烧死无数生灵,这地可是恶的?既然天地无善恶,天地无对错,为何人却有善恶,却有对错?”

羡尘听到这里,目瞪口呆,他脑袋中本来刚刚就在剧痛之中,现在听李羿说这些玄奥的东西,根本就是一团浆糊,忍不住痛呼出声插嘴道,“大叔我听不懂啊!天地怎么能和人相提并论?”

李羿重重地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还是不要学武了!”

羡尘一惊,赶紧从地上挣扎起来,“大叔,为什么?”

李羿说,“学武之人,虽然资质各有分别,日后成就自然不能等同而视,但是器才是最重要的。器量大者,赶天征地,器量小的,只不过是拿着刀剑像是猴子一样挥来舞去。这样学武还有什么意义,回家种地去吧。”

说完一挥手,走了回去,继续弄自己的九齿雷池锁。

羡尘脑子里回想李羿说的话,似乎是全神贯注的思考让疼痛减轻了,他低头沉默了一会,继续发问,“大叔,什么是器?”

李羿坐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他又开始解锁了,随口答道,“器乃是心中所容,量乃是器中荷载。”

羡尘跟着念叨了一遍,可惜真的不懂,但是也不敢再发问,他转而思考李羿所说的天无对错地无善恶的问题上来,继续问道,“大叔,为何人有善恶?”

李羿停下手中的活计,回答道,“这天地仅有一个天地,而天地之下却有万万人。如果世界上仅仅只有一个人,那么何来对错。如果世界上有了两个人,则善恶就出现了。为人而损己,善;为己而损人,恶。天地有阴阳,人心有善恶。阴阳化万物,善化七情恶化七恨。天地为烘炉,万物为薪柴。人心为烘炉,爱恨为薪柴。恨怨悲苦憎怒嗔,仁爱慈孝耻义廉。恨人得仁,无爱必不怨,不慈必无悲,孝则有苦,憎后耻来,义自怒生,廉人心嗔。以人心七大苦,焚人情七大碍。舍善恶,破生死,无思无念天地始,自然而然万物生。你可懂了?”

羡尘诚实地摇头说,“不懂。”

李羿登时气结,骂道,“老子跟你说了这么多,你竟然不懂,真是蠢才,蠢才!不懂就给我记住了,以后再弄懂。蠢才!”

羡尘心中想,怎么可能懂?他不知道为什么李羿要选择教给自己这些,这样深奥的话即使懂了又有什么用呢?

羡尘心中默念了一遍,“天地有阴阳,人心有善恶。阴阳化万物,善化七情恶化七恨。天地为烘炉,万物为薪柴。人心为烘炉,七情破七恨。”

隐隐约约地,羡尘感觉李羿是在教会自己如何认识世界上的善与恶,通过看清善恶的本质而认识人心,认识天地。可是究竟要如何认识,羡尘又抓不到头绪了。又念了几遍之后,羡尘恼怒地说,“这什么跟什么啊?喂,大叔,我学这个真的能练成武功吗?”

那边李羿对羡尘嗤之以鼻,说,“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当年老子和那蛮人的第一高手比试之后就被关在这黑的爹妈都不认识的地方。我苦思了十年,和那蛮子武士的武学相互印证,纵观自古以来武学无不归于三大境界,体无碍,脑无碍,心无碍。老子教给你的东西就是让你有所感悟直到心无碍的境地。给我好好听着,记着,别用那些幼稚的问题来问我,我很忙。”

说完之后,李羿又开始对付九齿雷池锁了。

羡尘听到这活之后,在心中又默默地念了一遍,“自古武学三大境界,体无碍,脑无碍,心无碍。”

他心中思考,什么是无碍?这位大叔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东西都解释清楚呢?

他忍不住又问道,“大叔,什么是无碍?”

李羿琢磨了一会,说,“无碍就没有阻碍,就是随心所欲,就是没有限制,就是……老子也不懂,不要来烦我!”

羡尘双眼一黑,险些晕倒,原来李羿也不知道他教给自己的东西是什么,应该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李羿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练出一身武艺的了。羡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愁苦地坐下。

半晌之后,先前心中的悲痛和之后苦思无果的挫败感一起涌了上来,心中酸楚涌,他控制不住轻轻地呜咽起来。可能在这个大叔眼中他的梦根本就是无关轻重,不值得忧心。可是他又怎么知道羡尘心中有多么的绝望与内疚。

李羿听到少年的哭泣,停止摆弄九齿雷池锁,用手抓了抓头,说,“善与恶本来就是相对而生,情与恨也是互相纠缠。如果人能像天地一样舍弃善恶,断绝情恨一定会获得自在。可是又有谁能做到呢?即使是我也只是知道而做不到,更何况你了……可怜、可悲、可叹!”

少年听到大叔变得柔和的声音,渐渐地停止了哭泣,只是在微微地抽泣着。

沉默了一会,李羿又说,“忘了说了,我说的三个境界虽然说没有递进关系,但是好像我当时是从锻体开始的。嗯……这样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锻体吧,每天不间断地跑三个时辰,然后双手倒立屈伸两个时辰吧。哦……在这里无法计时,我就用自己的心跳来给你计算时间。开始吧。”

羡尘愣住了。

什么?不是搞错了吧,不间断地跑三个时辰?羡尘从家里跑到郝掌柜的家里都累得气喘吁吁,没办法呼吸了,又怎么能连续跑那么长时间?然后还有双手倒立?从小到大,羡尘的胳膊就一直比同龄人要瘦弱,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疯玩的时候从来就没有他占便宜的时候,一直是大家欺负的对象。

是的,他从小就这么懦弱,一个懦弱的,只会躲在姐姐身后的孩子。

第44章 越雷池魔神出世 (六)

羡尘咬了咬牙,既然决定了要习武,那么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不能在倒在这样的小事情下。想到这里,他开始缓缓地跑起来,在黑暗中首先摸索着找到了墙角,从一个墙角开始,沿着墙根朝另外的一处墙角跑去。这样一来,他就能在黑暗中找到方向,而不至于跑到那边,打乱李羿打开九齿雷池锁的步骤。

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羡尘已经在两个墙角之间不知道往返了多少次了。他实在是跑不动了,坐在地上,双手拄在身后,仰着头,像一只狗一样吐出舌头,不停地喘气。肺里面如同铁匠铺的风箱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可怕声音。剧烈的喘息让羡尘的嘴中连唾沫都没有了,嗓子中似乎被人撒了一把沙子,每一次呼吸都让那里变得更加干燥,更加疼痛。

“才过了半个时辰而已……”李羿以充满戏谑的口吻说。

正在这时,上面闪现了一束青光,天井打开,食物和汤水从上面倒了下来。哗啦啦地溅得四处都是。羡尘一个纵跃跳了过去,趴在地上将那些水一下子都吸到肚子里面,然后歪在一旁,只顾着喘气,连胳膊都没力气动弹了。

李羿放下手中的九齿雷池锁,嘿嘿笑着走过来,慢条斯理地用手抓着地上的食物添到嘴里,吧嗒吧嗒地吃起来。他吃得十分细致,听在羡尘耳朵里却让羡尘怒火中烧。终于,李羿心满意足地吃饱了,继续回去鼓捣他手腕上的九齿雷池锁。羡尘艰难地停下了喘气,用力咽下一口吐沫,拖着还在颤抖的双腿,费力地爬到了倒下来食物的地方。他伸手一摸,心中登时明白了过来,鼻子酸酸地,眼睛中泪水翻滚,他吞下两口唾沫,将喉咙中的哽咽压下,两只手轮番朝嘴里添着食物。

狼吞虎咽地吃完之后,羡尘抹了一把鼻涕,恭恭敬敬地给李羿跪下,郑重地说,“谢谢师傅。”

李羿手上的铁链哗啦一响,似乎是挥了挥手,说,“不用,叫我大叔就好,什么师傅不师傅的听了别扭。”

羡尘站了起来,“好,大叔师傅。”

嘭地一声响,显然是李羿昏了过去……

从此之后,羡尘每天都在这个黑色的气流盘旋的地方来回奔跑,他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跑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慢慢地,羡尘跑动的时候已经不再喘得那么厉害了。在李羿的吩咐下,他开始练习双手倒立。最开始的时候是在墙角倒立,双手弯曲,然后伸直。经过了无数次的失败,在铁水浇筑的沙地上将身体像是沙包一样摔打了几百次之后,慢慢地羡尘竟然发现自己真的做出了这个动作。他开始尝试脱离墙角,在空无一物的地面完成这个动作。

这一天,完成了两个时辰的跑步和在空地上的一百个倒立屈伸之后,羡尘喘着粗气坐在地上休息。

李羿也已经解开了七个齿。雷池锁越到后面所需要的步骤越多,因此虽然李羿解开了八个齿仅仅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可是这最后一个第九齿却需要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完全解开。

李羿停下来,似乎是在沉思,然后对羡尘说,“锻体,也就是锤炼身体的力量,速度,柔韧和承受击打的能力。从明天开始,你就开始拉筋。人身上有两根筋,从脖子穿过后背走过两条腿,最后连接到脚踝上。以后每天拉伸这两根筋一千次。”

羡尘已经熟悉了李羿的这种方式,他给羡尘下了任务之后,并不会去监督羡尘完成,而仅仅是专心致志地解开九齿雷池锁。羡尘也知道,李羿给自己的任务,一开始的时候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的,于是他就把李羿的任务当成了最后的目标,每天都尽可能地多完成一些,期望着最后在他们从这个黑色天宫中走出去的时候自己能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随着李羿开锁的顺利进行,这一天渐渐来临,羡尘心中也变得越来越激动。

于是,羡尘开始思考应该如何拉伸自己身上的两根筋。李羿没有说,那么就是没必要说。羡尘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于是自己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些办法。他首先拉自己脖子上的两根筋,将头尽量转向一边,然后用自己的鼻子去碰自己的肩膀。试了一下之后,羡尘感觉这个方法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就记了下来。然后是拉伸自己的腰,他趴在冰冷的地上,翘起双腿和头,努力地将自己弯曲起来。试过了几次之后,羡尘觉得这种方法似乎没有多大的效果,于是他重新站起来,双手扶着腰,向后弯曲。

可是一下子脚下失滑,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李羿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羡尘哼了一声脸上发烧,却也没说什么,他走到墙角的地方,依然向后弯曲,双手扶在墙上,缓缓地向下移动。最后羡尘发现自己卡在了那里,他腰上用力却没办法让自己直起腰来,只能扶在墙上不停地喊叫。

李羿暗骂一声,“兔崽子烦死了!”

手上一挥,小臂粗的铁链一下子撞在羡尘的小腿上,羡尘脑袋着地,摔得七荤八素。

他抱着自己的头,半天回过神来,心中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地上。

李羿啐了一声,声音寒冷地说,“临阵之时,哪还有你哭泣的时间?既然这么爱哭,为何还要习武,舒舒服服地回家种地岂不很好?武术,本来就是杀人的术,走上了这条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其自己在那里悲叹哭泣,还不如操起弯刀砍向敌人的喉咙!”

羡尘用力一抹自己流出来的鼻涕。狠狠地咬了咬牙,重新站定,又缓缓地扶着墙向下弯腰。终于让摸到了自己的鞋,他一用力,向旁边一倒,摔在了地上,真疼。

最后羡尘尝试着拉伸腿上的两根筋。他平躺在地上,双腿伸直,然后试着用手去触摸自己的两只脚,虽然很疼,双腿在不停地颤抖,但是经过了刚才的那一下,这些疼痛已经不能让羡尘感觉到有多少困扰了。做完这个之后,羡尘又站了起来,双腿叉开,缓缓下压,他心中憋着一股子狠劲,硬是让自己双腿平摊在地上才嘶着气朝侧面倒了下去。不一会,羡尘又站了起来,他将双腿左前右后分开,继续缓缓地下放,到了地面之后,他又站了起来,右前左后分开,重复地做这个让他双腿无比酸痛的动作。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羡尘的双腿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他躺在地上,疲惫至极,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第45章 越雷池魔神出世 (七)

第二天,羡尘醒来的时候,两条腿上面仿佛被人钉满了钉子,没有一处不是疼的。

他嘶嘶地吸着冷气,慢慢地让自己活动起来。随着不停地运动和揉搓,一个时辰之后羡尘已经拖着双腿在跑步了,而此时李羿才刚刚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李羿似乎一开始没有搞清楚状况,猛然间翻身而起,伏在地上仔细倾听四周的动静,听到羡尘粗重的喘气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坐下来,摸索着找到钥匙,重新开始摆弄自己手腕上的九齿雷池锁。

时间过的飞快,天宫之中暗无天日,时间更不知道哪去了。转眼间天井一天一次的青光已经出现了百余次。在这黑色的空间之中挥汗如雨,羡尘将自己的肉体不断磨砺,放在铁砧上锤炼着。

李羿对羡尘说,“第九齿我已经解开到两千五百七十一万三千七百八十步了,很快下一次地下河上涨就要来临,算起来你也已经锻炼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次不需要再坐在我的肩膀上了吧?”

羡尘讪讪一笑,“当然不用!”他暗暗地用心一算,也着实吃了一惊。按照常理来讲,已经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这里温度的变化。本来按照时节来讲,地面上应该已经是冬季了,万里冰封,白雪皑皑,可是天宫之中却依然是这个温度,空气中又再次散发出了让人难闻的臭味。

一年来,羡尘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尽管自己虽然依然瘦弱,可是浑身肌肉匀称精健,在发力的时候坚硬如铁。现在他已经能够全速奔跑一个半时辰,手脚一点都不发抖,能双手倒立在地上行走如飞,能在手上缠着布带的情况下,面朝铁壁全力挥出一千余拳。他的身体也变得异常的柔韧,按照李羿的测试,他身上的两根筋已经完全伸展开了,只要以后每天都做一次抻筋的动作就能将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下去。羡尘回想起来这一年来自己发生的变化,也对这样的变化感到震惊。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也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李羿却不以为然,“锻体是一件长时间辛苦的工作,你得坚持下去才能有所小成。剩下的时间里我教给你一些实用的东西。如何在对敌的过程中使用你的脑子。”

李羿停顿一下,“武术是一种杀人的技术,学武的目的就是用力量来杀死对方或者让对方失去反抗的能力来贯彻自己的意志,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些过家家的拳法,腿法,棍法,刀法,虽然好看,但是也只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真正的武术是从无数的生死搏斗中,从浴血厮杀中提炼出来的经验。小子,你真的有学武的器量吗?”

羡尘扪心自问,自己是否有勇气去杀死站在自己面前的敌人呢?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在安和镇里面如同杀鸡宰羊般肆意屠杀的少年,为何那少年的眼神那么的悲戚?

缓缓地,羡尘深吸了一口气,又再度吐了出来,他坚定地说,“是,如果有人站在我前进的路上阻拦我,我便要将他杀死,踩着他的尸体前进。即使那人是一个神,我也要用牙齿在他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李羿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说,“临阵之时,双方博弈,既是体力的对抗也是脑力的对抗更是意志的对抗。一旦站在了战场上你就要比敌人更加的狠辣,比敌人更加的狡猾才能活下来。武术和兵法有些相通之处,快速准确并且有力的打击往往会一击致命,快速地解决战斗,为你节省下来大量的体力去应付接下来的情况。有些人一生都在钻研招数,期望在与人缠斗中寻找破绽,一击退敌。真是潇洒啊,与人相斗,无伤制敌。呸,都是狗屁,这样的人只是在花拳绣腿,杂耍而已,见到一滴血就吓尿了裤子!”

羡尘忍不住想要笑出来,但是却在李羿面前不敢太过放肆,只是憋得辛苦。

李羿接着说,“老子一辈子和无数的人比过武,算得上是开过眼界,见过世面的人了。当年比武,唯一一次受伤流血是碰到了一个家伙上来就像是一只狗一样趴在了地上,老子当时差点就笑得断了气,可是那龟孙子竟然双手双脚真的当做了狗蹄子,扑上来一口就咬在了老子的脚上。可惜了,老子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一双袜子穿了半个多月还没来得及换洗,那孙子啃了一嘴的泥,接着就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羡尘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地在地上来回打滚大笑起来。

李羿怒喝,“笑什么?”

却让羡尘更加觉得好笑可笑,就好像是一个人用鸡毛在不停地搔弄他的脚底板一样,一定要笑出来,不然一定会憋闷得爆炸的。

李羿见羡尘竟把自己当成了玩物一样,顿时气结,半晌之后,耳听着羡尘笑声不停,他嘿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也跟着羡尘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天宫之中,无比的黑暗,两个人浑然忘却了种种恐怖险境,只是尽情大笑。

不知道笑了多久,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羡尘的肚子已经疼得不行了,一呼吸就像是有人在用力揉搓他的肚子一样,李羿的肚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羡尘哎呦哎呦地呻吟着,对李羿说,“大叔,你说怎么才能一下子打败敌人?”

李羿哼了一声,“只有蠢才才想着怎么打败敌人,聪明人都是想着怎么杀死敌人!除了那个像是狗一样的奇葩,人在站立的时候能最大限度的发挥身体的力量。双手,双脚就是人所能利用的武器。手能持兵器,兵器就是手的延伸。此外,手肘,膝盖,肩,头甚至是臀都能作为发力的部位。”

想了一下,李羿又说,“这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小子,你过来,站在老子对面。”

羡尘立马站起身来,走到了李羿的对面。

没等羡尘站定,伴随着铁链撞击声音呼的一声,羡尘感觉到面前扫过了一阵风。他不解地向后躲去,不知道为何李羿突然对他扫过了一脚。

第46章 越雷池魔神出世 (八)

李羿一脚之后收回架势,挥出一拳,又手肘一扫,“脚能踢到的地方叫做远,拳能打到的地方叫做中,手肘和膝盖能打到的地方叫做近。这远中近三个距离在人的身体周围画出来三个圆形,不同的距离要用不同的姿势去发力,才能发出最大的力气,一下子击杀敌人。”

羡尘一边听着李羿的解说,一边也用腿,拳,膝盖,手肘比划着,渐渐地他开始明白了过来。

李羿接着说,“这远中近三个圆圈套在人身上,两个人之间相互搏杀就是六个圆圈。腿腿,拳拳,肘肘,腿拳,腿肘,拳肘,拳腿,肘拳,肘腿一共九种变化。搏杀之时,两个人一定都在用各自的步法相互行走,奔跑跳跃闪躲,这六个圆圈的交汇是在不断地变化之中的。九种变化和步法的结合,就是天下拳法的基础。”

羡尘顿时醍醐灌顶,头脑中似乎有两个小人已经开始在不停地相互攻击,腿,拳,肘和步法不停地在羡尘的脑中浮现。羡尘一下子明白了李羿的想法,天下的武功千千万万,就算李羿头脑中懂得无数的武功招数,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中不可能全部教给自己,他只能把无数招数的最基本东西教给自己,让自己去体会,磨练,钻研。

明白了这些,羡尘更加集中注意力,试图把李羿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中。

李羿又说,“武术遵循阴阳之道,攻守之理。先来说说攻。攻的时候,速度快可以让人无法防御,力量大可以破开敌人的防御,出手稳可以准确地攻击到敌人身上脆弱的地方。然后再来说说守,守的时候,在敌人的攻击接触到自己身体之前,将他拦截下来,或者是用自己身体坚韧的部位去承受敌人的攻击。无论何种方法,守者,制人而不制于人才是正途。人身上一共有十四条经脉,四百零九个穴位。最主要的是要记住其中的三十六个穴位。头面上九个,胸背十四个,脊背十个,腿足三个。小子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些穴位的名称和位置,一定要记牢了。和一般的凡夫俗子争斗,用不着这些东西,但是一旦遇到了高手,这些穴位就是双方争夺的城池。一旦一座城池被攻破,轻者重伤,重者毙命。小子你记住,只有在你确定要杀死眼前的敌人的时候才能用力击打这些部位,切记,切记。”

羡尘郑重地答应了下来。然后走到了李羿的身前,李羿每触摸一个穴位就告诉羡尘穴位的名称和在搏斗中如何才能攻击到这个穴位,同时在被敌人攻击的时候应当如何防御这些穴位。

羡尘认真地一一记下来,之后的几天里,他除了锻体之外就用手触摸自己的身体,渐渐地将所有的三十六个死穴都熟记在了心中。

在羡尘念着“制人而不制于人”在脑子中不断地构想着人身上的三个圆圈的时候,他却发现大叔似乎睡得越来越少了。羡尘猜想,应该是九齿雷池锁的破解到了最困难的关头了。羡尘不想打扰李羿,于是放弃了每天的锻体,只是专心地在脑海中想象着两个小人不停地在打架,同时构想着小人的身上出现那三个圆圈,两个小人在他脑子中如同两只蝴蝶一样翩翩起舞,每一次互相靠近,六个圆圈中的两个圆圈之间的相互撞击都在羡尘的脑子中炸出了漫天的金光。羡尘的心神被这个游戏完全地吸引住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他的脑子中所想的都是这两个小人。

已经记不得过了多少天了,羡尘早就已经将脑海中的两个小人挪移到现实中,他开始比划着出拳,构想一个敌人站在自己面前,面对每一种形势应该如何应对,如何防护,如何将敌人,杀死。

黑暗中羡尘反而觉得自己的思维异常集中,仿佛这天地之间洪荒未开,只有他一个人存在。在混沌的黑暗中,他与想象中的敌人互相攻击,踩踏着他自以为巧妙的步伐,循环往复,进攻,防守。纵然羡尘并没有和任何人过招,却已经在想象中搏斗了成千上万次。

这一天,羡尘正在研究自己想到的一种膝撞的方法。李羿却突然从连月来的沉默中开口,“那三个圆圈你都已经熟悉了?”

羡尘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是的,大叔,三十六个死穴也已经熟记在心了。”

“想不到还是有些资质……今天我来教你一些将活人变成尸体的办法。”李羿放下手中的九齿雷池锁,走到羡尘的面前。

“来,对我出拳。”

羡尘听到之后,后撤了一步,恰好让自己的手臂刚刚能摸到李羿的身体。随后脚跟发力,拧腰带动手臂挥出了一个半圆,呼的一声砸向了李羿的头颅。

“好!”

李羿一声喝彩,左臂弯曲放在头的左侧,挡住了羡尘的这一击,却不等羡尘再有任何反应,右手弯成一个钩子抓住羡尘的手腕,将羡尘的胳膊带到了一边,随后左手成刀沿着羡尘的手臂而去砍在了羡尘的喉咙处。

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黑暗中羡尘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感觉喉咙处被重击了一下,他一下子丧失了呼吸的能力,头脑中一阵眩晕,跌坐在地上,感觉周围充满了四处乱窜的金色星星。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例子。恰当的防守,恰当的进攻,消耗最小的体力对敌人造成最大量的伤害。再来!”

羡尘一次次地爬起,又一次次地跌倒。

李羿根本没打算手下留情,几回合下来,羡尘经常眩晕着跌倒,最后竟然被李羿的一拳将刚吃下去的饭菜全都从胃里面轰了出来。不过李羿也确实是手下留情了,否则每一次重击都会要了羡尘的命。

“起来!这种程度的击打你都承受不了吗?”

“精确!难道你指望着只打到我的手指头就将我杀死吗?”

“防守防守防守!在你出招之前就要想到敌人可能从哪个方向反击。不要以黑暗中看不见作为借口!”

在和李羿的这种强烈的对抗中,羡尘遭受了残忍的折磨。可是他却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哭喊耍性的懦弱孩子了,即使是被李羿一拳击倒,一脚踹倒,他依然顽强地站起来。以至于到后来,他竟然每天都渴望和李羿交手。但是李羿毕竟还要对付九齿雷池锁,能教羡尘的时间有限。羡尘绝大多数时间就只能自己在脑海中和自己过招。

第47章 遇故人天下早变 (一)

终于解开了九齿雷池锁,李羿将手脚上的铁铐一一除下,多少年来的禁锢终于解脱。

“终于把这劳什子弄下来了,不枉费我两年的辛苦。”李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筋骨道,“十年了,十年了!老子终于摆脱了这堆废铜烂铁,哈哈……”。

李羿一阵狂笑,呼呼呼对空连打了几拳,感受着没有铁链的束缚,自己畅快淋漓的动作,渐渐地适应过来。

羡尘不想搅扰了李羿的心境,默默地呆在一边,过了好一会才说,“大叔,这里离天井入口那么高,怎么才能上去呢?我从外面被送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塔防卫森严,就凭我们两个人根本是出不去的。”

李羿口气狂傲不减,“放心小子,出去的话,凭那些蠢才也拦不住老子。”

他沉思了一下说,“不过你小子却是个麻烦……这样,把你在外面看到过的景象详细说说,咱们得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冲出去,免得你贸然出去被戳成筛子。”

羡尘回想起来自己在初进塔的时候见到的那个白衣人,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那个白衣人带给他的恐惧让他开始努力回想,搜索自己的记忆。他把自己如何被崔明送到竭恶门,然后又被四个黑衣人抬到这个塔里的过程讲了一遍,最后又说了自己是如何被钉入一个巨大的棺材中,被铁链放到这个无尽无底的黑色天宫炼狱中来。

李羿仔细地听着,“十年来这里的变化的确不小。我们就从你被放下来的那个井出去,下面排水的地方机关暗卡太多,想要活着出去的话估计很难……”

顿了一下,李羿接着说,“还有,我们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呆的时间太久了,猛然出去见到阳光一定会瞎掉,所以要在晚上月色朦胧的时候行动,这样他们看不见,咱们眼睛上蒙一层黑布,还能勉强看得见。如果每天开天窗的时候是一天的正午,咱们就等开天窗三个时辰之后行动……”他又想了一下说,“对于你看到的那扇门之外到底是什么样的守卫咱们完全不知道,关键的问题是如何能搞到马或者骆驼,还要弄到粮食和水才行……”

李羿走到墙边,一拳击出,发出了嘭地一声闷响,“多想无益,大不了将所有人都杀了!”

慢慢地他又平复下来,声音悲痛地说,“心无碍,谈何容易,纵然已经知道,可是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能够做到?”

他走到羡尘的跟前说,“如今我已经将铁链取下。不必留手,全力攻来。”

羡尘知道这是在测试自己,于是一声低喝,浑身肌肉绷紧,拧腰收腹,大腿带动小腿朝着李羿的脸上甩去,黑暗中只能听到空气被激扰所发出来的呼呼声。

李羿却气定神闲,嗯了一声说,“还可以,逃命应该不成问题,自卫却还不足。”

李羿后撤半步,让过羡尘的扫腿,随后如蛟龙般扑上,无声无息却依然气势惊人。

冲到近前,李羿冷笑一声,右手抓出,左手早已成拳横在腰间,同时右脚虚点地,准备随时阻拦羡尘从旁侧逃跑。

万无一失的扑击已经蓄势而发,可是李羿的右手却没有抓住任何东西——羡尘早已经不在原地!

不过李羿毕竟是征战多年,在鬼门关挣扎无数次的天下大将军,应变奇速,在发现羡尘消失的一瞬间,凭一种无人能得知缘来的感觉双手上扬,两手腕交叠在一起放在头顶,刚好接下了羡尘从天而降的脚跟。

李羿接下羡尘全力以赴的一脚,全身却不动不颤,只是哈哈笑着。

羡尘人还在空中,想要变换招式却已经被李羿抓住了脚踝。

李羿提着羡尘的一只脚将他倒悬在自己的身前,“好小子,这‘奇’字诀竟然连我都骗了过去。”

李羿手一扬,羡尘重新飞入空中,身子在空中一扭,稳稳地落在地上,仿佛是猫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李羿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羡尘的头顶,宛如长者在抚摸晚辈的脑袋,安抚说,“放心,我李羿已经不是那个十年前的李羿了,这塔困不住我。你也长大了,比以前高了……随机应变的能力甚至还在我之上,这次出逃一定会顺利的,有你我二人,必胜!”

“必胜!”

“必胜!”羡尘与李羿两拳相碰,共同许下相互扶助,同取胜利的诺言。

李羿抬头望了望天宫的上方。

在这天宫之中,永远的黑暗早就已经将人的方向,甚至是上下的感觉摧毁。李羿羡尘二人也仅仅是把脚所在的反方向当做是天而已。

李羿抬头仰望的样子却仿佛是他真的看到了天空一样,天上有白云在飘荡,阳光从云彩的缝隙中投下七彩的光辉。李羿喃喃地说,“真美啊……”

羡尘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一句话让李羿从那种痴迷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没什么。在这天宫之中十年,无聊之极的时候我不仅将以前所学全都总结,而且还和那蛮族的第一高手勃儿贴赤那的武学相互印证,创造了一套拳法,取名叫做疯魔拳法。黑暗之中无法传授,况且以你目前的身体资质还无法习练。但是拳理拳义你却可以记在心中。有兴趣吗?”

“大叔师傅说吧,羡尘听着呢……”

李羿顿时气恼,“我教你多少次了,把这个称号给我改了!”

羡尘嘻嘻一笑,根本不往心里去。

李羿只能叹息一声,自己的命运怎么这么背,终于等到了一个被送入天井中的人,也因为这个人而解开了九齿雷池锁而有机会逃出升天。可是为什么这个小家伙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

想到以后从天宫之中出去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被这个小魔星折磨多久,李羿一阵唏嘘,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打起精神,“疯魔拳,无所不用无所不打,拳打东南西北,脚踢四面八方。天上地下,神魔佛怪,无所不打……”

“取名疯子拳岂不是更加贴切?”羡尘嘟囔了一声。

“你!”李羿登时气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小家伙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李羿的心中暴戾的那一面越被软化,湮没。竟然变得仿佛是一个和自己儿子斗嘴的父亲了。李羿心中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只是一厢情愿,可是却始终控制不住。而羡尘却仿佛是抓住了李羿心中的这条小辫子,总是在不停地拨弄李羿的心弦,动摇他的决心。

尽管羡尘如此胡闹,可是李羿却只是用力握了握拳,“这套拳法讲究神速凶猛巧健,出招之时便宛如疯魔一般,不招不架,随闪而进。总之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但是你打不着我我能打到你就对了。”

“这难道不是在做梦?”羡尘显然不相信这样的一门武学存在。

李羿听到登时跳脚,“什么?!老子在这天宫之中研究了十年的拳法你竟然说是在做梦?小子,今天没完,你来打我,看我不把你屎给捏出来……”

羡尘怪叫一声,随即便跑,李羿则狂呼乱叫地在后面追逐……

当年设计天宫的人如果看到了他费劲心血所建成的人间炼狱竟然变成了这二人玩耍的度假胜地,不知要作何感想。

第48章 遇故人天下早变 (二)

玩闹一阵,出逃前那压抑的紧张感消去了不少。天宫之中重兵把守,要想说没有一点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感受着在这个黑色空间中最后的时间。

李羿在黑暗中沉默着,似乎是在深思,又似乎是在离去的时刻感受这个陪伴了他十年的地方。羡尘心中同样汹涌澎湃,感慨不已。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去凌吾县找姐姐的事情仿佛还是在昨天的事情,姐姐晚上点燃蜡烛教自己写字似乎也才刚刚发生不久,但是回想一下,自己已经在这个黑暗没有一丝光的地方呆了两年了,而很快自己就要跟随这个大叔从这里面逃出去了。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像是一场梦境一样。羡尘在这一刻不由得深深地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也许自己仅仅是在做一场非常长的噩梦?如果在这噩梦醒来的时候,姐姐应该会气恼地在自己的耳朵边上喊,“太阳照屁股了还不起来吃饭?”那该多好啊……

突然,羡尘听到李羿说,“来了……”

羡尘从沉思中惊醒,赶紧抬头往上看,只见上面拳头大小的一块地方突然放射出青色的光来,那就是天井的井口,井口上面就是天窗。羡尘回想,蓦然想起来那一定是很大的一个井口,但是从这里来看却仿佛只是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一个镜子而已。

羡尘看着那束青光,又陷入了恍惚之中,周围的一切又变得不真实起来,如梦境一般,而那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天窗就是这梦境的出口,只要自己能走到那个出口的地方,就能从这个漫长恐怖的梦境中走出去。

羡尘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块镜子,突然发现那镜子上闪过了一丝黑色,紧接着,镜子消失了,最后一丝游光像一缕蚕丝一样,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哗啦啦声响中,混合着水的食物淋撒在了地上。

羡尘仿佛梦呓一般轻轻地说,“不……”

李羿听到这一生呼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醒醒吧,孩子,你不是在做梦。老夫曾经无数次地以为只要自己醒来,就能见到自己家中窗帷上的雪鹤,但是却每次都是无尽无边的黑色……”他声音悲戚,“这就是真实,无论多么残酷,尽力不要去否定它,否则你会疯掉的……”

羡尘低下头去,心中重新燃烧起来,语气坚定地说,“大叔,我们一定能逃出这里!”

李羿伸手搭在羡尘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说,“先吃饭,养足精神,保存体力。我们虽然只有两个脑袋,但是坚硬锋利就像是一根针,他们尽管有一千多个脑袋,看起来很强大,但是却疏松如同朽木。今晚,看我们一根钢针如何刺入他们的朽木之中!”

两人吃过饭之后,李羿让羡尘和他一起盘膝静思,渐渐入定。

三个时辰对于已经在黑暗中等待数年的二人来说本来是短短的一瞬。可是今晚的这三个时辰在两个人的心中却仿佛比三十年还难熬。

羡尘纵然心志同一般少年人相比更为坚定,却也时不时地从冥想的状态中醒来,忐忑地抬眼看看天空。他不知道李羿正在干什么,却也不想打扰李羿的冥想。何况,李羿还肩负着计算时间的重任。

三个时辰之后,李羿与羡尘同时从入定中苏醒。

李羿弯腰将那枚已经重新拉直的铁钉别入腰间布带之中,叫羡尘站在一个墙角处。一只手牵着曾经锁住他的铁链,在这黑暗中绕着铁链固定的地方跑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只是从墙边跑过,但是他越跑越快,最后竟然踏墙而行,仿佛是在墙上飞行一般。最后速度达到了极致,李羿一声虎吼,铁链脱手,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甩向了井口的方向。

李羿在空中摸索着试图用铁钉寻找那洞口,一阵密集的叮叮当当之后,羡尘听到了李羿嘭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他吓得轻轻啊了一声,问道,“大叔,你没事吧?”

李羿站起来,暗骂一句,随口答道,“不碍事……这黑漆漆的烦死了……”

嘟嘟囔囔地骂了一通,李羿又重新跑了起来,脱手起跳,可是最后又是嘭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尝试了七八次之后,终于羡尘听到了不一样的一声“噗”。

李羿兴奋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果然不错,和我想的一模一样,这帮孙子……到了天井这就不再是铁水浇筑的了,而是用糯米混合着石灰做成的砖石。”李羿声音似乎渐行渐远,慢慢地竟然有了回音,“小子,你在下面等着……”

羡尘坐下来,双手抱膝,眼睛望着李羿声音传来的方向。听着李羿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恐惧来,“大叔,你一定要回来……”

可是随后他又把这种情绪抛在了脑后,轻声安慰自己说,“不会的,大叔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在瞎想些什么。我还来做那两个人,六个圈的游戏吧。”

李羿奋力用铁钉插在砖石的缝隙中,用来作为着力点。双臂用力向上一带,再凌空刺入下一个砖缝之中。就这样艰难地向上爬去。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羡尘心中如同蚂蚁在爬,他不由得站了起来,高声喊了一句,“大叔……”

声音在天宫中回响,却没有李羿的回应。

羡尘心中一下子恐慌了起来,四周仿佛又有阴森森的脸庞在若隐若现。他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站立了起来,心跳得越来越快,禁不住又大声高喊了一句,“大叔,你在哪?回来接我……我害怕……这里好黑,什么声音都没有……”

然而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只有自己的回音在不断的传回来,“声音都没有……都没有……没有……”

羡尘跌坐在地上,渐渐地盘缩起来,大叔走了,留下了他一个人面对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他呜呜地哭了起来,天宫里空旷黑暗的空间中,羡尘的哭声从墙壁上反射回来,听起来如同鬼在幽幽地抽泣。

不知过去了多久,羡尘仿佛从梦中惊醒,喊了一声,“姐姐?”

他猛地站了起来,摸索着朝前面走去,却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回手一摸,豁然是当时李羿戴在身上的铁链。那铁链冰冷,摸上去如同是一条手臂粗细的巨蟒。

羡尘心中闪过一道亮光,他想,为何我自己不能爬上去呢?他试着像李羿一样拽着铁链跑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连这铁链都拉不起来。尝试了多次,羡尘终于知道自己年少力小,是无法像李羿那样飞到天窗上去的。

绝望终于淹没了羡尘,他靠在墙角,不哭也不叫,睁着双眼将整个身体缩成了一团,融化在了这黑暗之中。脑海中,他短短十年的生命中,各种各样的片段在黑暗中飘荡,像是漫天的星辰。他感觉正在这些星星的世界中向前走,每经过一个星星的旁边,那个片段就在他的脑子中放大成了一段记忆。

随着这些闪烁的记忆,羡尘有的时候傻笑,有的时候站起来蹦蹦跳跳,奇怪的话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姐姐,我还想吃犟驴打滚……”

“姐姐,我们一起去荡秋千好不好?……”

“姐姐,今天迟到郝掌柜又训我了……”

“一夜春风绿,啼鸟处处鸣……”

“姐姐……”

第49章 遇故人天下早变 (三)

突然,哗啦啦的声音惊碎了羡尘的梦呓,天井打开了,像往常一样一缕青光泻下。

羡尘在惊恐和绝望之下忘记了计算心跳,所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以为是天井中倾倒食物的时候了。他茫茫然地站起来,如同一具木偶一样走到了那束青光的下面,等待着吃东西。

可是天井的上面却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羡尘诧异地仰头,竟然看见那光束中竟然有什么东西在摇动,他惊骇莫名,赶忙跑到了一边,双手抱头一动不敢动。

半晌之后,一条铁链从上面像是一条巨龙一般摇晃着垂了下来。羡尘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去,用手触摸。冰凉生硬,那感觉和锁住李羿的那条铁链一模一样。羡尘心中顿时萎顿,脑子里面响起李羿说的话,“这就是真实,无论多么残酷,尽力不要去否定它,否则你会疯掉的……”

他飞快地把手从那铁链的末端挪开,仿佛那是一条烧红的铁链一样。他垂头丧气地走开,任由那条铁链垂在那里。即使那天窗投下来的光一直都在,可是羡尘却再也无法鼓起勇气去摸一摸那铁链了。

这时候,从上面传来了一声虎吼,“小兔崽子,你他娘的还走不走?!”

彷如雷霆在九天咆哮,从天井中下来,轰隆隆地一直在响,直震得羡尘的脑壳发麻,灵魂飘忽身外。

羡尘愣住了,随后眼泪从脸上滑落。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如同九天神乐,仙女歌唱。羡尘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他的心脏仿佛变成了爆竹,不断炸响,在胸膛中砰砰地乱跳。

“哎……大叔,等我……!!!”他生怕那条铁链就这样从自己的眼中消失,一边高声喊着,一边飞跑着抓向那铁链。

铁链没有消失,仍然在光束中悬着,在羡尘的撞击之下不停地摇晃着。

触手冰凉的感觉让羡尘眼睛中泪水如同泉涌,可是他顾不得擦,没有时间擦,双手攀着铁链,两脚悬在空中不停地向上爬去。

天井中雷霆咆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小子不要乱动,我拉你上来,掉下去小命就没了……”

羡尘乖乖地把自己贴牢在那铁链之上,猛然一股巨力从那铁链上传来,他惊叫一声,身体竟然仿佛是如同飞一般在那青色的光束中朝着头顶上的天窗飞去。

天井的出口在他的眼中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羡尘不由得兴奋地喊叫出声,高呼着“飞啊……”

曾经自己从那口井掉入这地狱中的时候,一层一层的地狱从身边经过,耳中满是咒骂痛哭惨叫,漫长如同是几个世纪。现在,他仿佛是成仙一样在光中从这无底无边的地狱中重新飞回了人间。

羡尘被铁链拉动,飞得越来越快,耳边竟然出现了风声,天井口则渐渐地变成了脸盆大小,他大呼小叫,狂乱无比,最后只是大笑,“哈哈哈哈……姐姐你看到了吗?我已成仙,快乐无边……飞啦……”

“快闭眼!”

一声吼叫,明显是大叔的声音,可是羡尘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自己撞进了那已经变成了月亮一样的天井口,仍然大笑不止。

眼前突然被光充满了,眼睛如同是被烈火灼烧,狠狠地疼痛了一下之后,羡尘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揉着自己不断流泪的眼睛,惊慌地说,“大叔,是你吗?你在哪?我飞出了地狱,我成仙啦!”

无人回应,他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就像是一条离开了水在垂死挣扎的鱼。羡尘嘶声狂呼,“大叔,回答我,和我说话,告诉我我真的成仙了,我真的飞出了那个黑暗的地狱,我不是在做梦,和我说话大叔……”

猛然羡尘的脑袋仿佛是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耳朵边上一个熟悉的声音贴在他的耳朵旁边低沉地说,“要你闭眼,你个龟娃子怎么就不听?!乱吵乱嚷,要把所有人都引过来你才安心吗?”

羡尘却根本不管不顾一下子就抱住了那只还要敲打自己脑袋的大手,将那大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眼泪从眼角流下,落在地上发出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他哽咽着说,“谢谢你大叔……”

李羿用蒲扇般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羡尘的脑袋,柔声说,“别哭了,时间不能浪费在哭哭啼啼上。你刚才被光晃得眼盲了,不要睁开眼睛,也不要用手揉,一会应该就好了。”

羡尘听到了衣服撕开的声音,一条布带子绑到了羡尘的头上,将眼睛遮住。李羿又把自己衣服的袖子撕开成一个很长的布带,将布带的一端塞进了羡尘的手中,“你牵着这布带,跟在我身后,不要发出声音。”

羡尘用力点头,牵着布带一端,随着李羿左转右拐。时不时地听到前面传来什么人的闷哼和惊叫之后的噗通倒地声音。除了这些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两个人一点一点地朝前面走着,羡尘只能凭借自己手中的布带。他的心跳的飞快,简直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一样。羡尘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气来压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可是他又害怕会暴露两个人的行动,只能张大了嘴轻轻地呼吸。

渐渐地,羡尘感觉自己的眼睛没有那么疼了,他尝试着睁开自己的眼睛,虽然仍然感觉肿胀发痒,却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人影了。他发现,他们正走在那条自己记忆中从塔里面通向地下的那条幽暗漫长的楼梯上,李羿正蹲在前面鼓捣着那个开门的机关。

羡尘轻声对走在前面的李羿说,“大叔,我眼睛能看到东西了……”

李羿用手一挥,示意羡尘不要出声。然后动作很慢地把自己腰间的衣绳解开。既然羡尘已经能够看到东西了,那么也就不需要再用布带来牵引他了。

就在这时,羡尘看到前面的门从头顶打开了,李羿仿佛是一道黑色的闪电一样闪了出去……

第50章 遇故人天下早变 (四)

塔中三个鬼差正在值夜,三个人正互相低声聊着天。抱怨着在这午夜还要守在这座散发着阴森森气氛的塔中。那周围的壁画让这三个人感觉周围总有被人注视着的感觉。

其中一个人说,“传说这座塔建成的时候,先建的是地下的十八层,然后才开始建起上面的三层。上面三层第一层供奉的是修罗大明王,第二层供奉的是十八罗汉,第三层供奉的是一块铁券,上面画着谁也看不懂的纹路。”

其余两个人都凑了过来,显然对今天的话题非常有兴趣。只听引起话头的那人继续说道,“当年这座塔建成的时候,地下的十八层经常有鬼影闪过,夜里守夜的人也常常能听到有鬼魂在哭泣。最恐怖的是咱们周围的壁画都活了过来,那里面的人受刑那个惨啊,惨叫从地底下一直传到了上面,吵得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他低下声音,故意用嘶哑的声音说,“说不定现在就有冤魂躲在那大明王的莲花座下偷听我们说话呢……”

另外两人“切”了一声,不屑一顾,纷纷往自己的位置走回去。讲故事的鬼差眼看吓不住二人,也顿感无趣,却不死心,用手一指那大明王的莲花宝座,大喊着,“看,鬼出来了!”

深夜中本来寂静无声,被那鬼差的一声喊叫,那二人被吓得险些没把舌头吞下去。赶忙定睛去看那大明王的莲花宝座,这一看不要紧,竟然发现那莲花宝座缓缓地打了开来。这一下,那讲故事的和听故事的三个人顿时魂飞天外——莫非真的有冤魂出来听故事?

三人忍住心中的恐慌和不断颤抖的双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徐徐打开的莲花宝座。却发现那莲花座打开之后,就静止在那里,再无动静了。

三人缓缓定下心神,缓缓地围了上来。听故事的两个人示意那个讲故事的去上前看看。那人垂头丧气,却也无法,只有弯下腰来,探头朝那黑漆漆的洞口中望去。

只见那宝座下面黑黝黝的隧道中隐约可以看见一阶一阶的楼梯一直通到地下去,仿佛是通往阴间的楼梯。他心中一宽,心想,肯定是里面的兄弟同样无聊在恶作剧吧,想通了这点,他讪讪一笑就要回过头去跟身后的两个人问罪。正在转头的一瞬间,他突然看到在那楼梯的阴影中竟然有一双红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在盯着他看。

那鬼差一声大叫,双腿一软就跌倒在了地上,哀嚎着蹬踹着向后爬去。这时,从那宝座下面的黑洞中窜出来一条黑影,那黑影长臂伸展,飞扑而上,踩在地上鬼差的胸口,随后左脚一跺,正正踩在了地上鬼差的喉咙处,头颅重重地撞击在地上,伴随着到咔嗒一声响,喉咙处软骨已经尽碎。死去鬼差口中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双目圆瞪,死不瞑目。身子还在抽搐之中时,就被李羿一甩手抛飞了出去。将那具尸体扔出去了之后,李羿身子伏地,像猫一样贴着地面双手双脚并用向前飞跑。另外二名鬼差看到那个鬼差被从黑洞里面出来的人踩死,平时所受到的训练登时显出效果,两人飞快地将两只肥大的袖子撸起,双臂举起对准李羿,四支泛着黑光的手掌大小袖箭飞射而出,这本来要钉在李羿身上的袖箭却被李羿抛飞过来的死去鬼差尸体所阻,在那个已经断气了的鬼差胸口排成整齐的一排。

用尸体做掩护,李羿早已经贴着地面来到了一个鬼差的身前,从下而上用手一提那鬼差的脚踝,倒立在自己身前。

另外一个鬼差急忙拉动钩玄,只听到噗噗两声,那倒立着的鬼差身上就多了两支泛着黑光的袖箭。李羿毫不停手,提起手中口吐白沫,眼鼻流血的鬼差纵上空中,仍在空中之时就将那鬼差横过来挡下了另外的两支袖箭,接着一个鹞子翻身,蹬在那早已断了生机的鬼差身上,再度跃起,手中早已拔了一只黑光袖箭,如同大雕一样扑下,双脚踹在后一个鬼差的胸口,手中的袖箭随着下落镶在了那人的眼窝之中。人倒下之时,眼窝中还在汩汩地冒着已经变成了黑色的血。可怜这人袖中连发六支袖箭,却前两支射在了那被李羿抛飞的尸体身上,后面四支都钉在了另外的一个鬼差身上。

羡尘从那楼梯中看到了这鹤起鸠落的一扑一落,三名鬼差就都死于非命。他不禁为李羿的身手惊呆,却也心中隐隐的不安,这些人不过是一般的听差之人,为何可以随意杀之?那满地的鲜血让羡尘有一种错觉似乎是又回到了自己的梦中,安和镇里,院子旁边,黑色的天空和被鲜血铺满的红色大地,地上残缺的人体仿佛是择人而噬的凶兽,随时要将羡尘心中的光明吞噬。

羡尘甩了甩头丢开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从楼梯中走了出来。接着塔里面的烛光看到李羿竟然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了。羡尘惊呼一声,“大叔,你没事吧?”

李羿挠了挠头,说,“这不是我的血……”

他回过头来,看着塔外面泼洒满地的月光,似乎是在对羡尘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就算洞天晓地,却终究是心有所碍,仍然无法舍去善恶之心。罢了,此生不过如此……”

李羿迈步走入夜色之中。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清冷,云影婆娑。

走出了塔,外面再无守卫,整个鬼院显得空旷无比。

李羿领着羡尘走到了那塔的内院竭恶门前,趴在门上仔细听着门外面的声音。

李羿的表情非常的严肃,听了一阵之后,回过头来对羡尘说,“这塔里面从内到外面是鬼、人、天,里面的鬼院都是一些孤魂野鬼的鬼差,不足惧,但是这人院却一定要小心,走卒之中也有神仙。从这里出去之后,运气好,咱们拿到马和粮食水就走,运气不好免不了刀上见血就要真打一场,你跟在后面不要离我太近,也不能太远,走路的时候脚跟先着地,然后脚尖落地,双脚不能全部走空……尽量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又趴在那门上听了一阵,小声地对羡尘说,“知道了吗?”

羡尘心里面打鼓,脸色因为紧张而在月光下被照得煞白。但是羡尘心中知道时间紧迫,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羿弯下腰来,让羡尘爬到他的背上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猛地全身肌肉绷紧,腿上用力一跃,伸手在门上一按,人已经到了竭恶门上面。

李羿背着羡尘在竭恶门上一动不动,直到月光被一阵轻云笼罩,这才双臂环着羡尘的肩膀将他抱在怀中,从门上跳下。

落地之后李羿就地一滚,无声无息地滚到了一处阴影之中。

轻轻放开羡尘,李羿示意羡尘跟在自己的身后,伏低了身子往马圈的地方摸了过去。羡尘想起来李羿对自己的交代,就离开李羿十步距离,也像李羿那样伏低了身子,猫腰缓缓地走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脚上,唯恐发出一点声音。

第51章 遇故人天下早变 (五)

走了半晌,李羿举起来一只手,示意羡尘停住不要动。他悄悄地走到了前面建筑物里面。羡尘屏住呼吸,只听到里面传来了咔嚓地一声轻响,李羿又露出头来,示意让羡尘跟过去。

走入了那里之后,羡尘发现在两个二层楼房之间有一扇门,早已经被李羿打开了。那门外一个人瘫软在地,脖子诡异地扭曲着,显然是被李羿拧碎了喉咙。又随着李羿走入那门,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马厩。李羿正在马厩中来回穿行,似乎是在计算马匹的个数。

一会功夫,李羿面沉如水地回来了,对羡尘说,“这里马太多了,这帮龟孙子,把所有的马和骆驼都放在了人院里面。咱们不能骑马了,这外面的沙漠只能走着出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不停留,快步朝外面走去,羡尘慌忙跟上。

在人院中李羿不时停下,在建筑间且走且停地穿行,绕开夜里巡逻的值夜人,一会的功夫就摸到了厨房和储水的位置。

等羡尘和他汇合之后,李羿轻轻地推开了厨房的门。他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提着那扇木门,缓缓推开,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李羿当头走入,借着月光,将台面上的干饼窝头丸子收拾了两包,一包大,一包小。将那小包递给羡尘之后,又取来牛皮袋子装了满满两袋子水。也递给羡尘一袋。

整理完了之后,李羿等羡尘从厨房中走出去,又提着那木门轻轻地关上了。

二人拿到粮食和水,已经足以从这沙漠中活着走出去。于是朝着极德门走去。

月光下,两人的身形被拉长成一条,浮云飘过,恍恍惚惚如同两只鬼魂在飘动。

突然,李羿猛地停住,羡尘正在看着身后的动静,差一点撞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前方不远处,在绝对不可能有人巡逻的地方,一个须发俱白的老人正在一张木桌上对月饮酒。那老人似乎是不经意间的一扭头,正看到了李羿和羡尘二人并排站在阴影之中。

老人脸上显出来惊诧的表情,深深地看了李羿一眼,又看了看躲在李羿身后的羡尘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在这塔中,老夫本以为了此残生,只不过是如万溪归川,波澜不惊罢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李将军你重见天日,果然这天地机缘玄奥,不可度量啊。看将军的形势气度,恐怕早已今非昔比,不知老夫能在将军手底下走过几招呢?”

那老人重新倒满了一杯酒,举起杯对月相邀,一饮而尽,“李将军,老夫厌倦了纷争,请自便吧……”

说完竟然不再看李羿。

李羿眼中血红,看了看身边的羡尘,“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就是两仪手混无极,当年那一众黑衣人中仿佛也有你太极门的人,恐怕也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你也在这塔里,有一些事情我想问个清楚,不过今天时间急迫,改日再来拜访。”走了两步,李羿回头,“老头别喝太多酒,死了就没法说话了。”

说完,大步走进了阴影中。

那老人看向李羿的背影,喃喃地说,“将军,这天下早已不是侠士纵横驰骋的天下了……何苦?何用?”

再次斟满,举杯一饮而尽。

李羿羡尘二人如法炮制地又翻过了极德门。

月光下,李羿在前,羡尘在后,二人从天院的营房两边穿过。羡尘跟在后面,心中反反复复地回想着那老人的话,为何天下已经不是侠士纵横驰骋的天下了?李羿究竟要问那老人什么?

想着想着,羡尘一抬头竟然看见李羿左腿一软,朝着旁边跌倒了过去。

羡尘赶忙抢上,扶起李羿,口中喊道,“大叔,你怎么样?”

李羿用左手捂住自己的脑袋,面色潮红,疼痛地呻吟,却说不出话来。

羡尘心中焦急,但是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搀扶着李羿到一边休息片刻。坐下来之后,羡尘仔细观察,发现李羿的眼中神色变化,脸上的表情抽动,一会震惊一会愤怒,但是更多的时候却是迷茫,双眼无神地四处扫动着。

直到这时,羡尘才仔细地看了一眼李羿,这位陪伴了自己一年的大叔。只见他两条剑眉飞起,豁然是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但是身上衣物破烂,及腰的长发虬结在一起,脚上的鞋子都穿的露出了脚掌。浑身上下如同是在路边的乞丐一样,散发出来难闻的气味。

羡尘不由自主地有些心酸,看大叔捂着头痛苦的表情,一定是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情,所以才引起头疼。能让武艺高强意志如铸铁一样的李羿痛苦成这样,肯定不是小事,甚至可能会超出羡尘自己的想象。可是现在羡尘能做的只是倒出来自己水袋中的水给李羿淋在头上,期望减轻他的痛楚。

半晌过后,李羿渐渐地好转过来,但是脸上依旧病态地潮红。他喘着粗气,说,“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却又想不清楚……真想把自己的脑袋剜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羡尘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看着李羿。

喘息了良久,李羿恢复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月亮在天空的位置,猛地站了起来,对羡尘说,“快走,竟然耽搁了这么久……”

两人背起粮食和水,快步朝着天人门潜去。

眼见着天人门已经近在百步之遥,突然,从身后鬼院中发出了一串烟花,带着呼啸的声音窜上了天空,在空中炸响之后,化成了无数的光点,从黑沉沉的夜空降落,火树银花。一时之间,整个寂宁塔都被照亮了。

李羿惊呼一声,“不好,被发现了!”

羡尘听到四处响起来人的呼声和敲锣声,霎时间到处都是火把在晃动。他压抑下心中的忐忑,跟在李羿的后面飞跑,期望在这些人发现自己之前冲出这座塔去。

李羿跑在羡尘的前面,猛然跳跃起来,落下之时,人早已在十步以外。两个官兵哼都没哼一声,就头盖骨碎裂成了他手下的亡魂。

李羿从那两个人身上抽出来腰刀,一把扔给了羡尘,一把别在自己的腰间。俯身拾起来两具尸体,运足力气,分别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抛飞了出去。这才朝着天人门继续跑去。

一路左躲右闪,两个人躲在角落躲避那些打着火把来来回回的巡逻军。

终于见到了寂宁塔周围的城墙,两个人跑到了一个偏僻的城墙角落,仍然李羿背着羡尘,纵身一跳,勉强双手扒在墙上,又用力一带,从墙上飞了出去。

李羿落在墙外,脚下却是松软的黄沙,他无处着力,松开双手,和羡尘两个顺着沙坡滚了下去。

在那沙坡的下面,两人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包裹,粮食和水都没有遗落。这才相视而笑。

天上月色柔弱如水,片片薄云仿佛轻纱一样。

当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夜色,羡尘和李羿二人奋力逆向北辰,朝着东南方向跑去。

第52章 爱别离命运弄人 (一)

狂奔了两个时辰,羡尘已经气喘吁吁,喘不上来气了。

李羿看身后的寂宁塔已经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在视野中变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建筑,里面火光闪烁,却没听到有人追踪过来的声音。索性停了下来,站立不动,遥望天上的繁星发呆。

羡尘趁这个机会赶紧坐在地上,拼命地喘气。他感觉自己的肺里面似乎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简直要把他从内而外点着了。赶紧拿出来自己的水袋,大口大口地灌了几口水,这才稍稍缓解。

李羿仍然看着天上的繁星,头也不回,“省着点喝,咱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羡尘“哦”了一声,忍住心中对水分的渴望,重新把水袋拧紧。

看见李羿仍然看着天上的繁星,羡尘不禁也抬头看了起来,却不知李羿在看着什么。

他轻声问,“大叔,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想干什么呢?”

李羿闷声闷气地说,“总听人说,人死了之后就变成了这天上的星星,可是天上星星无穷无尽,如何才能把我的思念传给她?”

“繁星无尽,何以传思?”羡尘心中有感,轻轻地念出姐姐曾经教给自己的诗。

李羿惊诧地望着羡尘,“这两句本来是我夫人所作,前两句是‘忧思难解,银河长存’。你是从哪里得到这词句的?”

“姐姐经常教我读一些诗词,虽然我天生蠢笨,但是也记住了一些。刚才听到大叔说传递思念,就一下子想起来这首词,可是我记得只有这两句,其他的姐姐没有教给我……”

“想必你姐姐才华必定不逊于我夫人,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相同的句子……”李羿重新仰头看天,不知是在睹物还是在思人。夜风吹过,竟然将他的眼角打湿了。

羡尘也静静地,看着他在天宫中早就渴望已久的天。从天井中出来,这一方天地在羡尘的眼中都变了一副样子。他周身被月光笼罩,丝丝月光仿佛是从天而降的雨丝,在羡尘眼中竟然留下了痕迹,一道一道,照在他和李羿的身上,切割出来两人的影子。没有了那黑暗中的恐惧,只有此刻的静谧;没有了那天井下的憋闷,一缕缕清风从鼻翼掠过;没有了那不时响起的惨叫声,只有周围沙子在沙丘上滚动的声音,窸窸窣窣,悠远亘古。

羡尘沉醉在这样的景观中,他不知道自己眼中的景色与他人有何不同,但是这样的世界让他心中无比的安宁。慢慢地,羡尘似乎明白了李羿所说的心乃湖中之水的意境了。他的心中无波无澜,平静如同一面镜子。

正在羡尘细细品味这种感受的时候,却突然被李羿拉着扑倒在沙地上。

李羿伸出手指向前一指,羡尘极目远望,发现在月色笼罩之下,前面的沙地上竟然出现了一条沙龙,那沙龙蜿蜒崎岖,飞快地从前面的寂宁塔朝这边横扫过来。

“跑不掉了,”李羿从地上站起,傲立在沙坡上,裂开嘴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偷偷摸摸果然不是我的风格啊……”

羡尘仍然不敢站起身来,伏在那沙坡上,回首望去只见刚刚还在远处的沙龙竟然一下子就缩短了距离。羡尘已经能看清,那条沙龙原来是无数的军马拉成一个扇面在沙漠上奔驰形成的。不知那些人是如何知道羡尘和李羿往这个方向逃出的,但是很明显具体的方向还是不知道的,于是就用这样一个扇面的阵型来搜索。

羡尘心中冰凉,那骑马前来的人至少有两百之多。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包袱,而对面有两百个武装到了牙齿的骑兵。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可阻挡的无力感,好不容易逃出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难道又要被抓回去了吗?为何这世界总是如此的残酷,每每给你一丝希望,让你去用尽全身的力量去追逐,然后再用针轻轻地刺破那吹起来的梦想,告诉你原来你是如此的天真,面对现实的挑战只会像蚂蚁一样无力,像孩子一样地哭泣。

羡尘不知此时自己应该做什么,反抗吗?还是任由那些人将自己再次关入天井之中?他无助地转过头去看李羿,希望这个在自己心目中仿佛武神一样存在的大叔能给自己找到一条冲出困境的生路。

李羿如同一尊铁塔一般站在沙丘上,一丝嗜血的杀机慢慢从脸上浮现,“不要怕,世间如梦,死了也不过就是梦醒了而已……如果命运要将你碾压在车轮之下,不要怕,推翻它就可以了;如果有人想要取你性命,不要怕,杀死他就可以了;如果有人要伤害你身边的人,不要怕,杀光他们就可以了!”

一声长啸,李羿竟然从沙丘上悍然无匹地冲了下去。

看到李羿勇武的身影,羡尘弹起身来一下子惊叫出声,随后又捂着嘴重新趴在了沙丘之上。

无声无息,没有喊叫也没有招摇的动作,李羿只是沉默地奔跑,向前面的骑兵大阵冲了过去。在地上一闪而过,仿佛是月下的一条黑影,又仿佛是地狱的幽鬼在月下急速飘荡。虽然无声,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直冲到前面的骑兵大阵的时候,竟然还无人发现他。骑兵座下的军马先于主人感受到了李羿的气势,纷纷人立起来,有些骑兵就这样被摔下了马来。

阵脚传来骚乱,呈扇面形向前推进的骑兵大阵都同时发现了李羿,勒紧缰绳从两翼向中间包抄过来。

羡尘在沙丘上不禁为李羿捏了一把汗——一个人如何能打过两百人的骑兵?

正当这时,李羿已经冲到了一个骑兵面前。那骑兵为李羿的气势所迫,慌乱中拔刀竟然没拔出来,刀卡鞘了。座下的军马见主人没有出刀一声嘶鸣,抬起一双前蹄子就朝李羿的头顶猛砸了下去。马蹄的威力如何羡尘最清楚不过,小时候曾经看到有人被发狂的马踢了一下,整个胳膊都断了。他为李羿担心,可是在沙丘上只能忍耐焦急低声在心中喊,“大叔,小心……”

第53章 爱别离命运弄人 (二)

李羿明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马蹄,却避也不避,猛地站定,双脚陷入沙地之中,在地上掀起了一大片沙尘,把他和那匹马和马上面的骑兵都罩在了那片沙尘里面。

清风拂过,沙尘散尽,只见那匹马在地上嘶鸣,拼命地想站起来,可是一双前腿明显不自然地向前弯曲,显然是断了。李羿手中提着一具软塌塌的尸体,右手握着原来在那骑兵手中的单刀,刀尖上血在一滴滴地滴落。

马阵中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声,“不要靠近,用游蛇阵……”

骑兵们纵马跑动了起来,马阵变换,从一个仿佛是口袋一样的形状渐渐变成了一个百步直径的圆圈,所有的马都绕着这个圆圈在飞奔。一时之间,飞沙漫天,如同刮起了一场龙卷风一样,将李羿围在了那龙卷风的风眼。

羡尘居高临下,自然看得清楚,只见那队骑兵分成了内外两圈,交叉跑动,内圈放箭,外圈搭弓,然后内圈变外圈,外圈变内圈,循环射击。

羡尘实在忍耐不住心中焦急,不由得站在了沙丘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圆圈的中间。

沙土飞舞中,偶尔有风吹过,羡尘仿佛看见了黄泉中的魔鬼在舞蹈。李羿一手提着一具软塌塌的尸体,另外一只手竟然握着断掉了前腿,倒在地上不断嘶鸣的那匹马的后踢,将近六七百斤重的一匹马单手提了起来,单刀被咬在嘴里。两具尸体如同两具被操纵的木偶一样被李羿挥舞着,在龙卷风的风眼中心舞蹈。左手和右手上的两具死尸早已如同筛子一样被横七竖八的箭簇插满,想必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血液从两具死尸的箭孔中飞射而出,撒在了地上。

见李羿如此神勇无匹,羡尘却心中更加绞痛,悔恨如同野火一样点燃他心中的荒原。他不由得心中想到,如果……如果我也能像大叔一样,一人面对两百多个骑兵依然能面无惧色,甚至面对训练有素的马阵围攻还能屹立不倒。那在那些人欺负姐姐的时候,不管他们有多少人,不管他们有多么凶狠,也要将他们一个不剩地从家里赶出去!

可是,真无能啊,即使是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大叔独自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凶险难测,可是自己却什么用都没有,只能像是一条虫子一样躲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深沉的懊恼,自责和对这样的自己的痛恨像是毒药一样在他的心中慢慢发酵。

羡尘狠狠地咬着牙,一直到血都从嘴角流了出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羿的动作,好像要把黄沙漫天中舞蹈的李羿铭刻入脑中一样,在以后人生的所有时间里面永远都不要忘记,永远都不要忘记这个懦弱无能的自己!

李羿丢掉了那匹死的不能再死的马,在两百个骑兵围成的暴风眼中只拖着那具插满箭簇的骑兵尸体飞快地跑动。与此同时,那些骑兵也努力地跟随者李羿跑动的方向调整阵型,随时保持李羿在这个飓风的风眼位置。虽然在不停地驱动座下马匹来回奔跑,内圈外圈相互转换却也丝毫不错,足以看出这队骑兵已经对于这个阵型演练了无数遍了,无论阵型转换还是骑射都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凝滞。

一时之间,狂沙四起,人和马喧嚣鼎沸,在清冷的月光之下生死相搏。

可是李羿的速度太快了,即使用马的速度也仅仅是勉强能维持跟随李羿的移动。李羿在黄沙漫天中,突然一个俯身转向,丢下了手中的那具死尸,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了外圈跟进正打算换到内圈的一个骑兵面前,那骑兵大惊,赶忙丢掉手中长弓,拔出刀来奋力砍下。李羿不闪不避,头一歪竟然用嘴中咬着的弯刀接下了这一刀。随后整个人在沙地上一点,整个人长身而起窜了上来,轻而易举夺下那骑兵手中的弯刀。随着他的转身,腾挪之间闪在了那骑兵的身后,左手弯刀反握早已陷入颌下脖颈之中,挥臂一拉嚓啦一声响,如同磨刀石打磨在刀刃上,头颅飞在空中,那骑兵一腔鲜血喷出,抽搐着从马背上翻倒在地。

李羿右手将嘴中弯刀取下,双手持刀,再也不避不躲,纵马直直地冲入了后面跟随着的马队之中。双刀在他的身侧仿佛蝴蝶飞舞,映照着月光不断地闪出白色的刀刃轨迹来。

一路冲杀,直到最后两名骑兵悍不畏死地从侧面冲上来,两刀砍在了李羿座下马匹之上,在那匹马脖颈两侧留下了深深的血槽,鲜血狂喷,李羿从一头栽倒在沙地上的马背上飞身而起,两刀劈下,一名骑兵仅留下了半个脑袋,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翻倒在地,另外一人虽然横刀挡住了李羿的一刀,却被震飞了手中弯刀,正欲纵马回逃,前方一个黑影闪过,那仅剩半个头颅的骑兵被李羿当成了铁锤一般砸在了身上,整个人倒飞出去,腔子里面血液在月光下划出了一道弧线,显然是不活了。

马阵中有人高声呼喝,“先斩马!!!”

围在李羿周围的七八个骑兵听到之后,脸上都露出沉痛的神色,牙关紧咬,拔出刀来在自己座下马匹的脖颈一刀挥过。那些马匹全都停下了动作,底下马头打着响鼻,任凭脖颈喷涌出来的鲜血洒在沙地上却依然站立不倒,眼睛中豆大的泪水滚滚流下……

座上的骑兵全都跳下马来,挥舞着长刀呼喊着冲向李羿,却眨眼间就全都命丧于黄沙之上。

游蛇阵已破,余下的骑兵紧提缰绳,强迫座下的战马改变方向重新集结成队,方才终止了这番杀戮。

李羿双手刀尖微颤,两柄刀刀口上崩开了大大小小无数的裂口,整柄刀都仿佛是在血池中洗过一般,涂满了黝黑粘稠的血液,还在一滴一滴地从刀尖滑落。望向李羿冲杀过的地方,地上马匹,有的断腿有的被一刀斩入腹腔,甚至还有一匹马脑袋已经没了,脖颈中还在喷血,却依旧站立不倒;那座上的骑兵,运气好的被死马压在了身子底下,还有一息尚存,运气差的和座下的军马一起断腿开膛,死相惨烈。

看到自己所造的地狱一般的景象,李羿胸中激荡,对月仰天长啸,声震四野,那地上的伤马被这啸声所感,竟然也一同悲嘶起来。当真是龙长啸,马长嘶,赤红之月下,骨血遍地。

周围骑兵座下的军马,听到李羿和那些伤马的长啸悲嘶,全都低下马头,任凭座上的骑兵如何抽打,就是不肯向前挪动半步。

马阵中一个穿戴甲胄仿佛是将军一样的人物悲叹一声,对身边的一人抱怨道,“这是人吗?这他娘的不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抗衡的东西!大家伙都他奶奶的撤了吧……撤!”当先调转马头朝后跑去,回头对还愣在原地的那些骑兵喊道,“宁肯在牢里头关个十年八年,总好过在这里被那疯子杀着玩强……驾!”

随着那人带头,军心顿时崩溃,马队隆隆地顺着原路跑了回去,各人争相逃命,也全然不顾什么队形阵型了。

烟尘滚滚,李羿也并没有再追击。

羡尘在沙丘上跳起来高声欢呼,他从那沙坡上一路滚了下来,也不顾满脸满头的沙子,冲到了李羿的身边,兴奋地说,“大叔,他们都被你打跑了!”

“大叔?你怎么了?”羡尘看到李羿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更加的冷峻了,只是直直地看着寂宁塔的那边。

羡尘不解,为何明明那些骑兵都已经被李羿打得退了回去,李羿却仍然如临大敌一样盯着那些逃兵看呢?

“好戏,才刚刚开始……”李羿缓缓地说,嘴角翘起,白色的牙齿沾满鲜血,仿佛炼狱中的恶鬼露出了獠牙。

羡尘顺着李羿的目光看去,竟然发现那些逃跑的骑兵都停了下来。远处看不太清楚的地方竟然真的有另外一队骑兵静静伫立,仿佛从上古以来就一直在那里伫立一样。那些骑兵分成了四个阵列,每个阵列的骑兵服装都是一样的颜色,但是在月光下却辨不出是什么颜色。

逃兵在这队骑兵的气势之下都站住了不动。不仅仅因为对面那队骑兵的沉默的气势,还因为对面的骑兵座下战马比那些逃兵座下的战马高出了整整一个马头!

第54章 爱别离命运弄人 (三)

远远地,在两队马队相接的地方,羡尘听到有人在说话。

四色骑兵阵中间的一个人用异常洪亮的声音说,“崔明!当此大局你竟然做了逃兵!你可知临阵脱逃是什么罪责?”

率先逃跑导致军心溃散的人豁然就是寂宁塔中押送羡尘入塔的崔明将军。

只听那崔明说,“放你娘的屁!你们是人,老子手底下的兄弟就不是人?你看看前面,被人砍得人仰马翻,再打下去我这两百多人根本就不够塞牙缝的!你们可好,在后边看着老子抛头颅洒热血,等那人杀累了你们再冲上去抢功?去你妈的吧,老子不干了!”

说完,一提缰绳就要从旁边绕过去。那四色骑兵队里面喊话的人也提了下缰绳,缓缓地从队伍里面走出来。

崔明手按着腰间的刀柄,怒目瞪视着带马缓缓逼近的那人。

可是那人却杀气全无,并无气势散发出来,马匹在他的控制之下仿佛是闲庭信步一般地和崔明的马错过。

崔明以为无事了,放松了的手从刀柄上移开,可是一扭头,一条斜斜的血口从左边脖颈一直裂开到右边心脏的位置。崔明眼中显出极其恐惧的神色,想要用手捂住不断裂开的伤口。可是他刚刚抬起手来,那动作就牵引着上半边身子从马上掉了下来。跌在地上的崔明只剩下了一个脑袋和一只左手,却仍然还未死去。他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面,突然发现竟然什么都没有了,用力一抓,手上一个沾满沙土的拳头大小的东西被抓在了手里,竟然还在跳动。直到此时崔明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子早已经分家了,他望着那犹在马上歪坐着不断喷出鲜血的半截身子,发出了如同婴儿啼哭般的诡异叫声。在这月夜中听来,仿佛是阴间冤死的婴孩重出阳间,让所有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叫了几声,崔明就面容扭曲至极地死去了,瞳孔因为无法忍受的疼痛缩成了一团。

李羿叹息一声,“好快的刀……”

他丢下自己手中的两柄刀,一边在地上四处寻找死去骑兵腰间的佩刀,一边对羡尘说,“小子,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待会打起来的时候我可能顾不到你,要是被抓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羡尘听到之后心中一凛,也从地上捡起一把满是豁口的刀,扛在肩上撒腿就朝李羿身后的沙丘上跑去。

一刀斩死崔明的人纵马缓缓走到前面那队骑兵逃兵的前面,大声喝道,“都看清了吗?临阵脱逃者,斩!崔明就是例子!”

一众骑兵心灰意冷,前有虎后有狼,真不知应该如何自处。可是那崔明死的委实太过惨烈,一帮人相互对视了几眼,都拉紧马的缰绳转身。

——毕竟李羿仅仅是一个人,拼死相搏的话没准还有可能活下来。

李羿却早已经整装以待了,他左右双手持刀,腰间别了两把,嘴上还叼着另外一把,总共五把刀,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那些逃兵真正是背水一战,竟然也迸发出了拼死的意志。只见那些人呼喊着,距离李羿还有两百多步已经将腰间的弯刀拔了出来,在头顶挥舞着,趁着马势悍不畏死一样冲了过来。

李羿双腿微曲,左右手双刀反握,血红的双眼竟然越过了前面呼喝的马队,直直地盯着后面四色骑兵队里面的那个刚刚一刀斩死崔明的人。那人觉察到了李羿的注视,轻轻一笑,竟然坐在马上双手抱在胸前,仿佛打定了注意就是要看戏一般。

羡尘从沙坡上面看去,远远地看到那前面决死冲锋的马队已经跑到了最快的速度,马蹄在地上翻刨着扬起了漫天的沙尘,如同是在大漠中掀起了一堵巨浪。李羿在这堵飞沙的巨浪之前仿佛就是一块小小的礁石,随时都会被浪花淹没。

这时,李羿动了。他前身低伏,双腿弹簧一样在沙地上一纵一纵地向前飞驰,如同是在地上快速飞奔的蜥蜴。纵驰到了那马队之前,李羿突然诡异地如陀螺一样旋转了起来,刀刃在他的周身闪烁,正冲在前面的那匹马哀鸣着倒了下去,两个前蹄和一个后蹄早已经在趟过李羿周身的刀光的时候被砍了下来。马的肚子上被开了一个大口子,在沙地上滑行,内脏混合着血液在地上拖出了长长地一条。那马却仍然没死,在地上扑腾扑腾地试图站起来,可是只剩下了三条半截腿,总是失败。马的主人被摔在的马的下面,趁着马挣扎的功夫拼命地从马下面钻了出来。那人见到自己的爱马如此惨况,用袖子在脸上一抹,瘸着腿走到自己的马前,一刀挥下,结束了自己爱马的痛苦。

李羿脸色冰冷如铁,沉默地挥舞着手中的双刀,眼神中无喜也无悲,犹如一尊执掌天刑的魔神,看着地上的凡人在自己双手刀刃的天罚之下如同割麦子一样倒毙而死。

一个人,一百多匹战马,竟然像是两队骑兵一样互相冲锋交错而过,李羿嘴中刀已经换到了左手,而左手的刀现在正留在一个骑兵的胸膛之中。

蓦然,大漠上爆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喊。那个刚刚砍断自己爱马脖子的人整张脸涨的通红,竟然从头上七窍中渗出鲜血来。他整个人一蹬沙地,像是一支离弦之箭一样从马队后面奔跑出来。一人,仅仅一人,双腿飞踏朝李羿急射过来,速度竟然不比李羿刚刚冲击马队的速度差多少。

李羿仍然如同铁塔一般站立,静静地等候那人扬刀朝自己砍来。

刀锋一闪而过,飞沙散去,露出相对站立不动的两人。李羿左手的刀正插在那人的下腹部,而那人手中的刀已经不见了。他的刀仅仅剩下一截刀柄,却依然被他悍不畏死地用巨力钉在了李羿的左肩膀上,断刀的刀身在两人站立半晌之后旋转着从天空中落下,呲的一声插在了沙地上,来回晃动了一下,倒在了一旁。

李羿吐出嘴里面的血和沙子,用力拔出插入那个骑兵腹中的长刀,那骑兵面容狰狞仿佛厉鬼上身,李羿的刀从腹中拔出来之后,他也把那半截刀柄从李羿的肩膀上拔了出来,还要举刀朝李羿砍来,却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摔倒在沙地上,顿时断了生机。

第55章 爱别离命运弄人 (四)

四色马队中双手抱胸看戏的人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咦?”

朝身后动了动手指,立刻从马队中走出来一个人,那领头的人轻声问了几句,后面的人听完沉思了一下,在他耳朵上低声说了几句,可是那领头的人脸上的迷茫之色更加浓重了。随即挥了挥手,示意那人回到自己的队伍之中,皱紧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战场。

李羿对着刚刚突然爆发出能和自己匹敌的力量的那人沉思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心中明白了什么东西一样。查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伤势,从衣袖上撕下来一条布带扎紧。转身,依旧是双手持刀,面对身后的一百余个骑兵。

看到李羿和刚刚和方才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对的兄弟之间的那惨烈一战,马上的一百余个骑兵自问没有勇气再向眼前的这个魔神一样的男人进行冲锋了,互相对视一眼之后,调转马头,呼喝着朝西方逃窜出去。

那四色马队中的头领看到这一幕,怒吼一声,“贪生怕死,要你们何用?!”

伸手一挥,“放箭!一个不留!”

听到这一声,李羿向前跑了几步,飞快地躲到一具马尸后面。

一时之间只听到破空声大作和惨烈的叫声不断响起,那四色马队的头领竟然命令马队用长弓将所有准备逃跑的骑兵全部射杀。

不到一刻,破空声,惨叫声都消失了,清风过处,轻沙飞舞,只留下几十匹无主军马站在大漠中。那些军马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低头嗅着地上自己主人的尸体。

羡尘在沙丘上看到这一幕,心中为那四色马队头领的狠毒所震惊。从高处望去,沙丘下面骑兵和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月光下青红色的血液四处流淌,简直是屠宰场一般的景象。

箭雨过后,李羿从那匹马尸体后面探出头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遥遥地对那四色马队的头领说,“小子,心够狠,报个名号上来,让老子也开开眼界。”

那头领咧嘴一笑,说,“姚家,姚必勇。”

李羿抓了抓头,从地上站起来,说,“我说你们这堆人怎么穿的这么难看呢,原来四大家子的人也都来齐了。”他指了指前面站着的几十匹无主军马,“既然来都来了,趁此良宵美景,不如一起杀个痛快,如何?”

姚必勇却不屑一笑,“将军当年神勇我也曾经听说过了,看来在天宫中十年并没有磨灭将军的锐气,却反而越磨砺越锋利了?”

“姚彦承那老贼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家父身体康健,多谢将军关心了。十年前我还小,没有亲眼目睹将军的英姿,真是遗憾啊。据说将军夫人也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就那么杀了真是可惜……”

如果李羿是狂龙,邱雪就是他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李羿胸中悲愤难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将心中的冲动压制,可惜无济于事,终于所有的恶意奔涌而出,猛然长啸。啸声苍凉悲壮,手持双刀状若疯癫地朝着那姚必勇急奔而去。

姚必勇也是沙场上的老手,看到李羿奔袭而来,也不惊慌,低声向身后下达命令,“黄白在后弯弓,红蓝突前成方阵执刀,不要留手!”

说完之后,牵马让到一边,一挥手之后,红蓝双队从阵中纵马朝李羿冲锋而去。

羡尘在上面看得真切,在姚必勇的命令之下,那些骑兵操控座下战马,在跑动中形成了前后左右相隔不过半个刀的宽度,排成一个整齐的方阵迎向了前方疾驰而来的李羿。

李羿奔跑极快,简直可以与马的速度相比。他避开中间的位置,向着马队的左侧冲去。临到马前,双腿发力,在半空中马胸部的位置平平地飞了过去,右手中长刀斜斜刺穿马颈,又将座上的骑兵当胸刺穿。李羿手中弯刀脱手留在了那串在一起的一人一马上,左手刀空中急挥挡住了后面跟上来骑兵挥出的弯刀。在最后一匹马的侧面重重踢了一脚之后,在空中翻滚中凌空抓住射向自己的两支长箭。

李羿落地,连续地翻滚了几下,躲开了射向自己的十多支长箭,复又重新朝着那马队冲了上来。

那马队冲锋过后,整齐地在百步距离停住,后队变成前队,再次朝着李羿冲锋过去。

李羿怒吼一声,冲到那地上倒毙的马尸旁边,双手发力,竟然将那将近千斤重的战马提了起来,甩着那马尸转了半圈之后双手松开,将那马像是一件破布一样甩了出去,直直的朝着红蓝两色骑兵混合成的骑兵方队飞了过去。

那些骑兵大惊失色,征战沙场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一匹马被当成了重锤一样朝骑兵方队投掷了过来。他们看着在自己眼睛中不断放大的马尸,一时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有些骑兵从座上跳了下来,想用自己座下战马的身体挡住那飞过来的马尸,有些从马背上抽出了盾牌挡在自己的前面,准备硬吃这次匪夷所思的撞击。

后面跟进的骑兵见前面突然停了下来,赶忙强行将马停了下来,以免将前面地上的骑兵踩踏致死。整个马队也在不绝于耳的嘶鸣声中停了下来。

李羿扔出去的马尸撞击在骑兵方阵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迎着的几匹马头颈当时就被撞得颅脑破碎,头颈折断,连叫声都没有就跪倒在地气息全无了。那些取出盾牌的骑兵倒在地上,双臂都已经骨折,被盾牌和马的尸体压在下面不停地呻吟。

站在地上侥幸活下来的骑兵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的坐骑脑袋中的红白流了一地,个个心惊胆寒。可是这些人毕竟是久经沙场,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兵,他们很快就按照马战转步战的经验纷纷从马背上取出青铜盾牌,准备在地上迎战那个不知道是人还是恶魔的敌人。

第56章 爱别离命运弄人 (五)

地上的骑兵装好盾牌,转身寻找他们的对手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前面只是黄白两队的骑兵瞪着惊恐的双眼弯弓瞄准着他们,李羿竟然从眼前的视野中消失了。

瞬间冷汗如泉涌一样流淌了出来,那些骑兵后背上根根汗毛直立,惊慌地四顾却不知该防御何方。

羡尘从沙丘上看到了李羿那形如鬼魅的身影,在他用力将那马尸抛飞出去的时候,人就已经仿佛一道阴影一样跟在那飞在半空中的马尸一同朝着前面红蓝两队的骑兵飞驰了过去。那简直不是人能达到的速度,就仿佛是那马尸在月下的阴影一样。

姚必勇也看见了,他五内俱焚,声音再也不复洪亮,“在后面!!!”

可是已经晚了,李羿从一堆马尸中站了起来,双刀频闪,仿佛割麦子一样将面前背对着自己执盾的骑兵砍翻在地。之后他就地一滚,躲过了两百步之外射过来的几支长箭,从地上捡起来一面青铜盾牌和一柄腰刀。转身对着那犹在马上剩下的两色骑兵扑了过去,虽然人多,可是气势上,如果说李羿就是一头出笼的猛虎,那么对面那一百多名骑兵则是上天赏赐给他的晚餐。

失去了马匹的速度,骑兵们在马上简直就是李羿的活靶子,他们奋力地朝马下面劈砍,不断地策动马匹试图离开这个已经变成了李羿狩猎圈的范围,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方阵一破,军心早散,尽管曾经受过的训练让他们不会选择逃跑,但是在李羿面前却也仅仅只是消极地抵抗罢了,在他们心中,就已经认定了自己不会在这样的敌人手下活下来!

在李羿的刀下顺天应地一样只是安心受死。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地上就被人和马的尸体铺满了,残肢断臂和盾牌腰刀散落满地,浑身被鲜血噙透的李羿站在那尸体成山的地方,右手一面残缺的青铜盾牌,左手提着还在滴血的腰刀,宛如上古洪荒中传说的战神一样站在那里。

血红的双眼望向这边,前面黄白两队前面的骑兵被那眼睛一注视,心神为之所摄,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怎么……可能?”姚必勇坐在马上,看着站在修罗场中间的李羿,双目圆瞪,却早已震惊的不知如何下命令了。

短暂的失态过后,姚必勇咬牙恶狠狠地说,“即使拼上这四色骑所有的精锐,也一定要将此人留在大漠!”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对身后的所有骑兵下令,“黄白两色所有人听令,白队取震天雷,黄队上盾墙,黄队在前,白队在后,冲锋!”

说完,姚必勇一马当先,从怀中取出来一个心脏大小的金属球。只见那金属球分为上下两个部分,像是橘子一样一瓣一瓣均匀地分布着八个小瓣。在月光之下,闪烁着润滑的金属色泽。

站在姚必勇身后的黄白两队骑兵齐齐地愣了一下,用眼睛看着自己的指挥官,直到姚必勇已经纵马冲出去了的时候,两队骑兵才都一夹马腹,跟在姚必勇身后冲了出去。冲锋之时,黄队一边纵马疾奔,一边从马背上取出来半人高的青铜盾牌,那盾牌的四周都布满扣卡,盾牌的上下都是菱形的尖角。黄队相邻的两匹马靠近在一起,骑兵将盾牌与盾牌之间用卡锁契合在一起,掰上扣卡卡住,最后再用一道卡锁固定在马鞍上,整个骑兵队就在前面组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盾墙,随着马匹的飞奔向前迅速地推进。而白队由一队变成三排,紧紧地跟在黄队冲锋中心的后面。

姚必勇一边冲锋,一边从胸中口袋中取出用一个指头粗细的火棉,迎风点亮之后,从那震天雷的上面塞了进去,随后他左手握着震天雷,右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柄漆黑的刀来。那是一柄有着藏青色刀身的直刀,简直和月光下的阴影是同一种颜色,难怪当时出刀斩死崔明的时候谁都没有看到刀刃上反射的月光。

看到黄白两队骑兵排成这样的阵势,李羿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姚必勇果然是一代悍将,看这种架势即使是粉身碎骨也要把他李羿留在这大漠深处。

李羿丢掉了手中的弯刀和盾牌,仰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

羡尘在沙丘上看到李羿胸膛起伏,似乎是在深深地呼吸。他也仰望天上的月亮,却有一种错觉,似乎月亮周围的薄云都随着李羿的呼吸在来回地飘动一样。

羡尘又再次把目光投向了下面的战场,却发现李羿动了,他不再是像之前几次伏身贴在地面上快速的奔跑,而像是在练习跑步一样缓缓地启动,慢慢加速。羡尘惊异地发现在李羿逐渐加快的跑动中,身后竟然出现了一个不断旋转的飞沙带,仿佛是一条龙卷风被横过来放在了下面的大漠上。

见李羿竟然自己冲了过来,姚必勇挥刀在空中比划出了一个姿势。迎向李羿冲击的方向黄队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而两翼则加快速度,同时后面白队也跟着黄队分散开来形成了一个犬牙的形状,就像是在沙漠上张开了一张大口,而李羿只不过是一个慢慢跑入这张大口中的蝇虫而已。

李羿对两边包抄过来的骑兵看也不看,带着身后的龙卷冲入了骑兵阵之中。

姚必勇见到这种情势眼中放出了极度兴奋的光芒,大声喝道,“封!缩!”

就在这时,从李羿冲击的地方传出来了一声令天地变色的轰隆巨响!

姚必勇定睛看去,骇然发现那足以承受攻城锤重击的盾墙竟然破了,几个黄队的骑兵连带着身下的坐骑被李羿一拳击飞在了空中!

姚必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今夜已经发生了太多神奇的事情,来不及他多想,不管那个人是人还是神,都必须要在他的手中葬送在这大漠之中!他状如疯魔,双眼张开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两只圆圆的眼球上血丝满布,大声吼道,“爆!爆!爆!!!”

第57章 爱别离命运弄人 (六)

白队所有的骑兵慨然赴死,全都咬紧牙关,将右手捏着的的火棉塞入了左手的震天雷中,用右手握住,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无畏地朝还在阵中心的李羿冲了过去。

离黄队最近的那排二十几个骑兵,红色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前面刚刚一拳轰飞了半队黄色骑兵的李羿,右手的轰天雷用力撞在了胸前的护心镜上面。

金铁交鸣的声音在这大漠中逐次响起,却很快被撕天裂地的爆炸声掩盖。

一时之间,羡尘看到了地上突然升腾起了二十多个的火球,一下子将李羿的前面变成了一片火海。

李羿双手掩在胸前,向后猛退。

正等这一时机,姚必勇从李羿身后赶到,在马上一蹬飞起在空中,手中藏青色的长刀在空中展开,身随刀走,直直地刺向李羿的后背。

当此避无可避的时候,李羿突然空中腰身一拧,张开五掌接下了姚必勇志在必得的一刀,那细长的刀身从手掌根部刺入,一直到手肘方才探出头来。李羿右手握住姚必勇的喉咙,将他提了起来。

那姚必勇却反而撒刀,双手紧紧地攥住李羿的手腕,身子一挺两腿环绕在了李羿的腰间。

在清亮的月光下面,姚必勇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好似狼嚎的声音,悠远苍凉。

听到姚必勇浑不似人声的嘶吼,又看到李羿已经被姚必勇困住,黄白两队骑兵都策马聚拢过来。白队所有骑兵全都右手握紧轰天雷,黄队则紧紧地跟在白队之后。

李羿一声暴喝,右手用力,竟然直接将那姚必勇喉骨捏碎了,血液从李羿的指缝中迸射出来。姚必勇舌头垂在了外面,眼鼻中都渗出来鲜血。虽然死了,可是双腿还是紧紧地箍在李羿的腰间。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足以让骑兵冲到李羿的旁边了。

一时之间,上百个火球从沙漠上升腾而起,将下面的大漠变成了火海。

羡尘一声大叔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巨响中迎面吹来裹夹着飞沙的强风已经将他整个掀翻了过去。那风中的沙子吹得羡尘脸上好不疼痛,似乎都已经深深地嵌入到了他脸上的皮肤中。但是他却没有心思顾及自己脸上的疼痛,无比的恐慌,跌跌撞撞地从沙丘上滚了下去,忍受着不断轰鸣的耳鸣声高声呼喊“大叔!!!”

走下来之后,只看到熊熊大火仍然在地上的马尸和人的尸体上燃烧,温度高得吓人,根本就过不去。他在外面用尽力气喊了几声之后,却还是听不到大叔的回应。只能颓然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尸体,空气中都是焦糊的气味。

在这地狱一般的景象中,羡尘呆住了,他眼前渐渐地模糊了起来,一个声音在脑子中反复地回响,

“这是真的吗?”

“我是在梦中吗?”

“我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梦境?”

“我真的从那黑暗的空间中逃了出来了吗?”

羡尘不知道了,他只是感觉自己的脑子坏掉了,一切都错了。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有这样地狱的景象在人世间存在?为什么那些人会如此的疯狂?不惜让那么多人一起炸死,只为了杀死一个人?现在所有人都死了,大叔也死了?

“为什么?!”羡尘跪坐在地上仰面对着天上的月亮狂呼,但是却无人能回答他。

他双手捶地,跪在那片火海前面痛哭,泪水淋在沙地上,马上就渗了进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火海渐渐地熄灭了,缭绕的青烟盘旋着上升。裹挟着沙子的风吹过,一片死寂,只有烧得焦黑开裂满地尸首。

咔……

一声轻响,在这燃烧着的死寂世界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羡尘一下子抬起头来,惊慌地四处观望。

突然,他发现在那死尸堆积的地方一匹已经被烧得支离破碎的硕大的战马马腹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羡尘心脏猛地收缩了起来,他慌乱地从地上摸起来一柄弯刀,双腿发软地站了起来,浑身颤抖,用同样颤抖的刀尖对准那个站在火海中的身影。

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从马腹中伸了出来。

羡尘的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他握着不断颤抖的弯刀,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的那只手。

慢慢地,在热气缭绕中一个扭曲的人影站了起来,一只手还提着一把断裂的弯刀。

那个身影将揉搓在一起的湿漉漉的一直垂到腰际长发用手中的断刀割去,只剩下了披散在肩膀上的短发,“小子,老子还没死呢,哭个什么丧?晦气!”

羡尘认出来这是大叔的声音,他狂喜地尖叫,“大叔……你没事吧?”

“没事,受了点小伤而已,这姚必勇是个汉子……”李羿用手一抹满脸淋漓的鲜血,像是用血洗了脸一样,然后走到一具已经烧焦了的尸体旁边,用脚将那个趴在地上,后脑已经完全烧焦了的尸体翻了过来,正是姚必勇,“震天雷加上盾墙,真是不错的注意……老子躲进了马肚子里才躲过了你这同归于尽的一下,嘿……”

李羿用手捂着自己的右胸一个踉跄坐在了沙漠上,沉重地喘着气。羡尘赶忙跑过去一看,只见李羿的胳膊上胸膛上竟然被刺入了无数亮晶晶的铁片,他的衣服都已经被烧的残缺不堪,左脚上更是被烧得焦黑一片,真不知道怎样才能从那么猛烈的爆炸中活下来的。

看到李羿并没有什么大碍,羡尘兴奋地说,“大叔,是不是咱们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了?我们再也不用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黑色地狱中去了是吗?”

李羿也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可是扭头看了看前面数百具被焚烧焦黑的尸首,渐渐的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低下了头,凝视着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缓缓地摇了摇头。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喜悦之情,反而却双眼中红丝泛滥,眼神凄苦地望着天上的月色。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生而平等,纵使有天地之力却如何能以刍狗待之?”李羿仿佛是在问天上的那轮圆月,“如果让她看到今天的景象……”

“夫人恐怕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将军。”

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从远方传来,说最开始的一个字的时候还在很远的地方,可是将军两个字却让人感觉那个人只是在五百步左右的地方而已。

第58章 爱别离命运弄人 (七)

“什么人?!”李羿将羡尘挡在身后,一声惊雷一样的呼喝从口中发出。

只见一个人白衣胜雪,在月光之下仿佛是从天上飘过来一样,带起烈烈风声,却轻飘飘地落在了沙地上,仅仅是向前走了几步就稳稳地站住。

“你是谁?”面对这个用投石器将自己抛飞过来的人李羿心中升腾起来无数个问号。

“您不认识我了吗,李将军?”那人从手中唰的一声展开了一副折扇。边朝着李羿缓步走来边说,“当年我在您的侍卫营中担当后勤,负责将军衣物的清洗和起居打扫。可是魔喉山一战,您的侍卫营全部战死,小人却被留守在您起居的军帐中,没能追随将军而去。本以为将军你已经被杀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将军您。”

白衣人走到了距离李羿一百步的时候站定,“小人白矾,荣幸之至竟然能再次见到将军您。”又扫视了周围一眼,那人啧啧赞叹,“这么多年来将军您的武功不仅没有退步却反而精进到这一地步,实在是让我等庸才汗颜啊。”

“是……是那个在塔门前的白衣人!”羡尘借着月色看清楚了那人的装扮之后,突然回想起来了那个在塔门口的人,那股子冰冷的感觉又从羡尘的脊背中窜了上来。凉飕飕的仿佛是一条蛇在后背上爬动。

“是你……我们又见面了。”明明是夜晚,可是白矾竟然犹自扇着手中的折扇。月光之下,那扇子上分明绘着明月高悬,大漠风沙之中,一人持刀,一人轻摇折扇,两人对立,仿佛是在生死相斗,可是画风却又那么的温馨,不由得让人误会那两个人只是两个好朋友相约出来赏月而已。

目光从羡尘身上又缓缓地移动到李羿的脸上,白矾收起手中的折扇,解释说,“当年那一战之后,朝廷大胜匈奴,皇上欣慰之下决定免征三年,大赦天下,小人因此就被释放了出来。后来有幸被户部任用,派来这寂宁塔中担当一个闲职,主要负责验明进入塔中囚犯的真身。”

白矾指着羡尘说,“您身边的这个人犯下了滔天大罪,本应该关押在寂宁塔第十九层永世不得释放的。”他一身白衣,灰暗的双眼却掩盖在高高的眉骨之下,直直地盯着羡尘,在月色中吞吐着精光,“比起你所做下的罪业,本来这样的惩罚就是远远不够的。对于你这样的魔物,应该当即烈火焚烧让你灰飞烟灭。可是马大人心有慈悲,只是让你在十九层地狱之中反思,还留下来你的一条狗命,也算是上天好生之德了……”

“放屁!”李羿双目圆瞪,“那天宫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日复一日下,绝望和恐惧一点一点地填满你的心,那不是反思,而是折磨,无休无止的折磨。一群胆小如鼠的家伙造了那么个鬼地方……依我看来这小兄弟本性善良,根本就不像你所说的是犯下了滔天之罪的人。一定是你们歪曲嫁祸,故意为之……”

白矾不慌也不恼,微微一抱拳说,“将军,您不要被这小子的表面给蒙蔽了,他本来就是罪有应得。在安和镇,他亲手杀死了包括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在内的一十五条人命。害的他姐姐因为羞愧而自杀。将军,您不要再包庇这个人见人诛的小恶魔了!”

羡尘脸色惨白,脑袋中嗡嗡地响着,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只是嘴唇颤抖,不断地喃喃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李羿看着羡尘迷茫在了自己的过去之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杀人又如何?满口仁义道德却干着比强盗偷窃更加肮脏事情的人在这世界上比比皆是,杀一两个只不过是为天下清理垃圾而已。”他转过头,看着前面的白矾,“别唧唧歪歪了,有话直说,老子还要赶路,而且现在很烦!”

白矾弯腰到底躬身抱拳,极其恭谨,“小人不敢阻拦将军,可是将军,在您出逃之前,小人有几句话要对将军说,不知将军能否听得下去?”

李羿盯着白矾看了一会,最后从鼻子中哼哼了一声,满心恼火,一挥手说,“讲!”

白矾神色肃穆,双眼直视李羿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从丹田中发出,“将军,主母没死!”

“你说什么?!!”

李羿的头好疼……天地在旋转……他朗朗跄跄地朝旁边摔倒了过去。

“大叔!”羡尘不知道为何李羿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平衡,赶忙上前,一把拉住了李羿的袖子,让李羿坐在了沙地上。

李羿头上大汗淋漓,从额头上流下,冲刷着脸上的鲜血。

他呼吸急促,却双眼恶毒地盯着白矾说,“你说什么?”

白矾好整以暇,神色上没有一丝的慌张和惊恐,手中折扇在腿上轻轻敲打了两下之后,说,“将军,您在寂宁塔中十年,却还不知道其实您夫人孩子仍然在世。”

李羿突然眼中流出热泪,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样仰天癫狂大笑,

“啊哈……啊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李羿缓缓低下头来,狞利的眼神仿佛是恨世的魔头要荡平天下所有的生灵。他伸出颤抖的手一指白矾,问道,“当年那些狗杂碎冤枉我叛国,按塘朝例律是诛九族的大罪,雪儿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幸免?”

白矾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当年将军您被告发之后,皇上念在您多年征战的苦劳之下,主母又对您在军中的事情全不知情,这才网开一面,不再穷究九族,放过了将军您一家的性命。”

李羿双手抱头,大声喊叫,“我不信,你休要骗我!”

那白矾缓缓走上前一步,从胸中口袋里面取出来一块莹润的玉牌来,声音低沉地说,“主母当年闻听将军叛国通敌,怎么也无法相信。直到小人带主母去魔喉山,看到了漫山遍野散落的兵器和被血水噙透了的泥土,主母伤心欲绝,将这块随身的玉牌扔到了悬崖之下,从此心中不再思念将军。小人知道这枚玉牌想必是将军的珍重之物,于是在那悬崖下面百般搜索,终于又找回来了这枚玉牌。将军,主母一心期望您能放下屠刀,少做杀孽。您止步于此吧!”

说完手上用力,将那玉牌呲地一声投入了李羿身前五步远的地方。

第59章 爱别离命运弄人 (八)

李羿浑身巨震,颤抖着挣脱了羡尘的手,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那块玉牌前,却双手颤抖停在上面,不敢拿起来。

突然,李羿双手抱头,撕心裂肺地喊叫,两只手将头发一撮一撮地活生生揪了下来。心中的痛苦,难以形容。

半晌之后,李羿嘴里流出亮晶晶地涎谗,头枕在肩膀一侧,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被母亲发现了的孩子,语无伦次地快声说,“不,我不想杀人的,都是他们逼我的,我没叛国,更没通敌……不,我不想杀人的……”他猛地站起来,一转身看到了身后倒毙一片的人和马的尸体,空气中满是尸体烧焦的味道。李羿颓然坐倒,口中只是小声地说,“雪儿,真的是……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那声音苍凉悲戚,只听得羡尘心中一阵酸楚,眼中潮红,泪水竟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许久,李羿控制住自己,转过身来对白矾说,“雪儿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她……”

白矾摇了摇头,“将军您还不明白么?您走出这寂宁塔又能改变什么呢?这天下之大,哪还有您容身之地呢?寂宁塔中虽然死寂,但是只要您在这里面一天,主母和少爷就安全一天。他们两人都以为您已经在魔喉山的战场上战死了,这时候您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李羿身子来回晃动了一下,挺拔的腰佝佝偻了下去。那一瞬间,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他缓慢地转过身子,看着脚下的玉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正在这时,羡尘双眼瞳孔猛地一缩,赫然发现前面远处竟然出现了二十多个持刀的汉子,全部黑衣,沉默飞快地靠近。

那些人肃穆地站在了白矾的身后,不言,不动,仿佛和夜色融化在了一起。

李羿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吐出一口长气,伸手捡起地上的玉牌,重新挺直了腰身,“不行,我一定要见到雪儿,当面和她解释清楚!”

“将军!”白矾噗通一声跪下,“求您别再生造杀业,随卑职回去吧,在这寂宁塔中守塔之人大多是有家有室的穷苦人,您可否放下屠刀,给兄弟们一条生路?”

李羿眼睛一跳,却又再次狠下了心说,“你们回去吧,我不伤你们性命……”

他凝视着手中的玉牌,将那玉牌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怀中。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白矾突然之间大喝一声,“起!”

跪在地上的双手不知道从沙子中抓出了什么东西,带着向空中高高跳起,随即双臂张开。

清亮的月光之下,羡尘看到了天空中一闪一闪的细丝发出了青色的光芒,从白矾的双手双腿中一直连接到了李羿的身上。

李羿仿佛是被蛛丝缠住的猎物,两手并在了双腿的两侧,一瞬间从头到脚竟然都被那突然从脚底下出现的丝线捆绑得结结实实。

李羿犹如被激怒的雄狮,脸色涨红,仰头发出仿佛龙吟一样的长啸,奋力挣脱。李羿全身用力,可那丝线却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反而在身上越缠越紧,根本挣脱不了。

白矾从天空中落地,只见他不知何时双手十指之上都戴满了戒指,嘴角微微扬起,“将军,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丝不是那么容易就断的。而且,告诉您一个秘密,这丝线是用蓝血侵泡过的哦,丝线的四边都是很小很小的钝刀刀刃,用力挣扎只是会让刀刃更快地割进身体里,死得更快罢了。”

看到李羿瞪着血红的双眼停止了挣扎。

白矾眼中笑意更浓,“十年了,从来没有人能让我用到这囚龙阵……将军,您还是第一位呢,否则我辛辛苦苦布下了这百公里大小的囚龙阵岂不是要和我一起进棺材了吗?那样一来就太无趣了。将军,这还得多亏了您啊……”

羡尘心中焦急万分,赶忙拿起地上的弯刀朝空中闪过亮光的地方砍去。

嗡地一声响,刀刃砍到了丝线上却根本就没有砍断。那丝线不仅坚韧而且还十分结实,根本就不怕羡尘手中的刀。

李羿大喊,“把刀给我!”

羡尘赶忙朝李羿跑去,却被从天而降的一名黑衣人拦住了去路。他将手中弯刀朝李羿的方向抛去,却被另外的一个黑衣人抛出的飞刀击落在地。

羡尘绝望地睁大眼睛看着李羿,咬紧牙根,向一个黑衣人猛然冲去,却被一柄雪亮的长刀抵在喉咙处。随后被那黑衣人双手扭在背后,像提小鸡一样提到了白矾的旁边。

白矾走过来,对羡尘灿然一笑,露出了满口雪白的牙齿,却只是让羡尘感觉心中更加的冰冷。

白矾用冰冷的双手拂过羡尘的头顶,变戏法一样从手心中抽出来一根丝线,困在羡尘双手的手腕之上,月光下面闪现出青灰色的光芒。随后,白矾牵过马匹,将羡尘拴在了自己的马鞍之上。

身后的黑衣人将地上被困住的李羿嘴里塞入了一团白布,然后放上了自己的马背,李羿在马上尝试着动了几下,却只是让那丝线在身体上越勒越深。

白矾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后面,心情兴奋竟然唱起了一首民歌,声音清越,仿佛是凤鸣九天一样。他志得意满,虽然坐在了马上却仍然双手带着戒指,根根细线在他的双手和前面的那名骑兵马背上的李羿身上若隐若现。

羡尘跟在马后,双手被那丝线捆绑在了一起,被马一带,丝线在手腕上缠得更紧了。羡尘走得稍微慢了一些,那丝线就要勒入肌肤之中。一听到白矾所说的蓝血之毒,他心中寒冷,浑身如同遭遇恶寒一样不停地颤抖,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一首歌毕,白矾侧头看着苦苦跟在马后的羡尘说,“小魔头,你也唱首歌吧……今夜月色多么美……滚滚红尘终无止,今宵月色可流连啊,哈哈哈哈……”

羡尘望着白矾满脸的得意,只从那眼神中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大叔被这些人困住了,无法动弹,凭他自己的力量想要从这些人的手中逃出去简直是痴心妄想,更别提他现在已经被那该死的丝线捆住了手腕。心中所有希望火焰都被白矾的出现掐灭了,等待羡尘的也许是永远的暗无天日的地狱。

第60章 爱别离命运弄人 (九)

羡尘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这大漠之上,却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一点水痕,转眼就被风吹散消失了。看着自己的眼泪,他竟然痴了,心中平静下来,却怎么也无法掩饰那铺天盖地的悲戚。姐姐真是一个笨蛋,换回来他这么一条烂命有什么用呢?如今还不是就像这大漠上面的眼泪一样片刻就消失了。明明就是他杀的那些人,为什么姐姐一定要救他呢,为什么不自己活下去呢,留下他这么孤单这么害怕地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一直在挣扎,可是却越来越苦,苦涩填满整个胸腔,渗入了骨髓之中。嗨,自己总是那么没用,明明答应过姐姐的事情总是无法办到,他就要被送回到那个隔绝了所有光明的地狱中去了,也许就要在那个地方变成一具尸体,腐烂发臭。

就是这样了,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实现姐姐的愿望了,他太弱小了,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羡尘身体平静了下来,不再颤抖不再寒冷。死亡在他的眼中已经变得如同永不熄灭的太阳一样温暖。

清冷的月色中,羡尘又轻声唱起了姐姐教给他的那首歌,

清清梦袅袅,飘飘云间绕。

无常不知道,执着太烦恼。

轻轻梦遥遥,悠悠到海角。

残月当空照,晓风知多少。

盼望美景长留存,年年岁岁如今朝。

盼望天下得太平,但愿相见人未老。

这首歌给了他力量。

天上一轮没有人间烟火的皓月,地上数百具被焚烧得焦臭的尸体和一个在大漠中独自歌唱的少年。

在羡尘的心中天地仅仅剩下了这些。

歌声渐渐洪亮起来,白矾听到那首不知是哀怨还是轻快的歌声,眉头皱紧成了一个疙瘩。

当此绝境,就算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会丧失心中所有的希望,直接防线崩溃。白矾曾经看过无数的人在被他抓回去之后那副丑态,满脸涕泪,跪地求饶。无论多么清高,多么狂傲的人都会失去自尊,在屠刀下面颤抖,像动物一样摇尾乞怜。但是这个少年竟然能抑制住心中的恐惧,而且还在唱歌?

他转过头玩味地看着后面旁若无人仍在高声歌唱的少年。

蓦然,一声长啸响起,摄人心魂。

那啸声太响,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发出的。羡尘刚刚听到声音就觉得胸口仿佛被巨锤击中,所有的血液都朝着脑中涌去,眼前一黑,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羡尘悠悠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天空中依然是一轮明月,裹挟着沙子颗粒的疾风一阵一阵地吹过。

他坐起来,四处张望,却发现拴着自己手腕的那匹马已经死了,马头断在一旁。断口参差不齐,赫然是被人用力揪下来的。

旁边躺着一些黑衣人的尸体,血肉模糊。

羡尘心中叹息一声,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梦境之中。在那梦中,也有无数具死尸是这样的形状。

他又向远方看去,发现了在不远处那些被烧焦的人和马的尸首还在。

“我还没被带回寂宁塔吗?”羡尘自言自语。

解开手上的刀丝,他站起身来。眼前仍然一阵一阵地发黑,天上的星星在他的眼前来回滑动。羡尘不知道自己应该往那个方向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把仅剩下他小臂那么长的断刀,四处张望。

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金铁交鸣的声音。两个人影来回交错,然后又分开。其中的一个人摇晃了两下,然后一头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将军,这蓝血之毒滋味如何?”

羡尘心中一凛,认出那是白矾的声音。

他再也不顾脑袋中轰隆隆的响声和眼前不时出现的金色星星,提着断刀飞快地朝那两个人影的方向跑去。

跑到近处一看,羡尘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李羿斜侧着歪倒在大漠之上,胸前早已经被湛蓝色的血液噙满。像是一个窒息了的人,不论他怎么张大嘴吸入气体,但是那空气却变成了水一样的,只是让李羿从鼻子和嘴中不断地呛出蓝色的血液。

“将军,能和您交手真的是三生有幸……别怨我对您用诈,实在是因为对手是您啊,这世界上任何人在面对您的时候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吧。”

听到了羡尘跑过来的动静之后,白矾咧嘴一笑,那笑容阴冷扭曲,“如果属下猜的不错的话,这孩子……”

“是你的儿子李顾秋吧?”

李羿如遭重击,双目睁大,狂傲的眼神中现在却满是惊恐。

“果然如此。”白矾将手中明亮的刀刃指向气喘吁吁地站在不远处的羡尘,“为了感激您杀死了我所有的鬼差,就让您在临死之前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何身首异处吧。”

李羿在地上奋力爬动,想要阻止缓缓靠近羡尘的白矾,却只是咳出了更多蓝色的血液。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坏掉了。那蓝血之毒进入体内之后,人的血液就会变成蓝色。蓝色的血液再也无法运送氧气给身体,却会一点一点地把人整个身体腐蚀掉。虽然李羿拼着最后的一口气杀死了所有的黑衣鬼差,但是他的身体也已经千疮百孔,再也无法拼杀了,仅仅依靠身体内不息的战意和愤怒支撑着这个随时会丧失生机的身体。

李羿就连双目都已经变成了蓝色,两手深深地插入沙地中,用力向羡尘的方向爬去,在身后留下了一条蓝色的血路。

羡尘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跑也不动,他完全被那白矾所说的话弄懵了。只是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向脑袋流去,可是脑袋中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可能,姐姐说,爹娘早就在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中死了,这个塔里面的大叔怎么会是自己的父亲?”

大叔……是我的父亲?

羡尘呆呆地看着李羿身后的那一条蓝色的血路和眼神中的无比慌乱,那将要拼尽生命中的所有来保护自己的眼神,仿佛一块烧热的烙铁一样把羡尘的喉咙塞住了。

一股冲天的恶意在羡尘的心里爆炸,“杀了你!!!”

提着断刀,他全然不顾白矾手中那柄滴血的长刀,不躲不跑,反而飞快地朝白矾奔跑过去。

即使死,就算死,也要把你一起拖入黄泉路!

白矾停下脚步,手中细长的弯刀垂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羡尘自己送到刀口之上。月光从雪白的刀刃上反射出白亮的光芒,映在李羿的脸上,是彻底的绝望。

羡尘飞奔,跳起,身体在空中缩成一团。

白矾右手刀起,一瞬间斜斜劈出两刀。

羡尘团在空中,手中断刀挡下白矾的第一刀,却无法挡下第二刀,身体在空中被那刀的力量带得旋转起来。

白矾嘴角翘起,回刀在一侧,左手伸出,就要抓住正在空中翻滚,显得毫无反抗之力的羡尘。

羡尘原本在空中团成一团,这时身体也无力地伸展了开,可是断刀却依然没有松手。

右手刀换到左手,任凭自己的右边胳膊被白矾抓住,羡尘却用力一挣,一头撞入了白矾的怀中。右边胳膊一下子就被白矾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咯嘣一声脆响从死寂的大漠中远远传开。

仿佛已经变成了死尸一样任人宰割的羡尘此时却两脚在沙地上一蹬……

一声尖利的摩擦声之后,羡尘剧烈地喘息着站在白矾面前。他的整个后背已经被白矾的长刀划破,血流将身上的衣服都浸湿了。可是左手中的断刀却插在了白矾的喉颈之中,一直贯穿从后脑处伸了出来。

白矾不可思议地看着羡尘,从喉咙中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好……”轰然倒下。

羡尘丢掉手中的断刀,跑到李羿身边跪下。嘴唇颤抖,眼中热泪不停地从脸庞留下,喉咙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李羿已经无法说话了,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无法呼吸,却不断呕出蓝色的鲜血。见到羡尘在自己的身边,李羿竟然露出沾满蓝血的牙齿,微微笑了起来。

他伸手抓过羡尘的一只手,用颤抖的手蘸着蓝色的鲜血在羡尘的手心中写字。

李羿的手冰冷冰冷的,那冰冷一直从手心传到了羡尘整个胸腔。

羡尘两眼泪水婆娑,用衣袖擦去,翻过手掌来却赫然看到了自己手心中“不要仇”三个扭曲的血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显然李羿已经脱力了。

羡尘双目圆瞪,全身巨震,一时之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半晌,羡尘喉咙蠕动,硬生生地咽下涌到口中的一丝腥甜,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羿舒出胸中的一口长气,胸膛缓缓地塌陷了下去。双目望着夜空,繁星闪烁,嘴唇抖动,分明说的是,“下雪了……”,眼中的光彩渐渐地消失了。

羡尘一只手抱紧李羿巨大的头颅,胸中无比憋闷,蓦然仰天对天上不哭不笑的明月狂吼。

“啊……啊……啊!!!”

泪水从眼角滑落,被大漠上的扶风裹着飞落。

“世间这么苦,为什么所有人都让我活下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受苦罢了!苦苦挣扎百年之后还不是枯骨一堆?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向天吼道,仿佛是在问这天,这地。

悲怆的喊声遥遥地传了出去,却只是换来一阵阵沙子吹动的声音。

羡尘伸手抹去满脸的眼泪鼻涕,无视背后剧烈的疼痛弯下腰去,血液已经将整个衣衫打湿,从下摆一滴一滴地落下。

面容似铁,他一点一点用单手在沙地上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直到手上鲜血淋漓,合着沙子糊在了一起。

转过头,李羿无神的双目依旧空洞地望着夜空。

羡尘哽咽地说,“老爹,我会努力活下去,不会去寻仇……”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伏在李羿身上放声痛哭。

良久,羡尘止住哭声,抬起头来,却仿佛在李羿的嘴角寻到了一丝笑意。他呆了一呆,用力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羡尘手臂从李羿的腋下伸入,单臂拦胸抱起李羿,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不自觉的眼泪又再次流了下来。

“好轻……”

大漠中突然卷起了一阵狂风吹过,将这父子二人隔绝在了沙暴里面,失去了踪迹。

第61章 镜中人 (一)

梁璨今天早晨早早地就起来了。

下人们看着这个每天都要睡到太阳照在屁股上的少爷天还不亮就睁开了眼睛,赶紧取出火棉就要点燃蜡烛。梁璨轻轻地摇了摇头,制止了下人们的这种愚蠢的行为。今天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绝对不能事先露出一点马脚来。于是,下人们就在黑暗中,借着天上还算明亮的月色服侍他穿衣洗漱。收拾妥当之后,梁璨又取出来一面铜镜,对着铜镜做出各种各样的古怪表情。虽然天上的月色实在是昏暗,但是梁璨却似乎很是自得其乐。半晌之后,他重新躺倒在床上,盖上被子,装出还在睡觉的样子。

过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丫鬟秀安早已经忍不住一夜的困乏,伏在一盏被调得昏暗的油灯前睡着了。梁璨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轻轻地下床,推开门出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苍州知州夫人姜旭格迎着朝阳来到了梁璨的房间。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不让下人们请安。

这位知州夫人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却依然容光照人。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地盘在脑后,用一根凤头银簪子固定,簪子拖下来的细碎金穗子仿佛就是凤凰的尾巴。虽然妆容略显随意,但是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了一种摄人的雍容之气。再配合那仿佛没有留下任何时间痕迹的娇嫩脸蛋,就算是比上闺中还未出嫁的姑娘也是不容多让的,反倒有一种成熟女人的独特魅力,醇香浓厚。

苍州知州大人梁园亭是远近闻名的“专情”好男人。自从他娶了和自己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吏部尚书姜家瑛的宝贝女儿姜旭格之后,就没正眼看过其他女子。中州塘国疆域广大,三十六州中除了祐京之外,知州大人可以说就是一州天地之主,不管娶了几房夫人都是没有人敢说个不字的。可是梁园亭大人却始终遵守着对夫人的承诺,眼中只有夫人一人,根本就容不下其他的女人。

可是天公不作美,梁园亭和姜旭格两人成亲之后却一直没有子嗣。梁夫人整天以泪洗面,觉得自己太愧对丈夫,就想要让老爷娶一个偏房,延续香火。可是梁老爷却只是说,“再看看吧。”

事情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转眼间时光飞逝,梁夫人已经三十岁。她再也坐不住了。不能让梁老爷就这样无后——下定决心之后,梁夫人遍寻名山大川和天下四处的方士,找了无数的偏方妙药。终于让梁夫人寻到了一个自称是送子神仙的方士。

梁夫人许下诺言,只要老方士能让已经四十岁的梁夫人怀上孩子,就重赏一百个金铢。如果生下来是男孩,老方士以后就是梁府的供奉,金银用完了可以随时到梁府来取。

那老方士高深莫测地一笑,“夫人,天下的事强求不得,有的时候就要随缘才好。不是我老人家不贪图金钱,只是忤逆这世间的天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知道夫人是否考虑清楚了?”

梁夫人考虑了一天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就请那老方士入府,表示了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为老爷留下一脉骨血的决心。

老方士当即座坛起法,天上地下,妖魔鬼怪问了一个遍。一直折腾了五六个时辰才罢休。

法事结束之后,老方士虚脱了一样从法坛上下来,满头大汗地对梁夫人说,“夫人……老人家我不敢隐瞒实情,但是说出来又怕您受惊,请您先心里有一个掂量,再赦免我老人家无罪才好,否则我这话一出口,恐怕肩膀上的脑袋就没了。”

梁夫人花容失色,浑身发抖,却强自抑制下来,“老……老神仙,你但说无妨。”

老方士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凑到梁夫人的耳朵根上说,“您和老爷没有孩子全是因为一个恶毒的煞。”

苍州知州府虽然不比祐京皇宫之中风水,可是毕竟是一州首府,邪魔外道应该无法进来。梁夫人眉头皱成一团,低声喝道,“说清楚!”

老方士见到夫人发怒,不由得叹息一声,俯下身子叽叽咕咕地贴着夫人的耳朵根子把这“食婴煞”解释清楚,“食婴之煞恶毒无比,此凶神在家,必然投胎而来的婴孩都被吓跑,因此无子无孙,血脉断绝。”

梁夫人听后,面无人色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那老方士见到如此情景,摇了摇头,从随身的布袋子中掏出来一块正反两面都是红色的红纸,先在上面画下了一堆繁复的线条,随后翻过来,在那繁复的道符后面写下了一行字。之后,折好了塞到梁夫人的手中,“夫人,这是老小子给您留下的药方,看过之后,还烦请立时烧毁,也不要告诉别人老夫写了些什么。至于这方子您用还是不用,您自己决定吧。”

说完之后,也不要钱了,背起自己的那些东西,摇摇晃晃地就走出了梁府。

梁夫人赶紧吩咐下人追上去,硬是塞给了那老方士十个金铢。

苍州知州夫人姜旭格不敢在下人的面前打开那个红色的纸条。当晚把所有的下人都遣散了之后,才颤抖着双手打开来,仔细读了下去。

只见那红纸上写到:“欲破此凶煞,准备一百不满周岁的孩童,献童子血于此神。则凶神饮饱之后,即可送走。如有机缘,必将得一男童投胎而来。然而凶神久居,家中阴气四溢,生产下来的男童定会是阴寒之体,虚弱至极。唯有大户人家悉心照料方能成人。”

梁夫人看完之后,只觉得全身汗毛立起,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淋透了。那一百孩童,任凭谁能下得去手?

当晚,梁夫人和梁园亭大人共枕入眠之时,梁夫人左思右想,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心中想,告诉了大人,应该不会是告诉其他人吧,这样也不算是违背了那老方士的叮嘱。

梁大人看过夫人手中的红纸,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他又仔细看了一遍,面色冷峻,取来烛火就将那红纸烧成了灰烬。

梁夫人不知丈夫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只能噤声等待丈夫说话。

梁大人考虑良久之后,说,“夫人,梁某愧对你了……”

第62章 镜中人 (二)

梁夫人眼圈一红,娇嗔一声倒在梁园亭大人的怀中,泪水从依然娇嫩的脸庞留下,“老爷,这不怨您,都是我没用,不能给老爷留下骨肉传承血脉……”

说着,更加悲伤,伏在梁园亭肩膀上痛哭起来。

梁园亭用手轻轻拍着姜旭格的后背,喃喃地说,“夫人,有些事,你不懂……”

梁夫人抬起一双已经哭成了樱桃一眼的双眼,不解地看着梁园亭,“老爷说这话是何意?”

“哎……”梁园亭长长叹息一声,狠厉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就按照这红纸上面所写,从明天开始刻碑供奉凶神!”

自从那之后,苍州城中不时传出刚出生的婴孩丢失的事件。但是那时正是北蛮铁蹄入侵之时,国家全力应战,课税沉重,普通百姓自己吃饭都成了问题,自然也就不在乎谁家丢了几个婴儿了。

可是说来奇怪,刚刚发生几起这样的事件,梁府中就传出了喜讯,已经三十一岁的梁夫人有喜了。

苍州的百姓本不关心这种事情,但是梁园亭大人为了给夫人冲喜,开仓放粮,苍州城所有家中有不满十岁孩童的百姓,每个家庭可以领一石粮。于是,举城欢庆。

三个月过去了,梁夫人心中越发不安起来,“老爷,为何才刚刚十一个就有了呢?会不会不是个男孩啊?”

梁园亭大人轻声安慰已经卧在床上的夫人,“这样岂不更好,少造一些杀业。把那凶神送走了不就行了?”

可是梁夫人却仍然无法心安,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在梦中,她竟然梦见自己被自己的丈夫追杀。梦中的梁园亭头上长着两根犄角,一脸的凶恶。梁夫人竟然觉得自己的丈夫就是那恐怖的“食婴煞”,一把雪亮的弯刀每次都划破了姜旭格圆滚滚的肚子!

梁夫人不得不提出和自己的丈夫分开来住一段时间。

还好,六个月之后,小梁璨出生了。梁夫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喜极而涕。仔细看过,除了出生时重量比较轻之外却非常的健康,这让梁夫人惊喜不已。

从此之后,梁夫人的生活就都围绕着小梁璨转了起来。对梁璨照顾得无微不至,宠爱至极。更是差遣人手去寻找那个老方士,意图送上金银表达谢意。可是却总是寻不到,最后只能作罢。

她专门安排了一个丫鬟,白天不需要干活,每天晚上看着少爷睡觉。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就要报告自己。

就这样,转眼之间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明天就是梁璨的生日了。

姜旭格坐在梁璨的床边,看着自己的儿子还窝在被子里面没有睡醒,就伸手轻轻地拂去了他额头上的乱发。

梁璨虽然只有十岁,却已经显露出了俊俏公子的模样。他的眼睛长得非常像自己的母亲,黑白分明,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两汪弯弯的溪水。

姜旭格慈爱的目光不停地在梁璨的嘴眼打转,当真是越看越喜爱,忍不住就低下头去,在梁璨的额头上轻吻一下。

“啊!”

梁璨突然睁眼,大叫一声。

姜旭格被吓了一大跳,从床边上直接蹦了起来,娇喘微微。当看到梁璨狡黠的眼睛和嘴角抑制不住的坏笑之后,不由得怒从心来,顺手就从身后抽出来一个鸡毛掸子。

梁璨一看自己娘亲真的生气要动真格的了,赶紧掀开被子跳将出来,一脸讨好的笑容,“娘,别生气,就是和你闹着玩呢……”

看着梁璨贱贱地讨好自己,姜旭格不禁一下子就泄了气,扔掉了鸡毛掸子。但是随即她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瞪着眼睛指着梁璨身上已经穿好了的衣服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平时都是姜旭格自己为儿子穿衣的,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小子竟然已经穿好了衣服在等着自己了。

梁璨呵呵傻笑,也不说话。

早晨屋子里面有些昏暗,但是梁璨笑容灿烂,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看在姜旭格的眼睛里面顿时觉得整个屋子都被梁璨的笑容点亮了。

她心中柔情大作,爱怜地捧起梁璨小小的脸庞亲了一下。然后将梁璨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小梁璨的头顶,柔声问道,“璨儿感觉怎么样?”

梁璨露出来一脸的无奈,愁眉苦脸地抱怨说,“娘,孩儿没那么娇气,只不过是贪玩害了一场风寒而已,您别那么紧张嘛。”

姜旭格秀目一瞪,白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说什么胡话,你的身体要紧。从小你就身子虚,体质阴寒。这伤寒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那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没准睡上一觉就好了,可你突然就得了这样一场大病,怎么能不让我担心?”

说完,她用手背贴了贴梁璨的额头,然后又将梁璨的额头对在自己的额头上仔细感觉,“不行,还是有点烧。璨儿,要不然咱们今天再歇一天,改天再出去罢。”

梁璨一听,马上不干了。他眼睛中泪水打转,嘴巴一扁就要风雨大作。

姜旭格没办法,只能长叹一声,手指在梁璨的额头上轻轻一戳,“我该拿你怎么办?”将梁璨重新坐到床上,面容一整,说,“出去也可以,不过咱们说好了,约法……”

“好哦!”还没等姜旭格说完,梁璨早就已经欢呼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那副委屈的样子?

“坐下!听我说完。”姜旭格看着梁璨这又哭又笑的样子,大感头疼,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捏了捏梁璨肉呼呼的小脸,发泄一下心中的抑郁之情。“你呀,就会调皮。”

看着梁璨被捏得皱着可爱的眉头四处闪躲,知州夫人的心中再次母爱泛滥,又把梁璨搂在了怀中亲了起来。直到梁璨假装喘不过来气了,这才逃过了这一劫。

姜旭格笑脸如花,对梁璨说,“还是得约法三章。这第一,不得离开娘亲身边超过一百步;第二,不能跟别的小孩子瞎跑。咱们和那些下人不一样,不能丢了身份,况且你身体还不好;这第三,出去可以,但是什么时候回来,为娘说了算。”

她用温热细嫩的手抚摸梁璨的脸蛋,带着坏坏地腔调说,“怎么样儿子,还出去吗?”

本想着用这些条件将梁璨出去撒欢的心打消了去,没想到那梁璨不知道从小到大已经受过自己这个居心不良的娘亲多少次的欺骗了,早就已经对这些招数看得透彻无比了。他伸出白净的双手搂住姜旭格的脖子,诚恳地说,“娘亲放心,出去了一切都听娘亲的吩咐,绝对不会有半点差池的。”

姜旭格狐疑地看着自己儿子那真诚的模样,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在盘算什么猫腻。但是反过来一想,前几天先生给璨儿看病的时候也说过了璨儿身体阴寒虚弱,早春之时应该出去赏景游玩,吸收一下天地的阳气,这样才有助于璨儿的身体恢复。

于是也不再阻拦,索性就答应了下来。

第63章 镜中人 (三)

梁璨乖巧地将姜旭格送出了门,说一会就到大堂中去吃饭。

姜旭格越发地感觉梁璨今天有些不对劲,他走出梁璨的屋子之后又偷偷地站在了门口听了起来。

三息之后,只听见梁璨在屋里大喊一声,“哈哈……成了!”随后传来了噗通噗通的声音。

姜旭格阴沉着脸开门,将门口惊慌的下人推到一边,却只看到了梁璨如同猴子一样在木床上又蹦又跳,惹得她一阵心惊肉跳。姜旭格虎着个脸,对还在背着自己跳来跳去的梁璨大吼一声,“再跳今天谁也不许出府!”

梁璨闻言被吓了一跳,慢慢地转过了头,赶紧坐倒在床上,脑袋耷拉下来如同被寒霜打了的茄子,“娘……”

看着梁璨的可爱模样,姜旭格竟然发觉自己没办法保持那种愤怒的状态了。她噗嗤一笑,“赶快吃饭去!”

“是,娘……”

“嗯。”姜旭格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丫鬟秀安说,“小秀,一会你看着少爷去大堂吃饭。”

姜旭格回到大堂中,吩咐厨房将菜肴都准备停当,摆放在餐桌之上。又将自己亲手熬制的雪参汤盛了一大碗放在自己旁边,就等待梁璨来开饭了。

左等右盼却总是不见梁璨。姜旭格心中恼怒,“端康,你去看看,为何耽搁时间这么久?”

端康赶紧轻声应了一声,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之后,秀安和端康一起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两个丫鬟一起跪在了知州夫人面前,全身颤抖只是磕头不已。

姜旭格心中一下子慌乱了起来,“璨儿……璨儿怎么了?”

秀安早已经吓得满脸泪痕,哭泣着说,“我送少爷来大堂吃饭,可少爷说要先去解一下内急。我也不想有其他,就让少爷自己去了。”哇的一声,秀安大哭起来,“夫人,我……”

知州夫人听到秀安的话,一时大惊失色,素手在桌上一拍,“快,所有人出府,一定要把少爷找到!”

一时之间,梁府中所有的佣人丫鬟厨子都朝前门涌去。梁府中谁人不知,那梁璨少爷就是知州大人和夫人的心头肉,缺了一点都是掉脑袋的事情。因此人人神色慌张,唯恐动作慢了一点落在知州夫人的眼中,成了责罚的由头。

姜旭格秀眉紧蹙,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到梁璨会去了哪里,更没想出来,梁璨如何才能从梁府跑出去。在这梁府中,守备森严,别说是一个小孩子,就算是身怀武艺的飞贼也休想能进的来。小梁璨会从哪里出去?出去了这梁府之后又会去哪里呢?梁璨必定是算到父亲大人出门在外,因此才如此大胆私自出府。反过来一想,既然梁璨能想到这么多,那么出府之后应该是去哪里玩去了,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存在的。知州夫人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这样一来,姜旭格心中安定了下来。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望着仍然跪在面前的秀安和端康说,“这件事不全怪你,但是依然有错。”低头沉吟了一下之后,说,“吴管家,将这秀安丫鬟掌嘴三十,断一天口粮。”

“是。”那管家吴策低声应道,从地上搀起还在不停道谢的秀安,朝后院走去了。

姜旭格心中暗叹一声,都怪自己给这孩子惯得太厉害了,所以小梁璨才这么不知道深浅。

她看着满桌的菜肴,也没了胃口,重重地哼了一声,“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梁璨却不知自己这一走给梁府带来多大的震动。如果让他知道了秀安因为自己的一句谎话就被掌嘴三十,一天不能吃饭,估计也就不会这么开心了。

但是现在,太阳刚刚升起,朝霞还没退去,却天气明媚,阳光也并不是非常刺眼。遥望湛蓝色的天空中,几朵闲云在远方的天空中飘荡。

梁璨欢呼一声,如同笼中小鸟突然有一天终于破笼而出,只觉得世间万物都是如此有趣,甚至连空气中都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

苍州城中现在正是它最紧张忙碌的一段时间,街上人来人往,唱卖声不绝于耳。梁璨站在大街上,体会这这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觉。

知州夫人从来就不让梁璨离这些府外的人过近,每次出府之前都要约法三章,否则就只能自己呆在府中。

现在梁璨能清晰地看到那些人的脸,听到他们说的话,站在他们中间,看着他们忙碌地走来走去,感受他们的气息。在梁璨眼中,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人,是“府”外的人。他急切地想要了解这些人,来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好奇心,却又有一丝害怕,那是对未知的恐惧。

他随着人流在街上行走,看着人们坐在一起喝着一种乳白色的汤,互相高声谈话,甚至有一点聒噪。街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新奇有趣的东西,还有人放着干柴和黑色的碳在旁边叫卖。小孩子们在拎着菜篮子的大人身边打闹嬉笑,更小的孩子在大人走动的时候从两条腿之间穿来穿去。

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子指着梁璨奶声奶气地说,“娘,那个小孩子在看我呢。”

旁边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女人显然是那小女孩的母亲,看到梁璨的样子,赶紧一拉自己的女儿,三两步就走得远远的。

梁璨依稀听着那女人说,“别盯着那孩子看,他身上穿着的衣服……”

梁璨四下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没什么问题啊,和往常一样。只不过是今天从梁府出来的时候有些走的急,将身上的衣服弄得出了一些褶子而已。

梁璨晃了晃脑袋,搞不清楚到底什么地方不对。于是就整理了一下衣服,继续四处乱逛。

转眼间,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梁璨的肚子早就饿了。抱着肚子愁眉苦脸地四处寻找吃的。

他四处寻找,想起来街边有人在喝那种乳白色的汤,于是就又找回了自己最开始从梁府中出来的地方。可是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那些街边高声谈笑吃饭的人都已经走光了,长长的板凳也已经消失不见了,就更别提有人能拿来一碗汤水给梁璨救急了。他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外面没有吃的,还不如自己带一些出来的好。

第64章 镜中人 (四)

突然,小梁璨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赶忙顺着气味转过一个街角,赫然见到了前面有人正掀开一个比他还要高的锅盖,热气蒸腾中,隐约能看见手掌那么大小的包子,那股浓郁的香气源头正是这里。

梁璨心中觉得惊奇,是因为他在梁府中所吃的包子都是小巧玲珑的包子,只有小半个手掌那么大。是知州夫人姜旭格特意吩咐厨房这样包制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梁璨能一口一个,不至于让汁水从包子里面流出来。可是这外面的包子却是怎么省事怎么来,自然就硕大无比。

可是梁璨当真饿的狠了,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包子,但是此时显然不是探讨包子大小的时候,能吃到嘴里填饱肚子就是梁璨心中所有的想法了。

梁璨十岁,第一次私出梁府,混迹在人群之中。此时此刻他早已认定眼中所见的那硕大的包子就是人间美食,非要吃到嘴里不可了。如果让知州夫人听到梁璨现在的所思所想,不知道要做什么样的感受。

梁璨吞了吞口水,走到那还在冒着热气的蒸笼旁边,直接用手就拿起了一只包子,却不想那包子正是滚热的时候,一下子就被烫到了。包子也就掉到了地上。梁璨拼命地吹着自己的手指,好半天才缓过来。

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从兜里掏出来一块方方正正的蚕丝手巾,裹在手上,终于成功地拿起了一只包子。赶忙双手捧着,吹去上面的热气,狠狠地咬了一口,虽然被烫的够呛,却又觉得浓香无比,混合着咸滋滋的汁水让人忍不住把舌头都吞下去。

梁璨大口大口地风卷残云就消灭了一只包子。巴掌大的包子下肚,却仍然觉得不满足,又用手中的方巾包着,去蒸笼中拿另外一个。

小手刚刚伸出去却只见到一个黑影从自己面前扫过,啪的一声落在了手背上,弹起来之后梁璨才看清原来是一根竹条,在竹条的另一端站着一个满脸怒容的男人。

梁璨愣住了,他把自己已经被抽打得红肿了起来的手背送到眼前看了好一会,这才感觉到了疼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梁璨从小在梁府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他眼中含着泪花,小豹子一样怒吼,“为什么打我?”

那卖包子的人两只小眼睛一瞪,凶神恶煞地说,“为什么打你?偷包子还有理了不成?瞧你穿的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老子这才点你一下,要是乞丐过来,哼哼……”那卖包子的人晃了晃另外一只手中粗大的擀面杖,“想吃包子,行啊,钱呢?拿钱来,就让你吃。”

梁璨一下子懵了,一双好看的眼睛迷茫地乱眨,“钱?钱是什么?”

梁璨从小在梁府里长大,自然是衣食无忧,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根本就不曾想过要从什么人手中去购买东西。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出了梁府,以致根本就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钱这样神奇的东西存在。

卖包子的摊贩“嘿”了一声,用手指着梁璨对周围围观的人说,“看着模样长的俊俏,却原来是个傻子——去去去,走了,别在这里碍事……”在周围人的哄笑声中,就像是赶苍蝇一样欲将梁璨赶跑。

梁璨从未遭人如此对待,心中气愤已极,简直就要冲上前去扇这个卖包子的人几嘴巴。可是冲动归冲动,看到那人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和手中比他胳膊还粗的擀面杖,梁璨嘀咕一声,“我不是没钱,就是没带出来而已……哼,少爷我宰相里能撑船,不和你这般人计较。”

正要走的时候,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包子多少钱一个?”

那卖包子的摊贩以为有客人上门,赶忙转身一看,只见眼前的人面如白玉,身上穿着一身青色蚕丝长衫,腰间还挂着翠色的玉佩一枚,笑吟吟地站在卖包子的摊贩面前,当着是衣冠楚楚,玉树临风。那摊贩一看,心中早已经有了几分掂量,这人生的秀气,一双手白白净净,想必是读书人不假。又看那人的气度风范,保不准就是一个秀才举人。包子摊贩赶紧堆上满脸笑容,忙伸出五个手指说,“五个铜板一个。”

“秀才”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银锭,丢在那摊贩手里,“五个包子,两碗温豆浆。”

那摊贩两只眯缝着的眼睛放出光泽,高声唱道,“好嘞……热乎包子五个,温豆浆两碗……”

梁璨心中想到,“哦,原来这就是钱啊……有钱就能吃到包子了……”

他刚刚出来就遇上了这么新奇有趣的事情,就站在一旁看了起来。反正他这次出来就是要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的,至于在哪里见识,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人群渐渐散去,那“秀才”抬头看见梁璨站在自己的前面并不走远,于是就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长凳,微微一笑,露出来一口整齐白净的牙齿,“怎么,不饿了?过来坐吧,包子分你一个。”

梁璨心中泛起了嘀咕,他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来面前的这人是谁。但是心中这一点点反抗的意识马上就被眼前包子散发出来的香气和那“秀才”迷人的微笑所摧毁了,“这人明眉皓目,饱读诗书的怎么可能是坏人”,索性就坐了下来。

就这一会儿,包子和温豆浆都已经上来了,梁璨这次终于不用在顾虑有关于钱的问题,开开心心捧起了大包子啃了起来。又俯下头去喝仿佛脸盆大小的碗中那乳白色的豆浆,只觉得甜丝丝的,又香又浓。

转眼间,两个包子一碗豆浆都已经下肚,梁璨拍了拍自己鼓胀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出来。扭头一看,那“秀才”却只是喝了小半碗豆浆,盘子中的包子一动也没动。

梁璨不知道为何那“秀才”自己点了这么多包子却自己不吃,但是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管理这些闲事。嘴上对那“秀才”说了声谢谢之后,就起身走开继续自己的探险之旅了。

“秀才”收下了卖包子的摊贩找回来的六十五个铜板,又返回了五个到那摊贩厚实的手掌中。这才整理衣襟,在摊贩感激的目光中跟着梁璨走了过去。

第65章 镜中人 (五)

“小兄弟,看你的这样子,恐怕是第一次出来玩吧?”那秀才走在梁璨的身后,漫不经心地问。

“嗯,你怎么知道?”梁璨的眼神正被路边的一个手艺人编的竹蜻蜓所吸引,回答问话根本不过脑子。

那秀才凑过来说,“公子是梁府的梁少爷吧?”

梁璨被吓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脸上煞白腿脚虚浮,险些就要晕倒在地。他颤抖着声音指着那“秀才”说,“你……你怎么知道?”

那秀才一抱拳说,“实不相瞒,小生本是苍州五佛县秀才,此次是来苍州参加举人会考的。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知州大人一面,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要当面交给知州大人。”说完从怀中取出来一张淡黄色的书信。

梁璨回想起来在梁府中出入的那些带着书信的人,顿时觉得那些人和这秀才模样的人确实长的非常的相像。那些人往往都和梁园亭相谈甚欢,有些人还会获邀和知州大人一起共进晚餐。梁璨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母亲,“这些都是什么人呢?”姜旭格回答说,“他们都是你父亲的学生。”梁璨惊奇地说,“父亲的学生还真多,这些天来的学生都有三十多个了。”姜旭格忙用手指竖在嘴唇上做出嘘声的手势,低声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久而久之,梁璨也就习惯了那些父亲的学生到梁府中和父亲推杯换盏,见怪不怪了。

于是梁璨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过来那“秀才”的书信,装模作样仔细地看了起来。然后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了的样子将书信折了一下又交还给那“秀才”,“你这个好像是不行的样子,我记得那些和父亲吃饭的人拿出来的书信上都是书画得很乱的样子,你这封信上面全是字,没有一点画,肯定是不行的。”

“秀才”苦笑,知道梁璨所说的那种书画很乱的东西实际上是大额的金券,只能说,“小生已经在这梁府附近流连了将近半月,但是始终没办法见到知州大人。正巧今天碰到了公子,请公子一定要将这封信帮我转送给您的父亲。”

说完,深深抱拳一躬。

梁璨看他说得真诚,也一下子就动了恻隐之心。这种送信的事情也不麻烦,等父亲回来交给他便是。他本来想直接就答应“秀才”的请求的,不过眼珠子一转,顿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梁璨故意拉长了声音。

“秀才”见到了一丝希望,登时觉得自己的这个包子攻势有了成效,“有什么事情少爷尽管吩咐。”

梁璨狡黠一笑,“我要你陪我逛遍这苍州城!”

那“秀才”会心一笑,眼睛中却流露出来混合着冰冷和贪婪的目光,声音低沉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少爷,请往这边走……”

梁府中。

知州夫人姜旭格坐立难安,一刻的功夫已经问了管家三遍“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望着堂前空荡荡的院子,期盼着能有人打开那扇厚重的大门,走进来告诉她梁璨已经回来了。然而院子中只是被午后的太阳涂满了耀眼的白色,偶然有一片云彩从天上飘过,留下深深浅浅变幻的光影。

姜旭格哀声叹气,虽然不断安慰自己梁璨不会有事,但是梁璨不在自己的眼前,总是心中惴惴,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念头不断地翻上她的心头。梁璨从小在梁府中长大,根本就不知道这世界上人心的险恶,以他那么单纯的心地万一被人掳走了怎么办?

姜旭格越想越怕,推开管家端过来的酸梅汤,站起身来走入院子中白色的光芒里面。管家赶忙从后边将遮阳的布伞撑起,却被姜旭格推开。她在烈日的暴晒之下,只是在埋怨自己照顾梁璨不够。心中祈祷梁璨凡事都能逢凶化吉,派出去的那些下人能赶快找到梁璨,将他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一丝泪珠从她依然娇嫩的脸庞滑落了下去。

正在这时,梁府大门哗啦一响,吱吱呀呀打开了。

姜旭格仿佛在漫天漆黑的朝霞里面见到了冉冉升起的红日一般,脸上露出无比欣喜的表情,提起裙摆快步朝门口跑去。

她的眼睛被太阳晃得有一些花,只是看见两个守门的兵卒一起架着一个人,却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

姜旭格说,“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两个兵卒中的一人单膝跪下,“禀报夫人,此人擅闯梁府,请夫人发落。”

姜旭格心中恼怒,秀美微蹙,用手扶额一挥手,“拖出去就是了,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那兵卒惶恐,赶紧起身,就要对那被架着的人动粗。

那人左右挣脱不了,就高声呼喊说,“夫人……夫人,请听我说,梁璨……梁少爷被歹人掳走了!”

姜旭格本来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听到那人的话,心中急火上涌,顿时感觉天上的太阳放射出来极其刺眼的光芒,内外夹击之下,她终于倒了下去。

醒来之时,朦胧中只看到了管家正在给自己的额头上敷着用冷水沾过的毛巾。姜旭格猛地坐起来,再也无法顾及自己的主母身份,尖声喊道,“人呢?把那个人给我带上来!”

管家搀扶着姜旭格来到后院,见到了那人。

只见那人身穿一身青色的长衫,面白如玉,手脚干净,显然是一个读书人。但是此时却被捆绑在了后院临时竖起来的一根木桩上,头发散乱,脸上还有被掌掴的红印。

姜旭格发疯一样冲上前去,慌乱的眼睛噙满泪水,哀声询问,“梁璨……梁璨到底被谁掳走了?”

那青年摇了摇头,“今天早晨的时候我遇到了梁少爷,随后一起结伴在苍州城中游玩。后来梁璨少爷看到有人去回带河旁边放风筝,就央求着我也陪同他一起去了回带河。可是不曾想,在回带河旁就碰到了一帮马匪,将梁少爷掳了去。小生一下子就被吓傻了,梁少爷胆气过人,就报了梁园亭大人的名字。可是那劫匪却贼胆包天,要小生来梁府传话,要梁大人准备一万个金铢作为赎金!三天之后装在马车上赶入沙漠之中,否则就要把……就要把梁少爷一块一块地送回来……”

姜旭格听完之后,脸色煞白,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一万个金铢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梁府倾全府之力恐怕没有三五个月也是无法筹措到这么一大笔钱的。

她心如死灰,颓然跌坐在地,目光呆滞,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将梁璨解救出来。

第66章 镜中人 (六)

梁府管家吴策见到夫人的模样,赶忙扶起夫人坐在了旁边的圆凳之上。他低头沉吟了一下说,“你又是何人,为何会遇到自己跑出梁府的梁璨小公子?”

那青年面上一红,低声如同蚊虫呐呐,“小生本来是五佛县来此参加七月份举人考试的秀才,本来有一封书信要交给梁园亭大人的,可是在梁府外面徘徊半月却始终没办法见到梁大人。正巧今天早晨在府外不远的胡同中吃早饭,却碰到了梁少爷。那时梁少爷想要吃包子,可是身上没有带钱,因此小生就为梁少爷买了三个包子。如此这般,梁少爷才和小生结伴而行。”

吴策点了点头,用手轻轻地抚了抚下巴的胡须,“想必那些劫匪早就听说了梁大人对劫匪的铁血手段,这才找到了大人不在府中的机会对少爷下手。”又沉吟了一下说,“你且先回去,告诉那些劫匪说,梁府一定会将金铢送到,但是一万金铢不是一个小数目,需要三五日才能筹措完毕,还要多宽限两天。”

又一挥手,叫旁边的兵卒给那青年松绑,塞给了他两个银锭。就送出了府。

吴策站在府门口,见那人已经走出较远,这才缓缓地关上了大门。又对身边的兵卒耳语了几句,这才朝着后院走去。

回到府中,知州夫人依旧是痴痴傻傻的样子。管家吴策俯在姜旭格的耳朵旁边说,“夫人切莫忧心,身体要紧。老奴已经派人跟在那青年的后边,必然能找到劫匪藏身的地点。另外,已经飞鸽传书,通知梁大人提前回来。”

姜旭格听到吴策的话,终于缓过了神色,眼泪滚滚而下。她轻轻抽泣了一下,“还好有吴管家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身穿青色长衫的青年从梁府中出来之后,一直朝着回带河的方向走去。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看着天上的一块云发了一会呆。然后又快步朝前走入了胡同之中。

身后闪出一个人,装扮成樵夫的样子,赶紧抢上几步,跟了上去。

转过胡同的墙角,那樵夫却正看着那刚刚才在拐角消失的青年迎面撞了过来。樵夫躲闪不及,正被那青年撞了一个满怀。

雪亮的刀光在樵夫的眼前一闪而过,刀尖从胃部刺入,斜向上一直插入心脏。

樵夫双眼渐渐变成了死灰色,却仍然伸手用力抓住青年的长衫,至死也没有松开。

青年松开手上的小刀,在樵夫的衣服上擦净了手上的鲜血,又用力掰断了樵夫紧紧抓住衣衫的手指。消失在了胡同的深处。

回带河旁边的一个昏暗的小屋前,身穿青色长衫的青年在晚霞的映照之下推开了小屋的门,顿时,红色的光照进了屋子里面。

“哎,三哥,怎么这么久?”一个满脸络腮胡茬胖乎乎的中年人喷着酒气问刚刚进屋的青年。

刚进屋的青年抖了抖身上布满血点的长衫,“处理了一个尾巴。那孩子还好吧?”

阴暗角落的一个人回答说,“放心吧三哥,绳子都是我亲自打的结,天底下还没人能解开。”

那个被叫做“三哥”的青年从鼻子中喷出来一股气,“牛皮吹炸了就把你送到回带河去喂鱼。”

坐在阴暗角落的人赶紧将头探了出来,露出一张异常瘦削的脸,简直如同是干尸一般,人皮直接披在骷髅一样的头骨上。一双眼睛突出老大,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三哥别生气,这次还多亏了三哥的谋划,不然怎么能钓到这么大的一条鱼?您那份技艺,就算是祐京的那位‘雨师’也自愧不如啊。”

“三哥”脸上更加的阴郁,嘴角却微微地向后拉了拉,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中得意之处。旁边的那个满脸胡茬的人赶紧帮腔,“咱们三哥哪是那种货色能比的,‘黑心秀才唐三’的名号在这西北一带混的谁不知道?等咱们干完了这一个大票,绿林之中还有哪个好汉不拜伏在咱三哥的风采之下?”

唐三哼了一声,“胡子什么时候你的嘴也这么不老实了?都少在这里给我扯皮,打起精神来。那梁园亭的手段你们没见识过不知道,别怪我事先没告诉你们,被抓了趁早自己了断,免得受苦!”

两个人都全身一个寒颤,异口同声地说,“尊听三哥的吩咐!”

唐三似乎有一些疲倦了,叹了一口气,说道,“上半夜胡子,下半夜骷髅,都把招子放亮点。”

唐三走进这屋子里面的另外房间,推开了门就看到了梁璨那一双惊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他歉意地笑了笑,说,“梁少爷不要惊慌,只要你乖乖地,我们三人拿了钱财自然就放你回家,分毫不少。你可听明白了?”

梁璨听到了那“分毫”二字,不由得双手紧紧地在胸前抱在一起,用力往墙角缩了缩,好像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墙里面去一样。

唐三满意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随后,那个满脸胡茬叫做胡子的人抱着一团棉被进来,铺在地上,点燃了一支纸烟,自顾自地慢慢地吸了起来。

烟雾袅袅中,梁璨轻轻地抽泣起来。在已经昏暗的房间中听来如同孤魂野鬼的歌声。

胡子心中恼火,一双眼睛瞟在梁璨满脸泪痕的脸上,“再哭老子就把这烟戳进你的眼睛里!”

梁璨睁大了眼睛,双手用力在眼睛上抹了抹,缩成一团,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转眼间,入夜已久。

在一片漆黑的房间中,梁璨睁开了双眼。空气中仍然能闻到烟草的气味,胡子靠在一边,已经发出了断断续续地呼噜声。

梁璨悄悄地从内衣兜里面掏出来一柄只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的纯金小刀。这把刀是梁璨八岁生日的时候,凉州知州万全大人登门拜访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整把小刀全是纯金打造,刀锋薄如宣纸,锋利无比,刀柄也做得尽可能的薄,整把刀就仿佛是一个牙签一般,塞在手指长的牛皮刀鞘中。虽然姜旭格警告过梁璨不许玩那把刀,可是梁璨总是当做宝贝一样藏在自己的内衣口袋中,没想到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场。

第67章 镜中人 (七)

梁璨抽出纯金小刀,反握刀柄,在手腕上的绳子上一划而过,将胸前手腕上的绳子划断。

他脱掉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房间门口,轻轻地拉门,却发现那胡子的一条腿正好挡住了门。梁璨心跳到了嗓子眼,连忙弯下腰,轻轻地挪动那胡子的一条胖腿。

胡子在睡梦中一个翻身,嘴里模模糊糊地呓语。梁璨受了一惊,赶忙蹲在一旁的阴影中。半天之后,他伸过头发现那胡子又睡着了。

打开门走到外面,只见窗外的月色泄入屋里,唐三和骷髅两个都在酣睡,旁边放着熄灭的纸烟和食物,杯盘狼藉。

他不敢多看,躬下腰慢慢地朝前门移动。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声回响在脑中,仿佛是般战鼓轰鸣。

在知州夫人姜旭格眼中,梁璨绝对是一个不省心的孩子。从小到大,他总是对周围的事情有异乎寻常的好奇心,精力旺盛得可怕。虽然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可是他却总能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弄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一次,梁园亭大人的一个学生带来一个精巧的司鱼。司鱼用磁石制成,被放入手掌大小雕琢成池塘模样的水晶中。充入泉水,则司鱼就漂浮起来,鱼头总是指向南方。梁园亭大人非常喜爱这司鱼,珍而重之地放在了书房之中。可是第二天,司鱼却不见了。梁大人震怒,对守房的下人严刑拷打,逼问司鱼的下落。正要用刑的时候,梁璨气喘吁吁地捧着司鱼跑了进来,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潜入梁大人书房之中的。

也多亏了梁璨在梁府中练出来这一身的“本领”,现在,他就要从三个令人恐惧的坏人手中逃出去了。

梁璨轻轻走到门前,屏住呼吸,将那门闩轻轻地来开。在寂静漆黑的房间中,门闩滑动的声音在梁璨的耳朵中显得十分刺耳。

但是就快要成功了……

一只素白的手放在了梁璨的肩膀上,“梁少爷……这么晚了,去哪里啊?”

梁璨心中的恐惧一下子将他淹没,大叫一声,左手握着的小刀回身刺入身后那人的身上,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拉开门闩,猛地冲了出去。

唐三看着跑入夜色中的梁璨,双目血红,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那梁璨回身的一刀竟然直直地朝着唐三的胯间而去,要不是他闪避的快,恐怕这辈子就做不成男人了。现在,那柄纯金的小刀正留在他右腿的腹股沟中。

疼痛让他不由得弯腰,声音都变了腔调,“小王八蛋,你跑不了的!我一定要杀了你!”

唐三拔出小刀,全身冷汗淋漓,强忍着疼痛站起来,看着站在旁边已经傻了的骷髅和嘴上仍然有流涎没擦干净的胡子,狂怒道,“追!快追!他妈的都是废物!”

夜色之中,梁璨跌跌撞撞地跑着。在他的印象中,即使是和母亲一起出来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来到过这里。到处都是低矮破烂的房子,树上歇息的乌鸦被梁璨的脚步声喘息声惊醒,嘎嘎乱叫,扑簌着飞走了。

梁璨的胸中仿佛有一块火碳在燃烧,眼前也早就已经金星乱窜。

可是他不能停,在离他不远的身后三个如同恶鬼一样的男人正在四处搜寻。梁璨拼了命地往前跑,只是往前跑,期望这样就能从那三个人的魔掌中逃脱出去。

拐过了几栋废弃的民房,前面赫然是一片已经凋零的树林,在仲夏的季节显得格外的诡异。

梁璨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脚踝在地上坑洼处一扭,跌倒在了地上。伸手一摸,脚踝竟然已经肿了起来。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梁璨惊恐地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喊一声,“在这里!”

三个人影朝着这边跑了过来,其中一个人腿上一拐一拐地,显然正是唐三。

梁璨眼泪从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流出来,血液一股一股地不停涌到脑袋中,他挣扎着站起来,不顾脚踝部位撕裂般的疼痛,拼命朝前跑去。

一朵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亮,梁璨开始了自从出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逃亡。在以后的岁月中,这段经历会成为他无数噩梦的源泉。

“快跑,快跑!”梁璨的心中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可是身后的三个男人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梁璨绝望了,只是凭借着身体的惯性不停地跑着。

突然,在前面林间的阴影中,梁璨却发现一个和他一般高的男孩正慢慢地从林间穿过,不知是人是鬼。

梁璨不可置信一般揉了揉眼睛,可是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底部,只能高声喊道,“救命!救命啊!”朝着那男孩的地方跑了过去。

身后三个男人听到梁璨的喊叫,都骂骂咧咧地加快了脚步。

那男孩听到梁璨的喊声之后,停了下来。

梁璨心中又重新燃烧起了希望,尽管那只是一个和他一样高的孩子,但是显然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可能帮助自己的人。他忍着脚上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那男孩的面前,随即愣住了。

那男孩的脸——梁璨仿佛是在看着一面镜子。

这时,唐三三人已经追了过来。

天上乌云散去,唐三和胡子骷髅三人距离那神秘的男孩和梁璨仅有五步之遥的地方站住。

借着如银似雪的月光,唐三开始仔细地打量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全身黑衣,却显然是大人的尺寸,袖子和裤脚都长出很多,显得非常的不合身。最奇怪的是那衣服上到处都是褐色的污渍,在背部尤其多。少年满头满脸都是风沙,嘴唇干裂脱皮,看上去显得憔悴不堪,可是那一双眼睛却仿佛是深潭一般,漆黑不见有底。

唐三缓了缓呼吸,拉住了前面的骷髅和胡子。那少年给了他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却怎么也无法想出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皱了皱鼻子,眉头紧紧地锁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唐三扶住骷髅的肩膀,这一阵剧烈的跑动让他本来就已经失血很多的身体感觉十分的虚弱。

“胡子,去试试。”

旁边的胡子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匕首,月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胡子右手握住匕首,满脸络腮胡子嘿嘿一笑,露出了满嘴的黄牙,“小子,识相的别多管闲事!”

那黑衣少年却仿佛聋子一般,只是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睛盯着胡子手中的匕首。有冰冷的光从瞳孔中射出。

“妈的,是个硬茬!”那胡子一边骂着,一边将匕首反手握住,脸上显出来狰狞的线条,缓缓朝前面默默站立的黑衣少年逼近,竟然对着这个只到他肩膀的神秘少年用上了搏命的架势。

一阵呼啸的风从林间穿过,生死之斗马上就要爆发。

此时,唐三却突然喊道,“胡子,回来。”

那胡子停住脚步,疑惑不解地看了一眼唐三,得到了肯定的眼神之后,收起匕首,悻悻地和骷髅一起搀扶着唐三缓缓地走了回去。

那黑衣少年见三人走远,根本也不看身后跌坐在地上的梁璨,不发一言自顾自地仍然朝前走去。

梁璨死里逃生,心中对这个不知道为何和他长得异常相像的少年无比感激。

他又担心那三个人去而复返,于是站起身来,跛着脚跟在了那少年的身后。

树林在月光下投下了杂乱的阴影,一前一后,两个少年一起朝前面城区的方向走去,阴影拖在两人身后,仿佛是一对并排在人世间行走的幽灵。

第68章 义子 (一)

0814(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梁府门檐上的兽首的时候,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了朱红色的大门前面。

薄雾还未散去,管家吴策披着一件山羊皮的长袍站在梁府的前面迎接梁园亭大人。

自从听说了梁璨被歹人劫走之后,梁大人从祐京星夜兼程赶回了梁府,前前后后一共换了十六匹马,一路狂奔回来。而这时已经是梁璨回到府中的第四天了。

梁园亭大人随着吴策走入府中大堂,将下人连夜准备的枣茶一饮而尽,温热的枣茶下肚,梁园亭这才感觉浑身绷紧的筋骨舒缓了下来。

吴策在这一时候早已经将画师按照梁璨的回忆所画的三个案犯的画像放在了梁园亭的面前。虽然明知道梁大人连夜赶路必定已经是困乏到了极点,但是吴策跟在梁园亭的身边已经有十五年之久,早就已经熟悉了梁大人的习惯:无论在什么时候,不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他是无论如何无法安心休息的。

梁园亭看向三张画像,只见一人满脸的络腮胡茬,眼神凶恶;另外一人面上没有二两肉,皱皱巴巴的皮紧紧地包着骷髅一样的脸。唯独第三张画像梁大人端详了良久。画像上的人面如白玉,眉眼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股子书生气,任谁看了都会认定这是一个俊美的读书人。

梁园亭大人问道,“追缉令可已经发出去了?”

吴策恭敬地回答说,“少爷回来的当晚就已经发出了,同时下官还拜托了州军守城的阮将军即刻戒严,帮忙查看出城的百姓之中有无案犯。”

梁园亭点了点头说,“阮飞钰谨慎稳重,应该没有大碍。少爷如何?”

“少爷回来的时候受了一点惊吓,喝了压惊的汤药之后如今晚上已经能安然熟睡,不再做噩梦了。可是夫人却身体有些……”

梁园亭长叹一声,“夫人平时太过骄纵这孩子,经过了这一次之后想必会反思反思吧……也是好事。梁璨是如何出府的?”

“梁璨公子回来说,他早晨装睡,趁着雅寿睡着了的机会出去,偷了苍州府侧院一个小门的钥匙。本来想直接打开门跑出去的,但是时间尚早,少爷心里害怕。就只能继续回来装睡。等应付过母亲之后,这才用解内急的借口,从怀中取出藏好的钥匙开了侧门,跑了出去。”

梁园亭点了点头,“我去看看夫人。”起身便要朝后院走去。

吴策赶忙说,“老爷,其实还有一事。”

梁园亭眉头皱起,“说。”

“和少爷一起回府的还有一个男孩。少爷声称就是那男孩将他从三个歹人手中解救了出来,是他的救命恩人。一定要将那少年留在府中……那少年有些特别的地方。”

梁园亭重新坐下,招手又要来一杯枣茶,“说下去。”

“那少年年龄和少爷相仿,来的时候身穿一身成人的黑衣。可是脱下那衣服之后,在背上发现了从肩膀一直到腰部的刀伤。刀伤深可见骨,而且……”

“嗯?”

“而且那刀口上面已经生出了蝇蛆……”

梁园亭忍不住脸上变色,再也无心喝茶,将嘴中的一口枣茶也都吐到了茶碗中。

吴策接着说,“最奇怪的是,那黑衣少年和梁璨公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如果让那少年穿上同样的衣服,猛地一看绝对认不出来。可是仔细一看却一下子就能辨认得出来两人气质秉性截然不同。梁璨少爷天真烂漫,脸上仿佛时刻都带着笑意,眼神中都能放射出来光芒。而那少年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双眼却仿佛深潭一样,将所有的光明都埋葬在了瞳孔之中,让人如何都看不到底。”

梁园亭双眉紧锁,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那孩子现在在何处,我要亲自见一见他。”

吴策转身对身边的清福说,“去到少爷房中将那位公子带来。”

随即又向梁园亭解释说,“少爷自从回来之后,对那少年百般回护,甚至还和夫人大吵了一架。他宁肯领受任何责罚,就是要那少年住在府中。夫人拧不过少爷,只好在少爷的房中另外加了一张床。”

梁园亭本已十分困乏,听到这里登时感到头痛不止,不由得用手扶住额头,大拇指缓缓地在太阳穴上揉动。

不一会,那少年就已经被带到了大堂之上,后面梁璨揉着惺忪的睡眼也跟着走了进来。他一抬头就见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梁园亭,直吓得双目瞪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吴策轻喝道,“见到大人还不下跪!”

梁园亭伸手一挥,“免了,毕竟是璨儿的救命恩人,不比外人。”

他仔细地打量着那少年,只见那少年一直都垂着头,长发挡住了大半部分的脸。少年身上穿着的衣服显然是梁璨的,只不过在右边肩膀上有一块不自然的突起,显然是缠在身上的纱布了。

梁园亭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梁璨赶忙双手抱住在胸前,深深地躬下腰去高声唱道,“孩儿给爹爹请安……”

“哼!”梁园亭一声怒哼,吓得梁璨浑身一个哆嗦,噤声乖乖站在一旁。

“抬起头来。”梁园亭语气轻柔地对那站在自己面前却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看着地毯上花纹的少年说。

那少年抬头,一双冰冷的眸子藏在长长的头发后面。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冰冷毫无生机又深不见底,似乎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和曲折,就连阳光射入进去都不能折返。梁园亭不知应该如何描绘,却让他想起了当年和北方蛮子大战的疆场,在幽州他见到过无数拥有这样的眼神的人,那些人仰望着天空,任凭乌鸦从他们的身上啄下血肉吃食。因为,那些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已经都是死人!

梁园亭早已经沉寂下来的心仿佛被深渊中的声音唤醒,有力地跳动起来,将滚烫的血液像岩浆一样送到他的全身,却依然驱逐不掉心中丝丝散发出来的寒气。

少年眼神不闪不避,直直地与梁园亭对视。

第69章 义子 (二)

梁园亭的双眼中掠过了一丝阴霾,渐渐地脸上的线条刚硬起来,声音低沉如同雄狮在进攻前的低吼。

“你叫什么?”

“为何会在苍州城中遇到璨儿?”

梁园亭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究竟有何居心?!”

一声怒吼,直吓得周围丫鬟下人慌乱跪下。

“爹……”梁璨在旁边轻声说。

“你闭嘴!”换来的却是梁园亭抑制不住的怒火。

“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这苍州城是我的苍州城,我说让他是晴天就没有人敢放出来半块云彩!所以你最好乖乖地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要你死,就没有人能把你从奈何桥上拉回来!”梁园亭上前一步双手握住那少年瘦弱的肩膀,低头直直地盯着那少年的眼睛,“我们重新来一遍,你叫什么?”

那少年毫不退缩地与梁园亭对视,嘴唇颤抖了几下,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在努力寻找说话的感觉,“绯心……李绯心。”

“很好,你为何会到苍州城?为何你身上有一条横贯后背的刀伤?”梁园亭步步紧逼。

“我随父母一起来西北经商,却不曾想在沙漠中遇到了马匪。父亲母亲都被马匪杀害,我趁那些人在翻找金银的时候逃走了,却被追上来的马匪砍伤了后背。我躺在地上装死,让那马匪以为我已经死了,就这样逃过了一劫。后来我在沙漠中迷路,误打误撞遇到了这位少爷。”那名叫绯心的少年双眼直视梁园亭的眼睛,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瞬都没有移开过,眼中的悲伤深邃亘古。

梁园亭松开了握着那少年的双手,转身走了两步之后,又转回身来对着那少年吼道,“胡说,这苍州城方圆百里马匪早已绝迹,你却又如何能在沙漠上遭遇马匪?分明是有意欺瞒居心不轨。来人,拖到后院去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来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梁璨一听,心神俱裂,慌乱中就抱住了正要走出大堂叫人的管家吴策,扭过了头颤声央求道,“爹……就算绯心他来路不明,可是,毕竟他曾经救过孩儿的性命啊。”

梁园亭侧着身子,回过头来,眼角在从窗中泄入的阳光中熠熠发光。

那少年好似根本就不知道害怕一般,仍然用一双深潭一般的眼睛盯着梁园亭,不辩驳不求饶。

见梁园亭根本就不为自己的话语所动,梁璨眼眶一红,脑中嗡嗡作响,一瞬间所有的悲愤和委屈都涌入了心中。他松开了吴策,坐在地上痛哭打滚,只惹得吴策和一众丫鬟们纷纷上前搀扶,却都被梁璨推开踹倒,一时之间大堂中哭声打闹乱成一团。却只有那叫做绯心的少年和梁园亭两人如同激流中的磐石,静立不动。

正在这僵持之中,姜旭格听到前面的大堂中的吵闹声音,赶忙让那端康丫鬟扶着自己走了出来,恰巧就见到了梁璨在地上打滚的情形。

姜旭格知道这孩子又耍起了小性子,暂且不去管他,朝自己的丈夫深深地施了一礼,“老爷您回来了。”

梁园亭脸上柔和了下来,“嗯,我都听吴策说了,夫人你身子还虚,就别出来了。”

“老爷您刚从祐京回来,连日奔波劳累异常,可是璨儿他又在撒泼,我不得不出来看看。”姜旭格在梁璨回来了之后心神耗竭终于支撑不住,大病了一场,这已经是第四天了,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梁璨见母亲身有重病还出来,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拍净了身上的尘土,凑到了姜旭格的身前,将小脸贴在姜旭格的腰间,双臂环抱住了姜旭格,“娘,您别生气,实在是爹爹非要惩罚绯心,孩儿无法,这才闹了起来。”

姜旭格用手爱怜地抚摸梁璨的脑袋,“你爹爹贵为一方天地的父母官,自然有分寸,莫非你连这一点信心都没有吗?”

梁璨抬起头看着姜旭格如同一泓春水的双眼,又偷偷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梁园亭,终于点了点头,“孩儿相信爹爹。”

姜旭格露出满意的微笑,牵着梁璨的手说,“走吧,别再给你爹爹添乱了。”

梁璨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姜旭格走出了大堂。

梁园亭一挥手,遣散了一众丫鬟和吴策。堂中就只剩下了那自称“绯心”的少年和梁园亭两人。

梁园亭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关心你从哪里来。既然你已经没有了父母想必天下早就没有什么地方能去了,对吧?”

梁园亭成功地从那少年的眼中发现了一丝悲伤的情绪,在那双漆黑的眼睛中仿佛是寒潭水面上的雾气一般,萦绕回转。

这一发现让梁园亭的心脏难得地跳动了一下,一丝兴奋驱散了缠绕在脑中的困意。

“我现在要你做一件事情,如果你答应了,可以留在这梁府,我保你衣食无忧。如果你不答应,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并且,永远都不要回来。”

绯心低垂下眼帘,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眼睛定在梁园亭的脸上,缓缓地点了点头。

梁园亭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继续压低声音说,“你要做的很简单——成为另外一个梁璨!”

梁园亭重新坐在太师椅上,解释说,“你要学习梁璨说话的口气,学习他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学习他所学习的一切,让梁璨进入你的心里,了解他的性格,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梁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应对,知道梁璨会如何想如何做……”他停顿了一下,“最后,你要成为梁璨。”

见绯心露出了一脸迷茫的表情,梁园亭郑重地说,“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允许第二个活人知道。你明白我所说的话了吗?”

绯心默然点头。

梁园亭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对绯心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梁府中的第二少爷,和梁璨平起平坐。我稍后会让吴策安排一下,让你拜我为义父。”

梁园亭目光平视,等待了片刻,却不见绯心有任何亲近的表示。终于摇了摇头,轻轻摆手,“去吧……去吧……”

第70章 义子 (三)

苍州城,东北角落向来是贫苦人家聚集的地方。这里房屋大多数都是挡雨不遮风的破屋烂室,基本无人居住,却时常有乞丐在这里过夜。

在这废弃的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小屋中,黑心秀才唐三正端详着手中的一柄纯金色仿佛牙签一样的小刀,刀锋薄如蝉翼,却入手沉重,似乎真的是纯金打造的一般。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刀柄上的花纹,沉吟着陷入了沉思。

一旁胡胖子刚刚吸完了手里的最后一支纸烟,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三哥,这刀子能值不少钱吧?”

唐三的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那把刀,“想死的话就拿去当了吧。”

胡胖子自讨了一个没趣,啧了一声坐到了一边去了。

骷髅接过话头说,“三哥,那天咱们兄弟都已经追上了梁家的那小兔崽子,怎么就让他这么跑了?咱们出来做这不要命生意的一个是杀两个是砍,那个节骨眼莫不是三哥心软了?”

唐三的目光从那柄刀上抬起,看着前方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我动了善心。本来兄弟们都是把脑袋拴到了裤腰带上,这一次就是要吞了这条大鱼,金山银山扬名立万。我就算是真的要做做善事积点阴德那也是这梁家一票之后的事情。”他将那金色的小刀在手指上一划,刀刃仿佛有磁性一般一下子就陷入了皮肤之中,殷红色的血液慢慢从那道细小的伤口中渗了出来。“你们两个没搞清楚,那天晚上不是咱们放过了那个梁家的小子,而是那个穿着黑衣的小子放过了咱们。”

胡胖子心中想起来那少年的眼神,竟然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那小子看老子的眼神是的确有点不对劲。”

“哼,那小子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个刚断奶的娃娃,毛都还没长齐,就让咱们三个汉子灰溜溜地走了,”骷髅眼看着到嘴的鸭子飞走了,一肚子的怨气,“传出去了还不被人笑掉了大牙!”

唐三懒得和他辩论,径直问胡胖子道,“胡胖子,这两天外边怎么样?”

那胡胖子闷声闷气地说,“梁园亭那个老狐狸回来了,顺带着还多派了五百兵卒,把这苍州城围的跟个铁桶一样。”他骂了一声娘,又发泄一样地用力踢飞了脚下的凳子,唉声叹气地说,“这次真的算栽了。”

唐三的脸色阴沉,“骷髅,你说你认识的那个守城的校官呢?”

那骷髅满脸的褶皱相较之前几天显得更深了许多,“在原来的老地方给他留下了暗号,却没有回应,这线应该是断了。”

唐三点了点头说,“如此看来,还得从长计议才行。”他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出去弄点东西吃。”

一直到傍晚时分,那唐三才从外面拿着六个包子回来。

胡胖子和骷髅两个人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一人点燃了一支纸烟试图缓解饥饿。

胡胖子见到唐三手中的大包子,闻着包子的香气早就口中流涎,无法自控了,也不顾烫手,拿出来一个就咬了下去,险些连手指头都一起填到了嘴里。反倒是那骷髅,真的仿佛是骷髅一般,竟然只是将两个包子的外皮剥下来吃了,而将里面的肉馅都给了胡胖子。

三人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三个包子之后,唐三擦了擦嘴角的油说,“在外面听到了一个消息,梁园亭那老狐狸新认了一个义子,明天在弥香楼宴请全城的百姓。你们猜猜是谁?”

胡胖子一听,打了一个饱嗝之后说,“三哥别卖关子了,是不是咱们这次作不了亲儿子,就要换手作了这个假儿子?”

唐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对这个白痴抛出个包袱还不如买二十个包子砸死他来得干脆。

“梁园亭新认的这个义子就是那天从咱们手里把肥肉抢走的那个黑衣少年。”

骷髅不屑地撇了撇嘴,“原来这么回事……切,结果咱们哥三个跑前跑后就是为了给那个小兔崽子做一个垫脚的——这买卖亏得老娘都要卖了。”

唐三脸上阴沉着说,“就是这个理儿,咱们三个顶风冒死干了这一票,结果却给那个小子做了嫁衣。”

胡胖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刚要抢着说点什么,却终于觉得自己还是不插嘴为好。

三人沉默了半晌,唐三从兜里面掏出来那把纯金色的小刀说,“我有个办法,不止能解了咱们现在的险境,还能让那个小子把他吃了咱们的给一粒一粒地吐出来!”

那胡胖子一听,赶忙抢着说,“三哥,怎么,咱兄弟是不是要杀一个回马枪?”

唐三瞟了他一眼,接着说,“梁家团圆还认了一个假儿子,这可都是多亏了咱们兄弟。他们开场子庆祝怎么呢能少了咱们兄弟?明儿个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他从兜里面掏出来一张糙纸,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熄灭了的火炭,在上面写了起来。

“三哥,你这妞妞歪歪写的是什么?”胡胖子脑子里面大字装不了一箩筐,自然对着那一行娟秀的字迹无可奈何。

“我知道你是谁,沙漠中的幽魂是不应该重新回到世上行走的。”骷髅在一旁念道,“三哥,你真的知道那少年的身份?”

唐三说,“自然是不知道的。”

胡胖子一下子急了,“三哥,骷髅,你们俩就别猜着迷玩了,这还有一个大活人什么都没听懂呢!”

唐三瞟了他一眼,根本就不想理睬他,“无所谓他到底是谁,只要他想留在梁府,就一定会冒出头来给咱们办事的。”

苍州城中,要数最考究最豪华雅致的吃饭地方就必须要说这弥香楼了。但凡哪家哪户有个什么喜庆的日子要宴请宾客,如果说是在弥香楼摆上一桌,那面子绝对是足足的了。很多人在午后闲谈的时候,如果有人说是在弥香楼里面吃的饭一定会引来所有人的目光。那种被人注视,被目光从头到脚淹没的感觉绝对会让你觉得五十个铜板真的是物有所值。没错,弥香楼中一碗普普通通的米饭就是五十个铜板。而五十个铜板能买生米三斗,煮熟之后的米饭足够一个壮汉吃上整整一月。

所以这弥香楼绝对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消受得起的。出入这里的大多是苍州城中有数的富商大贾,官府中人,甚或者是州军大营的各路将军总兵出来公干,再或者就是像今天这样,梁园亭大人办喜事。

弥香楼中为了今天的红事能顺利举办,三天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今天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一挂红爆竹就已经被点燃了,噼啪噼啪的声音在还在睡梦中的苍州城中传出老远。这挂红爆竹的燃放是有讲究的,不能放早了,以免惊扰了还在阳间游荡的孤魂;又不能放得迟了,免得贵客突然早到,冲撞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红色的纸屑撒了一地,让人觉得似乎已经来到了年关。

第71章 义子 (四)

梁园亭大人这次在弥香楼办喜宴,早就已经放出了话,说是要宴请苍州城全城的百姓,只要是来给大人道贺的就都能进到弥香楼中享受一餐饱饭。

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让人振奋,所以在听到燃放鞭炮声后,尽管清晨晨雾还没有散去,三三两两的人就已经出现在弥香楼前面,慢慢将弥香楼围了起来。

等到梁园亭坐着轿子来到的时候,在弥香楼前早就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甚至还有带着自己家里面的孩子来的妇人。

梁大人的轿子直接被抬入了弥香楼中,随后弥香楼的伙计出来唱到,“纳义福子……巳时……”

人群乱哄哄的根本就听不清楚,只是看到所有人都朝前面涌去,又仿佛是海潮拍到暗礁上一般退了回来。

越过人群看去,只见十多个衣着华丽,互相之间有说有笑喜气不自盛的人从一顶顶四人大轿中走出来,从人群侧面走了过来,那些挡在前面的人都很自觉地后退让路。后面跟着好多伙计,两人一个扁担,中间是红色镶嵌黄钉的木箱,排成了一个长队,依次进到了弥香楼中。

原来,人群就是被这种架势激了回来,所以虽然弥香楼外面的人非常多,但是真正进到弥香楼这里来用餐的人却还是那几个数得出来的人物:陈家瑞,经营着整个苍州所有的典当行,玉器和珠宝首饰;马强磊,苍州甚至是南塘整个西北最大马场的所有者;徐符,苍州的土地,除了在朝廷手里面的之外,其他的基本都在这个人手中;冯仑,苍州人所穿的衣服中,有一半都是来自她的纺织;应必雷,梁府就是这个老头一手规划建造的……

看到这些人和他们身后十数个沉甸甸的箱子,那些想要进来凑个热闹,说几句道贺的话就进来混口饭吃的人全都退了回去。人要脸树要皮,真要进来吃了这顿饭,基本也就没法做人了吧。所以在门口站着看的人多,真正动心思要进去吃饭的人倒是一个巴掌就能数的出来。

唐三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他呆在一旁,冷眼看着这样的景象,心中暗骂梁园亭真是老狐狸一个,竟然借着这样的机会和那些盘踞在苍州的奸商私通,明目张胆地收取那些商人给他提供的金银珠宝。看那些抬着箱子的下人脚底下都是落地一震,很明显那些箱子里面都是实货。寻常百姓抢了一箱想必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可是转念一想,他心中不由得又对梁园亭十分的佩服,料想就算是自己,恐怕也不能让这些富甲一方的商人乖乖地听自己的话。想通了这一层,他就把注意力从那些箱子上面移了开去,开始琢磨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僵局,把那封紧要的信送到要紧的人手中。

他今天早已经脱下了那身读书人穿的长衫,换上了一身普通百姓干活时候穿的衣服。那本来如同白玉一样的脸上用淡黄色的胭脂涂了,头发也弄得凌乱不堪,猛一看去就如同是一个刚刚从田地中劳作回来的农夫一般。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灵动的眼神,此时正在人群中观察,寻找机会。

弥香楼中,梁大人显然是早早地就在楼中等候了,和那些进入到弥香楼中的富商大贾们互相问好,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地上楼去了。

眼见那梁园亭梁大人根本就没有要顾及外面站着的这些“闲杂人等”的意思,渐渐地人群中有人就离开了,黑压压的人群在慢慢散去。显然大家都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得不到甜头,在这里傻站着也只是徒增笑柄罢了。

唐三看着人越来越少,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心中灵光一闪,唐三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弥香楼门前的石头狮子上面,“哎,大伙别走,今天梁大人聚天地福气,收纳义子,咱们平头百姓家贫人微,显然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来送的,自然也就没这个脸儿进这弥香楼里面沾沾喜气了。”

已经渐渐走散的人群看到唐三站到了石狮子上面喊话,都纷纷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唐三。

唐三心中得意,自古百姓就是利心重却又不想做那出头之鸟,更喜欢围观,自己这一言当真是点到了众人的三个死穴上,不由得他们不回来。

眼见弥香楼的伙计脸色铁青地跑了过来,唐三赶紧从石狮子上面下来。但是没关系,他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清了一下喉咙,唐三又大声说,“但是……既然咱们乡亲今天来了,那就是为了要给梁大人贺喜来的,即使不能奉上礼物,这份心意总是要表一表的。”他声音提高了几度,“咱们见一下那未来的梁家二公子,当面贺喜怎么样?”

他站到人群中去,带着那些已经被他的想法刺激得激动起来的人群喊道,“见二公子……见二公子……见二公子……”

此时,梁大人正在弥香楼二楼,和一众富商们推杯换盏,猛然之间听到了外面很多人在一同呼喊。梁大人脸上有些不悦,招来吴管家低声说,“吴策,怎么回事?”

管家吴策伏在梁园亭的耳朵旁边回答说,“弥香楼外有人说要当面见一下梁府的二公子,为梁大人贺喜。”

梁园亭眉头皱紧,走到窗前推开木窗朝外看去。

眼看着引起了梁大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呼喊之中,声音也越来越大,竟然震得木窗上的窗纸瑟瑟作响。看来那位梁府的二公子不出来是没办法让这些“刁民”满意的了。

梁园亭关上木窗对吴策说,“绯心现在在哪?”

“二公子和少爷一起从梁府来,算时辰应该已经到了。”

梁园亭阴沉着脸,对着桌上的众人说,“一些琐事,诸位见怪。”

富商们久在官场和民间两边行走,自然对于这些见怪不怪,纷纷起身抱拳,将梁园亭送了出去。

半晌之后,梁园亭和姜旭格夫妇带着梁璨和绯心,一行四人出现在了弥香楼门前。

第72章 义子 (五)

梁大人脸上泛着红晕,将绯心拉到身侧,对周围激动的百姓挥了挥手,“今天敝人格外高兴,能收绯心为义子,承蒙诸位捧场,梁某感激涕零。想必诸位都知道前几天我家小儿梁璨被歹人掳走,多亏了绯心,从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手中将梁璨救了下来,是我们梁家的救命恩人。如此恩情本来我夫妇二人是无以为报的,偏巧绯心竟然和梁璨长得十分相像,绯心的父母在沙漠中遇到了马匪,双双遇害,真是天意使然。于是昨日我已经在祠堂祭祖,正式收绯心为我梁园亭的义子。从今以后,我以梁家气运担保,必将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绯心。也同样期望绯心能像孝顺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在我老了之后能孝顺我和我夫人,他的妈妈。希望梁璨和绯心两兄弟能互相扶持,共同成长。”

围观的人仔细看去,果然发现绯心和梁璨简直就是双胞胎一样,况且梁园亭大人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感人至深,周围的百姓无不由心底生出对梁园亭大人的尊敬。不知道谁带起了头,人群中纷纷鼓起掌来。

梁园亭见到自己的一番话有了效果,于是大声地对旁边弥香楼的大堂知客说,“现在在场的所有人每人一碗肉酱捞面。”

那知客点头应道,匆匆跑到楼中准备去了。

人群中更加激动,纷纷称道梁大人果然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梁大人又再次挥了挥手,就要带着夫人和两个儿子回到弥香楼中。就在这时,一个农夫打扮的人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手中的一个油布包塞到了绯心的手中。那人眼帘低垂,沙哑的声音说,“二公子,这是给您的礼物。”说完之后,转身就消失在了激动的人群之中。

绯心错愕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油布包,一抬头,正好碰上了梁园亭的目光。

梁园亭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微笑,“既然是有心人给的礼物,那就收着吧。我们也该去吃饭了。”

“好耶!”梁璨欢呼了一声。刚才真的快要把他憋死了。姜旭格为了让活猴一样的梁璨在梁园亭说话的时候老实一点,一直紧紧地将梁璨抱在身前,差点让小梁璨窒息。

于是梁璨带头,欢欢乐乐地跑上楼去吃饭,唯有绯心落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手中的油布包深思。

这天,梁璨真是吃得满嘴是油,直被应必雷夸赞性情豪爽,姜旭格自然心中欢喜,梁园亭也饮酒饮得高兴。唯有绯心在一旁默默地吃着,本应该是主角的他,在酒桌上却仿佛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人。

傍晚,已经喝过了两碗醒酒茶的梁园亭正在书房之中练字。

绯心来到书房门前,站在门外说,“绯心求见。”

梁园亭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绯心手中握着一把金色的小刀,另外一只手中是一张糙纸的纸条。站在书桌旁边,等着梁园亭笔下“天道”两个大大的字写完。

梁园亭放下手中的羊毫大抓毛笔,趁着宣纸上的墨渐渐地侵入纸中的时候问绯心,“这世界上万事万物有因必有果,连接因果之间的链条就是道。天道,就是这天地间的因果传承的线条。种下什么样的因,就结出什么样的果。”他抬起头看着绯心的眼睛,“今天你想种下什么样的因?”

绯心痴痴地看着那宣纸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么,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睛中看不出来半分波动。

梁园亭并不打扰,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之后,绯心抬起头来迎上了梁园亭的目光,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梁园亭的书桌上,“这就是今天那个人塞给我的东西,一张纸条,一把金色的小刀。”

梁园亭打开来那油布包裹着的东西,确实是一把金色的小刀,而且,还是梁璨丢失了的那把纯金的小刀。

梁园亭眉头皱起,拿起那张纸条看了起来。他的脸色渐渐阴沉,“那你又想怎么办呢?”

绯心说,“油布上写明了,三天之后要您打开城门一天,不得设防。我想和那三个人谈一谈。另外我需要一把刀。”

梁园亭不以为然地说,“你虽然很坦诚,可是国有国法,岂能当成儿戏?你可知道梁府中一个衙差因为跟踪到了那些人藏匿的地方而被杀害了?”

“他们三人纵然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却也有做下罪行的理由。在没有听到这样的理由之前,请放他们一条生路。如果他们确实该杀,我会亲自解决他们”

梁园亭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露出来深思之色。随后他起身将印盒打开,在红印泥上沾了沾,用力按在那副大字之上。随后将那副字递给绯心,“这幅字送给你。”又环顾四周,“这屋子中可有你喜欢的东西?随便拿一样。”

梁园亭大人的书房中满是他的学生们送给他的珍稀物器,任何一件放在外面都是有价无市的绝品。当真是如同藏宝室一样,普通盗贼一进来恐怕早就被晃花了眼,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拿什么了。

绯心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梁园亭身后的书架上,“请您给我文房四宝一套,另外,还想能随时来这里取书架上的书来看。”

梁园亭嘴角上翘,露出欣喜之色,“可以。”他回身从书架上的一个角落中抽出来一柄精致的匕首,“这柄牙匕是一个从天竺国游历回来的学生带给我的礼物,是用象牙制成的匕首,送给你。三天之后,戒严撤销,城门开启。你尽可呆在府中,自然会有人将三人的行踪告知于你。”

绯心接过牙匕,触手润滑,显然这外面的刃鞘就是象牙了。他手腕一翻,拔出来之后,刀刃如同镜子一般映出了他黑色的眼睛,瞳孔中烛火跳动,熠熠生辉。

梁园亭又将书桌上的油布递给绯心,说,“这个是璨儿的宝贝,你也给他拿回去了。”

绯心将那牙匕和纯金小刀都握在手中,转身就要离去。

梁园亭突然在他身后喊道,“在梁府中有何所求?”

绯心转身,眼帘低垂,“但求活着而已。”随后略微弯腰,走出了书房。

梁园亭坐在书桌之前,反复品味着绯心的那句话。

夜风吹来,丝丝凉意将梁园亭心中的燥热拂去。

第73章 义子 (六)

第二天,苍州城持续了半个多月的城门戒严撤销了。百姓中纷纷猜测梁大人必定已经抓住了那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贼人。却不知唐三,胡胖子,骷髅三人已经分头出城了。

午时,唐三走到了一片树林之中,脱去了身上穿着的黑色长衫,将头上的毡帽用手中的匕首斩碎了扔到一旁。这才拿出来随身带着的牛皮水袋,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口。在这夏天日头晒死人的时候还穿着那样的衣服出来,身上的衣服简直就仿佛是被扔到了河里一样,紧紧地贴着皮肤,异常难受。

他坐在树荫下面,望着远方的苍州城门,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那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那把刀我已经还给梁璨了。”

“谁?”唐三猛地从地上跃起,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前面的树荫下面正坐着一个少年,不是那绯心是谁?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唐三心神动摇,手中握着的匕首不住地颤抖。

“梁园亭手下,有很可怕的人,知道你们的行踪不是难事。那个胖子和那个瘦子都死了……死在这把刀下。”绯心从怀中取出来那柄象牙匕首,在唐三的面前晃了晃。

出乎意料地,唐三的脸上竟然闪过了一丝悲伤的情愫,虽然很快就被恐惧和愤怒填满,但是仍然没有逃过绯心的眼睛。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说吧,立下道来,爷们不想死的那么窝囊。”眼见没有活路,唐三索性就要拼个鱼死网破。

“你为何而活?”绯心问道。

“什么?”

“你为何而活?”绯心又将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边。

“哈哈哈……耍我?活着便是活着,难不成我不活还要去死吗?这世界上万物万灵,哪一个都有活着的权利,为何我就不能活?我不止要活,还要活得更好,不止我要活得更好,我还要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活得更好。”

“为了活和活得更好就可以乱杀无辜吗?”

“无辜?什么叫做无辜?这世界上的生灵又有哪一个是无辜的了?你以为是在听妈妈讲故事吗?每一个为了活下去还不是要吞噬其他的生命,没有吞噬就不能活,这就是天地间最大的道理。难道你认为在这样的天地间孕育的天下人又能有无辜的了?你觉得那梁园亭就是无辜的了?你可知道民间是如何称呼这位苍州知州大人的?梁园亭,良缘停,碰到他,好事也就到了头了。”

唐三喘了一口气接着说,“这天下做官的哪一个不是吃着黎民的肉,喝着百姓的血长大的,又有哪一个是清白的,哪一个能算是无辜的?那梁璨,还不是大老鼠窝里面的小老鼠?他又怎么是无辜的了?十年前,本来我黑心秀才也是西北行侠仗义,为人称颂的少侠,虽然父母早亡,两位哥哥却罢学务农尽心竭力供养我读书习武。可是……”

“可是北蛮南塘南北大战我两位兄长全都丧命于战场。你可知道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本以为打退了北蛮就会天下太平,谁想虽然赢了战争却天下禁武,直叫这世间再也没有侠义之人,人人都成了懦弱无能甘心被欺压被愚弄的“良民”!我也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又有什么错?那梁园亭克扣捐税,鱼肉百姓,早已腐败不堪,苍州谁人不知?我为民请命,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又有什么错?!”唐三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睛中迸出泪花,嘶吼着抗议这个不公黑暗的世界。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少年,面对他那深邃的目光,唐三再也无法抑制内心深处拼命隐藏的痛苦,一股脑地全都倾诉了出来。

绯心不自觉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是被林中突然卷起的风吹动的树叶。他缓缓地走到了一旁,“我无法杀你,你走吧……”

唐三不可置信地看着绯心,生怕自己的一个疏忽让对方突然之间攻过来。

绯心看到唐三站在原地还是手握着匕首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再理他,从一旁径直朝苍州城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绯心走出二百步之后,唐三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虚脱了一样坐倒在了一颗大树旁边。

“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歇了一会,唐三终于从全身痉挛般的紧张感觉中缓解过来,继续朝和胡胖子、骷髅约定的地方走去。尽管他已经知道胖子和骷髅二人都死在了那个少年手下,可是他仍然想去那个三人约定好了的地方去看一看,即使无能为力,也总可以凭吊纪念,来日也好有一个地方给两个同行人上坟烧纸。

唐三心中感慨,却又似乎有些悲伤,慢慢地在林中穿行。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中静悄悄地,杂乱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唐三看着天上的明月,突然之间想起来那名叫绯心的人,“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语音在林间环绕了一会儿就消散了,他开始收集枯树枝,准备就在这里过夜。

唐三低着头在林间寻找,不一会就已经找到了一大把,本来是不够用的,但是他突然之间就觉得心中异常懒惰,只想坐下来休息。

于是一团红色的火苗伴随着轻轻袅袅的青烟飞起来的时候,唐三就坐在了那堆篝火旁边,双眼直直地看着火苗,不知道在沉思什么。火苗映在他的瞳孔之中,忽闪忽闪地不停地晃动。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仿佛是在对着火苗说,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和那少年之间的一番对话又重新揭开唐三心中的疤痕,他喉咙哽咽,眼睛有一些发肿。不由得仰头看向天空,长出一口气来,将那股翻滚的悲伤情绪压下肚中。

突然,他翻身而起,异常快速地窜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颗大树的后面。躲到阴影后面的时候手中匕首早就已经拔了出来。

“咦?刚刚还看到有人在这里呢。”

唐三松了一口气,却又满心都是疑问——那冒冒失失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胡胖子。

所以他仍然躲在树后面静静地等待,并不急于现身。

“胡胖子你不要没事找事,乱生枝节。”是骷髅的声音。

到了这时,唐三心中已经明了,一定是那叫做绯心的小王八蛋把他给耍了,他根本就没杀胡胖子和骷髅。

第74章 义子 (七)

整理了一下衣衫,唐三缓缓从树后走出来,样子似乎是碰巧过来遇到了胡胖子和骷髅一样。

“三哥……是三哥,三哥你还没死啊?”胡胖子一见三哥露面,眼睛都发亮了,登时惊喜地叫道。

唐三却险些没被他的话给呛得闭过气去,“什么叫做我还没死,啊呸,晦气,老子活蹦乱跳着呢!”

胡胖子登时哑了,嘀嘀咕咕地说,“我还以为你被那个小索命的给害了。”

唐三阴沉着脸问骷髅,“那小子也是这么和你说的?”

骷髅也脸色不善,点了点头。

唐三又问,“他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就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唐三一听,苦笑着说,“你为何而活?”

骷髅和胡胖子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唐三长叹了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人呐?”他玩味地一笑,问旁边的胡胖子说,“你是怎么说的?”

胡胖子一瞪眼睛,将胸膛拍的砰砰作响,“爷能让那小王八犊子给耍了?当时爷就拔出刀来要和他来真的,是那家伙在爷胯下求饶,爷才放他走的。”

“真的吗?”

胡胖子脸上一红,仍然嘴硬,“真……真的,这还能有假。”

唐三突然正色道,“说事儿呢,正经点。”

胡胖子声音瘪了下去,“那小子身手真不是赖的,一转身冰凉的刀子就到喉咙眼子了。”

唐三又叹了一口气,“这苍州城咱们是呆不下去了,连一个小娃娃都能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朝廷的禁武令之后,江湖已经越来越不是我等人的江湖了……”他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劫富济贫?只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气氛沉重起来,唐三三人都在为今后的道路感叹。林中空气凝重起来,仿佛连周围的天地都愁苦起来。

三人围坐在火堆一边,都一言不发地盯着快要熄灭了的火苗发呆。

唐三打破了僵死了的氛围说,“胖子你是怎么回答那个问题的?”

那胡胖子的眼神躲躲闪闪,脸上不知道是被火光映照得红润还是刚刚酒劲上来了之后的红晕,“没……爷怎么会回答那种不入流的问题。”

唐三讪笑着说,“还在想着你那老相好呢吧?”

胡胖子被唐三揭露了心事,却反而低下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想啦,没准孩子都他妈的会跑了呢。”

唐三也叹了一口气,用力在胖子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又对骷髅说,“骷髅,你呢?”

骷髅伸出精瘦的手掌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忘了……”

三人各自无语,又都无心睡觉,全都盘膝坐在已经熄灭了的火堆旁边低下了头发呆起来。

夜风吹拂,四周天地间却寂静无声,就连随风抖动的树枝树叶都诡异地停止了颤动。一瞬之间,天地万籁都被一种莫名的气势笼罩,伫立无声,悄然等待,如同是大戏开场之间的静场。

那坐着的三人此时都全身肌肉绷紧,死死地盯着已经熄灭了的篝火中星星点点的火光。

半晌之后,唐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天上的夜空,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仿佛是黑暗天空垂下来的一滴眼泪。沉默片刻,“嘿,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说。

胡胖子伸出粗糙的大手从怀中摸出来一块半圆形的玉佩,粗糙的手指在上面慢慢地抚摸,那玉佩从中心开始一道血丝一直盘旋着游走,却在半圆形的直边戛然而止。这显然是一对玉佩之中的一块,另外的一块一定会将那条曲折跳动的血丝接续下去。

骷髅从衣角中翻出来一个褐色的泥丸,苦笑了一下放在嘴中咀嚼了起来。他越嚼越用力,黑色的汁液从嘴角流了出来却仿佛是没有注意到一样。渐渐地骷髅兴奋起来,在枯瘦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出的眼中放射出异样的光彩,一丝满足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突然之间,天地的声响好像又回来了,一阵风吹过,火星飞上空中。两道雪白的刀光闪过,三个人闷声倒在了地上。

那手中握着长剑的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服中,站在三具尸体旁边,仿佛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他观察了一下之后,俯下身去在三人的脖颈上分别一一摸过。确认了之后,从口袋中取出来一块绢布,细细地擦去长剑上的血痕,收剑回鞘,朝着林中更幽深的地方奔去了,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婆娑的树影还在地上摇晃,可是那三人却仿佛是睡熟了一般,侧卧在地上。

粘稠的血液慢慢地从身躯上巨大的创口中流淌出来,噙透了铺满枯叶的地面,也噙透了胡胖子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枚玉佩……

梁园亭书房之中,一名全身裹在夜行服中的黑衣人正垂手立在书桌前面。

梁园亭将手中的枣茶放下,“三个人都解决了?”

黑衣人只有双眼露在外面,瞳孔略微有些放大,“都确认过了。”声音沙哑,仿佛是两块生铁互相摩擦。

“好……”梁园亭沉吟着,“那个少年你怎么看?”

“一人可敌五人。”

“哦?如果对手是你呢?”

“一招。”

梁园亭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檀木大座中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走出书房,“没你的事了。”

走出书房,关上房门的刹那,一道黑影从窗户飞了出去。梁园亭站在书房外面看向天上的明月,轻声呢喃,“云篆……”

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他转身朝梁璨的房间走去。

此时时间已经将近亥时,梁府基本已经陷入安眠,尽管很多边角依然点着蜡烛,但是那毕竟是为了防止飞贼的缘故,整座府邸都已经安静下来,空旷无人。

梁园亭似乎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仔细地走着,眼睛也没有焦点,仿佛是在欣赏别人家的院子一样,随处看着,信步而走。

可是安静在靠近梁璨的院子的时候被打破了。走进院子,梁璨的屋中灯火通明,一阵阵嬉笑打闹的声音传来。

梁园亭不禁皱了皱眉,转身想要回去,却心中转过一念,又重新朝屋子走去。

吱呀,门轻轻地推开了。

虽然推门声和梁璨嬉笑的声音相比只能算是蚊子哼哼,可是当这吱呀一声响过,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梁璨一眼望见走入门中的梁园亭,失声叫道,“爹……”

两个丫鬟秀安和雅寿则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埋在双手之中。

屋中凌乱不堪,两个滚圆的绣花枕头落在地上,梁璨只穿着白色的内衣气喘吁吁,脸上泛着潮红,他的衣服被扔的遍地都是。

唯独绯心独自坐在窗边,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月色,和这屋子之中的气氛格格不入。

梁园亭捡起来脚边的一个枕头,随手扔到了梁璨的床上。走了两步,又捡起来另外的一个枕头。

两个跪在地上的丫鬟再也忍受不住,连忙起身帮梁园亭收拾起来。

梁璨好看的小脸皱成了一个苦瓜。如若梁园亭进来就是雷霆怒火,将梁璨呵斥一顿,甚至动用家法痛打一顿,梁璨也觉得自己真是罪有应得,心中断断是没有存任何侥幸的。

可是如今梁园亭却只是在收拾被他扔到地上的东西,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淡然,反而让梁璨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现在心中已经不再想着如何受罚了,而是想着应该如何最快逃跑,跑到自己的娘亲姜旭格那里,唯有这样估计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

正在梁璨寻思着如何从屋中逃跑的时候,梁园亭和两个手脚发抖的丫鬟已经将所有的物品都摆放整齐了。

梁园亭坐在桌子旁边的圆凳上,将茶壶中已经凉透的茶倒在杯子中慢慢地品了起来。两个丫鬟站在一旁又不安起来,却被梁园亭竖起一只手掌挡住了。

在这一段时间中,绯心一直在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眼都没有朝屋中看过。

一杯凉茶下肚,梁园亭觉得口渴稍稍减轻。他随即吩咐两个丫鬟下去休息,“梁璨已经这么大了,应该能自己睡了,你们下去吧。从今以后,不用服侍梁璨睡觉了,将洗漱用的和茶水夜壶准备好便锁上门,安心睡觉。”

梁璨眼前一黑。自小梁璨被姜旭格宠爱,每每晚上不和这几个丫鬟玩闹到精疲力竭是不能入睡的,即使他现在已经九岁。这是梁璨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可以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丫鬟们不敢说什么,只能陪着他玩,姜旭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其这样,还不如将我用铁锁捆起来扔到地窖中算了,免得如此大费周章。”

梁园亭却不看向自己的儿子,反而叫住了秀安,“以前每天是你看着梁璨睡觉的?”

秀安不知梁园亭为何这样问,只能点了点头。

梁园亭面色柔和,“从明天开始你专门服侍绯心,梁璨房间晚上不留人。”

秀安惊惶地看了一眼梁璨,又用眼睛瞥了一眼还在看着窗外月色的绯心,终于在迎上梁园亭目光的时候点了点头。

梁园亭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丫鬟下去了,他也随着二人起身关上房门出去了。

梁璨等了一下,然后溜到门口透过门缝查看外面的情况。一直到看到梁园亭从院子的月亮门中转过之后,梁璨才转身将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发到那刚刚被梁园亭和两个丫鬟叠好的衣服被子上。一脚扫过,将这些衣物被子全都踢到了地上。

可是依旧没有消除心中的烦闷,梁璨跳到地上,用力蹦跳,“踩死你踩死你……”

自己闹了半天,无人理睬。除了梁璨那唯一的活人从始到终眼睛就没离开过窗口。梁璨无法,只得大叫一声,“喂,木头!说话,木头!”

绯心将冷硬的一张脸转过来,没有表情的双眼看着梁璨,屋子里面瞬间充满的肃杀之气。

看着那双眼睛,梁璨突然之间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顿下去,“太过分了……”

“在死亡来临之前,珍惜你活着的每一刻钟。”那有着一双深潭一样眼睛的少年一字一顿地说。

“莫名其妙!”梁璨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被子,跳上床,将自己蒙在被子之中,再也没有了动静。

一夜无话,沉默的少年一整夜都靠坐在窗边。

天空中漂浮着一轮弯月,对着那似曾相识的月色少年留下点点泪水,月光下面,星辰一样滑落。

第75章 文武成双 (一)

秀安早就已经醒了,却睁着大大秀气的眼睛看着床顶帏布上的花纹发呆。

窗外鸡鸣三遍一过,陆陆续续地,周围的姐妹和老婆子们都起来了,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纷纷忙碌起来,但是没有人来管秀安。

自从秀安将少爷“丢了”之后,梁园亭大人就专门安排了她来服侍刚刚住进梁府的绯心公子。可是绯心在她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需要下人。”

秀安只能回来禀报梁园亭,梁大人显然对秀安极不满意,但是却仍然压抑着怒火,“不需要也得要,要不然怎么能有我梁园亭儿子的气度风范?他如果不要你,你就走吧,不用回来了!”

秀安心中既委屈又悲戚,只能跪在绯心的门前轻声哭泣。她今年只有十五岁,自从十年前父母将她卖到了梁府之后,她的所有世界就是这梁府的前园后院。如果让她离开这里,她的心中只觉得死掉或许会更容易一点。

听到秀安在门外的哭泣,正在屋内读书的绯心手中握着书推门出来。走到秀安的面前,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对在远处看着的梁园亭点了点头,便算是接纳了秀安作为自己的贴身丫鬟。

梁园亭同样冷着脸,转身走进了书房之中。

绯心看着梨花带雨还在轻轻抽泣的秀安,从怀中掏出来一方白色的绢布递给了她。

“为什么要哭呢?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

秀安睁大了一双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个还没有她高的少年,“但是公子你还是留下了我……”

“只是我已经哭够了,所以也就见不得别人哭。”绯心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你的任务是每天中午晚上过来叫我吃饭,其他的时间可以随意安排……就这样。”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秀安愣愣地站在外面。怎么办?什么叫做随意安排?她从五岁进入梁府开始就一直跟着少爷夫人身后服侍,寸步不离。生活的中心就是这两个人,她只不过是在不停地绕着这个中心在转圈而已,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随意安排。

秀安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中,其他的姐妹还在老爷和夫人少爷的身边,屋中冷冷清清,只有她一人坐在床上发呆。

这样的景象让秀安有一种又想要哭出来的感觉,可是她却一下子想起来了绯心公子清秀的脸,那个双眼仿佛深潭的少年。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嘛,却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一样。她突然之间不想哭了,双手在眼睛上抹了几下,将泪痕擦干,重新走出房门,来到了后院中。

半个时辰之后,秀安端着一碗枣茶来到了绯心公子的门前。她伸出素手敲了敲木门,轻轻地唤道,“公子喝些枣茶吧。”

过了一会儿,绯心才从里面打开了房门。他一脸深思的样子,端过已经温了的枣茶一饮而尽。显然还没有从书本中的世界脱离出来,依然眉头紧锁,一会看看书,一会将书背在身后在屋中来回踱步,深深地思考着什么。

秀安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绯心公子竟然是一个怪人。”

这个绯心公子果然是一个怪人,他并不和老爷夫人他们一起用早餐,而是要求秀安和他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要平席而坐,不分尊卑。另外这个怪人公子还要秀安不要为他洗衣,不要为他准备打扫屋子,更加不要服侍他穿衣洗漱之类,因为这些全都要自己来做。

从此之后,秀安的任务就是每天早晨和公子一起吃饭,中午晚上的时候叫公子出来和老爷少爷他们一同吃饭。另外,在公子读书的时候奉上一些水果或者枣茶之类的消渴解乏的食品。除此之外,秀安再无其他事情。

所以,纵然今天苍州府的早晨和以往一模一样,后院中丫鬟厨子们早早地就起来准备早餐和老爷少爷夫人洗漱的温水,而前园却仍然还是在一片寂静中熟睡,秀安,也还在“睡”着。

本来清福是知州夫人姜旭格带过来的丫鬟,而雅寿、秀安、端康三个丫鬟大约是同时进府,年龄也都相仿都是刚到妙龄的小姑娘。进府之后姜旭格让清福带着三个小姑娘,四个人按照年岁大小冠以“福”、“寿”、“安”、“康”四字福言。她们之间几乎总是一起服侍夫人和少爷,关系也极亲密,清福事事提点雅寿、秀安、端康,三位小姑娘也亲切的称清福为姑姑。

可是自从秀安跟随绯心公子之后,其他丫鬟顿时感觉秀安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她每天晚起,和绯心一起吃早饭,然后就整日闲在府中,无所事事。

曾经有老婆子向吴管家申诉秀安偷懒,每日就只知道洗些水果,煮煮枣茶,简直就是像个主子一般了。后来那老婆子被吴管家责罚掌嘴三十,从此再也无人去搭理秀安。除了清福姑姑之外,就连平日称作姐姐妹妹的其他两个丫鬟雅寿,端康二人也对她敬而远之,不再多加理会了。互相之间见面往往都是一低头快步从秀安的侧面走过,只留下秀安的一声“姐姐”或者“妹妹”飘散在空中。唯独清福姑姑有一次找到秀安和她聊了很久,让秀安感觉舒心了不少。可是毕竟清福姑姑也有自己的事情,没有办法总是和她聊天解闷。

秀安回想起来绯心公子来到府中的种种情景,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她再也无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了,可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她都会这样被所有人排斥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可是秀安却一点都不记恨绯心公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中全无恶意,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怜悯,在看透了她的内心和周遭环境之后的深深怜悯。

秀安一双如同青烟一样的眉毛蹙在一起,“为什么会是怜悯呢?”她仿佛是在问床顶帏布上绣着的黄鹂。

第76章 文武成双 (二)

时间已经不早了,秀安起床,手脚麻利地梳洗完毕之后来到了后厨。

晦暗的厨房中,给绯心公子准备的早餐就摆在了一边。

秀安上前端起摆放在一起的三个馒头和米粥,却发现盘子中的馒头早就已经凉透了。她缓缓地放下盘子,无助地靠在门边。

后厨中热气升腾,模模糊糊中,人影匆匆,所有的人都在准备着给老爷夫人和少爷准备早饭。只有秀安一个人站在旁边,心中就像是那盘子中的三个馒头一样冰冷。

半个时辰之后,下人们端着大大小小的盘子,碗和各种各样的餐具依次从秀安的身边走过。他们目不斜视,鱼贯而出。秀安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门边的一件装饰一样,在他们的眼中完全没有必要搭理,甚至一个眼神都是浪费。

在所有人都走出去了之后,秀安艰难地让自己的身子活动起来。她走到了厨房中烧水的大锅旁边,将为绯心公子准备的馒头和米粥放在了蒸笼上面,然后重新在炉灶中填上木柴,用一边的折扇轻轻地扇着。

渐渐地,火苗从小到大,缓缓地从下面冒出将木柴包裹起来。

秀安却还痴痴地扇着,目光直直地看着灶膛中摇曳的火苗,一点一滴的晶莹泪水从她姣好的脸庞上滑下,打湿了脚底下的木柴。

来到绯心公子的房间中的时候,公子正在看着一本书。

那本书书页枯黄,整本书不是像普通的书本那样用白线缝成整整齐齐的小册子,而是在每个书页的一边上都有粗大的针孔,整本书都用一条一条细细的牛皮捆绑在一起。

见到秀安进来,绯心并没有问为什么今天的早饭竟然如此的晚。眼睛一刻都不离开书,一边看着,一边将馒头塞进嘴里。

三下两下,绯心已经将两个馒头都吃完了,然后他端起那碗温热的米粥,一饮而尽,显得十分的畅快。

秀安坐在一旁看着绯心,等待公子吃完之后将碗筷盘子都放在竹篮中,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轻轻地将门关上了。

绯心公子的房间在梁府的西边,和梁园亭大人的书房遥相对应。秀安从绯心公子的住所出来到后院一定要从书房前面走过,再绕过梁府中间的宁平湖,穿过后园和前院之间的拱门这才能将手中的竹篮送回后厨去,这条路她从前每天都要走无数次,可是如今却连一次都不想走了。

在宁平湖旁,秀安放下竹篮,蹲在湖畔看着被微风吹出褶皱的湖水,不知不觉间,竟然定定地看得痴了,连绯心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觉。

绯心手中还握着那本牛皮作书筋的古卷,站在秀安的身后,双眼没有焦点,仿佛是越过了这湖面,一直看到了遥远地方天地的交点。

半个时辰眨眼而过,秀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素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拿起脚边的竹篮就要送回后厨中去。

她一转身,赫然发现绯心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心中一惊,慌忙向后退去。

眼看就要跌入湖中,绯心往前踏上一步,拉住了秀安纤细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秀安赶忙放下竹篮,跪倒在绯心面前,“公子赎罪,奴婢让您受惊了。”

绯心仿佛听到了无比荒谬的事情一般,叹息摇头,“明明是我吓了你一跳,何来让我受惊一说?”

秀安跪在地上不知应该如何接应绯心公子的话,只能低头不语。

绯心看着秀安脸上的泪痕,目光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他生硬地说,“忙完了你的事情之后,到我的屋中找我。”

转身洒然而去,再也不管还在跪着的秀安。

“是……”秀安哽咽着回答说。她心中的委屈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她紫色薄衫的前襟上。在这一刻,她真的想转身跳入这宁平湖,宁愿做一个湖中之鬼,也不想要在这世界上委屈做人了。

可是那绯心公子的话此时却飘荡在她的耳边,“只是我已经哭够了,所以也就见不得别人哭。”秀安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为了这句话,她要再见绯心公子一面。

将竹篮送到了后厨之后,秀安来到了绯心的屋中。

绯心还在仔细地看着那本牛皮作为书筋的破旧发黄的书。意识到秀安走进了屋子之后他抬起头,一张和梁璨一模一样的脸在窗外明媚的阳光映照之下被镀上了一层润泽的光芒,唯独那一双深潭一般的眼睛依然无底可见。

绯心看着秀安红肿的眼睛,指着自己面前的一张圆凳说,“坐吧。”

他的语气轻柔,仿佛是在轻轻擦拭易碎的瓷碗。

秀安早就已经习惯了在绯心面前尊卑不分,就坐在了绯心的面前。

绯心指着桌子上发黄的书页对秀安说,“识字吗?”

秀安困惑地摇了摇头。

绯心将那书拿走,取出了一张宣纸,砚池和狼毫笔,将桌上的茶水倒在了砚池中,捏住墨锭轻轻滑过几圈,然后用狼毫轻轻地蘸了蘸,在纸上写了一横,“这个就是一。”

依次向下写去,边写边说,“这个是二,这是三,……”

一直到十个数字写完,绯心看着满脸疑惑不解表情的秀安说,“这是十个字,你将外形和表义记在心中,回去之后可以用筷子在地上练习如何写。”

秀安尽管心中有无数个为什么,可是面对一脸真诚的绯心她依然无条件地选择了依照绯心的意思去做。于是睁大眼睛,将这十个奇形怪状的符号都记在了心中,从上到下,依次是从一到十的十个数字。

片刻之后,她抬头对着绯心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已经将这些都记在了心中。

绯心微笑点头,却语气黯然地对秀安说,“回去吧,要记得练习……”

秀安起身对绯心道了个万福,走出门去,又回身看了绯心一眼,然后轻轻地将两扇门关上。

尽管只是一眼,绯心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并没有逃过秀安的眼睛,“为何绯心公子要教我这些?为何绯心公子的眼中会有那么深沉的悲伤呢?仿佛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让他所留恋的东西了。”

第77章 文武成双 (三)

秀安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没用了,又柔弱又爱哭,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却竟然想到了死!绯心公子那么悲伤还勇敢地活着,难道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点点事情就要去死了吗?秀安心中咚咚地打鼓,一时之间面红耳赤,羞愧得想要找一个永远无人找到的地方躲起来。

这天的剩余时间,秀安心中所想的都是绯心公子教给自己的那十个字,再也无心关心其他下人是将自己当做门饰还是空气了。

第二天早晨,秀安来到绯心的屋中和公子一起用餐的时候,秀安用筷子蘸着米粥,兴奋地给绯心演示自己已经将那十个字完完全全地记住了。

看着秀安没有继续红肿,却闪烁着光芒套着黑眼圈的大眼睛,绯心微微一笑,略带苦涩,“当年如果我学字的时候能有你这么用心该多好……”

秀安心中高兴,并未注意绯心一闪而过的异样,仍然兴高采烈地问,“公子,今天要教我什么呢?”

绯心说,“今天……今天就教你如何写自己的名字吧。”

听到名字两个字,秀安低下头,闷闷地说,“从入府那时候起,奴婢就被夫人叫做秀安,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名字的……”

绯心愣了一下,随即心念一转说,“既然没有名字,为什么不取一个呢?”

秀安脸上红晕如同擦过胭脂,双手撕扯着自己衣襟的下摆,轻轻地点了点头。

绯心用一只手指敲打着桌面看着门外泼洒的阳光,半晌之后说,“妙缘如何?”

秀安一双秀目看着绯心真诚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公子赐名,奴婢永生不忘!”

绯心却摇了摇头,“这只是我想出来的名字,想不想用你自己决定。另外别在我面前说是奴婢,我听不习惯。还有,不要说永生不忘,说不定我哪一天便死了,那么记得这个名字岂不让你悲伤?那时还是早早忘记的好。”

秀安赶忙插嘴说道,“怎么会?”

绯心轻轻一笑,“这世界上千种形状,万般机缘,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他叉开来话题,说,“那么今天就教你来写这两个字,妙缘。”绯心用筷子蘸着米粥在桌子上一边写一边解释说,“妙字,美妙也,美好奇妙,不可思议;缘字,机缘也,无处得见,偏又遇到,只能称之为缘。这两个字都是这个世界上奇异的字,是本来不存在的字,但是本来不应该出现的事情出现了,于是这两个字也就被创造出来。”

妙缘凝神记忆那两个字,两眼一眨不眨,就好像那两个字是和她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夏去秋来,黄叶片片,转眼之间三个月时间已经过去。熬过了夏天的毒日和阵阵裹挟着酷热的干风,秋天在人们的期待中姗姗来迟。尽管秋老虎依然凶猛,可是心中却早已经不复夏日时候的烦躁憋闷,变得舒展畅快了起来。

这一天午后,天高气清,梁园亭大人今日难得忙完了衙门中的政务,趁着重阳节来到,和知州夫人,儿子梁璨一同来到了苍州城外回带河边来纳凉。

也许是有纸鹞映衬,秋天的天空显得格外的高远清澈。回带河蜿蜒流淌,从东到西,两旁生满了红柳胡杨,秋风染过,红黄交错。河水也如同今天的天空一般,清晰仿佛镜子,映照天空中的朵朵白云,点缀在秋天树木色彩斑驳的倒影上面。

水天成一线,人如画中游。

好像是为了今天美好的天气锦上添花一般,远处的沙漠在不疾不徐的微风中就像是凝固了一般,并无半点沙尘飞扬。

而梁璨一来到河边,早就已经兴奋地抓起纸鹞和小厮一起去放飞去了。梁园亭和姜旭格夫妇二人却带来了一大块绢布,坐在河边的一株参天的白杨下面悠然品着菊花茶。

满眼错落有致的景色不禁让人心旷神怡,姜旭格坐在自己的丈夫身边,看着儿子梁璨抓着纸鹞在远处逆着微风奔跑,顿时感到无比的幸福。她向着自己的丈夫身边靠了靠,斜斜地轻轻倚在梁园亭的身上,美目微微眯着,享受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来的星星点点微光。

梁园亭盘膝坐在地上,扭头看了自己的夫人一眼,微微一笑,任凭她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身上,拿起手中的菊花茶品了一下之后,一口饮尽。他目光放远,一直看到了远处若隐若现的沙山。

“夫人,今天绯心没来赏景?”

“绯心说他早就已经看倦了这沙漠旁边的景色,所以就留在家中看书去了。”

梁园亭玩味地一笑,“璨儿似乎也不怎么和绯心在一起玩耍了。”

姜旭格说,“小孩子都是这个样子,三两天的兴奋,心血来潮,之后潮退了,也就冷了。”沉默了一下,她坐起身来,“老爷,有件事情一直想和您说了。为什么要收这个来路不明的绯心作为义子呢?就算是为了感念他救了咱们璨儿一命,可是也不过是几个金铢就打发了,何必要收留在府中呢。莫非真的是因为他与咱家璨儿长得很像?”

梁园亭伸手牵过姜旭格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轻轻拍着,“这件事情夫人不必挂念,我自然心中有数。再说了那绯心不是挺懂事的吗,从来也不招惹任何麻烦。”

姜旭格叹了口气说,“那个孩子确实懂事,明明是个孩子,却已经像是大人一样说话做事了。和他一比,咱们家的璨儿却只知道玩。”

“夫人,不说这绯心心智是不是比咱们璨儿成熟,但就性格来说,你觉得他如何?”

姜旭格不知自己的丈夫问这件事情有何初衷,沉思了一下含糊地回答说,“绯心这孩子性格虽然沉稳,却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滩死水一样。固然心智早熟谨慎,少犯错误,可是却也像是死水一样没有生命力,每日只是知道看你书房中的那些书为乐。”

第78章 文武成双 (四)

梁园亭笑笑说,“夫人,你可知道这绯心两字是什么意思?”

姜旭格笑了一笑,“老爷别打哑谜了,快告诉我吧。”

梁园亭鼻子微微皱了皱,“绯心绯心,看起来是红心之意,但是去掉了绞丝偏旁不就是一个悲字吗,这绯心本来就是悲心的意思。”

“哎呀,可不是吗,我怎么才想到。”姜旭格在手心中将那两个字一写,果然看了出来。

“当时见面的时候,他说他的父母都被马匪给杀死了,分明是假话。可是他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个应该是实情。说起父母时,他脸上那丝细小的波动,那悲痛的眼神,不是假的。依我来看,这个少年必然经历过生死劫难,体验过人间冷暖,所以才如此的沉稳世故,更如同一潭吹不起波浪的死水。看他对书本如饥似渴的样子,想必日后必然是人中之龙,叱咤一方。只是……”

梁园亭这样一停一顿的说话方式让姜旭格听得心中不快,心中又担忧绯心日后要压过梁璨一头,所以当母亲的赶忙接话说,“只是什么?”

梁园亭并未理会自己夫人语气的变化,继续说,“只是依他现在的心性,只怕他日后必然偏离正途,所以终究是难登大堂。”

姜旭格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回头一看,竟然发现梁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身后,静静地听着自己和他父亲两人的对话。

姜旭格温柔一笑,想要将梁璨拉入自己的怀中。

梁璨却用力甩开了姜旭格的手,坐在了她的对面。

梁园亭似乎早就知道梁璨在自己的身后偷听,微微侧过头看着梁璨因为奔跑而汗津津地额头,问道,“绯心每日读书,为何你不与他一同读书呢?”

梁璨脸上一红,低下头去轻声咕哝了一声,“看不懂……就不想去看了。”

梁园亭不气不恼,慢慢说道,“你可知道皇上为何是当今圣上?”

梁璨将头抬起,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却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糊里糊涂地摇了摇头。

“当今天子以天为名统御万民,靠的不是因为他比天下所有的人都聪明,都有才干。而是因为他把所有有才干的人都聚集在自己的身边,通过这些比他更有才干的人来治理天下。所以君不一定贤于臣,却依然能为君。”

梁璨将父亲的话听入耳中,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却又似乎还有一些不明白,他张了张嘴说,“可是……”

梁园亭脸上浮现出笑容,“可是既然君没有臣贤明却又为何能让臣子为他效忠?这就是为君之道。”他一指梁璨手中的纸鹞,“臣子就好像是这纸鹞,君就是这放纸鹞的人,就是你。你要放飞纸鹞来为你做事,就要用一条线将纸鹞拴在手中,否则纸鹞就要飞走了。同样的,纸鹞在天空中如果线断了,那么他飞不多长时间就会因为失去了平衡而从空中栽下来。君君臣臣,就好像是这纸鹞一样,是离不开对方的。身为一个君主,就是要找到自己臣子的那条线,将他牢牢地牵在手中,只牵在自己的手中。”

他看梁璨双眼还在直直地望着自己,停顿了一下说,“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梁璨撇了撇嘴说,“可是我又不是君主,爹爹你说这些我又听不懂。”

梁园亭脸上怒色浮现,眉头一皱,“嗯?”

梁璨赶紧收敛神色,装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可是如何才能找到那条风筝线呢?”

梁园亭轻轻哼了一声,“这就需要你自己去发现了,找得到找不到全在于你能不能看透人的那一层外皮。”

梁璨似乎懂了一些什么,慢慢地点了点头,眼神越来越严肃起来。

姜旭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父亲的教导之下竟然一会儿就明白了这样深刻的道理,心中不禁异常自豪。可是看着梁璨那渐渐严肃起来的眼神,姜旭格却又从心中感到了一丝害怕。可是到底怕的是什么呢?她又想不清楚了。

沉默了一会,三个人心中似乎都在想着一些什么事情。

姜旭格感到正午已经过去,河边的风似乎有了一丝凉意,就说,“回去吧……”

恰在此时,梁璨却问道,“绯心的那条线是什么?”

梁园亭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他身上没有线,一个全无所求的人是不会被任何人拴住的。想要将他放飞到空中,除非你在他身上亲自安上一条线才行。”

沉吟一下,梁园亭又说,“从明天开始,你要和绯心多多接触。过几日我从城中给你们两个请来教书的先生。另外,再从州军中找一个教你们习武的教头。这样,文武成双。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习武强身。”

梁璨听到先生两字,顿时脸色阴郁起来,嘴角下弯,成了一个苦瓜脸。可是后来听到习武二字,却又从脸上露出来一丝兴奋的笑容。左右权衡之后,他重重点了点头,眼看梁园亭已经说教完毕,赶忙抓起纸鹞又朝远处河边跑去。跑了几步之后,梁璨却回头,很认真地对梁园亭说,“父亲,我更宁愿绯心不做一只纸鹞,而是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在空中。”

梁园亭错愕地看着自己异常认真的儿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梁璨不知道父亲是否真的会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却也无暇顾及,抱着纸鹞就跑远了。

姜旭格忧心梁璨,在儿子身后高声喊道,“当心些!离河边远一些……”

梁园亭看着在远处自由自在地玩耍的梁璨,安慰夫人说,“孩子大了,不应该时时刻刻都放在手心里了,我们也没办法照顾他们一辈子。”

姜旭格听到丈夫的话却不自觉地眼圈红了起来,“我宁愿他永远都在我的手心中才好。”

梁园亭拍了拍夫人的肩膀,抬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悠然出神,半晌之后,轻声说道,“只是太天真了。”

仿佛是在和天边的云彩说话。

第79章 文武成双 (五)

十天之后,苍州府中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教书先生来了。

其实不是姜旭格不想给梁璨请先生,实在是梁璨玩心太重,而姜旭格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那么早就像是那些个急着考取功名的人一样,早早地就陷在书堆中无法自拔。以至于梁璨今年都已经十岁了,却是第一次请来先生。

这位先生姓商名白,本来是苍州城中早年的举人,却在会试中屡屡受挫,最后因为年龄太大,不得不放弃,只是在苍州城中以教授幼孩读书识字勉强糊口。

虽然商白在考场上久战无果,可是对于如何教授小孩读书却很有一套办法,不论那一家的顽皮孩子到了他的课堂上总是被管教的服服帖帖,三两天不到就乖乖地拿起书本识字,握笔练书了。商白老先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字写的特别的清秀,闲来无事在教书的间隙总是临摹历代名家的字画碑文,久而久之竟然有了苍州第一书法大家的名号。

其实梁园亭之所以请商白来教梁璨学书识字也是顾虑多多,他当真是害怕自己的这个儿子顽皮起来,没法管教了。另外,商白在苍州城中也是稍有名气的人,见到知州大人也不会失了读书人的气概,卑躬屈膝的样子总是会让先生的威仪尽失,更加压制不住胡闹跳脱的梁璨了。于是专门将自己的书房侧间腾让出来,让梁璨和绯心二人专心学习,以显示自己对商白的支持。

当然,绯心早就已经认识了很多字,可是梁园亭说害怕绯心自己学的识字走的都是野路子,总是不成系统,所以在商白教梁璨学识字的时候,也让绯心一起去听。

于是,商白按照知州大人的意思,上午教习识字练字,下午学习经文书卷,倒是安排得妥妥当当。

所以这天清晨,商白早早地来到了梁府,在府中用过早餐之后,就在书房侧间中一边饮茶一边等待梁璨和绯心两人。

商白在早年读书的时候养成了一个习惯,看书之余总是喜好饮一口浓茶,一来提神,二来也可以消解干渴烦躁之情。到了后来成了教书先生之后,商白就狠下心来花了十个银锭买了一个紫砂壶,一边教书一边就对着壶嘴饮茶。

正在饮第二壶茶的时候,知州夫人姜旭格领着极不情愿的梁璨进到书房中来,绯心跟在身后进到屋中来,一脸沉默,唯有一双眼睛却幽深漆黑。随着绯心进屋的还有一个丫鬟,跟在绯心的身后,那丫鬟提着一个竹篮,用蓝色绢布盖着,里面想必是水果茶点之类的吃食。

姜旭格将梁璨硬生生地按在座上坐好,对着梁璨脸上做出来的痛苦表情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后抬头对商白微微笑了笑,商白赶紧起身,双手抱拳,对知州夫人微微行礼。姜旭格随后出屋去了,可是那个丫鬟却坐在了绯心的身侧,似乎打定主意要始终陪在这个梁府的二少爷身边。

商白轻轻咳嗽一声,说,“老夫受梁大人嘱托,教授梁璨和绯心公子两人识字学书。自古师者治之本,课堂虽小,可是规矩却不能乱。老夫的课堂上,任何人在讲授之时不能高声喧哗,低声嘟囔,不能吃喝饮食,不能随意出入,不能打断,这点尤其注意。有什么事情,举手之后才能说。每日上午识字,下午教习文本经典,还请两位公子能认真研习,多加记忆。”

梁璨一听如此之多的规矩,别说是讲授的课程了,光是这课堂上的规矩他就记不下来,登时一张小脸就皱成了苦瓜的形状,趴在桌子上气苦地看着商白。

绯心却饶有兴致地翻了翻自己前面桌上的三本书本,分别是《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商白所选择的这三本书都是私塾中最常用的启蒙书本,三本书词浅意深,咏读起来朗朗上口。可是绯心却早就已经不是读这些幼齿书籍的程度了,自然也就对这商白的课程失去了兴趣。他将那三本书都一起放在了旁边妙缘的桌上,却从自己怀中掏出来一本青色封皮的书看了起来。

梁璨和绯心两个人的举动看在商白的眼里,不禁让他心中恼火,却又不能对梁府的两个公子打骂呵斥,只能板起脸来,“两位公子,对老夫的安排可有什么异议?”

梁璨打了个哈欠,歪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伏在桌上,另外一只手在空中扬了扬,“没事没事,老先生不必在意,您该讲什么便讲什么,我保证爹爹不会少您一分钱的。”

商白脸色铁青,直气的胡须乱颤,本想就摔书夺门而出,可是一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梁府就被两个小子气得跑出了课堂去,不免显得自己太过于无能。于是只能深深吸气,将心中的烦躁和不平之气压下,拿起书本,翻开第一页就开始念起来。

下边梁璨听着那颇有韵律的语调,不自觉地上下两眼皮打架,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而绯心却专心于自己面前的书本,对商白的教授视如不见。反倒是妙缘却老老实实地将书本翻开,随着商白的讲解念咏用手指在书上滑动,有时还跟着商白读起来。

于是商白老先生一边念诵,一边教字,眼睛索性也不朝下面看,倒落得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终于熬过了这个上午。

午餐时间,因为商白的到来,梁府特意按照先生的口味给准备了素食饭菜。另外商白平时总爱饮些小酒,所以虽然梁园亭从不饮酒,姜旭格也给摆了一瓶放在了桌上,却并不开启。商先生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中午实在不是饮酒的时候,只能咽下口中的涎津,晚上再来享受了。

梁璨早就已经不复课堂上的萎顿模样,在饭桌上生龙活虎,一边吃一边和姜旭格说说笑笑,全然没有因为自己的先生在饭桌上而有任何拘束。

商白心中幽幽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笑一声,就着面前几样素菜就草草结束了午餐。

第80章 文武成双 (六)

等到了下午,太阳火力全开,天上更加没有了一丝云彩。不知名的虫子在各处嘶声兹鸣,更加倍增添烦躁。

按照计划,中午稍稍休息之后梁璨、绯心、妙缘和一脸苦闷的商白又来到了梁园亭闷热的书房中。

下午照例还是那三本书,可是却不是诵读了,而是对每句进行简略的解释。

“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远,性相近。”商先生清了清喉咙,端起面前的《三字经》念到,随即开始讲解,“从古往今,宇宙洪荒,天轻地厚,人都是由女人孕育,十月成人,三岁记事。人皆生而有四心: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商白先生停顿了一下,还要继续讲下去,绯心却早就已经将手举了起来。

商白张了张嘴,却最终无法在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的专注注视之下继续。只能压下心中的烦躁,恨恨地对这位新晋的梁府二公子说,“你有什么事啊?”

绯心显得有些激动,他低头沉思了一下,显然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先生,为何人生来为善?古书中说,古人衣皮裙,披头散发,茹毛饮血,根本就是牲畜一般的动物。如何刚刚出生的幼儿却反而是性本善的呢?”

商白双眼一阵翻白,这《三字经》自从古代圣贤写下,流传到今天,少说也有上千年了,本来就是世间的至理,凡人哪有可以质疑的道理?再者说来,就算是有人质疑,也早就已经因为问题的肤浅而自己将自己的问题咽下去了。商白回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听先生讲书,也是很多很多的不懂,当时问先生,先生回答说,“这些道理,长大了就懂了,所以只要背诵下来就行。”

所以面对绯心的问题,商白根本就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了。他确实长大了,可是却并没有像他的先生预想的那样懂得了这些道理。

所以商白轻轻咳了一咳,“这些道理都是从古到今流传的,无数人都证明是正确的。你们还小,有些问题想不懂也无妨,记忆下来等到长大的时候便懂了。”

绯心显然对于这一回答很不满意,于是他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商白的眼睛,“如果天下所有人都生下来是善良的,那恶又从何而来?究竟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呢?”

商白支支吾吾地从自己求学四十余年各种闪光的片段中寻找答案,“不私为公就是善,徇私害人就是恶。人之为善,犹如水之就下。是天理,也是人的本性。如何能让水不向下而流,太阳从西方升起?”

绯心坚定地摇了摇头,“人本来就不是善的,你,我,所有人,只不过是一些很聪明的动物罢了,这些动物生存在一块,却总是互相抢吃的,抢喝的,互相杀戮。但是他们确实是非常聪明的动物,于是有一天就联合了起来,共同去猎杀别的动物,互相交易。这样他们发现会比自己单独的情况生活的更好,于是这些人就立下了契约。”绯心的眸子熠熠生辉,“这契约才叫做善!”

商白耳朵听到这匪夷所思的说法,一张嘴张开仿佛能塞进整个馒头。他从心里拒绝这样的说法,急于辩驳却又想不出用何种的辞藻。所以手心出汗,张嘴一开一合地意图抢过话头阻止绯心继续说下去。

可是绯心根本不停,继续说道,“这世界本来就是恶的,所谓的善只不过是放在丑恶上面的遮羞布!人人为善,只不过是让人人都安守自己的生活罢了,只不过是让人人都成为圈中所养的羊羔罢了,只不过是让天下人都丧失争斗之心好让天子肆无忌惮罢了!”

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却义正言辞,面不改色,他到底是什么人?

商白长大了嘴看着绯心,这个少年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是现在仔细看去,绯心的眼睛中仿佛是藏着深渊的入口,一旦陷进去就会永远被冰冷的悲伤和火热的欲望所淹没,一种颠覆世界的欲望。

商白身子微微晃动,他从心中觉得绯心所说的似乎是对的,却仍然在寻找最后的支点,“可是即使是动物,父母哺养,子女回报,也是天经地义之举。”

让商白震惊的是,绯心双目中竟然抑制不住地流淌出了热泪,但是声音却仿佛是万年的冰山断裂,“即使是这世界上最后的一丝善的源泉,在人内心之中的恶面前也会变得无足轻重。《春秋通史》所载,上古时期中州大旱,天下河道干裂,饿蜉遍地,邻互食其子,子活埋父母。便是如今,天下风调雨顺,依然有人将自己年迈父母弃之不顾,甚或奸计谋之,毒药害之,见而不识……面对如此样的世界,你又如何能说人之性本善?世界上又有哪一寸地方是留给良善的了?”

下午刚刚过去不久,正是一天之中最闷热的时候。

梁园亭坐在亭子中品着手中的清茶,望着树叶的边缘沉思。微风一动,梁园亭喝下手中茶碗中的清茶,一扭头看到了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商白。

商白脸上挂着不自然的恭谨,冲着梁园亭一抱拳说,“大人的两位公子天生聪慧,也是老夫平生所未见。梁大人还是早些另请高明,商某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教导两位公子。”

虽然商白口气生硬,怒气冲冲,梁园亭却不恼也不怒,只是微微一笑说,“你所说的早慧恐怕是绯心那孩子吧,璨儿整天就知道胡闹,根本就是一个顽童,如何能为难夫子到这个地步。”

商白歪着头不说话。

梁园亭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于是继续说道,“商先生,这苍州城中,除了你,还能找到哪一个人来教我家孩子?卑躬屈膝,低眉顺眼只会让那些孩子变得傲慢。况且别人不知,我可是知道商先生您可是翰林书院杨明的至交挚友。苍州城中,恐怕没有人能出你之右了。”

商白赶紧惶恐地深深鞠躬,“大人您谬赞了,小生和杨明大人也就是一面之缘而已。”

梁园亭伸手将商白扶起,“商先生,给你的聘礼梁府再增一倍,你看如何?”

商白愁苦地叹息摇头,只有轻轻点头答应下来。

第81章 文武成双 (七)

梁园亭眼中掠过了一丝阴郁,但是却被他巧妙地掩饰过去,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商白退下了。

从凉亭走出,商白顶着下午燥热的阳光又回到了书房门口。站在那扇精雕细啄的檀木门前,商白犹豫起来,到底应该如何面对那两个孩子,他真的还没有想好。

梁璨是个顽童,无心向学。这样的孩子商白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只要戒尺落下,不出两日必定乖乖拿起书本。可是梁璨毕竟是梁府少爷,那是万万打不得的。更为可气的是这孩子心中明白的很,他既知道自己不能对他怎么样,又了解其实一切都不过是钱的问题,只要酬礼照给,商白是乐于做一个撒手先生的,反正最后将孺子不可教的帽子往梁璨脑袋上一扣便万事安矣。

可是那个绯心怎么办?论学识,商白自然是不怕的,四十余年书山学海,光读过的经典都能砸死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了。可是商白犹豫起来,书他确实是读过,可是书中圣贤所思所想又岂是他这样的人能够揣测的?读书对于商白来说不过是读过识过记过,能在各种乡试会试总考里面默出来那个特定的句子就好。至于这句子到底有何深意,显然无需管,也不能管。天子所定的圣人,谁又能加以疑问呢?

商白站在门前,将手抬起来又放下,反复几次终究还是想不出来什么策略。最后长叹一口气,把手放在门上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屋里,梁璨正坐在书桌上将书一页一页撕下来折成小船模样,摆了大半个书桌。绯心则有些痛惜地看着满桌变成废纸的书页,回头继续教妙缘识字读书。两人见商白进来,都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各忙各的,也完全忘了迎师之礼。绯心从来没有上过私塾,自然不知道这些礼数,而梁璨则根本不在乎。

商白杵在门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接受梁园亭大人的酬礼有些太过容易了,这两个孩子,应该十倍酬礼才行!

见商白既不开课,也不发话,只是站在门口面色土灰。梁璨慢慢地从书桌上滑下来,对商白一阵挤眉弄眼,“先生你来晚了,刚才出去可是饮了几杯?”

商白一翻白眼差点没背过气去,我明明是被你们两个小神仙气的中午只是草草吃了几口,更是被你们气的差点没气这才赶着去见梁大人。现在居然反而怪罪在他嗜酒的头上,他中午连那个酒瓶都没有多看第二眼!

绯心见两人僵住了,意图打个圆场,“商先生,在梁府授书总是不同于寻常人家,可是先生既然决定来了,怎么又像是小孩子一样发起脾气来?即使我们两个顽劣不堪,无法教授,先生尽管按照您平常所教讲授便可。对于我们的问题您知道的便回答,不知道的便说我不知道。又何必动肝火生闷气呢?”

商白眼前一阵发黑,私塾已经教过不下二十年,从来没有一个学生这样教育老师的。听起来,按绯心这样说老师和学生的身份应该颠倒过来才行。

梁璨见商白脸色越来越灰败,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就去寻了死路,赶忙补充说,“商先生放心,改日我和爹爹说说,给您的酬礼再加一倍,另外每天中午都准备小酒一壶,一定把您好好招待着。”

商白听了这话,一双眼睛瞪着梁璨,灰白的胡子颤抖着,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然就直挺挺地晕倒过去。

绯心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商白,用手在脖颈处试探了一下,又在鼻孔探了一下,对梁璨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一时气淤积在胸,憋过去了。”

梁璨吁出一口气,“我还以为出大事了,只不过说说话而已,就晕了过去,商老先生也算是古今天下第一人了。”

商白本来已经悠悠转醒,却一眼看见自己竟然倒在了绯心的怀中,又听到什么“古今天下第一人”,登时一张老脸没地方放,又晕了过去。

绯心一脸无奈地看了看梁璨,后者吐了吐舌头,赶紧跳下来和绯心一起给老先生扇气,喂水,掐人中,好一番折腾。

一个时辰过去了,老先生终于悠悠转醒。绯心和梁璨小哥俩大眼瞪小眼站在商白旁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先生缓缓长出一口气,感觉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索性一挥手,“今天课程就到这里……”

梁璨睁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明天呢?明天还有吗?”

“你……”

商白老先生挣扎着从圆凳上站起来,推开门便逃了出去,唯恐再在这屋里面呆一会就要把这条老命搭进去。

看到老先生滑稽的模样梁璨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高呼“玩去喽……”一边从窗子跳出,直接奔宁平湖去了。

绯心收拾起来自己手中的书,当先推门走出,妙缘抿嘴一笑也将她的三本书摞在一起,跟着走了。大神小神都走了,书房中再度陷入了沉寂之中。

第二日,梁璨百般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被清福姑姑送到了书房门口,恰好遇到了一同而来的绯心和妙缘二人。清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妙缘手中的三本书,实在想不通为何妙缘自从跟了绯心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自从这绯心公子进入梁府以来,妙缘真的是飞上了枝头变凤凰了。自然,这梁府的下人们都看不惯她一个曾经和他们吃住在一起的佣人突然之间成了主子一样的人物。同样是府里面的佣人,她妙缘何德何能?凭什么每天睡到天大亮才起来,还不用东奔西跑伺候老爷夫人,每天的事情似乎就只是招呼绯心公子吃饭而已。所以嫉妒者有之,敬而远之者更多。

雅寿、秀安、端康三个丫鬟几乎同时入府,清福姑姑十几年来是看着那三个小丫鬟成长起来的。三人虽然各自有各自的脾气秉性,可是如果论最善良最文静懂事的还是秀安,也就是现在的妙缘。清福姑姑在梁府呆的久了,又修习佛法禅宗,心思透彻,早就看透了这梁府——贪婪的,懒惰的,两面三刀面前是人背后为鬼的各色人等充斥在这大院之中。曾经的刁难,折磨,那份苦涩真的不想让这几个从小就跟着自己长大的小姑娘再一次经历。所以当她听说那个单纯的妙缘能够跟着绯心公子这样远离纷争纠扰,有书读,每日开心快乐,她心中自然为她高兴。

第82章 文武成双 (八)

清福深深地望了一眼绯心公子,不知道为何,自从第一次看到绯心公子之后她就是有一种直觉,这个绯心公子必然不是凡人。果不其然,进入梁府之后的这段时间,一件件事情不断地在印证着她的想法。妙缘跟着绯心公子真的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想到这里,清福双手合十对绯心行了一礼。

绯心看了一眼这个慈眉善目的姑姑,觉得她眼中有一种安详的光芒散发出来,他心中一动,也双手合十向着清福回了一礼。

“好啦好啦,别互相拜来拜去的了,烦不烦啊。进了进了!”梁璨一早就被姜旭格从床上抓起来,匆匆吃过早餐之后就让清福姑姑押送到了书房这里,自然十分烦躁。于是当先一把推开了门闯了进去。

绯心收起礼来,却不急着进书房,看着清福走远的背影反而向妙缘问道,“这位姑姑是谁?”

“回公子的话,这是我入府之后教导我的姑姑,清福,以前就是她教我们三姐妹各种琐事和如何服侍少爷夫人的。”

绯心点了点头,突然听到了书房之中响起了一声尖叫,“啊……”略显稚嫩的声音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尖叫声音听不出任何惊慌之意,绯心和妙缘对视一眼双双踏入书房之中。

转入内屋,只见梁璨正被一个脸面白净,眉目间全是喜感的人用手捂住嘴巴,睁大了一双求助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绯心。

“你是谁?”绯心一时没有搞懂状况,于是问道。

那人松开了梁璨,“用尖叫吵醒睡着的人是最不礼貌的事情……梁少爷!”他转过身看着绯心,“这位就是绯心公子吧,幸会幸会。我是苍州州军大营城门领阮飞钰,还请两位多多照顾。”

梁璨伸出了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阮飞钰的脸,“就是你,前些日子就是你封锁苍州将那几个飞贼抓住的!”

绯心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疑惑,不由得皱了皱眉毛。明明唐三胡子骷髅三人当时都已经出了苍州城了,为何梁璨会说三人被阮飞钰所抓?

这一个小动作却没有逃过阮飞钰的眼睛,他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对绯心轻轻眨了一下左眼。

“可是你为什么在书房里面假装商先生?害的我以为他被我气的一夜白发变黑发,返老还童了。”梁璨撅起嘴,十二万分的不满。

“嘿,我只不过是在书房之中睡觉而已,哪有在蓄意假装商白老先生?梁少爷不要诬赖好人啊。”梁璨赖皮,没想到这个阮飞钰更是插科打诨的行家里手。

“你!”梁璨毕竟人小心眼少,只得悻悻打住。

“梁少爷别生气嘛,今天其实我是带两位少爷出去玩的!”

“真的吗真的吗?”一听到出去玩梁璨双眼放光,可是随后却又犹豫起来,“我娘不会让我出去的,上次出去了差一点没回来,让我娘好担心的。”

阮飞钰将一只大手放在梁璨的头顶,“这次我带你出去,夫人可以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头。”

看到阮飞钰让人信服的眼神,梁璨眼中再次闪烁起期盼的光芒,“真的是去府外吗?你不要骗小孩子。”

“真的!”阮飞钰重重地点了点头。

“哦耶!哈哈!”梁璨跳起来。

阮飞钰看着兴高采烈的梁璨却带着一丝坏笑举起一个手指,“不过……有一个条件……”

正在庆祝的梁璨登时由一副兴高采烈的神情转为了哭丧的表情,速度之快当真让人称奇。

“只是一个小小的条件,”阮飞钰一弯腰从书桌后面取出来了两个鼓鼓的布袋出来,“玩的时候要把这两个布袋子绑在腿上才行。”

他随手一抛,将一个布袋抛向梁璨,梁璨赶忙伸出双手接下,那布袋看起来很小却相当沉重,梁璨接住之后连退了两步才站稳。

阮飞钰憨憨一笑,“袋子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细沙,专门为两位公子准备的。”

见这沙袋如此沉重,梁璨心中更加不愿,“这么重,哪是去出府玩,根本就是做苦力!”

阮飞钰却又是坏坏地笑了笑,“既然少爷这么不喜欢,也可以,我把商白老先生请回来好了。”

“别别别,别啊,万事好商量,”梁璨眼珠子叽里咕噜一阵转,顿时计上心来,“就依你,咱们穿上沙袋出去玩。”

“不能坐马车……”

“啊呀呀呀,你是爹爹找来专门和我做对的是吧?好了,我不去了,找先生回来吧。”梁璨实在没法,只能祭出最后的法宝,放赖。

“其实我是梁大人请来教两位少爷习武强身的……”

“走走走,沙袋拿来,不就是沙袋吗,拿来给我穿上再说。”一听说习武,梁璨顿时有了精神,从皱缩小脸的沮丧模样到欢心鼓舞的眉开眼笑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异常神奇。

妙缘看这老少一对耍宝,忍不住噗嗤一笑,吸引了整个书房的目光。

她顿时倩脸飞红,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左右顾盼不知应该如何是好,最后求救一般望向绯心。

绯心笑笑摆手,示意没有人在嘲笑她。

阮飞钰却不自觉看得痴了,喃喃道,“姑娘真美……”

妙缘羞涩一笑,用手捂住已经红到了耳朵根的脸,拼命往绯心身后藏去。

“还练不练武了啊?眼看就晌午了,你们还在这里打情骂俏……”梁璨却心中已经长草了,不耐烦地催促着。

妙缘脸上更添红晕,整个人已经缩到了绯心的后面去了。阮飞钰也觉得尴尬无比,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咳,“好,咱们这就出发。梁少爷,请上套!”

“好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眼,说,上套是什么意思?!”梁璨一下子抓住了阮飞钰的小尾巴,顿时不肯放手。

“不是那个上套,而是这个……”阮飞钰将那布袋解开,顿时在布袋上面出现了两个窟窿,恰好能放下两条腿,“用这个我专门设计的腿套将沙袋紧紧地贴合在大腿上,这样走起来就不会来回晃荡了。”

阮飞钰心中喜欢自己的设计,另外州军中那些新兵也都非常喜欢阮将军做的腿套,所以他在梁璨面前也卖弄一番,希望在妙缘的面前讨些夸赞。

第83章 文武成双 (九)

梁璨皱着好看的眉头将两条腿伸入了那个所谓的腿套之中,穿上之后由着阮飞钰将两条长长的布带系在腰间。穿戴整齐之后,阮飞钰拍了拍手上的飞灰,“怎么样,舒服吗?”

梁璨带着沙袋脚步沉重的走了两步,“舒服倒是舒服,走起来也挺顺畅的,就是很沉……”

他又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停下来,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阮飞钰,“怎么感觉是将内衣穿在了外面?”

屋子里面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阮飞钰狠命地挠头,偷眼一看,妙缘一双妙目正落在自己身上,顿时难看无比,“是吗?……咳咳,里面不是还有别的内衣嘛。”

“算了,就这样吧。”梁璨心中着急要出去,也就不管到底感觉有多么奇怪了。当先从书房中走了出去。

“绯心公子,这个是你的。”阮飞钰变戏法一样从自己带来的布包里面取出来另外一套“内衣”。

“我用普通的沙袋就好。”绯心一眼看见阮飞钰自己腿上就绑着一个沙袋,于是就指着他腿上的那副说。

“公子,这个不好吧。我这一副是二十斤的,给公子的这个是特别缝制的,只有两斤。”阮飞钰不敢胡闹,只能据实说。毕竟腿上绑沙袋当开始的时候会非常不习惯的,动作都要变得比平时迟缓一些,如果突然之间用力过猛很容易将腿拉伤。阮飞钰见绯心年纪还小,根本就适应不了自己这幅二十斤的沙袋。

“我想试一试。”绯心眼神坚定地说。

阮飞钰没有办法,只能将自己腿上的沙袋解下来绑到绯心的小腿上。阮飞钰的这幅沙袋是绑在小腿上的,而梁璨的那副则特别缝制了腿套,将沙袋固定在大腿上,这样在跑动的时候就不用担心突然之间小腿用力拉伤了。

沙袋绑好了之后绯心慢慢走了两步,逐渐地适应那种腿上突然之间多出了很多重量的感觉。渐渐地他越走越快,到后来已经在书房之中跑动了起来。

绯心“嘿”地一声,屈膝用力,高高跳起,竟然摸到了书房屏风的上面。

阮飞钰整张嘴已经变成了圆形,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鹅蛋了。

妙缘自然雀跃不已,两手在胸前轻轻地不停的拍着,青葱一般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了美丽的倩影。

“哼……”唯独刚刚又走回来的梁璨心中不以为然,轻轻地哼了一声又重新走出了书房。

阮飞钰看了一眼梁璨的背影,却仍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讶,“绯心公子好力气,莫非以前曾经练过?”

绯心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曾经有一个人教给了我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

见绯心不愿深说,阮飞钰自然也不好再问下去。他大手一挥,“走,出发喽……”

书房外早有下人将一路上的糕点和水袋准备好了,都放在一个竹篮里面,由妙缘挎着,四个人大摇大摆地从梁府前门出去了。

时间过得慢极了,至少梁璨是这么觉得的。在他的印象中,一下午应该是像燕子飞过天空的那样,嗖地一声就过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下午这样的慢法。从苍州城里出来,通往州军大营的路似乎无比漫长,永远也走不到的样子。

梁璨已经是第三十五次问阮飞钰还有多远了,天上的太阳仿佛是亘古长存的明灯一样,永远挂在天上,一动不动。他将水袋挂在脖子上,趿拉着挪动着步子,汗滴从他鬓角流下,在尖尖的下巴处汇聚成了一滴,落在脚下的尘土里面。

本来所有的糕点和水袋都是由妙缘拿着的,不过走了半个时辰之后绯心提议既然是来学武的,自然要学的彻底,所以每个人的水袋应该自己来拿,这个提议得到了阮飞钰的赞成。

梁璨鄙夷地看了一眼自鸣得意的阮飞钰,小声嘀咕了一句,“哼,见到美女就脑子锈掉的家伙……”

所以梁璨现在的处境只能用悲惨来形容,在他十多年的生命之中,从来就没有感觉如此累过。身体里面每个地方都在抗议,他的大脑也即将处在罢工的边缘。

终于,太阳晃花了他的双眼,梁璨摇晃了几下,噗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再休息一下,我……我喘不上来气啦!”

阮飞钰翻了一个白眼,明明一刻钟之前才休息过。他抬头看了看太阳,时间尚早,又转过头发现妙缘已经俏脸上满是红晕,汗珠已经将前额的头发打湿了。阮飞钰有点动了心思想要帮妙缘提着那个竹篮,却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于是索性顺着梁璨的提议决定再休息一下。

四个人找了路边的树荫坐下。梁璨将脖子上的水袋取下来,放在嘴边仰头牛饮了起来。

绯心却只是默默地坐在地上,阳光从上面照下来,被他的头发挡住了,谁也不知道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在看着什么,似乎是路边的野草,也似乎是很遥远地方的树木。

梁璨拍了拍自己已经被水灌得鼓起来的肚皮,发出了砰砰的声音,仿佛是一个装满水的皮袋子一样。

妙缘坐在绯心旁边,取出来自己的水袋小口小口地抿着。

阮飞钰一双眼睛总是想往妙缘那里飘去,却只能生生地关注自己不听话的脑袋,装模作样地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

又过了一刻钟,阮飞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好了,出发吧。”

“再歇一会,就一小会……”梁璨赖在地上不想起来。

“好吧,梁少爷您在这里休息,我们仨先走了。”阮飞钰瞟了一眼愁眉苦脸的梁璨,拎上水袋就当先走出了树荫,绯心和妙缘也都站起来跟着走了。

“哼……我就不起来,看你有什么办法。”梁璨铁了心要在这里一直歇到太阳落山为止,什么教武功,根本都是骗人的,我就在这里一直等到天黑,再让你背我回去。不然,哼哼,看我娘怎么罚你。

打定主意,梁璨坐在地上更加稳当了,简直要把根扎在那里一样。

见梁璨并没有跟上来,阮飞钰也不急,转过头跟绯心很大声地说,“绯心公子你知道吗?树荫下面时常有长虫出没,那虫子长了一百八十条腿,专门喜欢钻到人的裤腿里面吸人血液!”

“啊呀呀呀……”明知道阮飞钰是在欺骗小孩,可是梁璨一想到那一百八十条乱动的小腿依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再也没有一丝倦意,紧紧地跟在阮飞钰的后面,唯恐被落在后面成了一百八十条腿的虫子的点心。

第84章 文武成双 (十)

日暮时分,四个人终于磕磕碰碰地来到了州军大营。梁璨已经感觉自己五内俱焚了,他感觉自己在烈日下面直接变成了一头水牛,只能拼命喝水抵挡外面和体内的炎热。所以他喝掉了自己的一袋水外加上绯心的一袋水,这才终于撑到了营房。他心中悲戚地想,如果还让我走回去,我宁可死在这里。

夕阳挂在天边,中午的燥热也渐渐变成了傍晚的凉爽。在天上绯红的火烧云下面,营房中炊烟袅袅,一副画中的景象。

在两间青色砖砌的小屋中间,一个仿佛是门洞一样的牌匾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龙武营”,显然这就是阮飞钰所在的地方。

四个人刚刚来到龙武营前面,恰巧碰到了一堆跨刀武将护送着一个微胖穿着紫色华服的人出营。

阮飞钰迎上前来一看,赶紧双手抱拳行礼,“见过梁大人。”

梁园亭哈哈一声,“贤侄不必多礼,我家小儿顽劣不堪,还要贤侄多多费心了。”

“梁公子天真烂漫,聪慧过人,属下能有幸教公子也觉得开心呢。”

梁园亭赞许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对梁璨等人说,“想必你们也都互相了解了,给你们介绍一下,阮飞钰,苍州总兵阮连成的儿子。”

梁璨一听瞪圆了双眼,“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从四品的城门领。”

梁园亭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接着说下去,“这之后的几个月你们两个就和阮飞钰少将军一起锻炼一下身手,免得整天无所事事,空有一股精力无处释放。”最后这句显然是说给梁璨听的了。

“阮总兵回来了替我问声好。”梁园亭转过头对阮飞钰吩咐了一句。

“是,梁大人,家父知道没有见到您一定会觉得惋惜。”

“无妨,我们老哥们在一起的时日长久,少见一次不碍事。”梁园亭摆了摆手说。

寒暄完毕,一辆马车恰好停在了营房前面。

看到了马车,梁璨一声欢呼,再也不理众人,直接跳上了马车,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里面。

梁园亭一挥手,与众武将作别,一行人就都上了马车。

马车上,梁璨横七竖八地躺在车厢里面,竟然已经睡熟了。

“倒也清静。”梁园亭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坐在马车一旁,双眼微眯,自顾闭目养神。

有梁园亭在,妙缘就又变成了那个梁府的下人,安静地缩在马车的一角,低眉顺目,静静地等待主子们的吩咐。

绯心则从车窗向外望出去,侧着脑袋看着远处的景色,思绪已经飘远,“当年,寻涯公子坐在马车上遥望蓟门山时,是什么心境呢?”

第二天清晨,梁府中远远传出了一声惨叫。

不用说,又是梁璨这个小魔王。他一早醒来,想要抬起腿下床洗脸,却发现两条腿酸痛无比,抬都抬不起来。轻轻用手一碰,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

这样子别说到处跑玩耍了,能不能自己下床走路都是个问题。梁璨恨恨地攥紧了小拳头,“阮飞钰你个混蛋,看今天我一定要让你背着我去州军大营,不然我就不姓梁!”

“哎呦……”梁璨一双脚刚落在地上,登时酸软脱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端康看见,赶紧跑过来将梁璨扶到了床上。把盛满清水的脸盆放在床边服侍着梁璨洗漱完毕,又和雅寿两人搀扶着梁璨走去大堂吃饭。

大堂中,姜旭格端坐在饭桌的一侧等待梁璨,梁园亭则坐在主座悠闲地喝着温热的参茶。

看到梁璨被端康和雅寿两个丫鬟搀扶进来,姜旭格从座位上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两个眼圈不自觉地就红了。年过四十却依然美艳的知州夫人强忍住垂泪的冲动,亲自从两个丫鬟手中接过梁璨,扶到座位上,帮梁璨轻轻地捶打两条腿。

梁璨却表现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在母亲为他捶打的时候才轻轻地呻吟几声。

好半天,梁璨却依然不见好转,反而两腿越来越无力。

母子二人折腾半天,梁园亭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飘过来。姜旭格往自己丈夫那里瞟了几眼,终于用袖口擦了擦眼泪,轻声安慰梁璨,“吃饭吧,过半日就好了……”

“娘你不用担心,孩儿身子没那么娇。”梁璨却似乎非常明晓事理。

可是梁璨越这么说,姜旭格越觉得心中发堵,她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着梁园亭,“老爷,虽说咱们商量好了让梁璨练练,可是这是什么练法,人都站不起来了!”

梁园亭喝完了一碗参茶,看向姜旭格瞪圆了的美目,“夫人莫燥,梁璨就是身子太虚,所以才变成这样。如若不狠下心来练习,怎么能有脱胎换骨的结果?你也不想梁璨一辈子都是病怏怏的样子吧。”

姜旭格一时语塞,“可是……”

“阮飞钰带兵多年,自然是心中有数。何况你看那绯心,脚上的可是阮飞钰戴着的那副二十斤的沙袋,一路和梁璨走来,也和没事一样。梁璨那副才只有两斤而已。”梁园亭转向梁璨,“我说的对是不对?”

梁璨将一张小脸埋在桌子下面,一声不吭。

姜旭格却心中有气,“好好好,就是你这新收的义子好,我们娘俩你明天就从这府中扔出去吧!”

“胡闹!”梁园亭皱眉,“吃饭,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说。”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姜旭格暗自垂泪,梁璨也只顾埋头往嘴里送入一口口的馒头。

吃过早饭,姜旭格疼惜地在梁璨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又一个唇印,终究在梁园亭的注目下让清福又送去了书房。

“夫人,这都是为了梁璨将来好。我心中又何尝不是疼惜他,可是如若让他总是这么被娇惯,有一天必然要出大事的。”梁园亭在梁璨走远了之后轻轻地拍了拍姜旭格的后背。

走入书房,梁璨一眼看见绯心和妙缘都早已经等在那里。妙缘自然不必说,腿上没绑沙袋。可是梁璨也没有在绯心的脸上找出来一丝一毫的痛苦之情,仿佛昨天的事情根本没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样。

梁璨心中叹了一口气,难道真的绯心处处都比自己好吗?

第85章 文武成双 (十一)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阮飞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哎呀,来晚了来晚了。”

梁璨心中气他昨天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装作老成地冷哼了一声,“阮将军莫不是昨天也累坏了,所以今天没起来床?”

“梁少爷错了,我一路跑来,恰好碰到有人偷窃,所以帮着那人追回了失物,这才来晚了。”

梁璨咋舌,只听到了“我一路跑来”,后面什么根本没进耳朵里。什么什么,昨天走了那么久的路他一个人跑过来的?看着阮飞钰腿上那二十斤的沙袋,梁璨把一双眼睛瞪圆了。他有气无力地瘫倒在书桌旁边的圆凳上,“说吧,今天怎么折磨我们?”

“梁少爷此言差矣,不是折磨,而是训练。”阮飞钰坏坏地笑着,“怎么样,昨天是不是特别恨我?今天咱们换一个玩法,让你们两个来打我,打到你们满意为止。”

“哼哼,你莫非觉得我不敢打你吗?”梁璨攥紧两个小拳头,眼睛中似乎喷射出火焰。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阮飞钰故意拉长了腔调。

“快说,别婆婆妈妈的。”梁璨早就已经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有一副棍棒在手,将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打的屁滚尿流。

“沙袋还得带着。”阮飞钰又从身后的背包中取出来一副沙袋在梁璨的面前晃着。得到梁璨的白眼之后又从背包中取出来一副二十斤的沙袋来。

绯心在旁边眼睛一直看着阮飞钰的脸,那脸上没有看出来任何潮红的迹象,然而从州军大营跑到知州府,几十公里的路程,而且他身上至少带着四十多斤的负重。这个阮飞钰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沙袋继续绑,可是等我们走到营房都已经晚上了,早就已经累的没力气揍你了,这怎么算?”梁璨马上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在和阮飞钰的这两天较量,他也学会了如何在达成交易之间谈好条件。

“今天马车伺候,梁少爷请……”阮飞钰仍然坏坏地笑着,让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着什么,可是梁璨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掉入了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设置的拳套里面。但是没有办法,梁璨没说一个不字,他只能硬着头皮钻入马车之中。

马车一路颠簸摇晃,梁璨觉得自己的两条腿仿佛启动了敏感开关,只要稍有颤动马上一股酸痛就涌入脑中。这一路上颠簸,真的是要了梁璨的小命了。

不过毕竟乘坐马车比他们昨天走走停停地要快了很多,一个多时辰就已经到了营房。梁璨从马车上满脸痛苦地下来,由阮飞钰熟门熟路地带到了一处空旷地地方。

一根冲天的旗杆上挂着一面红边黑底的大旗,大旗上赫然是“习武场”三个金灿灿的大字。

整个习武场中宏大空旷,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显然是为了迎接梁璨和绯心两人而专门空出来的场地。

阮飞钰给两人分别都带上了沙袋,三人走入旁边的营房之中,取出来一大两小三幅甲胄,其他杂物全都教给了妙缘。一会功夫,穿戴整齐,三个男人就精神抖擞的走入了习武场中。

此时微风吹起,习武场中的轻沙被风卷起到了空中,让人恍然有一种走入战场的感觉。尤其是阮飞钰,再也不复嬉皮笑脸的模样,在一身灰白色的甲胄衬托之下雄姿英发,当前而行,便如一个真正踏入战场,手握万千士兵,傲视天下的将军一样。

梁璨挑选了一身红色的轻甲,虽然穿在身上显得依然非常不习惯,总是在扭来扭去的,但是却也不再显得像是一个顽劣的小孩子模样,而变得英气起来。

绯心则是一身黑色的重甲,仿佛是阳光下一团不愿消逝的黑影,更加的冷峻深沉。一双眸子在黑色白翎的头盔下面闪烁着沉静的冰冷光芒。

阮飞钰将两个人领到了一处放置着各种各样的木质武器架子旁边,声音嘹亮地说,“挑选你们的武器!”

梁璨不知不觉地收起了自己玩闹的心,也开始严肃起来。腿上虽然依然传来阵阵的酸痛,可是在这样肃杀的气氛之中,梁璨也狠下心来咬牙坚持着忍受。说来也奇怪,一旦他不再顾及两条腿上酸痛的感觉,那两条腿似乎也忘记了自己本来应该是酸痛的,而动作也变得流畅了起来。

梁璨在武器架上左挑右选之后,他拿起了一柄轻灵的短剑,大约有他小手臂那么长,试了试分量,感觉自己应该能驾驭的了,就对着阮飞钰点了点头。

而绯心则拿起了一柄足有他身高那么长的长刀,刀柄很长,刀面宽阔,显然是一柄双手刀。

见两人都选定了自己的兵器,阮飞钰走到一旁,拿起了一根木棍,三尺长,手腕粗细。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十步杀一人,千里不恋行。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朝出西门去,暮踏人头归。

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神疲唯思睡,战号迎风吹。

刀光似雪明,心停手不停。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

血流万里浪,尸埋千寻山。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杀一是为罪,屠万方成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阮飞钰高声念咏,豪气千丈的诗句在习武场中回荡,让人蓦然觉得全身血液都已经沸腾了起来。随着最后一句,“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阮飞钰仰天纵声长啸,啸声激昂,直透云霄。

妙缘悄悄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阮飞钰,当看到了往日嬉笑玩耍的少年将军在飞沙轻轻飘扬,空无一人的习武场中用低沉的嗓音吼出那首震撼人心里深处的战诗之后,她的心中突然之间对这个少年将军有了一丝异样的情愫。心中莫名其妙地突突地打鼓,一阵面红耳赤涌上细嫩的脸庞。这让妙缘突然感觉不能再将眼神放在阮飞钰身上,否则可能就再也无法移开了。

第86章 文武成双 (十二)

“战场之上,没有胜者,只有活下去的人。”阮飞钰用冰冷地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两位公子,“现在,握紧你们手中的武器,向我进攻。记住,我可能会杀死你们!”

梁璨和绯心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梁璨眼中的火热和绯心眼中的冰冷互相落入了对方的眼中。两人对视着重重一点头,长刀和短剑互相交织在一起,梁璨稚嫩的脸庞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冷笑,“阮将军,小心了,说不定,你会死在我们两人手下哦。”

“哈哈哈……”阮飞钰仰天大笑,“来吧!”

一黑一红两色铠甲在沙场山上奔驰,如同两道闪电一样向阮飞钰袭去。

长刀先至,短剑在后,尽管事先并没有进行任何配合,但是绯心和梁璨二人似乎心意相通,两人同时发动了进攻,分别指向阮飞钰的喉咙和胸部。

阮飞钰一声轻笑,长棍在身前舞出了一个圆圈,将两柄奔袭而至的武器拨偏,随后回棍,收到胸前复又再次直直探出,正好是对着两人之间的间隙。

梁璨惊叫一声,没想到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的合力一击竟然被阮飞钰如此轻易地就破解了,甚至在他破解的同时攻击就已经到来。他看见眼前的木棍在逐渐放大,不得不试图闪身躲到一旁,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脚上增加的四斤沙袋拖累了他的动作。阮飞钰的棍尖正好点到了梁璨的肩膀,梁璨脚底下一个踉跄向后跌倒在地。

阮飞钰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踏步向前,手中木棍舞出了一个棍花,挡住了绯心的横扫一刀,轻轻跃起,一棍以开天辟地之势朝着梁璨头顶砸去。梁璨跌倒在地,被那仿佛天塌压顶一样的棍影所笼罩,失声叫了出来,一时间只想着朝后退去,全然忘了用手中兵刃抵挡。

眼看阮飞钰的木棍即将砸到梁璨的头顶,突然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一旁突进而来,长刀来不及摆正,那个闪进木棍攻击范围的人只能用自己单薄的头盔来迎接阮飞钰的一击。头盔下面,一双寒芒四射的眼睛熠熠发光,正是绯心。

阮飞钰“喝”地一声,生生收住出手的木棍,向后跃开,皱着眉头看向绯心,“公子,战场上可不是儿戏,用头上的甲胄来抵挡敌人的猛力一击是不现实的,只能落得脑浆迸裂的下场。”

绯心却缓缓站起身来,“战场确实并非儿戏,但是在我看来,将自己的伙伴置于敌人的屠戮之下更是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阮飞钰啧的一声,“公子还是太过于天真了……再来!”

梁璨从绯心的身后站起,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略显瘦削的少年,在这一刻,他竟然从这少年身上感到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安心的感觉。这是梁璨十年里来从来没有感受到的情绪,甚至在母亲姜旭格和父亲梁园亭身上都没有。有一个人肯为你而挺身而出直面死亡却毫无惧色,没有丝毫退让,这个人绝对值得你为之记忆终身。

可是梁璨心中却又被另外的一种情愫占领,他野蛮地推开了绯心,“走开,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绯心回头看了一眼梁璨,眼中依旧仿佛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水,波澜不惊,简直就是在看着一件物品。梁璨鼓起全部的勇气,奋力瞪圆了眼睛回望过去。

绯心收回目光,手中长刀放在单手,拖在地上缓缓地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阮飞钰的侧面方才停止。如此一来,梁璨和绯心二人就算是对阮飞钰形成了掎角之势。

绯心并不再同梁璨有任何交流,手中长刀拖在身后,整个人朝阮飞钰狂奔而去。

梁璨暗自在心中叹息一声,“绯心,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强过你才行。”手中短剑也横在胸前,同样朝阮飞钰飞跑过去。

阮飞钰却站在原地,不偏不倚,长棍点在身体一侧,等到两人已经跑到他身边三步之时,这才大喊一声,同时左脚踏出手中长棍一扫,在空中激出了咧咧的风声。

绯心梁璨二人全都不敢硬接这一棍,纷纷停住向后退去。

阮飞钰得势便得利,右脚跟上之后又大喊一声再次左脚跨出,手中长棍依旧横扫而出,气势更胜。

绯心梁璨二人只能一退再退,最后终于在阮飞钰一声接一声的大吼声中一步一步地被阮飞钰逼迫出了场外。

站在习武场之外,梁璨心中气恼,将手中短剑抛在地上,“不打了,什么嘛,大人欺负小孩。”

阮飞钰轻蔑一笑,“懦夫,我十二岁单挑赢了军中刀剑,枪棒,斧钺三位教头。如今你们二人夹击尚且奈何不了我,好意思吗?”

梁璨一时语塞无法辩驳,绯心却皱眉问道,“刚才是什么招式?明明只是简单的横扫,可是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一直被推出了场外毫无还手之力?”

阮飞钰双手抱怀屹立在习武场中间,“不是什么招式而是气势,在战场上如果你的气势压过了你的敌人,往往会让敌人产生无法力敌的印象,一次轻巧的攻击就可能让敌人全力以赴,而进入我所设的陷阱之中。与人生死相博也是同理,甚至有些人杀人如麻气势鼎盛,杀气所至,一个眼神就能将敌人吓得屁滚尿流,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梁璨收起来自己的赖皮,双手环抱在胸前,学着阮飞钰的样子说,“嗯,杀气,你所说的就是杀气!”

众人哑然失笑,果然梁璨的喜怒哀乐不是寻常人所能揣测的。

场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笑声,阮飞钰循声望去一眼就飘到了场外妙缘的身上,看到妙缘正用青葱一样的手指捂住嘴轻笑,顿时觉得自己的威严全失,心中好生气恼,他收回目光瞪了梁璨一眼,怒喝道,“再来!”

于是三个人就在习武场上翻翻滚滚比斗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日暮西沉才由阮飞钰安排的马车回到了梁府。

第87章 文武成双 (十三)

第二天清晨,依旧是梁园亭和姜旭格等待梁璨一同用餐。梁璨由雅寿和端康两个丫鬟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入大堂。看到儿子鼻青脸肿的样子,姜旭格当时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冲上前去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心肝宝贝,将梁璨的小脑袋放在自己的怀中无声地哭泣起来。

梁园亭微微叹了一口气,任由这母子俩相拥在一起,没有任何劝阻的意思。

姜旭格见梁园亭丝毫不为所动,不禁一股怨气冲上胸口,“梁园亭!你管不管,自己的儿子被那个阮飞钰打成了这个样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梁园亭放下手中的参茶,“夫人,想当初咱们不是约定好了,即使是再苦再累也要让梁璨戒掉娇气任性的脾气,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吗?”

梁璨这时候从姜旭格的怀中钻了出来,“娘,您莫担心,这些伤不算什么,你别看阮飞钰这几天这么神气,等有一天儿子一定要在习武场将他打的告饶不止!”

梁璨突然口出此言,梁园亭捋了捋自己颏下胡须,微笑着点头。姜旭格则一脸诧异,随后用素手轻轻抚了抚梁璨的头顶,忍下心中的痛楚,勉强点了点头。

可是尽管梁璨嘴上很硬,毕竟身体还是比不得那些常年征战的士卒,只是一顿饭的功夫,梁璨已经呻吟不止了。昨天只是双腿酸痛无法自由行走罢了,可是今天双腿上的酸痛更甚,同样两条手臂也抗议起来,只是夹菜的动作就让梁璨无比痛苦了。姜旭格见状,只能让梁璨乖乖地坐在圆凳上,自己将米粥合着菜叶一勺一勺地喂到梁璨的口中。

早饭过后,梁园亭轻轻敲了敲面前的茶碗,“今日不去阮飞钰那里了,商先生会来府里继续教你们识字学文。”

梁璨一张嘴直接长成了圆形,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可是姜旭格却显然心情轻松,毕竟学文要安全稳妥的多,也不必上武场被阮飞钰痛打。

于是,虽然很不情愿可是梁璨依然被清福押解到了书房门口,看到了里面胡子灰白的商白和绯心妙缘三人正在等待他落座。

梁璨从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说了一句,“老先生,您何必如此认真呢,大不了我偷出来百十来个金铢给您不就成了?”

可是他真的是浑身伤痛得厉害,昨天在习武场上阮飞钰真的毫不顾忌他知州少爷的身份,招招都是狠手,长棍落在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淤青。所以梁璨也确实迫切地需要一天时间来补充一下睡眠和精力,好在下一次习武场对练中尽量少受一些伤,甚至如果有希望的话,将嚣张的阮飞钰击倒,这就是梁璨所有的想法。从出生到现在,十年中,他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欲望。

固然商白老先生的讲解依然无法唤起梁璨的任何兴趣,他依旧选择了趴在面前的檀木书桌上梦游周公府。而绯心却不再捧着自己手中的破烂书本不放,却开始针对老先生的说教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何为宇宙洪荒?”

“何为德?天下至德只是一个笑话!”

“爱人者,人不恒爱之;敬人者,人不恒敬之。这才是世间真理,谁又能保证所有人都是爱人的人,所有人都是敬人的人呢?。”

“内圣之人为何一定要成为王?难道所有人的想法就是把这天下都纳入囊中吗?”

“《鸿儒》中说,防民不若愚民,愚民不若教民,归根究底便是让天下万民不识,不知,不思考,这便是仁治天下吗?”

……

对于绯心的一系列提问,商白已经无法为之解答,甚至无法与之辩驳。“离经叛道”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绯心所说,“颠倒人伦,妖言惑众”似乎才比较恰当。身为曾经参加了数次会试的老先生来说,这些想法是万万不能有的。即使有了,也多思无益,只不过徒增烦恼而已。更为严重的是如若绯心的这些言论传出去,轻则以蛊惑人心被收入牢中,重则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也未可说。

商白教书二十余年,谨遵师德,自然不会干出那种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告发至官府的举动。所以商白对于绯心所有的提问和评论统统用三个字来回答,“不知道!”

“何为天?”

“不知道!”

“天子与凡人何异?”

“不知道!!”

“为何世间一定要有皇帝?”

“不知道!!!”

到了后来,绯心便将自己的所有问题都收在了心中,不再向这位只知道说“不知道”的先生提问了。因为显然他的问题并不能在这里得到解释,仅仅能刺激老先生本就已经脆弱的神经而已。

一天过后,绯心似乎和商白终于达成了默契,绯心将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烂在肚子里面,而商白则用心讲授那些自己脑袋中的东西,将绯心曾经说过的话都扔到九霄云外去。显然那些话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商白老先生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也无愧于梁大人的期望,对得起梁大人三顾茅庐之情了。至于二位公子能学到什么,那只能看他们两个自己的悟性了,商白显然在这一方面没有决定权。

可是让商白惊奇的是,虽然两个主子一个厌学一个胡搅蛮缠,妙缘这个下人却异常认真,短短几天不见,商白都能感觉到妙缘已经能将手中三本书的两本之中大部分内容背诵下来,以至于有的时候小姑娘都不打开书本就能和商白同声诵读,这让老先生十分惊奇,同时也有一丝丝的自豪之情慢慢在胸中浸入。

“毕竟还是有人在认真地听我讲书的。”商白自我安慰着。

所以在之后的日子中,商白老先生索性就将妙缘当成了这个书房之中唯一的一个学生,而将绯心梁璨两兄弟想象成了桌子椅子。果不其然,这一招让老先生心中大定,教书也越来越顺畅了。

所有的事情都步入了正轨,梁园亭和姜旭格满意地看着梁璨奔波在书房和习武场之间,一日复一日仿佛陀螺一般旋转。二人心中大石落下,总算是摆平了梁璨这个大麻烦。梁园亭在弥香楼中设宴,犒劳了商白和阮飞钰二人。姜旭格则更是一改往日光景,对二人才学武艺赞不绝口。席后,两人分别提了一小袋入手沉重的金铢,喜滋滋地互相道别,分路而去。

这天,在梁园亭建议下休息了五天的梁璨恢复了全部的精气神,和绯心、阮飞钰、妙缘四人一同又来到了习武场。

依旧是绯心梁璨二人围攻阮飞钰一人,黑、红、白三色甲胄在黄沙满地的习武场不停游走碰撞,木质的刀剑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妙缘坐在习武场旁边的圆凳上,默默地守护着三个男人脱下来的衣服。天上金乌渐渐西下,夕阳从营房之间泼洒下金色的阳光映在妙缘的身上,一股暖意包围了她,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沐浴在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之中。

阳光被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白色盔甲下面是一张充满英气的脸。她眨着明媚的大眼睛看着那双充满柔情的双眼,一缕甜美的笑意悄悄爬上嘴角。

第88章 均衡 (一)

在中州塘国人的心中,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是处在世界中心的,所以自称为中州。而大多数人显然一生都没有走出这个国家一次,所以就将自己所见的这片土地称为天下。至于这个天下是不是和整个世界这个‘天下’是一个意思,他们是不管的,因为毕竟谈论天下的这些人都没有走出过这个天下。

天下共有三十六州,大小城池百余座。所谓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所有城池都算在一起,没有任何两座城池是相同的。

祐京郡,便是这所有城池中最大的一座,也是所有城池里面人口最多的一座。同时因为皇宫就坐镇在这祐京郡的中心,这里自然也就成为了天下的中心,成为了天下的中心自然也就成为了世界的中心。所以住在祐京的人始终是认为自己永远处在世界中心的。

也正是因为皇帝在这里,祐京城中‘王爷遍地走,官员不如狗’,当真是一个开眼界的地方。据说如果你在祐京城中走路不抬头的话,在心中默念一百个数一定会撞到某个达官贵人的身上。所以祐京城中有一句话,‘不抬眼的不能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聚集的贵人多了,祐京里面也就拥有了所有城池中最多的深宅大院和最繁华热闹的景致。‘百千家密布似围棋局,廿四街穿梭若种菜畦’。往来街道上人声鼎沸,四人轿,八抬大轿一顶接着一顶,时不时地还有贵人花车经过,让周围行人避让不及。主要干路上更有无数玉器店、金银首饰店、绫罗绸缎店、胭脂水粉店等等各种店铺等待小姐夫人们来挑选。而在边边角角阴暗的角落,更有赌场当铺一类专门为男人们准备的消遣娱乐场所。可以说,在祐京,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这里是金钱和权力交融的地方,是纸醉金迷的欲望之城,却也是天下间最发达、机会最多的地方,无数满腹经纶的才子,身怀本领的英雄豪杰聚集于此,准备一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来。而与这些准备成就一番伟业的人相伴而生的,却是祐京城中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妓院,专门为满足未来英雄们的需要而存在。久而久之,祐京也超越扬州,变成了全国最多红馆香楼所在的地方。无数红灯绿巷守候在大大小小的街道里面,等待着她们的英雄归来,在这撒下大把的银锭,买来香醇的美酒和温软的女儿身来一解每日奔波的劳累。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天下现在正处在盛世无前,万民安居的太平岁月里。每位在红馆里抛出银锭的老爷和金店里披金戴银的夫人脸上都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生在和平昌盛的时代,真是莫大的幸福。

秋去冬来,寒来暑往,此时的祐京,积雪已经融化殆尽,甚至不甘寂寞的桃花都长出了花骨朵来。

二月初五这天,祥云出瑞,彩日东升,显然又是一个黄道吉日。趁着这个难得的喜庆之日,太师云篆大人也特别地来凑了凑热闹,宣布半月之后举行他六十大寿的寿宴。消息一经传出,便如同大鹏鸟从天空飞过一般,被地上无数耳聪目明之辈争相看到。人们沸腾起来,纷纷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应该给云篆大人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云篆三十几岁进宫,被先皇尊为太子太师,而今熙仁皇帝即位,自然就成为了太师。太师一职,虽然仅仅是一个虚职,没有实权,可是如果谁要是认为以此可以轻视了云篆那可就真是没长脑子了。

想当年,祐京之中依然如同今日这般,游荡着无数的江湖术士、身怀异能之人,却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像云篆那样径直走入皇宫,请皇帝拜其为师。单单就是这份胆量和自信就让这世间的凡人们望尘莫及,更不要提坊间传说,当年正是云篆对崇仁皇帝的一番建议策划才最终将北蛮逐出了国境。所以如今的云篆明面上拥有多少能量,基本上整个祐京知晓的人不会超过一个巴掌之数。而暗地里的力量,普天之下可能根本就无人了解,甚至就连坐在禁城之中的那位也只不过知之聊聊而已。

这样的一个人物举办寿宴,那是给下面人的福利,是给下面人表现的机会,哪一个混迹官场的人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只能说是个傻子。

可是要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却着实难坏了这些人。云篆生平不好名利,平日里也不以太师自居,而仅仅称呼自己是‘禅师’。更加为难的是,云篆又是一个只吃素食的禅师,于美色更加无缘。无数人不禁感叹,这还是人吗?就算是无比美味的鸡蛋,那也得有缝才能叮啊,这没缝的鸡蛋不是让周围乱哄哄的苍蝇们干着急吗?

无数人彻夜难眠,半个月的时间里面愁得白了头发掉了胡须。有心相互讨教一下对方追风拍马的精髓却因为这事实在是重大,远不是给一般的亲王送礼那么简单随性的事情,因为互相之间也是提防慎重。

可是眼看着寿宴即将举办,却又不得不拿出来一些什么东西。这东西送错了不要紧,顶多太师大人觉得你人傻没有眼光,可是如果不送这事情就大了,万一被太师大人记挂在心,那以后在朝中还要不要继续混下去了?!

于是在最后的最后,很多人只能忍痛将自己积攒多年的老本拿了出来。既然没有办法,只能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送一件异常贵重的物件,甭管是什么物件,只要贵就行了。云篆大人如果喜欢,那自然烧了高香,万事大吉;如果不喜欢,那也无妨,大不了卖了自己买些称意的东西便好。

打定主意,一时之间祐京的玉器金饰、珍稀古玩、塞外奇品纷纷成了抢手货,供不应求。

无数的人在选购的时候时不时地就撞上了熟人,互相之间默契地打了声哈哈:

“怎么,温老弟最近也喜欢上古玩了?”

“哪里哪里,小弟也是初来乍到,刚进这个圈子,还得向老哥多请教请教。”

“好说好说……”

第89章 均衡 (二)

半个月之后,云府寿宴开始的时候,早就已经准备停当的众多官员纷纷备好轿子,带上家丁一同呼呼啦啦地朝云府而去。轿子后面的家丁有的捧着黑檀木装的盒子,有的抱着一人高的精装长盒,还有的两人肩扛着一只巨大的木箱。礼品上都用红绢装饰,尽显喜庆之气。

一时之间,祐京大大小小街巷之中廷盖如云、贵气游走,只让旁观的路人看得目瞪口呆。

云府处在祐京城外西北角,原来本来是一块刑场,荒芜之地。当年崇仁皇帝想要表彰云篆在击退北蛮的战争中的功绩,想要为云篆封爵、赐宅。可是禅师却对这些虚名浮利一无所求,最终在云篆的要求之下,将这原本的刑场清理干净,派遣了一批木匠瓦工按照云篆自己设计的图样建造了如今这座古今未有的,独立在城池外面的孤宅大院。建好之后府中亭殿楼阁,峥嵘轩峻,后院中修建了一个小花园,里面树木山石,嶙峋错落。尽管位置不佳,可是这建造的式样却确确实实是朝中众多官员无人能及,就连祐京城中许多亲王府都有所不及。

朝中官员选宅,风水一说非常盛行。传说风水好了,官运亨通,财富滚滚来,风水不好可能今日入朝,明日便身首异处,死而无所。所以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云篆禅师会要这样一块地方,即使院子足够宽敞足以容纳千人,宅子前后纵身百丈,可是建造在这样一个晦气的地方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但是云篆二十余年来在朝中宛如磐石一块,任凭风吹雨打也不曾动摇分毫。于是那些非议的人都闭上了嘴,不管风水一说灵验与否,禅师显然不屑一顾。

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云篆身上就变得更加神秘起来,很多人猜测云篆禅师根本就是身上怀有秘法,能将一块风水不好的地方变成风水宝地,庇佑子孙,于是对云篆更加推崇。更加有人猜测,其实禅师是为了自保才选择了这么一个凶险之地,毕竟太师如今在朝中也是皇帝的老师,皇帝屁股底下坐着天下,云篆也就是天下的老师,如果这个老师再住在了一处风水绝佳的宝地,皇帝岂不是要寝食难安了吗?

所以说,不管怎么样,云篆禅师终究是在祐京城外住了下来,而且还住得相当踏实。后来北蛮一战之后,近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再加上熙仁皇帝与民相安,休养生息的治国方略,近几年祐京城中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在城中无法安住,便索性搬到了城外,在云府周围建起了房子。既然有人定居,自然商贩、店铺都纷涌而至,现如今云府周围十里之内也热闹非凡,丝毫不逊色于城内很多主要街道。

本来从祐京城北门出来到云府修建有一条笔直的大路,自从众多商户来城外落脚之后,这条街也有了名字,叫做云涧街。云涧街街东叫做泥水涧,街西叫做云雾涧,从街东走到街西便是从泥而变为云的云泥之变。

祐京地处中原腹地,四季分明,此时正是冬季刚过,春寒仍在的时节。随着日头升上天空,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而为了将太师的寿宴办得完美无暇,云府早就做好了迎接诸位大人的准备。整个云府一夜之间变得喜气洋洋,披红挂绿,早早地就敞开了朱红色的大门,在宽敞的庭院中摆上了几百木桌,静等客人们登门。

巳时一到,宾客们纷纷到来。

最先来的一波是怡亲王赵川领头的王爷伯爵们,想必是一同从皇宫之中而来,一行十余个人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一种雍容之气。

怡亲王是先皇崇仁皇帝的亲弟弟,当今熙仁皇帝的皇叔,为人随和乐善好施,与朝中众多官员都私交甚好。跟在后面的是安国公岳乐和惠国公赵纯,两人一人是开国元勋岳刚的后人,一人是先皇哥哥赵冲遗子,再后面便是一众侯爵跟随而行。这些人虽然身份尊崇,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开国大将之后,然而基本人人都在朝中仅充当闲人而已,吃喝玩乐,便是一生所有的追求了。

门口唱喜的家丁高声报出来人的各个名头,分毫不差,声音一直传到院子深处百步之外。

三声之后,从院子深处急匆匆走出来一个老人,一身素色的长衣,须发尽皆花白,仿佛便是行走江湖的术士。待到老人从回廊走近,只见他脸上沟壑分明,唯独一双眼睛炯然有神,却又深沉内敛,只有柔和的眼神落在门口众王爷身上。

真的让人很难想到,如此样貌平凡的老人居然就是如今朝中声望无人可及的云篆禅师,当今皇上亲封的太师大人!

众王爷却早就已经习惯了云篆不拘小节,朴素穿着的性格,纷纷抱拳行礼,道贺不迭。

一丝淡淡的微笑浮起在云篆的脸上,目光从这十余个人身上扫过,也抱拳回礼,“诸位王爷给老夫薄面,来府中贺寿,老夫荣幸之至。”

怡亲王年岁与云篆相仿,而且一贯性情豁达,也不在乎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拍了拍云篆的肩膀便径直往府中走去。云篆索性也不再客套,手掌伸开,“诸位请!”

将一众王爷们让进了厅堂之中落座,又再次响起了唱喜的声音,这一次是祐京城中的诸位官员。由翰林院大学士杨明领头,后面跟着兵部尚书姚彦承、户部尚书姬研、吏部尚书姜家瑛、刑部尚书任长天、礼部尚书蔡琴、工部尚书程功,六个人显然互相之间也极为熟识,相互说笑着来到了云府的门前。

云篆于是又来到了门前亲自迎接,杨明见到云篆,赶忙上前几步,口中贺寿,又说,“陈文、刘吉、万安三位首辅最近公务繁忙,今日恐怕不能亲自登门来给禅师贺寿,特别让我来给您带一份好。”

云篆不以为意地笑笑,“杨大学士和六位尚书大人亲自来给老夫贺寿已经让老夫倍感欣慰了,况且三位首辅的心意老夫早就心中有数,何必太过在意形式?”

“禅师说的对,”杨明朝后面六位尚书大人回望了一眼,“卑职听闻禅师一向喜欢收集古人书画,这次特别留意,有幸收到了一副不知是何年月的书画。”

第90章 均衡 (三)

杨明一挥手,旁边家丁赶忙将一个两尺长宽的方形盒子恭敬地递上,杨明取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里面只有一张发黄的纸张,而且边缘破损,扭曲皱褶,似乎稍微用力便要化为纸屑一样。纸上字迹潦草凌乱,隐约可以看到所画的是一只乌龟的模样,斜斜地卧在纸上,龟首的方向有几条线条划过,似乎是水流,又似乎是云朵的模样。

杨明身后六位尚书也感觉稀奇,纷纷围了上来,共同鉴定。

“似乎是一只乌龟,”姚彦承指着画上乌龟的头和躯干四肢说。

杨明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睛却只是看着云篆。

而云篆双眼却只盯在乌龟的背脊上,不过那上面只有一些凌乱的点而已。半晌之后,云篆叹了口气,“杨明先生这一幅画大有玄机,可惜老夫却不能参透。”

听到这话,杨明脸上将展未展的笑容终于绽开了,“本来这幅图便是要送给禅师作为贺礼的,自然留给禅师日后细细参悟。”

云篆欣喜点头,“如此甚好,多谢大学士美意。”

姚彦承心直口快,忍不住接了句,“都说云篆禅师对世间俗物无爱,果然如此。那我们老哥几个的贺礼恐怕禅师便要看低了一眼吧。”

云篆不动声色,目光仍然柔和,“能来给老夫贺寿自然都是老夫的客人,客人来临只有忧心自己待客不周,怎么敢嫌弃客人所带的礼物不重呢?”

“禅师如此开明,让人心中宽慰。我们几个俗人只是对金银玉器这些沾染铜臭的东西有感,其他事物也真的所知不多,所以也就只能送给禅师一些俗人所爱的东西了。”

几个尚书同时侧开身子,让后面的家丁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抬上来。

六个颇沉重的箱子打开,顿时整个院子之中珠光宝气萦绕。就连杨明这种一品重臣,见过皇宫无数珠宝器玉的人都禁不住一打眼。

“卑职所带来的是收藏十年所得的一套白玉髓茶具,姜老哥带来的是一尊纯金镂空的麒麟,姬研老弟送来的是一枚银丝编织的蚕茧,任老兄的是南海十颗月明珠,蔡琴兄弟家中不太殷实,送来的是一组绿翡翠编钟,程功老弟给您老人家送来了一件传承百余年的夜明佛珠手链。云篆禅师,您看,老哥几个可都是荡清家底了啊……哈哈哈。”六位尚书都附和着姚彦承笑起来。

果然这几样放在市面上根本就是有价无市,是求都求不来的宝物,六位尚书手笔如此之大,当真让人震惊。

云篆却淡然一笑,丝毫不露惊惶之意,双手抱拳深鞠一躬,“众位尚书大人为了国家社稷担当大任,能在公务繁忙之中来看望我这糟老头子真是莫大的荣幸。诸位美意云篆铭记在心,时辰不早了,话不多说,诸位请上座。”

六位尚书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回望了一下投来目光的杨明,都哈哈一笑,欣然随云篆一同穿过回廊朝厅堂而去。

进入略显简陋的宴客厅之中,几个人和先后落座,一一向此时正在听曲的一众亲王爵爷们请安问好后,便安坐下来,手捧茶碗,听着丝竹礼乐之声,互相谈笑风生。

中州自古以来尤为重视宗法礼教,尊卑有别,下不越上,几乎是每个人必须知道的基本常识。而在官场之中混迹,如若还犯这种低级错误,那么这个人的官运也基本就走到头了。所以大到上朝站队,小到平日里走路无不是位尊者在前,卑微者在后,井然有序,丝毫不乱。放到今日云篆禅师设宴,什么人早到,什么人在府外等候,不用任何人安排,众官员自然心中有数。

于是当翰林院大学士和六部尚书进入云府落座之后,各部院侍郎、知州代表才依次携带贺礼进入云府之中。而此时,云篆便留在了宴客厅之中,不再出面接受贺礼,改为由云府的老管家司马狩远代收。

司马狩远在当年崇仁皇帝赐宅的时候便追随着云篆禅师,到了今日也有近一十五年时间了,深得云篆的信任。和禅师相处时间日久,自然脾气秉性也多少与云篆禅师有些相近,司马先生也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脚上仅仅是一双普通的布鞋而已,完全不像其他人家老爷过寿的时候管家穿红戴绿的喜庆模样。

尽管司马先生目光和蔼,可是在这些送上贺礼的官员眼中却变成了如同云篆一样深不可测的人物。相当多的人根本就是走入府中,弯腰行礼恭谨地称呼一声“司马先生”便放下贺礼,留下姓名就走,生怕一个不小心说出了错话将好事变成衰事。

而随着日头越升越高,很多上不了台面的芝麻绿豆大小官也掐算好了时辰,从自己府里出发来到云府外面排起队来。可是排队的人真的是非常之多,已经从云雾涧一直排到了泥水涧了,但是为了给如今的太师送上一份礼,别说是排到了城门口,就算是排到了皇宫门口估计也会有人甘愿等待的。

就在云府前庭热热闹闹地一面排队献上贺礼,一面记录收下贺礼的时候,蓦然从队伍的后面,也就是府外泥水涧的一端跑出来一个人,一声呼喝,“他娘的,老子迟到了!”

不和谐的人出现了,前面排头的人纷纷侧目,可是那人却仿佛对众人痛心疾首的目光完全没有反应,双手空空,衣衫不整地将排着队等候的众人全都甩到了身后,只是一直往前跑去。

队伍之中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是哪一位公子竟然视这众多朝中大臣为无物,目无尊卑,胸无师长,竟然敢不排队就往前冲去,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了?

可是议论归议论,却根本就无人出来阻止,任由那年轻人几个纵跃就跑到前面去了。脱离了视线,渐渐地议论声也就终止了。可是有了这一个小插曲,队伍里面肃静的气氛也被打破了,人们在初春温热的阳光下面开始相互闲谈起来,排解在队伍之中漫长等待的疲乏之情。

第91章 均衡 (四)

那年轻人跑到最前面时,刚好是大理寺少卿徐留铭正在献上自己的贺礼。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正要准备离开,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这个年轻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徐留铭不自禁地喊出来,“任公子!”

此人正是任夕川,任长天的长子。生来散漫随性,喜好游历玩耍不务正业,根本不像他那个以严厉稳重著称的父亲,因此常常被任长天斥为逆子。因为一直无心向学,如今只不过混了一个从九品的行管,负责协助安置疏导送往其他邻国的货物。今日想必是要随父亲一起参加云篆的寿宴,却反而迟到了。

徐留铭赶紧把任夕川拉到了一旁,“任公子,现在你父亲都已经跟随太师大人进府了。”

任夕川含糊的嗯了一声,眼睛却还往云府之中飘去。

徐留铭苦叹一声,只得把话语挑明了,“任公子,既然来晚了,便回去吧,这个热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凑的!”

任夕川却翻了翻白眼,“谁说我要凑热闹来的,”他从内衣口袋里面翻找出来一块乳黄色的石头来,在徐留铭的眼前晃了晃,“看到没,这是我给太师大人准备的贺礼!”

徐留铭大摇其头,“公子,你看今天,整个朝廷不说是倾巢出动,至少也是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寻常小吏全都到场了,这怎么能是胡闹的地方?如果公子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日后传了出去,让你爹爹怎么抬得起头来?”

任夕川看着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塞到麻袋之中拖回去的徐留铭,反复思量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毕竟再怎么玩闹也是有个底线的,任夕川的老爹从来最重面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老爹捣乱纯是自己皮痒痒了。

徐留铭长出一口气,任大人的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根本管教不住。况且自从任长天大人的夫人去世之后,大人忙于公务,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就更加没有时间管教,反而让他的野性一天天见长,到今日根本就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徐留铭拽着任夕川就往西走,意图避开等着给太师送贺礼的长长队伍,安安静静地回到任府之中。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偏偏就那么巧,徐留铭本意是要人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倒霉孩子送回城去,却偏偏撞见了有人正在偏门鼓捣收银子干些龌龊事情。豪门办事总有一些下人趁机捞偏,所谓的捞偏就是在主人收受贺礼的时候下人偷偷地把一个偏门打开,让一些人从偏门把礼金送上。这样一来能节约这些人大把的等待时间,二来还可以多送一些彩钱给偏门守门的下人,让记账的账房先生在礼金的数额上做做手脚,东墙取下来换到西墙,五百变一千,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当然开偏门的下人其实也有风险,万一被主人发现也免不了被鞭打一顿逐出家门的危险。可是相比于每次十余个金铢的彩钱,他们是甘愿冒这个风险的。

任夕川拽住徐留铭的衣袖,“徐叔叔,这个是怎么回事?”

徐留铭感叹一声,“主人前门收礼,家仆偏门捞金。还能有什么,钱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太师家中也不能免俗啊……”

一阵长吁短叹,摇头晃脑之后回头一看,任夕川早就已经朝那偏门走去了。

徐留铭一着急汗都出来了,“公子……少爷!您干嘛去啊?”

任夕川却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走到偏门跟铁栏杆里面的云府仆从攀谈起来。本来那家仆一整天没有三两笔生意,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也难怪,来太师家送礼的人不仅仅是为了将自己的心意表足,更多的人心中明知道云篆禅师对金银之物不甚在意的人,所以也希望趁着送礼的机会和太师攀谈几句,即便无缘与太师相见,能恭敬地叫一声‘司马先生’,这些人心中也就满足了。

起初这个仆从一幅对任夕川爱答不理的样子,在看到了任夕川手中一把黄灿灿的金铢后,立马就变了态度,脸上堆起来笑容,对着任夕川公子长少爷短的叫个不停。

徐留铭在旁边看得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样,都说当年任长天想要把任夕川调入邢部子承父业,可是这位却自己选了一个什么外事行管的从九品芝麻官,当时没把任大人给气死。看这任公子近些年来随着商队走南闯北的确也有了一些历练,至少应付这些豪宅大府里面的家丁仆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转眼间,任夕川就和守门的家丁达成协约,五个金铢,进府贺寿。

徐留铭感觉还是不妥,拉住任夕川,“公子,这样子行不行啊?如果被被人发现了要怎么解释,就算身上长了一百张嘴也辩解不清啊!”

任夕川却简直要被他这个迂腐的徐叔叔给气哭了,“徐叔叔,您就不能变通一点,就说我们早就已经进入到了这府中,只不过是出来乘个凉,透个气?”

徐留铭眼前一亮,不禁在心中对这个自己一向感觉只知道贪玩任性的任夕川多了几份别样的认识。左右一想,感觉任夕川的这个主意真的是不错,于是索性自己也从荷包里面掏出来五个金珠递到守门的家仆手中,叔侄二人一同走入了让世人在心中无数次勾勒的云府之中。

入院之后,徐留铭就后悔了。看着满眼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厅殿回廊,徐留铭直接就转向找不到北了。

见到徐留铭眼中的迷茫之色,任夕川轻轻一笑,眼睛在天空之中日头的位置一撇,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抬步就往前面花草繁茂的地方走去。徐留铭正在不知所措,一时打不定主意要往哪一个方向走,见到任夕川仿佛成竹在胸的样子,也就只能咬了咬牙跟了上去。他心中无比悔恨,自己一生稳重谨慎,好不容易混到了少卿位置,却为了能见到云篆太师一面而跟着这个脑子里面没谱的任夕川从偏门闯入了太师府!如果因为这样将脑袋上的乌纱丢了,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笑柄?

第92章 均衡 (五)

尽管还是初春,人人身上都还穿着一件棉衣,徐留铭却脊背上早就浮起一层冷汗,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来白色绢丝手帕胡乱在脸上抹着。

任夕川心中本想安慰几句,可是看到徐留铭那副窝囊的样子却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去,毕竟他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能顺利地混进宴客厅里面去,一切都还只是在碰运气而已。况且他有一种感觉,这云府之中绝对没有看起来这么平静,万一自己一个不小心吓到了这位‘徐叔叔’那可就不好了。

既然无法劝,任夕川反倒心中落得自在,表情悠闲,信步而行,简直就把云府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一般。

七转八转,两个人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云府之中亭台楼阁设置的非常有特色,寻常朝中重臣家中大多都要建造小花园一类的供乘凉观景而用。稍微庞大一点的家宅里面花园都求新求异,讲究五步一小景,十步一大景,处处有不同。可是云府里面却看起来到处都是一样的布置,从一个庭院里面出来,走上几十步来到另一个庭院之中却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前一个院子里面的感觉。

走着走着,徐留铭心里越来越没底,拽住任夕川的胳膊便问,“贤侄,咱们这么走到底是往哪去啊?”

任夕川心中也正迷糊着呢,按照他的想法,他们两人从东边的偏门进来,宴客厅应该设在府中正厅的位置,所以两个人往西走才对。可是进入府中走了将近有一刻钟还多,两个人绕来绕去竟然感觉自己仿佛浑然没有动过地方一样。

任夕川苦笑一声,“徐叔叔,这云府里面修建的到底是花园还是迷宫啊,怎么咱们两人还没有转出去,难道脚力太慢了?”

徐留铭大惊失色,“贤侄你可不要吓我,从刚进云府到现在可都是你在引路,你如果迷路了,岂不是咱们两个都要被困在这里?”

任夕川戏谑地一笑,“那又能怎么办呢,不如我们两个人大声呼救吧,兴许能引得人听到我们的喊声,将咱俩引出去。”

徐留铭脸色一下子被吓得煞白,赶忙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咱们再想想办法。”原地转了一圈,徐留铭突然觉得旁边的这个亭子有些不同,走进一看,上面牌匾上写着“霓裳亭”三个字,亭子后面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徐留铭大惑不解,按理说亭子应当位于庭院一角,四周不应该有小路才对。尤其这一条小路修建的非常隐蔽,好像故意让人发现不了一样。

徐留铭伸手捋了捋胡须,正要细细回想庭院建筑布局,推断这一手是属于哪个流派的做法的时候,却发现任夕川已经当前穿过亭子走了过去。徐留铭伸出手去却已经拉不住了,张嘴动不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任夕川穿过亭子走到小路上去。

小路幽深曲折,两面一丈高的墙上都种着枫藤,绿叶盖满了整个墙面。虽然外面阳光普照,可是这条小路上却蓦然有一些阴森,让人心中不自然地生出来一种寒冷的感觉。

徐留铭心中更加惴惴不安,紧紧跟在任夕川身后,简直就变成了一个小跟班。

云府之中果然非常大,仅仅这一条小路两个人就足足走了半刻钟方才看见前面的一个拐角。走到拐角跟前,往左一看,前面不远处一座拱门,黑石所造朴实无华。

眼见前面有了出口,两个人心中都有一些欣喜,脚步加快。穿过拱门,原先被曲径两边墙壁遮蔽的阳光一下子都释放出来,让人顿时感觉豁然开朗。两个人站在拱门前面放眼望去,一个十分宽敞的庭院之中,布置简洁,红砖黑瓦的屋子前面只有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而已。

徐留铭扯了扯任夕川的衣袖将后者四处巡望的眼神拉了回来,最后落在了院子中央一个人身上。

那确实是一个人,黑衣黑发,盘膝坐在地上,恰巧地上的石板也是黑色的,如果不仔细看想必还无法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人存在。

任夕川笑了笑,并不十分惊奇,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了地面上还有这样的一个怪人。这人也确实古怪,明明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有石桌石凳,可是他却坐在地上,盘膝低头,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头上长长黑发散落下来将整张脸都遮蔽在里面。

“这位朋友,捉迷藏玩够了,终于肯坐下来歇一歇了吗?”任夕川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徐留铭目瞪口呆,脑子里面一下子断了线,这是哪跟哪啊,这孩子说梦话呢吧?

可是那院子里面的怪人却仿佛从梦中被惊醒了一样,慢慢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徐留铭一眼看去,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他头皮发炸,心中只想转头就跑,可是身子却仿佛不能动弹了一样,僵在原地,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黑衣人脸上的一双眼睛。

旁边任夕川却浑然不觉,只是嘴角翘起,也定定地看着黑衣人那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青色的眸子,仿佛夜明珠一样的颜色。

“两位怎么逛到这里来了,是迷路了吗?”突然身后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

徐留铭心中一炸,全身哆嗦了一下,回过身来,失声叫道,“司……司马先生!”

任夕川也转过身来,和徐留铭一同抱拳行礼。

“你看这些懒骨头也真是懒惰,让贵宾随意乱走,府中占地比较广大,经常有宾客来府中游玩而迷路的。前厅酒菜都已经准备停当,两位现在可是要随老夫一起回去用宴还是再继续逛一会?”

“回去回去,我们刚刚就想回去了,只是找不到路了!”徐留铭简直一分钟也不像在这里呆下去了,巴不得赶紧找个借口从这个地方出去,司马狩的一番话恰好给了他这个台阶,徐留铭自然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任夕川也含笑点了点头。

“那既然这样,就随老夫来吧。”司马狩当前而走,徐留铭赶紧跟上。

第93章 均衡 (六)

任夕川最后朝院子里面望了一眼。整个院子里面空荡荡的,哪里还能看见什么人,只有几片落叶躺在地上,被风一吹,也四处飘散了。

他朝四周望了几眼,背后传来徐留铭催促的声音,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浓,“呵……”

潇洒转身,又顺着来时的小路走去,三两步就赶上了前面的司马狩和徐留铭。

跟着司马先生穿廊走庭,任夕川和徐留铭两个人终于又回到了前园。此时已经将近正午,前园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众多官员早就已经等得饥肠辘辘,恨不得将屁股底下的木凳拆了吞下肚中祭奠五脏六腑。可是负责主持的司马先生却不见了踪影,很多人在心里骂娘,只不过在太师府中,无人敢造次,所以面上全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互相之间高谈阔论,拼命地吐口水,天南地北地乱扯着,掩饰着肚子里面的空虚。

于是司马狩带着任夕川和徐留铭两人回来之后,马上收到了在场等待的朝中重臣们感激涕零的目光,和投向司马先生身后两人的怨毒眼神。无数的人都一下子明白了就是这两个人让他们在这里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一腔怨气都撒在了任夕川和徐留铭的身上。

任夕川官职所在,责任所限,总是在全国各个驿站穿梭,不总在祐京城中露面,所以在场的官员们很多人都不认识他。而徐留铭却经常露面,由于他待人宽厚,中庸无为,很多人心中对他的感觉还是比较好的。

感受着早就已经等待宴席开始的众多大人们的目光,惯常低调的徐留铭脑门上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心中暗暗感叹,今天真的是出了大名,丢大了人了。

司马狩却对众人的目光不以为意,为两人寻了空座便自顾自地快步朝中央宴客厅走去,显然是去询问云篆以便开席。

徐留铭落座之后,左右一扫视,顿时心中透凉,一桌子人他全都认识,无一不是三品以上大员,看来这顿饭是注定要在胆战心惊之中度过了。

旁边正相谈甚欢的人看着徐留铭和任夕川落座,都流露出来探寻的目光,更加让徐留铭感觉无地自容,正襟危坐在圆凳上,僵硬的双臂放在桌子上,浑然像是一个认真听先生讲书的学生。他身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凛冽的寒风下竟然将身上棉衣都打湿透了。

坐在一旁的户部侍郎常昊拍了拍正在紧紧地盯着面前茶碗的徐留铭,徐留铭一个激灵,从圆凳上弹起来,躬身行礼,“大人……”

常昊被吓了一跳,赶忙和颜悦色地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随意些……随意些……”便转过头去和左御史安策说话去了。

徐留铭怔怔地坐下,心中异常失落,感慨自己嘴上实在太笨,不懂得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道,难怪年到五十却就是在少卿位置再也难以寸进。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徐留铭索性破罐子破摔,也轻松下来,瘫软地坐在一旁,专心等待开席,只想着吃喝完毕赶快回家。

在一旁的任夕川却兴高采烈的左顾右盼,只不过在座的众位都不认识他,而且看他无所畏惧,神态举止都颇为随意,心中都在猜想这是哪家的公子。他们自持稳重没有话头也不好开口,自然也就没人搭理任夕川,反倒让任夕川落得自在,不用应付这些客套。

正等待着,从前门中一个家丁穿过回廊,飞快地从园中跑过,直奔厅堂而去。

不多时,只见云篆从里面走出,司马狩躬身跟在后面,众位王爷伯爵大学士尚书纷纷出门,一行人快步朝前门走去。

见到这种阵仗,落座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纷纷朝这一队人行礼之后也都跟着朝前门走去。任夕川跟在队伍的最后,鬼头鬼脑地躲避任长天的目光,可是终究被任长天一眼看到,重重地哼了一声,却将目光移开,不再搭理他。显然不是不想管,而只是没有空闲而已。

任夕川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去,哀叹一声,灰头土脸地随着人群朝前走去。

来到前门口,众人站定,恰好从前门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头戴红边黑里暖帽,身上一身紫红色五蝠捧寿公服,走入门中站定,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位官员,将臂弯黄绢展开,声音尖利地高声喊道,“圣旨到——接旨!”

众人登时明了,在云篆的带领下纷纷跪倒,口中呼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施仁,君虚中求治,及承天诰命,乃得云篆为师,龙有云乘,虎得翼助。禅师学贯经史,才通世务,属文切事,陈善有据。三十余载伴朕身侧,勤国济民,躬耕不缀,实乃世之大义。荏苒如梭,举步古稀,朕心甚痛。值卿大寿,亲书四字,兹以表绩。钦哉。”

虽然嗓音尖利,那宦官念得一丝不苟,却也有一种威严肃穆在里面。

圣旨宣完,云篆和司马狩磕头谢恩。众官员也都随着一同站了起来。

云篆神情自然,丝毫看不出来任何激动之色,平静地道,“谢皇上。”便上前接下了玉轴黄绢圣旨,转身递给司马狩,随即从衣袋之中掏出来一把金铢,塞到那宦官手中,“劳烦恒公公。”

恒祥脸上绽出一抹笑容,将手中金铢收入衣袋,老迈的脸上挤出来纵横沟壑,“太师言重,都是咱家应该的。”

恒祥朝身后一挥手,便有四个小太监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从身后走出来,牌匾做工精细,镶金镀银,红底黑字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椿寿延祺”。

云篆点头微笑,命令身后的家丁将这牌匾抬入后面。然后又转身对恒祥笑道,“公公远道而来,不如在我府中用些酒菜再回去罢。”

恒祥却推却说,“宫里面事物繁忙,咱家还得回去给皇上回话,实在不能久留。”

云篆见状,也不再多说挽留,双手一抱拳,“那公公一路慢走。”

恒祥也同时抱拳回礼,又面对庭院之中的众人遥遥示意,“众位大人,咱家公务在身,先走一步。”

第94章 均衡 (七)

送走了恒祥,云篆对司马狩点头示意,于是司马狩高声宣布了一个让园中众人欣喜的消息,“宴席开始!”

重新落座的众人脸上都露出来解脱的笑容,人人静坐在座位上,专心等待菜品到来。场面一时有些冷清,可是随着菜品一一被从后厨之中端出来,谈笑声又再次响起。

虽然声音嘈杂,可是隐约也能听到,众人谈论的焦点都围绕在刚刚的圣旨上。不少人都对云篆禅师身上皇恩加持表示了惊讶,圣旨贺寿,想必明天这一消息就会传遍祐京城甚至将来全国的大街小巷。塘朝开国以来,这恐怕是第一次有大臣过寿皇帝亲自手书匾额赠送,即使这样还不够,皇帝竟然写了一道圣旨来祝寿,足见云篆在皇帝心目之中的地位之崇高。许多人开始暗暗评估自己所送上的贺礼,觉得如果狠下心来再加上一码应该会更加好。

正当众人纷纷举筷吃喝之际,一队戏子从后园出来,直奔中央厅堂而去。

任夕川生来喜欢玩闹,尤其爱看热闹,他眼见那队戏子前面几个身穿蓝衣的乐师身上背着各种乐器,后面跟着二十来个身着华衣的曼妙女子,不禁心痒难耐,坐不住凳子了。他向旁边看了一眼徐留铭,后者正在小心翼翼地对付自己眼前盘子大小的螃蟹壳,显然一时还无暇顾及其他。

任夕川装模作样地吃了几口菜品,将筷子放在碗口,只说,“哎呀我尿急……”便从座位上离去,直接奔着云篆禅师等高官所在的厅堂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徐留铭独自在冷风中。

任夕川进入厅堂,正赶上乐师在调弦试音,便想从一侧绕过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听曲赏舞。刚走了两步,任夕川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扭头一看,却只看见任长天一双眼睛盯在他身上,眉头紧皱挤出了一个山形。

任夕川长叹一声,乖乖地走到了几位尚书所在的桌子,面容愁苦地一路叔叔伯伯叫了下来。任长天却始终虎着个脸,一直到下人搬来圆凳,任夕川坐下来之后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最后,任夕川只得凑了过去,对着任长天耳语几句,任长天的脸色方才好转了一点。

思索了片刻,又朝云篆禅师落座的地方看了一眼,任长天点了点头。父子二人起身,共同朝云篆落座的位置走去。

任长天到云篆跟前抱拳歉意一笑,“太师,这是卑职不成器的儿子,今日也来给您贺寿来了。”

任夕川深鞠一躬,“晚辈任夕川,是家中长子,今天特来给您老人家贺寿。”

随后将手中握着的一块比拳头还大的淡红色石头递到云篆手中。那石头不像玉石一样冰凉,入手温润细致却又看起来莹润非常。

石头入手之后,云篆微微一皱眉,将石头举起对着天光看了起来,竟然不自禁惊叹了一声!

共同坐在一桌的众位王侯伯爵顿时对这块石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以云篆的眼光,这世界上能让他不自禁发出惊叹的事物一定是无比非凡的东西。

这时只听到任夕川解释道,“这是晚辈从大宛收集到的一块琥珀,比较特别的是这是一块血珀,而血珀里面包含了三条草蜢和一只蝎子。”

听到这里,旁边的怡亲王突然之间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云篆的身边共同观看。他的这一举动带动了所有在座的宾客,纷纷起身来到云篆的身边共同观赏鉴定。

怡亲王一眼看到了琥珀之中那活灵活现的蝎子和旁边三条草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众人里面很多人都不懂琥珀,于是迫不及待地询问这块血珀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能让云篆和怡亲王都露出了一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要知道这两位一个是当朝太师,一个是先皇内弟,两人眼中所见过的宝物数不胜数,即使有人拿来万金放在眼前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可是如今却对这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如此感兴趣,真的让人费解。

怡亲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动,“诸位可能对琥珀不太熟悉,我当年却曾将把玩过一段时间。琥珀之中,血珀已经是十分少见珍贵,虫珀就更加稀有,以至于虫血珀基本上是有价无市。虫珀里面最珍贵的便是蝎子虫珀,原因是蝎子体积比较大,被松脂包住再保存下来的机会非常低。但即便这样,很多蝎子虫珀里面全都是幼年的蝎子,像这块虫珀里面这样完整的成年蝎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而且这还是一块血珀!”

云篆手中将那块琥珀旋转着翻看了几遍,接着怡亲王的话头说了下去,“尤为稀奇的是这块虫珀里面不仅仅有一只成年蝎子,还有三只草蜢。”

他一指琥珀里面,众人全都低下头去,果然在蝎子旁边发现了三只栩栩如生的草蜢,两只已经长出翅来的大草蜢和一只小草蜢。可是三只草蜢里头,两只大草蜢已经断头缺腹,显然是已经被这只蝎子所食,而另外的一只小草蜢的后腿却插在蝎子的胸膛上,仿佛利剑一般刺入。时间就定格在了这一瞬间,蝎子与草蜢之间的生死相搏完美地保留了下来,历经千万年流转,最后呈现在了云篆一众人面前。细细思索,当真让人唏嘘不已。

怡亲王哈的一声,脸上红潮隐现,十分激动,“旷古未有,简直是旷古未有!”他转过头问任夕川,“贤侄,你这是何等机缘能够拿到这样的一块虫珀,恰恰在草蜢走投无路之时奋力一搏反而杀死了蝎子的一瞬间成珀,这块血珀的价值已经不能简单地用金银来衡量了!”

任夕川高深莫测地一笑,“这个晚辈当真不方便说,还请王爷莫怪。”

怡亲王激动的神情平复了,深深地看了一眼任夕川,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有好机缘固然很好,可是好男儿行得正坐得端,凡事既然能办的出来就要负的起责任。”

第95章 均衡 (八)

任夕川淡然笑了笑,双手一抱拳,躬身说,“王爷教训的是,晚辈自当谨记。”

“哈哈,好……有气魄。任老弟啊,你这个儿子不简单啊,哈哈哈哈。”怡亲王长笑了几声,随后便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落座,斟满了一杯水酒一饮而尽,不再参加对那块琥珀的讨论。

云篆微微一笑,深深地看了一眼任夕川,“贤侄的贺礼太过于贵重,老夫断没有道理接受这样世间罕见之物。贤侄还是收回去妥善保管才好。”

任夕川慌乱地摆手,“云叔叔,这是晚辈给您的一点心意,如今贺礼已经送出,怎么还能收回来呢?”

说完求救一样看着站在一旁的任长天。

任长天轻声咳了一声,“太师,既然这是孩子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不管这琥珀到底有多么稀有,终究是一件器物,总比不过相互间感情来的珍贵。”

云篆叹了一口气,“老夫生于人世六十载,得先皇器重,侥幸获了个太师的虚名,自问愚钝无能,受这样的重礼真是让老夫为难啊。任贤侄,你在这世间可有什么心愿?只要在我云篆的能力范围之内,不违背世间道义我都尽力为你办到。”

任长天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来一丝喜色,不想自己儿子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赶紧催促道,“还不赶紧谢过你云篆叔叔!”

任夕川于是赶紧抱拳,“谢谢云叔叔。”顿了一下,他却突然不说话了,半天终于脸色愁苦地抬起头来,“可是晚辈还没想好到底要什么。”

任长天一听气了个半死,自己的这个儿子不学无术,整天在外面混迹,如今还仅仅是一个从九品的外事行管。如果趁着这个机会让太师举荐一下,将来发展必将不可限量。可是这小子竟然说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什么,这不就是傻子敲门——傻到家了吗?!

就在任长天痛心疾首地望着自己不知好歹的儿子的时候,云篆却笑了笑,“无妨,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老夫生平最喜欢顶天立地的男儿,视金钱如粪土,待名利如西风。”

他站起身来,将那块血珀交回到任夕川的手中,“这块血珀我老人家喜欢的不行,可是放在我家着实不安全,不如就暂时先由贤侄来代为保管,等到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自己要什么再带着它来找我,如何?”

云篆目光柔和,一番话说得至情至理,任夕川不自觉地就点了点头。

云篆拍了拍他的肩膀,“任贤侄日后必定大有作为,老夫看人一向没有错的。去吧……”

任长天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只有跟在任夕川后面回到了座位上。

经过了这一个小插曲,桌上的菜品都有一些凉了。司马狩吩咐后厨将众菜品撤下,又换上了新做好的另外一批,于是众人继续饮酒谈天。

那边先前进来的乐师班早就已经调弦试音完毕,看到了司马狩开始的手势,丝竹之声逐渐响起,身穿淡色裙裳的舞女优伶排成一排涌上前来,在两桌之间的空地之上舞蹈起来。一时之间粉香四溢,蝶舞莺飞美不胜收。

任夕川正当少年,却总在荒蛮之地行走,自然很少见过祐京城中的戏子舞蹈,所以见到如此多的美丽人儿翩翩起舞,早就瞪着眼睛看得呆了。

桌上一众尚书大学士自然了解年轻人的那点事情,所以也不觉得失礼。

一会功夫,大学士杨明便起身告辞而去,留下来六位尚书同坐在一桌。几个人凑在一起还在说着刚才那块血珀的事情。

“真难得能有一样东西让禅师心动啊。”姬研看了一眼任长天。

“我家这小子专会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想到这次还真的带回来一块宝贝。”任长天望了望自己的儿子,后者完全沉醉于舞女的舞蹈之中,根本没有反应。

“那难道说咱们送的那些就全是废品了?老子还难得亲自给他送过来。”姚彦承本来心中就烦闷。没有人能在自己的儿子战死之后还能淡然自若,可是这次来云篆这里事关重大,他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彦承兄莫烦躁,今天来可是谈正事的,事成之后你那点小钱还算是钱吗?”姜家瑛慢条斯理地说。

“嘿,那先得云篆那老家伙同意才行啊。”姚彦承瞥了一眼云篆,后者正在和旁边的岳乐说着什么。他舔了舔牙,脸上的褶皱更加深沉,仿佛是一个择人而噬的猛虎。

两桌宾客全都心中有事,互相之间谈天论地不休,真的用心观看优伶跳舞的人反而仅仅只有任夕川一人。他在塞外学过胡弦,粗通音律,仗着自己对韵律奇高的天分和感悟,竟然能大略猜出来这一曲讲了怎么样的一个故事。所以一曲终了又复一曲,任夕川看得如痴如醉。

突然之间,曲调一变,一个身穿白衣,长袖宽裙,脸上覆盖着白色轻纱的女子走上台来,站在所有舞女的中间,随着悠扬的调子只是左右摆动两条长袖,并不舞蹈。

长发荡漾,几缕碎发遮住了她纤纤弯眉,漆黑修长的睫毛下面一双明眸晶莹剔透,眼神轻盈跃动,水汪汪地惹人怜爱。

那女人渐渐地轻扭腰肢,一股摄人心魄的媚态从全身散发出来,眼波流转,将这整个厅堂扫视了一番,却正好迎上了任夕川专注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对,那女人仿佛害羞一般地畏缩一下,马上将眼睛转到了别处。这一神态,落在任夕川眼中,更加增添的无穷的遐想。是怎样的女子啊,如此娇羞却又如此的美艳妩媚,轻纱下面必然是一双无与伦比的面容吧。任夕川浑然忘我,直直地望着那场中的女子,仿佛要将她所有的一切都印在脑子里面,刻在心中一样。

曲调又变,周围众多舞女旋转一圈,从一边退了下去,单单留着那蒙着轻纱的女子在场中央。随着曲调渐渐地变得蜿蜒曲折起伏不定,女子渐渐舞蹈起来,清丽的歌声从她口中传出,萦绕在已经完全安静下来的厅堂之中。

灵妃夜度,纤折月明;

轻轻星转,飘飘雪舞;

柔丝无力,柳条多娇;

羽衣薄媚,白云飞升;

声如鹤鸣,峻拔绝丽;

曲若凤语,无渊愁思;

皓月流盼,不尽娇美;

霓裳迎风,难数思情;

曲终绕梁,余音不绝;

鸾鸟栖枝,收翼敛羽。

莫道不识君,空舞对花容;

一曲成绝唱,天涯两相忘。

歌毕舞罢,女子微伏于地,和着哀怨却又恣肆的音律抖动着肩膀,仿佛是在哭泣一般。

第96章 均衡 (九)

任夕川不知不觉已经站了起来,泪水从他的眼中滑落却浑然不觉。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中这样的悲伤,悲伤得想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这样就不会再痛苦了。

乐曲终于停止,余音却仍在,场中各人似乎还全都沉浸在刚才的乐声里面,唯有云篆站了起来,轻轻地挥了挥手。那面上盖着白纱的女子微蹲施了一礼,款款而去。

直到这时,任夕川才从那种悲伤的感觉之中解脱出来,他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幕。那女子起身之后,也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真的在哭……

突然之间,任夕川感觉自己心中空荡荡的,仿佛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挖走了一样。这样的感觉让他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来一丝戾气,重重地坐下,将面前酒杯斟满,一饮而尽,再斟满,再杯尽。反复几次,终于手被任长天抓住,酒壶也被抢夺而去,任长天瞪着一双眼睛沉声怒喝,“你干什么,发神经吗?”

任夕川看着父亲满脸怒容,尽管莫名其妙地惆怅满肚,可是也只有暂时压下。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伏在桌子上静静地流泪。

云篆此时穿过中间空地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一下任夕川的肩膀,“贤侄,老夫有几句话和你说。”

任夕川双目通红,眼睛里面全是潮气,看了一眼任长天,后者望了望云篆,点了点头,“太师,这小子不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劳烦您费心了……”

云篆却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为何任贤侄会是这样,我们借一步说话。”

任长天起身拜谢。

走到了厅堂一侧,云篆轻轻拍了拍依然萎靡不振的任夕川后背,“雨师姑娘的这一曲《霓裳羽衣》当着跳得飘飘欲仙,宛若飞天啊。”

任夕川心中一震,喃喃地说,“那姑娘原来叫做雨师,曲子原来叫做《霓裳羽衣》……”

云篆捋了捋颌下灰白长须,“如果贤侄想听,关于这《霓裳羽衣》的故事我也可以说给贤侄听。”

任夕川大为激动,赶忙躬身拜下,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腔调,“请云叔叔告诉晚辈。”

“相传很久之前有一个舞女,偶然机会和一个男人坠入爱河,互相之间许下永世不离的诺言。可是男人却十分贫穷,无力为舞女赎身。但是即便如此,两人依然相知相守,不离不弃。哪想到命运却总是比人想象的更加残酷,有一天舞女终于在老鸨的强迫下变为了倡妾。”云篆顿了一下,回首望向乐师班的方向。

任夕川却焦虑不安,“然后呢?”

“之后两人相拥痛哭……然后不知道为何,男人渐渐地变得有钱了,却也日渐消瘦。男人懂音律,便为她作曲,可是曲子里面却满满的都是哀思愁苦。女人知道男人心中的苦楚,便在男人弹奏曲子的时候为男人跳舞,一夜一夜,每夜都到黎明方止。后来男人去了,只留下了曲谱、一箱金铢和舞女。曲谱上写着,‘我为王爷试药,不知命有几时,唯念及你总是放心不下。这一箱金铢都是我试药得来,你定要换回自由身,好好活着。勿念。’”

“哎……”云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讲道,“可是那箱金铢却让妓院老鸨起了贪念,他指使手下抢夺了舞女的男人用命换来的钱,将舞女毒打一顿,粉饰一番重新让她登台跳舞,甚至被人叫到家中,随意凌辱。老鸨发现了男人写的曲谱,一演之下竟然大获成功。然后舞女便被迫再次按照男人的曲子跳舞,可是如今为她伴乐的人早已阴阳两隔。她心中滴血,脸上却还要装出来微笑的模样来讨取主人家的开心。这首词便是她悲达九天的歌。”

云篆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一曲成绝唱,天涯两相忘。’再深沉的思念,在这冷冰冰的世界也终究无济于事,只能天涯两相忘。”

“天涯两相忘……”任夕川的心中又再次泛起了悲痛,他忍不住问道,“那后来那个舞女怎么样了?”

云篆摇了摇头说,“死了,投河而死……就算是彻骨的河水也比岸上的人间温暖。”

任夕川一怔,低下头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本来老夫是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的,可是看贤侄看雨师姑娘舞蹈之后神情恍惚,所以才讲了这个故事,”云篆往回走了两步,“贤侄,有一件事老夫看到了,可是当局者迷,你却不一定看得清。”

“叔叔您请说。”

“你一定是爱上了雨师姑娘!”

一句轻轻的话听在任夕川耳中却振聋发聩,轰得他的脑袋晕晕乎乎地,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只是在心里不停地喊道,“我爱上了雨师姑娘!我爱上了雨师姑娘……”

云篆见到任夕川的模样轻轻一笑,“宴席快要结束了,乐师班已经要走了,你难道不想追去和雨师姑娘说几句话吗?”

任夕川抬眼一望,果然那轻衣飘飘若仙,面上一块白纱的人已经随着乐师班快要走出云府了。

任夕川有心赶上去,却又望了一眼任长天的方向。

云篆早就知道任夕川心中所想,“你爹爹那里我来和他说,尽管去便是。”

任夕川心中狂喜,简直连礼数都忘记了,一面朝前门跑去一面回身向云篆挥手,“我先走了!”

云篆微笑点头,转身又朝自己座位走去。

任长天见到只有云篆自己回来,而任夕川却不知去向,不由得心中焦急起来,站起身来要问云篆。云篆却早就已经迎上前来,“任老弟,夕川随着乐师班去了。”

听到这句话,任长天脸上怒色隐现。

云篆摆了摆手,安慰道,“稍安勿躁,年轻人嘛,总要有点血性办一些糊涂事才行。”

任长天叹了口气,“都怪我,他娘亲离世之后我对他疏于照顾,才养成了他这样一个胡闹的性格。”

云篆笑笑,“不碍事,老夫见到这些年轻人才觉得自己已经衰老了的心重新有了生机,世界是他们的,你总不能一辈子把他们都收敛在羽翼之下吧。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让他们自己去闯。我看好夕川这小子,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事业,说不定会超越我们所有人的想象的。”

任长天放松下来,“但愿如此吧。”

第97章 均衡 (十)

主人回来,宴席继续进行。众人推杯把盏,虽然已经没有了舞曲助兴,可是这些人长年累月都无法聚在一起,自然有话要说,而这一说起来时间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转眼间,屋子外面已经从天光大明的正午变成了凉风习习的下午,桌子上的菜品也已经换了一桌又一桌。

就在这时,从云府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守候在一旁的司马狩眉头微微一皱,朝看过来的云篆轻轻点了一下头,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功夫,司马狩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乌黑的木匣子。随着司马狩缓缓走来,一股幽香从他手上的小木匣子上散发出来。

怡亲王放下手中酒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赞叹说,“嘿嘿,今天真是不虚此行啊,不仅仅见到了世所罕有的虫血珀,今天竟然还能再见到传说中的万年阴沉木,禅师你这面子可真是不小啊。”

云篆却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司马狩将那乌黑的木匣子放在自己身边,伏在耳朵旁边低声说,“禅师,已经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云篆缓缓地打开木匣,之间里面铺满了红色的纱绢,层层包裹,解开来之后显出来一个通体翠绿的玉器来。

怡亲王砸吧砸吧嘴,“可惜了这匣子了,竟然包了这样的一个普通的翡翠,哎可惜……咦?”

本来怡亲王一眼看去那翡翠只是一抹绿色并不起眼,可是走进了之后一看又不禁轻声惊异,“这……这是水冰帝王绿翡翠?”

怡亲王向来以好玩著称,而中州好玩之人大多都喜欢玩弄玉石,尤其以像怡亲王这样的达官贵人、阅宝无数的人尤其喜爱。如果说怡亲王对于琥珀阴沉木一类仅仅是略知一二的话,对于翡翠水晶等等各样玉石就绝对是天下难找的大行家。连他这样的人都对这块小小的玉器发出惊异之声,足以证明这块翡翠的价值应该可以赶超刚才任夕川所送的那块虫血珀了。

等到怡亲王再拿起那块通体莹绿的小玩意放到眼前细看,就又是一声惊异。他自嘲地笑了笑,“想我一辈子弄玉玩石,可是今天所见却胜过了以往十年经历……嘿嘿嘿,也行了,一辈子能看到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纵然不能拥有也算没白活一辈子了。”

周围一些人全都不明所以,他们有些人钟情于字画,有些喜好纵马骑射,在这一桌子里面唯独怡亲王对古玩玉石等小玩意研究颇深。所以为何这小小的一块石头竟然让他堂堂亲王这样失态,就只能听听他自己的解释了。

怡亲王看到大家投过来的眼神,自然也心中有些骄傲,就指着手里面捏着的那块小石头给大家看,“你们看,这块石头,通体一色,虽然如同水一样清莹透彻、冰清无暇却又是纯粹的绿色,阳、正、浓简直像要从石头里面滴出来一样。握在手中细腻柔滑,三分温润,却七分冰凉,水润无比。”

他又将那块翡翠放在头顶一看,“诸位看,里面颜色却不是均一的,而是如同云雾一样飘来荡去,正是千载难逢的水冰种。这种玉种只能在万年老坑里面发现,而一般坑里面出来的也就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像这样拇指大小的,恐怕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再加上这冠绝所有玉石的帝王绿色,单单这块石头,即使不经任何雕琢就已经是千金难求的稀世珍宝了。”

顿了一顿,他又指着那玉石上的雕纹说,“再看这雕工,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石雕成了一只蝉。纤毫毕现,触须腿脚,就连翅膀上的纹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嘶……”他轻声吸了一口气,“就我所知,这天底下有这样精巧无比的工艺的手,不超过两人。而这也是多亏了这块玉本身,没有一丝罅隙,否则在雕琢的过程之中一定会断裂,那可就毁了这块宝玉了。”

怡亲王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水冰帝王绿翡翠玉蝉放回那红绢包裹的阴沉木里面,双手在衣服两侧搓了又搓,显然是擦去手上的汗水。如果把这玉蝉的一条腿弄掉了,他可真的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来赔偿云篆了。

岳乐在一旁紧皱眉头问道,“禅师,这是谁送来的,为什么仅仅留下匣子却不露面?”

云篆放下手中的一小片油纸,深沉地笑了笑,“一个故人……也是我的徒弟。”

“啊?!”

在场的众人全都大惊失色,这块玉石当真是非常的珍贵无比,可是在禅师寿宴之上送玉蝉真的妥当吗?

岳乐见云篆却并没有任何神色上的变化,不禁又问,“禅师,玉蝉又叫做玉琀蝉,本来是丧葬之物,代表了蜕变和重生之意。这人送玉蝉来贺寿……”

云篆微微一笑,“无妨,来者都是客,何况还是故人回访。”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司马狩,后者轻轻地说,“送礼的是一个女子,衣着整洁,头上戴着一顶毡帽遮住了脸。那女子直直地闯入了府中,将匣子交给了记录的账房先生就走了,门口家丁无力拦截。”

云篆双眼深深地望着阴沉木匣之中艳红的纱绢,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玉蝉不仅仅代表蜕变和重生,也代表了希望。在地下黑暗中沉睡的东西,终有一天能羽化飞升重返天日……血色的纱绢,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周围人望着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云篆,都感觉到了气氛之中的怪异,一个个的浑身不自在。怡亲王咳嗽一声,“禅师,我府上还有些事情,这时辰不早了,就先告辞了。”

周围人一见有人带头,纷纷告辞而去。

云篆起身抱拳相送。前园之中闲聊的官员们见到大人物都已经告辞而去,也都从圆凳上站起来,一一辞别而去。

转眼间,热闹的云府冷清下来,仅仅剩下六位尚书还在厅堂之中并未离去。

第98章 均衡 (十一)

云篆将手中的玉蝉交给司马狩,转身朝书房而去。

司马狩回到宴客厅中,语气恭谨地说,“诸位大人,禅师请诸位到书房之中喝茶。”

六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随着司马狩走过杯盘狼藉的前园,朝书房慢悠悠踱了过去。

书房之中,云篆正在等着他们。

六人和云篆虽然同朝为官,互相之间认识已经超过了二十余年,可是云府的书房这几个人却谁也都没有来过。

只见书房之中陈设非常简朴,所有的摆设也就是一张松木的书桌,书桌后面一把腿脚纤细的椅子。两个简陋的书架,一个摆放着一些发黄的古卷,另外的一个摆放着很多装订成册的书籍。最引人瞩目的却是在书房的一脚,一个雕琢精致,紫檀木做成的香案上摆放着十几个黄卷。从黑牛角轴到黑犀角轴到最上面的玉轴,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焚香供奉。

几位尚书看见这一副场景,都相互之间看了一眼,互相笑笑却不动声色。云篆身上的皇恩有目共睹,在朝中二十多年来始终如同常青树一般屹立不倒,这些尚书们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些圣旨的所代表的含义。

云篆见到几个人都来了,就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草草收拾了一下,放到旁边的一个小桌子上。和司马狩合力将桌子挪到屋子中央,请几位尚书落了座。

云篆抱歉地说,“府中久无人来,今日都在忙活着办寿宴的事情,书房里面便疏忽了。寒室简陋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几个尚书又互相望了一眼,心中都有点搞不明白这个云篆禅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今天所受的贺礼都足以把小半个祐京城买下来了,可是自己经常呆的书房居然搞的这样简陋,浑然就是某些乡下读书人穷酸的样子,哪里还有一国太师应该有的气象?

可是在座的几人却无人敢把眼前的这个温和的老人轻视,多年的官场摸爬滚打让这些人心中早就有了一个下意识的判断——越是平平无奇却位高权重的人,越是要小心谨慎地对待,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在那平平无奇的背后到底是真的空无一物,还是有一座山岳在等待你膜拜。所以即使云篆的外表无比的谦和,即使云篆的书房无比的简陋,即使云篆的太师之名根本就是有名无实,几位尚书还是正襟危坐,不敢露出来丝毫的轻视之意。

见到几个人都坐下安稳了,云篆将司马狩拿过来的茶具放在桌上,斟满了七杯茶,分别递给几人。

轻轻地抿了一口热茶,云篆缓缓地开口,“几位都是朝中重臣,掌管国家一部。如果将整个国家比作为一只大鼎,几位便是这大鼎的六只脚。”

六位尚书都将目光投到云篆身上,等待着他说下去,“想必几位还记得十年之前与北方蛮族的那场大战,纵然国家倾力以赴却依然仅仅是惨胜而已。一场大战让边疆百姓生灵涂炭,也让国库消耗大半,当真是国家之难。”

姚彦承哼了一声,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所以又怎么样,蛮子打过来我们便将他们打回去,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姚家的男儿不怕死,也死不绝!”

姜家瑛拍了拍姚彦承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那场战争的最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也最后让圣上下定了决心强军,就这样我们才有了军机院,这事的始末想必诸位和我一样清楚。”云篆眼睛在六个人身上扫过,“军机院从最初建院到现在已经有十年时间了,每年入院接受训练的都有上万人,今年是第一年从民间选拔学员,估计人要更多,超过五万人。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将对朝廷有什么影响?”

户部尚书姬研说,“虽然军机院确实培养了很多非常有能力的将官,可是要养活这么多人对朝廷也是非常沉重的负担,每年投入到军机院的财政就要达到一百万金铢,占到整个军费的三分之一还多。”

姚彦承任兵部尚书也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他这人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姚必勇的事情发生之后,他的脾气更加变得暴躁直接,“军机院里面投入是非常多,但是也是迫不得已,一旦战事起,还不是要我们这些人去战场上把敌人一个个地砍死,把失去的土地一点一点地夺回来?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要想用一时之兵,就不得不养他千日!十年前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蛮人力大一人就能抵得上我们三五个士兵。如果没有了军机院,不知道下次战争要怎么样才能把那些人赶回家去!”

姬研与姚彦承共事多年,私交甚好,对他的当面驳斥也并未在意。

云篆笑了笑,“诸位想必都已经看到了军机院目前所面临的困境。前日我也与皇上辩论了一番,圣上的意思是,军机院要改。”

六位尚书又再次相互看了一眼,姜家瑛首先说,“禅师今天请我们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云篆点头,“正是。”

姜家瑛叹了一口气,“军机院自从先皇创办到如今,每年都有大量的兵士从中走出,长此以往必然全国屯军太多,对社稷不利。”

任长天双手环抱在胸前,“禅师的意思是,皇上要怎么改?”

“取消军中世袭,完全由军机院中训练的兵士将官代替。”云篆慢慢地说出这句话,眼睛看了一圈,将在场的个人表情都看在了眼里。

姚彦承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姬研、姜家瑛、任长天则都在低头思考,而蔡琴和程功却同时点了点头。

“这不可行,军户制从开国以来便实行,如今一朝取消让那些握惯了刀剑的士兵们怎么能去种田?这是要出大乱子的,搞不好便有倾巢之危!”姚彦承身为兵部尚书,对军中之事了如指掌,他心里当然清楚的很,让那些土匪一样的兵去种田?恐怕很多人就直接去当了土匪!

姚彦承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况且那些世袭的军户很多人都是祖辈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来的,他们的经验和武技怎么能是那些农民能比得了的?让一群操着锄头镰刀的人冲上战场,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

任长天深深地点了点头说,“确实是这样,很多大案都是在军队里面呆过的人犯下的。手段残忍,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抗。”

姬研和姜家瑛也都点了点头。

第99章 均衡 (十二)

得到了几位尚书的意见,云篆依然不动声色,“蔡老弟,程老弟,介意我和几位尚书单独说会话吗?”

蔡琴、程功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同时抱拳站起来,随着司马狩的引领走出了书房之中,自到偏房休闲饮茶去了。

余下的四部尚书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正式的会谈现在才刚刚开始!

云篆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几位大人生意可好?”

姬研嘴角翘了一下,“托太师的福,一切都安好。”

“皇上的意思,想必以几位的眼界也都能理解。那咱们就看门见山地说了,”云篆看着眼前茶碗里余下的半碗水说,“军费过大、国库虚耗,所以军机院要改,也一定会改。皇上已经在拟定诏书,准备择日颁布。军机院以后不仅仅要训练武官,还要训练士兵。从全国适龄的男子选拔而进入,不再仅仅接受军户家的孩子。军机院中分出九等,三等以下全为兵卒,一二三等分别为武将、参将、副将。这样一来,虽然军户的孩子不一定会成为将军,却相对于那些农民机会更大些。另外,皇帝要求全国三十六州十二郡,每州上到知州,下到知县都要送十岁以上男孩入军机院。”

他停了下来,望向在座的四位尚书,“包括祐京城中的诸位大人之子。”

四个人听到这句话,都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毛。然后将视线集中在了姚彦承和任长天身上。姚彦承紧皱眉头,自己最小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三,应该便是要进入军机院。可是那小子整天跟着自己在兵营里面混迹,想必进不进这军机院也没有什么影响。可是他随即又想到了姚必勇,自己惨死在寂宁塔中的大儿子,一股热血冲上了他的脑袋,将姚彦承本来已经几近狰狞的表情变得更加恐怖。

任长天也满心忧愁,他和他那个千娇百媚的小妾的儿子今年也十二岁了,可孩子却在任长天的宠溺之下身体比较柔弱,进入军机院恐怕是要吃一些苦头了。

但是皇命难违,既然云篆已经提早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那么时间还早,还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的。

姚彦承和任长天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云篆接着说了下去,“趁着这个机会,老夫有一件事情和诸位商议。军机院这次改革,皇上是一箭双雕的想法,不出五年必定皇权加大,江山坐的更稳。老夫想趁着这次改革在军机院之中设立一个别院,别院中的人被训练出来之后统一归入一个新的营部,名叫鬼旗营。别院之中精挑细选,由诸位指派人手亲自训练,所出武将必然是以一当百之人,而且由你们亲自训练,此人必定听命于诸位。日后鬼旗营必然会对诸位带来莫大的帮助。诸位意下如何?”

姚彦承冷冷一笑,“禅师如此替我们着想,恐怕是要我们来掏银子吧?”

云篆坐直了,将双肘放在书桌上,一双平淡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姚彦承,“皇上已经批下了二十万金铢的巨款,相信诸位一定会妥善处理。”

四人瞠目结舌,互相对视,想要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来这不是真的。二十万金铢,这已经是朝廷一年赋税的百分之一了,云篆是如何说服皇帝拿出这笔巨款的?

姬研不可置信地望着云篆,“你又如何能确定只要我们四人就可以将这鬼旗营建造起来?”

“老夫我虽然常年在云府之中呆着,可是却并不是瞎子聋子,姚、姬、姜、任四大家生意遍布天下三十州,修建一个小小的鬼旗营应该不成问题吧?”

姜家瑛也将身子凑了过来,“禅师这么信任我们,有什么要求吗?”

云篆露出笑容,“只要每个月借鬼旗营十名宝贵的学员给我用三天便可。”

姚彦承哈哈大笑,“三天?三天你想干什么,给你云府打扫卫生吗?”

云篆不为所动,依然是一副微笑的样子却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阴冷,“这个不需要诸位操心,但是我却也无法保证你们的学员能完好无缺地回去。”

四个人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眼色,姬研问道,“只要十人,由我们挑选的十人便可,是这样吗?”

云篆含笑点了点头。

四个人都觉得云篆疯了,将如此大的一块馅饼抛给在座的四人,而自己却只要这样的一个荒诞的条件,难道是他自己久居研习禅法研习得疯了吗?谁不知道这二十万金铢真的用于建设鬼旗营的可能还不到四成,其他六成全都被各级各部分刮而食了。而现在云篆显然将所有的建设都交给了四位尚书,如此算下来,每人所得将有三万金铢,瞬时之间便会有倾城之富!而且日后鬼旗营建造完毕,所需要使用的兵器铠甲,衣料被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果这四个人接手了这单生意,日后想必这些耗材也是他们四个人供给。这样,鬼旗营简直就变成了他们四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私人金库!

任长天眉头紧锁,云篆今天曾经和他儿子任夕川说了很多话,而现在云篆又做出了这样的一件事,他一定要问一个明白,“禅师,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篆淡然一笑,目光悠远地看着书房外面,此时夕阳西斜,院子里面布满了倾泻的霞光,瑰丽非常,“天下万物,都逃不过均衡二字,有阴便有阳,有左便有右,我就是充当那个均衡的砝码,秤盘重了我就往秤砣挪挪,秤砣重了我就放一些在秤盘里面。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对皇上也是好的。”

四位尚书纷纷摇头,根本就听不懂禅师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们却知道,金山银海正在前面等着他们,只要轻轻地抬起脚踹开眼前的这一道门,荣华富贵就能让他们四人一下子站在整个天下最顶尖的位置上!

第100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一)

初春,苍州城一夜大雪,整个城里已经全部被积雪覆盖,淡色的天空下面,满目都是晶莹的白色。

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在这白色覆盖的大地上行走,马蹄轻快,落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车中人相谈甚欢,时不时地有大笑声从车厢中传出来,正是绯心梁璨等四人。

尽管外面酷寒难当,可是马车之中由于正烧着火炭,因此反而温暖似春。梁璨坐在车厢的后面,手中正提着一壶温热的枣茶,“我新想出来一个招数,叫做左右互攻,上下其手!今天就教你们见识见识。”

其他三人闻听,哑然失笑,阮飞钰不屑地摆了摆手,“你如果上下其手,那我就要里勾外连,上蹿下跳了。哈哈哈……”

妙缘听得阮飞钰的俏皮话,伸手捂住了嘴,一双美目笑成了月牙形。绯心将视线从窗外的雪景转过来,嘴角微微翘了翘。

梁璨皱着眉头用力抓了抓头,“等一下,什么叫做里勾外连?这是什么样的招式?”

阮飞钰妙缘二人见状笑得更欢,根本就不搭理梁璨的问题。

“哼,欺负我读书少。有能耐到了习武场看你还笑的出来!”梁璨气哼哼地把手里面水袋中温热的枣茶一饮而尽。

几个月来,梁璨和绯心二人随着阮飞钰一同习武,休息的时间就回到书房听商白老先生讲书,两个人之间自然变得无比的熟络,互相之间的习性秉性也都了然于胸。而因为绯心的关系,梁璨也不把妙缘当成可以颐指气使的普通下人。至于阮飞钰,因为他那自来熟外加满肚子坏水的性格,也早就已经和梁璨等人打成一片了。

转眼间,马车就已经开到了州军大营的营房,门前的士卒早就对梁府两位公子来大营习武习以为常,甚至将马车的制式都熟记在心。因此见到绯心等人的马车到来,胸膛一挺,将手中长枪用力顿在地上,就直接将马车放了进去。

天气没有一丝的风,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苍州冬季寒冷,所有人基本上都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裤,因此动作起来不免显得有些笨重。梁璨当先第一个从马车上面跳下来,他将两手张开,仿佛是在拥抱眼前的景色一般。深深地吸气然后吐出,从嘴里面喷出来的雾气袅袅升起来。清冷的空气让梁璨的精神为之一振,顿时马车上的疲乏和困顿全都一扫而空。他朝身后的三人招了招手,就径直朝着营房走去。

阮飞钰跟在梁璨的身后摇了摇头,每次这小子到了习武场都迫不及待地换上沉重的盔甲,眼神中有对战斗的无尽渴望,这种异乎寻常的精力真的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相反,阮飞钰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绯心,这个孩子给他的感觉就是一汪死水,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掀起其中的波澜一般。即使三人之间的战斗已经进行到了极其激烈的程度,甚至梁璨已经吼叫得声嘶力竭了,可是绯心却仍然只是沉默地出刀,默默地战斗,仿佛这整场比斗都是在他之外的世界之中发生的一般。没有任何事能进入他那个坚固的内心,自然也就得不到来自他心中的声音。所以,如果让阮飞钰挑选一个人作为自己的敌人的话,他宁可挑选十个梁璨也不想对上一个绯心——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人。

一会功夫,三人已经在习武场中站成了一个三角。

几个月过去,梁璨稚嫩的脸庞已经多了一丝丝的刚毅,目光中也从淹没般的散漫中透露出一丝丝的果敢,显然阮飞钰这几个月的敲打收到了不少的成效。

习武场中的积雪并没有清理,几个月积累下来,已经能没过三人的靴子了。走在积雪上,一脚一脚下去,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对于腿上的沙袋已经加到了五斤的梁璨而言根本就是苦不堪言:地上无法发力,腿又感觉特别的沉重,所以每每都无法躲开阮飞钰递过来的长棍。

可是今天,梁璨却一脸轻松地站在习武场中,木质的轻剑在两手之间旋转玩耍,“阮将军,今天咱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阮飞钰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梁少爷既然有雅兴打赌,阮某奉陪。”

“如果你输了,就帮我做一件事情,或者是……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许说谎。”梁璨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用剑尖指着阮飞钰说。

阮飞钰皱起了眉头,声音低沉下去,“用剑尖指着人的意思是生死相斗,梁少爷。”

“嘿嘿,抱歉。”梁璨嘻嘻笑了笑,“那你接受吗,阮将军?”

阮飞钰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来啊,怎么一个赌法?如果我赢了呢?”

“如果阮将军赢了,我就送给你一件礼物,任何礼物,你说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怎么样,这条件从来没听说过吧?”

阮飞钰在心中仔细地琢磨了一下,于是打定主意,“好,赌什么?”

“我与你一对一,谁的头先着地谁输,绯心在一旁来做判定。”

两人都将目光转向了绯心,绯心看了看梁璨的眼睛,随后又望了望阮飞钰充满戏谑的眼神,最后朝梁璨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因为我不会偏向于你。”

梁璨双手在胸前击掌,“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将手中短剑换到左手,“我准备好了,阮将军,你说开始咱们就开始。”

阮飞钰眯着眼睛看向梁璨,可是平时浅白如同一张白纸的梁璨今日却显得有些神秘。阮飞钰本能地感觉有一些什么东西他没有想到,可是到底是什么呢,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索性也就不去想了,架势摆开,右手握住长棍中间,左手一招,“来吧!”

梁璨咧嘴一笑,左手持剑,双臂张开仿佛是要拥抱阮飞钰一样朝前跑去。他跑的不快不慢,脸上却始终的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坏坏笑容。

第101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二)

阮飞钰心中疑云四起,根本搞不明白这个小子到底要干什么,只能以守待攻,以静御动,将手中长棍斜斜横在身前,凝神戒备。

梁璨左手剑横胸,越跑越快。口中“哇呀呀呀呀”胡乱叫着。阮飞钰心中更加疑惑,脑子中反复回想自己和梁璨所定下来的赌约,似乎没什么问题,难道这小子发了高烧,脑筋出了问题?正想着呢,梁璨已经到了身前,左手剑当胸挥出。

阮飞钰冷笑一声,“想打倒我?这还远远不够!”手中长棍一震,就要一击解决梁璨。

可是他只听到了“哎呦”一声,跑到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梁璨脚下一滑自己跌倒在地。

阮飞钰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梁少爷,今天脚底下有点软啊。”

梁璨皱起小脸,顺手将短剑朝阮飞钰抛了过去,阮飞钰侧头躲过,“梁少爷,你输……”话没来得及说完,只感觉到脚下大地似乎在滑动,一下子没了重心,坐倒在地。

梁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尽管手中短剑已经没了,梁璨如同老鹰扑鸡一样朝阮飞钰扑了过去。

“你都已经输……”阮飞钰被梁璨大力一撞,登时整个人都仰面倒在了地上,梁璨却仍然不放心,抓住阮飞钰的头用力压在了雪地里。

“停!梁璨胜。”绯心的声音适时响起。梁璨从被磕的七荤八素的阮飞钰身上站起来,双手叉腰哈哈大笑,“阮将军,承让了!”

阮飞钰一把将自己的头盔取下,狠狠地摔在一边,“你耍赖!”他走到刚才自己莫名其妙滑了一跤的地方,从地上抓起来一条丈余长的丝绸,怒吼道,“这是什么玩意?”

梁璨却不为所动,“谁让你每天都站在同一个位置,三个多月时间半步都不错。说实话我也很惊奇的。所以我今天就起了一个大早,提前给阮将军准备了一份礼物。所以我说,左右互攻,上下其手,嘻嘻。”

阮飞钰错愕地张大了嘴,他也没有注意到原来这小子的心竟然会这么细。“可是你先倒在地上的,我没输!”

“阮将军,不要说话不算数哦。确实是你的头先碰到了地哦。”

回过味来的阮飞钰张大了嘴,今天是真的栽了,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他转过头看向绯心,后者摊开双手摇了摇头,示意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阮飞钰长叹一声,“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捕蛇的终究还是难免要被蛇咬,哎……愿赌服输,你想怎么办?”

梁璨挠了挠头,说实话他没想到这招竟然奏效了,因此也没有考虑到底应该怎么惩罚阮飞钰。反复想了半天,梁璨没什么好主意,只能向绯心求助。绯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妙缘,妙缘正一脸好奇地望着场内,似乎期盼着什么。绯心微微一笑,朝梁璨点了点头。梁璨心领神会,“让绯心来说吧。”

阮飞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站在雪地上挑衅般地望着绯心。绯心一双眼睛平平地直视,一股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阮飞钰不由自主地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如果自己说谎或者敷衍其词的话,眼前这个少年就要像择人而噬的猛虎一样扑过来。

“阮将军喜欢过什么人吗?”

阮飞钰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大,不自觉地目光就飘向了妙缘的方向。他自小随父在军中混迹,受父亲影响只一心扑在武艺带兵上,况且军中几乎难见年轻貌美的女子,所以男女之事一直考虑的极少。直到遇到了妙缘,一颦一笑就吸引了阮飞钰全部的注意力。几个月相处下来,纯真善良的妙缘更轻易俘获了阮飞钰的心。此刻,见到绯心问起,阮飞钰多么想直接一表衷怀,将心里面所有赞美的词藻都用到妙缘身上,温柔细心美丽端庄……

感受到阮飞钰目光中的炙热,妙缘一张倩脸直接变成了红苹果,连耳根都红了起来,她不知道阮飞钰要如何回答绯心公子,只是觉得心跳的厉害,耳朵里轰隆隆地响,只能低下头来不停地玩弄衣角。

见到女儿家的羞态,阮飞钰感到口干舌燥,他喉咙蠕动了一下,轻轻地张嘴……

“啊!我知道了,肯定沾花惹草惯了,自然心中根本没装下任何姑娘,”梁璨朝阮飞钰抛了一个媚眼,“是不是啊,阮将军?”

阮飞钰用了好大力气准备说出来的名字被梁璨一句话憋了回去,险些憋出了内伤。看到不远处妙缘用手捂着嘴巧笑嫣然,阮飞钰想要找梁璨玩命的心都有了。他狠狠地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睛盯着梁璨,“没有!身为将军,以身作则,怎么能乱性!从出生到现在我见过的女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感受到阮飞钰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没准一个暴走今天就要交代在这,梁璨赶紧安慰,“将军息怒,息怒,没事的,遇到这种事情有点娇羞是难免的,谁都知道将军对咱们妙缘姑娘情有独钟的,对吧?”

妙缘听到,“婴宁”一声,双手捂住已经红的不能再红的脸丢下三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家伙跑远了。

阮飞钰这个郁闷,本来他想要跟妙缘说的,可是都被这个梁璨搅乱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不对味了呢?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胡搅蛮缠到底了,不然这人就丢大了,保不准日后娇羞将军的名号就要背负一生了。

“没有,我没说。”

“你说了,你用眼睛说了我们都看到了。”

“我没答应你们一定要回答你们的答案吧?我要选另外一个!”阮飞钰没办法,赶紧转移话题。

“没问题,这另一个赌约,就是要将军在军营中跑十圈而已……”梁璨拉长音思考着。

阮飞钰早就一张脸已经黑了下来,虎视眈眈地看着梁璨,蓄势待发,如果他要让自己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事情,一定最快的时间把他一棒子敲晕了再说,毕竟这会周围已经有不少的兵卒过来看热闹了。

梁璨眼睛转了几圈,“将军一边跑还要一边唱歌:我是一只小白兔,我的皮毛光又亮,谁要想要欺负我,我就咬掉他耳朵。”

梁璨带着调子唱出来,周围围观的人已经开始吭哧吭哧憋不住笑了,可是被阮飞钰一眼望去只能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当真憋的快爆炸了。

第102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三)

阮飞钰心中不由得哀叹了一声,今天出门肯定没看黄历,怎么这么倒霉一不留神就中了套,中了别人的还好,偏偏是梁璨这个坏的冒泡的家伙。他从怀中取出来一块黑色纱巾,蒙在脸上只露出眼睛,带着一身甲胄朝习武场外跑去,“习武场所有人,列队!”

一众围观兵卒不知阮将军要干什么,可是军令一下,不得不从。

“所有人,围着军营十圈,跟我唱!”

“我是一只小白兔,我的皮毛光又亮,谁要想要欺负我,我就咬掉他耳朵……”

“我是一只小白兔……”

整齐的步伐踩在雪地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洪亮的歌声在军营中响起。

当天晚上,梁府传出来一阵阵的惨叫声。

“啊!轻点,娘,疼!”

姜旭格又倒了一点药酒在手上,啪的一声拍在梁璨的胳膊上,疼得梁璨浑身一个冷战。

“疼吗?”

“疼……”

“疼了活该,让你顽皮,你知不知道阮将军因为扰乱军纪被罚了三十军棍?”

“愿赌服输,他打赌输了报复我……哎呦!”

姜旭格此时真的有些火气,这孩子也太能胡闹了些,那三十军棍过后,身体硬朗的也要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身子虚的没准就直接去见了阎王。阮飞钰虽然之后和梁璨对练出手重了些,可也是在情理之中,这孩子是该得到一些教训了。况且很明显梁璨所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估计明天就会活蹦乱跳的了。想起这几个月来梁璨的变化,姜旭格忍不住手上又加了把劲。

“啊……”又一声惨叫。

“别喊了,装模作样!早点睡吧。”

姜旭格抚了一下衣袖就走出了房门。门外轻雪飞扬,希希落落地从天上飞下来,姜旭格仰面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一点冰凉,随即融化。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屋子里面的亮光,一丝微笑在她脸上浮现。她一生只求相夫教子,平安度日,如今和梁园亭夫妻之间举案齐眉,儿子梁璨也渐渐长成了硬朗的男子汉,姜旭格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幸福之中。不知不觉间,眼角间流下了幸福的泪水。她擦去眼角的泪花,转过身靠在木门前,用手摸着檀木门上的纹路。一直到听见梁璨已经渐渐睡熟,这才踩着地上的积雪,一步一步咯吱咯吱地走远了。

梁府后院下人所在的矮平房中,所有人都睡着了,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可是妙缘却睁着大大的眼睛无法入睡,她的心中反复出现绯心和阮飞钰两个人的身影。绯心公子无疑是对她好的,教会她识字,一起去听商白老先生讲书,让她学得了许多道理,再也不像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姑娘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内心坚强有自己想法的大人。可是每当想起阮飞钰将军的时候,她的心就不知不觉地开始跳得快了起来,就连自己都抑制不住。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呢,妙缘心中完全没有一点答案,只是感觉心烦意乱,整个人在阮飞钰在场的时候都无法保持正常,总会做出来一些奇怪傻傻的举动。

妙缘尽管心中有些烦躁,可是却又有一丝甜甜的感觉在心中涌起来,可是在她想要仔细品尝的时候,那丝丝甜腻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惆怅。

妙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翻来覆去却总是睡不着。

“还没睡哪?”是清福姑姑的声音。

“姑姑,我睡不着……”

“怎么了,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清福关切地询问。

“不是,绯心公子对我一直都挺好的,也没有人欺负我。可是却总有一些心烦意乱。”妙缘低声说,怕惊醒了周围劳累了一天的姐妹们。

“跟姑姑说说吧,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办法。”

清福就睡在妙缘的旁边,妙缘听到这话后,悄悄地将脑袋凑过来蒙在被子中,方便和清福说话。

“姑姑,你知不知道梁璨少爷和绯心公子两个人在和州军的一个叫做阮飞钰的少年将军习武?”

“听说了,老爷和夫人对这个阮将军很中意呢。”

“可是,为何我一见这个阮将军就脸红心跳总想看着他,想让他和我说说话,可是他真要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又慌得不得了,只能跑开。”妙缘极力想描述清楚自己当时的纠结心情。

“傻丫头,你是喜欢上他了……”清福叹了口气。

“姑姑,那我该怎么办?”

虽然两人呼吸可闻,可是毕竟被子中连一点点星光都没有,自然互相之间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清福却能感觉到妙缘清澈透明的眼睛在直望着自己。清福又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应该如何告诉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她如同是一朵长在污水中央的莲花一样,终生都生长在水面之上,从来不会和淤泥为伍,所以永远都是那么纯洁。可是啊,这世界毕竟是由淤泥构成的,即使是再高洁的花朵终究也只能是花朵而已,除此之外任何奢望都是虚无缥缈的。

阮飞钰是州军总兵阮连成的儿子,虽然现在暂时还未婚配,但是想必阮总兵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安排。即使那阮飞钰始终对妙缘念念不忘,最终的结果也只不过是当做一个二房而已,怎么能够争得过势力深厚的娘家呢。

清福心念电转却终究无法狠下心来以实相告,那样对于情窦初开的妙缘来说委实太过于残酷了。斟酌反复,清福只能开口说,“遇见即是缘分,相见总会别离,不若好好珍惜,来日挥别无悔。”

妙缘慢慢将清福大姐的话重复了一遍,体会其中的深意,仿佛有所悟,却又有一些不明白,但是她确实心中舒缓了下来,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就那么睡了过去。

清福轻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双手合十,“世上几多轮回,人间几许孽缘,苦在虚无空妄,南无阿弥陀佛。”

十天之后,阮飞钰又再次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梁璨面前,双方也都达成了谅解。被商白折磨的这十天,梁璨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将自己头上的三千青丝都一根一根地数清拔光了,幸亏阮飞钰及时地恢复了过来。见到他的时候梁璨甚至都想冲上前去抱住给他一个热烈的亲吻以表示一下自己心中的兴奋之情。

第103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四)

绯心却依旧是淡淡的表情,无喜无悲。他转过头一直在盯着妙缘的神色,而后者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阮飞钰的脸庞。

自从在深夜和清福姑姑说出了自己的感觉之后,妙缘听从了清福姑姑的话,“不若好好珍惜,来日挥别无悔”,她一直在期盼阮飞钰快些恢复,这样她就能把心中所想都告诉阮飞钰,即使会被这位总兵的儿子嘲笑也无所畏惧!

所以今日妙缘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一个和阮飞钰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激动地用力攥紧了拳头,直到整个手心都失去了血色,竭力压制着心中的紧张。

可是今天阮飞钰似乎刚刚恢复,体力上还有些欠缺,仅仅是过来和绯心梁璨二人打个招呼而已,随后就要回到军营之中继续养伤。

听到这个消息妙缘心中失望极了,仿佛是从山崖巅峰摔下深渊的那种感觉,无力,不甘。随后她又强打起来精神,毕竟还有明天,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阮飞钰一定会随着阳光一起来的。所以,等着明天,妙缘的心中又再次升起了希望。

绯心始终觉得今天的妙缘感觉有些不对,可是他却如何能了解女儿心中的世界,自然无法猜透妙缘心中那种跌宕辗转的变化起伏。

和绯心梁璨两个人见了面之后,阮飞钰不得不走了。他越过两个人深深地凝望着妙缘,而后者这次鼓起勇气没有再闪躲,也直直地望了回来。

阮飞钰眼中如同燃烧起来一样,可是他努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澎湃,仅仅向妙缘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就转身朝梁府门外走去。今天不行,他要尽早把身体养好,这样才能尽早和妙缘相见,一吐爱慕之心。

绯心和梁璨两人将阮飞钰送到梁府门口,阮飞钰跨上自己的马,转过头轻轻地挥了挥手,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是仅仅对着妙缘一个人挥手一样。

“架!”阮飞钰一声呼喝,两腿一夹马腹,马蹄得得,翻起地上的积雪跑远了。

妙缘一直看到阮飞钰的身影走远,这才随着绯心回到了梁府之中。

三人刚刚回府,吴策吴管家就走过来趴在梁璨的耳朵边耳语了几句,梁璨一双眼睛睁大了,看了绯心和妙缘一眼就随着吴管家朝大堂走去。身后,吴策对着绯心双手抱拳,弯腰行了一礼,随后跟随梁璨而去。

妙缘跟在绯心身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奇地问道,“老爷找少爷啊?”

“和我们无关。”绯心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吴策又来到了绯心的住处,轻轻敲门。

开门的妙缘一脸惊讶,“吴管家,快请进,绯心公子正在里屋读书。”

吴策却摆了摆手,“梁大人有话和你说,这就随我走吧。”

妙缘大感意外,顿时有些无措,“我……我先禀告一下公子。”

吴策点了点头,妙缘跑到了里屋之后又匆匆跑了出来,和吴策一起顺着扫除出来的甬道一同朝老爷和夫人的寝房走去。

来到门前,吴策并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显然梁园亭正在等待她。

妙缘赶忙小跑两步蹲下行礼,口称万福。

梁园亭语音轻柔,“起来吧。”

妙缘从地上起来之后,一抬眼正好看到梁园亭的眼睛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她赶紧低下头,只顾看着自己的鞋面。

梁园亭沉默了一会说,“你来到梁府有多久了?”

“回老爷旳话,奴婢五岁入府,已经十五年了。”

“啊,时间过的真快啊。我们夫妇二人待你如何?”

妙缘不知道梁园亭为何要这么问,只能含糊答道,“老爷夫人一向对奴婢不薄,衣食冷暖处处挂心。”

梁园亭点了点头之后又问道,“绯心如何?”

“绯心公子聪慧仁义,对奴婢便如同姐弟一般。”

“嗯……”梁园亭点了点头,沉吟着,“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收绯心做义子?”

“奴婢不敢揣测老爷的心思。”

“这绯心本名叫做羡尘,本来是凉州凌吾县安和镇人,只因为犯武杀人被关到了寂宁塔里面,后来趁去年寂宁塔暴动逃了出来。他本是朝廷的重犯,遇见者应当当面格杀勿论,你知道我为何要留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魔在身边?”

妙缘早就已经被梁园亭所说的话惊得喘不过来气了,如果绯心真的是向梁园亭所说,自己又该如何?

见妙缘脸上神色变换,梁园亭又说,“只因为他与梁璨长得太过相像,所以我才将他留在府中,当做梁璨的影子来养着。你可明白?”

妙缘此时心中却如同洪钟大吕齐响,一瞬之间,绯心公子,梁园亭在她的心目中的形象全都变得陌生了起来,真相如同洪水一般将她的思考能力冲刷殆尽。

“可是捡来的狼子养不熟,”梁园亭从衣袖中取出来一个红色的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将褐色的粉末全都倒入了面前的参茶之中,“如今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将这杯参茶送给绯心喝下去,看着他喝下去。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会引起他的任何疑虑。这茶虽然不会让绯心致命却也能让他绝对地听命于我。”

妙缘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才好,她完全懵了,呆立在梁园亭面前。这件事远远超出了她可以应对的范围。

梁园亭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当年你父母将你卖入我梁府,是谁将你养大给你吃穿的?莫非你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妙缘浑身大震,在梁园亭的积威之下,在侍主如侍父的心思下,赶忙跪倒在地。梁园亭从茶桌上站起,将那碗参茶递到妙缘手中,声音柔和下来,“去吧,趁热给绯心端过去。”

等妙缘走出屋子之后,吴策才说,“老爷,万一她将那茶倒了怎么办?”

梁园亭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这个小丫头自小听话的很,绝对不会忤逆我的话。”

妙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寝房的,她生硬地端着茶碗,浑浑噩噩地慢慢朝绯心的屋子走去。

第104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五)

一步步,绯心的一言一行此时却都清晰地在心中浮现。

“只是我已经哭够了,所以也就见不得别人哭。”

“明明是我惊吓到了你……”

“识字吗?”

“就叫妙缘吧!”

妙缘心中宁愿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这样她就永远不会把手中的茶碗放到那个人的手中。可是,她却已经站在了那扇熟悉的门前,颤抖着的手敲在门上,发出空洞遥远的声音。

“进来。”

妙缘推门进入,宛如梦游一样将那碗参茶放在绯心面前的桌子上。

绯心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见到妙缘,索性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变得有些僵硬的脖子,放下书本顺手拿起了茶碗……

“不要!”妙缘紧紧地抓住绯心的手。

“怎么了?”绯心不解地问。

妙缘愣住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绯心的话。

正僵持这,心中却想起清福大姐所说的话,“来日挥别无悔”。

妙缘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绯心公子将来一定会走出这个梁府,去天下间闯荡。毕竟这个府还是太小了,将绯心公子拘束在这里岂不是毁了他心中惊世之才?而自己,自己注定要在这梁府之中了,生来便是如此,空有妙缘又何用?

妙缘顽皮一笑,从绯心手中抢过茶碗,一饮而尽。

“嘻嘻,公子没抢过我吧?这参茶是老爷赐的,我一直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绯心摇了摇头,“如果让阮将军看到你的这幅样子一定喜欢到骨子里。”

听到了阮将军三个字,妙缘眼中的神采暗淡下去。

她腹中一阵绞痛,想必是药效发作了。

妙缘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公子,妙缘身体有些不适,想先退下了。”

绯心注意到了,伸手轻轻地抚在妙缘额头,“不烫,怎么回事?你先去休息,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妙缘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强撑着走出了屋子,从甬道旁侧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剧痛已经从腹部一点一点涌到了头部,就仿佛是一只硕大的虫子从胃里一路啃食到了脑中一般。她悲戚地想,以后自己可能就变成了一个痴痴傻傻的人了,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梁园亭操纵,渐渐地丧失了自己,成为行尸走肉一般。蓦然间又想起阮飞钰,只是让心中更加悲痛,眼泪如同断线珠子一样砸在雪地上,溶出一个一个黑色深深的小洞。

可是妙缘心中却没有一丝悔意。

来日挥别无悔。

剧痛之中,她恍恍惚惚地看见一个人从梁府外面走进来,斗篷蓑笠,赫然是长成了大人游历天下归来的绯心。“公子……”她轻声唤道,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绯心匆匆忙忙地从屋子里面走出来,要去后院找人来请大夫的时候,他被吴策拦住了。

“绯心公子,梁大人有请!”

“我正在找大夫,暂时没空。妙缘,不,秀安突然生病,看起来很不好。”

绯心正要走开,可是吴策却又挡在了他的面前。

绯心皱着眉头看向吴策,“吴管家,不要拦我的路,你是挡不住的。”

“老奴没想要当拦路虎,只是梁大人真的有紧急事情要和公子说。而且老奴以项上人头保证,妙缘没事的,公子到了梁大人那里就一切都知晓了。”

绯心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向妙缘走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跟着管家吴策朝梁园亭的寝房走去。

吴策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屋,一股冷气从门口汹涌地朝屋里蔓延过去。

绯心便仿佛是那散发冷气的源头一般,进入屋中便现在中央,不言不语,冷的如同万年的冰山。

梁园亭从绯心进屋之后就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全神贯注却并没有紧张的神态。

“绯心,你在梁府也有些时日了,不知还待的舒坦吗?”

绯心淡淡点了点头,“谢谢梁大人收留。”

“你素来喜欢读书,不知道你可曾读过云州苗疆盛产奇虫?”

“绯心不知,梁大人请直说。”

“云州苗疆本来一年四季燥热难当,当地层林叠障,到处都是四溢瘴气,虽然不太适合人居住,却是不怕瘴气的毒蛇毒虫的天堂。”

梁园亭顿了一顿,将桌上的参茶抿了一口,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当地居民从古以来就有捕捉毒虫来炼制虫蛊的习俗。有一种虫叫做痴情虫,又叫做轮回虫。这种小虫子雌雄交合之后就会一起产下两枚虫卵,只有两枚,不多不少。虫卵十七年孵化,小虫十七年才能长成成虫,恰好是一雌一雄。成虫之后雌虫不飞不动,而雄虫则必定会飞越无数山川,找到那个和它一同孵化出来的雌虫。”

梁园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苗人说这两个虫子是永世轮回的苦主,虽然每一个虫子在幼年的时候到处飞舞,无忧无虑地觅食,可是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唯有到成年之后,仅有三个月寿命,两个小虫方才想起来前生至死不渝的恋人,所以即使拼尽了全力也要找到自己许诺永久的恋人。往往雄虫找到雌虫交合之后就精疲力竭而亡了。雌虫不愿独活于世上,便为雄虫而殉情,双双轮回到虫卵之中,开始下一世的等待。叫做痴情虫或者轮回虫是不是很贴切?如此绝美的故事……”

绯心垂下头,仿佛已经沉浸在故事之中了。

梁园亭声音更加的低沉,“可是虫子毕竟是虫子,再如何徒劳地挣扎也逃离不开被人利用的下场。苗人将这种虫子幼年的时候捉来养大却将他们分别禁锢在不同的笼子之中。成年之后的两个虫子仅能相望而不能相拥,最后往往雄虫头撞笼子脑浆迸裂而死。雌虫眼见爱侣惨死在自己眼前,绝不独活,也会狠命撞击笼子,直到死去为止。苗人将两虫的甲壳分开来晒干,研磨成粉,就成了蛊。”

一丝阴冷的微笑浮现在梁园亭的脸上,“因为痴情而永远轮回的轮回虫轮回的次数越多,身体上的红斑就越多。相传等到身体全都变成了艳红之时,两虫便能超脱天地束缚,永远在一起。可是苗人所炼的蛊却是专门挑选黑斑轮回虫,也就是仅仅有一块是黑色的,其他都已经变成了红色的轮回虫……仅仅再多一次轮回便能永远在一起的虫子。千世等待,万世修炼,最后却被人生生制成了蛊,世上凄惨无过于此。两只虫子的怨念和愤怒直撞天地,这蛊,由万世轮回的痴情虫炼制,就叫做相思蛊,万蛊之王!”

绯心将头低得更低,身躯有一些颤抖。

第105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六)

“相思蛊制成之后,取雄虫的甲壳粉让人服下,雌虫粉末依然留存。雄虫遇到血肉,怨念有了着生的媒介,便化作一团有形无质的气团,在人身体里面四处乱窜,直到进入脑中方才停下来。此时若将雌虫让另一人服下,则雌虫也将会再现于世。雄虫感应到雌虫的存在,不管千山万水,不管前世今生,不管是生是死一定会从人的头颅之中啃噬而出,飞到雌虫的旁边破脑而入。两虫团圆,怨念冰融雪消,可是服下雌雄两虫的人却死了。”

梁园亭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身前的参茶喝了一小口,“刚才让妙缘端给你的参茶之中就是雄虫的甲壳粉末。看起来似乎没有给你带来多大的痛苦。”

绯心心中轰然巨响,心神强烈的冲撞让他猛地抬起头,一张狞利的面孔极度扭曲着,血红的双目紧紧地盯着梁园亭那似笑非笑的脸。想起来妙缘的反常和之后表现出来的痛苦,一阵阵寒冷的杀意从心中泛起,让绯心整个身躯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梁园亭却泰若自然,反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随意地招了招手,嘭地一声一柄短刀钉在了桌子上,刀柄纹丝不动,显然是行家里手所为,力透刀身,没有一丝一毫的角度偏差。

难怪梁园亭丝毫对绯心不以为意,原来早就已经设下杀局,一旦走入这里就只能是梁园亭手中摆弄的玩具。

寒芒在前,绯心却全然不为所动,紧紧地盯着梁园亭,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就是将这个人斩在身前,即使付出一切!

浑身凛冽的杀机下,绯心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毫无感情的声音从牙缝中迸出,“解药在哪里?!”

两道影子从屋顶落下,利刃交错横在绯心的面前,可是那双血红的眸子依然紧紧地盯着梁园亭的双眼,宛如择人而噬的幽鬼。

管家吴策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气氛无比的诡异,恐惧在心中发酵,他慢慢地向后退去,准备随时逃跑。

梁园亭却仍然端坐在茶桌后面,“我只要求你听命于我,并不想取你性命。况且这相思蛊无药可解,你大可以死心。”

绯心停了下来,面沉似水,“你要如何?”

梁园亭从圆凳上站起,摆了摆手,那两道影子收起手中出鞘的兵刃,侧立在一旁。梁园亭走到茶桌一侧,将桌上的一张巴掌大的油纸扬了扬,“朝中军机院选拔天下志士,皇上谕旨所有州郡都必须派出至亲参与军机院练兵训武,统一传授武艺带兵之法,护国安邦。”

“所以你想要我代替梁璨去参加这次练兵训武?”

“聪明,的确聪明,所以不要怪我出此下策。”

“何时出发?”

“军机院对各州郡送去的娇气少爷公子们设了前伍,三个多月的时间。算上从苍州府到往祐京有半个月的路程,隔日便要出发。”

“我有一个条件。”

梁园亭嗤笑一声,“你有谈条件的资格吗?”

绯心袖中滑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横在自己胸前,“如果用我的命能将你送入地狱的话,我是不介意动手的。”

梁园亭脸上动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看的出来,绯心的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绯心的确会将手中的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之中。

“你说,但是我不可能答应你所有的条件。”

“我要带妙缘走。”

梁园亭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是她将那碗茶端给你喝的,难道你不恨她吗?”

“这不关你的事,我只想知道,我,能不能带走妙缘!”绯心已经在咆哮了。

“可以,本来就是一个贱货,即便送给你又如何。”

绯心垂下眼帘,径直朝门口走去,“有朝一日,你会为这句话而后悔的。”

嘭地一声,檀木门被踹开了。不知何时门外已经大雪漫天,疾风吹着雪花打着卷飞入屋中,随即落地融化成了水滴。绯心仰首走入门外的风雪之中,渐渐地被风雪吞没了。

吴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慢慢走过去将门关上闭严。转过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大人,太恐怖了,这哪里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即使是经历百战的将军,斩首千人的刽子手恐怕也没有他身上那种恐怖的气势。”

梁园亭却似乎并没有在想吴策所说的话,“我曾经认为这个孩子将自己的生命看成最紧要的东西,可是既然他已经有了与我同归于尽的心思,为何还要受制于我答应代替梁璨去军机院呢?还是他仅仅是在威胁我呢?”

吴策垂手立在一旁,按梁园亭所说一想,确实有些蹊跷。

梁园亭突然哈哈一笑,油然而生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这个小子当真有点意思……”

风雪之中,绯心在风雪之中穿行。心中焦急妙缘,于是不知不觉间已经在梁府奔跑起来。越来越快,将漫天雪幕从自己面前劈开。

突然他停了下来,沉重地喘息,天地之间似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雪片孤零零地飘落。他缓缓地转过身,朝着甬道旁边走去。

甬道旁边一个突兀的雪堆,一只纤细的手露在外面。

绯心扑过去,飞快地把所有的雪都拂去。一张含着微笑的脸露了出来,恬静的如同梦到了糖球的小孩。正是已经昏迷的妙缘。

绯心将棉衣脱下,盖在妙缘身上,弯腰抱起了她,仰起头看天,伫立在风雪中,任凭雪花砸在自己的身上。

仿佛是对天说话,也仿佛是自言自语,“妙缘我带走了,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二人后天便出发。”

雪地上蓦然响起了几声噗簌簌的响声,就像是惊鸟从枝头坠落,随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唯有漫天大雪,飘洒而下。

绯心孤零零地抱着妙缘走在空旷的梁府,脚下的积雪在少年的鞋底发出叽叽咯咯的响声。

绯心只感觉丝丝冰寒沁透了肌肤,直寒冷到了心中。

第106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七)

日暮的时候,妙缘在绯心的屋中悠悠转醒,她睁着一双美目不解地问,“公子,我这是在哪?”

“在我的屋里,现在感觉怎么样?”

妙缘躲闪着绯心的目光,“没事,估计是昨天受了风寒,所以今天才突然晕倒了。”

绯心眼神有些黯淡,“梁园亭都告诉我了,关于那碗参茶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妙缘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会?”

绯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阴沉,“善良的人总是把自己陷于险境之中,你知不知道这次可能就把性命丢了?”

妙缘却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可是让我把毒药拿给公子,我又怎么能办到?”

绯心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冷风伴着雪花一下子出来了进来,打在脸上生疼却也让绯心肿胀的眼眶放松了下来,“我和梁园亭说了,你随我一同去军机院,后天便要出发。所以今天就在我这里休息吧。明天走之前,再向这个地方道别吧。”

妙缘将被子用力拉了拉,直到整个人都缩了进去,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阮将军那里我走之前会向他说明,你不要去了。”

听到阮将军三个字,妙缘整个人全都缩到了被子里面,一动不动了。

绯心推开门走了出去。屋外风雪越发大了,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子割过,绯心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冷的。唯独胸中滚烫,好像是刚刚吞下一块烙铁,又仿佛是荒野之中燃起的一缕火苗,心中一个声音在大喊,“妙缘,我一定会找到解药,还你自由!”

绯心来到后院的时候清福姑姑正坐在一个大木盆旁边洗衣。尽管天寒彻骨,清福却依然没有用热水,骨节突出的双手插在水中,两只手已经完全变成了紫红色。

“姑姑。”

清福一抬头看到绯心正站在自己的身前,赶忙起身,却不想坐得太久,双腿早就已经没了力气,摇晃着往一边倒去。绯心赶紧上前扶住她。

“哎,老了,不中用了,多谢公子。”

将清福姑姑扶到一旁坐下之后,绯心回眼看了一下那木盆,水上面漂浮着一些冰碴。

“姑姑,怎么能用这样的水洗衣服?”

清福望了一眼绯心,想到妙缘所说关于这位公子的事情,叹息一声,“公子锦衣玉食当然不知道。苍州冬季严寒,烧炭如金贵,怎么可能用比我们还贵的炭烧出热水来给我们用呢?”

她本不应该说,可是绯心公子却不像是她所见过府中的任何人,与他诉苦大概是不会受到任何责罚的。

绯心想起自己屋中如春日一般温暖,顿时感觉心中似乎被一种情绪拥堵了,除了想做些什么让清福从这一盆冰冷的水中离开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心中浮现起吴策,随后又摇了摇头,紧接着梁璨的面容在脑中闪现,绯心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我会想办法的,让以后府中洗衣全都用温水。”

清福双眼中一点点晶莹的光不断汇聚。妙缘没有看错,这个叫做绯心的人心中有菩萨一样的胸怀和慈悲。她用粗糙的手拂了拂眼睛,“公子如能这样,整个后院所有仆人都对您感激不尽。”

绯心看着清泪顺着眼角皱缩的鱼尾纹流淌而下,喉咙哽咽住了,一股灼热的气流在胸中激荡,心中的那缕火苗旺盛地燃烧了起来。

“姑姑,我与妙缘马上就要去祐京参加军机院的练兵训武。妙缘还有亲人在世吗?”

清福擦干眼中的泪水,仔细地回想,“妙缘五岁就被他父母送到了府中,那时正是和蛮人交战的时候,也不怪她父母,连大人都养活不了,更何况是那么小的孩子。卖入府中,签了卖身契就是府中的人了,她父母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不知是已经走到别的州县了还是已经在战乱中死去了,或者是已经有了新的孩子将妙缘忘记了……”

这样的事情清福见得多了,深深地知道其实作为父母的如果没有走到绝路又有几个会忍心将自己的心头肉卖给别人当奴作婢,任人打骂差遣?所以她也就看得开了,心中反而对这样的事情平静许多,“世间因因果果,是是非非,此生终究难以逃脱苦海,只盼着下世轮回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了吧。”

绯心皱紧眉,“姑姑,我爹爹曾经说过的,他不相信人会有下一世,我也不相信。可是即使是有了下一世,这一生的人又怎么能放下?”

清福久修佛理,双手合十说,“人生来有八苦,生老病死是自然苦,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求不得是智来苦。贪恋一世,无法自拔只不过是深陷苦海而不自知罢了。苦海虽然无涯,还得及早回头是岸。”

绯心不禁接着问道,“什么是自然苦,什么是智来苦?”

“生老病死,世界上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植物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要经历,自然是自然而然随着生命降临而蕴含的苦;人之为人,比动物植物都多了一点智慧,可是怨恶之心、情爱之心、贪瞋痴之心全都伴随而来,是指为智来苦。”

绯心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一丝觉悟,“那五阴炽又是什么?”

“色受想行识谓之五蕴,有形乃是色蕴;有所感乃是受蕴;有所知乃是想蕴;有所为乃是行蕴;有所别乃是识蕴。遮蔽这五蕴的认识就称为阴,自为牢笼,自作圈套,不得清明不得解脱,欲罢不能,这便是五阴炽盛。”

绯心细细思索,“所以对这一世的人所有的思念都是一种自我的惩罚?”

清福神色更加虔诚,“所有的一切事物都是因缘和合而生,所以既然是缘,必然无常,无常便无自性,因此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缘起而生,缘灭而无,这便是空。既然是空,执着于空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为空空,空之又空……”绯心的心中想起来老爹教给他的这句话,其中仿佛蕴含着什么玄妙的东西,可是他却一直无法触及,这时听到清福的一番讲解,似乎有所顿悟。

第107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八)

绯心的心中似乎又充满了疑惑,“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空,那又何必执着于活呢?”

清福微微一笑,“并非执着于活,而是人总是在活着的。纵然今生死去了,可是下一世又重新来临。生生世世总是在这尘世里面挣扎,善恶果报,永无超脱的一天。唯有看破,放下,心中有佛,才能觉悟,逃过轮回之苦。”

“所以修佛最后便是成为觉者,自己一人超脱?”

清福一愣,“一个人成佛之后就可以传扬佛法,让更多的人从苦难之中解脱出来。”

绯心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容,似乎是在对残酷的命运残酷地嘲笑,“姑姑,我不相信轮回,人的一生只有一次,世界上也不存在惩罚恶人的阴曹地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不过是人美好的期盼罢了,这世间的确有因果,但是这因果却绝对没有善恶之分的。你可以说我执着于这一生,那是因为我只有这一生而已,我不想逃避,不想将自己的所有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来世。而且……如果整个人间都在苦难之中,我自己一个人超脱,那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绯心熠熠生辉的眸子,清福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她说服了自己去坚信着的东西被这个少年的一番话敲打出了裂隙。可是她能怎么办?自小便是姜家的女婢,终日劳苦还要受着各色人的打骂、斥责,一生又能有什么追求呢,唯有在佛家的箴言里面方才能寻找到一丝慰藉,方能找到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既然此生已经无力改变,难道相信来世又有什么错吗?

想到这里,清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奴婢修佛二十年,自以为已经有所得,可是今天和公子的一番话让我惭愧。如公子所说,没有来生,奴婢今世便已经活不下去,那又将如何?”

绯心默然,双眼直视清福姑姑那一双饱经风霜的面容,即使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可是一双眼睛却仍然清澈透亮,目光柔和。绯心不禁心中大震,双手抱拳鞠躬,谦恭地说,“姑姑,是绯心莽撞,今日与姑姑一番谈话实在是绯心受益,请您不要见怪。”

“南无阿弥陀佛。”清福口说佛号坦然受下绯心一礼,“公子秉性纯良,聪颖过人,日后一定有一番作为,奴婢送公子几句话吧,不雨花自落,无风絮犹飞。风送潮声至,月移山影来。”

绯心再行一礼,不再停留,推门而去。

清福望着绯心的背影,心中百转千愁,望向窗外大雪,“即使千次轮回,万世学佛,每日祈祷,可是诸天神佛又有谁能来渡?”

从清福的屋子中出来已经是日暮时分,绯心的时间不多了,急匆匆地在空荡荡的梁府之中穿梭,可是雪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整个梁府静悄悄,仿佛陷入了安眠一般,除了门口的守门兵卒,院落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过每个屋子里面都透出来烛光照在窗外的雪地上,将窗前的那一片雪地映照成点点橙色,让人能感受到丝丝暖意,不过就是这融融的暖意反而更加衬托了屋子外面的冷清寂寥。

绯心在梁璨的屋子门口停了下来,感受着屋子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想必姜旭格正在和梁璨母子二人在嬉闹着。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感觉,绯心已经记不得了,那种情绪已经变成了一种很遥远的东西,需要仔细地回想才能想起来的东西。

不一会功夫,漫天飞洒的雪花就已经将绯心整个身体都盖成了白色,他仰头看向天空,漆黑色的天空没有一丝星光,只有被烛光照亮的雪片时不时地闪现。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呢喃,‘站在这里吧,就这样站在这里,让从天而降纯白色的雪花将我堆成一个雪人,这样所有人就都找不到我了……’

绯心闭上眼睛,可是在他如同荒野一样广阔的心中,一缕细小的火苗却在顽强地燃烧着,虽然没有燎原大火那样勇猛的气势,可是却燃烧着,带着永不止息的决绝。

这缕火苗让绯心睁开了眼睛,毅然迈动双腿朝前面烛火照亮的地方走去。

吱呀一声,风雪从推开的门吹了进来。梁璨和姜旭格两个人略带惊讶地看着推门进来的绯心。

姜旭格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随后恢复了平静,“有什么事吗,绯心?”

“我想和梁璨说几句话。”绯心不冷不热的口气。

姜旭格鼻子皱了皱,显然非常不快,可是最终还是看了一眼梁璨,站起身来从绯心身侧走过,将门关严,“有什么事情尽快说吧,明早还要和阮将军练武。”然后便转身绕过屏风,走到里屋去了。

梁璨眼睛里面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直直地看着绯心。

“后天我便要去祐京了,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帮忙。”绯心口气淡淡的,仿佛自己只是去远郊游玩一趟。

梁璨将眼睛瞪圆了,“你要去祐京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去了祐京,谁来陪我和阮飞钰对练?”

听着梁璨一连串的问话,绯心不自禁笑了笑,“老爷刚刚决定的事,以后你就只能自己去对付阮将军了,我想你已经有能力和阮飞钰正面一战。”

听到绯心夸奖自己,梁璨脸上浮现起来自豪的微笑,“那是,虽然他力气比我大,可是要是论脑子,他是根本比不上我的。你说,有什么事情我能办到的。”

果然梁璨这人还有点情义,或许真的有希望,绯心心中浮现出来一丝希望,“我走了之后,我现在的那个屋子想必也不会有人去住,我想既然入冬这么久以来那间屋子都烧着炭,不如在我离开以后就将我屋子中的炭交给后院清福管理,由她每日烧水来给下人们用。”

梁璨犹豫着,“这个……不太好办啊,得先问问我娘同不同意。”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已经是穿过铠甲舞过刀剑的男子汉,难道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吗?我记得当时你打倒阮将军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的迟疑。”

绯心看着梁璨,在这个梁府之中,唯一会去办而且能办成这件事情的就只有他这个小少爷了,虽然梁璨喜欢夸奖,可是毕竟梁璨也是一个聪明人,不知道激将法对他有没有用。

“虽然我很想办,可是府里面都是吴管家在打理,即使我想帮忙最后还是会被我娘知道,所以一定要先征得我娘的同意才行。”

绯心脸上一寒,一步一步朝梁璨走了过来,声音不知不觉拔高了起来,“你娘永远不会答应的,也许你应该找个时间去后院看看,看看那些每日里伺候你吃喝穿衣的下人们在酷寒里面的挣扎,看看他们冻僵的双手和红肿的骨节!”

绯心将脸凑过来,几乎面对面贴在梁璨的脸上。双目对视,二人都在对方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一个愤怒一个惊慌,“去感受一下他们的痛苦!”绯心从牙缝里面挤出这几个字,转身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璨无力地跌坐在圆凳上,那句话还在他心里面轰鸣,“去感受一下他们的痛苦!”

第108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九)

在梁璨十几年的生命中,痛苦是最陌生的两个字,顶多就是被姜旭格硬逼着去听商白老先生讲书,就算是痛苦了。可是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绯心所说的痛苦不是那么轻微的感觉,那是一种燃烧起来的痛,挣扎不脱的苦。

在这一瞬间,梁璨下了一个决心,明天一定找一个机会去后院看看,看看那些下人们的一天是如何渡过的。

就在此时,姜旭格从里屋回来,看到梁璨眉头紧锁地坐在茶桌旁边深思,姜旭格轻轻地将自己的儿子揽入怀中,“绯心他说什么了?”

梁璨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答说,“没,他说要去祐京,来和儿子告个别而已。”

姜旭格轻抚梁璨的脑袋,“人生就是这样,总要离别的,也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

梁璨看着姜旭格的眼睛,含糊地回答了一声便脱下衣服,躺在床上了。

姜旭格帮梁璨将被角掖好,又仔细地看了一眼屋里面铜质的炭炉,吹熄了蜡烛,这才轻轻地走了出去。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梁璨睁开眼睛,看着露出红光的铜炉,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天一早,被姜旭格捂得严严实实的梁璨出现在了后院。虽然经过一夜大雪天已经晴了,可是太阳也还没有露出来,天刚蒙蒙亮。时间还早,还远远没有到开饭的时候。早起的仆人们纷纷跟梁璨打招呼,可是都被他平淡地回应。最后所有的人都学会了无视他,因为如果早餐准备的不及时的话,后果可是比没有和少爷打招呼大得多。

梁璨站在那里,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震撼了。他从小娇生惯养,根本就不会多看下人们第二眼,也就从来没有想到这些人的一天是这样开始的。

这些人的屋里面没有烧炭的铜炉,滴水成冰,飘荡着一股骚臭味和腐败的味道。他们的棉衣基本上都是大补丁盖小补丁,起床的时候因为衣服非常凉,每个人都在打着寒颤。他们将木盆里面的冰打碎扔掉,用冰冷刺骨的水洗手洗脸。而有很多人根本就不洗手,因为他们的手上或者是长了冻疮,或者是裂开了一道道血红色长长的口子。拥挤着洗漱完毕,随后这些人便一窝蜂一样冲入了厨房中。生火,和面,切菜,熬粥,在烟气浓重的厨房中时不时传出来沉重的咳嗽声。在这些人忙碌的时候,梁璨经常见到的雅寿端康两个丫鬟则小心翼翼地用毛巾蘸着凉水将手脸擦洗干净。她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自己的容貌,以求能在老爷和夫人身边多呆一段时间,这样就能迟几年再做那些粗活重活。

梁璨在心中试想着如果自己生活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最后他放弃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会是处在活着这样的状态。绯心说的对,在这些人的身上梁璨看到了痛苦,远远超过商白老先生的痛苦。他的心中砰砰地跳着,他要做一点什么,即使会召来姜旭格的责骂和梁园亭的呵斥也无所谓。

吃早饭的时候,梁璨面对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脑中浮现出来的却是那些后院下人们手上脚上的冻疮和血口子,心中琢磨着应该怎么开口。

姜旭格见到梁璨一上桌之后就皱着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就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了?怎么不吃饭?”

梁璨侧过头让过姜旭格伸过来的手,“娘,绯心明天就要去祐京了。”

姜旭格拍了拍梁璨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绯心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绯心去祐京了,那他的那间屋子不是空出来了吗,可不可以把现在供给绯心的那些炭给后院的那些下人们用,就让他们烧点热水,冬天不至于太过难过。”

姜旭格微微一愣,扭头看了一眼梁园亭。梁园亭放下手中的参茶,轻轻地撇了一眼梁璨,“小孩子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知不知道一袋炭就是一个银锭,而咱们这整个梁府寝房书房大堂算下来一天就要烧掉十二袋炭。苍州冬季长,算下来要多少钱?”他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吴策,“吴管家你来说。”

“梁府烧炭包括取暖做饭,去年一个冬季一共烧掉了一千五百余袋炭,合计十五个金铢,相当于二十个下人一年的工钱。”

梁璨一时不知应该如何说,反而是梁园亭反问,“这些话可是绯心要你说的吗?”

梁璨心中惊慌,不由得低下了头,“不……不是的……”

梁园亭不屑地一笑,“你可知道为何绯心要去祐京?”

梁璨猛然抬起头,看到了梁园亭眼中的怒意,“孩儿不知道。”

“就是因为他比你优秀!所以才能进入军机院中,去学习排兵布阵,学习更高深的武功!”

一番话轰然砸在了梁璨的心底,‘就是因为他比你优秀!’梁璨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和绯心根本就是两个不同层次的人。虽然绯心和他年龄相仿,虽然绯心和他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绯心就能想到那么多的东西,为什么阮飞钰看着他的眼神就那么的不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他能去军机院?

梁璨赶到自己胸腔中憋着一颗炸弹,随时都会爆发出来,他一跃而下,甩开姜旭格的胳膊推开门跑了出去。

姜旭格呼喊了几声却依然唤不回梁璨,她不由得急了,转过头嗔怒地对梁园亭说,“你干嘛说这些?!明明就是绯心代替梁璨去参加的军机院,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事实?”

梁园亭却将姜旭格的吼声都当成了清风拂过,“梁璨是我梁园亭的儿子,他所走的路一定是和那个叫做绯心的人不一样的路,他和绯心只能是敌人,绝对不能成为朋友。我这么说只不过是在他的心中埋下一颗争斗的种子,这样梁璨才不会误入歧途!”

姜旭格张了张嘴,显然不明白梁园亭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却又不知应该如何问起,只有将疑问压在心中,惆怅地坐在饭桌旁边等待梁璨自己回来。

第109章 痴情轮回相思蛊 (十)

梁璨一路跑出了梁府,他心中乱成了一团乱麻,脑子中似乎在想着很多的事情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听到耳朵两边呼呼的风声。

等到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回首望去已经看不到梁府的影子了,仔细辨认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在前往州军大营的路上。梁璨不想往回走,索性便继续朝州军走去,就当是按照约定找阮飞钰对练好了。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梁璨终于来到了龙武营,七转八转地熟门熟路走到习武场。他本想走到旁边的营房中换自己的甲胄的,可是却发现习武场中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于是赶忙躲在一辆木车的后面,仔细看去,正是绯心和阮飞钰两个人。

阮飞钰似乎烦躁不已,“为何妙缘要和你去祐京?梁大人同意吗?”

绯心神色淡然,点了点头。

阮飞钰却更加躁动不安起来,“你不能带她去,因为……因为我……”

“因为阮将军喜欢妙缘。”绯心将阮飞钰的话补完。

阮飞钰听到绯心的话,停下来回不停走动的脚步,脸上因为愤怒而变成了紫红色,“既然你知道我对妙缘的感情,你为什么还要将她带到千里之外的祐京去?阮飞钰自问无愧天地,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绯心的任何事情,你凭什么?”

绯心依旧是那副沉寂的表情,“妙缘在这里会有危险,去了祐京就有可能化险为夷。”

“危险,什么危险?如今天下太平,神州无战事,如何有危险,危险又来自何方?即使有危险,我阮飞钰用这颗脑袋担保,不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谁也不能动妙缘姑娘的一根汗毛!”

绯心默默地低下了头,“我自然相信阮将军对妙缘的一番情意,可是却依然无用。如果这份危险来自于梁府,来自于苍州知州梁园亭,你又该如何?”

“什么?梁大人怎么会……你不要胡说!我父亲和梁大人相识十余年,梁大人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他的为人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惨然一笑,绯心抬起头来,“终究这个恶人我还是要当……实话告诉你吧阮将军,我喜欢妙缘,所以我要带她走。”

阮飞钰眼睛眯在一起,一种杀戮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就是你想说的?今天找我来是什么目的?”

“我想说的是,阮将军,纵然你少年英雄,武艺非凡,可是一旦妙缘有危险了,你是保护不了她的,所以我要将她带到祐京去。”

“好小子,自从我十七岁艺成以来,当面和我叫板的你还是第一个。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阮家枪法可不是闹着玩的!挑选你的兵刃吧!”

绯心走到那木质的兵器架旁边,扫视一眼,拿起来一柄小手臂长的短剑来,赫然正是梁璨经常用的那把。

阮飞钰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装神弄鬼,别以为能用梁璨那样的鬼把戏赢我,同样的当我不会上第二次的。”

梁璨躲在木车后面,看到绯心拿起自己的那把短剑,也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阮飞钰从兵器架最上面拿下一柄大约等身长的木矛来,一端削成了尖利的模样,就当做是矛尖。

兵刃在手,阮飞钰的气势更加凌厉,手上长矛舞出一个矛花,在自己身边一丈范围内点扫而过,确定了脚底下没有被绯心使诈。

绯心手中握着那柄短剑,站在习武场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动作。和气势凌厉的阮飞钰相比,绯心简直变成了路边的一块顽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阮飞钰脸上线条更加冷峻,怒喝一声,踏前一步首先发起了攻击。一枪扫下,砸在绯心的短剑上,随后枪尖回撤,刺出,上挑复又回弹,一瞬间攻出五枪,枪式灵动跳跃,不停地砸在绯心的短剑上。绯心便仿佛是一只在不断闪烁的枪影之中跳跃的蚂蚱,纵来跃去不断地躲闪。

梁璨见绯心的身法,露出不屑的表情,这也就是和自己一起和阮飞钰对练时候的程度而已,竟然一个人去和阮飞钰挑战,真是自不量力。

转眼之间,阮飞钰已经攻出了一百多枪,虽然不时地能将绯心逼入绝境,可是绯心却总能在他发出必杀的一枪之前匪夷所思地躲闪开。阮飞钰见久攻不下,枪式一变,直上直下,霸气四溢,每一枪都在空气中发出了咧咧的裂空声音。可是绯心却依然守得滴水不漏,暴烈的长枪落在了绯心手中的短剑上就如同击打在石头上一样,没有任何效果。

阮飞钰一双眼睛已经红了起来,很明显绯心只是在防守,但是守得如此自如,只能说他是在让着自己。阮飞钰心中升起一种万分不甘的感觉,招式越来越凌厉,显然已经全力以赴不再留手了。

梁璨看着习武场中缠斗,积雪被搅起四处飞散的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阮飞钰和他们对练的时候根本就是连五成的力气都没有用出来,如果按照场上的这种打法,他梁璨可能一招都接不下来!而那个绯心则更是可怕,直到现在他竟然都只是在防守,而让阮飞钰毫无顾忌地狂攻了一刻钟!

阮飞钰沉声一顿,收枪回胸前,“果然有两下子,可惜接下来就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了,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今天可能会死在这里!”

绯心依然傲立,不退不让。

阮飞钰将手中长枪横在腰间,一声喊,振聋发聩,“看我阮家龙枪!”

枪尖朝后,枪尾在前,枪柄紧紧地贴在腰间,整个人伏着地面朝绯心疾跑而去。绯心也从极静变为极动,从比武到现在为止的第一次进攻。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一瞬间拉近,阮飞钰疾跑之中,步法变换,竟然在两人相距五步之时飞身跃起,整个人在半空中旋转一圈,腰间长枪被他急速的旋转带动整个弯成了一轮新月的模样,朝绯心抽打而去,快若闪电!

绯心短剑侧翻,屈肘在头的一侧,挡住了阮飞钰这迅若雷霆的一击,身子摇晃了一下却依然朝阮飞钰跑去。

阮飞钰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左手收枪如潜龙入水,枪尖在身前抖出了一个圆圈,右手出枪如腾龙飞天,随即圆圈破碎,一枪如水****而出,借着下落的走势这一枪更加的迅疾!

本来绯心与阮飞钰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近,而阮飞钰的这一枪一闪而至,仿佛连沿途的雪片都刺穿了。绯心避无可避,眼看就落入了死境。

绯心跃起在空中,左手伸出迎向长枪!

嗤地一声,木质长枪从绯心的左手掌心穿过,却也被绯心向外用力引得钉在了雪地上。借着枪势,他身子在空中上下转向,右脚蹬天之势飞出,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阮飞钰的胸甲上。一瞬间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尽管一只手被长枪穿过却依然没有阻挡住这一往无前的一击。

嘭!

阮飞钰人还在空中已经仰面吐出了一口鲜血,撒手放开长枪原路飞了回去,胸前护心镜已经被这一脚震碎了。

绯心落地,扔掉手中的短剑,面无表情地将已经插入一半的长枪拔掉,胡乱擦了擦手上的鲜血,走过去站在阮飞钰旁边。

阮飞钰胸膛剧烈地起伏,“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招‘龙罚于天’竟然还有这样的破解方法,我败了……”

绯心点头,踩着脚底下咯吱咯吱的积雪朝习武场外走去。

阮飞钰平躺在地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为什么要挑短剑作武器?”

绯心停住脚步,左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艳红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白色的雪上,“我只学过拳法,挑选短剑只不过因为它比较轻而已。”

他一步步走出习武场,最后站在那红边黑底飘荡在风中的大旗下面高声说,“阮将军,我会将妙缘完整无缺地带回来给你!如果你爱她,就等着她!”

阮飞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张了张嘴,轻轻地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啊……”

梁璨转身背靠着木车坐在雪地上,心脏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大口大口地喘息。绯心的那一击彻底地击垮了梁璨心中所有的自信。原来他一直在隐藏,明明自己就可以击败阮飞钰却还和自己一同在与阮飞钰对练的时候假装失败,假装退缩,假装受伤。太可恶了,真的是太可恶了,梁璨心中升起了一种无论如何都要超越绯心,将他打败的不顾一切的执念。

可是随后,梁璨从胸中吐出一口长气,自嘲地笑笑,“去军机院,绯心确实比我更加适合,没什么可说的。”

他转过头看向绯心离开的方向,“但是,将来总有一天,我一定能赢你。”

想了一下,他又说,语调轻轻地,自言自语一般地,“你说的那件事情,我一定给你办成了,就当是答谢你救了我吧。咱俩互不相欠,到时候赢你才没有心理负担嘛,你说对吧?”

微笑又重新浮现在梁璨的脸上,可是这一次却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天空中,又有雪花飘过。阴冷的天空俯瞰因缘交织的人间,两个少年相识相知,最后终究还是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从此分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会。

第110章 军机院 (一)

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在雪地上慢慢行走,车上驾车之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衣,头上戴着棉布毡帽,呼吸的热气凝结在他的帽子和眉毛上,整个脑袋看起来好像变成了雪人一样。

他时不时地轻轻抖动手中的缰绳,为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跋涉的马匹引路。

一阵寒风袭过,将地上的浮着的一层清雪吹飞了起来,飞舞的雪末在阳光的映照之下变成了彩色的颗粒。赶车之人拂去脸上的冰霜,将两只手分别伸入棉衣袖子里面取暖,专心欣赏起来这广阔天地间的景色。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晴朗,天空之上仅仅有几朵浮云,除此之外实在称得上是晴空万里,异常高远。只是气温仍然非常低,虽然已经快到早春时节,可是地上积雪也没有任何融化的意思,让旅途变得非常的缓慢。

那赶车之人脱去头上的毡帽,任凭寒风将他头上发丝吹乱,从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站起来,眯着双眼仰头看天,脸上的表情轻松惬意,仿佛非常陶醉。

天空之中一声雁鸣,一只孤雁从湛蓝的天空飞过,为这空灵的美景平添了一丝寂寥。

赶车之人目光跟随着孤雁,一直看到那只雁划过天空,消失在天边。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重新低着头坐在车上,好半天都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样。他的耳朵和脸庞一会就被冻得通红起来,而毡帽放在他的身边,随着冷风左右摆动,他却浑然不觉。

这时,从马车上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梁公子,咱们这是走到了哪里?”

赶车的人抬眼望了望远处隐约的群山,“刚刚经过了铜川。”

这两人正是从苍州出发去祐京参加军机院的绯心和妙缘。因为绯心是代替梁璨入伍,所以一路上妙缘都是以梁公子称呼。

“已经晌午了,公子请进来用餐吧。”妙缘在马车之中早已经将吃食准备好。

“喔……”绯心轻声应了一声,掀开马车上的门帘钻了进去。

马车之中丝毫不比外面温暖多少,仅仅是因为四面都披上了厚实的毡布所以没有寒风侵袭而已。

妙缘身子柔弱,因此在马车之中简直将自己埋在了棉衣和棉被里面,把马车的一角变成了自己的小窝。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和看书之中度过,唯有在晌午时候才从那温暖的小窝里面爬出来,将干粮捂热,把随身带来的风干的肉干准备好。

梁园亭本来派了一队亲兵和家丁护送,只不过在走到苍州和武州交界的时候便被绯心打发了回去。如今已经深入了武州,却并没有任何兵马追赶而来,显然梁园亭对绯心的这一举动也没有任何异议。相思蛊下,他不相信绯心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尽管没有大队人马,但是梁园亭所派出的探子却依然时不时地从某个角落冒出来,被绯心发现。

梁园亭镇守西北,祐京城远在千里之外,本来就来往不便,因此他从来就没有带梁璨去过祐京,自然祐京之中也无人知道梁园亭的儿子是怎么样的脾气秉性。绯心看起来和梁璨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况且在梁府之中当了大半年的少爷,浑身气质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富家公子哥都毫无二致。所以即使没有任何人陪伴,绯心带着一个女仆孤身赶去祐京也不会出任何纰漏,顶多就会被那些人标榜为特立独行而已。而这恰恰是梁园亭想要的效果,他巴不得绯心在军机院中不和任何人往来。

梁园亭行事周密,计划深远。绯心相信梁园亭费了这么大力气将梁璨留在苍州必然大有所图,所以无论自己搞出了什么状况,只要不将他整个计划搞砸了,梁园亭都会为自己盘算清楚的。于是在路上的绯心反而落了一个轻松自在,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送到军机院里面去,代替梁璨受训,其他的,便交给梁园亭考虑吧!

啃着毫无味道的干粮,两个人草草地吃了一顿。由于没有了随从,他们两个一路上正午的一顿饭都是这样对付过来的,等晚上到了驿站之后再放开手脚大吃一顿。

“公子……”

“嗯?”

“公子不必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妙缘看一路上绯心总是闷闷不乐,可是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只能把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

“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绯心靠在马车的一旁,淡淡地说。

“公子能把你的故事讲给妙缘听吗?”妙缘虽然比绯心虚大了几岁,可是还是小孩子心性,对什么都很好奇。

“没什么好讲的,都是一些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绯心眼中蕴含着一种深沉的悲伤,尽管他竭力掩饰,却依然没有逃过妙缘的眼睛。

“说出来难道不会更好受一些吗?我经常找清福姑姑聊天的,把自己受到的委屈讲给她听。说完了之后,心里就感觉通畅了许多。”妙缘从小将清福当成了亲人一样看待,从苍州出来,她心中也十分不舍。

绯心看着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那清福姑姑有没有把她心中的事情讲给你听?”

妙缘把一双美目瞪圆了,回想了一下,“没有,真的没有……公子,为什么清福姑姑从来没有说起过她的事情呢?就连平时的事情她都很少和我们说。”

绯心掀起了马车旁边厚重的毡布,冷风吹了进来,让妙缘不自禁地缩了缩头。

“你看……”

妙缘顺着绯心的手指看去,一行大雁排成人字从空旷的天空中飞过。

“大雁分为群雁和孤雁。有些大雁喜欢和伙伴们一起飞行,因为这样比较省力,在受伤,在疲劳的时候有伙伴们照顾也很安全。而有些大雁却单单喜欢自己独飞,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危险和寒风。在疲劳的时候自己寻找雪窝休息,在受伤的时候自己躲藏起来****伤口。群雁眼中有它的整个家族和身边的伙伴,而孤雁眼中却只有这个无边广大的天空,这是他的伙伴也是他终生的朋友。群雁是肤浅的雁,心中容不下这么大的天空,只有和伙伴们一起才有勇气在天空之中飞翔;孤雁是深沉的雁,他的心中广大,容下所有的苦难和挫折却依然能无畏无惧地在天空飞翔。这就是群雁和孤雁的区别。”

第111章 军机院 (二)

绯心说完将毡布重新掖好,“清福姑姑就是一只孤雁,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中,所有的痛楚和委屈都压在心中,因为她的心有那么大,她能放得下。而正因为这样清福姑姑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表现出来,所以也不会对你述说她的事情。但是你是一只群雁,只有放在雁群之中才能活下去,只有将你心中的委屈和痛苦倾述出来,否则你的心就要被装满。”

妙缘深深地点了点头,“公子这样说,那岂不是清福姑姑心中也有很多痛苦,只不过她没有和我们说而已?”

“清福姑姑有一颗强大的心,她不需要你们的劝解,所以你也不必为自己没有看到她的痛苦而难过内疚。”

可是妙缘却依然感觉很难过,“是这样吗,可是那么多年我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姑姑也会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

“不会的,其实清福感觉自己能帮到你们心里就已经很开心了。所以,其实她看到你今天的样子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绯心深深地看着妙缘,决定在这一点上点醒这个善良却因为身在其中而看不清楚的姑娘。

“为什么说看到我今天的样子……”妙缘疑惑不解地问道。

“你心思单纯,与世无争却又能处处为别人着想,这正是清福姑姑想要你们成为的人。清福姑姑从你们三人入府之时便守在你们身边,她所为的就是要让你们三个人少受一些委屈,即使受到了委屈也能正视那些挫折,成长为心地善良的人。一直以来,清福都是将你们三个当成了她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的。”

妙缘听绯心将自己一直以来所忽视的事情点破,热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泣不成声,“是这样的吗……原来一直……一直以来……”

绯心拍了拍妙缘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清福姑姑看到你能一直保持着一颗无暇的心灵就已经非常开心了。我们到祐京之后经常给她写信吧,告诉她你的近况,她一定会非常愿意听到的。”

听到绯心说的话,心中离别的悲伤稍稍缓解,妙缘擦去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绯心看着妙缘脸上的泪痕,从怀中取出来一块白色纱巾,蘸了蘸茶杯中的水递给妙缘,“擦擦吧,都哭成花猫脸了。”

“噗嗤”一声,妙缘被绯心的话又给逗乐了。

她害羞地拿过来绯心手中的纱巾,将脸上的泪痕都擦去。

绯心静静地看着她,深潭一样的眸子里面闪烁过一丝悲伤。那悲伤淡如云烟,又深沉刻骨,就仿佛和绯心的灵魂纠缠在一起了一样,永生永世都无法消散。

妙缘将泪痕擦干净了,看到绯心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抹绯红浮上脸颊,不自禁埋下头去。不知为何,妙缘心中却又想起来那天傍晚金色的阳光下,那个身穿白色盔甲头戴花翎头盔的人也是这样直直地看着坐在阳光下的自己。

叹出了一口轻气,妙缘问道,“公子,为何你一定要让梁大人准许我跟你一同来祐京呢?”

绯心将视线移到一旁,“在梁园亭让你送那碗茶给我之前,梁园亭在你心目之中是什么样的形象?”

妙缘咬着嘴唇回想,“呃……梁大人很平易近人的,和蔼可亲从来都不发脾气,但是却又有一种威严的气势,让我们下人都很怕他。可是细想起来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怕……”

绯心点了点头,打断妙缘,“梁园亭在梁府之中一直扮演的都是一个父亲的角色,一个和蔼却又有威信的父亲的角色。这样的人如果让你知道了他内心里面的黑暗,如果让你知道了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惜采用为人不齿的手段,你会怎么想?”

妙缘回想起来梁园亭让自己把下了毒药的参茶送给绯心公子的时候自己心中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绯心的话。

“他在梁家一贯的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就会瞬间坍塌。而你,”绯心看着妙缘的眼睛,“你就是一个会引起这样的事情的一个导火索。”

“为什么我会是导火索?”妙缘心底单纯,自然想象不出为何她事事都听从梁园亭的安排却会导致梁园亭的形象坍塌。

“因为整个梁府之中只有我、你、吴策管家三人知道这件事。我走之后,吴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所以就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不管你多么的顺从,以梁园亭的个性他早晚会将你从梁府之中除去。”

妙缘本能地反应了一下,“怎么会……”

绯心摇了摇头,“人心便是这样险恶,以你来说,很难想像吧。但是越是这样,我越要将你带出梁府。不要怨我让你与清福离别,让你与阮飞钰将军分离,为了救你性命,我不得不这样做。”

妙缘整句话就只听到了阮飞钰三个字,“我……我没有……”

“其实梁璨也看出来了。”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嗯,你表现的那么明显,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啊!”妙缘惊叫一声,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色,她额头上都沁出了香汗,“不是不是,我没想……啊!”

她女儿家羞态毕露,从车上站了起来,慌里慌张地掀开马车前面的门帘跑了出去。

绯心轻轻地笑了笑,可是转瞬间脸上又爬满了痛苦,“姐姐,其实你也曾经梦想过喜欢一个人,对吧?”

心脏的地方传来了一下剧烈的抽痛,绯心斜靠在马车上,泪水无声地流下。

中州大名鼎鼎的军机院位于祐京城北方一百里的地方,镇守北边,卫戍皇城。

这虽然只是叫做一个院,可是面积却有祐京城的三分之一大小,整个院中划分成了不同的区域,演武场,讲武堂,校武场,教习场,军社和寝区是学员们活动的主要区域,其他的部分包括了专门接待客人的承客楼,火头兵准备吃食的火头营,诊治生病和跌打损伤的军医卫所,女眷和其他人等居住的瓮城和将军官员们所在的将军府等。

第112章 军机院 (三)

绯心和妙缘来到的时候,已经是晚春了。

草长莺飞,群花斗艳,似乎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提前知道了春天就要离去的消息,于是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拼命生长,拼命开放,要在这春天最后的几天里面将一整年积累的所有生命力都释放出来。然而晚春却似乎太有生命力了一些,杨柳飞絮,榆树花荚都漫天飞舞,时不时地就往人的鼻孔之中钻去,惹人烦躁。

就在这个生命力无比旺盛的时节,绯心和妙缘一路从苍州驾车来到了祐京。一路奔波,也一路游玩,将从冬到春的景色全都看在眼里。所以两人走得极慢,享受着旅途带来的乐趣。

于是两个人不知不觉就错过了军机院划定的时间。军机院的司客主薄坐卧不宁,在和苍州知州梁园亭通信之后,得知苍州知州的儿子竟然是和一个女仆单独上路。司客主薄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于是立马发出了信鸽传书,强烈怀疑两个人是不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

可是梁园亭却根本就不担心,因为他所布置的探子一路跟随马车,随时随地地将两个人的行踪报告给他。他自然也清楚,绯心那个混小子只不过是在路上四处游玩而已。于是梁园亭就只能给军机院中的司客主薄回信,表示自己的儿子只是年轻贪玩而已,过不了几日应该就能到达祐京。

于是绯心和妙缘等到终于慢慢悠悠地摸到祐京的时候,司客主薄终于松了一口气。

军机院建在一处三面环山的山谷之中,山谷的入口在北方。由于四周都是山岗,城墙便沿山而造,仅仅在谷口留有一个门。整个军机院就仿佛是一座城池一样,只是门外面就是月城而没有护城河。

在院外五里,绯心和妙缘就遇到了军机院中迎接的兵士。两人随着一队兵士而行,渐渐地走入了山谷之中。只见漫山遍野的绿色和野花四处开放,而军机院的主城门横亘在山谷的入口处,如同是一个巨人一般屹立,镇守着入口。进入月城,一个大大的“武”字挂在城门前,笔画刚劲,给人一种欲刺破纸面凌空而出的错觉。

朱红色的城门在绯心两人的马车来到城前之后缓缓地打了开来。从月城的城墙上走出来很多年轻的少年来,纷纷趴在城墙垛上看着绯心和妙缘二人。想来应该是这次一同进入军机院的学员。而因为绯心和妙缘在路上的耽搁,他们两人应该是所有人之中最后到达的。所以月城上面几乎都被学员所挤满了,几乎所有的学员都想来看看绯心,这个迟到的人。

绯心站在五丈高的城门口,抬头仰望那些年轻的面庞,阳光投下,让他的双眼有一些微微地眯起来。

那些少年的面孔让绯心想起了在安和镇的时候,郝掌柜家的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们经常在一起玩泥巴,满镇子乱跑,捉迷藏。小伙伴们疯疯闹闹,时间总是过的飞快。可是如今,他与小虎却已经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

一缕情丝郁结在绯心的喉咙处——如果小虎还活着的话,应该便是像这些少年一样的年纪了吧,那该有多好……

可是月墙上的那些学员却并不知道绯心心中在想些什么。站在月城城墙最中间的一个少年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轻轻地说,“他以为自己是谁啊,害得我们在这里面无所事事地呆了五天,还不允许出城,闷都闷死了。”

那少年身穿一身紫色的长衣,面容白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块翠色玉佩盈润欲滴,在腰间随风飘飘荡荡。

旁边一个和先前少年年龄相仿的少年接过话来,“是啊,而且你看他那副神色,就好像是我们都欠他钱一样。迟到了又不知认错,这样的人要是真在军中,早就被拉出去砍头示众了。”

周围的学员都纷纷点头,心中不知不觉地就对绯心下了一个傲慢的论断。

绯心收拾起自己的情绪,牵着马车和妙缘一起走入了军机院中。对于绯心和妙缘而言,一段新的人生即将开始。

由于绯心的迟到,军机院中开武的时间推迟了五天。但是没有关系,对于要在这个地方训练五六年的学员们来说,五天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况且梁园亭的面子也值五天时间。

不过军机院毕竟是在军中,学员们来到了之后就要学习军中的规矩和军中的方法。所以在绯心来到军机院之后,刚刚安置妥当,一个全身穿着甲胄的兵卒就出现在了绯心的面前。简单交代了一下军机院里面的方位建筑。将绯心安排到营房之中,妙缘则被安排到了瓮城中的承客楼。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随着一声悠扬的号角声,所有的学员一同朝学院正中央的演武场走去,准备开始正式的开学大典。

那名兵卒领着绯心走到了整个方阵的最后面,尽管前面还有很大的空地,可是那兵卒却不走了,示意绯心就站在这个位置。

绯心本来也无心去凑这个热闹,索性就站定,看着其他的学员三三两两地按照周围兵卒的安排站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

这一届军机院首次从民间征召学员,史无前例地从全国招收了超过五万名十二岁左右的男孩。所有学员都站在演武场上,排成了整齐密集的方阵,单单看这个方阵的人数就已经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

方阵排好之后,在整个方阵的最前面响起了一声悠远的号角声,苍凉雄浑,让所有学员心中一震。

满眼望去,整个方阵的学员都穿着白色的上衣和蓝黑色的裤子,整个演武场都被这样的白色和蓝黑色塞满了,仿佛是田地里面栽种的禾苗一样,一根根站在演武场青色的石板上。嗡嗡的谈话声不断响起,少年们第一次来到这样广阔宏大的场面,都显得十分的兴奋。

第113章 军机院 (四)

在整个方阵的前面,搭建起来了一个高台,上面站了很多穿盔带甲的军士,军士前面又站着七八个身穿便服的人,只是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样貌。

只见站在中间的一个人朝前走了几步,双手挥了挥,似乎是示意方阵中的学员们安静下来。

于是从前面到后面,渐渐地学员们都安静下来,将目光投到高台上,神情专注地听那个站在台上的人讲话。

“据说这次军机院中一共有五万多学员。”站在绯心旁边的一个少年似乎和旁边的少年认识,两个人站在一起悄悄地相互交谈着。

另外的一个少年扭转身子左右看了看,“看样子真的很多人,好像是说这次是因为皇上下了一道圣旨,不仅仅军户和官员的孩子能够参加军机院,而民间的少年也可以入伍,所以才这么多人。”

“嘿嘿,可笑,那些只知道种田的人怎么能和咱们相比。过不了一年,还不是被淘汰的命运,等着重新回家拿锄头吧。”先前的那个少年说。

“还是小心一些的好,能来军机院的都是经过了地方上的选拔,没有两下子可来不了这里。”另外的那个少年往绯心的方向扫了一眼说。

发起话头的那个少年也望了一望绯心,点了点头。

而绯心却正在仰头看着天上的浮云,脸上一副懒散的模样。

这个时候,似乎是前面高台上的那个人说完了。又是一声号角,战鼓擂了三声,高台上又走出来一个身穿紫色衣服,衣服上绣着金色条纹的人。

那人尖声喊了一声,“宣……”

虽然演武场很大,可是这一声依然传遍了整个方阵。从前面开始,学员们纷纷单膝跪下,发出整齐的喊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个穿着紫色衣服的人将手中的黄绢展开,高声喊道,“奉天承运……”

刚开始几个字听得非常清晰,可是到了后面就模糊不清了。

跪在绯心身边的一个人低着头悄悄说道,“这是圣旨吧?怎么听不清啊?”

“土鳖,圣旨都没听过?就是皇帝说话,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一大堆没用的话。”在绯心前面的人解释说。

“哼,不知道谁是土鳖,听过圣旨了不起吗?”绯心旁边的那个人又说。

跪在绯心前面的那个少年回过头看了一眼接话的人。

绯心一抬头,只见那少年一双剑眉,眼若繁星,长得十分清秀。那少年也看了一眼绯心,嘴角轻蔑一笑,也不争论,重新低下头去。

圣旨宣完,号角声之后,学员们又都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都整齐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就这样,军机院第十一届入院仪式就完成了。随后站在高台上的武官依次走下来,每个武官都带领着一个小方阵大约百余个学员离去。

站在绯心前面的那个少年这时转过头来,“你叫做梁绯心?”

绯心点了点头,心中疑惑为何这个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叫曲宁,福州参将曲世刚的儿子。之前在父亲那里看过这次来军机院的名单,总觉得你的名字好特别。”

绯心点了点头说,“你好。”

曲宁笑笑,回头看了一眼方阵的前面,“看来他们是以学员站的位置来划分小队。看来我们会被分到一个班。”

绯心也朝前面望过去,果然看到那些从高台上走下来的武官们每个人都点数十排十列的学员,然后整队带走。

“对吧?”曲宁一脸的得意之色。

“嗯。”绯心脸上淡淡的,因为自己毕竟是代替梁璨而来,所以他不想和这个叫做曲宁的人走得太近,就只是冷淡地应着。

看到绯心的神色,曲宁顿时感到了一丝挫折,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摇了摇头,转过去和别人交谈去了。

旁边的人通过曲宁一说,也都意识到了周围的人会和自己分到一个班里面,于是大家都互相介绍,相互混个脸熟,在军机院以后的日子里成为朋友,互相帮扶一下。

可是却无人来搭理绯心。绯心和曲宁之间的对话应该也都落入了别人眼中,既然他如此冷淡,周围的人也不想来自讨没趣。

整个演武场上白衣黑裤的学员们都分批被武官带走了,一块一块地像切豆腐一样,最后只剩下了绯心所在的这一块。

一个高大魁梧的武官走来,瓮声瓮气地对整整齐齐站在原地的学员们喊道,“所有人变为一列,跟着我走!”

于是曲宁绯心他们都赶紧簇拥着排成一排,跟在那名武官的后面朝演武场外跑去。

一直向西跑到了西边一个空地,那武官停了下来。

学员们也都停了下来,站在距离那武官十步远的地方。

只见那武官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在少年们稚嫩的脸庞上扫过。“我叫胡冲,是你们的教官。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来训练你们。我,就是你们在这军机院里面的长官,有任何事,都要向我报告……”

胡冲说到这里,突然之间停了下来,“奶奶的,下边什么词儿了?”

曲宁噗嗤一声没憋住,捂着嘴偷笑起来。有他的带动,少年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转眼间所有人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胡冲一瞪眼,“不许笑!都憋回去,谁要再笑就把牙打掉,晚上让他喝粥!”

见到胡冲凶神恶煞一般的表情,少年们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可是笑意仍在,时不时地脸上还抽动一下,然后连忙忍住。

胡冲却反而嘿嘿地干笑了几声,“今年人多啊。老子不会那么多文绉绉的词儿,也说不出来那么多大道理,不过有一点都给我记住了,在这军机院里,听老子的,准没错。不要闯了什么祸,惹了什么麻烦再哭丧着脸来找老子,没用!别以为你们爹娘是多大的官,就能在老子这里不管不顾地混整。都收起来你们的少爷脾气,做错了,犯规了照罚不误,一切以军规为准!”

第114章 军机院 (五)

眼见少年们都被他的这一番话说的安静下来,胡冲从衣袖里面翻出来一个卷成卷的纸条,“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我来给你们念一下。军规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顿了一顿,胡冲瞟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们,又沉声念道,“军规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一刻钟时间过去,胡冲一字一顿地把十七条军规全都念了一遍。

完成之后,他看着少年们脸上的惊慌之色,满意地咧嘴笑了笑,“都听明白了吧,我都给你们念完了,以后谁犯了这十七条军规,不要怨我无情!”

这时,曲宁高高地把手举了起来,胡冲一愣,认出这个少年就是刚才带头笑的那个,他仿佛咆哮一般大吼道,“你什么事?!”

曲宁往前走了一步,“教头,我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毕竟心智还没有成熟,您这样严厉的军规岂不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吗?我们既然是来参加训练,必然要犯错,可是您所说的军规这样严厉,稍微犯错就要被问斩,这不是太无理了吗?”

胡冲脸色铁青,“军规就是军规,哪里无理了?没有规矩,上了沙场就是给敌人送菜去!哼……”

胡冲显然气的不行,他在军机院中也带过三四届学员了,从来就没有人像曲宁这样竟然敢当面质疑军规!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军机院!你们进到了这里就是士兵,就是日后要上战场的人,没有规矩,去送死吗?!刚才你们听没听圣旨,皇上都在看着!你们还一个个的公子哥习性,来我这里装大爷吗?再大你还能比皇上大吗?!”

胡冲越说越大声,最后简直是在贴着曲宁的耳朵大吼。

曲宁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顿时就被胡冲的气势所压倒,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了。

“记住了,军规就是雷池火线,谁敢触碰,就得死!在战场上军令如山倒,就算是你爹娘死了,你也不能违背军令!这军机院好几万学员,死了你们几个屁都不带响一个的。”

胡冲怒气冲冲地等着一双虎目看着那些少年们,几句话让所有的少年全都收起了玩闹的孩子心性,全都低着头不言不语,唯有绯心还神情自若地观察着胡冲和曲宁两人。

胡冲瞪着一双眼睛盯着绯心,可是却无济于事,他只在那个少年深潭一样的眼中看到了平静,深沉的平静,仿佛对那严厉的军规和胡冲的大吼大叫毫无知觉一样。

那眼神让胡冲感到了屈辱,就好像自己在这个少年面前根本就是一只猴子,一只大吼大叫,乱蹦乱跳的猴子。

胡冲眼角抽动了一下,记住了那个少年的脸和他的眼神。他转过身,走了两步,将心中随时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压了下去。最后转身对少年们吼道,“今天,是训练的第一天。所谓训练,当然就是练,至于怎么练,全都由我说了算。”

“首先,来排队。长得高的,站到前面来,矮的到后面去。”胡冲把手搭在手腕上,“给你们二十个数的时间……开始!”

少年们一下子都跑动了起来,纷纷寻找自己的位置。

“停!”脉搏跳了二十下之后胡冲吼道。

可是二十个数转眼间就过去了,很多少年根本就来不及寻找到自己的位置,于是在胡冲喊了停之后很多人都还在四处乱跑着。

胡冲冲上前来,一脚踹倒了一个还在乱跑的少年。吼道,“老子说停了你们怎么还跑?都聋了吗?”

那个被踹倒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委屈地说,“可是你说只有二十个数,如果没有排好就要军法处置……”

说到后来那少年浑身都止不住哆嗦起来。

“你是聋子还是弱智,老子只说了给你们二十个数的时间,我说了二十个数就要排好了吗?滚回去!”

曲宁站在队伍之中忍不住鄙夷地“茄”了一声,却被胡冲听到了。

胡冲一个箭步跃到曲宁面前,“你有什么问题?”

曲宁不说话,只仰头用眼睛看着胡冲。

胡冲朝东边一指,“绕刚才宣旨的演武场跑两圈,你有一百个数的时间,完不成加一圈。”

曲宁扭头从队伍里面冲出,飞快地朝演武场跑去。

胡冲看着跑出去的曲宁,眼中露出来赞许的神色。他转过头又对那些呆呆地站在原地的少年们吼道,“继续排队!”

在所有少年都排好之后,曲宁飞快地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双手拄在膝盖上,根本就喘的说不出来话。

胡冲瞥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找到你的位置,回去吧。”

曲宁从队伍最高的位置往后走,依然喘息不止,最后他在队伍的中间停了下来。两边的学员分别上前和退后了一步,让曲宁进入了队伍。

胡冲站在队伍的侧面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从高到低分成五列,每列二十人!”

又是一阵慌乱,最后少年们排成了五排,整齐地站在了曲宁的面前。

“现在看看你们周围,记住了自己周围的人,下次站队就按照这个顺序。谁要是站错了,一天不准吃饭。”

少年们都朝自己的左右看去,映入眼睛里的都是同样稚嫩的脸庞。

“好!”停顿了一下,看到少年们都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胡冲又接着说,“下面的时间,我就先来教教你们怎么站着。”

他一指散乱地站在面前的少年们,“你看看你们,站得七扭八歪,左高右低,哪里还有一点年轻人龙精虎猛的样子。”

胡冲一指自己,“站着,挺胸收腹,头要正,肩要平。”

随着胡冲的说明,少年们都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板,挺胸抬头,一个个站得如同木板一样,伫立在脚下青色的石板上。

胡冲走过来,一个个的看过去。

每走到一个少年的面前,那个少年眼神中都露出些许慌张之意,身子挺得更直,丝毫不敢稍动。

走到了绯心面前,胡冲看着眼神中仍然没有一丝波动的少年,端详了很久,最后还是从绯心的面前走过。

第115章 军机院 (六)

一直到队伍的末尾,胡冲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略微发胖。见到胡冲一尊铁塔一样站在自己面前,那少年脸色变得煞白,浑身轻轻颤抖。

胡冲戳了戳那小胖子隆起的腹部,“收腹!你是女人吗,又没有怀孕,挺什么肚子?!”

一众少年都忍不住想笑,可是胡冲在场只能憋住。他们不敢斜视,脸上抽动着,憋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那小胖子吸气将肚子缩回去,可是憋了一会,又不得不将气吐出来,肚子就又弹出来了。

胡冲一手扶着小胖子的腰,一只手按着他的肚子,口里面喊,“收腹!收腹!……收腹!”

小胖子被胡冲按得呼吸都乱了,伴随着胡冲的每一句“收腹”,都跟随着一声“哼哧”,两个人一个收腹一个哼哧,一唱一和如同演戏一般。只是苦了周围还在站着的少年们,有人早就已经将脸憋成了猪肝色,却仍然不敢笑出声来。

最后胡冲放弃了,他叹了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胖子垂下头嘟嘟囔囔地说,“汲圆……”

胡冲反应了一下,嘿嘿一笑,“确实挺圆!”

那些拼命憋着的少年们再也憋不住了,一个个都发出了呲呲的声音,就像是气球漏了一样。

胡冲跑到队伍的前面,“谁笑了?我看谁敢笑?!”

少年们一见胡冲跑过来,全都将脸上的笑意又重新憋了回去,一个个的阴沉着脸,做不动如山冷酷状。

胡冲在队伍里面巡视了一圈,只见少年们个个都面容似铁,专心致志地看着正前方。他在自己的下巴上划拉了一下,“都装的挺像的哈?告诉你们都把笑给我憋回去,有那么好笑吗?等着上次战场你们就只会哭不会笑了。从今天以后,训练的时候谁都不准笑!”

胡冲绕到了队伍的侧面,“不要让我看见你们洁白的牙齿,要不就让你们张嘴对着太阳晒,把牙晒黑了再闭嘴。”

这时,从演武场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悠扬的号角声。

胡冲一听,抬头看了看天上太阳的位置,“吃饭在火头营旁边的军社里。你们有半个时辰吃饭,吃过之后回到这里站队。如果我回来了谁还没有回来,军法处置!”他又朝队伍后面喊道,“汲圆,绕演武场跑三圈之后才可以吃饭,解散!”

小胖子汲圆垂头丧气地慢慢朝演武场跑去,委屈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众多少年全都一窝蜂一样朝军社跑去,唯恐落在后面被胡冲责罚。没有一个人去管汲圆到底能不能赶在饭菜还没被吃完之前跑完那三圈。

绯心跟在少年们身后,慢慢地站住,看着汲圆沿着演武场慢慢地跑着,汗水从额头上滴落。

看了一会,他才朝军社走去,深沉如深潭一般的眼睛中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绯心走到军社的时候,方才发现座位实在太少了。

这一届学员总数有五万多,而这个军社却是按照往届学员的数目建造的,所以仅仅有五分之一的人才有座位,而其他晚来的人就只能站在一旁或者是蹲在地上解决他们的午餐。

绯心默默地排在漫长的取餐队伍后面,随着那些焦急的少年们一起朝前缓缓地蠕动。

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少年们都已经在校武场站好了队伍等待了,可是胡冲还没有来。

绯心从队伍里面转出来,从怀中掏出来一块玉米馍馍,塞到了已经饿得双手捂住了肚子的汲圆。

汲圆跑完了那三圈之后,赶到军社的时候就仅剩下一些汤汤水水的残羹了。他因为怕迟到了被胡冲责罚,所以便慌里慌张地喝了几口汤,便赶忙跑回了校武场站队。而现在,因为晌午大量的运动,再加上并没有吃饱,他胃中已经饿得抽痛了起来。

见到绯心递过来的玉米馍馍,汲圆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接过来便三口两口塞了进去,噎得直伸脖子。

绯心笑了一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

又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胡冲才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看到所有人都站得整整齐齐地在那里等他,胡冲并没有半分愧疚的神色。他大刺刺地站在所有少年的前面,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下午的训练还是站,要站得直,站得稳。现在,训练开始!”

说完了之后,胡冲便又慢慢悠悠地走了。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太阳渐渐地爬过了最高的位置开始逐渐西下。可是气温却更高了,脚底下青色的石板经过了一上午的阳光暴晒也已经变得滚热起来,烘烤着站得纹丝不动的少年们。一阵又热又干的风吹过,让很多人的嘴唇都干裂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站在烈日下的少年们身上的白色长衫都已经湿透了。

站在队伍后面的小胖子汲圆本来在中午的时候狂奔的三圈,已经体力不支了,这个时候只感觉到天旋地转,好像白天慢慢地变成了黑夜一样。他摇晃了几下,最后噗通地一声直直地向后摔倒在了石板上。

站在他旁边的几个少年见状,赶紧跑过去。只见汲圆嘴唇干裂,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显然已经昏了过去。

那几个少年赶忙呼救,“快去找大夫!”

胡冲这个时候从演武场的方向走了过来,见状顿时怒目瞪着那些想要帮助汲圆的少年们,“谁动我就打谁一百军鞭!”

吓得所有的少年都赶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再也不敢去看汲圆第二眼。

“哼!装什么死?”胡冲站在汲圆的旁边,朝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汲圆腿上连踢了两脚,“起来!别以为躺在地上装死就行了。在战场上,诈死者,依逃兵处理!”

他又踢了两脚,见汲圆仍然没有反应就从衣袖里面抽出来一根银针,皱着眉就要往汲圆的大腿上扎去。

可是他的手被握住了。

胡冲错愕地抬起头,与一双深潭一样不见底的眼睛对上了。

正是绯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队伍,在胡冲要把手里面的银针扎入汲圆大腿中的时候一手握住了胡冲的手臂。

第116章 军机院 (七)

胡冲愣住了,脑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让他的思路连接不上,整个人愣在了哪里。

绯心慢慢地收回握住胡冲的手,“他真的昏过去了,即使你用银针刺他也叫不醒。”

胡冲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猛地一下子站起来,魁梧的身形仿佛是一面墙一样。

“找死!”胡冲怒不可遏,转身一脚抬起来就往绯心的腰眼踹去。

胡冲的这一脚根本没有留情,他这一脚要是踹实了,绯心一定会内脏受重创,搞不好便会吐血而亡。

可是绯心却斜斜地后撤一步,恰好移到了胡冲这一脚之外。

胡冲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一脚竟然会踹空,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左膝跪在地上才平衡住了整个身体。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胡冲不敢再贸然下手。刚才的一下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少年一定有武艺在身,而且还远远胜过他。再动手下去一定会落得更加难看的结局。

胡冲咬牙切齿地说,“你知不知道军规第四条是什么?”

绯心依然平静地说,“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胡冲气的狂吼,“难道你就不怕我将你押送到督军府处以极刑吗?”

绯心双眼直直地看着胡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有疾,将不可不察也。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

胡冲更加狂怒,“别他娘的给老子拽词,老子听不懂!”

“教头,刚忿急躁,就会被敌人轻侮,落入敌人圈套。您冷静下来,我想和您单独谈谈。”绯心依然平静地对胡冲说。

胡冲望着绯心那平静得让人心寒的眼神,心中仿佛要爆炸了一样的怒气莫名其妙地平复了下来。他傲气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朝旁边营房的方向走去。

绯心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自己身后站着的少年们,见他们依然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轻轻点了点头,放心地随着胡冲朝军营走去。

走到军营中间一个阴暗的角落,绯心见到了胡冲和胡冲身后的两个高高大大的军士。显然胡冲觉得自己可能搞不定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少年,于是就找到了军机院中他所认识的其他军士来助拳。

绯心站在胡冲面前,双手一抱拳说,“其实我并非有意要冲撞将军,还请将军息怒。有些话我想说给将军您一个人听,如果将军信任我的话就请这两位暂时离开好吗?”

胡冲这个时候已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脑子里面也终于开始了正常的思考,他想了一下,同意了,回头低声和身边的两个军士说了一下,那两个人盯着绯心看了一会,随后就离开了。

胡冲等到两个人离开之后对绯心说,“有什么话,赶紧说!”

“我知道将军要在我们新一届的学员面前树立威信,这无可厚非。可是,如果将军对您手下的士兵肆意打骂,毫无关爱的话,即使我们还是孩子,心中也只能会对您产生怨气。即使是服从您的命令,也只是出于对您的惧怕而不是尊敬。”绯心看着胡冲的表情,停顿了一下,留出时间来让胡冲思考。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胡冲心中虽然觉得绯心的说法有些道理,可是却并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让这些少年尊敬他。

“这一次您可以说全是我的错,罚我去跑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惩罚都可以。然后您回去将汲圆送到军医卫所,让大夫为汲圆祛暑诊治。等后面的训练时间里面,您还是按照您之前的做法,只不过将惩罚的方式变换而已。我想以将军的聪明才智一定会明白,并且运用娴熟的。”

胡冲看着绯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绯心,苍州知州梁园亭的儿子。”绯心眼睛直视着胡冲的眼睛,平淡地答道。

“我再告诉你一遍,皇上谕旨,此次军机院中选拔,对待学员完全是公平的。不管你是什么高官的儿子,即使是太子来,到我的手底下和普通的兵卒也没有任何区别。你明白吗?”胡冲重新瞪起双眼对绯心怒吼道。

“是,绯心明白!”绯心也高声回应道。

“那还愣着干嘛?想死吗,演武场十圈,开始跑!”胡冲一指演武场的方向,大声吼叫道。

绯心转身,快速地朝演武场跑去。

看到绯心跑出去的背影,胡冲又回到了校武场中。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人把这个死胖子抬到军医卫所去,找个人给他祛暑。奶奶的,熊娃子就知道装死。看什么看?都给老子站好了!站歪一个就让你们多站一个时辰!”胡冲回到校武场又是一阵吼叫。

十圈,绯心跑得非常慢。不是因为他的体力不行。在寂宁塔里面他就已经能够连续全速跑三个时辰手脚不发抖了,绕着演武场跑十圈只不过是类似于晚饭后的散步一样的事情。他只是在趁着这个机会来观察其他小队里面的情况。

三五圈之后,基本上已经都看到了。

军机院中这一届的五万学员被分成了五百零一个小队,除了最后一个小队之外,每一个小队都有整整一百个学员。每个小队都有一名像胡冲一样的教头在进行训导。时不时的也有一些人被罚来演武场跑步。他们大多看起来都神清气足,显然都是有武艺在身的。不过也有的时候有学员拖着异常疲惫的身子来演武场进行跑圈的,这些学员其实基本上就是在走。

绯心注意到,最后的一个小队有一些特别。他们的小队中教头没有像其他小队一样在教授站姿和队列,而是在练习着一套拳法。套路直来直去,显然是军中兵卒们都时常习练的噗通拳法。

另外绯心还发现,妙缘被安置到了整个军机院的最东边,那里建有一座瓮城。所有的女眷、来访宾客和仆人都被安置在那座瓮城之中。绯心意识到,可能一段时间都不会和妙缘见面了,希望那个小姑娘在这里能尽快适应过来。

得到了这样一些信息,绯心加快了脚步,跑完了剩下的圈数,装作气喘吁吁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回到了校武场中。

第117章 星火 (一)

即使万花怒放,想要拖住春天的脚步,可是夏天却依然不请而来。

祐京又一次变成了火炉一般。同样被烈日炙烤的还有处在祐京不远处的军机院。

少年们站在青色石板上,一动不动。

胡冲站在他们旁边,头上戴着有巨大帽檐的凉帽,眯缝着眼睛看着少年们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

绯心他们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了,可是谁都不敢稍动,唯恐被那个经常发怒的胡冲教头抓到。

自从和绯心单独谈了之后,胡冲做了一点改变。他不再整天把军规军法挂在嘴上,而是诉诸于自己的武力和花样百出却又异常刁钻的惩罚方法。一旦有学员做错了便是一顿拳打脚踢,只不过专挑身上肉多的地方来下手,虽然很疼,却不会伤到要害。再就是让那犯错的人去演武场跑圈,发展到后来变成戴着沙袋跑,甚至单脚跳着跑。

现在绯心他们就是在受罚,只是因为在方阵变成蛇行阵的时候几个学员找错了位置,给那条弯弯曲曲的蛇平添了几只脚。

这改变说不上好,不过的确让队伍里面的少年们心中压力大减,至少不再担心会被怒发冲冠的胡冲拉出去斩了。

而在有的学员晕倒了之后,胡冲也会马上让几个学员背着去军医卫所进行诊治,将自己的那根长长的银针收了起来。所以虽然绯心的谈话让胡冲更加的变本加厉,不过少年们再也不用担心晕倒的时候被胡冲用银针扎醒了。

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来到军机院中已经半个月了,绯心原来白净的脸庞也被晒得黝黑起来。

曲宁就站在绯心前面的位置,此时站得如同铁杵一样,不动不摇。这个少年人缘非常好,在来到军机院之后的很短时间就和所有的少年都打成了一片,互相之间都成为了朋友。和从始至终都独来独往的绯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半个月来,绯心竟然只认识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对于其他人连名字都不知道。

曲宁对于胡冲的变化非常好奇,不止一次询问绯心,到底和胡冲说了些什么。可是绯心每次都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绯心越是这样低调不作声,曲宁越好奇。后来变成整天跟在绯心屁股后面研究绯心每天都在干什么的跟屁虫,跟梁园亭的探子一样。

因为在寂宁塔所经历过的残酷训练,现在的这种强度的磨砺,对绯心来说根本没有任何负担。另外,绯心也看出来,曲宁的身体素质也非常好,在一天的训练之后,晚上睡觉的时候依然能精神抖擞地和军营里面的其他少年玩闹。可是这些从全国各地来的少年们却并非都有着一副好身板,他们的身体并不都像绯心和曲宁那样好,时常有学员在烈日下晕倒,然后被搀扶到军医卫所里面去。

这半个月来,汲圆彻彻底底地成为了绯心的小弟。原来因为汲圆身体肥胖,每天的晌午胡冲都会要求汲圆在午餐之前绕着演武场跑三圈。这个命令让汲圆痛苦不堪,每天中午都吃不上饭,只能依靠绯心节省下来的一个玉米馍馍来勉强填饱肚子。一来二去,汲圆就成为了绯心的小弟,天天老大老大地叫个不停,搞的两个人之间像是帮会里面的人一样。

绯心曾经阻止过,告诉汲圆自己给他带玉米馍馍仅仅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可是汲圆却仍然坚持喊老大。阻止了几次没有任何效果,绯心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现在汲圆正站在队伍的尾巴上,热汗从头上流下,汇聚成小河从下巴滴落。半个月来,他身上的肉似乎一点都没有减掉,却反而变得更胖了一些,这让胡冲非常有挫败感。不过汲圆现在已经不经常昏倒了,成功地从胡冲心目中的重点照顾对象变成了一名普通的,肥胖的学员。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胡冲终于喊了一声,“休息一刻钟,解散!”

双腿都已经变得僵硬了的少年们都一下子跌坐在了青色石板上,再也无力站起来。他们揉搓着酸痛的双腿,在炙热的石板上变换坐着的姿势,免得屁股被滚烫的石板烧熟了。

曲宁起身走过几个学员坐到绯心的身边,小声抱怨道,“这无聊之极的训练还要多长时间,每天就这么走来走去,简直就像是一群鸭子一样被赶来赶去的。”

绯心摇了摇头,在阳光的暴晒下,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眯着眼望了望头顶刺眼的阳光,“不知道。”

曲宁看了一眼那些东倒西歪地坐在石板上的少年,长叹了一声,“哎,人都已经被折磨得傻了,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变成一群只知道走来走去的木偶。”

这半个月来,每天都是单调重复的阵型队列训练,搞得这些学员们一个个的垂头丧气。可是胡冲却乐此不疲,每天都精神抖擞地吼叫着,似乎以折磨人为乐。

绯心默然,低下头去不说话。

“而且我们只有玉米馍馍,半个月没见到肉,我都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现在给我一头牛我都能生吞下去。”曲宁果然最关心的还是吃的问题。半个月来,军社里面每天早午晚三餐全是玉米馍馍,吃得让人嘴里面都淡出鸟来了。

绯心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营房投下来的阴凉里的胡冲,后者正瞪着一双牛眼睛看着曲宁和绯心两人。

“我感觉胡冲对咱们严厉一些也是有好处的。”绯心将眼神错开,别过头去轻声说。

曲宁哼了一声,“他?”一扭头正好和胡冲的牛眼对在了一起,赶紧改口,“教头当然是有道理的……”

胡冲站起来来,走到还赖在地上的少年们面前,“起来!排成方阵,站好!”

一阵兵荒马乱,地上癞皮狗一样的少年们纷纷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找到自己的位置,三息之间已经站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人人昂首挺胸,腰板挺得笔直。

第118章 星火 (二)

“我所要求的训练,有人有意见吗?”胡冲盯着曲宁的脸说。

“没有!”曲宁脸上浮现出来义正言辞的神色,大声喊道。

“哼……在军机院中,我就是你们的将军,我所说的话就是命令。你们所要做的就只有三件事情,第一,服从;第二完全服从;第三绝对服从!不要唧唧歪歪地像是个{婊}子一样,有胆子想,就要有胆子说出来!”胡冲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在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们身上看来看去。

“别的小队每天只训练半天时间,为什么我们要站到晕倒?”站在曲宁身后的一个少年不满地说道。

“可以,如果你觉得别的小队的教头好,你可以去参加别的小队,我可以安排。有谁想走现在就从队伍里面滚出来,我送你们去你们想去的地方!”胡冲一指自己左侧的空地,沉声喝道。

没有一个人走出队列。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来军机院,也不想知道。但是既然你们来了,就拿出一个男人的勇气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这里是军机院,是军队,是训练将官的地方,不是你们可以肆意放纵的家。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只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是一个能在沙场上带领自己手下的兵卒纵横驰骋,杀人如麻的千人队锋将。甚至你们中的有些人会成为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挥刀就有无数人为你冲锋陷阵,马革裹尸。我问你,凭什么为你卖命?”胡冲用手指一点曲宁,“说,凭什么?”

曲宁摇了摇头,收起了脸上轻浮的神色,严肃地说,“我不知道。”

“因为你们值得信任!因为你手下的兵卒相信在你的指挥下会取得胜利,他们无所畏惧的冲锋是因为他们相信,为我的将军而死我是不会白死的。我死了,我的将军会让面前的敌人十倍百倍地偿还!”胡冲仿佛是一头狮子一样在咆哮。

“你们必须足够睿智,足够强大,只有这样的你才有资格让你手下的兵心甘情愿地举起手上的刀剑,和敌人拼死相斗。否则,凭什么?……啊?凭什么!”

胡冲越说越激动,“如果你们没有成为一个好将军的决心,我劝你们尽快回家,也不要去别的小队里面找不自在。免得误了自己和别人的性命!”

少年们都把头低了下来,无法面对胡冲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们觉得这队形阵列枯燥吗?确实枯燥,可是这就是你手下的兵卒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沙场上排兵布阵,就是每个兵卒从生到死都在做的事情。你身为一个将军,却不懂阵型的相互变换诀窍,从来没有体验过一个兵卒在阵型里面的感受,扪心自问,你还配为一个将军吗?想要当将军,就要先学好如何当一个士兵。一步登天的人最后的下场就只能是摔死!”

“我说的你们都明白吗?”

“明白!”

“还有人想要去别的小队当孬种懦夫吗?”

“没有!”

“有怨言现在就说。”

“没有!”少年们觉得胸中似乎燃烧起来了一样,异口同声地大声回答胡冲的话。

“继续阵型训练,方阵变雁行阵!”

少年们行动起来,有条不紊地穿插走动,最后变成了一个大大的人字形队伍。人字形的尖端是个子最高的几个学员,后面三人一排,组成了人字形的两个分叉。布好阵后,整个雁行阵在教习场中绕着圆圈跑了起来,在跑动过程中,阵型分毫不乱。

胡冲哼了一声说,“相信我,在后面只有更加残酷的训练在等待着你们。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会感谢我的。”

一丝满意的神情从胡冲的脸上一闪而过,却依然没有逃过绯心的眼睛。他转过头朝曲宁看去,发现曲宁也在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曲宁点了点头,意思是赞同绯心对胡冲的评价,胡冲确实有着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以虐待他们为乐。

一个月的时间,绯心他们将二十种基本阵型全都演练完成。已经做到了在胡冲的命令下自由转换,毫无迟滞的状态。

于是训练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呜哦呜……呜……呜……

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在军机院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由于军机院中有五万名学员在一同受训,所以尽管分成了五百个百人队,尽量分散在军机院的各个角落,可是吹起号角来还是对相邻的小队产生了不小的干扰。身上穿着皮甲的少年们只能用心倾听,防止因为听错了而犯错,遭受责罚。

一面面旌旗在军机院的不同位置由旗手竖起来,正在各自小队的教习场中跑动的少年们看着旌旗的颜色、数量和挥动的方式变换着前进的方向和队形。一时间军机院里号角连天,旌旗飘扬,黄沙滚滚,配合着少年们已经不太稚嫩的喊声,倒仿佛让人感觉自己来到了边关沙场。

胡冲站在整个教习场的前面,对着身边的旗手不断下达着命令,一口仿佛倒置的酒杯一样的青铜龙纹钲悬挂在他旁边的松木架子上。

几种阵型演练完毕,胡冲拿起身边的木槌,虎腰一拧,用力地敲击在了青铜龙纹钲上。

铛地一声大响,震得旁边举起的旗手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所有的少年们全都停下了脚步,变换阵型,挤在一起成了一个盾牌的模样,缓缓地朝帅旗退去,最后又散开成方队站在胡冲的面前。

“在沙场上,四面广大,光靠喊根本就听不到。所以开战之时,以号角声为令布阵,向前推进;到了敌人跟前,以鼓声为令进攻,后退者斩!开战之后,风声马鸣声喊声杀声嘈杂声都混在一起,根本听不到号角声和鼓声,这个时候就要看着中军帐中升起的大旗,以旗为令,变阵杀敌;战后,以敲钲发出的金声为令退兵,停止追击,不停者斩。号角为先,鼓声而进,旗变则变,金声而退,就是这样。”胡冲难得一次讲解的这么详细。

第119章 星火 (三)

看到少年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自己讲解,胡冲摸了摸毛发乱蓬蓬地脑袋,竟然露出来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不许笑,都严肃点。”曲宁一本正经地说。

噗哈哈哈……

少年们都没憋住,都笑场了。

胡冲鼻子都被气歪了,“好小子,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跑圈去,不跑到天黑别回来!”

把曲宁打发了之后,胡冲看了看已经被晒得黝黑的少年们,嘿嘿干笑了几声,“老子不会说那些煽情的,不过你们表现的还不赖。今天下午自由活动!”

“哦……好耶!”少年们都欢呼了起来。一个月来的辛苦训练终于盼到了放假的时候,这些本来就还是孩子的少年们都乱蹦乱跳起来,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一会要去哪玩。

“都他妈的给老子回来,站好!”胡冲的怒吼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少年们都不明所以,可是在胡冲的积威之下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迅速寻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目视前方神色冷峻,唯恐成为下一个去演武场跑圈的人。

“怎么回事?皮子都痒痒了?老子说解散了吗,都跑了,你们都是属耗子的?记吃不记打!”胡冲眉毛都皱成了一个疙瘩。

“是是是,我们都错了,罚我们去跑圈吧。”曲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了回来,站在队伍后面怪声怪气地嚷道。

“谁让你回来了?”胡冲简直想要冲上去揍扁这个家伙。

“我……我没回来,就是路过,路过而已。您继续……”看到胡冲大步走过来,曲宁赶紧跑开。

“五十圈,跑不完不许吃饭!”胡冲对着曲宁的背影喊道,“你们也都滚吧,站在这就让我烦!解散!”

少年们都压抑着脸上的笑意,排成一列长队走出了教习场。

绯心心中也很是开心,一个月没见到妙缘了,不知道她在瓮城中呆的是不是还习惯。想到了这里,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匆匆往东边走去。

“老大……等等我,老大……”汲圆从后面小步跑着赶了上来。

“别叫我老大了,算起来你比我还大一岁……”绯心有些无奈地说。

“老大,古人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在军机院估计没人会比较比较学问,咱们就来一个呃……生无先后,能者为长。怎么样?”汲圆搜肠刮肚,终于憋出来一句词来。

绯心摇了摇头,“能者为长?我又有什么能耐了?除了每天中午给你带过来一个玉米馍馍?”

“老大,你就别谦虚了,谁都看出来了,要不是你和那个老虎脾气的教头单独说了点什么,他能把我送到军医卫所去吗?就为这事,你就是我老大,我就认定你是我老大了!”汲圆胖乎乎的一双手抱住绯心的胳膊就不松开了。

绯心翻了翻白眼,用力推了推汲圆想要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可是汲圆却反而将整个身子都倾斜了过来,就仿佛是挂在了绯心身上一样。

“你松开,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绯心皱眉说。

“不松,老大你不认我这个小弟我就不松。你打吧,除非把我打死,我就不松!”汲圆将一个大脑袋都塞到了绯心的胸前,一副甘心受打的样子。

绯心顿时泄了气。

怎么办,这个家伙橡皮膏药一样赖在了自己的身上。打,不解决问题;骂,当然更无济于事。

绯心只能妥协,“好了好了,服了你了。”

汲圆张开双臂给了绯心一个熊抱,“老大,以后我就和你混了!”

他看着绯心的眼睛,突然之间变得严肃起来,仿佛有一种激烈的情愫在眼中蕴藏着,“老大,以后你就是我老大。你说东我就向东,你说西我就往西,刀里走就刀里去,火里行就火里蹈。我要是眨了眼皱了眉,老大你就一刀子把我这脑袋切下来当夜壶,我绝对不带说一个不字的。”

看着汲圆少年脸庞上那异常严肃的表情,绯心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最后,他拍了拍汲圆的肩膀,“我本来就是一个生而赴死的人,有什么危险的话,你一定要先跑,懂了吗?”

汲圆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听懂绯心的意思。

“你不是说我是能者吗?能者怎么能让不能的人留下来面对危险呢,所以我让你先走。”绯心解释说,看着依然困惑的汲圆,他扭过头朝前走去,“我这个人命大着呢,怎么死都死不了……”

汲圆回味着绯心的那两句话,“我本来就是一个生而赴死的人……”“我这个人命大着呢,怎么死都死不了……”

念叨了两句,还是没搞懂绯心到底是什么意思,转过头一看,绯心已经走远了。

“哎……老大,等等我啊……”

汲圆追上绯心,“老大,你说的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句话都没听懂?”

“没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绯心依旧看着前面,快步走着。“你不去和他们玩吗?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们都不愿理我……”汲圆神色有一丝黯淡,摸着自己圆圆的肚子说,“每个人都拿我的体重开玩笑。”

绯心也撇了一眼汲圆的肚子,“我要去瓮城,你也去吗?”

汲圆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来痛苦的神色,“老大你是要去见你的家人吗?”

绯心心思何等敏锐,一眼看去就明白了八九分,“不,我是去看我一个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汲圆脸上有有了笑容,“老大我和你一起吧,我还从来都没有去过瓮城呢。”

绯心深深地看了一眼汲圆,果然没有猜错,汲圆的家中一定出了什么事情,甚至有可能父母亲都已经不在了。绯心看着这个满眼纯真的少年,如同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心中一个柔软的地方轻轻地疼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绯心说,“走吧,我也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哦耶!”汲圆兴高采烈地赶上绯心,两人一同朝瓮城的方向走去。

第120章 星火 (四)

军机院十分广大,两个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刚刚到了最东边的瓮城。

瓮城,在真正的城池里面是修建在城门里面镇守侧门的城池,与修建在城门外面镇守主门的月城相似。军机院本来就是一个学院,因此并没有布置兵力在镇守主门和侧门上,所以月城就变成了迎接达官贵人的前站,而瓮城则变成了安置妇孺女眷等闲杂人等的地方。

军机院四周的城楼里面都安置有羽林军,个个是军中的神射手,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学员偷跑出城去。所以整个军机院就仿佛是一块铁桶一样,学员们简直变成了住在牢笼里面的犯人。

不过瓮城中的人却可以自由出入军机院,甚至只要身上没有携带兵刃,小商小贩们也都可以进来。于是瓮城就变成了一个让军机院中那些富家公子哥们挥霍消费的地方,除此之外,即使你有再多的钱,也没地方花。

经过守城的兵士的严格检查,并且给两个人都发了一块巴掌大小铜质的令牌之后,绯心和汲圆两人走过巨大的朱红色城门,迎面走进了熙熙攘攘的瓮城之中。

“娘咧,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啊!”汲圆两只眼睛都瞪圆了,从来没有想到在军机院的旁边还有这样的一个世外桃源。

又走了两步,汲圆迈不开步了,整个人仿佛业障了一样朝左边转身走去。绯心“喂”了一声,可是汲圆根本就没听到,仍然机械地迈着步朝前走去,浑浑噩噩地好像是着了魔一样。

没有办法,绯心看了一眼已经有些西沉的太阳,将鼻子上沁出来的汗水抹掉,只能快走两步,追上了汲圆。

“你怎么了啊?”绯心将汲圆的头扭过来,却一眼看到了汲圆嘴边留下来的口水。

“呃……”看着汲圆呆滞的眼神,绯心正在思考是不是应该回去把他直接送到军医卫所才会比较保险。

“啊……糖蒸酥酪、栗子酥、菱粉糕、桂花糕、杏仁酪、阳春面、春卷、捻头、葱泼兔、茸割肉胡饼、炒银杏果子……”汲圆挣开绯心的手,大喊了一声,手指着路边的很多小摊,嘴里面喷泉一样一下子冒出了很多名词,绯心根本就没听说过。

“我爱瓮城!”汲圆大喊一声,惊得旁边的路人纷纷侧目。

绯心难堪得不行,就想说我不认识他,然后夺路而逃。可是心中转念一想,让他在这里发疯也不是个事。点了点头,绯心下定了决心。右手的手刀已经蓄势待发,只等着汲圆凑过来就要一刀砍在他颈后,先打晕了再说。

汲圆却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危险就在身后,把嘴边的口水一抹,脸上笑成了一个弥勒佛,“老大,好多好多好吃的啊……咦,老大你的手怎么了,是抽筋了吗?”

绯心本来都已经出手了,结果发现汲圆这货只是馋瘾犯了,只能硬生生地把已经砍出去一半了的手刀收了回来。

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绯心说,“没什么,就是肩膀有点涩,活动活动。”

“老大,我们先吃什么?你说是先吃桂花糕还是先吃杏仁酪?”汲圆见到吃的已经完全把这次出军机院来到瓮城的目的给忘了,满脑子就只剩下了吃的。

“其实咱们应该先去……”绯心正要提醒一下汲圆,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很多话想和妙缘说,还要看看妙缘有没有什么难题需要我来解决,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的时间。

“不如我们从街的这边开始吃,每次吃两家,下次再来吃别的,这样就不会吃重复了,怎么样?”汲圆瞪着闪闪发光的眼睛问道。

“呃……时间不早了,我们……”绯心转过头来迎上了汲圆那充满期待的目光,最后只能妥协,“好吧,就按你说的。”

“果然是我老大,英明神武!”汲圆听到绯心同意了他的想法,不着调地乱拍了下马屁,让绯心捂住了头,头痛不已。可能收下这个小弟是他这一生中最愚蠢的错误。

也难怪汲圆会变成这样,一副饕餮上身的样子。军机院中,一个月来他们早中晚三餐全都吃的玉米馍馍,整个人都快吃成黄色的了,就连吐口唾沫都是黄颜色的。一下子看到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汲圆当然抵挡不住了。

驾轻就熟地坐在小贩摆下的木凳上,汲圆大声招呼那小贩过来。

“糖蒸酥酪、栗子酥、菱粉糕、桂花糕每样来一份,叫花鸡来两条腿,脆筋巴子烤酥点,再来两碗酸梅汤,要凉的!”

站在旁边的小贩很明显呆住了,眼睛瞪圆了张开嘴又合上,“这位爷,咱们这只有酥酪和栗子酥,其他的都没有啊……”

汲圆眼睛一瞪,“你家没有,别人家不是还有吗?买过来不就行了,钱我们照付!”

“是是是是,您稍等。”那小贩一叠声地答应着,转过头去准备酥酪和栗子酥去了。

绯心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小贩嘟囔了一句,“哪里来的刁贼……”

绯心无奈地提醒汲圆,“你不是说每次只吃两样吗?怎么要了这么多?”

汲圆嘿嘿一笑,“每次只去两家吃,我没说每次只吃两样啊!”

绯心简直要被这个只知道吃的家伙给气笑了,只能无可奈何地陪着他等那个满肚子牢骚的小贩。终于,一刻钟之后,小贩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上抓着满满一大把各种各样吃的东西。跑到汲圆的面前放下来之后又跑了开去,不一会端回来了两碗冒着凉气的乌黑色的汤来。

绯心坐在街头看得清楚,那小贩将整个街都跑遍了,才把这些东西买齐全。

汲圆却已经不管不顾地吃上了,只见他左手拿着鸡腿,右手还在不停地往嘴里面塞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时不时地端起酸梅汤喝上一口,把嘴里面塞着的东西冲下喉咙。

绯心看着小摊上琳琅满目的小吃,蓦然想起了姐姐经常给他做的犟驴打滚。心中思绪浮沉,坐在那里只是看着狂吃海喝的汲圆发呆。

第121章 星火 (五)

“老……老大,你怎么……呃……不吃啊?”汲圆被噎得够呛,还不忘记让绯心也吃。

“嗯,没事,你吃吧,我不怎么饿。”绯心对于这些小吃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眼见小摊上的吃喝仿佛还不够汲圆自己吃的,索性就不动手了。

汲圆听到绯心这句话,就又拿起来了另外一条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在嘴里面大嚼着,“嗯,香,真香……”

绯心看着吃得非常香甜的汲圆,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姐姐拿着刚出锅的犟驴打滚逗他玩,“来呀来呀,追上我就给你吃……”

可是那些日子却永远地离他远去了。

绯心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老大,你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还是都已经吃腻了?”看到绯心有些愁闷的样子,汲圆也停了嘴,把满是油腻的手指头放在嘴里面吸允。

绯心勉强挤出来一丝笑意,“我没吃过这些,小的时候就只吃过犟驴打滚。”

汲圆惊讶地说,“那是什么?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吃过?我圆胖子,一吃遍大江南北的人竟然没有听过?老大你说说那是什么样的美食?”

“就是糯米做成的薄饼,撒上豆面和糖,不过很多时候都没有糖。吃起来又黏又香,每次只有在生日的时候我姐姐才给我做。”

“哎……老大你说的那个叫做驴打滚,不是什么犟驴打滚。是幽州有名的小吃,老早以前就吃过了。”

绯心不由得追问了一句,“中州这么大的地方,其他地方难道就没有这个小吃吗?”

“有是有,不过各个地方的人喜欢吃什么都不一样的。有的喜欢吃辣,有的喜欢吃甜,有的喜欢吃咸的,所以除了北边幽州那块之外,其他地方就算是做了也没人买,所以也就没人做来吃。”

绯心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地看了汲圆一会,缓缓点了点头,“哦,幽州啊……”

原来姐姐是幽州人,这么说来我也应该是幽州人。可是姐姐又怎么到了凉州呢?为什么又要说父母都已经在战乱中死去了呢?绯心想不通。

就在绯心静心思考的这会,汲圆已经把他的那碗酸梅汤也一并解决了,满足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吃喝完毕,汲圆又高声叫道,“小二,算账了!”

“一共是五个银锭。”

汲圆把眼睛瞪圆了,“什么?”

“五个银锭!”

“你开黑店呢?”汲圆忍不住大声嚷道,引得四周的路人纷纷侧目。

“没钱就别来装大爷。”

“你!”汲圆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小二看起来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是黑起人来却硬气起来。

“你这些都是什么价钱,有能耐报出来!”汲圆红着眼睛吼道。

“你别管多少钱,东西你都吃完了,就给钱吧。”

汲圆冷哼了一声,“我要是不给呢?”

话音刚落,就从那小贩的身后的摊位上掀起帘子走出来了三个黝黑粗壮的大汉,堪比汲圆小腿粗的双臂环抱在胸前,眼色不善地看着绯心和汲圆两个人。

看到这两个人,汲圆顿时就软了,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再有理的人遇到了这阵仗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我爹是柳州千总,他要是带着人来,分分钟就把你们全都抓到牢里去。”汲圆实在无法,就只能把老爹搬出来撑撑门面。

绯心看了一眼汲圆,有些想不通,既然他爹爹还在,为什么刚才会对自己去见家人那么排斥?

“哈哈,你说啥?千总?啊,哈哈哈哈……”那小贩却一阵大笑,丝毫不以为意,身后的三个人也全都嘿嘿地笑了起来。

“快他妈的给钱!老子没工夫和你磨叽。别说你只是一个小小千总的儿子,就算你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在这儿也得给老子把钱交了!”那小贩一脚把汲圆旁边的凳子踹倒了,恶狠狠地说道。

那三个彪形大汉也都拉开了架子,从小贩两边走了过来,将绯心和汲圆两个人包围在三个人中间。

“呦,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军机院瓮城里面也碰上了这么不开眼的人了?”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就要开打的时候,一个少年从旁边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身穿一身紫色的长衫,面容白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块翠色玉佩盈润欲滴,随着少年走动在腰间荡来荡去。

一个仆人打扮的老人跟在那少年,试图阻拦那少年过来,“少爷,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没什么事咱们就别趟这浑水了。趁早回去吧,老爷还在等着您呐。”

那少年却只将那老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从出现开始眼睛就直直地看着绯心的一双眸子,根本就不往旁边凶神恶煞的三个大汉那里瞥一眼。

绯心微微皱了皱眉,显然这个少年是专为自己而来,可是绯心却肯定自己绝对没有遇到过这个少年,更谈不上认识了。不知道为何这个少年却要为自己出头。

“梁绯心……”那少年的嘴角上翘,露出了一种介于不屑和高兴之间的情绪,“又在这里见到你了。”

“你是谁?我们见过面吗?”绯心问道。

“姚瑞宁。”少年笑了笑说。“呵呵,你当然不记得了,那天全军机院的学员都在月城的城墙上欢迎你,众星拱月,你怎么能看到我这颗小星星呢?”

绯心微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可是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大浪。

他说他叫姚瑞宁,姓姚,姚家……

绯心的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月色下的大漠,地上满是尸首,李羿浑身是血,傲然对那个叫做姚必勇的人吼道,“姚彦承那个老贼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绯心直直地盯着姚瑞宁,一股热气如同岩浆一样冲上了他的脑袋。晕晕乎乎地,他莫名其妙地朝前走了一步,正好撞在了汲圆的肩膀上。

绯心一下子惊醒过来,眼前还是姚瑞宁那张带笑的脸。

绯心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一瞬间,他似乎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没事就滚开,没看爷……”话只说了一半,人已经倒飞了出去。

姚瑞宁收回伸出去的脚,弹了弹鞋上的灰尘,轻轻地说了一个字,“贱。”

第122章 星火 (六)

那小贩从地上爬起来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从嘴里面吐出黄色的苦水,里面混杂着丝丝血迹。

小贩看着地上自己吐出来的血丝,暴怒了起来,对那三个彪形大汉吼道,“都他妈的愣着干嘛,给我打,往死里打!”

姚瑞宁却不惊不惧,只是拿着一双戏谑的眼睛看着身边的老仆人。

老仆人叹了一口气,“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要少爷不要随意惹麻烦,您怎么不听呢?”

说话间,那三个大汉已经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少年两手一摊,“他们人多,我可打不过,你要看着我被打吗?”

老仆人只能抱拳摇头,“不敢。”

说完跨前一步,手一探,脚一伸,两个非常简单却十分快速的动作,拦住了一个大汉挥过来的拳头,同时踹在了另一个大汉的膝盖上。

少年一闪身,“哦呦……”一声,任凭那被踹在膝盖上的大汉扑倒在自己面前,两手捂着膝盖不停地痛苦呼喊。

而那边被老仆人拦住了拳头的大汉也捂着一条胳膊倒下了。绯心看得清楚,老仆人将那大汉的拳头用力一拧,随即五指收紧成一个虎爪的模样砍在了大汉的胳膊肘。

剩下的最后一个大汉见前面两个人一瞬之间全都倒在了地上,虎吼一声,双臂张开就朝老仆人冲了过来。

那老仆人双臂一震,挡住了大汉小腿粗的双臂,右手握住大汉的下巴,一晃一沉,只听见咯嘣一声,那大汉就捂着自己的下巴倒了下去,竟然被这老人的一下子就把下巴给卸了下来。倒在地上的大汉嘴巴合不上,只能发出哼哼的声音,好像是刚出生的小孩在哭。

“好!”姚瑞宁喝了一声彩。转头看了看绯心,“记住,我叫姚瑞宁,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罩着你。”

绯心却不言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姚瑞宁和站在他身边的老仆人。

“呵,吓傻了……”转身扬长而去,老仆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两个人走远了之后,汲圆才小声地在绯心的耳朵边上说,“那个姚瑞宁应该是兵部尚书姚彦承的儿子。”

“是吗?姚瑞宁,果然是那个姚瑞宁,我记住了。”绯心看着渐渐走远的姚瑞宁的背影说。

绯心翻开自己的手掌,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三个扭曲的血字,“不要仇”。

心中好痛,绯心忍不住用手捂住阵阵刺痛的心脏。

不要仇!

他心中大声喊着,这是自己答应了老爹的事情。就算是再痛苦,绯心也决定要放下仇恨。即使他明知道仇人的儿子就在自己的面前。

不要仇!

绯心不断地在心中喊着,用绝大的意志压下心中躁动的杀戮欲望。

直到那一老一少两个人都消失在了人流之中,绯心才放开压在心口的手,对汲圆说,“我们也走吧,时候真的不早了。把钱给他们吧。”

“呃,给多少?”汲圆显然没想到绯心竟然还想着把钱给那个黑心的小贩。

“五个银锭,他不是说了吗?”

“老大,咱们吃的那些东西没有那么多钱……”汲圆真想上去摸摸绯心的额头,看看自己的老大是不是发烧糊涂了。

“把他们打成这样,总得留点钱给他们看大夫吧。”绯心看了看在一旁幽怨地看着汲圆和自己的小贩,和倒在地上呻吟着的三个大汉说道。

“可是……我没带那么多钱来……”汲圆脸涨红起来,尴尬地说。

绯心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面翻找出来五个银锭,放在桌子上,“走吧,我请你。”

“谢谢老大!”汲圆又高兴了起来,给那小贩翻了一个白眼,“哼,这次便宜你们了。”

跟在绯心的后面走了。

来到瓮城中承客楼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妙缘听到绯心来了也非常高兴,赶忙从女眷们住的地方跑下楼来。

“公子!”

看到妙缘身体很好,脸色红润很有精神的样子,绯心笑笑点了点头。

“啊,老大,你……你已经娶老婆啦?嫂子真漂亮啊。”汲圆见到妙缘,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原来老大心心念念的是来看自己的媳妇啊,难怪那么着急。

妙缘一时没听懂,不理解怎么公子一个月不见就变成了“老大”?那个什么嫂子又是谁?

“咳咳,”绯心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介绍一下,这是汲圆,这位是我在凉州的一个朋友,妙缘。我俩没有那啥……”

“理解,理解,刚订婚嘛,还没过门,叫嫂子是有点早。”汲圆嬉皮笑脸地迎上去,给妙缘鞠躬行了一个大礼,“未来嫂子,小弟汲圆,请多多关照!”

妙缘这时才反应了过来,脸上红晕飞起,看了一眼在旁边以手扶额的绯心,又看了看弯腰鞠躬却因为肚子上的肉太多而吭哧吭哧不停喘气的汲圆,捂住嘴噗呲一笑,“你好胖哦。”

“呃……”汲圆想要讨喜却被妙缘一下子点到了痛处,挠了挠脑袋,讪讪地陪着妙缘嘿嘿着笑了起来。

“妙缘你吃饭了吗?我有点饿了。”绯心赶忙把话题扯开,算是给汲圆打了个圆场。

“我在看书,忘了时间了,还没来得及吃。”妙缘笑脸如花。

绯心扫视了一下承客楼一楼大堂,在一个角落发现还有一张空桌子,便带着汲圆和妙缘走过去。

坐定之后,身穿青色棉布的小儿手上搭着一块白色的抹布走过来,“三位客官,今儿想吃点什么?”

“老大,让我来点菜吧。”汲圆兴致勃勃地说。

“你还能吃得下去吗?”绯心有些不敢置信。

汲圆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没问题,我还打算晚上的时候再来一顿夜宵呢,晚上的这顿正餐是无论如何都要吃好的。”

听到这句话,绯心彻底明白了汲圆的那个肚子是怎么来的了。

“好吧,交给你了。”绯心看了一眼妙缘,妙缘也含笑回望了一眼绯心,表示自己吃什么都无所谓。

“祐京……嗯,祐京最有名的就是号称‘金枝玉叶’的燕菜,再配上酸辣鲜香的不翻汤,对了,牛肉汤配酥饼,绝对会让人把舌头都一起喝下去……”

转眼间,汲圆已经报出了好几个绯心和妙缘根本听都没听过的菜名。

第123章 星火 (七)

小二露出一副钦佩的表情,“这位爷真是十足的行家,这些菜都是咱们承客楼有名上数的菜,您就等好喽……”

发了一声喊,“加菜啊……”小儿匆匆忙忙地就朝后厨走去,吩咐厨师们优先准备汲圆他们的菜品。

“看来对于吃的这方面,整个中州都翻不出几个人能比你懂得更多了。”绯心把目光从那小儿的身上又转到一脸得意之色的汲圆。

“那是,老大,虽然我别的不行,吃什么怎么吃,还真没几个人敢和我叫板。”

无奈地摇了摇头,绯心不再胡扯下去,向妙缘问道,“在军机院的这一个月还习惯吗?”

“公子,我挺好的,不用挂心。可是就有些闷得慌,每天只是读书打发时间。”妙缘笑道。

“吃穿上不用节俭,梁园亭每个月都会送来五十个金铢,足够你我二人花销了。况且我在军机院中,根本也用不到什么钱。”

“老大,你每个月有五十个金铢!”汲圆把眼睛瞪圆了,“知州府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哎,我每个月才只有三两个金铢而已。”

眼睛转了个圈,汲圆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惊异地说,“老大你怎么直接称呼自己父亲的名字?”

绯心沉下脸来,“这个你不用管,也没必要管,把舌头吞到肚子里面去,耳朵塞上,不听不说,对你有好处。”

“哦……”汲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老大突然之间变了脸色,双手捂住耳朵将大脑袋放到桌子上,不再出声。

“咯咯……真是可爱。”妙缘看着汲圆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绯心感觉到了妙缘的变化,来到军机院的这一个月来,妙缘似乎开朗活泼了不少,也不像在梁府时候那么拘谨,唯唯诺诺了。绯心心中由衷地为她高兴,想必阮飞钰看到妙缘现在的样子也会高兴的。

不过……

绯心的脸上又沉默了下来,还要尽快地找到相思蛊的解药才行。尽管梁园亭一再强调相思蛊是天下毒蛊之首,无药可解。可是绯心却不相信,李羿曾经说过,天下万物,从有名开始,便阴阳相生,有阴必有阳,既然有相思蛊,为什么会没有解药呢?梁园亭只不过想断绝自己寻找解药的心思而已,又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解药是什么。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相思蛊的解药的,一定会把你完完整整地送回到阮飞钰的身边。”绯心的眼神坚定地说。

妙缘的脸上浮起一丝晕红,“公子,不必为了我的事情而太过于费心,妙缘本来就是贱命一条,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什么。”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贱命。生在天地间,同样是头顶天脚踏地,谁又能决定谁贱谁贵?”绯心仿佛生气了,眉头皱成了山型。

“可是我……”

“没有什么可是,从古至今,王侯将相,达官贵人,上到天子,下到贩夫走卒,哪一个死后不是黄土一堆,白骨一捧,既然死后都是一样发臭腐烂,被蛆虫所啃,凭什么活着的时候就会比别人贵?只有自认下贱的人才真的会被别人认为是下贱,以后不要自己轻视自己,天下本来就没有贵贱之分。”绯心打断妙缘的话,语速飞快地说道。

听到这一番震铄古今的话,汲圆从饭桌上抬起头来,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绯心。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将那些话咽到了肚子里面。

妙缘垂下头,将绯心的话在心中反复思量了一番,“我明白了公子,即使我一贫如洗,只能给别人为奴为婢,也只不过是因为我要活下去而已。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喜怒哀乐,悲欢离别,生生死死,没有什么不同。”

绯心赞许地点了点头,“尊卑有别,其实就是一副枷锁,将人囚禁在自己想象出来的牢笼里面,甚至根本就生不出一丝一毫想要从那里面冲出去的想法。”

汲圆目瞪口呆地看着绯心。绯心的话仿佛是一柄重锤将他的心中那一扇紧锁的门砸开了,无数被他压抑着的情绪一下子都释放了出来。汲圆喉咙哽咽,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心中的汹涌澎湃无法用语言表达。

绯心将一只手放在汲圆的肩膀,“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很多很多故事,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眼睛红红地,汲圆忍住了在眼眶中滚动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

妙缘仿佛也被汲圆的情绪带动,也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同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到两个人眼神中的一缕明亮颜色越烧越旺,绯心却呆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番话可能一下子打开了两个人心中一直以来的桎梏。

绯心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也许自己今天说的这些话只不过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将来,这颗种子终究有一天会生根发芽,在他们心中长成大树,在岔路口上让他们走上一条谁都不知道结果的路,很可能是一条和整个世界对立的路,最后只有悲惨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真相,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绯心低下头沉思。

从寂宁塔出来之后,他的心整个变成了一片黄沙,就像是寂宁塔外面无边无际没有人烟的大漠一样。他在这片沙漠中迷路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李羿告诉他不要仇,文莲告诉他一定要活下去,却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如何活下去,应该如何面对这带给他无尽悲伤的世界。于是他拼命地读书,期望从书籍中找到自己应该如何活下去,如何面对世界的答案。可是他却没有找到。心里面依旧如同天火之后的荒原一样,死寂,毫无生机。

后来,妙缘却意外地成为了点燃他心中火焰的火种,在梁府无数个日夜的苦读又为妙缘种下的火种添加了另外的一些东西。

第124章 星火 (八)

如今,他就仿佛是在黑暗中的一根蜡烛,照亮了周围的一些人。可是他今天才意识到,自己那一丝飘摇的火焰也会将周围的人点燃,火光会越来越大,直到将黑暗逼迫到角落里面,最后所有的黑暗汇聚起来,扑灭这燃烧在荒原里面的星星之火。

绯心犹豫了,也许,应该把自己心中的那团火焰包裹住,不要让它影响自己周围的这些人。他们还有一整个人生要活,还有无数的岁月在前面等待着他们去感受去体悟,没有了这可有可无的火光,他们也许会活得更好。即使是在泥塘里面,满身污垢,可是毕竟能活着啊。而朝着火光飞去的蛾子,无一例外地都死在了火焰之中。

文莲安静地躺在昏暗的屋子里面的画面和李羿拼命地在沙地上爬动的画面从绯心的脑中闪过,他咬了咬牙,脑子里面李羿的声音轰然作响,“这世界上为何要这么苦?与天斗本来已经无能为力,可是人与人之间还要互相迫害挤压。何时,何世,何样天才能让人与人互相信任,互相理解,让世界上永无苦难?”

既然这世界已经如此让人绝望和无奈,就把这天下都点燃,熊熊烈火焚烧之后,说不定会有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从灰烬中重生!

想通了这一点,绯心顿时感觉浑身上下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

他对还沉浸在思绪中的汲圆和妙缘说,“吃饭吧,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绯心,却一下子被绯心的眼睛中蕴藏的神色所惊住了。那本来深潭一样的眼神中这一刻却多了一缕火光,就仿佛在那深潭下面有岩浆在翻涌一样,绝对的平静下,又有一丝无与伦比的狂热在绯心的眼中隐藏。两个人都心头一震,望向绯心的目光中多出了一点敬畏之情。

“好!今天就吃一个痛快!”汲圆又恢复了那副对食物无比渴望的样子,大声喊道,让旁边吃饭的人们都把诧异的目光投了过来。

晚春的天相比冬季变得长得多了,可是绯心和汲圆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华灯初上了。

守在瓮城门口的兵士收回了发给两人的铜牌,又仔细地搜索了两人是否携带兵刃,这才放他们通行。

汲圆这一次真的吃饱了,一路上不停地打嗝,痛苦不堪。

直到走入营房,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水之后,汲圆才停止了打嗝。

学员们都没有浪费这大半天的休息时间,吃喝玩耍都安排的非常紧张。于是在绯心和汲圆回来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已经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曲宁却还没睡,笑嘻嘻地过来,“你们两个去哪疯去了?”

“我和老大去瓮城一起去看嫂子去了……”汲圆憨笑着说。

曲宁用一种见到了怪物的神色看着绯心,“你已经娶亲了?难怪看起来这么老成。”

绯心皱着眉看向汲圆,“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朋友而已,不是告诉过你吗?”

“行啊绯心,未婚妻都带到军机院来了?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哪天也介绍介绍给我认识。”曲宁更加惊奇,从来没想到有人会把侍妾也一起带来军机院。这哪是来入伍的,根本就是来巡游的吧,皇帝也只不过是这样的待遇而已!

绯心一看这误会大了,急忙解释,“不是未婚妻,是我在苍州武术教习的恋人。”

听到这句,曲宁眼珠子差点都掉了下来,“还是别人的女人!”

绯心哑口无言,对着曲宁这人根本就解释不清,差点憋出了内伤。索性不再解释,“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累了,要睡觉了。”

“老大,真的是别人的女人啊?长的蛮漂亮的,老大就是有眼光!”汲圆这个混小子也不忘了来调侃一下。

“你!”绯心简直要被这两个货气死了。

“哈哈哈哈……”曲宁一阵古怪的大笑,“不闹了,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绯心长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告诉你。实际上她有恩于我,可是却有危险所以我不得不把她一起带来这里。”

曲宁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绯心的这句话,“还挺复杂的,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武术教习的恋人,又是你的恩人,自己还有危险……嗯,这要是发生在皇宫里面,那些史官都能写出一部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大内秘史了。”

绯心知道和曲宁再说下去自己肯定要被他活活气死,赶忙快步走到自己的床位,蒙上被子假装睡觉。

“你叫他老大?”曲宁这会终于想起来汲圆,又转而从汲圆下手,想要从这个所谓的绯心的小弟身上敲出来点辛秘出来。

“对啊,绯心就是我老大,老大说的就是我说的,老大想的就是我想的,我什么都听老大的。”汲圆带着一丝自豪说道。

曲宁一见汲圆简直成了一个绯心的传话筒,只能放弃了从他这里套话的念头,摇了摇头,“你没救了……”

不再理他,走到自己的床位又开始和旁边的人胡侃起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学员们都穿戴整齐,站在习武场中等待胡冲。

经过了将近一天的休息调整,少年们都精神焕发,不再是那副疲惫没有活力的样子。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胡冲才从演武场的方向缓缓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个军士,每个人都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后面拉着一辆装载满满的大车。

学员们见到那木车,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胡冲走到了方阵前面五十步的地方议论声才渐渐停止。

“放了一天假,是不是心都散了?一个个都他妈成了老鼠,吱吱叫唤,见了猫才消停。”胡冲一脸怒容站在少年们面前,显然对他们的表现不满意。

“才仅仅一天的时间,你们就把军规军法都就着饭吃了。都他妈的把心给我从吃的,喝的,玩的上面收回来!收不回来的我帮你收回来,保证把你们一个个都打成猪头,让你爹妈都不认识。”

少年们都回想起来胡冲的蛮横和严厉,一个个的都把玩闹的心情收拾了起来。脸上恢复了冷峻的模样,仰首挺胸,不敢稍动。

第125章 星火 (九)

胡冲一挥手,那两个军士就把两辆大车停在了少年们面前。

这时,少年们才看清,那大车上装的都是亮铮铮的铠甲和兵刃。在晨光的映照下,散发出寒光,照在少年们稚嫩的脸庞上。

见到了真家伙,少年们一个个的心中都开始激动起来,心中开始想象自己穿上铠甲的样子。

胡冲也察觉到了这些小家伙们的心思,“怎么样,漂亮不,想穿吗?”

“想!”抑制不住心中火热的情绪,少年们全都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从你开始,领一副铠甲一件兵刃!”胡冲指着排头最高的那名学员说。

“是!”应了一声,那学员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走到马车旁边,也不挑选,就伸手到马车上,想要取下来一副闪着寒光的铠甲来。

用力一拽,可是那铠甲却入手十分沉重,那少年根本就没有想到,铠甲从离开马车的瞬间就砸在了地上,发出桄榔一声大响。

胡冲阴沉着脸走到那少年旁边,一脚踢过去,“早晨没吃饭吗?手软脚也软,你是软脚虾吗?”

那少年慌忙地从地上搬起来那副盔甲,显得十分费力。

“拿上你的帽子和兵刃,快滚到一边去!老子没时间和你磨蹭。”胡冲又踢了一脚,“下一个!”

后面的少年有了前面的例子,全都意识到那副铠甲肯定异常沉重,于是在拿起铠甲的时候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生怕也掉在了地上被胡冲斥骂。

轮到绯心,马车上一半的铠甲已经被取走了。他走到马车面前,一沉气,弯腰从马车上取下一副铠甲来。

仔细看去,那铠甲分为两层,外面一层是青铜打造,整个铠甲就像是一整块铜块,只在两肩和腰腹的位置分开,由里面的一层厚实的牛皮连接。铠甲整个大约有三十几斤重,难怪那个少年会失手将铠甲掉在地上。

绯心又取过头盔和一把弯刀,所有的装备抱在怀里大约有四十多斤。比他在苍州所穿戴的那副甲胄重了二十多斤。

一刻钟左右,所有的少年都取到了自己的铠甲。

胡冲将马车上最后的一副自己拿过来,从头上套下,仿佛是将一个桶套在身上一样。随后将左右胳膊和腋下肋间的皮绳都系紧,带上头盔,抄起弯刀,俨然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

仿照胡冲的方法,少年们都费力地将那套沉重的盔甲套在自己的身上,顿时纷纷叫苦不迭。四十多斤重的盔甲穿在身上,别说是挥动刀剑了,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唯一神色还有些正常的就只剩下了曲宁和绯心两个人。

曲宁活动了一下,甚至还跳了两跳,“教头,穿这样的东西上战场,真的没问题吗?”

胡冲却从鼻子里面喷出了一口气,“那我给你发一套布甲,过段时间沙场演练的时候你就穿着那套东西上去吧!”

曲宁吐了吐舌头,乖乖地闭嘴了。

“站好了!前几天学的都忘了吗?”胡冲从少年们前面走过去,瞪成了牛眼大小的眼睛一个一个地看着少年们站好。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了上来,浑身被牛皮包裹的少年们额头全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汲圆在队伍的最后面,虽然勉强把自己塞进了那套盔甲里面,可是因为肚子受限,只能轻轻浅浅地呼吸,这个时候气温上来了,立马感觉喘不上来气了。

等所有人都站好了之后,胡冲一脸凝重地走到少年们所排成的方阵前面十步远的地方,沉声道,“拿起你们的刀来!”

嚓啦嚓啦的一片声音响起来,少年们都费力地从刀鞘中将弯刀抽了出来,可是还有几个人却咬牙切齿地用力也没有拔出来。这些刀本来是军中军士所用,为了防止弯刀意外滑出,很多军士都在刀鞘口的位置上垫了一块鞘铁,这样鞘口会夹紧刀鉏。所以刀鞘的松紧都是以军士们拔出来不太费劲为准的。可是到了这些少年们手里,却成了异常难以拔出来的原因。

“一群蠢才,连刀都拔不出来,到了战场上,用牙齿咬吗?”胡冲怒吼道。

少年们更加用力。

站在绯心旁边的一个少年因为太用力了,将刀放在了头顶,咬紧牙关双臂用力,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只听见嚓啦的一声凄厉的响声,那少年的刀突然从刀鞘中飞出,直直地朝绯心的头顶劈去。

绯心一时反应不过来,来不及闪躲,只能侧身,头一偏,刀锋从耳朵旁边扫过,砸在绯心的肩膀上,发出当啷的一声大响。一缕青丝从绯心的头上飘落,随风而落在了地上。

周围的少年,包括胡冲都已经呆住了。那少年在刀砍在绯心的身上的时候就已经吓傻了,手松开,钢刀掉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清脆地一声大响。

绯心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从那少年的眼神中只看到了惊慌和无措。

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绯心弯腰低头从地上捡起来那少年掉落的弯刀,重新递了过去,“小心一点。”

少年眼中露出来不可置信的神色,不理解为什么生死只在一瞬,刚刚逃过死劫的绯心竟然如此淡然。要知道如果绯心不侧身偏头的话,那柄刀现在可能已经陷入了绯心的脑袋里了。

少年双手颤抖着接过绯心的刀,却一下子被胡冲踹得飞了出去。

“小兔崽子,还没等砍蛮子呢,你倒先对自己人下手了。拿上你的破刀,滚过去给我跑五十圈!”胡冲从来没有下如此重的手。倒地的少年因为胸甲护着才没有被胡冲的一脚踹晕过去,可是依然面色酱紫,显然是震到内脏了。

那少年又看了一眼绯心,忍着疼痛说,“我不是故意的。”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朝演武场走去。

胡冲不屑地看了一眼绯心,“哼,命大的小子。”

怒视了那些站在旁边噤若寒蝉的学员们,胡冲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繁星阵!每人拔刀一千次!”

少年们都不敢违背他的命令,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开始练习起拔刀来。

第126章 星火 (十)

绯心以前从来没有真正仔细地看过弯刀,这次终于拿到了一把制式长刀,索性仔细地看了起来。

只见手中的刀大约有自己的手臂长,刃口锋利,却带有很多的缺口,显然是一把已经使用了很久的刀。刀身有手掌那么宽,刀柄能让自己的双手都握进去,估计换成成年人的话也只能单手使用。刀背上有一道凹槽,凹槽的旁边铭刻着几个字,“以武奉天”。

整把刀大约有十多斤重,相对于很多学员细弱的手腕,只能用双手同时握住才能把刀抬起来。

教习场里面响起了一片嚓啦嚓啦的声音,那是刀锋崩坏的缺口和刀鞘摩擦的声音。绯心试了试刀,感觉这柄刀虽然有些老旧,可是却也很趁手,全力劈砍之下应该有不俗的威力。

曲宁站在人群中专心地看着绯心,手中的刀收于刀鞘中放在左手,昂然而立,颇有些风度。

“快快快!敌人都已经杀到了眼前,你们还没把刀拔出来,就你们这幅熊样子,除了送死还能干什么?!”胡冲站在曲宁的旁边,对着他耳朵喊道。

嚓啦一声响,寒光迸裂,就着阳光照射在曲宁的脸上,让还显得有些稚嫩的少年凭空增添了一丝冷冽的味道。

胡冲皱紧了眉,“有几分气势嘛小子,不过还不够!那些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老子见多了,没一个能行的,上了战场就成了泥巴捏的,没一点脊梁骨。”

曲宁却不以为意,反而挑衅一样看着胡冲。

胡冲将他的脸凑过来,在曲宁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别和我较劲,那边那个才是你的对手。”

说话的时候眼睛正看着绯心,引得曲宁的眼神也看向了绯心。

绯心却丝毫没有察觉,正平端着刀,从雪亮的刀身看着天上云朵的倒影。他气定神闲,一手握着刀,不偏不动,丝毫也不颤抖,显然是一个惯用刀剑的行家模样。

“那份稳可不像是你们这些小毛猴子能有的,那孩子身上肯定有故事。”胡冲抽了抽鼻子,莫名其妙地从空气中嗅出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曲宁点了点头,更加专注地看着绯心,将刀鞘中的长刀抽出又插回,反复多次,激起了连续不断清脆悠扬的金属撞击之声。

不再搭理曲宁,胡冲一边走一边说,“在战场上,刀就是你们的双手,刀就是你们的兄弟,刀就是你们的命,你们要用全部的心神去对待你们手中的刀,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去爱惜它。你的刀和你们就是战场上的全部,没有你,你的刀只不过是一块废铁;没有你的刀,你在战场上只不过是一具尸体!你们要将你的刀打磨得锋利无比,比你的敌人更锋利,这样才能在他杀掉你之前将他杀死!在战场上,不是看你的喊声有多响,不是看你的冲锋有多么勇猛,真正有用的是你用自己手中的刀砍死了多少个人?”

停住脚步扫视了一圈,胡冲继续说道,“你要杀死你的敌人,直到他在你的面前断气,彻底地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为止。你所能指望的只有你手里的刀,手里的刀和你是一个人,因为它就是你的生命。所以你必须像了解自己一样去了解你手中的刀,了解它的弱点,它的力量,它每一部分的组成和它能在你的手中发挥出怎样的威力。你们要保证你的刀整洁光亮,时刻待发。你们要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一定要做到这一点,直到眼前所见的所有敌人都倒在你的脚下,直到战争结束,直到我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跟着我念,这是我的刀,是我的双手,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生命……”

“这是我的刀,是我的双手,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生命……”

“我会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惜我的刀。没有我,我的刀只不过是一块废铁;没有我的刀,我在战场上只不过是一具尸体……”

少年们全都放开嗓门,大声地跟着胡冲念了起来。

“直到眼前所见的所有敌人都倒在我的脚下,直到战争结束,直到我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直到眼前所见的所有敌人都倒在我的脚下,直到战争结束,直到我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满意地点了点头,胡冲又大声喊道,“继续拔刀,再加一千次!”

一上午就在连绵不绝的金属撞击声中度过了,少年们的耳朵都已经被震得麻木了。

终于到了吃饭的时间,少年们纷纷都把身上的铠甲解开脱了下来。里面白色的长衫都已经湿透了,一个个的都仿佛是在暴雨中淋湿了一样,清晰可见衣衫下面的皮肉。

四十多斤的铠甲,外加十余斤的长刀,让刚刚放假完毕的少年们都精疲力竭,就连走到军社吃饭的力气仿佛都没有了。

他们默默地朝军社走去,烈日下就像是一队被敌人抓住的俘虏,无精打采身心俱疲。

最可怜的是汲圆,他已经完全走不动了,只能让绯心搀着。还好胡冲总算是放弃了让汲圆每天中午绕着演武场跑三圈的规定,不然今天汲圆就得昏倒在演武场里面被太阳晒成人肉干。

中午半个时辰的吃饭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一转眼就又要在教习场里面集合了。

少年们一个个的都不愿意再穿上那厚重的铠甲,反而全都坐在铠甲上休息。这让一直穿着铠甲吃饭的胡冲感到自己已经出离了愤怒。

胡冲一反常态地慢步走到少年们前面,脸上竟然难得地露出来一丝微笑,“累吗?”

少年们对胡冲的变化显然都感到极度的不适应,竟然无人回答。

胡冲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和,“没有关系,累了就说出来嘛。我们都是讲理的人,既然你们觉得累,咱们完全可以换一个方式训练。现在回答我,累吗?”

“嗯……”少年们以为胡冲突然发了善心,都纷纷点头,承认穿着这套劳什子铠甲真的非常累,而且还特别闷热。汲圆则拼命地点了点头,他本来就已经喘不上来气了,穿着那套铠甲简直是要了他的小命。

第127章 星火 (十一)

“这就对了嘛,都是讲理的人。”胡冲眼珠子一转,“那我们就换一个方式,不止换一个方式,连地点都换。我们去军机院外面去玩,好不好啊?”

胡冲这时候简直就变成了一个哄孩子的姆妈,那张不怒自威的脸配合着他的语气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呃……”很多学员都察觉出来有些不对劲,有一种自己很快就要被胡冲卖掉的感觉。

“都他娘的说话,去还是不去!”胡冲估计也忍受不了自己的那种状态了,顿时原形毕露。

“去……去去去……”少年们都含糊地答道。

“好,现在都穿上铠甲,我们出发。”胡冲大手一挥,感觉自己真的有了一点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

“啊?还要穿啊?”顿时就有人抱怨道。

“哪个贼娘养的说不穿的?谁不穿也行,干脆你也别用脚走了,多累啊,老子用马拖你们去!”

“教头,可不可以不去啊?”学员们显然都心里没底,保不准这个胡冲乱撞的胡冲就会把他们都扔到山沟里去喂狼。

“不去也行,不去的人就穿着铠甲在演武场跑圈,一直跑到我们回来为止。”胡冲漫不经心地答道。

“穿吧,走吧……”少年们都在心中问候了一遍胡冲的老娘。

可是没办法,骂归骂,当面却没有人敢顶撞胡冲,只能穿上铠甲随着胡冲朝军机院外面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

“老子真想……真想敲死那胡驴,妈的到这不还是跑步吗?还是在山路上!”汲圆已经翻白眼了,拼命地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却无济于事。被铠甲挤压的肚子严重影响了他的呼吸,整个脸色都已经变成了酱红色,眼看就要窒息而死了,却还在咒骂胡冲。

不止咒骂,还给胡冲起了一个外号,‘胡驴’。仔细想想,还真挺贴切的。

绯心笑了笑,闪到道路的一边,等那些跑在汲圆前面的学员们都过去之后,这才又重新回到了队伍里面,跑在汲圆的旁边。

“老大,老大我喘不上来气了……”一见绯心来到,汲圆顿时感觉自己得救了,赶忙向绯心求救。

“两手伸直,把铠甲给我。”绯心说道。

“老大你没问题吧,这玩意重着呢。”一边将两手朝天伸直,一边关切地问道。

“没事,这个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绯心一把将汲圆身上的铠甲掀了下来,一只手从肩膀的位置伸进去,就仿佛是穿上了一件套袖。

“呼……”汲圆终于解脱了,呼吸顺畅起来,脚步也渐渐地轻快了起来。

曲宁也从前面慢慢地串了过来,“胡冲那个混蛋不知道跑到哪里乘凉去了,留下我们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傻跑。”

又一眼瞥见了绯心身上的两间铠甲,“绯心你怎么把汲圆的铠甲也拿去了?很了不起吗?”

“叫‘胡驴’,不要搞错了。”汲圆却插嘴说道,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新想出来的外号。

突然从旁边及腰高的草丛中跳出来了一个熊健的身影,落在地上震起了地上一层飞灰。

“我靠,敌袭!”曲宁一声大叫,就要把手里面的弯刀拔出来。

跑在前面的学员们也都停了下来,纷纷回头,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灰尘散去,从里面显出一个穿戴铠甲的高大身影,那身影肩宽腰圆,赫然是一个巨汉。

“教……教头?”认清了是谁之后,汲圆瞪圆了眼睛,显然不相信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谁是‘胡驴’?”胡冲瞪着眼睛问汲圆,好像要把这个胖子一下子吞下去一样。

“我……我说我老家里那头拉磨的驴!”情急之下,汲圆也只有用这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你的铠甲呢?”胡冲一眼看到了汲圆只穿着一身白色的衫衣,铠甲已经不翼而飞了。转头一看,又看到了绯心的肩膀上的那套铠甲。

“你为什么拿着两个铠甲?”胡冲又朝着绯心怒吼。

“他力气大,又忍耐力好……”曲宁在一旁插嘴,眼神有些不善地看着绯心,显然对于绯心帮汲圆穿戴铠甲表示了心里的不满。对于一心将绯心当做自己的对手的曲宁,绯心这么做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表示他比曲宁要强。

“你闭嘴!”胡冲对曲宁吼道。

“说,你为什么要替他拿铠甲?”胡冲瞪圆了眼睛盯着绯心,打定了主意要追问到底。

“他的铠甲不合适,穿上之后让他喘不上来气。”绯心解释道。

“喘不上来气就不穿了吗?在战场上你替他穿铠甲那就是在把他送上死路,你知不知道?还有你,宁可憋死,也不要死在敌人的刀剑下,这是一个战士的尊严——我绝对不会把我的命交给敌人掌握。我的命,只有我的将军和我自己才能做主。”胡冲声音渐渐地变得轻柔起来。“穿上你自己的铠甲,服从我的命令。”

汲圆从绯心的肩上将自己的铠甲取回来,从头上套下。系紧牛皮绳之后,汲圆的呼吸就变得轻浅急促起来。

胡冲上前,从腰间拔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汲圆铠甲两边的牛皮割开,好让汲圆的大肚子能自由自在地挺出来。

“胖子,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只有两个选择;一,给我把这一身肥肉减掉;二,从现在开始从军机院消失。你自己选吧。”胡冲收回匕首,转身走到了队伍的前排去。

汲圆低下了头,沉默着,片刻之后,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掉落,砸在脚下的灰尘中。

绯心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汲圆的肩膀上。

“老大……”汲圆已经泣不成声,“我不想离开军机院……除了这里,我已经没有别的去处了……”

“要是你相信我,就跟在我的身后。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允许任何人把刀剑伸到你的面前。”绯心神色凝重地说。

汲圆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绯心,“可是……”

“教头是一片好意,不过你知道吗?世界上最大的力气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

“心?”汲圆不明白。

“对,心!”绯心点了点汲圆的左胸,“就是你的这里,我爹告诉我,心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力气,没有什么事情是它办不到的。”

汲圆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可是我却根本跑不快,没办法赶上你们。”

曲宁走过来,拍了一下汲圆的后脑,“怕什么?”

挑衅一样看了绯心一眼,“你跑不动,我来背着你!”

汲圆一下子被曲宁逗笑了,“得了吧,我害怕让你一不小心把我摔到山涧里面去。”

“你竟然不相信我……”曲宁不甘心地叫道。

可是汲圆和绯心两人都已经跑到了前面了。

“喂!不信你来试一下啊,我绝对能背动你的。很稳的哦,比坐马车还稳哦……”

任凭曲宁在后面如何叫卖,汲圆和绯心却一概不理。

“哼……早晚要让你们见识一下。”无可奈何,曲宁也只有自己赶上去了。

第128章 星火 (十二)

到了晌午的时候,少年们都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汗水已经将整个衣衫都打透了,可是嘴唇却是干裂的,每个人都仰头粗重地喘着气,在烈日的烘烤下晕晕乎乎,仿佛马上就要昏倒了一样。

这是军机院旁边的一个小山丘,整个山丘都十分低矮,仅有几颗矮小的小树长在山顶。

绯心从地上站起来,平复下呼吸,走到了山丘上一块岩石上,向远方眺望。清风将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吹起来,在眼前飘摇着。

曲宁走到了他的身边,“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绯心轻轻地说。

在他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青草遥遥,从眼前一直延伸到了天边的山脉。隐隐约约地还有几个村落在起伏的山丘上若隐若现,房子都变成了一个个黑点,炊烟从那些黑点上袅袅地升起。

“天下这么安宁祥和,为什么还要点燃星火将他焚烧殆尽呢?”绯心突然冒出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在我们那里,惯常每年栽种粮食的时候,都要先在深秋的时候进行烧荒。每次都大火焚天,所有草木和虫子鸟儿全都在火海中变成了焦土。虽然残忍,可是过了几年之后再来这块土地上种植庄稼,就会长得特别的好。”曲宁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我却总是觉得那些虫子和小鸟好可怜,好几次都把那些点火的人手里面的火把抢过来,在脚底下踩灭了。那时候小,总觉得这样就能阻止这些人,救下来那些在树丛中跳跃飞行的虫子和小鸟。可是最后却总是在我走了之后看见漫天的黑烟冲天而起,每次都特别没用地哭了。”

“我是不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曲宁看着绯心的眼睛说。

“不是……我也曾经为了那些在别人眼中无关紧要的东西痛哭。我姐姐说,这是一个让人心碎的世界,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杀戮。”绯心仰头看天,天空中淡淡的云朵一层一层地排列,如同水中的波纹。

“杀戮吗?确实是这样。可是你却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放弃自己那些不着谱的想法,变得麻木起来。那些,终究只是些小孩子的东西而已。”曲宁挺直了腰板,目视前方,神情变得坚毅起来。

“确实是小孩子的东西啊……”绯心长叹一声。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变了,曲宁消失了,四周变成了一片漆黑,天空只剩下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透出来青色的光。惨叫声响了起来,地面上一阵震动,血浪从远处涌来,汹涌,势不可挡,转眼间已经将整个大地都铺满了。绯心站在血浪之中的一块礁石上,眼前浓腥的血水不断地翻滚,涌上来又退了下去,耳朵中,惨叫声更加的凄厉尖锐,好像要把人的耳朵划破一样。

绯心怔怔地看着眼前地狱一样的景色,随手在下巴上抹了一下,满是泪水。

“太苦了……”他仿佛是梦呓一样说。

“什么?”曲宁不解地问。

那血腥滔天的景象退去了,如同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绯心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他依然感到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在隐隐地作痛。

“没什么,我们该下山了……”

随着胡冲的一声令下,坐在地上的少年们又都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慢慢地朝山丘下走去。

这天傍晚,少年们走到军机院的时候,恰好赶上了军社开饭的时间,可是他们再也无力吵闹争抢,只是专心地对付自己面前的几块玉米馍馍和一碗菜汤。

绯心将碗中汤一口喝下之后,向旁边一看,竟然发现汲圆手中拿着一个玉米馍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绯心摇了摇头,与旁边的曲宁对视一眼,两人架起汲圆的胳膊,把他搀扶到营房的床上,又把那块吃剩下的玉米馍馍放在他枕头旁边。

尽管绯心和曲宁两个人的身体比那些学员们都要好很多,可是一天的劳累也让两个人有些吃不消。相顾无言,也都各自找到自己的床位躺了下去。

一会功夫,即使外面天还亮着,营房中已经鼾声大作,少年们全都睡熟了。

睡梦中,绯心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地上洒满了落叶,空气清新湿润,阳光从树枝和叶片的缝隙投下来,在树林中划过一道道黄色白色的光线。叫不上名字的鸟在头上的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落在地上的树枝在脚底下被踩断,发出咔吧咔吧清脆的响声。旁边一头正在低头吃草的鹿被他惊到了,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绯心,随即甩了甩小尾巴跑远了。

绯心微笑起来,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和宁静,仿佛一切忧伤不安和悲痛都离他远去了,世界只剩下了眼前的这片树林,其他再无旁物。

他走到了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伸出手到那林间的光线中。白色的光线顿时照在绯心的手心中,斑驳的光点散乱排布。

绯心感到手心中渐渐热了起来,同时他的心中也滚烫起来,越来越热。

一缕火光从绯心的胸膛中飞出,落在了手心中,细小,随风摇曳,散发着暖暖的红色。那团火光就在绯心的手心燃烧,可是绯心却感觉到手心中只是冰凉的感觉,并不烫手。

那团火焰的红色和周围的颜色完全不相同,渐渐地从绯心的手中扩散出去,就像是在他手臂上的一个球一样。

绯心怔怔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忘记了呼吸。

缓缓地,却丝毫不停地,那火光渐渐地把绯心包裹了进去。直到这时,绯心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昏暗无比,简直如同是黑夜一样。如果不是被手心的火光照亮,他根本就没有发现。

一阵寒冷的风吹来,绯心手心的火光摇曳了一下,最终还是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随着冷风越刮越大,周围的树木都被寒风吹动起来,叶片上甚至都凝结出了点点寒霜。

那点火光不断地摇曳挣扎,仿佛是在与周围的环境相抗衡。寒风渐渐猛烈起来,可是火焰也越烧越旺。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火焰渐渐地把绯心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绯心仿佛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火人,全身都变成了火焰的红色,唯有心脏的位置是深沉的青色。

他觉得胸中憋闷难忍,不自觉地仰天大吼了一声。

火焰从他的身上轰然炸响,分落在了周围的落叶上,树枝上和野草上。那些火焰都开始燃烧起来,火势蔓延,一眨眼间整个树林都被点燃了。

还在燃烧着的绯心站在烈火焚天的树林中,仿佛与那些火焰化成了一个整体,再也分不开了。

树林中的小鸟拼命地想要从这炽热的火海中逃跑,可是全都悲鸣着从空中坠落,还没到地上已经变成了一堆焦黑的木炭。草丛中本来就有无数的生灵,在烈火的烘烤下也都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不过也只是垂死之前的挣扎,纷纷在火焰中化为了飞灰。

树木全都燃烧了起来,树干噼叭作响。

绯心看着这一切,隐隐的悲伤在胸中游荡。

突然从林中窜出来一头小鹿,正是绯心刚才看到的那只。小鹿的尾巴已经着火了,正嘶声悲鸣着,从火海中一跃而出。绯心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想要将那头小鹿拦下来,可是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上也正在燃烧着。

嘭地一声,小鹿在绯心的身上撞成了四散的飞灰和火星,一声惊异的叫声响在绯心的脑中,“公子?”

“啊!!!”绯心从梦中惊醒,惊慌地四顾,却发现眼前是熟悉的营房,只有月光从窗外射进来。

“做噩梦啦你?”曲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没什么……”绯心含糊地回答。

绯心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转过身一摸,半个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他将枕头挪了挪,躺在还干着的那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那个梦境是怎么回事?”这样的问题困扰了绯心整晚。

他睁着眼睛看向营房的房顶,思绪纷飞。

不知道想了多久,绯心突然像说梦话一样轻轻地喊出了一个名字,“姚瑞宁……”

他从床上翻身而起,仔细辩听营房之中的声音。从曲宁的方向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刚刚被绯心的一声喊叫吵醒的曲宁又睡着了。

绯心轻轻地下床,推开营房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月光如同水,营房在月光之中朦朦胧胧地,在背面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绯心走出营房,一闪身转到了阴影里面,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双眸子在扫来扫去。

仿佛又回到了在寂宁塔中的那夜,那个名叫羡尘的孩子拉着前面魁梧男人的衣带摸索着在黑暗中走去,大气都不敢出。

如今,老爹已经不在了,只有绯心一个人在军机院的阴影里面穿梭。

几天下来,绯心已经把整个军机院建筑的大概位置都弄清楚了,军社,教头营房,火头营,兵器坊,火头营和将军府。唯独东南方的一个院子里面从来都没有去过,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去过。

绯心在军机院中沿着营房和树木的阴影移动,从一片阴影中纵跃到另一片阴影,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整个军机院东南的一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的格局就像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后花园一样,泛着一股文雅之气。左边院门上雕刻着一只扭头摆尾的麒麟,右面则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往院子里面看去,朦胧的月光下能见到一座楼阁式样的方塔修建在整个院子的正中央。

绯心伏在一颗树的阴影下面,一瞬不瞬地看着院子里面。大约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他才起身,跑了两步,轻盈地翻上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院子里面。

背靠着墙,绯心不敢稍动,又过了一刻钟,他才缓缓地从墙边走出,径直朝那座塔走去。

这座院子仿佛就是为了盛装这塔而修建的,在塔的四周栽种着很多低矮的树木,有些树木上面还开着各种形状的小花,在夜色中散发出一股清淡的香味。

走了两步,绯心来到了塔的前面,抬头望去,“皇武阁”三个字正正挂在塔楼的前面。

“皇武阁?为何那个兵卒都没有介绍这个地方,而且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绯心侧过头仔细地倾听周围的声音,确定没有人之后,蹑手蹑脚地走上塔楼前面的阶梯。

手指碰到塔楼的门的时候,绯心突然定住了。

心中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明明是在无人的夜色之中,可是他却感觉自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这种感觉让他的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缓缓地收回了手,绯心慢慢地退了回去,顺着来时的路退了回去,从原来翻墙进来的地方再次翻墙跳出了这个诡异的院子。

黑暗中,一双眸子缓缓睁开。

那个人整个身子都融化在了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有趣的小家伙,感觉竟然能这样敏锐……”

第129章 铸剑 (一)

清晨,尽管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可是山间的晨雾还没有散去。

一队身披盔甲,背后背着如同小山一样大小背包的士兵从山间崎岖的小路上慢慢跑来,脚步声伴随着铁甲撞击声整齐地在山间响起来,惊起了一路上无数的飞鸟。士兵们脸庞稚嫩,眼神明亮,显然还是少年。和惯常所见满脸胡茬,脸上沟壑纵横,一脸倦怠的兵卒们完全不同。

队伍的后面则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和那汉子想比,少年们明显矮了一头。那壮汉一身戎装,却没有背负任何负重。腿长步伐大,迈着和前面少年兵卒们不同频率的步子,一纵一纵地跟着,轻松自然一点都不吃力。

整个队伍沉默地朝前匀速跑着,少年们都在沉重地喘息。也难怪从早晨天不亮的时候跑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可是后面跟着的那个巨汉却依然没有任何想要停下来休整的意思。

这一队自然是在军机院中受训的绯心他们。自从三个月之前被胡冲连蒙带骗地带到了那个山丘上。这几个月来,每天都在往军机院外面跑,现在算下来,所有矮小好走的小山丘都已经被胡冲带领跑遍了。就在大家以为无山可爬会让胡冲消停下来的时候,胡冲却让少年们都背上了背包,背着背包又重新开始了一遍。背包里面的内容也从最开始的衣服换成了粮食,水,再到了后面的武器兵刃,行军锅甚至云梯的一部分。

每天都是这样,从早晨跑到晚上,所有人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字,跑!

这些少年们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好动好玩的时候,哪能受得了这样无聊枯燥的日子。因此只要停下来休息,每个人都开始抱怨。怨声像是跟随在队伍之中的瘟神一样,不断消耗少年们本来就不多的耐心和斗志。

哗啦哗啦,身上沉重的铠甲和背上背包中所带的各种物件,随着少年们的脚步整齐地响着。人群从杂草丛生的小路跑过,杂草上的晨露都粘在了少年们的鞋上裤腿上,混合着汗水把整条长裤都打湿了。

转过一个转角,眼前露出来一块空地,只有很多低矮的牛毛草生在地上,正是一块休息的好地方。

“前面草地休息一刻钟!”沉雄有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队伍里面半死不活地跑着的少年们眼神中突然之间有了光彩,众人一声喊,发力朝前跑去。到了那块空地,全都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再也不想爬起来。

少年们坐在草地上,大口地喘息。清晨山间的空气非常凉,却也正好消解了少年们胸中因为剧烈运动产生的热。一口气进入肺中,就好像是大口地喝了一大口凉水那样舒爽。

胡冲看到所有的少年都坐下之后,却还在看着自己的身后。眉头皱的紧紧的,像是在额头上长了一个肉瘤。

半晌之后,从小路上跑来一个少年,那少年背着两倍于其他少年的背包,在跑动中左右摇摆。显然,就是这个巨大的背包拖住了他的脚步。那少年身材清瘦,汗水从秀气的脸上流下,正是绯心。

因为背上的巨大背包,绯心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把他的膝盖压的向下微微一弯,带起来背包里面的一声巨响。他慢慢地跑过胡冲的旁边,却眼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跑。

因为长时间的跑动,外加上背上的巨大背包,绯心只能用力地吸气,随后吐出,来保证自己不会因为缺氧而昏倒。气体在他的胸腔里面激荡,发出像是铁匠铺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响。

越过了胡冲,少年又从那些在地上休息的少年们身边跑了过去。地上的少年都赶紧把自己伸出去的腿收了回来,让背着山一样大小背包的,好像是一只蜗牛一样左拐右拐地跑着的绯心从自己面前跑过去。

队伍里面一个少年看到绯心从他身边跑过,钻入山雾之中,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愤怒,让他的脸都有一些扭曲了起来,正是曲宁。他走到了胡冲的面前,脸庞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变得微微涨红,“已经一个月了!惩罚也应该够了,你难道要让他累死吗!”

胡冲看着面前昂首毫不退缩的少年,“这是他自找的!”

“就算绯心有错在先,可是你又怎么能这样折磨他?就因为他顶撞了你?我只能认为你是公报私仇!”

“我不想解释……现在就给我闭嘴回到队伍里面去,否则让你也有同样的待遇!”胡冲也似乎有了一丝怒气,生硬地吼道。

“哼……无耻!”曲宁转身,嘴里嘟囔着说。

“回到军机院之后,加罚五十圈才可以吃饭。”胡冲显然听到了曲宁说的话,却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地命令道。

“都给我滚起来,再次出发!不要以为你们的背包里面有干粮就可以懈怠,你们应该想的是今天的晚饭!希望你们都能及时完成今天所有的训练,军社里面的晚饭是不会在那里等着你们去吃的。”

曲宁走过去,搀扶起来已经瘫坐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汲圆。重新把他的铁盔戴好,整理了一下背包,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前追赶上了前面的队伍。

汲圆仿佛是一个水做成的包子一样,才跑了两步就又浑身汗出如浆,连眼睛里面都进去了汗水,弄得他连连眨眼。幸好有曲宁在旁边,不然恐怕早就因为看不清路而踩空掉到山沟里面去了。

“我老大命好惨啊!”汲圆拼命地喘气,像一条狗一样把舌头吐出来,仰头呼哧呼哧地喘气。

自己已经累成狗了,他还不忘记提自己的老大申冤。曲宁摇了摇头,不由得想到汲圆这个小子也是个人物。不管他的那个老大多么不中用,汲圆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的这个称呼。世界上有这么重义气的人,绯心那小子也真是运气。

“别说话,专心点。”曲宁朝后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胡冲,提醒道。

第130章 铸剑 (二)

这天傍晚的时候,军机院朱红色的大门随着绞索咔哒咔哒的声音打开,一队队排成整齐方阵的少年兵卒从门外跑进来,他们身上都披着铁甲,喧嚣着冲入月城,声势骇人。

为了防止这些少年们四处乱冲弄伤了他们自己,教头们都操着沙哑的嗓子尽力吼叫,终于把紊乱的人群分开,勉强整成方队,分别带到了自己的教习场去了。

一阵短促严厉的呼喝声之后,军机院恢复了宁静。可是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面的宁静而已,夕阳笼罩下的军机院,无数人的肚子都在抗议。

“一会不要慌,就算最后一个到都有吃的,没有了,把我的给你!”教头们试图让学员们都冷静下来。

可是随着一声声“解散”响起,被教头们勉力束缚着的方阵崩溃了,少年们全都仿佛疯了一般朝军社跑去,唯恐落在任何人的后面。

他们明知即使是最后一个都能有吃的,却全都在饥饿和莫名其妙的氛围带动下发了疯一样朝军社跑去,互相推搡,甚至拳脚相加。

汲圆一声大吼,“都给我闪开了!”如同一个石头滚子一样朝前飞奔。

曲宁跑在汲圆的身后,心中得意。汲圆这个家伙啥用没有,不过最近跟着绯心在一起,埋头苦练,也练得跑起来如同一阵风一样,一阵地动山摇的风。一百七八十斤的体重,跑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人肉战车,在人群里面闯出一条路无人敢挡。

那些跑在前面的,看到后面一个肉山样的人飞快跑来,全都躲到了一边,唯恐被汲圆撞到。可是也有没反应过来的。一个少年看到汲圆跑来,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吓坏了,竟然站在那里张大了嘴一动不动。

汲圆一心想着要为绯心,自己的老大多抢点食物,就像是战场上已经杀红了眼的兵,哪还管的上其他,肚子一挺,正正地撞在了那傻呆呆的少年身上,可怜的家伙就仿佛被冲城车撞到了一样,倒飞了出去。

曲宁回头看了看那个被汲圆撞飞了的少年。没什么大碍,在地上眨巴眨巴眼睛又站起来随着人流跑了。他笑了笑,跟在汲圆的身后又朝军社冲杀了过去,一路无人可挡。

人群如同潮水一样涌入军社之后,军机院才又恢复了平静。

此时胡冲却还站在在天边的晚霞中,面对着军机院朱红色的大门发呆。

和胡冲私交极好的另外一队教头川欣拍了拍胡冲的肩膀,“还在等你小队的那个孩子?”

胡冲一扭头看到是川欣,于是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川欣叹了口气,“何必做这种事呢?那孩子就算肯吃苦,可是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胡冲眼睛依然看着面前的朱红色大门,仰头看去,三丈多高的大门有一种向着他倾倒的错觉。

“你知不知道他们已经开始教习《武经》了?”

川欣叹了口气,“我怎么能不知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这些孩子们练得这么辛苦,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是那些高官子女的对手,将来对阵肯定一触即溃,公平吗?”胡冲声音又低沉又沙哑,像是一匹迷路的孤狼在低嚎。

“你想得太多了……”

“那个孩子不是一般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希望,让他们吃瘪的希望!”

川欣又叹了口气,“让他们吃瘪又能怎么样呢?想想自己吧,和那些人对着干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胡冲深深地看了一眼川欣,转过了身,指着远处三三两两从军社里面走出来的少年们,“每一届都是这样的面孔,刚开始来的时候,孩子们的眼神都是明亮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可是到明年,九龙争鼎之后,那些世家的公子哥们,就要把这些孩子踩到泥土里面去,连头顶都露不出来,你让他们该怎么笑得出来?!我已经在军机院里面呆了八年了,每一届学员都像是我的孩子一样,看到他们那样沮丧绝望的眼神,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有朝一日我也要把那些站在云端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都掀翻在地上,让他们也尝尝泥土的味道!”

川欣摇了摇头,感觉胡冲已经陷入了一种狂热的不理智状态,再也拔不出来无可救药了,“可是你这么个练法,那孩子能受得了吗?”

胡冲脸上露出来一丝自豪的笑容,就好像是自己的儿子被别人夸奖了一样,“我说了,这个孩子不是一般人,他如果真的认真起来的话,咱们两个人联手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川欣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了一点认真的神色,“真的吗?他是什么出身?”

胡冲还没来得及回答,军机院朱红色的大门就轰隆隆地打开了,一个人影蹒跚着穿过拱门走了进来,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都撒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霞光的披风。

那个人慢慢地走近。到了晚间,气温已经开始下降了,可是那人脸上依然在滴着汗水。

走到胡冲和川欣跟前,少年将身后的背包从肩膀上放下。好像一座小山一样的背包砸在青石板地上,发出了嘭地一声大响,一股烟尘四处飘荡。川欣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被那股烟尘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这孩子长得这么瘦小……咳咳,怎么这么大力气?”川欣等不及自己喘匀气,赶紧表示自己的惊讶。

“我也不知道,他说那是心的力量。呵呵,谁知道呢。”胡冲一脸得意之色丝毫都不掩饰,一边说着一边朝少年迎了过去。

“军社已经没有饭了,来吧,这是我给你留的两个玉米馍馍,快吃吧。”

看到胡冲一脸的慈父人母的模样,川欣禁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少年点了点头,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也不说话,拿着两个玉米馍馍走了。

胡冲和川欣两个人默默地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了才抬起地上那个硕大的背包,也朝着营房走去。

“他叫什么名字?”

“这小子在名册上叫做绯心,梁绯心,是苍州知州梁园亭的儿子。”

“哦,难怪。……咦,不对呀,知州大人的孩子怎么能落到你手里?按理说他应该去甘凌的那个小队吧。”川欣停住脚步,皱着眉头问胡冲。

“老子怎么知道,不过苍州那么远,可能不会和京城里面的人狼狈为奸,狐貉一丘吧。”胡冲摸了摸脑袋说。他只是个粗人,从来只知道一心想着军队里面的事,对于官员之间的事情不怎么关心。

川欣却摸了摸下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胡冲,“这孩子你还是得看紧点,我总觉得把他放在你这不是意外。”

第131章 铸剑 (三)

绯心从身上厚重的铠甲中取出来牛皮水袋,一口水一口馍馍,边吃边朝营房走去。今天他当真是累了,神思倦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终于跑回了军机院。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洗个脸,美美地睡一觉。

“胡冲对你还不错嘛。”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曲宁。

绯心困顿地抬头,赫然发现曲宁和汲圆正站在营房的门口等着绯心,两人一个手里拿着几个玉米馍馍,一个竟然还端着一碗菜粥。

绯心实在是累了,一句话都不想说,嚼着嘴里的馍馍沉默地往前走,他现在只想着能尽快地躺到床上去,眼前已经一阵一阵地发黑了。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曲宁见绯心根本不理自己,火从心起,上去推了绯心一下。

这本来不重的一下却将绯心推得后仰倒了下去,嘭地一声倒了下去,手中的玉米馍馍滑落,骨碌碌滚到了远处。

汲圆心头一跳,连忙赶过去,只见躺在地上的绯心神情委顿,双眼迷离,显然是脱力了才跌倒的。

汲圆眼睛都红了,也推了曲宁一把,对着曲宁的耳朵大喊,“你他妈的干嘛?我老大都累成这样了你还推他?”

曲宁却皱紧了眉头,只是看着躺在地上的绯心,“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绯心艰难地将嘴里面的玉米馍馍咽下去,露出了一点苦涩的笑容,“没事,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好了……”

“好个屁!我这就去找胡冲,这不是惩罚,这是在谋杀,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曲宁跳起来,脸上是想要找人拼命的表情。

绯心伸出一个胳膊,“不要去,是我让胡冲这么做的。”

曲宁回想起来胡冲的那句“这是他自找的”,一时之间愣住了,脑袋短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大,你是不是傻了?谁能这样自找苦吃?”汲圆也惊呆了,瞪圆了眼睛问道。

“我不知道……心里面好慌张,好像什么东西要从我的手中滑落,我却没有能力握紧一样。我好怕,只有这样拼命地跑,拼命地练才能找到一点点心安的感觉。身体累到了极限我才能睡得着。”绯心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闭着眼睛含糊地说道。

“什么和什么啊?你能不能说人话?”听到绯心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曲宁急得直跳脚。

“这个世界,弱小的人没有说话的权利,他拥有的东西也会被别人抢走,没有反抗的力量。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不想再失去了,可是我还是怕,怕有一天我会一无所有。其实我只是想变强一点,这样会让自己心安一点。”绯心睁开眼睛,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着火的树林。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从他眼前划过,安和镇,天宫和大漠里面的场景在他的梦境中交织,仿佛一座迷宫,让绯心在其中迷茫永远都闯不出去。

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打湿了绯心的耳边的头发。

看到那滴眼泪,回味着绯心的话,汲圆和曲宁两个人都沉默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真是个傻子。”半晌之后,曲宁仰头叹了口气。

“老大说的对。”汲圆眼神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看向曲宁。

“嘿嘿,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有一个想法,明天……”

第二天天刚刚蒙蒙亮,胡冲撸了一把脸正要出门,就被三个少年堵在了房门口。他吓了一跳,心想每年都听说有教头被学员堵在角落揍一顿,不会今年这个倒霉蛋就是自己吧?

这么想着他就把自己两个沙包大的拳头举了起来,表示一下自己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软货,要想揍他得先问这两个大号的拳头答不答应。

“教头,我们都是来受罚的!”曲宁大声喊道,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嘻笑。

胡冲心想,哪有带着笑来领罚的?不知道这三个小子在打什么注意,不过可以肯定,一定不是好主意。

“鬼扯!你们都范了什么错啊?为什么要罚你们?”胡冲看着绯心也一脸轻松的模样,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仗。

“我们在其他教头的门前都安了扣篓!”汲圆兴奋地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胡冲愣住了,朝其他两人看去,绯心和曲宁两人同时点头,异口同声地说,“你听……”

军机院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叫骂声。

“哎呦!”

“嘿!”

“入你奶奶!”

“哪个孙子……”

胡冲一手扶住额头,都被这三个家伙给气笑了,“娘的个熊巴子,军机院建院十年,来来往往的学员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从来就没有你们三个这样大胆的。你们也算是出了名了……老子这是不罚你们都不行了啊!”

三个人依旧嬉皮笑脸地,期待着胡冲能能拿出来什么新奇的招数。

胡冲憨憨一笑,“都给我滚回去穿上你们的铠甲,拿起你们的刀,今天我们去一个不一样的地方,不练到你们亲娘都不认识我就不姓胡!”

“哦耶!”曲宁叫道,“这才有点意思。”

三个人走后,川欣走了过来抱怨道,“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早晨起来就中了招了。”

胡冲看到川欣一脑袋的白灰,指了指走远了只能看到背影的三个人,“喏,主犯刚走。”

川欣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是他们三个干的?闯了这么大祸,怎么办?这可是把所有的教头都得罪了。”

“屁大个事,我去向甘凌说一下,有什么责罚尽管来,我替他们扛着。不过要是军法以外的惩罚,那三个小鬼头估计还等着盼着要挨罚呢!”胡冲说完,已经朝甘凌的营房大步走去。

“疯了疯了,今年什么运道?怎么一个个的都疯疯癫癫的?”一边摇头,川欣感叹着随着胡冲走去。

军机院中教头早晨都要去总教头甘凌的营房门前集合,听候甘凌的命令和训导,安排训练的内容和进度。而今天明显时间来不及,教头们都头顶上顶着白灰站在甘凌面前,仿佛是长在青石板上的一簇蘑菇。

第132章 铸剑 (四)

站在教头方阵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目光炯炯的人,显然就是胡冲口中的甘凌。

甘凌今天心情非常不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一脑袋白灰的那群傻瓜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他阴沉着个脸看着那群绷着黝黑的面孔站在自己前面的人。

“你们还有脸站在这?”甘凌嗓音沙哑,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冷冰冰地语气混合着清晨冷冰冰的空气让教头们全都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怎么回事?”

“没想到那些小兔崽子……”站在前面的一个教头试图解释。

甘凌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句子,“什么叫做没有想到?今天没有想到是落在你们身上的白灰,明天没有想到就是落在你们脖子上的铡刀!你们肯定也没有想到今天还有早餐吧,早餐取消!”

甘凌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些曾经虎视眈眈地看着那些少年的教头们,仿佛这些教头们就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谁的手下干的,报上名来让我们都开开眼界。”

胡冲从队伍中向左跨了几步,唯一头上没有白灰的脑袋很扎眼,“总教头,是我队里面的三个学员干的。他们今天一早就跑到我的营房中承认了错误。”

甘凌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的意思是说这三个小王八蛋设了陷阱然后还跑到你那里邀功?”

“没有邀功,他们三个是真的诚心悔改。”胡冲一脸严肃。

“放你妈的屁!鬼才信你说的,他们是不是一脸坏笑啊,是不是在说,听,你听,全都中招了……”甘凌惟妙惟肖地模仿曲宁的语气,就仿佛他站在旁边看到了那一幕一样。

胡冲不说话了。

“一群蠢才!”甘凌差点没跳起来。

“罚俸三个月,都给我滚回去把你们头顶上那顶耻辱的白帽子洗掉!”甘凌又一指胡冲,“你,罚俸半年,把你手底下的人管严点,别让我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在胡冲的命令下,少年们都把自己的琐碎杂物全都装到了背包里面。一百个人,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军机院,朝北边的深山中走去。

日上三杆,在深山老林里面左突右冲,胡冲果然把所有人都带到了一块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一路上都是两人合抱的大树,树林间则是茂密的蒿草。少年们背着背包走到了一个密林的边缘,胡冲拨开一人高的蒿草,通亮的光射了进来,将少年们的眼睛照得疼痛起来。这道光在少年们心中燃烧起了兴奋与好奇,全都快步走了两步,簇拥到胡冲的旁边。

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深谷,少年们正站在深谷一旁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向远处极目眺望,只见深谷四周都是峭壁,只有南边一个入口。谷底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参天而起。站在峭壁边上望去,峡谷另一边还笼罩在朦胧的山雾里面,根本看不清楚。

少年们被眼前心旷神怡的景色所震撼,不由得都发出惊叹。徐徐山风把他们的衣衫盔甲都吹得哗啦哗啦作响,每个人心中都被一种激荡四溢的情绪充满,仿佛只有用力嚎叫才能平复。

“看准了!这里就是你们以后要经常来的地方。除了军机院中间的那个演武场,还有一处会让你们哭爹喊娘的地方叫做鸣沙湾,加上这里的绿谷,都是军机院龙渊院长所建用来训练的场所。在你们年级之上的高年级几乎天天都呆在这三个地方。相信我,这三个地方会让你们记一辈子的。”

胡冲看了看一脸跃跃欲试的少年们,“今天我们的目标就是从南边的谷口进入这个谷。绯心,曲宁和汲圆你们三个小王八蛋给我过来,加五十斤负重!”

只听见那三人不仅不因为惩罚重而沮丧,却反而发出了一声高喊,分别从背包里面取出沙袋,牢牢地绑在双臂双腿上,背上还有一个巨大的背包,转过身当先跑了出去。

后边的少年们都瞪圆了眼珠,不理解为什么受罚的人反而这么有动力,难道是被胡冲给揍傻了?还是连日无聊的训练已经逼得他们三个疯了?

“快!快!快!都给老子跑起来,把你们的肥屁股都给我甩起来!”胡冲高声喊着催促。

少年们却还是懒洋洋地,小碎步迈着,无精打采地朝前跑去。毕竟他们都是正常人,和绯心他们三个疯子比不了。

胡冲哼了一声,想了一想,又将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别怪我没有告诉你们,绿谷不是军机院本院,是给高年级学员训练的地方。这里军社里面可不是仅仅只有玉米馍馍和菜粥这种猪吃的东西。有鱼也有肉,谁先到,谁就吃得多!想吃饭的都给我跑起来,离中午开饭还有两个时辰,跑不到的就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啃玉米馍馍吧!”

前面跑着的少年们全都一愣,站住了瞪着眼睛看向胡冲。

只是一瞬,仿佛大家全都心有灵犀一样,所有的人一同转身,全都沉默地朝前冲去,也顾不得什么队形了,他们眼睛里面就只剩下了一个信念——吃到中午的那顿美餐。

太阳渐渐升高了,山中的薄雾也渐渐地变得淡了,却并没有散去,被阳光驱赶着淤积到绿谷的谷底,还轻轻地笼罩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上。

绯心三人已经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尽管身上背负着四十斤的铠甲,五十斤的沙袋,加上背上的背包总共一百多斤的重量,三个人还是把大部队抛到了脑后。

“不错啊,胖子,竟然也跟上来了。”曲宁跑在最前头,回过头看到汲圆在绯心后边跟得紧紧的。

“我老大都跑了一个月了还能跑这么快,我不能怂吧?”汲圆喘着粗气说。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喘不上来气了?”

“休息一下吧,我腿有些抽筋了。”绯心停住脚步说。

曲宁双手叉腰,不满足地说,“喂,我还能跑!”

“要跑你自己跑去!老大,来坐在这边休息一下……”汲圆整个变成了一个跟班小仆人,拿着腔调说。

第133章 铸剑 (五)

绯心朝汲圆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感觉双腿的肉全都裘结成了一团。缓缓地蹲下,用手一摸,小腿好像变成了两坨铁疙瘩,钻心地疼,根本不能用力。

这一个月来,绯心的身体早就已经透支了,坚持到现在才出毛病已经是奇迹了。

看到绯心僵在了那里,汲圆和曲宁两个人赶紧走过来把他扶到一边的石头上坐好。

曲宁也摸了摸绯心的小腿,“我来帮你揉揉,可能会缓解一些。还是我来背你走吧,这个样子根本就动不了。”

绯心也点了点头,并不坚持勉强自己。

曲宁将绯心的两条腿抻直,分别握住两脚用力向上顶去。

“疼不疼?”看到绯心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曲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其实绯心早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点了点头。

“疼你就叫啊,哪怕皱一下眉毛也行啊!”曲宁简直要崩溃了,这个人是木偶吗,没有一点感觉。

绯心勉强地笑了笑,“感觉好多了。”

曲宁翻了个白眼,开始用双手捏住绯心的小腿,用力上下搓动。好半天,感觉到绯心的小腿已经有些变软了,曲宁停了下来,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好了,我来背你,我们走吧。”

“哎呦!哎呦!”

汲圆突然向一侧倒了下去,不停地哎呦着。

“你又怎么了?”曲宁没好气地问。

“我……我也抽筋了。”汲圆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喊道。

“来,让我看看。”曲宁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哎呦,哎呦……疼……”汲圆疼得来回打滚。

“老实点……什么啊,根本都没抽筋,全是软的。”曲宁把手放在汲圆的腿下一阵乱捏,弄得汲圆狂呼乱叫的。

“软是因为肉多。”绯心替汲圆解释说。

曲宁无奈,只能按照给绯心那样又给汲圆一顿揉搓。

鼓捣了半天,曲宁捶了捶腰一拍汲圆的肥腿站起来,“好了吧?”

汲圆却还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还不快起来?!”

“抽……抽的是另一条腿。”

“去你妈的!”曲宁照着那个大肥屁股给了他一脚。

快到晌午的时候,曲宁背着绯心,和汲圆三人一起走到了绿谷的入口处。谷口正中树了一杆大旗,上面写着“绿谷”两个烫金大字,却看不到有人把守。曲宁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决定就在这里等待,和胡冲他们会合之后再一同进入绿谷,免得招惹麻烦。正好也让绯心的腿有时间恢复。

三个人歇了有一刻钟时间,绯心也已经能正常走路了,才等到了胡冲率领的少年们。

穿着粗气站在绿谷那杆大旗前面,少年们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那三个坐在石头上好整以暇歇着的三个人。

要说曲宁和绯心两个人也就算了,毕竟少年们也能感觉出来,那两个人即使刚进军机院时候的身体就不是他们所能比拟的。可是为什么汲圆这个胖子也能跑那么快?少年们脑袋里面装了一脑子问号。

胡冲也表现的很惊奇,可是他的惊奇和少年们惊奇的却不是一件事。他并不觉得汲圆跑这么快是什么神奇的事情,因为胡冲心中明白得很,每天中午绕着本院演武场的那三圈可不是白跑的,现在终于见到成效了。汲圆所流的汗水不是这些人能了解的,现在再也没有人因为汲圆胖而嘲笑他了。胡冲所惊奇的是,他第一次发现,汲圆这个家伙在这么大的训练量下竟然身型没有一点变化,还是那么胖,真是让人奇怪。

胡冲难得地笑了笑,这三个家伙让他越来越觉得有意思。绯心仿佛是一座冰山,将自己绝大部分都隐藏在水下面;曲宁则是一个天生的将才,不仅人缘非常好,而且果敢勇猛,身体估计比绯心还要好一些;汲圆则非常重情重义,在胡冲的训练和绯心的帮助下,其实身体已经远远超过了在队伍中的很多学员了。

不知道在今后的时间里这三个小家伙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胡冲恨不得时间快点过,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们在演武大赛里面的表现了。

见到绯心三人站到了队伍里面,胡冲从内衣口袋里面取出来一只哨子,放在嘴边用力吹了起来。

哨子发出好像是草蜢振翅一样的声音,在林子里面远远地传了出去。

吹了三声,胡冲便收了哨子,领着少年们绿谷中走去。

绯心朝左右一扫,在谷边林间的蒿草中发现了几双眼睛。那些眼睛没有表情,静静地看着绯心他们走入谷中。

“看起来高手不少啊。”曲宁凑过来在绯心的耳朵边上说。

绯心点了点头,不说话,沉默地随着胡冲进入了绿谷之中,脑海里面想的却全是在军机院那个小院子里面生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感觉。

谷中的树木比山中其他地方的树木都要长得高大,简直要三个人合抱才能抱住。空气也要比其他地方更加潮湿温润,吸入胸中让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脑袋晕晕的,非常舒服。

少年们跟着胡冲一路走去,径直走到了军社。

一股肉香飘荡在军社周围,让人垂涎欲滴。

汲圆闻到那股味道的时候就已经受不了了,“那边!”

一声高喊,把身上的背包一扔,就从队伍里面跑了出去。

胡冲背对着少年们的方阵,明明已经从眼角看到了汲圆私自跑了出去却也不阻拦,只是望着谷中林子的深处发呆。

曲宁一见汲圆这个家伙带了头,也喊了一声,“吃肉去喽!”

少年们噼里磅啷地把背包全都往地上一扔,呼呼啦啦地全都冲到军社里面去了。

绯心却只是坐下来,取出背包中的水袋,慢慢地喝着。

“那个胖子对食物比他老爹还亲。”胡冲走过来坐在绯心的旁边。

“你以前罚他跑圈的时候,每天我都分给他一块玉米馍馍吃。”绯心将手中的水袋递给胡冲。

胡冲灌下了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被绯心的一句话给呛了出来,“我靠,难怪这家伙怎么练都不掉肉……”

第134章 铸剑 (六)

“教头,在军机院里面我看到有一个小队只有三十几个人,他们练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绯心好像是漫不经心地说。

“看他们有个鸟用,建高楼要打深基,就算是晚学几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手底下出不了弱兵。”胡冲哼了一声说。

绯心看了看胡冲黝黑的脸庞,冷峻中带着火热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前面。

那张脸上有一种不服输的撅劲。

“教头,我曾经看到本院的东南角有一座八层塔楼,上面写着皇武阁三个字,那是什么地方?”

胡冲深深地看了一眼绯心,“我劝你少去那种地方晃荡,否则真的连自己脑袋怎么掉下来的都不知道了。据说那里面放着的都是从天下各处搜罗来的奇书,包罗万象。从底层开始,越往上去书中的内容蕴含的威力越大。最高的那层里面都是传说中的古本,普通人得一本就足以开宗立派,威震一方了。所以,守着那座塔的人,可不是你们这样的小毛孩子能惹得起的人。”

“哦,是这样啊。”绯心站起来望了望军机院本院的方向。看来如果世间存在能解开相思蛊的方法,就只能藏在那座塔里面了。

“那这样的话,建那座塔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又没有人能看到。”

“你错了,每年军机院的三年级学员们都会举行武状元殿试,殿试的前三甲才能进入皇武阁中自由翻阅三日。如果你想进入那座塔,就只能用这个方法。”

“武状元吗……”绯心喃喃地说,似乎心不在焉地看着天上翻滚飘荡的云彩。

两手伸起来,绯心畅快地伸了一个懒腰,边朝军社走去边说,“放心,我们不会输给那些只会在屋子里面乘凉的家伙的。”

胡冲嘿嘿地笑了,“小家伙鬼精鬼精的……”

将手中水袋盖好,胡冲起身朝林子深处走去。

绿谷里面的树林遮天蔽日的,即使是到了下午,空气中依然湿润,阳光只能从树枝之间的缝隙投下来,打在身上脸上,根本就感觉不出来热度。

少年们站在一片被打扫出来的空地上,昂首听着胡冲的训话。

空地的一旁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罩着,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东西。

“弓箭!百兵之首。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所有兵器之中,弓箭最长,触及最远。两军相接,弓弩先行。”

胡冲掀开了那块黑布,露出了下面一百支长弓,正色道,“来,每个人都来拿一个,虽说很少有人能成为神箭手,那完全是一个看天赋的玩意,不过一个不尊重弓箭威力的将军注定是一个死了的将军。”

少年们都排成了一个横队,依次走过去拿来了属于自己的弓箭。

“拿着它,守着它,和它聊天,晚上睡觉也要抱着它,把它当成你们的朋友兄弟,老婆!”胡冲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坏笑着用充满玩笑的口气说,“好好对待你们手上的弓箭,你们会发现它真的非常要用。百步杀敌,轻松自如;射光了还能从地上的尸体上拔出来接着射;万一肚子痛想方便了还可以应急。”

少年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绯心用手在弓的表面拂过,感受着黝黑的弓臂和绷紧的弓弦。长弓大约有五尺长,两角上都装饰着牛角。

胡冲自己也拿了一张弓,用粗大的手指指着手中长弓的各个位置,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慢慢地讲解,“做一张弓,要用六材——干、角、筋、胶、丝、漆。你们手里面的弓,弓臂是柘木所做,水牛角片贴在弓臂内,熟牛筋贴在弓臂外,鱼胶胶粘合干材和角筋。从最开始制作弓胎到最后上丝定型,这样一张弓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做成。”

胡冲左手撑弓,右手拉弦,轻而易举地拉到一半,随后手指一松,翁地一声响。

胡冲又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弓拉满,“这些弓拉满有六石的力量,放上羽箭,能射一百步,牛皮甲胄都能穿透。”

曲宁在下面小声给他旁边的少年解释,“一石是十力,一力有九斤四两的力量。”

胡冲撇了一眼曲宁,却没有去管他,而是继续说道,“刀剑贵在动,弓弩在于静。储力越多,最后射出的弩箭就越快,穿透越深。”胡冲吐气撒弦,“不过,敌人不是傻子,不能站在那里当靶子。要想射中敌人,就要按照我说的来。”

停了一下,胡冲脚步变换,摆了几个姿势说,“射一支箭有几个步骤。站桩……”

他脚步一边挪动一边说,“侧身,正身,反身,各有利弊。侧身不稳,但是最省力。正身最稳,不过难以射得精准。反身最精准,却容易在撒弦的时候打到自己。”

少年们也随模仿着胡冲的动作站桩,将弓在身侧摆来摆去,感受着不同的站桩的优劣。

“站好了以后,搭箭,推弓拉弦。”胡冲一边说一边演示,“推弓有高推低推两种,低推就是从下向上推弓臂,高推就是从上而下。低推速度慢却稳定省力,高推快却需要腕力,没有把握的时候不要轻易尝试高推,在开强弓的时候会扭伤你们柔嫩的小手腕。推弓之后,拉弦。拉弦时候三根手指放在弦上。如果你们还想要手指的话,就错开第一个指节。”

少年们随着胡冲的讲解都开始尝试拉开手中的长弓,可是拉开六石长弓很明显在这些少年的能力之外。很多人拉到一半就因为手臂承受不住而停了下来。

唯有曲宁,将身上的衣衫垫在弓弦之上,伸臂展胸,成功地拉开了手中长弓。

胡冲的眼神飘了过来,不着意地对他点了点头。

曲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绯心却还在尝试。他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终于有一样东西能胜过绯心了,这让他感觉无比的满足。

“拉不开就不要勉强!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强开弓而把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

胡冲的话让很多人都停止了尝试,毕竟耳朵掉了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再长回去的。

“你们可以先尝试开半张弓,熟练之后再尝试慢慢地开整张弓。”

于是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的少年们又开始试着开半张弓。

“弓弦抵在胸前,推弓手臂要平,拉弦手放松!”胡冲走过来拍了一下一个少年的右手手腕,“收回去,放松,手腕不用力。”

第135章 铸剑 (七)

胡冲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脸上始终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甚至已经开始给这些蹩脚的射手们讲故事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东西两国对阵。打仗之前,西国人就吵了起来。有人提议用鹤翼阵冲击东国的两翼,杀死那些弓箭手,有人却说应该用锥形阵冲击中间步兵。用鹤翼的人就问,那两边的弓箭手怎么办呢?用锥形的人却说,派出去的探子一个都没死。这帮弓箭手这么烂,把他们弄死了不太好吧,万一要是换成了射的准的呢?”

故事讲完,少年们全都睁着纯真的大眼睛望着胡冲,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以往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家伙今天为什么有心情来这里讲故事。而且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让他们笑吗,冷得连空气都冻住了。

胡冲双手叉腰看着眼前这些家伙,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山字。那是什么眼神?自己精心准备的笑话就换来这么个气氛?看来应该让他们出去再跑五十圈好知道知道应该如何在自己想活跃氛围的时候配合自己。

“啊哈……啊哈哈哈哈……”曲宁突然间大笑起来,同时用长弓捅了捅旁边人的腰间。

“哈哈哈哈……”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胡冲讲笑话,那是铁树开花一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如果他们不捧这个脸的话会有什么凄惨的后果。于是少年们随着曲宁纵情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胡冲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眼前笑得前仰后合的少年们,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真的没有让人笑出来的天赋,索性罢了。

“一百次拉弓,做不完不许吃饭……”丢下这句话,胡冲伤心地朝空地边上的帐篷中走去。

晚上少年们就在绿谷中的帐篷里面住下了。

尽管仍然是三伏天气,可是谷中却并不燥热,反而因为夜晚的降临而变得凉爽起来。

少年们甩着酸痛的胳膊,一个个都懒散地躺在床上。绯心坐在帐篷外面,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曲宁凑过来说,“晚上睡觉把脸蒙上。”

“什么?”绯心没听清曲宁说的是什么。

“把脸蒙上,如果你不想明天变成猪头的话。”曲宁已经在往身上涂抹一种香料了,香味浓郁,甚至有一点刺鼻。

“你这是什么香啊?”汲圆一向对味道极其敏感,马上就凑了过来。

“来,给你俩也抹点。”曲宁从身上口袋中掏出来一个蓝色的小瓶,在手上倒了倒,倒出来了一点黄色的油脂一样的东西,在空气中散发出了厚重的香味。曲宁用手指沾了一点,分别点在了绯心和汲圆的手背上。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驱虫油。你别看就这么一小瓶,这么一点就值一锭银子。”曲宁用自己的小手指尖比划了一下。“金银花,蛇胆,人参,雄黄和薄荷五味药加上香粉一起用蜜和匀,就成了这驱虫油。我看这林子里面人少虫子多,你们俩还是抹一点吧。”

汲圆在自己的手背和脖子上一阵摩擦,“你这个行不行啊?我怎么感觉甜丝丝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虫子会不会也喜欢吃啊?”

曲宁扬了扬巴掌,“去去去,你就知道吃,到了晚上就知道这东西的好了。”

绯心也将手里面的驱虫油涂抹均匀,问曲宁道,“你曾经学过弓箭?”

曲宁挠了挠头,“学过一些,都是我爹爹教给我的。可惜,我只顾着玩,根本就没学明白,精要的东西全不知道,开弓的傻力气倒是还有一些。”

绯心苦涩地抽了抽嘴角,“我也是。”

汲圆嘿了一声,“你们两人有人可以教给你们武艺还长吁短叹,那我岂不是要天天晚上流泪到天明了?”

曲宁和绯心两个人相对一笑,同时看向了夜空。

一颗流星划过。

“许个愿吧。”曲宁对绯心和汲圆说。

汲圆两手抱在一起放在额头上轻声嘀咕道,“我要吃佛跳墙,康肉火烧……”

曲宁只听见汲圆报出了一大堆菜名,顿时失语。他推了推绯心的肩膀,“你呢?”

摇了摇头,绯心说,“我觉得我的愿望不一定会获得老天的支持,所以还是算了吧。”

“哼……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想法的人。”曲宁仿佛是找到了知己一样,语气中混合着高兴和惊惧,“所谓的许愿,全是他妈的放屁,从来就没有应验过,都是骗小孩子的伎俩。”

绯心看着突然变得倔强起来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以前在寂宁塔中的自己——那么痛恨懦弱的自己,一无是处一无所用,真想把自己拆散了重新组装起来。

“你知道武状元殿试吗?”绯心问曲宁。

曲宁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当然知道,一年一个,信不信我把这十年来的武状元名字都背出来。”

他拿出来牛皮水袋,喝了一口润润喉咙准备炫耀一下自己的记忆力。

绯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曲宁,“我想赢殿试成为武状元。”

曲宁一口水还没有咽下去,就整个喷了出来,呛得咳嗽连连,“咳咳,你……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得坏掉了?每年殿试的状元是谁?还不是那些高官大人们的门徒子弟。就凭你?省省吧。”

绯心却仿佛是没有听到曲宁的抱怨一样,“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不行?难道我们每天流那么多汗水还比不过那些整天在军机院本院无所事事,只知道乘凉避暑的家伙吗?”

曲宁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随即又暗淡下去,“我们比不过的,在我们还在傻跑着的时候,人家已经开始修习上成武艺了。而且,你知不知道每年只有在九龙争鼎上赢得九龙鼎,才能有资格得到军机院供奉们的真传。没有这个作前提,谈什么武状元都是做梦。”

“什么是九龙争鼎?”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让汲圆和你说。”曲宁把球踢到了正在认真听着的汲圆那里。

可是小胖子却瞪着无辜的眼睛摇了摇头。

第136章 铸剑 (八)

(女生文学 ) 曲宁对着绯心和汲圆翻了个白眼,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要说九龙争鼎得先从九色旗开始说起。咱们明年开始就要进行九色旗的分选,简单来说就是在军机院的这五万人里面选出来九百人,分成九种颜色的小队。每个小队就相当于是一个军队的将官了,带领着下面的四千多人进行训练,然后列阵厮杀,最后赢的人就能得到九龙鼎。明白了吧?”

绯心看了看周围帐篷里面忙来走去的学员们,深深地叹了口气。

“五万人里面选九百人?”汲圆被这两个数字惊呆了。

“错了,我告诉你们两个,每年得九龙鼎的都是玄色队。”

“为什么啊?”汲圆追问道。

“不能说,说不得。”曲宁却开始卖起了关子。

“茄,装的还挺像,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

“谁说不知道,每年玄色队都是内定得九龙鼎的队伍,里面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尚书国辅的儿子。所以,你就祈祷自己能进入玄色队吧。今年更加离谱,五万人选一百人,你能选上吗?”曲宁斜着个眼睛问汲圆。

汲圆的脸红了起来,沉默地低下了头。

绯心站起来,从帐篷中将自己的长弓取了出来,“演示一下,怎么才能拉开这个弓?”

“都说了武状元已经没戏了,你干嘛还这么卖力?”曲宁往地上一躺,翘起了二郎腿。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可是我必须要得到这个所谓的什么武状元。”

“可是……”汲圆依然有些不确定。

“我老爹说,学武之人有多大成就全看他有多大的器量。器量大者,赶天征地,器量小的,只不过是拿着刀剑像是猴子一样挥来舞去。而且,我有一个绝对不能放弃的理由,为了这个理由就算是神佛站在我的面前阻拦我也会对他刀剑相向。”绯心的眼中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燃烧,带着永不熄灭的决绝。

汲圆不再犹疑,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大,我就站在你的身旁。”

曲宁也看到了绯心眼睛里面的东西,他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接过长弓,将衣衫垫在长弓的弓弦上,吸气推弓拉弦一蹴而就,丝毫看不出来任何迟滞费力的感觉。

“喏,就是这样。”

“再来一遍,慢一点,我没有看清。”绯心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只能要求曲宁再次演示一遍。

又一次吸气推弓拉弦,随后又缓缓地放松,让弦回到了原位。

绯心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推弓的手臂伸出去了之后就不动了,全是靠着右手指头勾弦。”

他接过曲宁手中的长弓,也照着曲宁的方法,吸气推弓拉弦,果然将这六石的长弓拉开了。

汲圆在一旁看着,也跃跃欲试,可是却在开到一半的时候就因为手指头太过疼痛而作罢。

曲宁走上前去将汲圆的三根胖胖的手指头分别摆了摆,“这次再试试。”

“哎呦……”汲圆吸气用力,却不禁疼痛得叫了出来。

曲宁和绯心对视一眼,两个人一齐摇了摇头,“肉太多了。”

汲圆眼皮耷拉下来,“老大,不要嫌弃我肉多嘛。”

绯心拍了拍汲圆的肩膀,安慰说,“不是嫌弃,只是因为你手指头上的肉太多了,所以你拉弦的时候总是会压迫手指,血都没法流动了。即便是你真的能拉开,也不能连开。”

曲宁则没有绯心那份劝导安慰的心,“胖子,你就放弃弓箭这个武器吧,去耍耍狼牙棒可能更适合你。”

汲圆的脑袋垂了下去,显然心中十分郁闷。

“你为什么不试试盾牌呢?”绯心看着汲圆的身型眼睛一亮,“以你的体重,就算三五个人一齐撞过来恐怕也没办法把你撞倒吧?”

回想起来汲圆在冲向军社食堂无人能挡的英姿,曲宁眼睛也亮了起来,附和说,“对啊,从教习场到军社,只要你跑起来,谁也拦不住啊。连我都跟在你身后,搭个顺风车呢。”

“真的吗?”汲圆充满期望地看着绯心和曲宁。

“是的,你需要一个盾牌,这么大……能把你整个人都遮挡住的盾牌。”绯心双手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对!我们明天就和胡冲那家伙说,他一定会同意的。”曲宁心中也燃烧起来了一团火。他突然之间觉得,和这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阻挡他们。

“不用明天了,我就在这里。”胡冲好像是一个鬼魂一样,突然间就从三个人周围的黑暗中冒了出来。

“吓老子一……”曲宁话说了半截,看到胡冲的眼睛一瞪,赶忙把后半截咽到肚子里去,“教头……汲圆需要一个大盾牌。”

胡冲看着汲圆,摸着下巴思索,“确实小胖子的这个肚子不太适合用弓箭,穿衣带甲也有很大问题,你他娘的怎么长了这么多肉?”

汲圆把他那个圆滚滚的肚子往回收了收,脸上泛起了不好意思的潮红。

“如果真的用一块大盾把汲圆的整个身体都罩在里面,肯定能行。”曲宁说。

“可是要使用那样一块大盾,至少要四十斤的臂力才行,”胡冲上去捏了捏汲圆的胳膊,“这条胳膊就已经有四十斤了吧?”

汲圆一向有些惧怕胡冲,这时候却脸上涨红,用力将胡冲的手甩开,“教头,如果有就拿来让我试试,我相信我老大说的没错。”

胡冲拇指和食指放在一起搓了搓,没想到汲圆浑圆的胳膊也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好!我会让铸造专门给你打造一面五尺长的盾牌,不过能不能耍得起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汲圆看向绯心,用力点了点头。三个人中,汲圆的身体条件是最差的,如果能让自己的一身肉从劣势变成优势,无论如何他都要尝试一下的。

汲圆的心情瞬间高涨起来,暗下决心,就算前面是荆棘铺路,自己也要耍起这个大盾牌,毕竟,他可是要站在以后的武状元身边的男人,太怂了可不行。

第137章 铸剑 (九)

(女生文学 ) 第二天,少年们随着胡冲来到了绿谷中的靶场。

这是一块长方两百步的空地,蒿草和树木都被清理干净。一旁放着十余面杨木做成的靶子,另外一边则是堆成一堆的箭杆。一些刚刚结束练习的学员正在捡拾落在地上的箭杆。

胡冲走到了一旁,从那堆巨大的箭杆堆上拿起了一支箭杆,“箭,从上到下分别叫做镞,杆,羽。镞是三棱式,制作简便,镞体坚固,镞锋锐利,穿透力强。杆,一般用竹或木两种材料制成。羽是为了让箭出去之后保证箭头在前。羽毛太多,减慢箭的飞行速度,缩短射程;羽毛太少,飞行时箭身不平衡而翻滚,影响准确度。只有在箭上才有羽,弩则一般都用短小的无翎箭或者风箭。”

胡冲将手中的箭杆搭在长弓上,吸气拉弦,略一瞄准,只听见嗖地一声,箭杆已经钉在了远处靶心上。

曲宁吹了一声口哨,却随即被胡冲瞪了回去。

“搭箭,把箭杆尾端放在弓弦上,尾羽面对自己,箭杆前面搭在自己左手食指上面和弓臂之间的三角。拉弦和之前教过你们的一样。别告诉我你们都忘了,吃饭怎么不忘!”胡冲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在少年们中间穿行吼叫。

“别他妈的拉弦,老子告诉你拉了吗?”胡冲一脚踹翻了一个拉开了一半弓弦,还在胡乱瞄准的少年。

回头一张望,见到先前的那些学员都已经收拾好了落在地上的箭杆,胡冲沉声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十个一组,上!”

少年们站在距离靶子一百步远的地方,搭箭拉弦,尽量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来拉满。

“放!还想等着过年吗?”胡冲显然已经被这些蹩脚的射手给气的七窍生烟了,一跺脚喊道。

十声嗡嗡弦响过后,传来了零星的几声砰砰声。那射出去的十支箭竟然只有三支钉在了杨木靶子的边缘,其他的都没入了树林之中。

胡冲暴跳如雷,“眼睛呢,都放裤裆里面了?看着,这是靶子,这么大,都瞎了吗?放箭的时候眼睛不要眨,就算是弓箭要射到你们眼睛里也不要眨。重来!”

射了几轮,轮到了曲宁和绯心这一排。

依样搭箭拉弦,胡冲却走到了绯心的后面,抚了抚他的手臂,“拉半满就行,射飞了没人去捡。”

嗡嗡声响过,却听到了一声不一样的噗声。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到曲宁的靶子上面,整个箭尖都已经没入了杨木靶中,只是准星却还差了一点,离靶心差了三寸距离。

“再来!”

嗡嗡嗡嗡,砰砰砰砰,撒弦声和箭矢钉在靶子上的声音一时间不绝于耳。

全都射过一轮,胡冲让所有的少年们都放低手中弓,将那些靶子上的和射飞的箭杆都捡回来。

胡冲一向自诩为一个粗人,在这个时候却也凝神沉声,开始背诵起来一段射谚来:

站桩丁八稳如山,抽箭搭杆快过川。

尾羽侧翻雀屏展,三指拉弦似杨帆。

见微似巨疾入隙,行云流水浑自然。

身正脑明箭才鸣,气定神闲弓称雄。

“都记住了,做到了这些,你们才刚刚入门而已,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弓箭手?给老子射完一万支箭再说!”胡冲指着那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箭杆说道。

曲宁翻了翻白眼,“射了十支就已经两手酸软,谁能射完一万支箭?”

转过头却看到绯心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那堆箭簇,曲宁眼睛瞪圆了,“喂!你不会是真的想按照胡冲那个呆子说的准备射完那一万支箭吧?”

绯心看着曲宁眼中的惊异之色,只是淡淡地说,“与其去走捷径,我宁愿从羊肠小道爬上山顶。”

“疯子……还是一个这么跩的疯子,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曲宁仰天叹道。

晚上,绿谷中一片静谧。白天的少年们的喧嚣都消失了,只留下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偶然有几声虫鸣从远处传来,却往往都戛然而止,仿佛是小虫们在睡梦中的喃喃梦呓。

绯心将手中的箭杆放在地上,哗啦一声响,传出了好远。

天色阴沉沉的,远处不时传来雷电闪烁的青紫色亮光。绯心用火棉点燃靶场周围的火炬,接着火光能勉强看到远处的并排排列的十个杨木靶子。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这里练射箭。”曲宁的声音从树林中传来。

绯心放下手中的长弓,看着曲宁从树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一起练吗?”绯心说。

“你自己来吧,一整天又是跑又是张弓射箭的,我要好好休息一下,免得明天一不小心瞌睡了把箭射到胡冲那颗大脑袋上去。我在这里陪着你就好。”曲宁拂了拂地上的碎石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回应他的是一声嘣的劲响,一枚箭杆钉在了靶子上。却离靶心还有十寸的距离。

曲宁笑了笑,眼神迷离起来,转眼间已经睡熟了。

嗡嗡的松弦声和箭杆钉在靶子上面的声音似乎一直都没有停止。

汗水从绯心的额头上流下。一滴汗水流入了他的眼睛,咸涩的汗水让眼睛一阵疼痛,可是绯心却依旧不管不顾,一股疯狂的意味在眼睛里酝酿。心中一股火焰在燃烧,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燥热起来,心脏抽缩在一起,好像是在被虫子啃食,烦躁的情绪在胸中乱窜。唯有一支一支地将箭杆都射出去才能缓解。

一切都离绯心远去了,似乎所有的事物都消失了,绯心的心中只剩下了手中的弓和飞出去的箭矢。他仿若是一台机器一样,搭箭拉弦撒弦放箭,动作渐渐变得圆熟起来,一箭一箭之间丝毫都看不到迟滞。

虽然箭出如飞蝗,可是绯心的却像是身在疾风中的磐石。弓臂的极静和箭杆的极动恰恰像是乐章的两部,相互协奏,高低音和鸣,隐约地生出了一种独特的韵律,和他的呼吸心跳一样的韵律。

曲宁被绯心叫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曲宁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却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林中靶子周围到处都是箭杆,剪头密密麻麻地排在树干上,靶子上。曲宁从小就对密密麻麻排列的小东西有一种天生的恐惧,这时看到那钉在树干上的箭杆,好像是无数附在树上的虫子,禁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这到底是射了多少支箭啊?”曲宁声音哆嗦着说。

“没有多少,三百支而已。”

曲宁走过去捏了捏绯心的胳膊,“疼不疼?”

“有点疼。”绯心老实地说。

“果然我的选择是对的,要是我也和你这样练,明天就只能躺在床上养伤了,也就是你这样的疯子才能对自己这么狠吧?”曲宁又捏了捏绯心略显瘦削的胳膊,“好像还没有我的粗吧?”

又捏了捏,“真的没有我的粗!”

“别捏了,真的很疼。”绯心告饶道,用水袋里面的水浇熄了火炬。

天气越发地阴沉起来,火炬熄灭了之后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好好好……睡觉去。”曲宁终于放过了绯心,朝军社走去。

雷雨说来就来,几条电蛇划过了天际之后,哗啦哗啦地雨点就直拍了下来,好像是天上的水一下子都被倾倒下来一样。

第138章 铸剑 (十)

(女生文学 ) 练箭的空地在绿谷的北边,而胡冲则选择了在绿谷的南边谷口位置下营。曲宁和绯心两个人见雨势越来越大,只有停下来在一颗大树下面避雨。

“你说,为什么水会在天上呢?是不是天在哭?”曲宁看着天上的雨滴说道。

“我老爹说,天是没有善恶的,没有善恶也就是没有情感,。既然没有没有情感又怎么会哭呢?”雨滴在树叶上溅起来落入了绯心的眼中,又从眼角流了出来。

“你老爹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应该是很厉害的人物吧?我爹爹只不过是一个凡人,没有那么多故事,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人而已。”曲宁仰头看向天空,奇怪地发现即使天空阴云密布,还是能够看见雨丝从地上一直连接到天上,好像是天上垂下来的丝线,十分的神奇。

两个人全都没有睡意,背靠着背坐在大树下面,听着雨滴砸入土中的声音。心中都变得无比平静,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小的时候我喜欢闻下过雨的味道。一个人看雨,渐渐地就在雨声里面睡着了。那时候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惬意的事情了。”绯心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感慨了起来。

“嗯。”曲宁轻声应了一声。

雨一直下了一个晚上,绯心和曲宁两个人背靠着背听着雨声睡着了。

第二天,一众少年们踩着水洼来到靶场,全都惊呆了。

只见靶场上十个靶子扎满了箭矢,甚至就连靶子后面的树干上全都是箭矢。

离靶场不远的地方,一颗大树下面,绯心和曲宁两个人背靠着背,垂着头还在睡着。

胡冲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脚就将还在睡梦中的两个人都踹到了树下面的泥水洼里面去了。

两个人被冰凉的雨水惊醒,全都跳了起来,用手去拂满身满脸的泥水。

“把所有的箭都给我捡回来,丢了一个就罚你们一天不许吃饭!”

曲宁苦笑了一声,“看看吧,好心陪着你练射箭,结果还要陪着你一起受罚……哎,胡驴今天底气挺足啊,一早晨起来就这么大火气,是不是梦到了小姑娘人家不让他摸手?”一边拔下树干上的箭杆,曲宁还不忘一边调侃一下胡冲。

绯心默默不语,只是专心在捡拾地上的箭矢。

两个人把所有的箭杆都码放整齐了之后,胡冲早已经带着一队少年吃过早饭站好准备训练了。

曲宁又摇了摇头,“得了,这次连早饭都没了,你该怎么补偿我啊?”

绯心望了望站在队伍末尾朝着他使眼色的汲圆,“放心,早饭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曲宁也看见了汲圆,“似乎他今天的肚子比往常还要大一点啊。”

绯心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曲宁不要说话,免得被胡冲发现了,那他们两个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昨天你们都摸了摸弓,射了射箭,不过这还远远不够!”胡冲拿起手上的长弓开始演示。

趁着这个机会,曲宁和绯心两个人凑到了汲圆的旁边,飞快地将汲圆从衣服里面取出来的玉米馍馍塞进了肚子里面。

刚刚吃完,少年们就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怎么回事?胡冲今天又讲笑话了?”曲宁一脸的不可置信。

三个人挤到了前面,一眼看去,在靶上面看到了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五支箭,赫然是一个十字型。整个箭簇都没入了靶子之中,最中间的那支箭正好命中靶心,还在微微颤抖。

“从今天以后,你们所有人都开始每天练习弓箭。想从这个绿谷中出去,可以,完成五项即可。一,为白矢,箭头没入靶中,只留下箭杆和尾羽;二,参连:五箭发出,不得超过十个数;三,剡注,箭矢射入箭靶,箭羽高,箭头低,不得歪斜;四,襄尺,襄是谦让的意思。所有人照着我现在站立的地方后退一尺;五为十字星连,连射五箭中靶并成十字形状。”

扫了一眼,看到少年们眼睛里面全是疑惑不解的神色,胡冲不由得心中气恼,却只能再次解释说,“一群蠢才,说到底就是在一百零一步以外,十个数内每人射五支箭,箭簇没入箭靶,尾高头低排成十字星。这样清楚了没有?!”

“有!”所有人都扯着脖子喊道。

“开练!离冬天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就是说你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哪一个不行的,我就把他埋到雪堆里面去喂狼!”胡冲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眼睛放射出摄人的光芒,似乎真的动了心冬天下雪之后就把他眼前的这些学员们都扔到雪窝子里面去喂狼。

汲圆从队伍的后面跳了出来,“教头!我呢?我是不是肥肉太多,狼不喜欢吃?”

“你错了,谁的肉多狼喜欢吃谁的,”胡冲从地上抄起一面圆盾远远地朝汲圆滚过去,“拿着这东西。”

汲圆手忙脚乱地接住,只见他手掌是一面五尺长的巨大圆形盾牌,却在立起来的左右两边都凿穿了两个圆形的孔洞,整个盾牌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月牙铲的铲头拼接在一起而成。盾牌的里面是两个护手,正好能套在小臂上。

汲圆爱不释手,连忙将手臂伸入护手里面,用力一提,将圆盾抬了起来。

“嘿,真沉。”汲圆忍不住嚷了一声。

“这圆盾有三十六斤重,两边的凹槽一来是为了减轻盾牌的重量,而来也方便刀枪剑戟什么的伸出去杀敌。”胡冲敲了敲圆盾,当当作响。

“噢耶,这样我就不用去练弓箭了,哈哈!”汲圆如获至宝,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完成胡冲所说的那五条。

“对的,你是不用练习弓箭,不过你要练习格挡弓箭,”胡冲顿了一顿,嘴角翘起来,露出一丝坏笑,“格挡我射出去的一百支弓箭,嘿嘿。”

汲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求救一样望向绯心。

绯心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示意汲圆将心放到肚子里面去。

“没问题,一言为定!”汲圆有了底气,转过头对着胡冲说。

“好,有种,一言为定!”两个人各自出拳,一个肉呼呼白色的拳头和一个硕大紧实黝黑的拳头碰在了一起。

第139章 铸剑 (十一)

(女生文学 ) 几个月时间一瞬间就飞逝了。

除夕,正下着雪,绯心换上了一身便衣,一个人走出了营房。

铅灰色的天空像厚重的棉被,压在人们头顶,天上希希落落地飘洒着白色的雪花便成了从天上落下来的棉絮。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了,胡冲也本着慈悲为怀的精神给少年们放了来到军机院的第二次假。

雪花噗簌簌地砸在绯心的帽子上。整个天地安静得只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来到军机院已经将近一年了,绯心仰头看天,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抵挡迎面吹拂过来的寒风。披风还是去年的披风,已经变得小了。绯心这一年长高了将近一头,肩膀也变得宽阔起来,俨然脱去了少年的稚嫩,变成了一个健硕的男人。

这是绯心来到军机院之后第二次去看妙缘。他心中有些愧疚,不知道那个有些柔弱的善良姑娘在军机院中生活的怎么样了。

这次他要问问妙缘相思蛊有没有出现什么症状,所以就一个人来到了瓮城,把汲圆和一直嚷嚷着要过来看看妙缘的曲宁都留在了军机院中。

虽然他们三个已经相处得很好了,可是这个秘密却是绯心必须要保留的。这也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安危着想。

一路走着,瓮城中显得有些冷清,不像是夏天的时候那样人声鼎沸的模样,人们都团簇在小茶楼和酒馆中,享受着冬日的一碗香茶或者是一盅清酒。

转过一个街角,一家三口从绯心的面前跑过。只有四五岁大的儿子咯咯笑着在雪地上印下一串脚印,母亲一边追赶,一边叮嘱小家伙要注意脚底下的冰。父亲跟在两个笑着追逐的人后面,提着一个牛皮酒袋喝着,脸色红润,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绯心看着这三个人从自己的面前经过,心中一个柔软的地方轻轻地疼了一下。一股比寒风更加凛冽的冰凉感觉渐渐地从心底泛滥开来。

仰头看天,天空中的云层已经分开了,雪雾弥漫中,太阳不瘟不火地照着。

天地这么大,世上这么多人,又有谁能看见那个仰头看天的人眼中噙着的泪水呢?

绯心重重地叹了口气,向一边转过去,避开了那欢笑着的一家人,从旁边的胡同中穿过,径直朝承客楼走去。

“公子你来啦!”妙缘笑着迎接绯心。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最近还好吗,军机院有些忙,一直没有什么时间来看你。”

“不碍事的,公子不用经常记挂妙缘,我一切都挺好的。”

绯心也看得出来妙缘的精神不错,脸色红润,眼睛明亮,气色非常好。

不过绯心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有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异常,任何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妙缘羞涩地低下了头,“肚子有些疼……”

“哪里疼,指给我我看看。”绯心眉头皱起,有些焦急地说。

妙缘脸上更红,声音如同蚊衲,“就是肚子疼,公子你不要问了……”

绯心虽说心思通透,可是毕竟是男孩,从来对女孩子的事情不了解,又怎么会知道妙缘害羞在哪里。只是看到妙缘整个脸都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以为妙缘体内相思蛊发作了,顿时焦急起来,起身就朝门外走去,“不行,我去找个大夫来。”

妙缘一看到绯心就要走出屋去,也急了起来,“公子!我只是来月事而已!”

喊声虽然不大,可是也让真个承客楼的大堂里面的客人们都听到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住了说话,看向妙缘和绯心的方向。

妙缘羞愧不堪,一张小脸顿时没地方放了,只能埋到双手之中。

绯心虽然脸皮比较厚,这时候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解围一样笑了两声,坐到妙缘旁边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妙缘把两只手放下,看了一眼绯心,“公子,给我讲讲你在军机院里面的事情吧。”

绯心点点头,“有些无聊,你想听吗?”

妙缘点了点头,“嗯,我想听。”

“开始的时候就是跑,绕着演武场的广场跑,然后就走出了军机院,到周围的山丘和树林里面去跑。后来我们被带去了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深谷,里面长满了参天的大树……”

妙缘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认真地听着。

“我们开始练弓箭,长弓要用六石力才能拉开,最后要用五支箭矢在靶上摆成十字星型,不仅仅如此,箭头还要全部没入杨木箭靶才算合格。”

“是不是很难?”

“确实很难,为了实现那个样子,我们在那里练习了将近四个月,每个人都至少射出去五千多支箭。到了最后,还是有很多人尝试了七八次才成功。”绯心没说他自己其实早就射出去将近十万支箭了,右手的手指都因为拉弦而长了厚厚的茧子,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根手指头都因为茧子而变得没有了感觉,摸起手中的水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更没有说,其实胡冲要求的只是五星十字,而绯心已经能够完成九星十字,就是在五星十字的四个十字的尖端分别钉上另外的四支箭矢。

“嘻嘻,那上次来的那个胖胖的只知道吃的家伙呢?他过了没有?”

想起汲圆,绯心禁不住笑了,“他最后没参加射箭,胡教头给他安排了另外的一项测试,让他拿着一面四十斤重的圆盾挡住胡教头射出去的一百支箭。”

“哦……”妙缘觉得怎么那个胖子受了这么好的待遇,不就是举个盾牌挡箭吗,除了那盾牌比较重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啊。

绯心当然看出来了妙缘心中的想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胡冲射箭的时候是在不停地走动,从远而近,到了后来简直就是与汲圆贴身而斗。要想用一面圆盾全部挡下来所有一百支箭,需要很敏捷的身手,不经过苦练是不可能做到的。”

“哦!”妙缘在脑中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顿时觉得汲圆仿佛也变得厉害了起来。

“那他还是那么胖吗?”妙缘总是将焦点放在汲圆的体型上。

“是,还是那么胖。”绯心眼中也有了笑意。

“那岂不是变成了一个敏捷的胖子?”

绯心愣住了,终于笑了出来,“确实变成了一个敏捷的胖子……不过最后,汲圆还是因为不小心把屁股露了出来,被胡冲逮到机会一箭射到了屁股上,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才好。”

妙缘想象汲圆扭动着肥胖的身体用手中的盾牌不断挡下前面射来的箭矢,却最后被一箭射在了屁股上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出来。

绯心也哈哈大笑起来。他从寂宁塔出来,心中一直悲戚,所以也难得笑得出来,今天与妙缘畅谈,终于从沉郁的心境中有所解脱,畅快淋漓地笑了出来。

“公子,你笑了。”第一次看到绯心笑得这样自然,妙缘不禁感慨说。

妙缘也是心思灵透的人,看到绯心公子从最开始的冷峻生硬变得柔软温和起来,甚至今天已经走出了悲伤笑了出来,妙缘高兴极了。

绯心渐渐收敛笑容,“军机院明年开始就要进行九色夺旗大赛,可能我以后半年多时间都不能来这里看你。在瓮城中呆得还自在吗?有什么困难?”

“有梁大人的五十个金铢,怎么会有什么困难?每个月的钱都够这瓮城里面的人活一年了。”妙缘从小吃苦吃惯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么多钱,“瓮城中也没有我要干的活,每天都只是无所事事。为了打发时间,我把钱都用来买书看了,不过时日多了看得也腻烦了。这几天我找到了一个经常来承客楼看病的大夫,每天给他十个银锭,跟他学一些治病救人的医术,虽然只是一些皮毛,不过我想总会有一天能够用上的。”

“那我就放心了。”绯心点了点头,他原本还担心妙缘在瓮城里面会憋出病来,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第140章 夺命 (一)

(女生文学 ) 瑞雪兆丰年,这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到了早春的时候,厚厚的积雪渐渐消融变成了在冰壳下面流动的潺潺水流。

春天总是一个让人欢喜的季节,一个漫长的冬季过后,能有一个温和的季节让人们喘口气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树林中的一块空地上,早晨轻柔的阳光撒在还有些积雪的林地上。树林却还没有长出枝叶,隐约看去,树荫下的落叶中还有两颗蘑菇从积雪里面露出头来。

朝阳下,五万名少年们在陇源山的山口集合。陇源山高约有五百丈,绵延纵横盘卧在军机院的北边。山中奇石遍布,挺拔俊秀,可是入山却不容易,仅仅有南面叫做山口的地方才比较容易攀爬。山口两边都是陡峭的斜坡,根本不能立足,只有中间一条大约两丈宽的窄条能通过。

于是五万名少年们就是在这山口的低洼之处分别由教官带队排成了五百个小方阵,一下子就把整个低洼之处填满了。绯心他们因为排在后面,只能站在一边的小树林里。

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可是依旧春寒料峭,所以胡冲依然穿着他的那身厚重的铠甲,一脸严肃。面前一百个少年早已整装待发。

“今天绝对是你们人生中的重要日子,即使是以后你们老了,躺在床上的弥留之际,没准脑子里出现的就是今天经历过的场面。”胡冲大手一挥,指向了树林的外面,语调激昂起来,“看吧,那里有五万人!”

少年们都挺起胸膛,迎向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那边正是军机院学员们集合的方向。在一片宽阔的低洼里,初升的朝阳下,五万多学员披盔戴甲站成了一个个的小方阵。雪亮的铠甲反射着阳光,映出了一片炫目的七彩。战鼓咚咚地擂着,少年们的心也随着鼓点嗵嗵地跳着。

“进入前面这座山之后,那五万人,包括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是你的敌人。你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和手中的兵器!保护你们自己的命牌。”胡冲伸手到脖颈里面将一块小小的木条取了出来,那就是两个月前发给所有人的命牌。命牌漆成黑色,上面用朱砂铭刻着佩戴者的名字。

“可是我们只有木刀啊……”曲宁把手中的木刀挥了挥,“这么轻,根本没法用,兔子都杀不死。”

胡冲舔了舔自己上颚的牙齿,“难道要给你把钢刀去把所有人都砍了吗?就算是每个人只能用木质的武器,从这座山里面出来的也不全是活人!每年死个十个八个的很正常,按照今年的规模,死一百个人我都不觉得惊奇!”

尽管三个月之前就听说要进行夺牌大典,少年们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夺牌大典竟然这么凶险,眼前原本风光秀丽的山也变得阴森起来。有些少年的两腿已经开始打颤起来。

“什么夺牌大典,根本就是夺命大典吧?”曲宁也没想到为了能分到好的队伍,这些人竟然会以命相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好奇怪的。对于有些人来说,分到前面的队伍,就意味着至少能混一个城门领,甚至能和高官贵人的子女搭上关系,可谓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有了着落,自然要全力以赴玩命相搏。”似乎是要和这些少年们分别了,胡冲今天说话文绉绉的,一声娘都没骂,浑然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听了胡冲的话,很多少年都低下了头思索起来,再次抬起头来竟然从刚开始的怯懦变成目露凶光,欲择人而噬的模样。

绯心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和曲宁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的神色。胡冲说的一点都没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半分不假。

胡冲从衣袋里面抽出来一条白色的丝绸带子来,“其他的相信我也不必多说了,想要放弃的和手上没有命牌的人必须放下手中兵刃,在左臂系上这块白布从山里面走出去。不要耍小聪明,否则后果是你们没法承受的!七天之后,所有人都要从山中走出来。每个人手中的命牌数量决定了你能被分到什么颜色的旗下。九色龙旗,从高到低分为玄黑,血红,黛紫,沉青,藏蓝,翡绿,杏橘,石黄,月白九个不同的等级。手中命牌最多的一百个人进入玄黑队,下面一百人进入血红队,其他的依次进入黛紫,沉青,藏蓝,翡绿,杏橘,石黄,月白。一共只有这九个队伍里面的九百个人有资格穿上九色龙爪锦服,成为皇家武者。抢的越多,就越有希望进入高等级的队伍。”

胡冲沉默了下来,胸中激荡的情绪让他感觉眼眶有些肿胀。看着面前站得挺拔如小松的少年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再说着什么,却发现脑子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已经是他带过的第九期学员了,也是他最为看好的一期。尤其是绯心汲圆和曲宁三个人,应该都有实力进入到玄色或者血红两队。可是往日那些负伤从山中被抬出来的少年们的面庞又在他的脑中闪过,那些脸庞稚嫩又迷茫,痛楚又麻木。胡冲真的不想再次看到那样的表情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胡冲说,“人生总是会有两种不同的道路让你们选择的。一条是布满荆棘之路,走进这山去,拼杀。一旦走上了这条路,未来等待你们的也只能是一条不断打拼的道路,你必须杀出一条路才行。另外一条路,你们也可以留在这山的外面。虽然当不成将军,可还是有很大的希望能够悠闲度日,尽享天伦,最后舒舒服服地老死在床上。你们还小,还有选择的资格和权力,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就毁了一生的幸福。”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可是却拼着一股劲想要让这些孩子们能和其他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但是真的临阵,他的心中却犹疑起来。

少年们都沉默了下来。到底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恐怕很多人都没有仔细地思考过。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一声悠远绵长的号角声。

“夺牌大典……开始了。”胡冲仿佛梦呓一般轻声说。

呐喊声和盔甲碰撞的声音混合着轰隆隆的脚步声传来,好像是浪涛一样灌进耳朵里。

胡冲面向那座大山,看着人流冲入山中去,心中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喊,“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让这些孩子更加优秀,他们都还没有准备好!”

一只修长的手搭在了胡冲的肩膀。

扭过头一看,是绯心平静的面庞。一年不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差不多和自己一样高了。

另外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左肩膀,是曲宁那张随时都带着笑意的脸庞。

汲圆背着一个厚重的木盾也站到了胡冲的身边。

三个人拍了拍胡冲厚实的肩膀,头也不回地朝大山中走去。

“你们都想好了吗?那条是铺满荆棘之路!甚至可能会一去不回头。”

绯心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我别无选择。”

汲圆将木盾背在身后,“老大去哪我就去哪。”

“我可不是想要老死在床上的人。”曲宁抖动手腕舞出了一个刀花说。

顺着三个人的脚步,少年们一个个地从胡冲的身边走过,渐渐走入山中茂密的树林里面,连背影也都看不到了。

“小兔崽子们都小心点……”胡冲轻声骂道。

第141章 夺命 (二)

(女生文学 ) 浩浩荡荡的人群奔跑拥挤着进入山口,每个人都不想落在后面,因为在后面只能意味着更多的敌人和更混乱的战场。短短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五百只队伍的一半已经全都通过了山口,朝里面四散跑去。

蓦然,一声传遍四野的号角响起。那是开战的号角!

“怎么回事?老子还没进去呢!”曲宁大骂了一声,前面本来分散的队伍一下子都冲向了山口。本来山口就只是一个大约能让四辆马车并排行驶的狭长窄路,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人,顿时人们都推搡起来。

人群中有人显然烦躁已极,抽出木刀木枪就望身边乱砍乱削,惹得旁边的人不得不拔刀自卫。

混乱逐渐扩散,在山口的这个狭长小谷中一场疯狂的混战爆发了。

绯心高喊了一声,“别纠缠,往山里跑!”

绯心当先带头,手中木刀横挡,拦下了一个人当头的一刀,随后刀柄翻转重击在那人的下巴上,打得那人捂着下巴就蹲了下去。

“要命的跟我跑!”绯心对那蹲在地上刚刚还对自己出刀的人喊道。

那人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绯心,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刚刚还被自己攻击的人此刻竟然还来帮自己。可是就在这么一会功夫的迟疑,他就被身后的一把木刀砍在脑后,昏死过去。

绯心回头一看,自己队伍里面的人全都和周围的人缠斗在一起,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也勉力抵挡着周围不知道什么地方伸出来的刀枪。胡冲带出来的一百少年,一半已经躺在了地上,呻吟声痛呼声四起。

绯心感觉仿佛自己来到了战场上,只是因为手中的是木刀木枪,才没有人毙命,否则现在他看到的就是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了。

绯心大吼一声,“都闪开!”

手中木刀划过两道交错的刀弧,逼退了曲宁和汲圆两人周围的人。

“汲圆用你的木盾开路,离开这里,往山里跑!”

汲圆从身后将木盾取出来,放在前面,高呼一声,“我来了!”

把整个身子都埋在圆盾的后面,汲圆顶着圆盾看也不看就朝前跑去。一路上如同战车跑过,无人能挡。眼明的跳到一边,免得被撞,反应慢的就被汲圆直接撞飞了出去。

绯心和曲宁两个人分别护着汲圆的两旁,三个人很快就从人群中冲了出去。

冲过了山口,又向山上跑了一阵,三个人靠在一颗树下喘息。回头朝下面一望,山口还在搏斗着,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被打晕的人。另外一些口鼻喷血,扭伤了关节的人则瘫坐在山口两边的斜坡底下。

“好险。”曲宁摸了一把冷汗说。

“这样看来,大约一半的人都要在这里丢掉命牌。”绯心扫视了一眼说。

“那岂不是说等他们打完了咱们过去捡便宜就行了?”汲圆眼中露出兴奋之情。

绯心却一指不远处一个凸起的山丘,“你想到的,别人怎么会想不到。你看边,早就有很多人在等着了。”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看过去,果然发现树林中隐藏着无数隐隐约约的人群,盔甲在林间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走吧,这么多人,不是咱们能抵抗的。”曲宁一见那些鹬蚌相争等着做渔翁的队伍里面的人数,拍了拍屁股起身就走。

绯心和汲圆也转身跟着走进了林子里面。

“刚才那情况对吗?”曲宁问。

“你是说没等人全都进入山里就开始?”绯心早就知道曲宁要问什么。

“对啊,前面的队伍都平安进入,后面的人却要互相搏杀才能挤进去,这样公平吗?”曲宁一边走一边用手中的木刀砍着周围还没有长出叶子来的树干。

“不要抱怨,抱怨没有任何意义。一旦开始抱怨,就意味着你已经开始放弃了。”绯心面无表情地说。

“真不想被你说教啊,不过你刚才的那几下真的挺厉害的。”曲宁一向都要和绯心争一个高下,难得今天夸奖了自己的对手。

绯心淡然笑笑,不以为意。

树林间依然有雪,光秃秃的树叉上也时不时悬挂着一些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块,被在树林间跑动的少年们脚步声一震扑簌簌落在了地上。

绯心三个人已经脱离开其他人很远了。他们三个本来体力就比其他人强些,这时候又轻装上阵,只有一个装着吃喝的背包,一身铠甲,一把木刀而已。汲圆相比曲宁和绯心两个人要多了五十斤的肥肉和一面二十斤左右的木盾。

“老大,歇……歇一会。”汲圆喘着粗气说。

“你怎么这就不行了?”曲宁皱紧了眉头,四处张望着。

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从一个地方冲入山中,混战在所难免。所以绯心三个人定下的策略就是快跑,把那些人都抛在脑后,从混战的圈子里面跑出去。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那么多人一起上的话,他们三个只能成为群殴的对象。

“跑了这么远应该可以了吧?都跑得没力气了,之后还怎么和别人打?”汲圆一屁股坐在了一个树桩上,努力地在调整呼吸。

“那就歇一会吧。”绯心看了看天,太阳刚刚升到一半。

这座山比看起来的要大很多,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就碰上别的强人。而且第一天进入山中,所有人都还有力气。今晚保不准就是一个不眠之夜,现在节省些力气也是明智的选择。

正在三个人都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一支弓悄无声息地从旁边探了出来。

绯心对还在喝水的两个人使了一个眼色,突然闪到了一颗两人合两人合抱的大树后边。

汲圆将手中的水袋叼在嘴里,转身掀起了搭在背包上的木盾。

两支弓箭带着刺耳的哨音从绯心的躲藏的树木旁边划过,另外一支则撞在了汲圆的木盾上,发出了嘣的一声闷响。

曲宁手中木刀一横,挡下了迎面的一箭。随即纵身冲入了周围的树丛里面。

没有人,只有绯心把木刀拖放在一侧站在那里看着地上散乱的脚印。看样子有五六个人的样子。

曲宁二人相视苦笑了一下,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打了就跑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回到汲圆那里,胖子还在用木盾护着自己全身。看到绯心两个人回来了,汲圆探出头来说,“怎么的了?人呢,你们俩怎么回来了?”

曲宁跑了两步一脚踹在汲圆的圆盾上,把小胖子踹得一咧乾,“我们俩就是来要你的命牌的,立马交出来,否则把你宰了烤油!”

汲圆被曲宁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哆嗦,眼神怯生生地望着绯心,“老大你真要把我宰了烤油啊?”

第142章 夺命 (三)

(女生文学 ) 绯心走过去打了曲宁一拳,“别闹了,赶紧走路。”

曲宁嘻嘻一笑,收回脚去拿自己的背包。

“好啊,敢耍我,看我五岳压顶!”

“我靠!”

曲宁被汲圆从身后抱住,借势摔在地上,两百斤的体重直接就压在了曲宁的身上,来回翻滚着蹂躏。

绯心无奈地看着在雪地上翻滚的两个人,顿时感觉前途渺茫,“放开他吧,他喘不上来气,脸都紫了。”

汲圆这才悻悻地放开了曲宁。曲宁终于出了气,咳嗽了几声,却也不生气,嘿嘿笑了笑就扑扑身上的雪爬了起来。

绯心正看着刚才汲圆挡下来的弓箭。严格来讲那只是一根树枝,一头削成尖,另外一头是一个劈开的岔口。

曲宁笑了笑,“这种弓箭也好意思拿出来?站着让他先射一百支!”

绯心却还在皱着眉看着那箭杆的尖端,“这支箭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箭的尖端一定是用刀才能削成这样的。”

“你的意思是,钢刀?”曲宁惊讶地问,“可是胡冲说只允许带木刀……”

话说了一半曲宁就反应了过来,有人偷偷地把匕首之类的东西带了进来。

“难怪每年都有人死在这里……”曲宁牙咬得紧紧的。

“我想,这支箭也只是他们的试探而已,如果我们反应慢了的话,也许他们就会真的攻过来了。”

“真的啊?”汲圆有些咋舌,毕竟从来就没有和什么人真的生死相斗,汲圆拿着木盾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想比来说,曲宁却镇静得多,甚至在眼神中还有一种渴望若隐若现,那是一种想要一展拳脚的渴望。

绯心走过去将手搭在汲圆的肩膀上,“遇到危险就站在我的身后,记住了吗?”

“可是那样老大你不就危险了?”

“没事的,你忘了我和你说,我这个人命大的很,怎么死都死不了的。”绯心为了安慰汲圆勉强将嘴角翘了翘,心中却泛起了一股苦涩。

“茄,就会吹牛,到时候还是看本公子发威吧,你们两个都躲在我身后好了。”曲宁将手里的木刀比划一下,摆了一个自认为威风的姿势。

“喂,你们两个别走啊……”曲宁一扭头看到两个人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自顾自地走远了,赶忙快跑两步跟上去。

三个人走远了,从远处一颗圆木的后面探出来五颗脑袋,其中一个人留着两撇山羊胡子,似乎是这五个人领头的。

山羊胡子用大拇指捋了捋自己上嘴唇的两片胡子,“这三个一个胖两个瘦,照理说应该是盘好菜才对,没想到却是一个硬骨头。”

“大哥,现在咱们怎么办?”一边上的一个家伙生着一对龅牙,呲在嘴唇的外面,长得鼠目猴腮,一脸奸诈的模样。

“还能怎么办?收拾收拾,找下一伙呗,争取能凑够二十个交差。”山羊胡子从藏身的圆木中站起来,将腰带紧了紧,扭头就要动身去寻找下一伙倒霉蛋。

“交什么差啊?”

“啊!”山羊胡子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肩膀上扛着把木刀的少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正等着他扭头转身就要吓他一下。

听到山羊胡子的一声喊,其他四个人也都扭头,看到那个神气活现的少年,仿佛像是见到了鬼一样,腿软脚软,连惊呼都免了,齐齐翻过圆木踉跄地跑了。

山羊胡子见到那四个没义气的家伙都跑了,恨得用力跺了跺脚,略一沉思竟然双膝着地跪了下去,“英雄!好汉!大爷!我上有老下有小,好不容易才来这混口饭吃,英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曲宁饶有兴致地看着山羊胡子的表演,手中的木刀垂下放在了山羊胡子的肩膀上。

这一下就把山羊胡子吓得差点尿了出来,急忙指着那四个人逃出去的方向,“不……不是我出的主意,都是他们四个……和我没关系的……”

正说着,绯心和汲圆却押着四个垂头丧气的人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山羊胡子一看,眼睛就直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山羊胡子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踢到了铁板,断然没有侥幸的道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命牌交出去,免得皮肉受苦。

想通了这里,索性他就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头,“好汉,怎么整?今天第一天,刚才运气好,出了趟活,手里就三个命牌,想要拿走随你的便。”

曲宁两眼喜色,乐颠颠地望向绯心。

“你刚刚说的交差,是什么意思?”绯心却不急着收他们的命牌,反而对这个事情很关心。

“这么说吧,我们哥五个也是苦力。有人出钱,我们就出力,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反正赚不到钱了,山羊胡子索性就交了底。

“说仔细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出的钱,要你们干什么?”曲宁将木刀放在山羊胡子的颌下,眼露凶光地说。

“你们不知道吗,这山其实已经超出了祐京城,到了阳南地界。我们哥五个都是阳南的巡视,自小就在这山里面转悠,没事还打点野味下酒换换口味……”山羊胡子说的自己口水都流了出来。

“老小子,说重点,小爷没时间和你在这里玩。”曲宁一脚踹在了山羊胡子的肩膀将他踹得一个趔趄栽倒在了雪地里。

“有个据说是军机院教头人让我们进来帮忙抢命牌,一个命牌值一个银锭。”这次学了乖,一句话说了个完整。

曲宁看向绯心,绯心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五个人身上的东西。

“你们五个,把身上的东西都留下,命牌也留下,带好一日的干粮和水,下山去吧。”绯心下了决定。

那五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根本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意思,将身上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全都扔在了雪地上,每个人都从背包里面取出来水袋和几块干粮,直直地朝着西边跑去了。

曲宁从地上捡起来那三个命牌,“那个什么什么,得来全不费功夫。”

绯心差点昏过去,“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和咱们眼前的事八竿子打不着。”

第143章 夺命 (四)

(女生文学 ) “嘿嘿,不管打得着打不着,这玩意才是真的。”曲宁晃了晃手里面的三个命牌,发出当啷当啷的响声。

“看来这个夺牌大典里面猫腻不小啊。”绯心说。

“我爹说,这朝廷里面全是猫腻,没有猫腻的朝廷还叫朝廷吗,我觉得我爹说的就是这么回事。”曲宁正在看命牌上面的名字,头也不抬地说。

听到曲宁的话,绯心仰头看天,半晌不见动静,似乎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回忆。

“老大,你看他们这是什么东西?”汲圆的喊声将绯心惊醒。

“这是……捕狼夹子?”

“确实是捕狼的夹子,这东西夹在人腿上不是直接就残废了吗?”曲宁摸了摸那铁夹子上狰狞的铁齿。

“看来这山里面不仅仅有我们军机院的人,还有这山里面的猎人,还有,狼。”绯心蹲下来,从狼夹子上面拽下来一小撮狼毛。

“他奶奶的,给这个破刀有个屁用!”曲宁把那把木刀摔在地上,恨恨地骂道。

“老……老大,那咱们怎么办啊?”汲圆却已经害怕得发抖起来。

“没事,狼都喜欢晚上出来,睡在树上就行了。”绯心的眼睛看向山顶,他最担心的其实还是那最开始进山的两万多人。看开始提前发号和这五个猎人,有人正在场外操纵着这场所谓的夺牌大典的胜负。有人想要让这山里面的某个人赢,而这个人就在最开始进入的两万多人里面。那个人才是绯心最大的敌人。

转眼间已经到了晚上,绯心三个人也走到了半山腰上。尽管已经是早春时节,可是山中晚上仍然苦寒异常。

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三五十人的队伍,三个人躲躲藏藏,好不辛苦。再加上喝了一天的冷水,肚子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于是三人分别行动,汲圆负责找些石块垒出一个灶台来,绯心和曲宁走到四周找些干树枝来。

把一些干燥的树叶放在下面,树枝架在树叶上面,绯心从怀中取出来火棉将树叶点燃。三个人升起了一小团篝火。

喝下了一碗热水,身子终于又重新暖和了起来。

“啊……”汲圆舒服得呻吟了一声,正要再烧一碗,就着背包里面的干粮吃下去,篝火却被绯心用水浇灭了。

“老大,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火干嘛要浇灭啊?”

“省得有人偷袭,小心一点。”

“黑天生火不就是明显地告诉别人这里有人吗?被人偷袭了的话,你觉得咱们三个能有多少胜算?笨啊你,都不动动脑子,是不是肥肉太多,把脑子挤没了?”曲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要不要我再给你来一个五岳压顶啊?”

“绯心也说你了,为什么你不去压他?”曲宁显然被汲圆压得有些心里阴影了。

“我老大可以说我,你,不行!”

“苍天啊,天理何在?”听到汲圆的解释,曲宁顿时崩溃了。

“快走,不然人来了就走不了了。”绯心催促道。

夜渐渐深了,三个人找到了一个背风的树荫坐下,平复了下粗重的喘息。

经过一天的奔波,身倦体乏,三个人已经都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

“轮流守夜吧。”曲宁也没力气玩闹了,跟绯心建议说。

“太好了,老大,我先睡一会。”汲圆早就支持不住了。

“真是头猪,吃了就睡。”曲宁有些厌恶地说。

“你骂谁呢?”汲圆最讨厌别人把他和那种能吃能睡的动物扯上关系,当时就站起来了。

“好了,别吵了!”绯心将两个人分开,眉头皱得死死的,“本来就只有咱们三个人,你们还要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曲宁本来就是一个有屈有伸的人,当即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话的。”

汲圆脸色也放松下来,摆了摆手坐到了一边,“被人像兔子一样赶着满山乱转,是人都郁闷。”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后进来的这两万多人全都变成了散兵游勇,根本就成不了气候。就像我们这样的,和几十人的队伍去硬拼,纯粹是找死。现在能保住自己手中的两块命牌不丢就是万幸了。”一向嘻嘻哈哈的曲宁也一脸愁容的说。

“老大,你说怎么办?”汲圆看绯心正出神地看着天上北辰的方向,走过去站到他身边问道。

“先睡觉。我先值夜,然后汲圆,最后曲宁。黎明的时候再换回我。”

汲圆和曲宁两个人没有主意,索性就听天由命,按照绯心说的,睡觉去了。

曲宁爬到了一颗大树的顶尖,而汲圆因为身体太过于笨重,只能由曲宁放下绳子,爬到了最下面的粗大树干上。两个人都用绳索把自己绑好,就那么倚着树打起了瞌睡。

绯心一个人坐在树下,看着天上的繁星发呆。

其实他心中早就已经有了无数的对策,可是看到那些少年们真的把脖子上的命牌当成了自己的生命一样,拼着受伤残疾都要保护那小小的命牌,绯心却下不了手从他们手中抢去命牌。

“为什么要这样呢?”他问自己。

绯心不明白,这场闹剧的意义在哪里?原本是想要借由这样的方式来选出来合适的人才吧。可是提前发号和白天的那两个猎人是怎么回事呢?一方面是看起来非常公平的夺牌大典,另外一方面却是种种不公平的施行方式,细想起来真的让人玩味。他们的目的就是在公平的体制下办不公平的事情。

绯心的头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绯心兴奋起来,心中的那团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第二天,三个人简单吃了点早饭,就继续朝山顶进发了。

夺牌大典进行到这个时候,山下面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战场,杀声震天。每天都有几十场战役,三五十人迎战七八十人的场面随时都能看到。但是尽管知道会输掉自己的命牌,少年们仍然全力以赴地冲锋。

绯心三个人根本就没有想要参与进去这样的混战的**,他们只是一直朝前,一直向着山顶走去。

第144章 夺命 (五)

(女生文学 ) 路上遇到了很多被山脚下的兵团驱赶上来的人,他们大多神色慌张,看到绯心三个人的身影就赶紧跑开了。

曲宁越来越失落,他所期望的夺牌大典不是这样的,至少不是这么窝囊的。每天都在逃亡,躲藏着那些人多势众的队伍,躲藏着那些专门下陷阱和偷袭的猎人,晚上还要时刻提防不要被山林中的野兽钻了空子,不知道哪一步不小心就会被别人包了饺子。这样的日子让曲宁很是绝望,他来到军机院已经一年多了,可是所学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怎么能不让人郁闷?

“喂!咱们到底要干嘛去?老子受够了,我这就去找他们拼命去,拖一个就算赚一个!”曲宁把手里面的木刀用力向身边的树干劈去,发泄着心里面的郁闷。

“省着点力气,马上就到山顶了,到时候你会有机会的。”绯心却只是一直朝前走着,头也不回地说道。

“什么机会啊?”听到有自己发挥的地方,曲宁又来了兴致。

“一会我让你打谁,你就打谁。”绯心说。

“茄,我又不是你的佣人打手,凭什么听你的?”曲宁心高气傲,自然不愿意听绯心的命令。

“老大,听你的,你说打谁我就打谁。”汲圆赶紧把木刀拿了出来,左手木盾护在身前,真的打算大干一场。

“马屁精……”曲宁嘀咕了一声。

“嘘……”绯心走在前面,突然一矮身躲到一颗大树的后面,对两个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前面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只听见一个人说,“真他妈的倒霉,都已经跑到了山顶了,还能碰到那些家伙,他们不是专门在山脚下收拾那些三四十人的队伍吗,怎么也上山来找我们来了?”

“别说了,还是先找点水吧,不然没等下山就成人干了。”另外的一个粗重的声音回答。

看明了情况,只有三个人,而且一个人脸上还挂了彩,绯心从树后面慢步走了出来。

那三个人看到绯心之后全都身体一缩,将手中的木刀挡在自己的身前,神情紧张地戒备着绯心。

“怎么办?”那个嗓音粗重的家伙问旁边脸上挂彩的人。

“呸,今天真是邪了门的晦气,刚逃了狼窝又遇到了虎。还能怎么办,拼了!”那人说完就要冲上来。

绯心将手中的木刀插到身后的背包里,一只手伸出去做了一个阻挡的手势,“我不是为了你们的命牌来的。”

那脸上挂彩的人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绯心,“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不是来拿牌子的难道还是给我送牌子的不成?”

“我们也只有三个人……”绯心拍了拍手掌。曲宁和汲圆都从树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

那三个人更加戒备,显然绯心三个人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一种无法力敌的无力感觉。

“所以我们想和你们联合起来。”绯心接着把话说完,“光靠我们三个或者是你们三个根本就没有可能坚持到七天之后夺牌结束,联合起来才能保住自己的命牌。你觉得呢?”

那人将脸上渗出来的血水擦了一擦,又和旁边的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绯心笑了笑说,“不是你们凭什么相信我,而是你们不得不相信我……”

绯心朝曲宁使了一下眼色,曲宁满脸兴奋地一点头。随即木刀一划,闪身而进,直接朝那个脸上挂彩的人冲了过去。

那人没想到曲宁会突然发难,情急之下一声怒吼,双手握紧木刀挥下,要硬碰曲宁的这一下。

曲宁刀尖迎向那人的木刀,顺势朝旁边一引就将那人挥下的木刀引到了一旁,随即左手伸出,径直抓在了那人的衣领上,拇指翘起,正正按在了喉咙处。

那脸上挂彩的人错愕地停住了动作,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身手竟然这么敏捷,自己在他的手上竟然连第二刀都挥不出来。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了绯心所说的不得不相信他是什么意思了。自己三个人在人家面前根本就是孩子,人家想要拿你的命牌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样。现在绯心说要联合,那就是真的要联合,否则干脆抢了命牌就走岂不省事?

见到那人松弛了下来,曲宁笑了笑,拍拍那人的肩膀,“兄弟叫什么名字?”

“房连,这个是韩烨,这个是刘斐。”房连把三个人都介绍了一下。

“我们三个这么菜,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们联合?”房连对绯心与他们联合始终想不明白,于是面向绯心问道。

“我没说只和你们联合,我想要和很多人联合。”他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又熠熠生辉,看得房连的心中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

“行,哥两个,咱们也总算有大腿了,就跟着这个小哥干吧!”房连从绯心那里重新获得了信心,和旁边的两个人说。

“行,我看这小哥能行。”嗓音粗重身材高大的刘斐说。

“我也赞成。”韩烨一头卷发,捏了捏鼻子说。

“我们三个都没问题。现在你是头,让我们干嘛?”房连见其他两个人都不反对,也爽快地承认了绯心队长的身份。

“跟着我们走,别在我们背后捅刀子就行。”绯心目光平淡地看着那三人。

“哥,你让我们捅,我们也得能打得过你才行啊!”房连语气无奈地说,“加到你们的小队里面,我们还等着三位哥哥照顾呢,哪能干那个缺德的事情。”

绯心点了点头,和汲圆与曲宁交换了一下眼神,“欢迎入队,走吧。”

汲圆跟在绯心身后,不忘回头补充了一句,“这是我老大,以后你们叫老大就行。”

曲宁一听顿时昏倒在地,人事不省。好不容易醒过来,曲宁在心中悲戚地想,难道自己以后也要叫这个臭屁的家伙作老大?苍天无眼啊!

整整一天,绯心带着汲圆和曲宁,还有紧跟其后的房连、刘斐、韩烨,这六人小队在山上四处寻找单打独斗的散兵游勇加入自己的队伍中。

第145章 夺命 (六)

(女生文学 ) 散兵游勇加入队伍的速度远远比绯心想象的还要快的多。房连他们三个加入进来以后,绯心就有信心让少于六个人的小队也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来。于是三五个小队加入进来之后,绯心就拥有了一支超过三十人的队伍。而到了晚上的时候,人数竟然已经超过了一百人。这些人都是在山口中的混战里面冲出来的人,所以基本上是从山脚下一直被追杀到了山顶,直到遇到了绯心,他们才终于能松了一口气,休息一下紧绷的神经。

人数多了起来,也就不需要那么小心了,众人点燃了一堆巨大的篝火,烘烤着,喝着热水,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了下来。

绯心带着汲圆和曲宁两人走到篝火的旁边,刚刚站定,低声谈论着的人们都注意到了,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我叫梁绯心,认识大家,荣幸之至。这次夺牌大典,大家都是明眼人,想必也都看到了,这里边并不十分公平。从最开始提前发号开战导致山口位置的混战到后来陇源山猎人偷袭卖命牌,再到先进入陇源山的人集结成团围剿落单的人,都有失公允。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一步一步地沦落到了今天的地步。”绯心声音平和,不疾不徐地说。

周围的人们都互相传递着信息,纷纷验证绯心所说的并非空穴来风。

“我们和他们同样训练,甚至吃更多的苦,流更多的汗,为什么我们不能保住自己的命牌,加入九色龙旗队?为什么?”绯心看向了坐在火堆周围的少年们,篝火映在他们的眼睛里面,反射出一片明亮的眼神。

“今天我在这里说一句话,陇源山所有落单的军机院学员,都可以来我这里,加入我的队伍,我保你手中命牌不丢!”绯心的话铿锵顿挫,砸在围坐着篝火的少年们耳朵里。

“你凭什么保证?你和山脚下的那些人打过吗,他们配合熟练训练有素,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些胡拼乱凑的人能匹敌的。”角落里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的信心不是来源于我,而是来源于你们,”绯心顿了下,扫视了周围一圈,“能在山口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冲出来,能在那些人的围剿下逃出来,能躲开猎人们布下的陷阱,我想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没有一个人是无能的人。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至少相信自己苦练出来的身手。”

少年们沉默了,一些人的眼中渐渐地有坚定的目光露出。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如果抢了其他队伍的命牌又要怎么分?”

“你们自己手中的命牌依然属于你们自己,从别的队伍那里抢来的命牌每天晚上计数之后平均分配。多余的由我们三人依次分给杀敌有功的,提供军情的,护卫同伴的和受伤倒地的。为了公平,我们三人排除在外,不参与多余命牌的分配。分配之后,每个人都可以说话,可以质疑,可以反对,我们会解释这样分的理由。”

绯心话音一落,周围就响起来一阵议论声。

“让他们三个来分,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啊?”

“你笨啊,他说他们只负责分,一块不拿!”

“他们会不会偏袒队里边的什么人?”

“据说他们三个最开始是一起的,和队伍里面的人全都不认识,应该没有理由偏袒什么人吧?”

“这么说能行?”

“我看行,干吧?”

“行,干他娘娘的,早就看那些仗着人多欺负咱们的不顺眼了。”

人群渐渐达成了一致意见,有人喊道,“我们都跟着你,现在怎么干?”

绯心看了看汲圆和曲宁,两个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今晚休息,明天早晨往山脚下走。每晚五个人值夜,两个时辰一换,从这边开始,依次轮换。”绯心朝队伍北边一指,坐在篝火旁边的五个人一齐点了点头。

安置完毕,绯心三个人也都找到了一个背风的地方休息。

曲宁走过来绕着绯心转了好几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地,好像是要把绯心拆开来一样。

“你干嘛?”绯心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这家伙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没事,怎么看你也没什么变化,为什么今天感觉你像变了一个人,突然之间变得聪明了。你说是吧,汲圆?”

“我老大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只不过你不承认罢了。”汲圆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回答道。

“呃……要吐了,你别恶心我,就知道拍马屁。”曲宁做出要吐的表情。

“没有,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实话实说而已,怎么能说是拍马?”汲圆不服,辩解说。

绯心看了看汲圆,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相信汲圆所说的是真的,汲圆是从心里崇拜自己,可是这并不是绯心想要的结果。绯心想让汲圆成为一个独立的,能够自己担当的人,而不是一个跟在自己身边的随从。

也许是自己帮得太多了吧,绯心想。

一夜无事,经过两天精疲力竭的奔逃,很多人都安然入睡,一觉睡到了天明。这天晚上是他们睡得最舒服的一天了。

简单地吃过了早饭,一百多人的队伍熄灭了篝火就动身向山下走去。

曲宁的精神格外兴奋,主动要求充当探子。卸下了背包,只拿着一柄木刀远远地走在前面。

绯心要在整个队伍的后边坐镇,汲圆又跑不快,于是只能让有些瘦弱却跑得很快的韩烨与曲宁一起在前面探路,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一路无事,却时不时地有落单的人来到队伍的后面找到绯心,要求加入队伍。想必曲宁在队伍的前面也没闲着。

绯心见到有人来,简单询问了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加入了进来。毕竟这只是一次军机院的内的争斗,参加者都是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少年,所以出现奸细的可能很小。不过绯心依然通过问话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径直朝山下走去,一路上却再也没有遇到任何别的队伍。

第146章 夺命 (七)

(女生文学 ) 第二天早晨,曲宁刚刚醒来就看到房连双手抱拳与绯心相互一礼就带着他的那两个兄弟走了。曲宁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因为他看到房连不仅仅带走了和他一起的两个人,而且把整个队伍也带走了一大半的人,本来三百多人的队伍一下子就剩下了七八十人,场面顿时显得冷清起来。

曲宁走到绯心的旁边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都走了?”

绯心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并不说话,转身就朝后面人多的地方走去。

曲宁却不干了,“喂!他们为什么走了?你倒是放出点动静啊!”

绯心依旧不管他,却和一个迎上来的人小声说起话来。

曲宁又气又悲,好不容易让这么多人都加入到了这个队伍里面,刚刚有了点底气就被人翘了墙角,挖走了两百多人,怎不让人心寒?

曲宁拿起木刀,吼了一声,“我去找那个姓房的算账!”

刚一转身,绯心就冷声喝道,“站住!”

曲宁极不情愿地停下脚步,“你给我说个清楚,不然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你不用管,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绯心坦然面对曲宁一双愤怒的眸子,并不因为有人从他的队伍里面逃走而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你!”曲宁不知道说什么了,绯心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现在也只能祈祷他脑子还清楚了。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曲宁冷哼了一声,恨恨地走了。

“老大……”汲圆从来没有看过两个人吵架,只觉得心中慌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没事,留心点曲宁,别让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绯心揉了揉太阳穴,曲宁让他感觉头疼。

汲圆找到曲宁的时候他正在用力挥动木刀砍着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一边砍一边骂,“真他……真他……真他娘的……真他娘的憋屈。”

一看到去曲宁这个状态,汲圆就放心了,嘿嘿笑着站在一边看曲宁在那里用力砍着树,仿佛在看一出有趣的闹剧。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砍树啊?”曲宁把木刀一扔,一屁股坐在一截树干上,脸涨得通红。

“砍树谁没看过,就是没看过有人用木刀砍树。”汲圆总被他取笑,这次终于逮到曲宁郁闷的时候,自然要好好地将之前的都讨要回来。

曲宁却心中郁闷,没有半分想要和汲圆嬉闹的心情,“别来烦我。”

汲圆体胖心宽,见到曲宁这个样子也就不和他计较了,走了两步坐在了曲宁的身边。

“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啊,人都走了,他却还一点都不着急。”曲宁显然是在说绯心。

“我也不知道老大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看到这几天老大似乎整天都在想着什么事情,我觉得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反正我相信老大一定有他的想法,既然老大说了要保住咱们这群人的命牌,就一定能做到。”

曲宁转过头诧异地看了汲圆一眼,他一直以为汲圆只不过是在拍绯心的马屁而已,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汲圆是打心底里面将绯心当成他的老大的,那是介乎于父亲和兄长之间的角色。

“哎……”曲宁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遇到了你们这样的,还能怎么办呢?即使绯心疯了,也只能跟着他继续疯下去了。”

“这就对了嘛!”汲圆粗大的手掌一掌拍曲宁的后背,差点把曲宁拍到地上去。

从那以后,一连三天下来,绯心的队伍都在往山下走,可是却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队伍,只有一些三个五个人组成的小团队。根本就没有碰到需要动武的人,更别提遇到能有和他们一拼之力的队伍了。山中空荡荡的,简直让人觉得山中已经没有别的队伍,只剩下了一些散兵游勇了。

曲宁看着绯心依然孜孜不倦地跑来跑去,将那些路上遇到的四处游荡的人都劝说着加入到队伍里面。整个山里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曲宁渐渐有些绝望了。他看着碧蓝透彻的天空喃喃说,“这叫什么事啊……”

于是这天清晨吃饭的时候曲宁一直在长吁短叹,抱怨设计这个夺牌大典的人纯粹是个白痴。最开始他们只有三个人,谁都不敢去打。现在可好,他们即使被房连分走了一大部分人,依然有将近一百人的队伍,根本就没有人来挑衅他们,更别提两军对垒了。

绯心听着曲宁那一肚子的牢骚,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别掉以轻心,大头都在山下,不说有像咱们这样的百多人队伍,七八十人的队伍应该还有很多。至少,还有那个人的队伍。”

“那个人?你和谁有仇啊?”曲宁有些不解地问。

绯心脑中闪过姚家两个字,脸色阴沉下来,“就算是仇人我也已经打算放下了……”

曲宁一见绯心的脸色变化,也沉默了下来。他和汲圆可以随便乱开玩笑,可是对绯心还是很忌惮的,这人总给别人一种仿佛看到了冰山一样的感觉,不知道水面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所以曲宁在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里面看到的不仅仅是温和睿智的目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那种感觉就好像在你面前的是一只安静的老虎,虽然安静,但是毕竟是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起食人。所以曲宁尽管一天嘻嘻哈哈的和谁都打成一片,在绯心面前却不自觉地将玩闹的心收拾起来。

绯心沉默了一会说,“有人在场外想让场内的某个人赢,但是那人只凭借自己怎么可能取胜?所以他一定有一支自己的队伍,规模可能会很大,正在逐渐地吞噬山脚下的其他队伍。虽然才仅仅过去了五天,但是看这几天走来一路上这么空旷,我觉得很有可能九成的队伍都已经被那个人灭掉了。”

“哈哈哈……你怎么知道他们都被我们吃掉了呢?”一个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怎么……哨兵呢?!”曲宁大惊失色,从地上弹起,木刀横在胸前,随时准备格挡从前方来的攻击。

一个人缓缓地从清晨的晨雾中走出来。他仅仅穿着一身便衣,手上竟然还拿着一柄纸扇在扇着,腰间上挂着一块莹润翠绿的玉佩,随着迈步而来回摇晃震荡。

第147章 夺命 (八)

(女生文学 ) 来人正是姚瑞宁。

他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粗壮的少年,国字脸,肩宽腰圆,手上骨节古怪地突出出来。绯心的眉头皱紧了,这个人给人一种非常沉静的感觉,完全内敛,没有一丝浮躁的气息。

“果然是你……”绯心双眼平静地看着姚瑞宁。

“是啊,就是我,不然还能有谁?”姚瑞宁一脸喜色看着绯心,“我说让你记住我,看来你真的记住了,这是好事。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分析的很对,哦,不,应该说八成都是对的。”

曲宁慢慢地把手中木刀的刀尖沉下,渐渐由防御的姿态转为攻击前的起手姿势。

“你想怎么样?”绯心伸手按住曲宁的肩膀问道。

姚瑞宁伸手扶额,语气仿佛是兄长在教训自己还未懂事的弟弟,“刚才我还夸你聪明呢,怎么现在这么笨呢,当然是你们都留下命牌,滚下山去啊。”

“就凭你们两个人,似乎不太够用啊。”曲宁全身肌肉紧绷,就等着绯心一句话就要朝前猛扑,直取那个在早春料峭的春寒里面还摇着纸扇臭屁的少年。

“是吗?”姚瑞宁扭头朝后面喊了一声,“来!”

一个个人影纷纷从晨雾之中走出来,沉默地站在姚瑞宁的身后。

嘭地一声,放哨的张生齐被那些人从队伍里面扔了出来,砸在地上,显然昏死了过去。

“你以为是过家家吗,就派了五个人在四周放哨,啊?”姚瑞宁一脸讥讽的表情,不屑地笑笑,“你们都已经被包围了,把命牌叫出来投降吧。或者,让我们把你们揍一顿,然后把命牌抢过来……说实话我不想让你们投降,痛快地让我们打一顿吧,我身边的这些人是非常乐意效劳的。”

听到自己被包围了,队伍里面的人都骚动起来,全都把目光投向了绯心。可是绯心却全然不顾战场上剑拔弩张的情势,只是微微仰头,看着一点一点升起来的太阳发呆。

看到绯心这种六神无主的样子,曲宁心中慌张起来,用力一跺脚,心中战意燃起,“都跟着我冲!”一挥手里的木刀便直朝前面冲冲杀过去。

“对嘛,这样才会比较好玩,否则就太无趣了。”姚瑞宁舔了一下嘴角,满意地笑了。

“上!砍翻他们,命牌谁抢的归谁!”姚瑞宁一声令下,将绯心他们团团围住的一百七八十人一同发出吼声,全都奋不顾身地朝前冲杀而去。

晨雾依然还没有散去,少年们却已经相互冲撞在了一起,铠甲清脆的撞击声和木刀砍落发出的闷响声不断地响起。

绯心依旧定定地看着天上的太阳,却没有人往他的方向冲去。曲宁就在绯心的前面,和刚刚站在姚瑞宁身边的那个壮硕的少年缠斗起来。那少年全凭一双手掌来抵挡曲宁惊涛拍浪一样挥舞而至的刀锋,分毫不漏,甚至隐约之中竟然还从木刀之间的缝隙中伸入手去,把曲宁逼迫得险象环生。

“喂!醒醒!你再不动弹老子就要被这个家伙一巴掌拍死了!”曲宁感觉到自己敌不过这个家伙,只能朝绯心喊道,想让他从那痴痴呆呆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拯救这些在姚瑞宁包围下苦苦挣扎的人。

一刻钟过去了,太阳终于升到了山顶的位置,阳光越过山头,将第一缕光线照进少年们生死搏斗的树林间。

晨雾如同薄霜一样退去。

绯心终于不在看天了,他高举起手中的木刀,纵横恣意地发出了一声长啸。那啸声苍凉悠远,听得让人心中一震,似乎热泪都涌上眼眶。

曲宁奋力砍出一刀将对手逼退,回跳到绯心的身边,本来想问一句你又发什么神经,却在看到绯心脸的一刹那愣住了——那张脸,狰狞冷漠,杀意满溢,哪还有绯心之前的半分样子?曲宁只感觉到了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本能告诉他远离这个人,可是心底散出的一股寒意却窜到了四肢里面,把他冻僵在那里,半步都移动不得。

“杀。”绯心轻声吐出一个字,足尖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全都贴在了地上,眨眼间就来到了那个手指骨节粗大的少年跟前。

平淡的一刀挥下,那刚刚和曲宁缠斗良久的少年竟然不知阻挡,任由这一刀划过太阳穴,双膝接着着地,嘭地一声向前砸在地上。

绯心却早已经游身而走,朝姚瑞宁直冲而去。

姚瑞宁自小和爹爹姚彦承一起,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种上位者的气质,此时见到绯心面如恶鬼,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却不慌不忙,反而冷笑了一声,“上!拿下这个人,奖一百块命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十多个人从两边窜过来,木矛木刀一齐朝绯心的身上招呼。尽管绯心身手远胜过这些人,可是却也在这十几个人狂乱的围攻下步步后退,离姚瑞宁越来越远。

姚瑞宁放声大笑,“哈哈哈,来啊,那么凶干什么,凶就有用吗,看这么多人,就算你本领通天也要在我面前俯首称臣。”

绯心却根本不管不顾,依旧在猛冲猛撞,挥刀厮杀着。

“真是个顽固的家伙……”姚瑞宁轻声感慨了一句,转头向身后站着的二十几个人命令说,“把他拿下,难道要我自己亲自动手吗?”

正在厮杀间,垂死的猎物就要放弃挣扎,任由猎人开膛破肚的时候,从四周传来了散乱的脚步声和铠甲相互撞击的声音。那声音由远而近,越到近处脚步声也越发急促,可以想见无数人正在飞奔而来。

姚瑞宁的脸色变了,“怎么回事……”

“杀啊!!!”四周的林地涌出来一群群手持木刀的少年,直直地冲入正在搏斗中的战场。

是房连带领的队伍。

姚瑞宁把手里的纸扇用力扯碎,伸出手指指着绯心吼叫道,“好,你有种!我们走!”

和绯心搏斗的几人听到姚瑞宁的声音都急急后撤,意图护佑姚瑞宁从这战场中离开。绯心找准时机抢攻而上,木刀挥舞间,两个人应声倒地。其中的一个将手中长矛朝绯心抛出,趁着绯心闪躲的时间飞快地跑向姚瑞宁的身边,突围而去。

第148章 夺命 (九)

(女生文学 ) 尽管姚瑞宁已经走了,可是他带来的队伍却依然在顽强战斗着,并没有因为主帅的离场而产生任何放弃的表现。偏偏这些人身手又极好,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背靠着背,闪转腾挪之间竟然也能勉强抵挡住身边五六个人的围攻,甚至有些人还能在这样的情形下面还手一刀两刀,将围攻他的人逼退。

看到这种情形,绯心却笑了。

曲宁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绯心了,明明自己人打得这么辛苦,绯心却还能笑得出来,真是奇哉怪也。他心里面有些急,禁不住问,“你还笑啊,照这么下去,不一会没准他们就都突围跑了!”

“他们的身手确实很好,可是身手越好越说明这些人就是姚瑞宁手中的底牌。”绯心解释说。

“嘿,果然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些人怎么收拾?”曲宁心中也热烈起来,心脏在胸腔中激动地跳着。

“咱们还有杀手锏没出来呢,你看!”绯心指向战场的一边,那里汲圆正慢慢地戴上自己的头盔。

“他?”曲宁不敢相信绯心口中的杀手锏就是这个胖得成了一个球一样的家伙。

绯心远远地朝汲圆比了一个手势。远处汲圆看到了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圆盾架在身前,把整个身子都罩在里面,微微俯下身子,就跑起来,直直地冲入还在相互缠斗的战场中。

听到背后沉重的脚步声,绯心队伍里面的人全都让了开来,汲圆就如同是一块投石车扔出去的石头一样,直接就砸进了战场。一路无人敢挡,那些三五成群还站在一起颤抖的人全都被汲圆的冲撞给分了开来。没有了同伴在背后支援,那些被冲开的人全都变成了独立无依的单兵,被其他人趁势涌上,三刀两脚就解决了。

汲圆就好像是一把利刀切过豆腐一样从战场上冲过,直到冲出了战斗的范围,这才停下来歇了一口气,又将木盾紧紧地贴在身前,朝前面冲撞过去。

曲宁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牛啊,想不到汲圆这胖子还有这样的作用。”

绯心笑着看了看曲宁,“我们也上吧!”

“上,看得心里都痒痒了。杀!”曲宁早就盼望着能有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于是一震手中的木刀,喊杀着冲了上去。

有绯心和曲宁两个高手的加入,战场形势更是急转直下,很多姚瑞宁里面的队伍都抵挡不住而被击倒夺去了命牌。

一片混战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都别打了,我们投降!”

喊啥杀声打斗声和痛呼声渐渐停止下来。

姚瑞宁的队伍只剩下四十多人还站着了,被团团围在中间。一个肩膀宽阔身型高大的人将手里面的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不打了,我们投降,交出身上所有命牌,只求留下自己的就行。”

绯心从队伍中走过来,冷眼看着那个人。

那人把举着的木刀往绯心的脚底下一扔,“不打了,投降。”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绯心,等待着他做出决定。

“我想,你应该是以前和姚瑞宁在一个队伍里面的吧?现在投降是想着以后在队伍里面做内应,下次里应外合把我们一下子全都消灭。”

绯心的话一语道破了那人的小心思,反倒把你个人说得哑口无言,所有准备好了的说辞都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确实你们选择投降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如果我不接受你们的投降,就会落下冷酷无情不通情理的骂名;如果我把你们收在队里,其实就是在队伍里面埋下了一颗祸根,迟早要在关键的时候在我的背后捅一刀。”

那人惊诧地看着绯心,看着这个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却将他心中所想一丝不露地全都说出来的少年。

“其实在一开始我们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上。你们提前入山,却让我们在后面混战。等我们全都打散了变成了三五人个人的小队,甚至只剩一个人单打独斗,四处游荡。这个时候你们就反过来把我们一个个的吃掉,坐享其成,一点一点地蚕食我们的血肉。我们根本无法与你们联合,只要条件合适,你们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背叛我们,把我们送上绝路。”一番话把所有被包围着的人全都说得低下了头。

“交出命牌,下山去吧。”这不是仁慈不仁慈的问题,而是生与死的问题,所以绯心只有选择让他们所有人都下山。

那个带头的人仰面长出了一口气,出人意料地嘿嘿一笑,“今天虽然吃了败仗,可是能听到你这么入木三分的话,真是让我眼界大开。怎么样,交个朋友吧,虽然在这山上我们是敌人,不过下了山没准我就成了你的部下了。我叫游自成,你呢?”

“绯心,梁绯心。”绯心淡然答道。

“好,绯心,记住了!”游自成又转头向自己身后的少年们喊道,“兄弟们,把身上的家伙都扔出去吧,咱们完活了,下山我请所有人喝酒!”

“奶奶的,说得我都想和他一起下山了……”曲宁站在绯心的旁边嘀咕说。

游自成把身上的背包一扔,又从兜里面掏出来一个塞得满满的布口袋,随手扔在地上,发出一串清脆的木块碰撞声。都扔完了之后,他双手抱拳,对绯心一礼就昂着头朝山下走去。那人决定下山,就真的要下山,而且看起来还没有一点纠结困扰的表情,反而像是提前放假了一样。敢做敢担当,倒真是一条好汉。

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刚刚经过了一场大战获得胜利的少年们才欢呼起来。他们自从进山开始就一直被压抑恐慌的心情占领,此时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终于彻底驱除了心中的阴霾。少年们把绯心围在中间,等待着他的命令。

“打扫战场,收拾战利品。”绯心对着四周眼神热望的少年们淡淡地说。

于是人群又是一声欢呼,四散分头开始捡拾地上的散落的兵器和背包里面的东西,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命牌。

第149章 夺命 (十)

(女生文学 ) 曲宁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跑回最开始和绯心说话的那个地方,却发现那个被绯心一刀砍晕的指骨粗大身材魁梧少年已经不见了。

曲宁气得一跺脚,暗骂自己太蠢了,竟然忘了把那家伙脖子上的命牌拽下来。

看绯心正在和汲圆两个人在那边不知道说着什么,曲宁走过去一拳砸在绯心的肩膀上,“原来你早有安排,为什么不告诉我?”

绯心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说,“兵道乃诡道,隐秘行事总是免不了的。”

“呃……好吧,算你有理,反正我也说不过你。”曲宁双手一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少年们心情舒畅,干活也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了绯心的面前。

姚瑞宁带来的七十多人,背包就留下了五十多,将命牌数过,竟然有一万六千多块,实在让人咋舌。

当天晚上,三百多人的队伍围着篝火聚拢在一起,篝火映照着少年们依然有些稚嫩的脸庞,将他们全都映照成了红色。

他们全都静静地等待,聆听绯心三人来评判战场,分享战利品。心中的激动无比,毕竟这是他们进入陇源山之中的第一场胜利,而且还是如此彻底的胜利。

绯心端起了盛着温水的瓷碗,面向四周的少年们,“以水代酒,庆胜利!”一饮而尽。

“胜利!”

少年们也都端起身前的瓷碗,仰头喝干了里面的温水。

“这次能将强敌击败,全都是因为大家同心共力,人人杀敌有功,所以每人从他人身上所夺得命牌全归个人所有。”

少年们响起了一阵欢呼。从进入陇源山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得到命牌。

“张海,赵晶,王薇,孙捷,蒋华五个人作为探子,提供军情有功,每个人奖三十块命牌。”

五个人全都站了起来,欣喜若狂地从绯心的手中接过命牌。这次能够反包围成功,全都依赖于这五个人的情报。

绯心之后又给护卫同伴和受伤的人分别奖励了五块命牌。余下还有将近一万三千块命牌,则按照人数平均分了下去。

少年们的一阵雀跃,有了这些命牌,就意味着他们全都已经半只脚跨进了九色龙旗的队伍之中了。对于这些以前只知道跑路的人,能够拥有这些命牌简直就是一种奢望。少年们脸上全都流露着兴奋的神情。绯心一时之间成了这些少年们心中的救世之主,声望无二。

分配命牌完毕,绯心又安排了晚上值夜的人手,就和汲圆曲宁两个人走到一边,就着温水吃下干粮。

夺牌大典中,每个人携带的干粮有限,只能够三天的吃喝。很多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肚子了,能够吃上“香甜”的玉米馍馍全都仰仗于姚瑞宁队伍里面的人背包里面的干粮。五十多人的背包之中,竟然也让所有人都能分到一块馍馍,足以看出这些人在过去的几天中掠夺了多少人的命牌了。

“老大,有了这些命牌,咱们也能进九色龙旗队,作皇家武者了。”汲圆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用一种充满崇拜的目光看着绯心,仿佛是在看着自己心目中的神。

一直以来汲圆都以自己的一身肥肉而烦恼,别人也总以这个来嘲笑他。可是汲圆却总也管不住自己的一张嘴,所以这身肥肉也就成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痛处。但是今天这一战,汲圆用自己的身体证明了,他同样是有用的,他的一身肥肉也是战场上的一只可怕的力量。所以汲圆相对于其他少年而言有着不一般的感觉,他不仅仅赢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也在人生这个巨大战场上赢得了首场胜利。

绯心也从心中由衷地为汲圆感到高兴。他亲眼见证了汲圆从原来的那个唯唯诺诺只知道吃的自卑孩子一点点地不断努力变成了今天这个能在战场上纵横冲杀的悍将。

可是绯心的神色却没有其他人那么兴奋,眉宇间有一丝忧愁挂着,“你也在瓮城里面见过了那个姚瑞宁,对他的感觉怎么样?”

“嗯……很霸道,又强势。”汲圆回想了一下说。

“谁?你们说今天白天和咱们战斗的那个家伙你们在瓮城里面见过?”曲宁惊讶地说。

汲圆点了点头,“那个人还帮我们两个教训了一个黑心的小贩,还告诉老大一定要记住他的名字。”

曲宁越发感兴趣了,整个人都凑了过来,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他怎么和你扯上关系的?莫非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仇怨?抢了你的女人还是霸占了你的山寨?”

绯心懒得和他贫嘴,只是摇了摇头说,“姚瑞宁这个人,心高气傲,天下唯我独尊。今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会在以后什么时候进行报复。而且他的报复可能会非常猛烈,不是我们的这些人能够抵挡的。”

“那怎么办啊?”汲圆也从今天白天胜利的喜悦心情中解脱出来,忧心忡忡地说。

“我在考虑我们是不是要分散开来。毕竟还有两天夺牌大典就要结束了,分散开来,姚瑞宁应该没有那么多时间把我们所有人都抓住。”绯心看着远处的篝火,少年们经过一天的激战和奔劳,除了值夜的人全都合身卧在篝火的旁边睡着了。

“你如果把队伍解散了,老子就和你拼命!家犬即使打不过狼,也会在狼的身上咬下几块肉来。”曲宁咬着牙根说。

绯心深深地看了曲宁一眼。

感受到绯心的目光,曲宁眼神躲开了,却依旧不依不饶,“我们这么多人,怕他干什么?”

“是啊,老大,你不是说今天咱们围住的那些人就是姚瑞宁的底牌吗?他应该没有什么能力再去组织一支队伍了。如果我们现在解散了,分开行动,不是会更加容易让姚瑞宁得逞吗?”虽然姚瑞宁的背景深不可测,汲圆心中仍然觉得经过了今天的一战,他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能力组织起来一支队伍了。

绯心却仍然眉头紧锁,看着天上。

今晚是一个圆月,清冷的月光从树枝之间落下。

“原来哪里的月色都是这么清冷。”绯心低低地自言自语。大漠中那如同车轮战一样一波接一波的进攻又在绯心的脑中回闪。李羿浑身浴血,仰天长啸仿佛就在昨天。

“从明天开始,白天探子增加三倍,夜晚轮值增加到三十人。”绯心下定了决心,神色冷峻地命令道。

第150章 夺命 (十一)

(女生文学 ) 接下来的一天,绯心带领着队伍仍然朝山脚下的山口前进。

树林中蕴藏着躁动的气氛,时常能碰到一两个落单的猎人,尾随着前面探路的人。不过看到绯心他们的大队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已经是夺牌大典的最后两天,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就如同是一盘绵延日久的棋局一样,到了最后的收官阶段,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而那些混入山中的猎人们也都红着眼睛,想要在这最后的两天里面抓紧夺几块命牌,换些银锭。

可是除了这些猎人之外,却没有碰到一个军机院里面的人。前方的探子也报告没有见到任何队伍的踪影。

这种异常反常的情况让少年们的心弦都绷紧了,空气中隐藏着一种不安的情绪。

越寂静,接下来的风雨也就会越狂暴。

这天傍晚,绯心带着他的队伍来到了一处山坳,山坳两边都是陡坡,布满乱石,中间一条仅能让四五个人并排通过的小路。

正值日暮时分,夕阳还没有落下,将天边的云彩烧成一片醇红。

绯心定定地站在山坳的顶上看着眼前的景色,夕阳的光线照在山坳中的树林间,划出了一道道光线,如同从天而降的雨丝一样。

“看什么呢?”曲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也站在一侧看着眼前的景色。

“来到这山中,每天都在厮杀,没有想到山中的景色是这样的瑰丽。”绯心有感而发,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在翻滚着改变形状。

“嗯……我也喜欢看落日,但是我更喜欢以一个胜利者的心态来看落日余晖。”刚刚过去的那场胜利给了曲宁十足的信心,现在用踌躇满志四个字来形容他也不为过。

绯心淡然一笑,“人和人之间到底为什么要争斗呢?”

“你不是也来趟这趟浑水?”曲宁有些奇怪,如果绯心不是为了能进入九色龙旗,为什么还来山中。

“我有我不得不参加的理由,如果所有人都停止了争斗,那个理由也就不成为理由了。”

听着绯心绕口令一样的解释,曲宁耸了耸肩肩膀。一直以来这个家伙就很难让人理解,他也早就放弃了去理解绯心了。可是转念一想,为什么人和人要斗来斗去呢?曲宁也想不明白,只是知道从小到大,懦弱的人才不争斗。不争斗的人,最后只会变得更加凄惨。想到这里,曲宁回答了绯心的那个问题,“如果所有人都不争不斗想来也无妨,可是一旦一个人开始用武力用计谋用手段来满足自己的**,那么其他的人就要受苦,也就不得不要斗起来。”

绯心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也许只是因为他们能争斗所以才会去争斗吧。”

他收回了远眺的眼神,拍拍曲宁的肩膀向下指了指山坳的中间说,“这个地方没准我们还会回来的。”

太阳以无可阻挡的姿势下沉,一直到沉没到西山之下,可是山中依旧无事。

很多人的心也都放了下来。只剩下了最后一天,想必那些队伍已经相互拼杀得没有了力气,或者是攒到了足够多的命牌,没有了出击的理由,亦或者是已经对自己失望了。不论如何,很多人都相信他们就会这样一路无事地走到山脚,顺利地加入九色龙旗队,成为皇家武者的一员。

他们的信心还来源于绯心,和他们队伍里面的人数。尽管参加夺牌大典的人有五万之众,可是他们三百人手中就有一万九千多命牌,就算是平均下来也已经达到了能进入九色龙旗队的数目。这样从他们这里算就有两万人已经下山了,碰到人数比他们还多的队伍的可能很小很小。

夜里按照绯心的吩咐,三十个人值夜,每班一个时辰。三十个人中,每个方向都安排了一个身手不错的人来作为班长。绯心和曲宁两个人则睡在树上,随时进行支援。

又过了一个虽然有些紧张但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夜晚。

清晨,少年们都满心欢喜地收拾背包。今天傍晚,他们就要告别这阴冷潮湿的山林,回到军营干爽舒服的床上。而且,他们都会进入九色龙旗队,成为皇家武者的一员,日后发展不可限量。

日上三竿,可是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少年们有说有笑,脚步轻快地朝山下走去,宛如一群刚刚从私塾下学的孩子。林间丝丝的薄雾根本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反而增加了谈料。

薄雾轻轻荡荡地,如同奶白色的绸缎缭绕在树林间。

绯心走在队伍的前面,集中全部的精神倾听林间的动静。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露,身子微微弓腰,快步在队伍前面带路。

在这个时候发动突袭简直是太容易了,雾气就是攻击者最好的武器,而从上一次来看,姚瑞宁显然非常喜欢使用这样的手段。况且今天是夺牌大典的最后一天,如果姚瑞宁想要报那天的一箭之仇,就只能选择在今天。

汲圆和曲宁走在绯心的两侧,两个人也都神色紧张,快步走着的时候,两手都不离开自己的武器。

突然,绯心站住了。

后面的三百多人也都一同站住了。

一个人从薄雾中走出来。

“我们又见面了。”姚瑞宁说。

“你果然还是来了。”绯心平淡地说,丝毫没有惊奇之色。看到姚瑞宁他就知道,自己派出去的二十来个探路的人应该都遭了毒手,而且自己也落入了姚瑞宁的包围之中。这次应该没有上次那么容易了。姚瑞宁是有备而来,一定会做足打算。

“你果真是个人物,咱们就见了两次面你就能了解我到这个程度,佩服佩服。”姚瑞宁伸出手来,在空中划过,雾气从他的手指中扫过,紊乱成一团乱绕的气旋。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你手上已经有了巨量的命牌。山上的人加起来估计都没有九百人了,不如我们就此停战如何,相互争斗对彼此都没有好处。”绯心向前一步,伸出手去。

姚瑞宁看了看那只手,却没有去握它的意思。

第151章 夺命 (十二)

(女生文学 ) “居然对局势都了解得这么清楚,看来我依旧小看了你。”姚瑞宁低头将手中的纸扇慢慢地折起来,似乎是在沉思,“不过你也小看了我,不然你也不会带着这些人肆无忌惮地在林子里面闲逛……”

曲宁在一旁忍不住了,冲上前去说,“别人怕你,老子不怕。怎么的,你的人呢?来啊,大不了咱们拼一个鱼死网破!”

姚瑞宁鄙夷地看了一眼曲宁,“管好你家的狗。”

绯心眼前又闪现了大漠之中那冲天的火光,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嘴巴放干净点。这是我的兄弟。骂我可以,骂他,小心自己的小命!”

曲宁嘴微微张开,久久地看着绯心,似乎要把这个人深深地印在眼睛里面。

“兄弟?呵呵,那你就跟着你的兄弟一起去死吧!上!”

随着姚瑞宁一挥手,绯心队伍的四周雾气中冲出来很多身披铠甲手持木枪的少年。他们大约十个人组成了一个方阵,手中拿着显然是树枝削成的长枪。长枪大约一丈长,齐齐指向前方。虽然方阵移动的速度不快,却给人一种无法阻挡的感觉,利剑一样插入队伍之中。面对长枪,绯心他们只是拿着手臂长最多三尺木刀,根本就无法阻挡这长枪阵的前进。三百人的队伍转眼间就被五六个长枪阵深入其中分割开来。

跟在长枪队后面的则是一些双手持刀的人,他们没有穿任何盔甲,却凭借手中的双刀疯狂朝那被围困的少年们身上砍去。

出人意料的是,姚瑞宁带来的人并不多,仅仅也就和绯心的队伍人数相当,却一来就对绯心形成了合围的局面,占尽了先机,很多少年被长枪一冲,莫名其妙地就倒在了后面跟着的木刀之下。

姚瑞宁依旧站在绯心的面前,并没有加入战团的意思。

绯心和曲宁两个人也伫立在姚瑞宁的前面,根本没有朝身后看一眼。

三个人保持着奇怪的氛围,周围厮杀的人群翻来滚去,却都绕着这三个人,似乎是不想打扰三个人的谈话。

“你不去帮帮你队里面的人吗?他们看起来支持不住了。”姚瑞宁带着一丝笑意用扇子指了指绯心的身后。

“我相信他们。”绯心只是淡淡地说,依旧紧紧地盯着姚瑞宁。

“相信?就你们这一群乌合之众,你相信什么?要不要我给你一枝香,拜个佛求个仙?”姚瑞宁似乎是听到了生平未遇到的笑话。

“相对于你手下的人,他们确实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训练,也并没有多少阵法战术。可是他们和你手下的人是不一样的人,这些人心里面有一种东西在支持着他们,不会那么容易被你们打败的。”

“哼……天真。”姚瑞宁嗤之以鼻,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些毫无组织,训练差天赋也低的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不再和绯心两个人拌嘴,决定要让结果证明绯心只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战局似乎完全是一边倒的情势,姚瑞宁带来的队伍相互之间配合默契,而相比来讲绯心手下的人只是在被动地防御而已,很少有人能够在长枪冲刺和双刀劈砍的空隙反击。只不过因为人数相当,一时之间也无法轻易结束战斗。

曲宁心里有些急,他不停地回头看后面的战况。很多人都已经肩膀或者大腿受伤了,却还在忍痛战斗着。他想要回去帮助那些人,可是看绯心依然稳如山岗一样,就决定还是站在绯心的身边。只有保证绯心的安全,他们才能有一丝赢的希望。

“啊!!!”战场中突然想起来一个人的嚎叫声,听得人心中发瘆。

曲宁急忙回头一看,是从战场中间传过来的声音,韩烨的声音。曲宁还记得他的那一头卷发,喜欢摸自己的鼻子。可是战场中,韩烨却被一杆木枪刺穿了肩膀,痛苦地惨嚎起来。那木枪穿过了韩烨的肩,从身后伸出去两尺多长,整个人被挂在了木枪之上。那持枪的人一时收不回去木枪,竟然狠命一抬,从韩烨的肩膀上挑下一大块肉来,鲜血四溢,顺着韩烨的胳膊流了下来,转眼间已经将脚底下的积雪染红了一大片。

韩烨双腿脱力跌坐在了地上,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肩膀,却依旧止不住血,惊慌地乱喊乱叫。

那枪兵显然被韩烨的惨叫弄得烦躁起来,从身边一个手持双刀的刀兵手中抢来一柄木刀,斜斜挥出,正正砍在了韩烨额头一侧太阳穴上,韩烨应声倒地。

正在打斗的少年们都停了下来,沉默地站在韩烨和那名枪兵的周围。

房连用力格开一个刀兵的双刀,慌乱地跑过来,跪在韩烨的身边,用颤抖的双手去探韩烨的鼻息。

良久良久,房连收回了手,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胸前,低低地抽泣起来。

和房连一起的刘斐眼中也含满了泪水,声音嘶哑地吼道,“明明他已经受伤没法战斗了,为什么还要下这么重的手?”

那枪兵一脸横肉,明明打死了人,却根本没有半分悔意,冷哼了一声,“下贱,没用的东西,只会穷苦乱嚎,死了倒清净。”

“入你活妈!”雷声轰响的一声喝骂,一条人影爆起,长刀直指那枪兵的喉咙。

枪兵惊出了一身冷汗,本能地扭头,木刀从脸颊旁边划过一条血痕,最后戳穿左耳,把贝壳形状的一只耳朵变成了两片招摇晃动的耳片。

枪兵大骇,捂着自己的耳朵惊恐地朝后退去,血从他的手指缝里面流了出来。

出刀的人就是房连。如猛虎一样出击之后,他喘着粗气站在韩烨的尸体前面,面色涨红,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枪兵,眼里却又有泪水流出来,狰狞恐怖。

曲宁眼睛也红了,急转身,就要跑过去助拳,却被绯心一手按在肩膀上拉住了,手劲大得出奇。曲宁不解地回头,却发现绯心全身都在颤抖着,眼中有冰冷在流动。他被绯心的那种气势惊到,不由自主地就停住了脚步。

就在这时,从身后却传来了房连的一声高喊,“韩烨的命牌就在这里,哪一个孙子来抢,老子就把他两只手砍下来!”

“来吧!想要吗,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刘斐也站在了房连的身边。

第152章 夺命 (十三)

(女生文学 ) 被长枪和双刀冲散了的少年们渐渐地都聚拢在了房连的身边。他们都目睹了韩烨的死,一种悲郁的情绪在所有人的心中发酵。所有人全都低着头,冰冷的目光看着那些包围着他们的人,如同垂死的困兽,拼死也要在这些人的身上咬一口。

本来姚瑞宁带来的那些人气势如虹的进攻消失了,所有人都在被他们围困着的人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杀,为韩烨报仇。”房连嗓音沙哑地说,当先第一个冲杀过去。

随着房连的一句话,三百多少年同时冲了出去。他们仿佛是忘记了疼痛的机器,面对那些围攻他们的木刀木枪根本不闪不躲。一旦被木刀砍伤,被木枪戳伤,他们就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无所畏惧,更加用力地挥舞手中的武器。

包围圈被冲破了,很多枪兵成为了报复的对象,被愤怒的少年踹倒在地,遭受无数只脚的践踏。

姚瑞宁的队伍溃散了,不少人已经开始从战场中逃离。

“这就是你说的不一样?”姚瑞宁看着鸠落雀飞的一幕问道。

回答他的却只是绯心冰冷的眼神。

姚瑞宁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你以为我就只有这样了吗,还没完呢!”

“你还不停手吗?即使你赢了我赢了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要让更多的人受伤甚至死去吗?!”绯心质问道。

“可笑,这些人只不过是为了命牌,为了他们以后的荣华富贵而已。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这么卖命?收起你那没用的怜悯,拿出来点其他更有用的东西来给我看看。不然就只能乖乖地败在我的手下!”姚瑞宁又一伸手,从林中走出来更多士兵。这些人虽然不及先前的那些组织那么严密配合那么流畅,但是对于绯心的队伍而言,也已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稻草。少年们全都垂头丧气地失去了任何斗志,只是用眼神来看着他们的领袖绯心。

绯心看着姚瑞宁的眼睛,“一贯如此……”转身大步带着曲宁朝自己的队伍走去。

汲圆也来到了绯心的身旁,“老大,怎么办?”

“冲,带着大家朝西边方向冲出去。”绯心当先横刀在胸前,往西方冲去。

“一个不留,所有人抢到的命牌都归你们自己了!”姚瑞宁高声喊道。

早就已经布下的两层包围网快速地收缩,很多少年都被击倒夺去了命牌和背包。姚瑞宁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在最开始的三百多人外面又用四百多人围成了另外的一圈,就像是捕虫的网兜的里子和面子一样。绯心就像是已经钻进网兜的小虫,这个时候正带着他的队伍以决绝之势朝西边冲去。

绯心,汲圆和曲宁三个人当前,很快就把姚瑞宁的包围撕开了一个口子,队伍随着三人冲了出去。不时有人被拦住击倒,可是大部分人还是跟随着绯心三人冲了出去。

树林间的晨雾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消散,可是天空已经变得阴霾起来,几声雷声响过,今年的第一场雨似乎就要在这天降下。

纵然人数已经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可是少年们仍然跟着绯心在向前跑着。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让他们在姚瑞宁的追杀之下留着自己的命牌,那就只有绯心了。

可是姚瑞宁的队伍始终跟在后面阴魂不散。又连奔带逃地跑了半个时辰,绯心他们来到了之前走过的那个山坳之中,从山坳中间只能让三个人并肩而行的小路快速地穿过。队伍一下子被拉长了,前面逃亡的人已经快要走出了山坳,眼中看到了希望,而在最后殿后的绯心他们却因为被几个伤员拖累,渐渐地让追杀的人赶上来了。

“到前面出口集合,我来殿后!”绯心疾声喊道,一个人留在了队伍的后面。

“老大!”汲圆也停住了脚步,站到了绯心的身侧。

曲宁也在山坳的入口停住了脚步,坚定地站在了绯心的一旁。

他们三个刚刚站定,姚瑞宁七百多人的队伍已经奔袭而至,绯心三个人站在山坳入口处,瞬间每个人都同时和五六个人战斗起来。

曲宁狂吼连连,猛砍猛削;绯心则沉默地游走在刀尖之间,冷静迅猛地出手;而汲圆是三个人中身手最不好的一个人,不过仗着自己的一身蛮力和手中厚重的木盾,也能勉力支撑。

仗着地势,三个人竟然也勉强抵挡住了七百多人的第一次冲击。趁着这个时间,所有的人都从中间的小路穿了过去。

“我们也走!”绯心一声大喊。震开自己面前的几把木刀,同时一带汲圆,和曲宁三个人也都穿过了山坳去和前面的人汇合。

姚瑞宁站在山坳外面的一棵树上,俯瞰着战场中发生的这一幕,竟然点了点头,“论谋划,论身手,你都配得上是我的对手。”

“赶尽杀绝,”姚瑞宁厉声高喊,“谁能把绯心的命牌给我拿来,重奖一千块命牌和五百金铢!”

重赏之下,人群疯狂了,争先恐后地朝那狭窄的山坳入口里面涌去。甚至有人为了抢先进去竟然挥刀砍向自己身边的人。

也难怪这些人如此丑态,先不说那一千块命牌,就说五百金铢都足够平民百姓一家人活上三五十年了。如此重奖,又怎么能不让人动心?

可是整个山坳大约有百丈长,只有中间一条细细的小路,两边却是乱石陡峭,连颗树都没有。七百多人拥挤着推搡着冲进去,行走缓慢,一直追杀到了山坳的另外一侧。

出口外,绯心却已经带着剩下的二百多人在距离出口十步远的地方排成扇形,静静地等候山坳中喧嚣嘶吼的人群冲过来。

战斗就在山坳出口十步成圆的半圆形区域爆发了,虽然姚瑞宁的队伍有七百多人,可是却因为没法展开而不得不在出口迎接绯心的围攻。利用地势,绯心创造出来了一个在山坳出口以多打少的局面。

少年们排成了两面扇子形状的阵型,每三个人同时对付姚瑞宁队伍里面的一个人。将其击倒之后再进行轮换,防止因为疲劳而让被围困着的对手有可乘之机,突围出来。

于是一瞬间山坳出口就成了屠宰场,刚刚进入山坳里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拼命地想要挤出来,而外面的人却因为遭到了阻击而无法前进。

第153章 夺命 (十四)

(女生文学 ) 地上受伤的,晕倒的人越来越多,可是绯心的队伍却基本没有人员的损失,即使有人不小心被砍到,也会及时地转到队伍的后面去。

喊叫着,呻吟着,厮杀着,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战场上才平息下来。

绯心他们生生地被那七百人用人海打法从山坳的出口推了出来,也正因为如此才导致了他们一下子折损了很多人,整个战场上也只有绯心三个人和身后大约五十个人喘着粗气站着。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被击晕打倒的人,呻吟声从四面传来。地上断刀断枪背包和水袋干粮散落了一地,狼藉无比。

啪啪啪啪……

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从山坳传来。姚瑞宁迈着均一的步子,一边鼓掌一边信步走来。

“看来我又一次被你算计了……”明明自己的人都已经被绯心解决掉了,可是他竟然还在笑着,“这可怎么办,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乖乖地承认认输呢,总是让我这么为难。”

他跨过山坳出口那里躺在一起,甚至相互压在一起的人,走到绯心他们的面前站住,“为什么你不接受自己的命运,偏偏要忤逆我。你知不知道,在这山里,我——就是神!”

绯心的眼神一变,突然朝身后大喊,“全都把手上的兵器扔掉!”

少年们都傻了,不知道为何自己的领袖要让他们把手中的兵器扔掉。难道刚才不是已经胜利了吗,他们不是已经以少胜多打赢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吗?

可是已经晚了,没等这些少年们想清楚,就已经如同秋天被割倒的麦子一样倒下去了。

七个全身裹在黑衣中蒙面的人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冲杀,无人能挡得住他们的一刀一划,绯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后那已经非常疲倦了的队员们全都错愕地倒了下去。扔掉手中的武器,因为他们根本就无法战胜这些黑衣人。扔掉武器之后才能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和大漠中一模一样……

一波又一波连绵的攻势,越来越强。虽然黑衣人只有七个人,可是看他们的身手,即使绯心带着一百人也未必能战胜他们。况且他现在只有五十个精疲力竭的队员。

“你好卑鄙。”曲宁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些人不是在军机院受训的学员。黑纱蒙面,凌厉的刀法,稳健的步伐,简单而直接的动作,无一不显示出来这些人全都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武者。甚至,很可能他们就是让这些少年们向往的九色龙旗队里面的成员!

“呵……卑鄙,那是什么意思?我的眼里只有赢与输,胜与败,哪容得你来多嘴?!”姚瑞宁脸上怒色隐现,指着曲宁的鼻子吼道。

绯心一把拉住了曲宁的肩膀,免得他一时冲动真的冲上去和姚瑞宁拼命。虽然姚瑞宁一直都没有出手,但是绯心却曾经在瓮城中见过那个老仆人的身手。那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却仅仅是姚瑞宁的仆人,可想而知姚瑞宁的身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汲圆站在绯心的身边,已经看得呆了,甚至都忘了举起手中的木盾。

绯心用力一拍汲圆的肩膀把他拍醒,“胖子,全靠你了。你先跑,冲来一条路,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我们跟在你的身后突围。”

汲圆脸色煞白,看到绯心的眼睛之后,逐渐安定下来,一丝坚毅的神色浮现在他的脸上。重重地点了点头之后,汲圆紧了紧圆盾上面的皮带,发了一声吼,就朝后面急冲而去。

绯心将身上的背包放下,左手一掀就脱去了身上的铠甲。除去了全身的负重,他的速度变得更加迅捷,两步就赶上了汲圆,挥刀挡掉了从身后劈向汲圆的两柄木刀。

“跑!不要回头!”绯心吼着,手中木刀激舞,和三个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汲圆将整个人都埋在了圆盾的后面,笔直地朝战场外面冲去。

一众黑衣人眼见无法阻拦,只能任由他冲了出去。

姚瑞宁的眉头皱紧了,目光紧紧地盯着站在最边上的一个黑衣人,伸出一根手指一指,命令那人追赶汲圆。那个被姚瑞宁盯着的黑衣人似乎非常惶恐,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便匆匆追赶汲圆而去。

短短一会功夫,曲宁的全身就中了三刀。虽然是木刀,可是那些人挥刀的力气大的吓人,砍在身上仿佛要连骨头都砍断了。他奋力挡开一个人从上而下的跳劈,向左窜了一步,与绯心两个人背靠着背站到了一起,和围着他们的六个黑衣人对峙。

“你干嘛骗汲圆那个胖子?”曲宁这个时候还不忘问绯心。

“照汲圆的性格,一定会和咱们两个人留在一起。与其所有人都覆灭了,还不如跑出去一个算一个。”刚刚一阵激烈的战斗,绯心的身上汗出如浆,将身上的薄衣全都打湿了。

“你没看过去了一个人去追他了吗?这还叫跑出去一个算一个?”曲宁有些绝望。

“虽然汲圆打不一定能打得过那家伙,不过跑可未必就会输给那人。我相信他。”绯心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形势,“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你觉得有多大的胜算?”

“说点别的吧。看姓姚的那副孙子样,我就想砍他几刀。现在只想着能拖一个就拖一个,还管它什么胜不胜!”既然看不到任何希望,曲宁早就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分别突围,你往东,我往西,在山口集合。走!”没等曲宁答复,绯心已经先冲了出去。

“真受不了你……”曲宁没办法,也只能挥舞着手里面的木刀拼命向前。

绯心的动作变得灵动起来,明明是冲向离他最近的那个黑衣人,却脚尖在地上一点从那人挥出的刀锋边缘掠过,转而攻向了旁边蓄势的人。那人显然没有准备充分,略略错愕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单刀横着挥出又扫下,与旁边的人织成了一张刀网,阻断了绯心所有前进的方向。

“嘿”的一声,右手刀硬接下右边黑衣人双手全力一击,左手屈肘挡下了左边黑衣人的刀尖。虽然只是木刀,可是在用手肘挡下左边的木刀的时候,绯心依然感觉自己的整个胳膊都失去了感觉。

机不可失,绯心脚尖一点地,从两个人之间冲了出去。

第154章 夺命 (十五)

(女生文学 ) 曲宁却被两个人缠住了,左冲右突终究没有能力从那两个人密不透风的防御中冲过去,这个时候体力和精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眼睛上布满血丝,嘶哑的嗓子依旧在不停喊叫。他每一刀每一式都透露出一股狠劲,全力挥砍着。也正因为如此才让那两个围攻他的黑衣人有所忌惮,而没有趁势而上将他击倒。

绯心左手垂在身边,微微弯下腰去快速朝前跑,这样看起来自己冲出包围却反而没有受到一点伤的样子。他一边跑一边朝身后高喊,“姚家的小子,你不是很想要来抓我吗?这几个人可远远不够……七百人的队伍……武功高强的黑衣人……真是丢脸……”

说道最后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远处。

姚瑞宁睚眦迸裂,嘴角抽紧露出了杀意,“你们五个,追过去……”手掌放平了在喉咙处一划,比划了一个横切的手势。

五个人微微一愣,随即便两人在前,成一个鹤翼快速朝绯心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曲宁却没有看到姚瑞宁的手势,微微一呆滞,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一个黑衣人,压力大减,而那个姚瑞宁依旧没有想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绯心你这个大傻子!”他大吼了一声,手中木刀毫无章法地朝前面那人乱砍乱挥,倒也让那人有些手忙脚乱,趁着这个机会,他折身朝后边飞快地跑去。他心中明白自己如果再不突围,就会浪费了绯心为自己创造的这个绝佳的机会。

所有人都跑远了,姚瑞宁独自站在乱糟糟的战场中央。倒在地上的少年们渐渐恢复了神智,却依旧浑浑噩噩地,再也无力争斗。而姚瑞宁也对他们身上的命牌失去了兴趣,任由他们爬起来四处寻找命牌,而不再过问是自己队中的人还是绯心队里面的人。

点点雨丝终于落了下来,渐渐变大,转眼间所有人的身上都湿透了。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到树荫下,处理自己和同伴身上的伤口。而姚瑞宁依旧站在雨中,眼睛望着绯心逃走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绯心不断地往前飞奔,剧烈地喘息着,胸中像是要炸开一样。

雨点从天上砸下,噼里啪啦的,眼前的视线已经被大雨泼洒的模糊了,绯心凭借着感觉不断往前奔跑着,身边的树木不断地往后倒退着。

他已经跑到了最快,却始终没有将那五个人甩掉,依旧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在林间,那五个黑衣人化身成了五匹饥饿的狼,而绯心则是他们眼中鲜嫩的肉食。他们的狩猎耐心又有序,只等着猎物奔跑得精疲力竭就要一拥而上,把口中的利齿印在猎物的喉咙上。

尽管他用语言刺激姚瑞宁让他将所有的黑衣人都派到了自己这里,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从这五个人的手中逃走。如今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意识到了这一点,绯心停下了脚步,调整呼吸,等待着那五个人上来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即使我现在扔掉武器你们也不会轻易地放过我,”绯心傲然而立,深潭一样的眼睛从身边五个人的脸上扫过,“那就来吧!”

话音一落,他就挺刀向自己左边的那个人攻去——左边胳膊因为刚刚激战中的重击,依旧有些麻木。

那人面对绯心挥刀,轻巧地挡下,却也不进攻,只是在有章节的抵挡绯心的攻势。而其他四人则同时向绯心攻来。四人配合十分娴熟,刀锋在空中挥过,仿佛是织成了一张渔网,在任何一个时刻都没有缝隙和错漏。

绯心尽力挥动自己手中的木刀,却依旧无法完全挡下那四个人的进攻,转眼间身上就中了三刀,虽然伤在肩膀和背上,却也是刻骨的疼痛。

五个人就这样,一人挡住绯心手中的木刀,其他四人趁势而攻。他们的身手本来就和绯心相差不多,相互配合起来让绯心根本就没有一点机会。不到一刻钟,绯心的身上腿上就已经不知道中了多少刀了。脸上被一柄木刀划过,嘴角都沁出血来。

他停了下来,身子有些晃动,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心中一丝悲凉,自己果然还是这么没用,别说像老爹一样在百多人的马队中纵横冲锋,杀人如杀鸡一般,就是眼前的这五个人就已经将他逼入了绝境。继续这样下去,不出三个回合,他就要被这些人击倒,失去进入九色龙旗队的机会。

不甘从心中涌起,绯心低吼着再次挥刀。

一丝寒光闪过,让绯心的双眼眯在了一起。身子一转避开了身上的要害,却依旧被那柄从身后刺来的匕首钉入了右腹。

绯心右手刀斜挥,那黑衣人拔出匕首抽身而退,五个人又再次将绯心围在中间。

暗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流出来,巨大的疼痛差一点让绯心无法呼吸。

绯心明白了,这五个人根本就不是来抢他身上的命牌的,而是得到了姚瑞宁的命令,想要取他性命!

冰雨中,绯心用手按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却依然无法阻止血液从那里面流出来。身子渐渐地变得寒冷,他轻轻地颤抖了起来。手中木刀横在身前,面对着周围五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心中一丝绝望涌了上来。

绯心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姐姐,老爹,你们救下来的始终还是一个废物。这个废物虽然在一直挣扎,可是也只是螳臂当车而已,依旧抵挡不住命运和现实的车轮。现在,他就要死了,就要追随你们而去了……

绯心将手中的木刀放低,仰头看向天空。铅灰色的天空,雨帘仿佛是从一个点倾泻而下。

五个黑衣人对视一下,手中匕首同时出击,分别朝着绯心身上的几处要害刺去。

“公子……”蓦然,妙缘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绯心睁开眼睛,一股绝大的意志从心中升起——活下去,为了死了的人,为了还活着的人!

木刀在手中划过了一个圆弧,绯心将五柄寒光迸现的匕首逼退。

第155章 夺命 (十六)

(女生文学 ) 那五个人面露惊异的神色,不知道这个少年在重伤之下从哪里得来的力量。他们重新形成了围势,并不急于给已经陷入绝境的猎物最后一击。即使是最柔弱的猎物,临死前的反击也足以让凶猛的狼丧命。所以五个人极有耐心地等待着落入他们围剿中的猎物自己失去力气而死。

活下去!

这样的声音在他的心中轰响。挥刀,横扫,斜劈!

活下去!

那声音越来越大,甚至都盖过了雨滴砸在地面的声音。他的脚步不再虚浮,身子随着刀锋所到游走起来,前冲,急转!

我要活下去!

这股洪流一般的意志将绯心心中的绝望冲刷干净,强绝的信念推动着他不断地挥刀冲杀,甚至尤胜于之前。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能冲破这五个人的包围。黑衣人们虽然惊异于绯心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却并不与他直接对抗。一旦绯心冲向一人,那人总是后撤,而其他四人上前出刀攻击,有的时候是木刀,有的时候是匕首。三两个回合下来,绯心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都已经把他身上的单衣染红了。

五个黑衣人的攻势渐渐地大胆起来,甚至开始尝试一拥而上直接杀死绯心。

绯心僵硬地回应着围攻他的人伸过来的木刀和匕首,却左支右绌,不断地受伤不断地后退。可是他忽略了自己身上的疼痛,甚至开始拥抱这种感觉,以为自己原来的身体就应该是这样的,如同全身处在烈火焚烧的熔炉之中。

脑子里面的声音还在轰隆轰隆地响着,好像是雷鸣一样。渐渐地将周围的所有声音全都掩盖了。

世界寂静无声,只有自己在大声呐喊,“无论如何,让我活下去!”

啪地一声脆响,绯心手中的木刀终于承受不住连续的撞击,碎成了两段。他看着手中的断刀,大漠中的断刀和眼前的断刀重合在了一起,漫天雨丝也变成了飞舞的砂砾。他就那么呆呆地立在雨中,仿佛傻了一样。

趁着这个机会,一个黑衣人从后面闪电般出腿将绯心踹倒,随后合身扑上,两手握着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圆弧,寒光迸射指向绯心的喉咙。

倒在地上的少年翻身而起,一只手迎向了那点寒芒。

锋利的匕首在少年的胳膊上划出一条又深又长的血道,一直到手肘的位置才从皮肉中挑出来。少年的手依旧向黑衣人抓去,根本没有因为在眼前闪烁的匕首而后退。

黑衣人的眼睛眯了起来,已经收回在胸前的匕首又再次朝前刺出,直取绯心的胸口,同样没有去管绯心伸到面前的那只血淋淋的手。在他看来,这个少年先前已经被他们的人刺伤,失去了大量的血液,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应该因为失血而昏过去了,能支撑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常人能到达到的了。就算他意志足够坚强,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所以黑衣人动了杀心,就要在这一下将绯心毙于刀下。

可是他却没有感受到匕首刺入胸口的那种微涩的手感,却看到了绯心的一只手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惊恐让他的双眼全都睁大了,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打湿,凭借着多年战场的经验,他撒手向后飞退,终于在绯心的手掌握住自己的脖子之前退了出去。可是死亡终究降临了,绯心上前一步,一拳击在那黑衣人的胸前,清脆的几声响,黑衣人口中狂喷出一口鲜血,竟然被绯心的一拳击得倒飞了出去。在飞出去的瞬间,无意识地,他看了一眼绯心,发现自己的那柄匕首正好好地插在少年的胳膊上,而那只胳膊还在平伸着,维持着击飞自己的动作。

嘭地一声,黑衣人撞在了一颗树上,身子绵软地朝一边倒去,抽搐了几下,就从口鼻中都流出来暗红色的血液,双目整得圆圆的断了气,到死都没有搞明白为什么这个已经被逼到了死地的少年还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看到那名不幸的黑衣人被击飞,余下的四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却都没有任何想要退却的意思。四个人重新将绯心围在中间,缓缓地绕着站在中间的少年走动。

绯心低垂着头,雨水早就已经将他的头发打湿,垂在身前,看不清他的脸色。从胳膊上流出来的血混合着雨水从他的手指尖上滴下,落入脚下已经因为积水而变成了水洼的林地。

四个人不敢轻易进攻。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从心底里升起了一种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很多人凭借着这种感觉逃过了生死大劫。所以四个人现在有一点疑惑了,不知道心里面的那种危险的感觉来自哪里。明明眼前的少年几乎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为何还能把刚才的那个人一拳击飞?难道是身上藏着什么暗器吗?

他们不动,可是绯心却动了起来。他缓缓地抬头,额发依然遮住了他的脸庞,却让四个人看到了少年尖尖的下巴和挂在嘴角的一丝微笑,冰冷冷的微笑,淡漠又透着一股邪魅。

四个人腿有些软,同时脚下踉跄了一下,随即从胃里升腾起来一股暖流,帮助他们重新站直。那种危险的感觉越来越强,四个人开始慢慢地朝后面退去,试图离这个突然之间变得无法理解的少年远一些,再远一些。

这是动物的本能。在丛林中,这样的感觉和本能帮助他们在复杂错综的环境中生存下去。而这一次,毫无疑问他们的感觉都是正确的。少年突然之间冲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衣人,那人试图用手中的木刀和匕首来抵挡,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挥出刀去,少年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黑衣人看着少年的脸庞离自己的鼻子不到三寸,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湿漉漉滴着雨水的头发依然盖着少年的脸,两个人几乎鼻息相接。

终于心中的恐惧让黑衣人丧失了一贯的冷静,他狂吼一声,全力以赴地用自己的头向少年的面部撞去。

可是没等他的头撞在绯心的脸上,少年的手已经攫住那黑衣人的脖子,凌空将他提了起来。黑衣人的双脚在空中乱蹬,脸色逐渐变成了猪肝色,舌头因为过于用力挣扎而露在外面,喉咙想必也从里面开始流血,血沫顺着沉重的喘息从嘴里和鼻子里面喷出来。

过了三息,却仿佛是一炷香那么久,少年将还在挣扎着的黑衣人贯在地上,随手拧断了颈椎,结束了他的痛苦。

余下的三个黑衣人全都看清楚了少年的身手,他快得不可思议,而且力大无穷,根本就无法力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突然之间就获得了这样的力量,但是都开始在心中佩服起自己刚刚围剿这个少年的勇气。

现在,他们只关心着自己的性命。

绯心依旧站在那已经断气了的黑衣人旁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人。那人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两眼球暴突出来,舌头已经被自己的牙齿咬得烂了,只有一半还连着,剩下的一般垂在嘴边,像是一条腐肉。

站在绯心身后的三个黑衣人看到绯心没有了任何动作,同时蠕动喉咙咽下了一口吐沫,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绯心也动了。他像是一条蛇一样贴着地面向前飞快地“滑行”,两三个纵跳就追上了一个黑衣人,伸手一探那黑衣人双腿已经被绯心抱在怀中。

噗呲……被绯心抓住的黑衣人歇斯底里地将手中的匕首插在绯心的胸膛上,可是却依旧没有组织这个变得像是一头野兽一样的少年。他双手握住黑衣人的双腿,像是用一根棍子一样横扫在了旁边的一颗树干上。

一声闷响,黑衣人整个脸被平拍在了树干上,瞬间就昏了过去。血液从眼睛和鼻子中流出来,蒙面的黑纱飘落,牙齿四散飞落到了林间的水洼里。

单手将已经昏迷了的黑衣人拖到身前,少年一脚踩在了那人的下巴上,骸骨从嘴巴脱臼了,直接被少年巨大的力量踩入了后脑中去。

少年仰天看雨,倾盆的大雨冲刷着头发从前额分了开来,露出一双微眯的双眼和沉醉的眼神,仿佛从刚才的杀戮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享受了一阵之后,少年脚下一点,又飞快地追逐着他的猎物而去。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两具死尸就躺在了绯心的面前。一柄匕首插在了一个人的眼窝中,另外一个人显然是腰间的脊椎断了,整个人像是被折叠了起来一样变成了一堆。

少年蹲在这两具死尸的旁边,似乎在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战利品。

良久良久,雨势渐渐地变小,直到最后停止。

绯心似乎是累了一样,朝旁边一躺,蜷缩着倒在满是泥水的地上,似乎是晕过去了,又似乎是睡着了。

第156章 夺命 (十七)

(女生文学 ) 两个人脚步轻轻地从林子深处走了过来,似乎是不想吵醒正在熟睡着的少年。

“屠老弟,你怎么看?”那个身子有些微胖头发斑白的高个男人说。

“这个少年应该是练了什么禁忌的武功,在最后的关头服下特制的药物,提高身体的能力。不过这样其实是在透支他的身体。看这少年身体这样瘦弱,也许连三十岁都活不到,或许下一次用这种禁术就会要了他的命。”站在旁边的是一个头发根根直立,身材却有些矮小短粗的中年男人。

“我想也是如此……不过,这种禁术威力却很大,而且仿佛也不会一下子就抽干使用者……”微胖的男人沉吟着,“为何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龙兄,不是老弟故意来拆你的台子,实在是天下太大,奇功异法层出不穷,可是我们的精力却又有限,总不能把所有的功法全都抓在手里。”那个被称呼为屠老弟的人说。

“说的有理啊,”微胖的男人仰天长长叹出了一口气,“只要这孩子是我们的人,应该便可以保住这种功法不被外族所获。”

“嗯,就是这样。况且对于学武之人,练习这样的功夫完全是邪魔外道的做法。尽管很多人都喜欢将这样的武功来当做自己防身的最后依仗,但是练习起来应该还是会影响他本身武功的根底。得不偿失啊……”

“屠老弟高见。”

微胖的男人看向了山脚,“这次夺牌有五万人参加,本来是一项盛事,可是姚彦承的那个儿子却也玩得有些过了。”

矮粗的男人根本就不懂朝廷中的勾心斗角,一听微胖的男人说起朝中的事情,就立马知趣地闭上了嘴。

“眼看就要到大典结束的时间了,我们也走吧!”微胖的男人又看了蜷缩着躺在地上的少年一眼,突然之间俯下身出手在绯心的腹腔拍了一下。

噗地一声响,昏迷中的绯心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那姓屠的矮粗男人惊愕地站住了,“龙兄,你这是干什么?”

“这个少年的脸我曾经在皇武阁门前见过,心中怀着一颗不安分的种子,不能留他性命,否则日后必成大患。不如我今天就将他提前送上路,免得将来生灵涂炭。”微胖的男人缓缓收回手掌说。

绯心自从吐出了一口鲜血之后,一直在浑身颤抖,未及微胖男人的一句话说完,已经停了下来,僵硬地蜷缩着卧在泥水横流的林间地上,如同是一具已经死亡多时的尸体。

矮粗男人低下头来查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内脏都被你震碎了,神仙来了都救不活了……”

“如此甚好,我们也下山去吧。”于是当先带头迈步而走。

后面矮粗的男人愧疚地拍了拍地上少年的肩膀,也随着微胖的男人而去。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树林间刮起了一阵清风。风吹动躺在地上的少年的额发,却无论如何都唤不醒沉睡的人。

远处传来而来一声声的呼喊,由远及近,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嘶哑。

脚步声渐渐地跑近了,正是汲圆和曲宁两个人。

汲圆的身上衣服仿佛是被犁杖犁过一样,变成了条条碎碎的一些布片挂在身上,雪白肥胖的肉裸露在外面,他的木盾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曲宁耷拉着一只胳膊,手掌还在不自然地弯曲着。

突然,汲圆眼睛扫过,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大喊冲向了依然蜷缩在水洼里的绯心,“老大!!!”

曲宁也看到了,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也拖着自己没有知觉的胳膊飞快地跑向绯心。

两个人一齐跪在了绯心的面前,曲宁伸出手指颤抖着朝绯心的鼻子下面探去。

“怎么样?”汲圆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焦急地问曲宁。

曲宁双目血红,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汲圆的情绪激动起来,他蛮横地将绯心扳过来,将耳朵贴在绯心的胸前仔细听着。

“在跳!还在跳!”汲圆狂喜地叫出来。

曲宁不可置信地看着汲圆,也急忙俯身将耳朵贴过去。

噗通……噗通……

绯心的心脏果然依旧在缓慢地跳着,撞击在肋骨上发出沉稳的响声。

“还有救……”曲宁一把推开了汲圆,扑到绯心的脑袋旁边,捏着绯心的鼻子用嘴对着绯心的嘴吹气。一直吹到绯心的胸膛鼓起来,然后才放开捏着鼻子的手。循环往复。

小半个时辰之后,绯心咳了一声,从口鼻中都流出来暗黑色的血液。

汲圆却一把将曲宁从绯心的旁边推走,“你他妈的会不会?怎么让你吹了几下我老大就吐血了?!今天你要是害死了我老大,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你他妈的懂什么?给我滚到一边去,耽误了时间你就是杀死绯心的凶手!”曲宁也急了。

汲圆见到这种情形,心中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懂医术,只得悻悻地退到一边。

曲宁忍着左臂的疼痛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小心地把绯心脸上暗黑色的血液擦干净了,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再次捏住绯心的鼻子低下头去。可是这次却不是吹气,而是用嘴用力吸绯心喉咙中的残血,只有把这些残血吸出来绯心才能自己呼吸。

一连吸了六七口,每次吸出血来曲宁都将嘴里面的血吐到地上,然后又再趴下去。

渐渐地,曲宁吸出来的东西里面血液已经非常少了。曲宁把最后一口血吐在地上,用那片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液,跪坐在绯心的旁边静静地等待。

汲圆满头大汗,好像刚刚是他来进行的那些动作而不是曲宁一样。

曲宁一眨不眨地看着绯心,轻轻地说道,“兄弟,我已经尽力了,你也争口气,从鬼门关转回来吧。回来……回来我请你喝酒!”

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了。

汲圆眼中的泪水也一滴滴滚落,“老大,你总说你的命大着呢,怎么死都死不了。你活过来啊……我相信你。”

两个人哭诉着,可是绯心却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夜,渐渐地深了。

已经苦累了的两个人背靠着背睡在绯心的旁边,汲圆和曲宁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脸上的泪痕把依然有些稚嫩的脸冲刷出了一条条水道。

一声声轻微的呼哧声突然响起,连绵不绝,就像是一个人在打呼噜一样。

曲宁从沉睡中惊醒,接着月光看到绯心的胸膛在缓缓地一起一伏。他揉了揉眼睛,依然看到绯心的胸膛在上下起伏。曲宁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疼。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曲宁大叫着把汲圆也给弄醒了,“活了!活了!绯心活了,你老大活过来了!”

汲圆也揉了揉眼睛,看到绯心的胸膛确实在一起一伏地呼吸之后,他从过去把曲宁一下子抱住,压到了绯心旁边的水洼里去。

“太棒了,嗯……呐。”

曲宁愣住了,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刚刚傍晚的时候为了救绯心,没有办法只能用嘴对嘴的方法给他把喉咙里面的淤血吸出来。没想到到了晚上,自己竟然就被汲圆给强抱着摔倒在地,而且,还给强吻了!

“去你妈了个巴子的!”曲宁腰板一挺将汲圆掀翻到一边,“恶不恶心?!”

汲圆也不气不恼,嘿嘿笑着,“我老大活过来了!”

“这个家伙果然是个蟑螂命……”曲宁回想起来自己一路上看到的那三个黑衣人的尸体,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

第157章 武经总要 (一)

(女生文学 ) 夜幕收起,太阳又重新升起。

夺牌大典终于结束了,姚瑞宁带领着七百多人的队伍显然成为了最大的赢家。而很多少年们只留下了一身的伤痛和满腹抱怨,正集中在山口让等候的大夫进行简单的诊治。

“闪开!都他妈的给我滚开!”一个少年身上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从陇源山山口跑出来,少年的一条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体的一侧,没有骨头一样,显然是断了。少年身后跟着一个胖子,胖子的衣服撕成了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隐约可见里面雪白的皮肉和已经凝结的血痂。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曲宁和汲圆,趴在曲宁身上挣扎着呼吸的就是让被两个人从山上背下来的绯心。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不知道绯心的伤到底有多重,只知道他还在呼吸,口鼻之中却不时有污血流出来。

他们两个真的不知道绯心还能活多久,于是烈火焚心,焦急无比,急冲冲地就朝着人群里面的大夫那里跑去。

“都滚开,给老子找个大夫来!”跑得气喘吁吁的曲宁,依旧谩骂着催促前面的人闪开。

“老子就不滚,你能怎样?”

一路闯来,终于踢到了铁板,曲宁抬头一看,七尺高的壮汉站在他面前。

“没时间和你玩,等我有空的,老子让你跪在我面前喊爷爷。”曲宁只能绕路,嘴里嘟嘟囔囔地朝一个穿着白色长衫,背后写着“医”字的家伙跑去,全然不顾一路上人们的指指点点和咒骂。

跑到了那个胡子已经花白了的老大夫面前,将绯心轻轻地放在地上,曲宁喘了一口气,咽下一口吐沫,“给我兄弟看看,他快不行了!”

“急什么,这里每个人都快不行了。”老大夫慢条斯理地说,依旧不慌不忙地检查躺在他身前少年的伤口。

那少年的腹部破开了一个大洞,似乎是被钝器硬塞进了肚子里面然后拔出来造成的,伤口周围的皮肉都碎成了一团。少年面色如同金纸,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老家伙,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还在那瞎忙活什么?我兄弟可还是个活人!”曲宁急了,拽着老大夫的衣服领子就把他给拎了过来。

汲圆也眼睛红红的,因为他看到绯心的嘴角又有一股暗黑色的血流了出来。

老大夫麻木地看了曲宁一眼,用手轻轻地在绯心的腹部按了按。

绯心还在昏迷之中,却也被老大夫的这几下按得微微抬起头来,脸上显出疼痛已极的神色,鼻子和嘴角同时涌出血来。

老大夫长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个死人了。”

说完扭头就要走。可是曲宁却不信,“没死,昨天晚上我们看到他就是这个样子,今天还有气,怎么说就要死了?”

出人意料地,老大夫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来一丝怜悯的神色,“这孩子倒也真能挺……哎,人都这样了,别让他再挣扎了,问问有什么心愿没了,趁早了结,少受点罪吧。”

摇头晃脑地感慨着,老大夫伸手轻轻拂开曲宁拦在身前的手臂,慢条斯理地又走到下一个少年的床前。

曲宁回头看了一眼绯心,绯心依旧处在昏迷之中,整个人全身都是血,一脸死气,只有胸膛还在快速地微微煽动着。曲宁心里一阵悲伤,走过来握住绯心的手。那只手冰冷冰冷的,就好像是一具尸体的手。恍惚间,曲宁忍不住用手探到绯心的鼻子下面,探查了良久,这才重重地舒出一口长气。他几乎以为绯心已经死了,自己看到绯心急促的呼吸只是一种错觉。

汲圆一路上不知道哭了几场,这个时候眼睛已经肿的跟个核桃一样,“怎么办啊?”

曲宁茫然地摇了摇头。

“老大都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汲圆又哭了起来,“就会骗人,明明三个人在一起,他却让我先跑……可是我跑了,我跑出了那些黑衣人包围的圈子,老大却自己留了下来……”

曲宁的鼻子有些酸,眼眶有些肿,喉咙也有些发堵,他用力抽了一下鼻子,“梁绯心你这个笨蛋,总是瞧不起人。现在好了,你把五个人都引到了你那里,结果自己变成了这副德性。真他妈的笨死了。老子一个人就能解决三个,你也能解决三个。两个人联手,他们还差一个!”

“我真没用……”汲圆懊丧地坐在绯心旁边,低垂着脑袋,任凭泪水从脸上滑落,吧嗒吧嗒地滴在地上。

曲宁长叹了一声。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寻医疗伤的少年。很多人轻的身上淤青胳膊上胸膛上被划开了无数的血口,重的断胳膊断腿,只能用木条夹住,甚至还有人像绯心和那个刚刚咽气的少年一样,胸前腹部破开了个大洞,血肉模糊。

整个山口的洼地都让伤员们占满了,痛呼声呻吟声一刻不停。回想起来几天之前少年们在这陇源山的山口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谁又能想到今天他们便会是这样的下场。曲宁甩了甩自己那条已经没有知觉的胳膊,坐倒在汲圆的身旁,“夺牌大典这个主意真烂透了……”

突然,汲圆跳了起来,“快,背着我老大,快去瓮城找嫂子!”

曲宁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我他妈的真是个实心脑袋,走!”

轻轻地将绯心抱起来放到汲圆的背上,两个人随手从大夫的药箱里面拿了瓶治疗跌打红肿的药酒,便背着绯心飞快地朝军机院跑去。无论如何,他们所知绯心也仅仅有妙缘这一个亲人,临死之前一定要让绯心见妙缘一次。

一边跑,曲宁一边将那药酒喝下,渐渐地喝出了一身细汗,就连那个没有知觉的胳膊也都渐渐感觉到了一股暖意。趁着药酒的药力,曲宁脚程飞快,只用了三个时辰就从陇源山一路飞奔回到了军机院。

在军机院前面的山坡上短暂地休息了一下,为了节省时间,两个人继续马不停蹄地绕过前门,直接来到了瓮城门口,将守门的兵卒吓了一跳。直到曲宁恶狠狠地威胁到那两个兵卒的母亲,他们才同意让一个人陪着汲圆和曲宁将绯心送到承客楼去。

第158章 武经总要 (二)

(女生文学 ) 三个人一个面色灰败趴在另一个的肩头,嘴角还有没干的血迹;一个耷拉着一条胳膊却因为药酒而脸色涨红;另外一个穿着褴褛的上衣,甚至还能看到衣服下面雪白的皮肉和凝结的血块,后面还跟着一个全神戒备的守城卒,在瓮城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走进承客楼之后更是将在大堂里面擦着桌子的店小二吓得直接跑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以前从来没有上过承客楼,曲宁和汲圆两人自然也不知道妙缘住在哪里,于是就背着绯心往楼上爬,一边走一边高声喊,“嫂子!”“妙大嫂!”

正走到三楼的楼梯,一扇木门推开,露出妙缘有些嗔怒的脸。那张嗔怒又羞怯的脸却在眼睛看到了爬在曲宁身上的绯心之后变成了乌云密布的梅雨天。

妙缘惊叫了一声“公子”飞快地朝曲宁跑来。

看到绯心双眼紧闭,脸上毫无生机,一行清泪从妙缘的眼中滑下。

汲圆深深地低下头,“嫂子,我老大他……不行了。”

她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晕倒,却又发现绯心仍然在呼吸。

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妙缘让汲圆和曲宁两个人将绯心抬到自己屋中的床上安放好。

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先用手探查了一下绯心的鼻息。异常急促,极轻极浅。又将素手放在绯心的额头上,只感觉滚烫异常,显然绯心正在发着高烧。妙缘又翻开绯心紧闭的眼皮,只看到了一双无神的眼睛,瞳孔都已经放大了。

她惊得向后坐回凳子,又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看妙缘这样,曲宁和汲圆两个男人也都忍不住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想哭了。

抽泣了半晌,妙缘渐渐停了下来。她贝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如同下定了决心一样,将绯心的手摊开放在自己的面前,用三根细长的手指按在绯心的手上,仔细地听脉。

过了一会,妙缘忍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接着放开了绯心的手,又拿来另外一只手号起脉来。

这次的时间更长,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妙缘终于收回了手,低着头望向仍在昏迷着的绯心深深地沉思起来。

曲宁第一次看到妙缘,却因为两个人心思都在绯心身上,将那些拖泥带水的礼节都抛在了脑后,“这家伙怎么样?”

“公子身体里肝肾脾全都损伤出血,脉象微弱紊乱。正常人这种情况下心脉可能早就已经断绝了,可是公子的命脉却依然十分强健有力。只是有些虚浮,应该是热感风寒导致的发烧所致。”妙缘蹙着秀气的眉头说。

“小妹妹你说的对不对啊?”曲宁被妙缘说的这几句话整个弄懵了,胡言乱语起来。

妙缘也不知道,面容愁苦又焦急地看着绯心,两只手不停地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衣角,骨节都白了。她毕竟学医时日还少,只会看一些风寒湿热之类的小病,如今人命关天,她也无法断定自己说的就是对的。可是偏巧教妙缘医术的大夫刚刚外出采购药材,妙缘只感到左右无助。想到绯心公子全是因为给自己找到解相思蛊的方法才变成了这样,心中更加悲戚,只是不停地哭泣。

“都别他妈的哭了,全都出去找大夫!”曲宁吼道。

三个人分别出门,搜遍整个瓮城寻找大夫。

一直找到华灯初上,汲圆才在一家人中找到了一个刚刚给小孩子看完风寒的大夫。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心焦如焚,连推带拽地就把那个大夫给弄到了承客楼。

小大夫一看绯心的样子直接就跪在了曲宁的面前,“爷……咱只会给孩子看病,我求您了,您就饶了小的吧……”

曲宁眼睛一立将那个小大夫吓得软倒在了地上,却又被曲宁提了起来,“老子就是让你来救人来的,你只管给我救,不然要你何用?还不如直接从楼上扔下去来得干净。”

小大夫身子如同筛糠,飘忽着像是踩在云上一样走到绯心的床前,两手颤抖着按到了绯心的腕上。

只是一下,小大夫就像妙缘一样轻声“咦”了一声,不过他接着又恢复了那种战战兢兢的状态,窝在了凳子上不停地抖着。

曲宁看不过去了,冲过去用自己那支还有知觉的胳膊摇着小大夫,“怎么样,你倒是放个屁啊!”

“病……病人……”小大夫被曲宁摇得快要昏过去了,连个句子都说不清楚。

汲圆轻轻地拉开了曲宁。

曲宁看了看汲圆,又看了看小大夫,“这家伙没事是吧,别管他伤得有多重,到现在都还没死,就一定不会死了是不是?”

妙缘早已经受不了心中翻涌的悲伤,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病人肝脾肾全都破裂,虽然心跳呼吸还有,也只不过是回光返照才暂留人间……”话还没说完,小大夫突然抢过自己的药箱,连奔带逃地闯出屋子,转眼就下楼不见了踪影。

听到“回光返照暂留人间”八个字,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也绝望了。汲圆倚着床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屋顶,曲宁则木愣愣地站在绯心的床前,整个人都痴了。

屋子里面安静下来,只听到妙缘低低的抽泣声。

曲宁从怀中掏出来那瓶药酒,“没想到在这莫名其妙的山上走了一遭,咱俩人就要阴阳相隔了。那时候打胜了,都没有酒,现在兄弟这里有酒,咱俩再干一杯!”

他灌了一口瓶中的药酒,又将酒瓶对在绯心的嘴唇上,慢慢地喂绯心喝酒。

绯心的嘴唇紧闭,曲宁就用手指点在他的下巴上,让嘴微微裂开一个小缝,然后把瓶中的药酒倒进绯心的嘴中。

绯心轻轻地呛了一下,然后蠕动喉咙,把那口酒咽进了肚中。

曲宁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绯心,决定再尝试一下,“再喝一口……”

汲圆却已经受不了了,站起来猛地将曲宁从绯心的床边推倒在地,“入你妈的!我老大都要死了,你还和他喝酒!”

第159章 武经总要 (三)

(女生文学 ) 倒在地上的曲宁又伤到了那条断臂,一下子被激怒了,“你他妈的肉太多都长到脑子里头去了?你关心绯心,难道我就不关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没了?”

曲宁凑到汲圆的身边,“滚开,你没看我在给绯心喂酒吗,这家伙还能咽下去!”

听到这句,妙缘突然从两个人的后面挤过来,看着曲宁给绯心喂酒。

轻轻地用手指点开绯心的下巴,像是给小孩子喂奶一样,三个人将药酒倒入绯心的嘴里。

药酒往往是最烈的酒,因为只有最烈的酒才能泡出来药材之中的精华。所以药酒也是最呛的酒。绯心依旧被入口的药酒呛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蠕动喉咙把酒吞进肚中。

“公子……”妙缘擦去自己眼角垂着的泪水,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公子有救了,太好了……”

“什么什么?嫂子,你是不是糊涂了?”汲圆不解地问。

“普通人内脏破裂了,即使当时不死,也没办法熬过夜。而那个时候人早就已经丧失了吞咽的能力,根本就没办法用药。可是公子竟然还能自己吞咽,说明胃还是安好的,这样就能用药了。真是太好了……”

汲圆和曲宁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吧!”

当天晚上曲宁和汲圆就带着妙缘跑到了药铺,敲开了门买来当归梢、苏木、红花、牡丹皮四味药,熬制了一碗,喂着绯心喝了下去。这四味药放在一起,有辛温活血去恶血的功效,主要用来让破裂的脏腑凝血。

三个人轮流守在绯心的床边,累了就蜷缩在地上睡一会。每天早中晚三次药,雷打不动。

三天之后,绯心的脉象已经变得凝实起来。于是妙缘按照伤寒病症,转变方略,用麻黄、桂枝、甘草、杏仁、生石膏、生姜、大枣七味药熬制下药,每天早晚服用,以用来发汗解表、兼清郁热,而中午仍然用那个辛温活血的方子。

如此这般,五天之后,绯心虽然仍然在昏迷之中,却已经脸色红润起来,能够吃喝煮得烂熟的米粥了。

三个人俱都惊喜无比,没有想到他们三个胡拼乱凑的方子,竟然能将伤得那么严重的绯心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是仔细一想,三个人却都觉得有些奇怪了。绯心的伤换做是普通人,比如说曲宁,恐怕连一个下午都挺不过去。可是绯心从那天被曲宁和汲圆找到就已经过去了大半天,而从山腰送到瓮城中妙缘这里更是花费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什么人能在必死的情况下还坚持着活两天?

没有答案,三个人也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毕竟绯心已经去鬼门关转悠了一趟。如今他回来了,三个人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想他为什么没有死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个多月的时间飞逝而去。时间已经来到了三月,又是一年草长莺飞群芳争春的时节。

这期间,军机院中曾经有人来过,但是看到绯心的伤势,也只是留下了尽快归队的话就走了。绯心虽然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人也逐渐地睁开了眼睛,可是依旧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微睁的眼睛能依稀看的到随着说话的人开回转动。

这天,妙缘正在给曲宁换药。他的胳膊在和那个黑衣人的争斗中被扭断了骨头,经过军机院中大夫一个月的诊治,现在已经能够勉强活动一下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想要恢复和之前一样的状态怕是还要半年的时间。于是就住在了妙缘这里。

妙缘换过药,依旧有些忧心地看了看绯心,尽管绯心已经每日渐好,可是还好像是在梦中一样……

叹息了一声,妙缘走到水盆边准备洗手。正在这时,妙缘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她来回四顾,只看到曲宁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绯心也好好地坐在床边。

妙缘吓了一跳,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绯心公子自己坐起来了!

她轻声惊叫了一声,跑过去用手在绯心的眼前逛了逛。

绯心轻笑了一声,将妙缘的手拂开,“你们这些天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那为什么……”

“我虽然能听到你们说的话,可是身体却不听自己使唤,不仅手臂两腿都无法动弹,就连说话都不行。尽管我用力喊叫,却一点声音都没法发出来。”

“公子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妙缘欢天喜地地把曲宁叫醒。

曲宁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上来左捏捏右敲敲,“你小子果然是蟑螂转世,这才过了一个月就好像没事人一样。”

绯心淡然笑笑,并不说话。

一个月中绯心逐渐地清醒过来,又产生了在寂宁塔中那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觉。好像他正在朝着一口深井之中掉进去,身子变得越来越虚幻,只有从心脏中挤压出来的血液才带出来一股白光,让身体凝实起来。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绯心的心底生出了阵阵的寒意,却又忍不住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当他回想起来在陇源山林子里面的感受时,更加感觉恍如昨日,那个安和镇中的少年,那个恶鬼一样的少年又一次在眼前绽出了狰狞邪魅的笑容。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绯心不知道。一个月来,他躺在床上,尽管身体全不能动,脑袋却依然能够思考。于是他便用所有的时间来思考这件事,从每一个记忆的碎片开始,渐渐地将前后两次经历对比起来。

仔细想来,绯心不禁惊叹于这两次经历的相似,就好像是安和镇中发生过的事情在陇源山又重新发生过了一样,他又一次变成了鬼。只不过头一次他是因为姐姐的缘故才变成了鬼,而这一次则是因为自己想要活下去而变成了鬼。

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呢?一个月的时间,绯心躺在床上,不停地思考着。

第160章 武经总要 (四)

(女生文学 ) 两次,每次变成了鬼他都失去了意识,在浑浑噩噩的没有知觉的状态下就将他的敌人杀死了,以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另外,这两次在丧失意识之前,他都感觉到了心中一种不可抵挡的力量涌上来。在安和镇的时候是恶意,杀戮的冲动。而在陇源山中则是想要活下去的意念,抗争的渴望。

最后,尤其让绯心感到恐怖的是自己变成了鬼之后的力量和速度。在陇源山的这次比在安和镇的那次更加的突出,就连那五个显然有高明武艺在身的黑衣人都没能逃过自己的毒手,转瞬间便死于非命,惨烈无比。

战斗的片段时常在梦中浮现出来,绯心能看到那些人惊恐的眼神和在自己的暴戾下颤抖的身躯。鲜血飞溅,人像是牲畜一样在他的手中丢掉性命,尸体摆成了各种各样诡异的姿势。

和上一次不同,绯心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再也没有惊惧和恐慌流露出来。甚至在他的眼中,那个恶鬼一样的少年嘴角上的那丝阴冷的微笑都带上了温暖的味道。这中感觉让他心中惶恐无比,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这样冷血。

脑海中不时出现李羿的身影,可是却在每一次刚要抓住他衣角的时候飘然而散。

他现在真的开始理解李羿心中所想。本来不愿杀人,本来不愿变成恶鬼,可是这现实逼迫得你不得不杀人,不得不变成那个连自己都害怕的恶鬼。

悲悯善良和活着两件事或许从始至终就是矛盾的。

苦苦思索了一个多月,绯心时而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时而陷入交织错杂的梦境中,却终究没有得到什么结论。他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体中应该蕴藏了一个非常大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让他连续两次杀死了不可能战胜的敌人,连续两次死里逃生。

或者……不只是一个秘密?

绯心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将这些想法埋在心底,封冻起来。而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为妙缘寻找相思蛊的解药身上。毕竟自己还有无数的时间来慢慢探查自己身上的秘密,而一旦梁园亭察觉出是妙缘代替绯心喝下了那碗相思蛊,恐怕当天妙缘就要死于非命。

所以当曲宁赞叹他简直就是一个怎么拍都拍不死的蟑螂的时候,绯心也就只能笑笑搪塞过去。

汲圆也很快就从外面回来了,一见到绯心好好地坐在床边,他又不争气地红了眼圈,“老大,我还以为你就这样变成了个傻子……”

“茄,他本来就是个傻子,难道还能更傻一点吗?”曲宁一想起来在陇源山上的事情就一肚子的火。

“你才是傻子,我老大放个屁都比你说的有道理。”汲圆也不甘示弱,拼命地回护绯心。

妙缘眼波流转,看着两个人斗嘴,心中充满了不尽的喜悦,忍不住用手捂嘴笑出声来。

汲圆和曲宁两个人都有些难为情,各自挠了挠脑袋,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我在床上也听到了军机院来报信的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绯心比较关心他们三个能不能进入九色龙旗队,所以问道。

“是这样,老大。那个姚瑞宁带着的七百多人差不多每个人手里都有百十来块的命牌,就依照命牌的多少分到了前八个队。而咱们三个手上只有身上带着的十几块命牌,所以就被分到了最后的月白队。”汲圆停了下来,眼神有些黯淡。

“分到月白队之后呢,怎么了?”绯心追问。

“嗨,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咱们也就是平民百姓,虾兵蟹将,也没想着能争得过那些达官贵人的孩子。这次能进入九色龙旗就算是赚了,哪还能计较那么多。再说了,别看咱们只是月白队,没准到最后九龙争鼎的时候还真不一定就会输给他们。”曲宁却斗志满满,给刚刚苏醒的绯心打气。

绯心点了点头,却又问汲圆说,“只有咱们三个吗?每队不是应该有一百人吗?”

汲圆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就是这一点,总教头甘凌却说要让我们自己挑选剩下的人,还要我们自己挑选带队教头。总之就是一句话,路边的野草无人管,自生自灭去吧。更可气的是,明明是咱们拼命得来的命牌,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他们嗤笑为是抢了队友的命牌。现在他们见到咱们就叫咱们小白人,白吃白喝的小白人。”

汲圆越说越气愤,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

“没事没事,这说白了还不是姚瑞宁那家伙欲盖弥彰。”曲宁担心绯心会不会听到这样的消息而思考过度,再次昏过去,赶紧劝解到。

绯心轻轻地叹了口气,“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对手诬陷成卑鄙小人,姚瑞宁也不简单啊。这么说来,想必也没有人会去追查那七个黑衣人的事情了。”

“那个事情你就别想了,还是先想想咱们应该找谁来当教头,招谁来当队员好了。”曲宁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经过陇源山的一战,曲宁心中的锐气被磨去了不少,对很多事情也都看得开了。不然换做是刚刚进入军机院的曲宁,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带着把木刀冲上将军府去讨说法去了,绝对不会充当这个安慰着绯心的角色。

“这个有什么难的,那些人想必都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绯心朝窗外看去,一树桃花正在怒放之中。

听到绯心伤好回来的消息,胡冲早早地就等在了瓮城的门口。

赶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绯心三人通过瓮城的城口走入离别了一个多月的军机院。刚走入院中,胡冲熊一样的身躯就扭了过来,“你们三个熊娃子都没事吧?”

曲宁随意摆了摆手,“多大点事儿……”

汲圆伸出手来绕过绯心碰了碰曲宁那条还没完全好的胳膊,疼得曲宁呲牙咧嘴地一阵抽冷气。

绯心双手一抱拳,行了一礼,“教头,我们回来了,您放心,我们没给您丢脸。”

胡冲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老子知道,老子什么都知道……”

停顿了一下,胡冲又说,“现在你们也是皇家武者了,和老子算是一个层面的人了,以后叫我老胡就行。”

曲宁嘀嘀咕咕地说,“叫什么老胡,叫老驴不就行了……”

第161章 武经总要 (五)

(女生文学 ) 绯心朝身侧走了一小步,将曲宁挡在了自己身后,笑了笑对胡冲说,“这次夺牌,我们三个分到了月白。可是却没有带头的教头和队员。我们想请胡教头继续带我们。”

胡冲一听心中大喜过望,却又不敢确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得请示一下总教头……”

“那个家伙让我们自己选教头!”汲圆插嘴说,他显然不喜欢那个总教头。

胡冲只觉得从天上掉下来了一块浓香喷鼻的大馅饼,砸得他有些晕晕乎乎的。本来绯心三个人的表现就已经让他心中欢喜无比,他根本就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当上九色龙旗队的一名队长。如今看来九色龙旗队竟然也能有他的一席之地,自然心中高兴得简直要炸开了一样。

想到自己在军机院中的九年来,终于也能出人头地了,胡冲壮成了一头熊的身躯竟然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两只熊爪子在眼前不停地扒拉着。

这下反倒让绯心三个人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回想起刚刚进入军机院的时候胡冲的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那个众目睽睽之下一句“他奶奶的,下边什么词了”的粗鲁,还有训练时铁面无私,耳提面命教导的样子,三个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那个铁塔一般黝黑盛怒的大汉和现在这个低头抹着眼泪的家伙对应起来。

绯心轻轻地咳了一声,“我们一个月没回来,不知道军机院里面怎么样了?”

胡冲这才抽搭着收起自己激动的泪水,“这次夺牌大典,兵部尚书姚彦承的公子姚瑞宁带领的队伍收集了最多命牌,按照命牌的数量平均分到了前八色队伍中去。队伍人数不足的由选出来的队长挑选人员补齐。九色龙旗的队员选出来之后,已经分配了各个队伍的教头,选出了小队的队长,开始训练,为之后的九龙争鼎做准备了。”

“哦,看来我们似乎错过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曲宁有些感慨地说。

胡冲一脸茫然,“什么事情?明明他们同样养伤休息了半个月,前天才刚刚开始训练。”

“哦,没什么。”曲宁假装抬头看着天上的云。

绯心却知道曲宁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他们三个在陇源山中被姚瑞宁带着七百人围攻,而后又派来七个黑衣人追杀,结果七百人被绯心的队伍在山坳出口反围杀,七个黑衣人中五个被绯心所杀,一个在曲宁手下断了一条腿,另外一个在追赶汲圆的过程中被带入荆棘丛中变成了刺猬。曲宁真的做梦都想看到姚瑞宁知道那七个黑衣人的下场之后的脸色。

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而且绯心他们三个只不过是军机院中小小的学员而已,根本就没没有那个本事来辩解抗争。所以这件事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对胡冲,他那个倔脾气上来了和曲宁有几分相似,没准还真的会仗着自己教头的身份去找总教头甘凌去讨个说法。所以看到胡冲投过来的询问目光,绯心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胡冲瞪着眼睛看了会装模作样地掩饰心事的三个人,从心里叹了口气。进过了陇源山之后,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他知道自己没有本事,这次能托绯心三人的福进入九色龙旗,也圆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他心里甚至将这三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自己的恩人。所以虽然知道三个人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胡冲却依然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相信他们的判断和能力,一定能走得更高更远。

胡冲冲三人伸出沙钵大的拳头,憨憨地笑着。

绯心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明白了胡冲的意思,不约而同地伸出拳头和胡冲碰在一起。

炫目的阳光下,四个人笑得像是傻子一样。

第二天,时间早已经过了辰时,汲圆还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曲宁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鸡毛,蹑手蹑脚地走到汲圆的床边,用鸡毛轻轻地拨弄汲圆的鼻子尖。

“嗯哼……这鸡怎么不把毛拔了?”汲圆不知道正在做什么梦,竟然连口水都出来了。

看到汲圆这么不争气的样子,曲宁索性把手里面的鸡毛扔了,跳起来一脚踹在汲圆肥肥大大的屁股上,却不想竟然被那个屁股给弹了回来,正好撞在了身后刚刚进屋的绯心身上。

曲宁挠了挠脑袋,转过身来不说话只是看着绯心的眼色,不知道绯心有没有看到自己被汲圆的屁股弹回来的那个瞬间,生怕他露出来一丝嘲笑的神情。

可是绯心却依旧是一副木板脸,平平整整地,只有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是整个脸上最吸引人的地方了,一眼看进去就好像被吸进去了一样。

“这家伙,还在睡着。”曲宁看绯心好像并没有看到自己刚刚窘迫的一幕,就指着汲圆说。

这一个月来在妙缘那里住,每天日上三竿才起来,三个人都有些懒惰了,以至于今天都有些起来得晚了。

绯心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曲宁让自己来。

只见绯心也难得地玩心大起,轻轻地走到床边,将嘴贴在汲圆的耳朵边上,轻轻地说,“开饭了……”

“什么?!哪呢?!”汲圆大叫着从床上翻身起来,四处寻找着食物,却看到曲宁坏笑着朝绯心竖起了大拇指。

“老大,连你也来调笑我……”汲圆看了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还是你老大了解你,要不你差点就吃了我好不容易找来的鸡毛……”曲宁指了指掉在旁边的鸡毛,顺便捡了起来,拿在手里使劲抖了几下。

“啊呸呸呸!”汲圆好不郁闷,“原来我在梦中吃到的那只带毛的叫花鸡就是你这货弄到我嘴边的鸡毛!”

“哈哈哈……怎么样,味道一定不错吧,你看这上面还有口水呢。”

“啊,我要杀了你!”汲圆心头火起,喊叫着扑向曲宁。

绯心看着两个人相互追逐着朝军社跑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定。一个声音在脑中轻轻地回荡,‘相念天涯变咫尺,情义一刻成永恒。’真的希望这一刻的感觉能成为永恒啊。

绯心迈步走入朝阳的晨光中,金色的阳光将他包围了起来,暖洋洋地。

第162章 武经总要 (六)

(女生文学 ) 吃过早饭,绯心、曲宁、汲圆三人结伴来到讲武堂中。

三人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因此来到讲武堂的时候只见到了堂中黑压压的一片脑袋。

讲武堂其实是一个大堂,整个大堂大约有三十丈见方,三丈高,取三三之数,建得十分宏大。在整个大堂的最前方,修筑了一个五尺高的台子,台子上面放了一张巨大的桌子。而在桌子的后面则竖起了一面直达屋顶的白色屏风,屏风上用草书写着肆意狂傲的四个大字——以武之名。每个字都有一丈大小,简直要把人的眼球挤爆。

讲武堂一共有两个入口,除了正门之外,在屏风的一侧还有一个小门,只能让一个人进出,显然是专门为教员准备的。

三丈高的屋顶下面,九种颜色的蒲团摆放在地上,分别穿着不同颜色衣服的少年们全都整整齐齐地盘膝坐在和他们衣服相同颜色的蒲团上。唯有在最右边的白色蒲团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曲宁低声嘟囔了一句,“没听说给我们也发衣服的呀。”

这边大堂中八百多人听到了讲武堂的门被推开,所有的脑袋都转了过来,看着那三个迟到的人。

汲圆本来跑在最前面,见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从绯心和曲宁两人的前面默默地退了回去。而曲宁则不屑一顾,昂首挺胸地就走进了讲武堂中,来到月白色蒲团的最前面坐了下来。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谈论声。时不时传出来的咒骂让曲宁的双手攥紧了,青筋像是蛇一样在手腕上游动。

“听说这三个人就是那三个吃白食的家伙,出卖队友……”

“是啊,你看他们神气的。”

“啥叫吃白食啊?”

“就是自己不去抢牌子,却去暗算自己队里的人,连牲畜都不如……亏得当时他们队伍里面的人还那么拼命地战斗,结果好处全让他们三个给拿了。你说畜生不畜生?”

“小白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看谁还和他们在一个队伍,简直就是三个笑话,死了活该下地狱……”

听着那些人的只言片语,绯心大概知道了姚瑞宁是如何让这些人相信是他们三个侵吞了队友的命牌了。当时黑衣人出现之后,绯心命令少年们把手中的武器都放下,目的是免得他们受伤。结果却还是被七个黑衣人全都砍翻在地,最后只有他们三个逃了出去。夺牌结束之后,他们三个又没有出现在军机院,直到一个月之后才带着自己身上的命牌回来,而他们队伍里面的其他人的命牌却全都被姚瑞宁抢走没有了。就是这一点留下了话柄让姚瑞宁有可乘之机,诬陷绯心三人将队友当成了挡箭牌,保存自己的命牌。

看到曲宁神情有些激动,绯心将手放在曲宁的肩膀上,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曲宁无可奈何,知道现在自己即使巧舌如簧,恐怕也无法改变那些人心中已经烙下的印象,只能咽下心中的恶气。

“这个姚瑞宁真是卑鄙,不如我们找个时间把他给做了吧。”曲宁恶狠狠地说。

绯心却断然摇了摇头,就凭他们三个人,完全不是跟在姚瑞宁身边的那个老仆人的对手。贸然出手只不过是去送死而已,对消解他们头上的污名根本就无济于事。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隐忍而已。

三个人径直走到最前面坐了下来,将周围的议论和辱骂抛在脑后。

在月白色的蒲团上坐定之后,整个讲武堂的前面走出来一个头发根根直立的矮粗男人,那男人满面红光,眼神犀利闪亮。然而男人身上却只是穿着一身褐色麻布衣服,破烂不堪,甚至在背后还松散地系着蓑草所编成的蓑衣,看起来就好像是刚刚出去打渔了一样。

绯心三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这个矮粗的男人是什么来路,只是惊讶于他来了之后,整个讲武堂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再有任何窃窃私语,低声嗡嗡,想必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矮粗男人走上整个讲武堂最前面的台子,在一张长约一丈的紫檀木桌子后面坐了下来。面带微笑,扫视了整个讲武堂一眼。

男人最后的目光落在了讲武堂的右边,绯心他们三个所在的月白蒲团那边。

男人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混合着惊愕、羞愧与杀意混合在一起的神情。眼神也越发变得犀利,迎着那目光看过去就仿佛是看到了一柄锋利的刀剑。

绯心三人与讲武堂最前面的高台相距大约有三丈远,只是感觉那人将目光久久地停在他们身上,却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在看谁。三个人微微侧头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迷茫的神色。

讲武堂中分属不同颜色龙旗的队员们看到男人一直在看着月白队的三个小白人,也都将目光投了过去。一时之间,仿佛绯心他们三个人一下子就成了焦点人物。

“嗯哼。”从玄黑队的那边传来了一声刻意的清喉咙声音,听声音似乎是姚瑞宁的嗓音。于是整个讲武堂中的人又都将目光转向了玄黑队。

这声音将台上的男人惊醒,锐利的目光一扫,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有一种想要从屁股下面的蒲团跳起来跑出讲武堂的冲动。玄黑那边刚刚清喉咙的那人被这目光也震慑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那男人于是又将目光停在了月白队的那边,良久良久,最后起身从讲武堂前台的长桌站起,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讲武堂。

整个讲武堂瞬间大哗起来,众多少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怎么回事,为什么台上的男人只是盯着绯心他们三个人看了一会就走了。那这讲武堂里面的八百多学员算是什么?

“撤了撤了,三个小白人一来就把副院长给气走了。”姚瑞宁第一个站起来,满脸倦意地朝绯心他们三个那里看了一眼,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讲武堂。

有姚瑞宁带头,所有人都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走出门去。每个人出门之前必定都会朝绯心三人的方向投出不善的目光。

“妈的老子有一种成王了的感觉,哪个出门都得向我行礼。”曲宁忍不出爆了一句粗口。

“你就别做梦了,你要能成王,母猪都上树了。”汲圆也忍不住埋汰了一下曲宁。

绯心摇了摇头快步朝前走去,感觉跟着这两个家伙自己肯定会变得越来越蠢。

第163章 武经总要 (七)

(女生文学 ) 三个人嬉笑打骂,又回到了月白队的营房里面。空荡荡能容纳一百多人的营房现在只有绯心三人和胡冲一起住着。

三人进屋的时候,只见胡冲正撅着屁股趴在自己的床上翻着一本书。

曲宁走过去,一把将那本书从胡冲的床上拽了下来。

“入你娘,老子刚开始看!”胡冲显然不满,旧日的脾气又发作起来,粗话满嘴。

“什么玩意,我先看看……武经总要?”曲宁将那本书翻到了封页,将蜡黄书页上面的几个字念了出来。

绯心和汲圆一下子被钩动了心思,也凑过来一起翻阅。

胡冲站在一旁,看着三个人脑袋挤在一起,也没来由地自豪起来,“这是咱们今天早晨刚刚从皇武阁的家伙们手里拿来的。开始他们还不给,说咱们只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月白队,再怎么也只不过是垫底的而已,这书都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抄写的,拿去只是浪费。老子可不管那么多,上去就抢了一本来。”

“你的意思是说九色龙旗队每个队伍里面都有一本?”曲宁飞快地把整本书从头翻到了尾。

“没错!”胡冲极其肯定。

“可是这只有上集,你看这里写着是上集。”汲圆眼睛小却尖,一眼就看到了封面后面写着的两个小字。

“哪里哪里?”胡冲抢过了书,翻来覆去地找,“没看到啊……”

汲圆叹了口气,走过去说,“这里,看到没?这两个小字。”

“我不认识字……”胡冲这才想起来一个关键的问题。

绯心三个人都昏了过去,不认识字你趴在床上看的那么有滋有味。

“怎么能只有上集呢?我得去问问。”胡冲一跺脚冲出门去,虎背熊腰的身躯在屋子里面跑过,如同刮过了一阵旋风,连窗户都煽动了两下。

趁着胡冲跑了出去,绯心将汲圆手中的书接了过来,仔细地从头开始看起。

只见这本书开篇说道,“国之兴衰,民之太平,全在兵者。纵海内升平,民生昌盛,却仍有外族觊觎我华夏疆土。为存亡计,恐将帅鲜古今之学,责松罚懈,特昭此书,名为《武经总要》。”

一张一张翻过去,书中从选将、将职、军制开始,直到料兵、选锋,二十卷书中将选将用兵、训兵练将、部队编成、行军宿营、通信侦查、城池攻防、火攻水战、各种阵法、突袭奔逃、山川地理等一一陈述完全。几乎每页都有描绘精致的绘图,想必这就是胡冲能窝在床上看那么久的原因了,也难怪皇武阁的那些人将这本书把守得那么严,这么厚的一本书算上图画,没有三五个月恐怕也没办法抄写完全。

绯心将书还给汲圆,对曲宁说,“这本书应该就是取得九龙鼎的关键了。”

曲宁耸了耸肩肩膀,有些担忧地说,“我也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本书,恐怕这书事关重大。不知道胡冲这家伙冒冒失失地就去找人问下集会落得什么样的对待。”

“总不可能被人给害了吧?”汲圆经曲宁一点,心也有些悬了起来。

“不会的,再怎么说军机院中也是一个王法严明的地方,而且胡冲他还是军机院自己的人。”绯心说,“我总觉得这本书的下集才是重中之重,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手的。”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胡冲就又一阵旋风一样从营房的门外冲了进来,气还都没有喘均匀就开始嚷起来,“一定要拿到九龙鼎才能得到武经总要的下集。”

绯心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对有些沮丧的曲宁和汲圆说,“这是一个好消息,起码我们还有机会去争取,而不是直接就分给了玄黑队,到了姚瑞宁的手里。”

曲宁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对啊,如果直接分给姚瑞宁,我们还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汲圆也点了点头,眼中同样露出火热的目光。经过陇源山一场试炼,汲圆也成长了不少,渐渐地开始变得成熟内敛起来,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站在绯心身边听命,而没有自己想法的怯懦胖子了。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和我一起的另外一个教头川欣曾经说,早在一年前,姚瑞宁他们所在的队伍就已经让总教头甘凌带领着习练《武经总要》上面的东西了,当然也是上集。”胡冲有些无措地说。

听到这句话,绯心却笑了起来,“这其实是一个好消息。”

胡冲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能是好消息?他们已经多训练了一年多的时间了!”

“胡老大,你不知道,在陇源山的时候,那个姚瑞宁,哈哈,那个家伙两次都被我们包了饺子,哈哈……”曲宁也乐不可支。

胡冲看着自己的三位弟子,心中更加骄傲起来,也嘿嘿地笑起来。

“那么,九龙鼎!”绯心伸出拳头,沉声喝道。

“九龙鼎!”胡冲等三人也都伸出拳头,和绯心的拳头碰在了一起。

既然打定主意要夺取九龙鼎,当即便谋划了起来。

“首先,我们需要九十七个人……”曲宁看了一下空旷的营房,拖着腔调说。

军机院教习场中,下午的阳光烘烤在青石地面上,让站在上面的少年都出了一身又一身的热汗。

绯心、曲宁和汲圆三个人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教习场中,虽然仅仅是路过,可是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驻足停了下来。

这已经是他们在军机院中的第二年了,可是时间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弄得他们感觉在这个教习场中已经变成了三个老人一样。

刚刚来到军机院的新一届学员正在聆听他们的教头训话,个个身姿挺得笔直。

绯心三人站在教习场的旁边,看着那些排成了方阵的少年们,回想起来那些被胡冲打骂的日子,不禁心中都有些感慨。当时的少年们还因为年少气盛与胡冲不合,甚至还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胡驴’。而现在胡冲已经不再把他们当成自己手下受训的学员,他们却从心里感激胡冲,没有那种严苛的训练,恐怕他们在陇源山早就已经变成了三具冰凉凉的尸体。

第164章 武经总要 (八)

(女生文学 ) 现在看到站在教习场中的少年们脸上时不时出现的怨怼的神情,三个人心中都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前去告诉他们,认真训练,现在多吃苦是为了将来少流血。不过这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面,毕竟将来训练他们的是那个呼喝喊叫的教头,而不是他们三个。他们三个还有他们自己的事情——招人。

绯心这届军机院中招收了五万名队员,除了八百人被分入了九色龙旗,还有四万多人仍然驻扎在军机院中。而为了给新到的学员腾出地方,这四万多人已经收拾停当,今日下午之前便要迁往祐京城边各个堡、寨、铺中,以供随时调用,一年之后则将被分到天下各地,戍边守疆。而绯心必须要在所有人离开军机院之前凑够九十七人,如此才能参加九龙争鼎以赢得《武经总要》的下集。

绯心买来一块绢布,在上面写了四个字,“募兵征将”。穿在手臂长的旗杆上迎风招展,由汲圆拿着就站在月城中,所有出军机院的人必须经过的地方,像是街头小贩一样开始了募兵。曲宁则站在汲圆的身后,拿着一本红皮名册,准备将报名的人都记录下来。而绯心则将那本《武经总要》拿在手中,坐在一处树荫下全神贯注地读起来。

随着时间流逝,从军机院中背着大包小包走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的目光都首先被汲圆和曲宁两个人手中的旗帜所吸引,只不过在看到两个人身上穿着的那身绣着龙爪的月白色服装之后,全都低头从他们面前快步走过。

曲宁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不禁有些着急,他放下手中拿着的名册,走过去拽住了一个人问道,“你们不是想要进入九色龙旗队成为皇家武者吗,怎么现在看到了我们募兵征将的旗子全都走了?”

那个被曲宁拉住的人仿佛看着白痴一样看着曲宁,“你募兵征将?别逗了,谁不知道九龙争鼎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全都是官宦子弟的一场作秀,像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去了能干什么,当沙包吗?难道在陇源山你还没当够?白痴!”

说完甩开曲宁的手自顾自走了,留下曲宁真的像是傻了一样站在那里,看着人群一点一点走了出去,渐渐地消失在了月城外面。

曲宁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和同样满脸愁苦的汲圆相互对视了一眼。没想到陇源山一场夺牌之战就让这些人都失去了争斗反抗的心里,任由姚瑞宁这样的人欺压在自己头上。

没有人一切都是空谈。九龙争鼎每个颜色的队伍都是以全员参加,绯心他们总不能以三人来对抗其他队伍的百人。所以招不到人,就意味着他们拼命得来的这身月白色龙爪服变成了一个笑话。

“姚瑞宁那小子看到我们现在的这个模样恐怕是要笑掉了大牙……”曲宁看着军机院的方向,竟然真的看到了姚瑞宁穿着一身玄色的黑衣带着七个穿着其他颜色的人从军机院走了出来。黑衣上用金丝纹着一只龙爪,神灵活现地边走边说。曲宁仔细看去,那旁边的几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其他几个队的队长。看这架势,应该是姚瑞宁请这几位队长出去喝花酒吧?

“他们倒是乐得逍遥自在,可怜我们三个苦命的家伙还要在这里募兵。”曲宁心里忿忿不平。

“算了,别争一时之气。”绯心只将眼睛放在自己手中的书上,根本无暇去管其他的事情。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人要是想不惹麻烦安安静静地募兵,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只见姚瑞宁带着那几个队长挪曳着走到了三个人募兵的“摊位”前,装模作样地念道,“募兵征将……老白,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募兵,从古就有,花钱请人帮忙打仗而已;征将,大概是这几个人自己创的。只有请将而已,从来没听说将还能征的,难道他们以为将才之人都是河边拉船的纤夫吗,说征就征?”穿着一身藏蓝龙爪纹服的白纯意说。

“土包子而已。”身穿黛紫龙爪纹服的罗贯远说。

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附和。

见到九色龙旗队的队长们全都聚齐了,月城中正要奔赴各地赴职的少年们全都停了下来,聚集在绯心他们的“摊位”旁边,准备看一场好戏。

“不过你说,坑自己人卖队友的人还能招到人吗?”姚瑞宁斜着眼看着还捧着书本在树荫下面看书的绯心。

“难。”沉青色衣服的苏铁回答说。

“何止是难,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杏橘衣服的沈浓说。

“可是找不到一百个人他们就要解散了,哎呦呦真是可怜啊。”姚瑞宁又带着嘲弄的口吻说。

“与其在这里丢人还不如自己无声无息地解散的好。”翡绿队的江初寒说。

“江兄说得有理……”穿着石黄衣服的郑达开也插上了一嘴。

“人总有侥幸心理,不试一试是不能死心的。”沈浓最后盖棺定论。

曲宁早就已经眼睛冒火了,如果这不是军机院的门口,月城之中,恐怕他早就抄起汲圆手中的旗杆将这些一唱一和的家伙们挨个敲打一遍了。

可是回头一看,绯心竟然仿佛是没有听到一样,仍然在看着手中的《武经总要》,一副山岳崩于面前而脸色不变的样子。

曲宁叹了口气,索性从怀里取出来一块绢布,撕成了四块,分别和汲圆两个人将耳朵堵了起来,任由姚瑞宁他们去说,我耳不听不烦。

“走喽走喽,咱们说什么也是闲杂人,就别在这里打扰人家的‘生意’了。”姚瑞宁看到曲宁和汲圆已经将耳朵塞了起来,心中顿时感觉舒坦而来一些。被姚彦承责罚的郁闷之心也略微缓解。

这次他在陇源山确实有些玩的过火了,不仅仅生生改变了整个夺牌大典的结果,而且还无缘无故地折损了五名武艺精湛,很有前途的武者。活下来的两个,一个手臂断了无法再持刀,一个也因为身上扎的荆棘太多而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实在损失不少。姚瑞宁也被姚彦承重重地责罚了一下,不仅仅扣除了他一年的零花钱,而且还实行了家法,重重地揍了他三十下藤条。导致他现在走路起来还不正常,屁股总是火辣辣地疼。

第165章 武经总要 (九)

(女生文学 ) 不过在姚瑞宁心中,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丝毫的错误,一切都是因为绯心他们三个人。如果没有他们三个异军突起来陇源山捣乱,他本来应该是大获全胜的结果。于是不单单曲宁将姚瑞宁视作大敌,姚瑞宁也将绯心三个人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直欲除之而后快。

穿着龙爪纹服的几个人刚刚挪动脚步,就听到从军机院那边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姚瑞宁回头一看,只见从军机院中走出来一队方阵,直直地朝端坐在树荫下面看书的绯心而去。

领头的那个人姚瑞宁有些眼熟,却又不知道是在哪里遇到过的人。

绯心看见领头的那人,却微微地笑了一笑,“我知道你会来。”

“韩烨死了,杀人的人还在这里逍遥,老子咽不下这口气。”那领头的人正是房连,走过来目光不善地看着正要离去的姚瑞宁。

姚瑞宁脑子里面闪了一道光,突然之间想起来了这个领头的人是谁。他在陇源山第一次和绯心交手的时候,就是这个人故意装作和绯心闹矛盾而分开的样子,导致姚瑞宁上当完完全全地陷入了绯心的圈套之中。

“韩烨兄弟的事,我也有责任。”绯心充满愧疚地说。

“错不在你,战术策略都没有问题,我相信你。”房连转过身,指着身后一群眼神坚定的人说,“这里是九十七名学员,全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不相信什么权贵说的话,只相信自己眼睛里面看到的,和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有恩的必定报恩,有仇的也一定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番话显然是说给姚瑞宁和其他几个龙旗队的队长说的。

姚瑞宁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重重地哼了一声,抚袖而去。

“哎呦,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姚大少爷您慢走。”曲宁得势不饶人,能有这样的机会打击姚瑞宁,他绝不吝啬自己的语言。

“好,跟着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绯心郑重地说。

于是房连带着他带来的九十七名队员,登名造册,正式加入了月白队。

等到回到营房中,将身上的背包都放下来,天色已经晚了。

月白队的队员们都换上了月白色龙爪纹服,围着绯心站成了一扇面。

夕阳的余晖下,少年们的脸上同一年前想比都已经褪去了稚嫩,变得成熟稳重起来。而经过了陇源山一战,他们的心境也早就和一年之前大不相同。

“九色龙旗队,一共九种颜色,每种颜色一百人。大概除了我们之外,其他八支队伍都已经达成了同盟。所以我们是以一敌八。而且你们也都知道姚瑞宁,是当今兵部尚书姚彦承大人的小儿子,手眼通天。”绯心神情严肃,将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和自己的队员们一一解释清楚。

他扬了扬手中的《武经总要》,“再告诉你们一个让人无奈的事实,我手中的这本书叫做《武经总要》,记载了统兵选将,阵法布置,奔袭突逃,山川地理等等要诀。这本书我今天才刚刚拿到手,而姚瑞宁他们一年前早就已经在总教头甘凌的带领下习练这本书了。”

绯心顿了一下,看向自己面前的队员,“在训练和比试的过程中,随时可以退出,我并不勉强。”

少年们的眼睛都坦然迎向绯心询问的目光,并没有丝毫的躲闪。

房连在队伍中说,“我们本来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一辈子吃苦,出来闯荡,就是脑袋栓到裤腰带上拼命的事情,陇源山上受那么点伤也不在话下。只不过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军机院中,只是想用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片天地,孝顺父母,养家糊口。可是没想到他妈的这帮龟孙这么黑,黑的让人一点希望都没有。咱这帮穷兄弟就跟着你干了,好歹还能拼出个人样来,不然真的没脸回家了。”

绯心淡淡地看着面前神色坚定的少年们,突然弯腰而下,对着这些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少年们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有人也胡乱地朝绯心回礼。

抬起头来,绯心脸上似乎挂着一层寒霜,深邃的瞳孔变得更加幽深,“明天建军制,定军法,迎战八旗!”

三天之后,讲武堂中。

九色龙旗九支队伍整整齐齐地坐在九种颜色的蒲团上。

自从上次讲武堂中副院长莫名其妙地走了之后,整整三天才通知讲武堂再开。

走入讲武堂之前,屠甸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地对龙渊说道,“那个小家伙不会认出我们来吧?”

龙渊心中也有些没底,“没事,我们试一下就知道了。进去了之后,你不要说话全看我的。”

屠甸从讲武堂侧门的门缝中向里面看去,坐在蒲团上的少年们正在议论纷纷,屋子里面仿佛有一万只苍蝇在到处乱飞。

屠甸一张脸都快贴在门上了,“十年了,面对过那么多学员,这是我头一次感觉到紧张。”

“紧张有什么用,进去了!”龙渊一推,屠甸的脸就直接撞在了门上,将门“推”开了。

少年们突然看到头发根根直立身材矮粗的副院长揉着发红的鼻头出现,一下子就全都安静了下去。

他们发现跟在副院长身后的却是一个头发花白微胖的男人,随着副院长也坐在了讲武台的后面。只不过男人坐的是主位,而副院长却坐在了偏位上。

“那人是谁啊?”曲宁也看出了点不对劲。

绯心摇了摇头,想着如果胡冲在这里的话,应该能认识这个微胖的男人吧。

“咳咳,”台上两人坐定之后,微胖的男人轻声咳了咳,“首先介绍一下,我就是军机院现在的院长,龙渊。”

此声一出,整个讲武堂都陷入了寂静之中,只听到风声从敞开着的门吹入。

“旁边这位,你们想必都认识,不过为了刚刚加入的月白队,我再介绍一下,这位是军机院的副院长,屠甸,也是专门为你们讲授兵书阵法的人。”龙渊摊开一只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屠甸便站起来,面向绯心的月白队方向抱拳。

这一动作让整个大堂中的所有人哗然。他们纷纷把目光都投到绯心身上,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家伙竟然能引得副院长大人抱拳而礼。

第166章 武经总要 (十)

(女生文学 ) “今天我只不过是来客串一下,给大家讲几个小故事。”龙渊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这个老家伙看起来很和蔼的样子嘛。”曲宁在绯心的耳朵旁边小声嘀咕。

“嗯。”绯心只是微微点头,就算认同了曲宁的说法。不过在心中,绯心却不知为何,对这个老者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忌惮,那是一种猎物对猎人的恐惧之情。

“我讲的第一个故事叫做盗而未取,第二个故事叫做击而未杀,第三个故事叫做大水冲了龙王庙。”龙渊说着的时候,虽然目光在整个大堂中扫视一番,却总是在月白队的位置停顿。

“相传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觊觎县衙中悬挂的正大光明牌匾。于是便在夜晚偷偷潜入县衙,正要将牌匾取下来的时候却响起了打更的声音。这个人心里面害怕,于是便又从原路逃了回去。但是第二天,却依然被捕快抓住。县衙知县要判他入狱,可是这个人却坚持喊冤。知县不解,问道,你为什么冤呢?那个人说,我盗而未取,如何称之为盗?”龙渊面容和煦,将一个平淡的故事也讲得惟妙惟肖,生动引人。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不久之前。有人被假象蒙蔽,意欲杀死熟睡中的友人,然而最终却因为剑尖偏了两寸,友人重伤未死。隔日官府来问,这人却说,我杀而未死,如何称之为杀?”龙渊的眼睛这时却看向了姚瑞宁。

讲武堂中的少年们这个时候都听出来了龙渊的故事里面分明别有所指,可是没有引子却都没办法知道龙渊到底在说些什么。

“第三个故事,传说东海龙王的儿子变成水怪模样下凡来历练。正赶上天下大旱,龙子于是兴云作雨,浇灌于地上。本想为人间做些好事,积攒阴德。却不想下雨太多,洪水四溢把百姓供奉的龙王庙冲毁。东海龙王听闻有一个妖怪在四处降水,大怒之下,带领水兵前来与那怪物交战。战了三天三夜,怪物因寡不敌众,现了原形,便是龙太子,原来龙太子是犯了律例,被贬黜下凡历练,与龙王交战时又不敢泄露天机,造成一场误会。这便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龙渊讲完,捋了捋自己颌下的花白胡须,又往绯心的方向看去。

讲武堂中响起了一些人的议论声,姚瑞宁看向绯心,目光之中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整个讲武堂中大概无人能知道龙渊究竟想要通过这三个故事讲些什么事情。而绯心却低头陷入了深思。

龙渊的第一个故事很明显在影射他那天私自闯入皇武阁。这么说来,那天他在皇武阁门口感受到的那股危险的气息应该就是龙渊的。

而龙渊的第二个故事却让人有些费解。杀而未死,究竟是一种比喻还是真的去刺杀了?到底是谁杀谁?绯心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第三个故事大概是说因为第二个故事而发生的事情其实是一个误会,本来就是一家人却动起刀枪来。而现在龙渊已经意识到了误会的所在,所以传达的信息应该是一个道歉与安抚的意思。

然而整个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绯心前后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想了一遍,还是没有摸出头绪来。

龙渊讲完,就将话语权教给了坐在旁边的屠甸,自己则靠在高背椅子上面专心闭目养神。

屠甸接着就参照《武经总要》讲解了一番排兵布阵,用兵选兵的事情。

两个时辰一转眼就过去了,屠甸的一声“散”将大多数人从迷迷瞪瞪昏睡的状态中惊醒。显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对这些写在书本上的,绕来绕去的道理感兴趣的,所以很多人都瘫在了蒲团上,几乎一直睡到了屠甸讲完。

从讲武堂走出来,绯心和曲宁汲圆三个人正往军社走去,却突然感觉到一双厚重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绯心诧异地回头,看到了龙渊和屠甸两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院长!”曲宁叫了一声。

龙渊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行礼。

“小友,你还记得我吗?”龙渊笑意盈盈地说。

绯心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龙渊和屠甸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此最好,最好,”龙渊又拍了拍绯心的肩膀,“皇武阁中珍藏着我朝十数年来收集的天下武学珍本、各路术数奇书,都是无比重要的书籍。不允许偷看的。”

绯心点了点头,果然龙渊就是他在皇武阁门口感受到的那个人。这也印证了他的第一个故事。绯心虽然进入皇武阁,却并没有破门而进,也没有盗取其中的任何东西,正是盗而未取四个字。

但是这样,绯心的心中却更加疑惑了——龙渊的第二个故事说的是什么?

龙渊看绯心的脸上依然有些迷惑,露出更加和煦的笑容,又拍了拍绯心的肩膀,和屠甸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老大,你认识咱军机院的院长?”本来绯心在汲圆的心目中已经变得高大无比了,知道了绯心和军机院的院长认识,汲圆眼前的绯心已经开始散发出来万丈光芒了。

绯心却摇了摇头,“我那天晚上自己闯入皇武阁,感受到了院长的气息。”

曲宁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真的假的,靠,果然有种!”

绯心没管这两个人,“虽然还没有想清楚,但是我想,院长应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而不是站在姚瑞宁那边的。”

这句话一出,曲宁和汲圆两个人更加迷惑了,而绯心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却又增加了一些别样的神秘色彩。

“这样看来,我们打赢那八个酒囊饭袋也不再是没有希望的空谈了?连院长都站在我们这边!”曲宁忍不住想高声大喊。

“嘘,你不能小声点?!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有院长做靠山了!”汲圆赶紧把这个高兴得发了癫疯的家伙的嘴捂住。

“也许吧,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到完美,静等机会降临吧。”绯心望向龙渊走远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第167章 九龙争鼎 (一)

(女生文学 ) 几个月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军机院中第二个秋天悄然来临。而九色龙旗队的所有成员也都告别了讲武堂,从军机院迁到了绿谷之中进行训练。

落叶缤纷中,时常传出兵刃撞击的金铁交鸣声。

夺牌大典已经成了昨日的话题,很少有人提及了。但是“小白人”这个称号却保存了下来,专门用来称呼月白队的队员。

现在最时兴的词语应该是“九龙争鼎”。几乎每个人每天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九龙争鼎,九色龙旗队争夺九龙鼎的大赛。一般都在每年的秋天举行,大赛开始实行循环制,按照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的顺序分成三个小组,循环进行比试决出小组的优胜者。三个小组的优胜队再进行循环比赛,以决出最后的胜利者,夺得九龙鼎。

如此艰辛的比赛当然回报也十分丰厚。胜利者不止得到九龙鼎,同时队中所有人官进正九品百人队卫,队中左右副将封正六品千人队锋将,队中主将封正五品游击将军,另额外赏赐《武经总要》下集。只要赢得这场大赛的胜利,以后便可封将成名,仕途通荡。然而对于失败者,则唯有五个金铢以供疗伤,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奖励。

这是一条鲤鱼跃龙门通天的捷径,也是一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惨烈斗争之路。

然而,因为今年军机院中有了姚瑞宁,九龙争鼎也变了味道。

姚彦承担任兵部尚书二十余年,整个兵部亲信遍布,可以说兵部简直就成了他家开的铺子,兵部下辖的各路将军总兵就是他家铺子中的房租客,不讨好房主定时缴纳租金显然是没办法在这个圈子中继续混下去的。

如此情况之下,姚瑞宁的玄黑队已经是内定的夺冠队伍了,其他人只不过是陪着这位尚书大人宠爱的公子哥走个过场而已。毕竟谁也不想自己拼死拼活的夺了个九龙鼎,却因为得罪了尚书大人而在上任的第二天就被撤职回家吧?

然而绯心却注定要成为这个异数。

明天便是九龙争鼎的第一天,少年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绯心走到了绿谷旁边的山上,站在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前,在落叶中静静地伫立,凝目望向远方的天际线,就连叶子飘落在他的身上头上都没有察觉。

曲宁悄悄地走到他身边,不想打扰他的思绪。

绯心扭头看了一眼曲宁,“明天咱们对阵黛紫罗贯远,可能是一场恶战,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有些紧张,可能今晚对于很多人都是一个不眠之夜。”曲宁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员们。

“你呢?”绯心看着曲宁的眼睛问道。

“茄,老子还没把那个什么罗贯远放在眼里……”本来曲宁还想吹嘘一下,不过却说不下去了,他眼睛旁边的黑眼圈已经出卖了他,“其实还是有些不安的。分明那八个龟孙都在姚瑞宁的手下,只要我们输了一场就是满盘皆输,永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我们不能输,只能赢!”绯心又把目光转向了远方。

“嗯。”曲宁重重地点头。他心中知道其实压力最大的还是绯心,九龙争鼎中最重要的还是主将所定下的战斗策略。如果策略错了,可能真的会一败涂地。

“必须赢!”绯心的心中闪过倒在雪地中妙缘的身影,攥紧了拳头。

翌日,太阳刚升起,鸣沙湾中却已经有些闷热了。

走入沙漠中央,便看到了孤零零地矗立在沙漠中的鸣沙城。鸣沙城正是军机院为了仿照沙漠中的环境搭建的一座沙漠中的城池。整个城池都是用石块垒成,巨大的石块垒在一起就形成了城墙。城中并没有军社营房之类的建筑,所有在这里训练的队伍都是早晨而来,傍晚而去。

九龙争鼎的比赛场地有三处,分别是绿谷,鸣沙湾和军机院正中的演武场。三个地方,三种不同的环境。

绿谷中满是高大的森林,参天巨木比比皆是,空气也相对湿润气候温和。固然不适合弓箭长枪等远程兵器的施展却特别适合大刀重剑等贴身肉搏的武器。

鸣沙湾却因在一小块沙漠之中,漫天黄沙,干燥炎热。比较适合跑马走车,军团作战。

而军机院中的演武场,却是十足的平平无奇。只不过是在青石地板上面用石块垒出来一个长宽五百丈的巨大范围,再在其中放入几块巨石了事。长枪短炮尽可施展,相对来说并不偏袒任何一支队伍,所以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最后的比赛场地。

比赛以双方夺得对方主将身上的令旗,并返回自己主城来定胜负。最先把对方主将身上的令旗插在自己主城中指定位置的队伍取得胜利。

这是一场两百人的厮杀,每一场比赛都需要队伍里面全员参加,即使有伤病也不能再找别人来替代。每场比赛的时间以两个时辰为限,如果一方不能将另外一方的令旗取来,就判两方队伍言和。

尽管每场比赛为了避免伤亡,双方都使用木质兵器,但是仍然有人在比赛之中丧命。为了保证参赛人员的人身安全,每场比赛之中都有三十名武艺高强的人充当裁判官,防止使用各种非正常的手段来获取胜利,并在参赛人使用出危险动作的时候尽可能地阻止杀伤。

比赛场地的选择完全采用抽签的方式。抽中的一方选择比赛场地,而没有抽中的一方则相应地有权利选择自己主城的方位。基本上没有抽中的一方都会选择南方,这样另外一方就会顶着日头进攻,很容易被晃花了眼睛。或者选择鸣沙湾中的上风方向,这样吹起来的飞沙就容易迷瞎另外一方的眼睛。

这一次,罗贯远选择的地方就是鸣沙湾。而因为这天风很小,所以绯心便选择了南方作为自己的主城方向。

穿着月白色龙爪纹服的队员在绯心的带领下,和穿着黛紫色龙爪纹服由罗贯远带领的一百人队伍一同从鸣沙城的城门中走入。

鸣沙城中没有树木,入眼所见全是黑色的石头和黄色的浮沙。两个主城中间是一块阔大的空旷地带,黄沙之上正是两军互相冲击的所在。而在巨石围城的城墙的边缘,却也留有一些石缝之间的小路,能让一两个人并排从中穿过,以供偷袭奇兵之用。

第168章 九龙争鼎 (二)

(女生文学 ) 走入鸣沙城,罗贯远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了站在巨石城墙上一块凸出出来的石板上面的龙渊和屠甸。脑中隐约浮现起来那日龙渊在讲武堂中所讲的故事,和龙渊看向绯心那不同寻常的眼神。

罗贯远冷哼了一声,“小白人……”

绯心和罗贯远两人本来就是并排而进鸣沙城,声音飘飘忽忽地进了绯心的耳朵,可是他却只是平视前方,石头一样只知道往前迈步。

罗贯远一看绯心这个样子,心中窃喜,以为这个家伙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于是将嘴巴凑了过去,“放心,我不会让你败得太难看的。”

“我会出奇兵。”绯心转过头来,眯眼睛笑着对罗贯远说。

“什……”罗贯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绯心到底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想要再问,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裁判官正在挥旗让两支队伍都到自己的主城集合。

罗贯远恨恨地看了一眼绯心,带领着自己的队伍朝黛紫色令旗的主城走去。

“你和他说什么了?”曲宁赶上来贴在绯心的旁边问道。

“没什么,诡道而已。”绯心漫不经心地回答。

此时,龙渊和屠甸两人正站在城墙上的瞭望台看着两支队伍的比拼。

龙渊问道,“屠老弟,你怎么看?”

“罗贯远这个人虽然有些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不过训练起来也是一把好手。他平时训练士兵特别重视力量,所以他带领的队伍尤其擅长抱团。在对冲之中,凭借每个人力量的优势用蛮力冲撞,然后再把冲散了的敌人围成小块绞杀。所以罗贯远选择在鸣沙湾这种地方实在是占尽了上风。唯一应该提防的我想应该就是绯心会突然出奇兵,从小路偷袭。不过这样也不太能行,因为罗贯远这个人本身武艺就不错,再加上他身边的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几个奇兵恐怕还不能顺利地将令旗夺下来。而一旦奇兵用得过多,恐怕正面就要抵挡不住而来。总之,就是一句话,绯心想要赢的话。难。”屠甸本来就是外家功夫和阵法的大家,讲武堂中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他在给这些少年们讲解阵法,自然对于绯心和罗贯远之间的优劣看得一清二楚。

龙渊听了屠甸的大段分析,默默地看着两队分别集中在主将的身边,“那你说,绯心这个小子能赢的几率有多少?”

“我想应该只有三成。”屠甸想了一下说。

“我说绯心这次十成十能拿下这场。”龙渊却对绯心特别有信心。

“哦?”屠甸对于自己分析战阵想来非常有自信,根本就不相信龙渊一个钻研内家武学,阴阳术数的人能够得出什么准确的判断。

“等着瞧吧。”龙渊用手一指绯心的月白队,微笑着对屠甸说。

“拭目以待。”屠甸也微微一笑,用手指指着罗贯远的黛紫队说。

两个人哈哈一笑,全都安静下来,静等比赛开始的号角。

在龙渊和屠甸两个人讨论的时候,黛紫和月白两队的所有人都集中在了自己的主城前面,只等待号角声响起便一同冲杀出去。

罗贯远将队伍部署完毕,却又皱紧眉头开始思考绯心刚刚入场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我会出奇兵’。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小子会把战术安排告诉自己?可是看他那个淡定自然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罗贯远看着自己面前士兵们的脸,突然下令,“增派十名长枪兵去小路,防止偷袭。”

“可是这样正面两层长枪阵就会缺人了啊?”站在身边的副将质疑说。

“你是主将还是老子是主将?我怎么说就怎么做!”罗贯远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说。

副将无奈,只有从队伍之中又点出十人加入小路的布防之中。

而鸣沙城的另外一边。

“记住自己的职责,切莫妄动,一切听我号令!”绯心嘱咐自己面前披甲戴盔的士兵们说。

“好嘞!”穿着月白龙爪纹服,背后绣着一个大大的“副”字的左副将曲宁说。他早就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毛躁地四处走动,踢踏着地上的碎石子。

“一定不负你所托!”右副将房连说。

“老大你就放心吧!”锋将汲圆说。

“好!我们必胜!”绯心伸出拳头说。

“必胜!”四只拳头碰在一起,面前的队员们也都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兵器。

“哼,看你们神奇,一会我就要让你们哭爹喊娘!上长枪!”

随着罗贯远一声令下,黛紫队的士兵们都举起了手中依仗长的长枪,虽然只是木质的长枪,但是却依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两边准备停当,随着裁判官将一人高的青铜号角含在嘴中,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响彻了整个鸣沙城。

“杀啊!”罗贯远高声呐喊,挥舞着手中五尺长的重剑命令队伍向前冲锋。

在他身后,第一排士兵把手中的长枪放在腋下,横端着朝前跑去。而后面一排的士兵则把手中的长枪放在第一排士兵的肩膀上。可是因为十个长枪兵被罗贯远派去了小路,所以中间就只有一层长枪兵端着手中的长枪向前冲锋。

跟在三排长枪兵后面的则是举着轻便盾牌,手中提着木刀的刀俎手。

罗贯远的队伍就由长枪兵和刀俎手这两种兵种组成,排成扇形整齐地朝前推进。

而反观绯心的月白队,却只有一种兵种——清一色的刀俎手。

他们举着半人高厚重的圆盾,以汲圆为首,房连和曲宁跟在汲圆的身后,奔跑中渐渐地排成了一个锥形,飞快地向着罗贯远的队伍冲了过去。

两支队伍瞬间就在鸣沙城的中央碰撞了。

只见跑在最前面的汲圆双膝微蹲将整个身子都藏在盾牌的后面,却依然飞快地迎向了黛紫色的长枪阵。

一阵砰砰作响的碰撞声,长枪全都刺在了圆盾上面,却在打磨得异常光滑的圆盾上打了滑,全都失去了准度翘上了天。

月白色的人流瞬间就冲破了黛紫色队伍的第一道枪阵,来到了满脸惊愕身穿黛紫色龙爪纹服的士兵面前。

“开!”汲圆一声大喝。

汲圆,房连和曲宁同时将手中的圆盾猛然打开。厚重的盾牌重重地撞击在了长枪兵的身上,将他们手中的长枪撞偏,人也撞得失去了重心,随后便又重新缩回盾牌后面,继续朝前冲。

第169章 九龙争鼎 (三)

(女生文学 ) “快,快,中间,拦住中间的那几个人!”一阵恐慌涌上了罗贯远的心头,他现在开始后悔将那几个长枪兵调过去防守小路了。

可是已经晚了,汲圆突破了第一层长枪阵之后,后面拿着小巧盾牌的刀俎手根本就无法阻挡这个像是人肉战车一样的家伙。纷纷被汲圆撞得东倒西歪。汲圆没怎么费力就一下子就冲到了队尾,瞬间就将黛紫色的队伍切割开来,一分为二。

“怎么会……”罗贯远喃喃地说,他一看到自己的阵型被分割开来,眼前就已经看到了结尾。

狠狠地一咬牙,罗贯远不甘心地举起手中的重剑,亲自加入了战团。

看到罗贯远亲自上阵,绯心的脸上浮现出来一丝淡淡的微笑,“赢了。”

果然不到半刻功夫,黛紫队就被月白分割成四五个小队,团团围住。而因为月白队手上巨大的盾牌,那些被包围的人根本就没办法伤到盾牌后面的人。所以坚持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罗贯远将身上的令旗远远地抛了出去,认输了。

从开始冲锋到最后罗贯远认输,整个过程还不到半个时辰。

屠甸站在瞭望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绯心的队伍在下面庆贺胜利,不敢置信地看向龙渊,“这么就赢了?”

龙渊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绯心这个小子,在开始的时候就挖好了陷阱让罗贯远自己跳了进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屠甸有些不解。

“我能看懂唇语,绯心对罗贯远说,‘我会出奇兵’。但是实际上他把所有的人都放在了正面战场,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而罗贯远这个蠢小子却还多派了十个对于他来说重中之重的长枪兵去小路把守。他这么胡来,不输真的没天理了。”龙渊指着那十几个还在小路上看守不知所措的黛紫色士兵说。

“你真无聊,明明知道的事情却还和我打赌。”屠甸脸上有些难看。

“哈哈哈,我都说了绯心十成十能赢,是你自己不信的。”龙渊似乎心情大好,“走吧,另外一场姚瑞宁的比赛也应该出结果了。”

“算了,那个还用看吗,明显是在做戏。”屠甸翻了翻白眼跟着龙渊走下瞭望台直奔军机院而去。

鸣沙城中,月白队的士兵们全都欢欣鼓舞,将左右副将,锋将和主将四人围在了中间。

“老大,咱们赢了!”汲圆一脸兴奋,这场战斗最出彩的就是他了。

“嗯,干的漂亮。”绯心拍了拍汲圆的肩膀,举起他的手在空中,“汲圆!”

“汲圆!汲圆!汲圆!……”

周围的士兵们全都跟着绯心的声音高喊。

汲圆看着周围为他喝彩的人群,眼睛中泪花翻滚,从眼角一滴滴流了下来。

“哭什么?高兴才对!”曲宁走过来在汲圆的肩膀上锤了一圈,他的眼圈也红红的。

“嗯!”汲圆用沾满黄沙的袖子抹去眼中的热泪,“高兴,我就是高兴哭的。”

“靠!”曲宁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房连看着这互相耍宝的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被这笑声带动,一百个正值少年,胸中热血翻滚的男儿全都大笑了起来,声震四野。

罗贯远沮丧地看了看不远处的那群身穿月白龙爪纹服的人,摇了摇头,拖着疲倦的身子朝鸣沙城外走去。

“队长,他们耍诈!”知道前因后果的副将愤愤不平地说。

“是我们太天真简单了,怨不得别人。”罗贯远撂下一句话,就蹒跚着走出了鸣沙城。

副将尽管心中怨恨,却也只有收起心中的不平,搀扶着受伤的队员们随罗贯远而去。

第一场九龙争鼎比赛就这么落下了帷幕,绯心大获全胜。

随后进行的比赛果然再也没有出乎任何人的预料。

姚瑞宁带领的玄黑队十分轻易的击败了苏铁带领的沉青队和沈浓带领的杏橘队,从小组赛中获胜而出。

白纯意带领的藏蓝也击败了任南义带领的血红队和郑达开带领的石黄队。

绯心用雁翎阵在绿谷击败了走奇不走正的江初寒带领的翡绿队,成功地进入了下一个循环。

九龙争鼎到这个时候,外围的三组队伍已经全部产生了优胜队。分别是绯心带领的月白队,白纯意带领的藏蓝队和姚瑞宁带领的玄黑队。

连续几天的比赛让这些刚刚十四五岁的少年们疲惫不堪,于是总教官甘凌便宣布最后的三场比赛在七天之后开始。

趁着这个机会,绯心也给了他的队员一整天的休息和调整时间,顺便带着汲圆和曲宁找到妙缘,四个人来到承客楼要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直吃得满嘴满手的油,吃得汲圆大呼过瘾。

曲宁本来还有心小酌几杯,可是却被绯心劝了下来。毕竟只是刚刚两场胜负,一切都还没有定数,这个时候放纵显然是太早了一点。

一直吃到了日暮,绯心三人才踏着天边的火烧云从瓮城回来。绿谷中,月白队的营房早就已经熄灯睡觉了。三个人也都摸到自己的床位,拍着鼓胀的肚皮满足地躺在床上,不一会就全都睡了过去。

距离月白队营房五里的地方,玄黑队的营房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姚瑞宁阴沉着脸坐在一张长桌子的首位,目光不断地在罗贯远和苏铁两个人身上打转。

“说说吧,怎么回事?”压抑的气氛下,最终还是姚瑞宁自己打破了沉默。

“中了他的诡计……”

“我怀疑他抓了我的队员”

两个人同时嚷起来。

姚瑞宁竖起一只手掌,终止了两个人的话头。

“一个一个说,罗贯远你是怎么中计了?”

“临比赛之前,绯心那个小王八蛋告诉我他要出奇兵。你们也都知道鸣沙城里面是有一条路能一只通到对方的主城的。如果被人家抠了老家,内外夹击恐怕就会直接输掉。所以我就听信了他的话,多派了十个人去防守小路……”罗贯远越说声音越低,他自己都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白痴了。

姚瑞宁用手扶额,另外一只手在桌子上面画着圈,“苏铁你呢?”

“他肯定事先知道了我的计划,不然我不会输的。”苏铁想来说话简练,不像罗贯远那么碎嘴。

“哦?具体说说。”姚瑞宁的兴趣被调动了上来。如果能抓住绯心动用私刑的小辫子,就能向总教官甘凌告发,这样就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绞尽脑汁了。

第170章 九龙争鼎 (四)

(女生文学 ) “在绿谷之中,树木繁茂,遮天蔽日,特别适合伏击。于是我便让我的队员带上匕首全都分散开来进入树林之中,以偷袭出奇兵来骚扰他,让他不知道我出击方位在哪里。可是没想到绯心这个家伙竟然让他小队的人全都穿上了重铠,而且每个人都拿着双刀。偷袭根本就是羊入狼群,完全没有作用。打着打着,就输了。”苏铁说着说着就把头低了下去,简直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不过最后他却突然将头扬起来,带着些微得意之色说,“如果知道他用重铠,移动性肯定不好,我只要用弓弩,从远处射击,他就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

嘭!

一声巨响,姚瑞宁猛然起身将自己面前的长桌掀翻。

他喘着粗气,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瞪着苏铁,“如果?如果你他妈的早点明白他绯心能有今天的神气?!现在你明白了,当时干嘛去了?事后什么都懂,上了战场就他妈的成了白痴!”

屋子里面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专心地看着自己面前翻在地上的桌子,目不转睛,绝不四顾。

苏铁被姚瑞宁的一番话说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难看无比。

罗贯远的脸色也不好看,尽量将自己的身躯缩成一小团,唯恐姚瑞宁的怒火从苏铁身上牵连过来。

“下一场是谁?”姚瑞宁的手在掀桌子的时候似乎弄伤了自己的手,这个时候从怀中抽出来一块淡黄色的丝绢手帕轻轻地擦着手上的鲜血。

“咳咳,是我。”藏蓝队的白纯意说。

“除了你就剩下我了。如果我们两个输了,那个婊子养的就会将九龙鼎抱回家!”姚瑞宁越想越气,眉头紧锁,脸上抽动着将手中的手帕随手扔在了一边,双眼直直地看进白纯意的眼睛里去,“在哪比?”

“抽签的时候是我抽中了,我选的是绿谷。”白纯意自信而坦然地迎向了姚瑞宁的目光。

看着白纯意胸有成竹的目光,姚瑞宁的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你想怎么办?”

“绯心他虽然计谋百出,可是他赢的两场,一场是用奸计得逞,一场是误打误撞地恰好制定了相应的战术。没有这两条,如果真的真刀真枪地硬碰硬打上一场,我想苏铁兄和罗兄没那么容易败下阵来。”白纯意两手抱在胸前,不疾不徐地说。

“说下去。”姚瑞宁被这一番话挑起了兴趣,示意白纯意继续。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些‘小白人’没法正面和咱们对抗,而只能耍些小聪明,只要我们在战阵和战术上不输给他们就一定能赢。”白纯意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下在场各位队长的表情,一丝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我们只要抓来一个舌头,大致问清楚绯心下一场用什么战术,就能百分之两百赢下比赛。”

“问题是,抓哪个?”血红队的队长,任长天的小儿子任南义插嘴说。

姚瑞宁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刚才因为自己掀桌子而被吓得全身冒虚汗的任南义,“就抓那个张牙舞爪却整天和绯心那个冰山黏在一起的曲宁!”

夜,静悄悄的。

月白队的营房也静悄悄的。

因为绯心的命令,队员们白天放了一整天的假,四处游玩吃喝,好不潇洒。

而这个时候因为白天的疲累,大多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就连值夜的人都抱着自己胸前的长枪垂着头陷入了昏睡之中。

姚瑞宁和白纯意两个人从树林中探出头来,仔细地观察着月白队四周的情况。

看了将近一刻钟,月亮已经升到了天顶,正是子夜时分。

姚瑞宁指了指月白队的营房,从怀中掏出来一根铜管。

白纯意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明白那根铜管中装的肯定是烈性的**香。

于是两个人从树林的阴影中悄悄地走出来,顺着月白队营地的边缘摸到了营房旁边。

姚瑞宁从怀中取出来火折子,一只手堵住铜管的一端,另外一只手将火折子中的火棉凑近,点燃了铜管里面的香料。随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嘴对在手捂着的铜管那端,用力将铜管里面香料燃烧的烟气吹入营房的屋中,直到香料熄灭为止。

姚瑞宁收起火折子和铜管,心中默默地计数。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姚瑞宁对着白纯意点了点头。

两人于是便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脚尖点地走了进去。

白纯意站在门口看了几眼,接着月光确定了曲宁的床位,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而姚瑞宁则轻轻地将门关上守在门口,防止外面突然有人冲进来。

半刻钟不到,姚瑞宁听到了身后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那是白纯意背着曲宁踩在木质地面上的声音。

两人相视一点头,推开门,从原路退出,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走出了月白队的营地范围。

正在树林中急速地穿行,姚瑞宁突然拉住了前面的白纯意,自己则站在了白纯意的身前。

白纯意背着曲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诧异地四处望着,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在周围。

姚瑞宁脸色肃然,从怀中缓缓地取出来一枚刻着虎头的令牌在身前晃了晃。

白纯意一看之下,已经快要晕了过去——那正是兵部的本令令牌,非姚彦承大人不能使用。

树林中响起了几声树叶相互剐蹭的声音,仿佛是一阵疾风扫过,可是白纯意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空气从自己面前流过。

姚瑞宁长出一口气,拍了拍白纯意的肩膀,示意他继续朝前走。

“那是什么?”白纯意终于没有忍住心中的好奇。

“军机院的暗卫。妈的,还好有这块牌子,不然今天可能就死在那了。”姚瑞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白纯意目瞪口呆,却也心中发毛,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

半个时辰,两个人已经将曲宁送到了玄黑队的营房中,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了一把椅子上。

其他六人也都凑过来,看白纯意和姚瑞宁两个人怎么对付这个家伙。

“拿水来。”姚瑞宁轻轻地吩咐说。

水桶随后就被递到了他的手中。

哗啦啦,一桶凉水从曲宁的脑袋上就倒了下去。

“我入你家奶奶!”曲宁被姚瑞宁迷昏了还在睡梦中,不知道怎么就感觉身处瀑布之中,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从沉睡中醒来。

第171章 九龙争鼎 (五)

(女生文学 ) 曲宁一睁眼就看到了围着自己的七个人,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是你们七个啊,怎么着,前几天让我们打的还不够,晚上偷偷摸摸地来报仇啊?好有男子气概,好威风哦……”曲宁本来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明明被绑在了椅子上依然不遗余力地讽刺着。

“省点你的口水,不然我就再给你一桶让你补充补充水分。”姚瑞宁忍耐着自己心中的烦躁说。

“别,别着啊,有话好说。”曲宁眼珠子叽里咕噜的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不过你们把我绑来真的好吗?传出去了,我想光结党营私和动用私刑两条就足以让我们直接拿着九龙鼎回家了。”

“想的美,痛快地把绯心下一场的布局说出来,不然让你生不如死!”姚瑞宁向来看绯心不顺眼,对于这个满嘴跑油冒个泡都是油星的曲宁更加没有好感,虽然他们名字中都有一个‘宁’字,却更加让姚瑞宁感觉讨厌。

“还有七天呐,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曲宁拿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哼哼唧唧地说。

“说吧,你是想要官还是想要钱,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全都能给你。”姚瑞宁附到曲宁的耳朵旁边,轻轻地说。

“行啊,把你娘送过来给我玩玩。伺候爽了我可能会告诉你。”曲宁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姚瑞宁。

铮地一声,一点寒芒从姚瑞宁的袖子里面闪出,却被旁边眼明手快的白纯意拉住了。

“小王八羔子,你是活腻烦了?”姚瑞宁的眼睛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姚公子,冷静点!你杀了他只会将九龙鼎白白送给别人!”白纯意从姚瑞宁的手中夺去匕首,“对付这蠢货,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什么办法?”姚瑞宁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曲宁。

“哈哈,这个我早就考虑到了,保证让他生不如死。”白纯意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来一根鸡毛来,用拇指和食指夹着来回转动。

“这个应该不算私刑吧?好好享受吧。”姚瑞宁看到那根鸡毛心领神会,心中愤恨一扫而光,对旁边几名队长吩咐道,“按住他!”

看着那根鸡毛,曲宁瞬间明白了姚瑞宁的歹毒想法,鬼哭狼嚎地大声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救……呜……”

没喊出来两声,他的嘴随后就被塞上了一块抹布,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了。

白纯意亲自动手,用力将曲宁脚上的袜子拽了下来。

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开始在屋子里面蔓延,几个人全都变了脸色。

沈浓突然摆了摆手冲出了屋子,不一会就从门外传出来“哇哇”地呕吐的声音。其他几个人也都躲得远远的,唯有姚瑞宁还一脸阴森地坚持站在曲宁的身边。

那是什么味道啊,又酸又臭,让人的胃忍不住就抽搐起来。

姚瑞宁的脸上阴云密布,看着慌忙扔掉曲宁的袜子,瞬间跳得远远的白纯意,“动手啊,主意不是你出的吗?你不是很行吗?!”

白纯意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无奈地走上前来。这下可好,还没等让犯人生不如死呢,他们自己就已经生不如死了。

曲宁扭动了一下自己的大脚趾,嘿嘿地笑了,只不过因为嘴里被塞了块抹布,那笑容有点扭曲。

“滚!滚!废物!我来!”姚瑞宁实在看不下去了,亲自上阵,“蠢货,想笑吗,想笑就让你笑个够,想笑就让你笑到哭!”

姚瑞宁猛地抓住曲宁的脚踝,让鸡毛在曲宁的脚底板上来回滑动。一股奇痒无比的感觉挠抓着曲宁的心,他再也无法顾及嘴里抹布干净与否,咬着抹布前仰后合地狂笑起来,拼命地挣扎,就像是一个突然之间发了狂症的疯狗一样。

姚瑞宁已经对空气中的这种酸臭麻木了,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喊着:问出策略,一定要赢!一定要赢!搔动了大约一刻钟姚瑞宁的心中才稍稍满足,停了下来。

曲宁却已经笑得全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眼睛耷拉着,一缕晶亮的口水从他的嘴角滑落。

“怎么样?舒服吧?还想要来一次吗?”这次轮到姚瑞宁开始笑了。

曲宁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想好了吗?说还是不说?”姚瑞宁特意还拿出鸡毛抖了又抖。

曲宁打了个冷战,重重地点了点头,从鼻子中传出来粗重的喘息声。

姚瑞宁示意旁边的人将抹布从曲宁的嘴中拿开,又问道,“绯心到底是怎么布置的?”

“弓箭……弓……”曲宁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嘟嘟囔囔地回答。

“什么?”姚瑞宁用力摇晃曲宁,却只感觉自己在摇晃着一团没有骨头的碎肉。

“别……别摇了,我……我都告诉你了,他要用弓箭!”曲宁被姚瑞宁摇晃的头晕目眩,断断续续地说。

“绿谷之中繁天茂林,本来就不适合弓箭,这事是个人都知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姚瑞宁依旧锲而不舍地摇晃着曲宁。

“入你奶奶的,别摇了!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曲宁一使劲用头撞在姚瑞宁的肩膀上把他撞开。

“你怎么看?”姚瑞宁问白纯意。

白纯意摇了摇头,“不可能是那样的,除非绯心这个家伙疯了。”

“那现在怎么办?”姚瑞宁看着已经被折磨得重新昏死过去的曲宁说。

“没办法了,只能先这么着了,把他扛着扔回去吧。”

姚瑞宁看了一眼躲得远远的苏铁和罗贯远,于是这两个倒霉蛋就成了把曲宁送回月白队营地的人。

“好了,舌头已经抓了,‘小白人’的策略也说了。你想怎么办?”姚瑞宁心中有些迷茫,将问题抛回给白纯意。

“不管绯心当初想不想用弓箭,现在曲宁已经把这个战术说了,他肯定不会再用弓箭了。而且在绿谷之中,本来就不适合用弓箭来进行作战的,只需要轻轻巧巧地躲在树后面就能躲开弓箭。我想,最应该防备的还是绯心第一场对罗贯远使出来的那招,盾牌大阵,确实有些威力。”白纯意仔细琢磨了一阵,慢条斯理地分析开来。

“好,就按照你说的去准备。七天之后,我希望能听到你胜利的消息!”姚瑞宁心中有些不安,却也只能选择相信白纯意的分析。

第172章 九龙争鼎 (六)

(女生文学 ) 另外一边,绿谷中月白队的营房之中,曲宁正在向绯心大倒苦水。

“这帮孙子,明的打不过我,竟然给爷爷来暗的,奶奶个熊的。”曲宁一想起来自己在玄黑队的糗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回事?”绯心自然知道曲宁是一个从来不吃亏的主,能让他气急败坏成这个样子,恐怕姚瑞宁真的让他吃了不少亏。

曲宁来找绯心,就是等着他说这句话。

于是当即就将如何被姚瑞宁抓去当做了舌头原原本本地全都告诉了绯心。

“我就告诉他们说,你一定会在绿谷里面用弓箭。”曲宁最后说。

汲圆在一旁呆呆愣愣地说,“可是老大从来没有说一定要在绿谷里面用弓箭啊。”

“没长脑子呗,是个人就知道绯心从来训练都是将所有阵型全都练习一遍,最后在上阵之前才告诉下面应该如何应战的。可是这帮孙子应要让老子说出个一二三来,实在抗不过他们的蠢笨,老子就只能胡乱扯一个作数算了。”曲宁一腔子怨气。

“那他们怎么看?”绯心凑上前来,十分有兴致地问道。

曲宁翻了一个白眼说,“你是不是也傻了,绿谷里面参天大树到处都是,有哪个傻子会在那种地方用弓箭?除非他的脑子让驴给踢了。”

“是吗?”绯心被曲宁埋汰了一顿却笑了,“既然如此,下一场我们就用弓箭吧。”

“我靠,你真的被驴踢了?”曲宁一指汲圆,“说,是不是你干的?”

“滚,你才是驴。”汲圆脑筋再慢也能听出曲宁在拐着弯骂他。

“为什么啊?我都已经告诉他们说你要用弓箭了。”曲宁简直觉得绯心的脑子已经完全坏掉了。

“将计就计呗。”绯心高深莫测地说,“你办了一件好事,曲宁。现在睡觉吧,下一场我们赢定了。”

“什么跟什么啊?你倒是说清楚啊!”曲宁对已经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的绯心喊道。

“噢耶,睡觉,我超爱睡觉。”汲圆一听老大说赢定了,心中大石放下,也欢欢喜喜地窜到床上去了,将曲宁一个人呆呆地留在一边。

“一个一个的,难道就不知道过来安慰一下老子受伤的心灵吗?”曲宁现在只想大哭一场发泄心中的憋闷。

七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七天对于人的一生来说也只不过是太阳升起落下的七个循环而已;而若是这七天对于一个人生命中是无比重要的瞬间的话,七天,比一生都要漫长。

白纯意在这七天中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二十岁,整天皱着眉头分析绯心可能采取的方法。

自从曲宁被他们放回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能抓来任何人当做舌头。

而从曲宁口中,白纯意排除了绯心可能使用弓箭的可能。

那么他还能使用什么样的阵法战术呢?

白纯意不断地和苏铁与罗贯远商讨,甚至还询问了翡绿和黛紫两队的副官的意见。

于是经过了漫长的七天,白纯意终于带领着他身后穿着整齐藏蓝色龙爪纹服的队员来到了绿谷,准备和那个叫做绯心的人一决高下。

绿谷由于是一座处在山中的峡谷,水分充足,特别适合树木生长,因此参天大树比比皆是,随便一颗都要三人合抱之粗。

也正因为这样,当月白色和藏蓝色两队分别在自己的主城前面列队站好之后,两边都没能看到对方所用的兵器和阵法。

相比于上次那么明显地站在城墙上,龙渊和屠甸两人这次选择了站在一颗参天古木上观战。

随着一声浑厚悠远的号角声响起,两边队员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沉默着从主城分出几路冲了出去。

白纯意这次采用了一种特殊的阵型——珠蚌阵。这个阵型布置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贝蚌张开嘴,而珍珠就在整个阵型的中间。敌人遇到这种阵型,如果看不完全的话,很容易热血上脑,直接就全力往贝蚌中间的珍珠冲杀过去,结果却被两边突进的贝壳夹断,分割包围而被消灭。绿谷之中的参天大树正好充当了天然的掩护隐蔽,很难让人看出来在令人垂涎的珍珠周围正埋伏着两支暗藏杀机的隐兵。

不过,举凡世间阵法,总有缺陷。这个阵型最大的弱点就是主将往往会暴露在敌人的弓弩射程之内,很有可能被冷箭所伤。可是白纯意已经从脑子里面将绯心可能用弓箭排除掉了,自然无妨。

因此白纯意身为主将,又带着令旗,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珍珠,冲在了整个珠蚌阵的最前面。

跑着跑着,在看到月白色龙爪纹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白纯意却停了下来。看见对面人手中拿着的武器,他忍不住想给自己两巴掌。

其实他更想给对面拿着短弓正在瞄准的曲宁两巴掌——你怎么就说了实话?你不是应该义气至上宁死不屈的吗?你怎么就说了实话?你这个骗子!

绯心所用的正是弓箭,但是却不是以距离见长的长弓,而是在三十步左右才能发挥出威力的短弓。月白队的队员拿着短弓闪转腾挪,根本就不和藏蓝色的人流相接触,只是保持三十步开外的距离不停地发射着飞矢。这样一来,就在绿谷这树木丛生的地方用弓箭取得了战斗的主动。

战斗在藏蓝色和月白色的人流碰撞的一瞬间就开始了,幼小心灵深受伤害的白纯意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想哭。

他为了防止绯心再次用盾牌大阵,给队伍里面一半多的人都配备了钩镰枪,专门用来钩住敌人盾牌,拉开空隙的钩镰枪。另一半的人则手中握着两把长刀,在钩镰枪破开敌人盾牌的时候冲进去收割。

可是现在,一切精巧的设计都变成了悲剧。更可悲的是,整个队伍之中,只有他身边的几个人配备了轻盾,其他人连块遮羞的家伙都没有!

于是藏蓝色的这群人就成了活靶子一样的存在,只能用手中的双刀和钩镰枪胡乱在空中扫来划去,试图抵挡密集的如同下雨一样到处飞射的箭矢。

月白色战士的装备很简单,一把短弓,一百支短小的无翎箭,外加一把近身用的匕首。而显然匕首已经没有必要用了,月白色的队伍呈半圆形包围过去,一百人射出去的无翎箭全都结结实实地钉在了藏蓝色队员的身上,即使躲在树后面也会被旁边飞来的箭刺到。

一百人,每人一百支箭,合起来便是一万支箭,空中到处都响着无翎箭破空的嗖嗖声。手中没有盾牌的藏蓝色队员们已经全然没有反抗的能力了,更何况绯心他们用的还是十二石的复合硬弓,即使没有铁质的箭尖,直接命中也会在肌肤上留下一块青紫。

珠蚌阵已经完全变了形状,被一点点地压缩回了主城方向。

第173章 九龙争鼎 (七)

(女生文学 ) 站在树干上的屠甸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个白纯意看起来什么都懂,当初在讲武堂的时候不论什么问题都对答如流,怎么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就变成了白痴?明知道对方要用短弓,他竟然连一块盾牌都没带!”

“看来这又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比赛。”龙渊也感叹说。

整个藏蓝色的队伍其实已经溃散了,只是因为白纯意还在不停地吼叫挣扎,所以他的队员们也都还在勉力支持。

白纯意虽然有身边的两名副将和四名卫士的盾牌护卫,却依然被射得狼哭鬼叫,脸上血迹斑斑,眼角都划破了。

屠甸收起来自己那副不屑的表情,充满同情地说,“像他这个样子,在真正的战场上恐怕早就变成刺猬了吧?”

龙渊也点点头,拂开自己面前的树枝,指着下面战场上的一处说,“不过在真正的战场上也不会浪费这么多箭在他身上。绯心的一发就足够了。”

屠甸凑到龙渊的身边看过去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下面绯心站在月白色队伍的中间,弯弓搭箭,每一发都正中白纯意额头,任凭白纯意左躲右闪,依旧被射得抱头鼠窜。

屠甸勉强挤出来一丝笑意,“确实,一发就够了。”

随着白纯意绝望地将手中的令牌高高抛出,藏蓝也败了。

白纯意摘下自己头上的铁盔,呆呆愣愣地站在场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铁盔从手中滑落都没有感觉。

而这时月白队已经开始庆祝了。

“呼啊!”曲宁大喝一声庆祝他们的胜利,朝绯心竖起了大拇指。

他终于报仇了,不管那天被白纯意折磨得如何生不如死,只要能换来今天的胜利,他在所不惜。

绯心点头笑了笑。抬头越过人群看去,他看到了白纯意失魂落魄的背影。

箭筒中还有一支箭,曲宁心情激动之下用力弯弓,将最后的一支无翎箭射到了天空之中。

看着无翎箭嘶鸣着飞入头顶上茂密的树叶里去,曲宁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那支无翎箭并没有穿过树枝升上了高空,反而很快就掉了下来,似乎射中了树枝间的什么东西。

只听到树林里面有人骂道,“我的屁股!妈的,那小兔崽子肯定是故意的!”

另外一个声音劝解道,“走了走了,就算是故意的,以你副院长的身份难道还要下去和他理论理论?”

“哼!”一声重重地冷哼,树枝颤动过后,林子里面重新安静了下来。

绯心看着头顶上被微风吹动的树冠,无奈地摇了摇头。

曲宁则吐了吐舌头,两手摊开,表示他不是故意的。

“有人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绯心问周围的人。

“没有……没看到……”

“刚才只听到一声鸟叫……”

“好像是曲宁射中了什么鸟,然后那鸟叫了一声……”

绯心赶忙打住,“刚才不论看到了什么,全都烂在肚子里,不许说。这是命令!”

军机院的副院长被一个学员从下面射中的屁股,大概说出去会是很丢人的一件事吧?

“是!”穿着月白色龙爪纹服的一众少年们齐声喝道。

“我们赢啦!”绯心这才将手中的短弓举过头顶,大声吼道。

“啊!啊!啊!”少年们兴奋极了,随着绯心吼起来。

一些人看曲宁刚刚不小心“误伤”副院长屠甸的情景,感觉十分神奇,于是也都学着曲宁的模样,将箭筒中的无翎箭向四周射去,却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恰巧射到什么大人物了。

当初连人都找不齐的月白队在绯心的带领下一路凯歌,直接站在了和姚瑞宁直接争夺九龙鼎的位置上。

而在前三场比赛,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受伤,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姚瑞宁虽然让九支队五里面的八支结成联盟,全都听凭自己的号令,可是现在,狙击绯心的队伍都败在了绯心的手下。姚瑞宁就像是一个曾经拥有无数兵马的国王而今却手下无兵的国王,只有亲自挥刀上阵。

因此,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三天之后的玄黑和月白两队的最终决战上。

军机院将军府中的一间茶室里。

屠甸正舒舒服服地窝在茶室的一角,品尝着龙渊亲自用山泉水泡的龙井茶。

水汽袅袅,茶茗淡香,再配上龙渊磨砺多年的泡茶手法,当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屠甸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浑身都被这样的气氛弄得软绵绵地不想动弹。

龙渊将一壶新茶在麻布做的滤网上滤过,从屠甸的手中接过已经有些凉了的旧茶,倒入新泡好的新茶,然后也给自己倒上半杯,轻轻地吹了吹,抿了一口,脸上露出来满意的神色。

“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恐怕整个祐京城都找不出来几个人能泡出像你这样醇香淡雅,余香绕齿的茶茗的人了。”屠甸本来是个粗人,根本不懂茶道,只是贪恋龙渊泡出来的茶的那种独特的香味。为了能经常喝到龙渊泡的茶,他并不介意搜肠刮肚找几个文绉绉的词来夸赞龙渊的手艺。

明知屠甸根本就是在阿谀奉承,龙渊却只是淡淡一笑,和屠甸相识十多年时间,他当然理解老友的心思。

“还有一天就是梁绯心和姚瑞宁两个人的对决了,”龙渊看着窗外的景色,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两个人谁的赢面大?”

“喔,不好说,”屠甸抬起眼睛看着屋顶,“这两个人一个领着素质最好战力最强的玄黑队,一个精通排兵布阵之法,常常针对性地选择战术,以巧制胜。所以……不好说,真的不好说啊。”

屠甸看着依然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龙渊,“难道这次你又看出了什么端倪?”

“没有,上次在鸣沙城我是投机取巧,这次是真的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龙渊将视线转过来,“听说在藏蓝队的白纯意和梁绯心比赛之前,有人将月白队的副将曲宁掳到了玄黑队的营房之中。这件事是真的吗?”

屠甸叹了口气,“是真的,本来守在绿谷的院守已经想要出手将曲宁救下来,可是没想到姚瑞宁那个小子竟然将兵部令牌直接亮了出来。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看起来曲宁那个孩子也没受什么伤,依然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

“军机院毕竟是皇上亲自掌管,与兵部同级,一个兵部令牌本来不应该让堂堂院守退却的。可是却依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很痛心。”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面的气氛都变得冷冽了起来,显然龙渊今日并不仅仅是单纯地请屠甸来喝茶而已。

第174章 九龙争鼎 (八)

(女生文学 ) “你看这一届,虽然姚瑞宁是姚彦承的儿子,可是先操纵分队,后在夺牌大典上作弊,到了现在竟然耍起了绑架逼供的勾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尽管口气很重,可是龙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与愤懑,脸上就仿佛是罩着一层人皮面具一样。

“是啊,我还依稀记得去年的时候,夺牌大典之后那些孩子们整整讨论了一个月。自己在陇源山有了什么奇遇,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和谁组队,怎么胜利怎么失败,热闹得很。可是今年,下了陇源山就全成了哑巴傻子!我能在那些孩子的眼睛里面看到绝望。”屠甸惋惜地摇了摇头,“也许军机院的这两年就是他们整个一生的转折,而如今却全被姚瑞宁一个人葬送了,所有人的希望都被他埋葬了。”

“姚家在军队之中一家独大,迟早要成为朝廷的祸害。”龙渊有些忧思地说。

“皇上英明神武,咱哥俩也别费那个心思啦!”屠甸将手中已经温凉的茶水全都倒入肚中,显然不想再在朝廷中争斗的漩涡之中讨论下去。

“你最近几日去看了他们两人的训练,有什么感想?”龙渊将话题转开来。

屠甸明显松了一口气,“姚瑞宁显然是被梁绯心给吓住了,就算仅有三天时间他还在训练,每天都要练上五六个时辰。而那个梁绯心却放弃了身体上的训练,反而将月白队的一百人全都放在了营房之中,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姚瑞宁这个人暴躁而又自大狂妄,对上沉静稳重的梁绯心,应该会得到一些教训吧。”龙渊已经开始收拾茶具了。

屠甸也从自己舒服的小窝中坐起来,“但是照我看来,姚瑞宁已经开始收敛起来他的骄傲之心,从他这两天的训练中,无一不力求稳健,不再求巧。简单有效的阵列配合玄黑队过人的身体素质,整个队伍就像是一辆黑色的战车,将会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如果梁绯心依然单单凭借着阵法的巧妙而寻找胜机的话,可能会被这辆黑色的马车碾在车轮之下。”

听到屠甸这么说,龙渊脸上竟然露出兴奋的期待之情,“果然听你说过之后就变得很有趣。”

“确实很有趣。玄黑和月白两个队剑拔弩张的时候,被淘汰的七支队伍中的那些混小子也都没闲着,开了一个地下的赌局,据说下进去的赌注已经有几千金铢了。”说起这个数字,屠甸的心中也有些痒痒的。

“哦?那支持谁的人比较多呢?”龙渊意识到了这场赌局的价值,于是问道。

“本来姚瑞宁与梁绯心两人赌注大概是对半分的,可是经过姚瑞宁两天的苦练,下在梁绯心身上的赌注已经不到一成了,很多人都将自己的赌注撤了回去。赔率也从原来的一赔二变成了吓人的一赔九。”

“这样吗?替我下两千金铢给梁绯心,赚些零花钱。”龙渊将最后一个杯子码得整整齐齐的茶盘上,淡漠地说,“记得在封盘的最后一刻把钱投进去。”

屠甸一下子就意识到龙渊这么做的险恶用心,于是也不着痕迹地阴阴笑了笑,“好,叫那个开盘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把内裤都赔进去!”

这一天,尽管新学员已经被带出军机院训练了,中间的演武场依然被一层层的人群围了起来。已经战败的七支队伍全都在队长的带领下聚集在演武场的周围,看着这决定九龙鼎归属的最后一战。

早晨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撒在演武场中,照在了伫立在演武场旁边的一尊丈余高的巨大青铜大鼎上,也照在了演武场中黑白分明的两支队伍。

姚瑞宁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站在演武场中,双手抱在胸前,轻松写意。他身上穿着一身血红色的铠甲,身后则是黑衣黑甲面容冷峻的少年们组成的方阵。黑色的盾牌,黑色的木刀,就连弓弩都涂成了黑色。

玄黑队的教头,同时也是军机院的总教头甘凌站在队伍后边面无表情。

反观绯心这边,只有服装全都是月白色的,其他颜色都显得有些杂乱。

胡冲跟在整个月白色队伍的最后面,紧张得双唇紧紧地闭在一起,两手不安地来回搓着。

绯心站在自己队伍的前面,手握着腰间的木刀,好像是一块顽铁,不动不移地目视前方站在黑色方阵前面的那个少年,从眼中散发出丝丝冷气。

这是万众瞩目的一场比赛,院长龙渊和副院长屠甸自然也早早地就来到了演武场旁边搭建的台子中,准备主持这一场决定九龙鼎归属的比赛。

除了两位院长,兵部尚书姚彦承和皇城卫戍大臣岳安龙以及一众兵部侍郎武官、各部文官也都坐在了台子上,静静地等候比赛开始的时刻。

屠甸环视了一周,似笑非笑地对龙渊说,“为什么我感觉今年皇上明明没来,可是人却只多不少呢?”

龙渊自然知道屠甸想要表达的意思,扭头朝姚彦承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迎上了姚彦承看似无意却暗藏锋芒的目光。

四目相接,龙渊和姚彦承同时牵动嘴角,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然后不着意地将目光转开。

龙渊看向台下黑色和白色相面而站的两支队伍,将身子斜到屠甸的那边,“看看,怎么样?”

屠甸扬了扬下巴,“全在下面呢,自己看呗。姚瑞宁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他这次是求稳不求变,吃透了无论绯心的阵法有多么的奇妙,单论队伍里面士兵的素质是无论如何不能和他的玄黑队相比的。你看他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盾牌和弓箭,很明显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不过他士兵本身素质很好,也不在乎这一点点重量。再看月白队,不说人怎么样,光是手里的家伙就十分简陋,根本从兵的质量和装备的质量上来讲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屠甸叹了一口气,“是一场硬仗啊。”

“两边用的阵法呢?”龙渊问道。

“姚瑞宁的兵将站位,高大体壮的集中在前面一点,看起来用的是传统的锥形变鹤翼的阵法。逼迫绯心和他硬碰硬对冲,以绝对的力量而非技巧来赢得比赛。以两队士兵和装备上的差距,只要白队被包围起来,可以说就回天乏术了。”

“哦。”龙渊轻轻应了一声。

“你‘哦’是什么意思?就算绯心这个小子总是能给人惊喜,你也不用这么轻视我吧?好歹我浸淫阵法二十年,不说博古通今也算可为人师了吧,你就一个‘哦’就把我打发了?”自从在鸣沙城中和龙渊打赌输了之后,屠甸一直耿耿于怀,总是觉得龙渊轻视于他。

“哦。”龙渊又应了一声。

第175章 九龙争鼎 (九)

(女生文学 ) 屠甸一下子被气得面色涨红,他抓住龙渊的肩膀,“老小子,咱俩也有十多年没练了,找个时候练练,别以为你大阴阳手有成就能在我这里嚣张……”

“时间到了,宣布开始吧。”龙渊不理歇斯底里的屠甸,转过头轻轻地对站在台子前面的军机院礼司大夫说道。

礼司大夫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随着他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一声钲鸣响起,盖过演武场中的嘈杂声音。在高台下面的人群全都安静下来,目光投向站在高台旁边身材高挑容貌俊朗的礼司大夫。

“遵圣上圣谕,军机院第十届九龙争鼎于此讫战。两队主将上前抽签!”

随着礼司大夫拖长声音的一声大喊,十六个肩宽体阔的兵士站在十六架一人高的大鼓面前,缓缓地挥舞起来手中巨大的鼓槌,沉雄的鼓声渐渐响起,仿佛砸在人的心头之上。

姚瑞宁和绯心两人一起来到一人高的九龙鼎前面,相互对视着将手伸向礼司大夫手中的两根竹签。

缓缓抽出,姚瑞宁将竹签放在自己眼前,目光的焦点仍然在绯心的脸上,“看来好运更加青睐我这一边呢。”

“希望胜利依然会选择青睐你那一边。”绯心看也不看手中的竹签,随手扔在地上,转身走向自己的队伍。

“哼!”姚瑞宁重重地冷哼一声,“我选东边!”

“主将入城!”随着礼司大夫的声音,鼓点渐渐密集起来。

“列阵!”号角声响起,激荡的鼓声让所有人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号角一声一声地响起来,合着狂乱急促的鼓声,似乎是狂风暴雨之前的电闪雷鸣!

最后,一声宛如惊雷一样的锣声响起,号角声,鼓声全都消散了,一缕静默突兀地出现在剑拔弩张的演武场中。

“杀啊……”姚瑞宁一挥手中的黑刀,发出一声大喊,声音因为用力而变调。

“杀!”在姚瑞宁面前摆成锥形阵的黑衣黑甲的玄黑队队员们回应了一声短促雄浑的吼声,像是一条黑色的洪流一样朝前面白色的堤岸冲去。

而白色的队伍却好似只是一盘胡乱撒在地上的散沙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被那黑色的水流冲了进去,分割成了几个白色的条带。

见到月白色的队伍轻易地被自己突破,姚瑞宁却丝毫没有得意之色,手中令旗挥舞,在空中划出烈烈风声,命令全力进攻。

战斗在这一刻就爆发了,喊杀声,木刀砍在盔甲上的金属撞击声,时不时传出来的痛呼声充满了整个演武场。

龙渊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地眉头皱了一下,连忙拍了一下坐在自己旁边的屠甸。

屠甸冷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不睬,像是小孩子生闷气一样。

“一个月冷泉龙井。”龙渊无奈地扔出一个诱人的条件。

屠甸转过头,脸上依然冷冷地。

龙渊一脸沉痛的悔过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

屠甸脸上神色这才缓和下来,侧过身子把嘴巴凑过来,在龙渊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我也没看出来绯心这个小子想干嘛……”

一口气没上来,龙渊差点没憋过去。心想你这个老滑头,明明自己都还在雾里看花,偏偏还装模作样地从这里骗去了一个月的茶水。

十个金铢一壶啊,龙渊有些肉疼了。

就在这时,场上的形势突变。

绯心在主城中将手中的令旗来回挥动,显然是在下达什么命令。

随着命令下达,场上的白色纷纷聚集成团。如果刚才白色还是一团散沙,这会就已经变成了一个个白色的小球。每个小球都由六名月白队的队员组成,他们将后背全都靠在一起,围成了一个个圆圈,奋力地将黑色从圆圈里面挤了出去。

黑色和白色此时就像是围棋棋盘上的棋子一样,黑色包围了白色。而白色则聚成一个个小团,抵挡外面的攻势。局面一时僵持不下。

“**满天星……”屠甸不知为何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表情有些呆滞地说出了一个奇怪的名字。

龙渊用手扶住额头,压下心中想喊出‘我不认识他’的冲动,在兵部尚书姚彦承和众多高官的瞩目下将一眨不眨地盯着演武场看的屠甸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龙渊问。

虽然屠甸本身有些离谱脱线,不过能让他震惊到失态的地步,也绝对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他……他竟然用出了满天星……”屠甸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什么是满天星,你说清楚一点!”

“**满天星,当年我研究这套阵法的时候曾经犹豫过是不是要写进《武经总要》里面。原因是这是一种被称为禁忌的阵法,也是一种无敌的阵法。说它禁忌,是因为这套阵法实在难以在真的战场上面应用成功。想要用出这个阵法,就必须先让敌方冲入我军腹部,以守待攻。可是整个阵法操作异常繁杂,只要有一个人出错,就会导致全盘错乱,瞬间变成一堆散沙,根本无法救援。所以一旦失败,整个军队就全都葬送于敌手,因此**满天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阵法,禁忌之阵。而说它无敌也正是因为一旦大阵完成,同等人数的情况下就是无敌的阵法。”屠甸解说的时候,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厮杀着的少年们。

绯心手中令旗不断地划过,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道残影。

被黑色团团包围的一小团白色突然之间动了起来,由一味的防守转而开始了进攻。它一边自己旋转,一边猛力出刀,朝旁边慢慢移动。

很快,所有的白色小团全都移动了起来,在黑色战士所组成的背景下,像是星辰一样开始绕着某一个太阳转动起来。

一个图景渐渐清晰起来,在黑色和白色厮杀的漩涡中间,一个由六个身穿月白色龙爪纹服的少年组成了一个圆圈,正在一边厮杀一边自己旋转着。而在这小圆圈的外边,有七个和它一样的白色圆圈,一边旋转,一边绕着中间的圆圈反方向转动。最外面则有八个这样的圆圈,一边旋转,一边磨盘一样绕着中间的圆圈正方向转动。

厮杀正烈的黑衣黑甲战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身边所有的白色全都开始运动起来,木刀从四面八方朝他们砍过来,而抵挡住之后想要回击,可是出刀之人早就已经移动到了另外的地方。

第176章 九龙争鼎 (十)

(女生文学 ) 龙渊也惊呆了,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惊奇,不知不觉和屠甸一起走到了高台旁边,运足目力朝演武场中看去。不仅仅是龙渊屠甸,姚彦承等人也全都来到了高台的边缘,目瞪口呆地看着下面搏杀之中的少年,看着刚刚还处在被绞杀之中的月白色突然之间爆发出了某种神奇的秩序,这白色的秩序正用一种冷漠而又无可阻挡的伟力消耗着黑色,将黑色一点一点地研磨成渣。

姚彦承看着这种景象脸上神色冰冷,好像是随时要择人而噬的猛虎,眼睛里面放射出来凶狠的光芒。

在演武场上指挥的姚瑞宁同样神色冰冷,紧紧地咬着牙关,左右两腮筋肉突起,瞪圆了双眼盯着场上厮杀翻滚的黑与白两色士兵。

两军对垒,不管事先如何谋划,战场的指挥如何恰当,说道最根本的还是要士兵一刀一刀砍在敌人的身上才能取得胜利。所以尽管月白队伍已经在阵法上占了先机,穿着黑色服装手握黑刀的玄黑兵士仍然守住了阵脚,仅仅在刚开始突然变阵的时候因为慌乱而损失了几个人,余下的人都凭借着过人的体力和武技毫无惧色地应对这神妙的**满天星大阵。

见到这种情形,姚彦承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将已经握得有些僵硬的双手从高台旁边的柱栏上收回来,做作地抚了抚衣袖,轻轻瞥了一眼龙渊便转回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龙渊也微微摇了摇头。

尽管绯心已经努力地在用阵法的优势找回单个士兵素质上的劣势,可是月白队和玄黑队两队的士兵差距实在是太大了。配合他们身上优良的装备,玄黑队的一个人足以能应付月白队的两三个人围攻——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地能用什么阵法解决的问题了。

“恐怕绯心要输。”龙渊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屠甸说。

可是屠甸却并没有回答龙渊的话,而是紧紧地盯着绯心手中的令旗在看。

“他在等什么呢?”屠甸紧皱着眉头说。

“谁?”龙渊不知道屠甸在说些什么。

“**满天星大阵号称无敌,可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就完了的!”屠甸用力抓了抓头,一脸的疑惑。

双方士兵依然在胶着之中,战斗已经经过了一刻钟了。虽然玄黑队士兵的身体素质更胜一筹,可是却在频繁地应付周围来回变换的阵法中不停地被消耗着。所以战到这个时候,两队的士兵都有些喘息起来。

太阳已经渐渐地升高了,越来越多的光和热铺撒在军机院青色的石板上。喊杀声渐渐地小了,只剩下时不时传出来的木刀砸在盔甲上的声音和受伤的闷哼声。

绯心抬头看了看天,暴烈的阳光将他的眼睛晒得眯缝了起来。

低头睁眼,眼前的景色全都被涂上了一抹绿色。一丝狡黠的微笑渐渐浮现在了绯心的嘴角。

看到了那丝微笑,屠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梁绯心这个小子还真是可怕的对手,将对手的体力和环境全都计算了进去,如果姚瑞宁没有什么底牌的话,大概就到这里啦……”

龙渊却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呢,心里面自然着急,“怎么回事呢,说说,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梁绯心那小子就是笑了一下,怎么就要赢了呢?”

“嘿嘿,自己看吧。”

顺着屠甸的指头,龙渊看到了绯心手中的令旗划出了繁复的轨迹,一层层一叠叠,看得让人头晕目眩。

随着令旗在空中舞动,如同磨盘一样旋转的月白色队伍整整齐齐地一震,划着散乱却又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的弧线一点一点地远离了中间的那个圆心。

刚刚在和这个奇怪的磨盘一样的阵法中找到了一点规律的玄黑色战士又一次迷惑了,只能将身后半人高的木盾拿过来,专心防守,以不变应万变。

白色队伍一直在扩大,如同水波一样从中心迅速扩张了出去。而随着外面白色小圆圈波纹一样扩张,中间的六个人也开始了动作。他们的行动非常简单——全力以赴向外冲击。

“看吧,”站在高台上观战的屠甸向下一指说道,“一点开,六点应。如果把这场比赛比作黑白两队的棋局,虽然黑龙把白龙围困在了自己的腹中,却并没有能力消化,反而让白龙从一个强点首先发难,吸引了周围黑色的人过去支援,然后周围六个白点同时向外攻,黑色不得不派更多的人去助拳。就这样,牵一而动全局,最后外面八个白点便无人可防,黑色反而被以多打少。不多时就会被消灭。哎……留给姚瑞宁的时间不多了。”

战场上,形势变化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在屠甸说话的这么一会功夫,身穿玄黑服装的人已经招架不住了。

纵然他们一个人就能抵挡两三个月白色队伍的人,可是已经在疲于奔命。再加上姚瑞宁为了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给每个人都佩戴了全套的武器装备,虽然对于玄黑队的队员们来说并不是多大的负担,但是太阳升起来之后,他们依旧感觉到了自己动作的迟滞。而恰恰绯心选择这个时间来变阵进攻,一下子让玄黑队的人陷入了泥沼之中。更何况满天星大阵创造的机会,一旦围攻他们的人数扩大到六个人,黑色兵士很快就丧失了战斗力。

随着越来越多的玄黑色队员倒在了青石板上,那被黑色围困的白龙竟然反而将黑龙围在了中间。

看着这神奇的一幕,龙渊心中突然之间也生出了许多感慨。他当年身受皇名建立军机院,十年下来也看过无数的英才俊杰在这个院所之中登场,无数热血的战斗在自己的眼前发生。看过了那么多或曲折或惨烈的比赛,本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惊奇的能力了,然而今天绯心却让这位号称皇武阁守经人、内家第一人的武学宗师见识到了阵法的玄奇。也许从今天开始,他便要重新认识一下这让他曾经轻视的阵法奥妙了。

龙渊扭过头看了一眼屠甸,心中想到,幸亏屠甸这个家伙不管有用没用,当时一门心思地钻进了阵法的研究之中,否则现在不知道多少像威力巨大的阵法都会被一张禁武令埋进土里。

没有龙渊那么复杂的心事,屠甸这个时候正专心地研究姚瑞宁的表情。

第177章 九龙争鼎 (十一)

(女生文学 ) 姚瑞宁正紧锁着眉头苦苦思索。

他显然预料到了绯心会用出什么匪夷所思的阵法来,但是眼前的这个不断变化而又威力巨大的阵法依然让他摸不着头脑。他正在竭力回忆自己曾经从《武经总要》上面看到过的一些庞杂的冷门阵法,希望能找到破解这个阵法的诀窍。

可是姚瑞宁平时就不喜读书,对于那些写在书本上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线条和图画表示的阵法更加头疼,不要提像**满天星这样的极端繁复的阵法,就连锥形转鹤翼这样的阵法都让他感觉到复杂。所以姚瑞宁的心中被恐惧和慌乱这两种恶性循环的情绪充斥着,简直要发疯了。

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阴郁,姚瑞宁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左右副将,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副将本是一对双胞胎,却分别用父亲和母亲的姓氏作为姓,一个叫做张龙,一个叫做赵虎,生得全都体格粗壮,人高马大。全都是姚瑞宁从玄黑队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好苗子,经过一年多的系统训练,两个人都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姚瑞宁希望能够凭借这两个人的个人武力来缓解场上的局势。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姚瑞宁所预想的那样发展。看到玄黑的两个副将出战,曲宁和房连两个人也相视一笑,提着手中的木刀就冲杀了上来,恰好在外面就截住了张龙赵虎,四个人翻翻滚滚地厮杀起来,却和整个战场中的那些人毫无联系。

姚瑞宁的这一手棋又被绯心所预料在先。

从开始到现在,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被绯心计算在了前面。包括姚瑞宁可能采用的阵型和武器铠甲配备,太阳升起的时间和姚瑞宁可能隐藏的底牌。

两个人就仿佛真的是在下一盘巨大的棋局,一人递出一招,每人落下一子,往复厮杀。可是下到中盘,姚瑞宁却发现自己的每一步都在绯心的计算之中,这样的感觉让他的心中涌起了一阵阵的无力感觉。

可是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那个叫做梁绯心的家伙只不过是带着一队杂牌军罢了,怎么能在自己这么精英的队伍下占到上风?他们凭什么?姚瑞宁的心中反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的眼中因为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的战斗已经遍布血丝,身子微微弓着,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扑出去的小豹子。

“难道这个阵法就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龙渊没有去管姚瑞宁,而是专心致志地侧着头远远地瞄着姚彦承,研究这位兵部尚书大人的脸色。

“难,非常难。”屠甸答道,“看到那六个人组成的圆圈了吗,不管黑色怎么围困,就是没办法将这个圆圈击溃。这个就叫做活眼,和围棋中的活眼是一个道理。没有突破活眼,满天星大阵是没办法破掉的。而整个阵法有十六个活眼,只有将这十六个活眼全都破掉,整个阵法才算是完全破开。可是现在黑色自保都难顾,哪还能有力气去搞掉活眼呢?”

闻听到了屠甸的解说,姚彦承和他身边的诸位兵部侍郎们也都将视线投了过来,诸位大人神情中都流露着浓厚的兴趣,唯独姚彦承的脸色不大好看。

就在这个时候,正在演武场中玄黑色主城之内的姚瑞宁突然之间将目光投向了高台的方向。

看到自己儿子投过来的目光,姚彦承脸上更加阴沉。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之后,姚彦承将左手的五根手指簇在一起,比划了一个散开的手势。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翻了一翻,眼神中尽是冷漠与怒意。

岳安龙站在姚彦承的身边,略微有些尴尬,将手握成虚拳放在嘴边轻声咳嗽了一下,却也只能仅此而已。

看到了姚彦承的手势之后,姚瑞宁低下了头,双手在身体两边攥成了拳头,肩膀微微耸起,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

可是这种状态仅仅持续了一刻,随后姚瑞宁就停止了颤抖,猛然抬起头来,脸上是不属于少年人的冷酷。

“是你们逼我的!”姚瑞宁紧咬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他将手伸入自己玄黑色的龙爪纹服之中,从里面掏出来一个泛着黝黑光泽的铁球,嘴角弯起了一道残忍的弧线,将手中的那颗黑色铁球就那么抛了出去,直直地落到了整个战场的中间,月白色的活眼之中。

“举盾!!!”绯心在看到姚瑞宁将手中的黑色铁球抛出去的一瞬间,从身后抽出木盾也飞身扑了出去。

他一直在观察着要姚瑞宁的举动,在他看到那个站在高台上的老人给姚瑞宁打暗号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出现了。而发现姚瑞宁表情怪异地从衣服里面掏出来那颗黑色的铁球之后,绯心就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下场中间那六个队员。

黑色的铁球在空中缓慢地飞过,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了六名月白队员组成的圆圈中间。

嗡……

一声诡异的低鸣,一朵乌云从黑色铁球之中冒了出来,眨眼之间就扩散到了一丈方圆。

就在这朵乌云出现的时候,一个白色的人影带着木盾从天而降,以无比决绝的姿态砸在了那颗黑色铁球落地的地方。

无数细小的砰砰声响起,伴随着六个月白色队员整齐的闷哼声。

绯心从地上站起来,将手中的木盾回转,看到了木盾上面密密麻麻泛着黑光的铁针。六名月白色的队员则全都捂着自己的双腿倒地不起。绯心一眼看去,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那六个人的小腿上也全部都是那种细细小小的铁针,全都直射入肌肤之中,没入肉里,在小腿上留下了一大片青乌之色。

六个人倒下,周围的玄黑色队员见到绯心正站在战场中间,全都奋不顾身地冲杀了过来。

绯心身子俯下,手中木刀扬起在身后,拧腰,出刀,左突右冲,招式大开大合,一时之间也无人能够近身。

高台之上,屠甸紧皱着眉头,“这是犯规吧?你不管吗?”

龙渊却只是冷冷地说,“那孩子还在挥刀,他知道自己还有希望赢。不要打搅他。”

屠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暗器是黑烟吧?一旦击发便有一万三千枚细小铁针飞射而出,就像是一团黑烟一样。”

“被击中的人肌肤为之破碎,此乃碎身。如果不死,想要将那些细小的针从皮肉里面拔出来就要用小刀一点一点地切割,让人生生地受凌迟之刑,此乃裂胆。碎身裂胆,最狠毒的暗器之一……不用你解释,我比你更清楚。”龙渊眼睛中冷光闪动,语气却还是那么冷冷淡淡地。

屠甸又叹了一口气,“他们还都是孩子啊……”

第178章 九龙争鼎 (十二)

(女生文学 ) 实力相当的高手过招,胜负本来就在一招半式之间。现在姚瑞宁用暗器破掉了月白队十六个圆圈最中间的那个,顿时让月白队的**满天星大阵陷入了混乱之中。再加上个人身体素质和武技的差距,月白队一下子就从刚才占据的上风状态变成了左支右绌被动防守的一方。

姚瑞宁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一颗黑烟成功地扭转了战局,脸上的愁容渐渐消失,转而被一种难以自已的兴奋所代替。他缓缓地从自己的腰间将一柄漆黑的木刀抽出来,轻轻一跃就从主城的石墙上跳下,脚尖一点,径直朝还在混战之中的战场冲去。

“局势已定哪……”看到了姚瑞宁刚才所显露出来的那一手身法,屠甸就已经看出了其实姚瑞宁的武艺才是冠绝整个战场的。而今绯心被困在战场的正中,只能依靠凶猛的招式暂时逼退围在自己身边的玄黑队员。一旦姚瑞宁加入了战场,势必会导致已经偏离均势的战局快速划落。

姚瑞宁的身法确实高明。尽管演武场中两百人已经厮杀成了一团,可是姚瑞宁依然轻巧的在人群中,刀缝中穿梭,如同溪水流过石缝,毫无迟滞之感。

两三个纵跳之后,姚瑞宁已经来到了绯心的面前,手中漆黑的木刀用力挥出朝绯心劈去,带起了一阵空气激荡的呼啸声。

姚瑞宁所用的刀法十分怪异,他出刀飞速,却每每都在快要劈砍到绯心身上的时候突然之间变向。从漆黑的木刀在空中划过的残影能看出是一条之字形的弧线。这种刀法让绯心根本就摸不到姚瑞宁的出刀的方向。所以两人交手短短片刻,绯心已经中了姚瑞宁两刀,眼角和下巴都被木刀刮伤,沁出了鲜红色的血滴。

“哈哈哈哈,怎么样?这折蝮斩还吃得消吗?”姚瑞宁一边大笑一边猛攻,得意之态尽显无疑。

可是绯心却只是沉默,并不将姚瑞宁的挑衅放在心上。他只是不停地跳跃奔跑,将所有的动作都用来闪避姚瑞宁挥出来的刀。

“闪啊!跳啊!躲啊!我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姚瑞宁的刀法越加凌厉,封堵着绯心闪转腾挪的空间。

胜利的天平似乎越来越向玄黑队倾斜了。

屠甸在高台之上看着地下的战况,惋惜地说,“难得在九龙争鼎看到了满天星大阵,却最终还是没有赢过一支仅仅依靠力气支撑却毫无技巧的队伍。这不就是说一个内家高手反而被一个只有一身力气却无半点武技的莽汉打败了吗?”

“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没有人能保证内家高手就一定能赢。”龙渊的语气冰冷冰冷的,让屠甸听了之后感觉自己好像吞了一大块冰进了肚子里去,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局势基本已定,姚彦承转过身看了自己身后的一众下属一眼,侍郎们全都拱手屈身,提前表示祝贺。

姚彦承心中愉快,大步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安坐下来,端起竹藤编制的桌子上面的茶碗将里面已经有些微凉的浓茶一饮而尽,畅快地舒出一口气,便望着湛蓝的天空耐心等待九龙争鼎的结果。

“盾墙!”

突然之间,一声低沉却干脆的吼声响起,本来只有嘈杂厮杀声的演武场中响起了一声整齐响亮的齐声大喝,“嘿!”

月白色的队伍尽管已经被冲散成了一个个分离开来的小圆圈,可是依然保持着六个人一个圆圈,背靠着背协力而战的形状。此时在那声“盾墙”喊过,所有的圆圈同时将半人高的木盾竖在身前,互相之间用暗扣锁起,将大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铁桶一般的盾墙后面。

姚瑞宁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身法一变就要离开和绯心纠缠的这个小区域。

可是已经晚了,绯心双眼中突然之间放射出来凌厉无比的气势,低吼声里面有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囚龙阵!”

已经形成了盾墙分散在四周的月白色圆圈听到了这一声穿透一切嘈杂的怒吼之后,全都飞速地向外扩散开来。几不可见的银色丝线从地上掠起,一瞬间就将姚瑞宁整个人都捆了起来,任凭他如何用力挣扎只是让丝线在身上留下越来越深的勒痕。

绯心双目血红,带着无尽的杀意如同死神一样走过来,越来越近,那种气势让姚瑞宁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直到走到姚瑞宁的身前,和他气息相闻绯心才终于停住了脚步,他探头到姚瑞宁的耳朵旁边,双目直直地穿过姚瑞宁看向他身后遥远的地方,“我本来应该取你性命,可是那个人不会高兴的。所以我只取走属于我的东西。”

姚瑞宁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绯心竭力抑制的屠戮**,像是一个被豹子盯住的羊羔一样浑身僵硬,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敢稍动。

随后,身后一轻,那面玄黑纹着金丝龙爪的令旗已经到了绯心的手中。

绯心猛地将令旗用力向自己身后抛去,同时大声吼道,“汲圆!”

玄黑色的令旗在空中划过,时间一下子变得异常缓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面飘在空中的令旗上,只有姚瑞宁还像是一头受惊的幼兽一般盯着绯心的背影呆呆地看着。

令旗终于落下,一个玄黑色的队员高高跃起,却在令旗马上就要到手中的一瞬间被一个浑圆的黑影撞飞了。

正是汲圆,他手中拿着自己那面五尺宽两边带月牙的巨盾,以万夫莫当一样的气势冲到了令旗落下的地方。弯腰,举盾,回身,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一转眼已经带着玄黑色的令旗朝月白队的主城跑过去了。

“拦住他!”姚彦承站在高台上的栏杆,用手狠狠地一拍围栏低声喝道。

在听到那声“盾墙”的时候姚彦承就已经不可置信地从自己的座位上弹起,两步便跨到了高台上的栏杆旁边。而今令旗被夺,姚瑞宁却像是傻了一样站在那里,坐视失败,姚彦承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

同样吃惊的还有一直在看着演武场中厮杀的屠甸,“这……这‘囚龙阵’?”

龙渊点了点头,“就是那个‘囚龙阵’。”

第179章 九龙争鼎 (十三)

(女生文学 ) 龙渊扭过头看着屠甸那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再加上询问的眼神,他也摇了摇头,“你别看我,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亲眼见过囚龙阵发动,要么他是一个阵法奇才,自己悟出来的这套阵法。无论这听上去多么的无法让人相信,我宁愿相信第二种可能。”

屠甸默默地点了点头,“本来囚龙阵是一个需要预先布置的大阵,丝线固定在早就埋藏于地下的阵基之中。可是这个梁绯心却用满天星大阵来作为囚龙阵的阵基,将丝线藏在盾牌后面,在**满天星的阵法变换的时候,悄悄把丝线布在地下,将一个死的囚龙阵变成了活的囚龙阵,而且天衣无缝毫无凝滞。单凭这一点,他就足以被称作是阵法奇才,傲视古今了。”

龙渊眼中闪过了复杂的神色,一时兴奋一时冰冷,“这件事不要声张,我要去问问老三。”

演武场上,纵然汲圆的身形庞大,可是依然在身上挂上了五个人的时候被迫停了下来。他大吼一声,“曲宁,给你啦!”将手中的玄黑色令旗远远地抛了出去。

曲宁正在和张龙斗在一起,听到汲圆的大喊,一直缠斗的刀法突然一变,搏命一般地斜斜削出一刀,看了一眼天上飞着的令旗的位置,飞快地跑了过去。

两个身穿玄黑色队服的人一下子出现在了曲宁的面前,曲宁手中长刀一扫,状若疯癫一般,“不想死的都给老子闪开了!”

面对那两人手中的长刀,曲宁不管不顾地跳起来,手中的木刀重重地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肩膀上,而那两个人的刀也都刺在曲宁的胸甲,却依然没有独挡住曲宁的去势,他蛮横地撞在了两个人的脑袋上。三个人同时滚翻在了地上,可是曲宁马上就一个滚翻爬了起来,飞快地迈开两步,高高跳起,将还在半空飞着的玄黑色令旗抢在了手中。

然而玄黑色队员毕竟素质比月白队这些“小白人”们强得多,在曲宁落地的时候早就已经将他围在了中间。

曲宁站起身来,苦笑了一声,“怎么,那个胖子拿旗你们就派一个两个去堵他,轮到我拿旗你们就来我这里开篝火晚会来了?”

身穿玄黑色龙爪纹服的人哪有功夫和他贫嘴,一拥而上就要抢下曲宁手中的令旗。

“以多欺少,不陪你们玩了!”曲宁在被扑倒的一瞬间将手中的令旗再次抛出。

这一次,房连出现在了令旗落地的地方。他矮身闪过两个扑过来的身影,拖着赵虎巨大的身子冲进了插着月白色大旗的主城。

“赢……呜啦!”被压在人堆里面的曲宁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呼喊。

“啊啊啊……赢啦!”这群身穿月白色,曾经被人轻蔑地叫做“小白人”的少年们一瞬间就狂呼拥抱起来,这场不可能的胜利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艰难。

演武场中混杂在一起的黑色与白色分开了,黑色的沉默与白色的欢呼如同黑夜的静谧与白天的喧哗一样分明。

姚彦承看着终于缓过了神的姚瑞宁将身上银色的丝线一点一点解开,恍恍惚惚地从黑色的队伍中走开了,留下了一群穿着曾经代表着军机院最荣耀的玄黑色队服的少年低着头伫立在演武场中,等待龙渊宣布九龙争鼎的结果。他已经略显苍老的脸上好像变得更加憔悴,皱纹愈加深入地刻进了脸上的肌肤里去。

颓然之色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他便用更加冰冷的目光朝台下望去,那里,一个穿着月白色龙爪纹服的少年正淡然站在演武场中青色的石板上,仿佛刚刚那场靠着他无比精秒的构想而获胜的胜利根本毫不足道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姚彦承缓缓地自言自语说。

“他到底是什么人?”屠甸也看着下面的那个少年有些单薄的身影。

“这件事情,你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姚彦承更想知道。太师大人想必也会非常有兴趣的。”龙渊转过身,一边轻声说道一边慢慢地朝高台后面的楼梯处走去。

绯心静静地看着姚瑞宁越来越远去的背影,一股落寞的情愫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心中。他有些惊讶,随即意识到了这就是姚瑞宁心中感受到的情绪。于是他的心中又重新恢复了淡然,风吹过,他抬头看到了天上薄薄的浮云从头上飘过。

当你战胜了你的敌人的时候,同时你也爱上了你的敌人。

就是这样吗。

低下头来,绯心招呼着场边匆匆赶来的大夫来给受伤的那些队员们疗伤。姚瑞宁出手狠毒,绯心心中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些被铁针射到的队员们,他们伤势严重,很可能就会落下残疾。

好在,经过了大夫的仔细查看,所有的队员基本都是小腿中了铁针,并没有伤到膝盖,因此只需要将皮肉里面的铁针取出来就行了。

听到这个消息,绯心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龙渊带领着甘凌等一众教头走进了演武场中,身后跟着笑吟吟的屠甸。

满脸喜色的少年们都停止了蹦跳和欢呼,纷纷和院长副院长大人打招呼。而龙渊却仅仅是点头微笑,反而直直地走到了绯心的面前,将一个金色的小鼎交到了绯心的手中,“今年的九龙鼎,是你的了。”

绯心摊开手心,一个惟妙惟肖的金色小鼎就立在自己的手心中。感受到了那小鼎的重量,绯心知道,这小鼎是纯金打造的。

屠甸也迎了上来,将一本厚重的书交到了绯心的手中,“这是《武经总要》的下半册,你只能看一个月,随后就要还给我。”

绯心郑重地接过,只感觉入手沉重,不像是用普通的纸张书写的,反而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皮。绯心翻开书页,之间在第一页四个大字《武经总要》下面写着另外的四个小字,‘万流归宗’。

“我建议你只选择其中的一种武学练习即可,深则同,浅则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龙渊凑到绯心的耳朵旁边叮嘱道。

绯心轻轻地点了点头,将小鼎交给了旁边早就已经按捺不住好奇的曲宁,又将《武经总要》的下册收入怀中,对着龙渊与屠甸两个人深深一礼。

第180章 九龙争鼎 (十四)

(女生文学 ) “这个东西不是和那个一样吗?为什么不给我们那个?”曲宁举着手中的纯金小鼎,指着那尊立在演武场旁边的青铜大鼎说道。

“哈哈哈哈,那尊大鼎高两丈三尺,重一万二千斤,从铸造好的那一天就从来没有挪动过位置。你想要的话,把金鼎给我,自己去拿那个青铜的吧。”屠甸哈哈大笑着答道。

曲宁吐了吐舌头,“我还是要这个吧,不管怎么说这个小的也能放在衣袋里面,而且还是纯金的。”曲宁一边说着一边还把金鼎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似乎在验证是不是纯金打造的。

“你们月白队所有人的名字都会被刻在那尊青铜大鼎上的。”龙渊淡淡的笑了一下,补充道。

“真的吗?”听到了这个消息,少年们又重新兴奋了起来。

“九龙争鼎的刺鼎仪式就在之后举行。现在先把你们这身又臭又脏的铠甲脱掉!”屠甸用手捏了捏鼻子,装作无法忍受汗臭的样子。

还沉浸在比赛中的月白队领队胡冲,整场比赛看的是目瞪口呆,这心里一会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会又像怀揣了一只兔子似乎心都要跳出来一般,徘徊、流浪却找不到出口,最后随着房连将玄黑旗插入月白队的主城,胡冲才松了口气,将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此时竟然像虚脱一般站在那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好不容易缓过劲儿,胡冲是豪情万丈,“这是老子带的队伍,老子带的队伍居然获得了九龙争鼎的胜利!哈哈哈,我胡冲也有今天!”胡冲一边想着一边从月白色队伍后面跑了过来,神气地站在月白色队伍的前面,“半个时辰之后演武场集合,解散!”

“喝!”少年们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受过的训练,整齐地呼喊道。

“这是?”龙渊问站在自己身后的总教头甘凌。

“是绯心三人原来的教头,名字叫做胡冲。”甘凌凑近了贴着龙渊的耳朵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怎么以前在九色龙旗队中从来没有见过他?”龙渊微微皱了皱眉说。

甘凌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属下失职,埋没人才,请院长大人责罚。”

“无妨无妨,我只是问一问而已。”龙渊摆了摆手,并不想就这个问题深入追究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九支不同颜色的九色龙旗队都聚集在了已经清扫过了的演武场中。绯心昂首站在月白色队伍的前面。而郑达开,沈浓,江初寒,白纯意,苏铁,罗贯远,任南义则分别站在了石黄,杏橘,翡绿,藏蓝,沉青,黛紫与血红色的队伍前面。玄黑色队伍由于姚瑞宁的缺席,总教头甘凌代替了主将队长的位置。

龙渊和一众教头,姚彦承与兵部的左右侍郎等官员全都来到了建在演武场旁边的高台上。龙渊等人满眼喜气,相比于姚彦承一众官员的一脸寒霜,根本就像是婚礼伴随着葬礼的氛围。

由于九龙争鼎赛制的关系,有四支队伍其实并没有直接和绯心的月白队进行直接较量。但是看了刚刚姚瑞宁和绯心两个人之间的对决,他们心中对这些“小白人”的轻视已经全都冰雪消融了。尤其对于那个站在所有人之前的少年,他们心中蓦然升起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畏惧的敬意。

虽然那个少年并没有展现出多少个人武力,可是那神鬼莫测的阵法和一往无前压倒一切的气势让这些还没有长大的少年们心中有了一种高山仰止的错觉。

那个少年让人有一种无论如何抗争都无法超越的感觉。

时刻一到,随着军机院礼司大夫的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演武场中的九百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刺鼎大礼,始……”

一时之间,战鼓敲打出让人心中热血亢奋的鼓点,与铜钲交错齐鸣,宛如来到了万马奔腾的沙场之中。

悠远的号角声随后响起,钟鼓声戛然而止。

龙渊作为军机院的最高长官,首先走到了高台的前面,“今年是军机院第十一届九龙争鼎。承蒙圣上恩泽,今年军机院一共有五万名学员参训。而你们,就是这五万名学员中的绝对精英。九龙争鼎的胜者,则是精英中的精英!”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面的兴奋之色。

“九龙争鼎,虽然只是没有杀伤点到即止的比试,仍然能从其中看出两军对垒战术战略的优劣。所以,不管你们心中有什么怨气,胜者为王。失败者,就只有吃下自己狂妄自大的苦果!”

龙渊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那些曾经嘲笑过月白队的人全都低下了头去。

绯心微微抬头,平淡的目光看向高台上的龙渊,微微地点了点头。有了龙渊的这句话,他会省去很多麻烦。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失败的,如果有人来寻仇滋衅的话,应付起来也会非常麻烦的。

“十一年,每年我都会在这里见证一届一届的少年们在烈日里挥洒汗水,在光阴里燃烧生命。你们青春的光辉照亮了整个军机院,让这个院子充满了希望和朝气。尤其是今年,你们给我和屠甸两个人带来了太多的震惊,”龙渊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绯心的身上,“你们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超越了这个院子里面绝大多数人,包括我这个糟老头子。”

龙渊停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下面一脸平静,眼睛里面如静波深潭一样的绯心,“感谢你们来到军机院,可以预料到的明天,军机院一定会为你们所创下的不朽功勋而骄傲!”

有些玩弄地轻笑了一下,表情严肃的龙渊突然说,“也谢谢你们为我和屠甸两个老家伙赢得了三万二千个金铢……”

这话一出,下面议论声轰然之间就起来了。

“原来最后下了四千个金铢给那个梁绯心的人就是院长和副院长,太无耻了吧?”

“竟然来赚我们穷学员的钱,真卑鄙!”

“倚老卖老!”

不管传入耳朵里面的声音有多么的难听,龙渊依旧笑着,“不要抱怨了,愿赌服输,承认失败,你们才算是真正的长大了。”

任南义站在下面,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屠甸一看就笑了,用手在旁边轻轻碰了一下龙渊。

龙渊心领神会,压低了声音说,“任长天家里不缺这个钱,一赔九百他都玩得起。”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想要知道是谁在私开赌局也弄明白了,龙渊转过身去,双手抱拳和姚彦承相互一礼,便退到了后面去。

第181章 九龙争鼎 (十五)

(女生文学 ) 姚彦承走到台前,冷峻的目光扫下,让下面的人全都屏息低头,唯恐被这位以治军严谨著称的尚书大人盯上。

绯心依然微微抬头,两道同样冷冷的目光相互碰撞在了一起。

“这就是姚彦承……”绯心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月光下,大漠中,那个桀骜的男人持刀狂呼,“姚彦承那个狗贼还活着吗!!!”

那是怎么样的刻骨仇恨?

十年时间就算已经让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理性,可是“姚彦承”这个名字依旧刻在那个男人的心里,燃烧着吞噬着他的灵魂。

绯心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一阵阵的眩晕袭来,他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血流在脑子里面哗哗地流淌,耳朵里面轰隆轰隆地乱响,脑子一阵阵地发胀,好像是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一样。

绯心将自己的手抬起来,盯着空无一物的手心静静地看着。

曾经写着“活着”那两个字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有,那个男人也不见了,那个教他武功,带他逃离人间地狱的男人,那个一直称之为大叔,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知道原来大叔就是他的亲生父亲,相认竟然是永别,那个男人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可是“活着”这两个字已经写进了他的心中,父亲用生命为代价让他活着,让他不要报仇,现在自己还不够强大,自己还不是敌人的对手。“活着”“活着”绯心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着,牢牢地将他快要抑制不住的冲动压在心底。

眩晕的感觉消失了,绯心又重新能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编入鬼旗营,以听号令!”

绯心只听到了这句残缺的话。

姚彦承宣读完兵部的文书之后,满场哗然。五十人的鬼旗营名单中独独没有月白队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月白队的主将绯心都没有被编入鬼旗营中。

很多月白队的队员脸色涨红,愤愤不平的目光怒视着站在台上的姚彦承。难道夺得九龙争鼎的冠军还没有进入鬼旗营的资格吗?

“奉吾皇旨意,月白队主将梁绯心上前听封!”并未理会下面的喧哗,姚彦承依旧用无比酷寒的语气硬声说。

绯心一愣,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龙渊见到了绯心的样子,轻声“嗯?”了一声。

只是片刻,绯心重新活动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着僵硬的步伐朝高台上走去。

在全场九百人和高台上一众高官大臣的注视下,缓缓地来到了姚彦承的面前。

“跪……”

礼司大夫反应了一下,高声提醒。

绯心双眼直直地看着姚彦承已经布满沟壑的脸,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这张脸,僵硬地单膝跪了下去。

姚彦承向前走了一步,轻轻地冷哼了一声,弯腰将一枚刻有纵马弯弓的正五品游击将军令牌交到了绯心的手中,“拿好,别掉了。”

绯心扫视了一眼令牌,并不谢恩。

龙渊和屠甸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双双走上前来,一个赔笑说,“孩子还小没见过世面,尚书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

屠甸则凑到绯心的耳朵旁边说道,“谢恩呐。”

绯心的一双眼睛还停留在姚彦承的脸上,口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的声音,“谢主隆恩。”

之后就径直站了起来。

龙渊只能再次做起大禹治水的疏水员和寻找台阶的台阶搬运工,“真是没礼貌,没教养……可是毕竟才华还是有的,想必陛下听到了他获得九龙争鼎的经过之后一定会满心欢喜的,隔日我便差人随尚书大人一起去面见圣上。”

姚彦承斜着眼睛看了龙渊一眼,转过身去,直接从后面走下高台,愤然而去。

紧随着姚彦承之后,高台之上所有的官员大臣们全都依次跟随姚彦承而去。本来塞满了一百多人的台子一下子空了起来。

龙渊看着姚彦承的背影,刚刚有些玩弄的神情变得冷峻起来,本来微微弓下去的脊背也挺直了起来,一股摄人的气势散发出来。他本来就身材魁梧,再加上昂然傲立的姿态让人感觉如山的压力扑面而来。

转过身,龙渊从旁边礼司大夫手中的托盘中将一柄亮白色的刻刀连同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锤全都交到了绯心的手中。

“把你的名字刻在那尊大鼎上,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握着冰凉的刻刀,绯心站在了那尊巨大的铜鼎前面。

只见在铜鼎的一脚,已经刻满了一团一团密密麻麻的小字。每一团小字中间都有一个大大的名字,而众多小字就拱卫着中间的这一个名字。想必这就是每一届军机院中九龙争鼎的获胜者,他们将自己的名字都留在了这尊大鼎上,任凭风吹日晒,永远矗立在这里。

左手举起刻刀按在铜鼎上,绯心右手的铜锤落下,铜锤砸在刻刀上,“铛”地一声,在铜鼎的表面上划过,带出了一串火星。

“非心。”

他刻的是“非心”二字。

人道艰辛,未承父名,实非心中所愿。

“铛……”刻下心字最后一个点,绯心手中的铜锤又再次敲在铜鼎之上。

只盼鬼道通达,能让痴儿追随仙魂而去。

“铛……铛……铛……”绯心如同疯狂一般,铜锤不停地落在大鼎上,砸出了一个个白色的痕迹。

“铛……铛……铛……”悠远的金属撞击声也仿佛砸在演武场中九百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满眼疑惑地看着这个一刹那如寒冰般冰冷沉默,一刹那如岩浆般滚烫翻涌的少年。

“九龙鼎!”绯心站在巨鼎面前,嘶声吼道。

“九龙鼎!”他声带已经破了,声音沙哑却还在全力吼叫。

“九龙鼎啊……”他仰头看向浮云翻转的天空。

“喝!”所有月白队的少年们齐声喊出,将那个被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的少年重新拉回了人间。

绯心静静地看着下面九十九个少年,他们的眼睛里面燃烧着火焰。

是的,火焰。

不屈服不妥协,将所有不公焚烧殆尽的火焰。

面对着这被自己点燃的火焰,绯心张开双臂用沙哑的声音大吼,

“九龙鼎!”

“喝!”

“九龙鼎!”

“喝喝!”

“九龙鼎!”

“喝喝喝!”

看着少年们疯狂的呐喊,屠甸也被这些少年的狂热气氛带动,脸上兴奋的红色显现,“真想重新年轻一把,变成他们当中的一个啊。”

可是一旁的龙渊却眉头紧锁,一脸的紧张之色,“看来我必须要见一下太师大人了,这个孩子心中住着一只疯狂的野兽。”

“什么?”屠甸一时没有理解龙渊到底说的是什么。

“一只吞天的野兽。”龙渊肯定地说。

第182章 九龙争鼎 (十六)

(女生文学 ) 祐京城,姚家大院。

姚瑞宁站在书房的院子正中间,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了。

那个经常在他身边,在瓮城里面出手教训黑心小贩的老仆人也一直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不动不言,像是一截伫立在庭院里面的树桩。

老仆人身材魁梧,性情沉稳温和,无论性情还是身材都像是一颗生长在森林里的参天大树。而老仆人的名字也正是叫做静木。掐指算来,光阴荏苒,已经在姚家呆了将近三十年时间。静静地看着姚家新老两代人在这大宅子中的交接更替。

静木少年成名,武艺走的是外家刚硬的路子,尤其精通擒手。昔年比武,青年静木已经隐隐有了一代宗师的风范,技艺应变整个军中无人能敌,一对一徒手相博从未尝过败绩。如今三十年过去,对擒手的感悟与运用已臻化境,一招一式之间都隐隐有一种林海森涛一样的伟岸大气。

静木早年家中贫困,父母早逝,被爷爷寄养在叔父家。从军之后被姚彦承发现,看中了他的身手和端厚的性格,于是就招来自己麾下,直接官升六品,成为当时还是西北督军的姚彦承的贴身护卫。每逢大战,静木必定会跟随在姚彦承的身畔,护卫主子安全。后来姚彦承接过父亲的位子,官任尚书,老仆人便成了姚彦承大儿子姚必勇的贴身之人,随身跟在其身后,保证他的安全。而姚彦承也信任静木,将自己的骨血交由静木保护。

姚必勇被派往寂宁塔之后,老仆人便跟在了小主人姚瑞宁身边。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姚必勇惨死在寂宁塔之中。伤痛扼腕之余,老仆人便将所有的心血全都倾注在了小主人姚瑞宁的身上,对姚瑞宁照顾得细致入微。

看着姚瑞宁已经渐渐脱去了稚嫩之色的脸庞上面挂满了汗水,老仆人心中有些不忍,却也不好说什么。

自从大儿子姚必勇殉国之后,姚彦承就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这个小儿子身上。不仅重金聘请军机院的总教头甘凌来教授姚瑞宁武艺,更时常带着姚瑞宁去军营之中走动,提前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可是老仆人身为一个局外人,自然看得清楚。姚彦承的希望越大,给姚瑞宁肩上的压力也就越大。到了今日,已经让尚且年少的姚瑞宁走在了悬崖边上,根本容不得一点失败。而姚瑞宁从骨子里和他的父亲一样是非常倔强的人,宁死也不会放弃努力,绝对不会像平常人家的孩子那样,稍有挫折就半途而废,而是不管任何困难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在姚瑞宁的身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那种毅然决然的态度常常让静木的心中充满了敬畏。

静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烈日,期盼这两个一模一样倔强的父子中的一个能妥协下来。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了。姚彦承手中握着一本黄页的薄书,背着手从里面慢慢地踱了出来。

一直走到了姚瑞宁的跟前,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直直地对视。

“知道为什么让你站这么长时间吗?”姚彦承眼睛中看不出任何情愫,只是语气淡淡地问。

“败军之将,丧家之犬。”姚瑞宁依然直视着姚彦承的眼睛,没有一丝闪躲,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痛苦之色。

“缘何会败?”姚彦承的声音提高了。

“自大自傲,懈军怠兵。”

“还有呢?”

“学艺不精,技法不妙。”

“还有呢?!”姚彦承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自己的儿子。

“轻躁浮夸,聪明反被聪明误。”姚瑞宁低下了头。

“跟我进来……”姚彦承似乎也有些累了,吩咐了一声便当先朝书房走去。

姚瑞宁却依然站在院子之中,被静木从后面轻轻地推了一把才跟随父亲走进了略显昏暗的书房之中。

静木仍然站在院子里面,听着书房里面传出来嘭地一声拍桌子的响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便走开了。

“输给那个叫做梁绯心的人,服不服?”姚彦承转身看到姚瑞宁进入书房带上了门之后说。

“不服!”姚瑞宁像是一只小豹子一样低声吼道。

“为什么不服?输便是输了,不承认输怎么能有力量赢?难道我姚家的人输不起吗?”姚彦承将手里面的书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

“现在告诉我,输给梁绯心,服不服?”姚彦承又问道。

“服输!”姚瑞宁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却还是将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放屁!”姚彦承被这两个字激怒了,用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将桌子上面的茶碗都震得飞了起来,“姚家的男人什么时候服过输?”

姚瑞宁睁大了眼睛困惑地看着姚彦承,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九龙争鼎,你确实输了。输了便是输了,既然输了就要服输。”姚彦承眼中流露出来冷冽的光芒,“但是九龙争鼎就是所有的了吗?错!他现在比你强,不代表他永远比你强,你要做的就是在下一次,甚至下下一次打败他,将他永远地打入泥土里面去,千世百代永不翻身。”

姚瑞宁听懂了,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

“你觉得梁绯心这个人如何?”姚彦承换了一个话题。

“麻烦,碍事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总是在与我作对。”姚瑞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是个难缠的家伙。”

“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代表他是一个糊涂的人。梁绯心是梁园亭的儿子,是姜家瑛那老家伙的外孙,他来到军机院,不会只是无聊地和你抢一个无关紧要的九龙鼎那么简单。”姚彦承冷哼了一声,对自己儿子迟钝的脑筋感到不屑。

“可是没有九龙鼎就没有《武经总要》的下篇,怎么无关紧要?”姚瑞宁不由得申辩说。

姚彦承的脸上不屑的神情愈加明显,他拿起刚刚被自己摔在桌子上的那本黄色书页薄薄的一本书仍在姚瑞宁的眼前。

姚瑞宁眼睛落在书封面上的几个字就再也无法偏离开了,那上面分明写着的就是《武经总要下篇》!

“这……这是怎么回事?”姚瑞宁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哼……你以为就只有他皇武阁能有下册,我姚彦承就不能有吗?而且我告诉你,屠甸当做珍宝的那本,里面废话满篇,根本毫无用处,所有的精华全都在这本小薄本里面。”说起这个姚彦承的语气里面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自豪。

此时姚瑞宁却无暇去顾及为什么自己家中竟然会私藏一本军机院视若珍宝的武学秘籍,他想到的只是不久之后的武状元殿试。甚至脑子里面已经开始构想这样的情景:绯心被他用这本小薄本中的武学轻易击败,倒在地上颓然爬不起来。

这样的臆想让姚瑞宁的心中变得满足,他禁不住翘起了嘴角。

姚彦承看到了自己儿子从失落到兴奋的表情变化,“九龙争鼎对于那些下层的人来说可能是获得朝廷信任取得武艺的唯一途径,不过对于咱们来说,这种武学秘籍,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姚彦承似乎是叹息了一口气,“在军机院之中,赢或者输,不是看一两场所谓的什么九龙争鼎,而是看你经过了这么多一场场的比赛能够获得什么,能够将多少人拉拢到你自己的队伍里面,让他们对你死心塌地,成为你的心腹。将来这些人就会成为你的依仗,为你攻城略地,为你踏平天下!”

姚彦承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姚瑞宁的肩膀,“其实你做得非常不错,最终的结果,梁绯心也只有他月白队的一百人而已。我现在要你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和梁绯心交好!”

姚瑞宁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似乎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我知道你不懂,但是这就是你将来要学习的东西。”姚彦承似乎有些累了,他垂下眼帘,坐在了手边的椅子上。

“梁绯心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能用阵法来击败我?”姚瑞宁终于问出了自己心里面一个琢磨很久的问题。

“你与梁绯心对阵的时候,他用出了盾墙,”姚彦承眼睛里面的冷光逼视得姚瑞宁不得不错开了视线,“这本来是我姚家军战马上冲锋用的阵型,可是却被这个梁绯心活学活用到了步兵的阵法里面。梁园亭的这个儿子的确不简单,如果你不能与他成为朋友,就一定要找一个机会除掉他,否则日后一定会成为你最可怕的敌人。”

“可是这样不会招到梁园亭的报复吗?”姚瑞宁想起来梁园亭的身份,心中有些忐忑。

“梁园亭这只老狐狸留给我来对付,你只专心对付那只小狐狸就行。如果真的无法拉拢,弄死他也只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姚瑞宁点了点头。

“我将你编入了鬼旗营,总教头甘凌是自己人,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处理。去吧,我希望下次等在书房门前的是你和梁绯心两个人。”姚彦承挥了挥手。

姚瑞宁错愕了一下,随即行了一个大礼,转身离开了书房。

“梁园亭,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手上。”姚彦承脑中闪过之前看到的那份飞鸽军报,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查无此人”。

“老狐狸你到底把什么人送到了军机院?”姚彦承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之中。

姚瑞宁走出书房门之后,并没有走远,却站在院子之中看着不大的院子旁边栽种的一颗梧桐树。风吹过,葱葱的树叶沙沙作响。

“贱狗生的杂种,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姚瑞宁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那本小薄本子,狠狠地诅咒。

第183章 鬼旗营 (一)

(女生文学 ) 军机院将军府中,今天来了一位贵宾,当朝太师云篆大人。

龙渊和屠甸两个人恭恭敬敬地坐在云篆的下首,一人奉茶,一人只是低头默然不语。

茶室里面茗香飘荡,混合着屋子里面龙渊特意挑选焚烧的香料,有一种特别的让人迷醉的香味。

“听你说,梁园亭的那个孩子曾经夜访皇武阁?”云篆抿了一嘴龙渊为他冲泡的冷泉龙井,轻声问道。

“是的老师,可是他在觉察到学生的气息之后就马上离开了。”龙渊谦恭地说。

“哦?”云篆有些惊奇地说,却并未停留在这个细节上面,“然后你们在陇源山夺牌大典的时候误伤了他?”

“是的。”龙渊低头沉声回答。

屠甸也随着龙渊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没有及时阻止龙渊出手,所以实际上是这件事情的帮凶。

“为何?”

“那个孩子下手残暴,根本非人所为,而且武艺超群,一个人当时就已经能轻易虐杀五名军机院之中小有名气的前两届学员。尽管这些人都是姚瑞宁找来助拳的,尽管他们对梁绯心所下的全是杀手,可是为长远计,学生不得不痛下狠手。”

“出手有多重?”云篆又抿了一嘴茶水。

“寻常人立时毙命,习武者不会撑过三日。”龙渊依然据实回答,并没有丝毫的隐瞒。

云篆听后轻轻地闻了闻手中茶碗的淡雅清香茶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煮茶的技艺越来越精熟了,可是这手上的功夫却落下了。”

龙渊身子挺直了,低下头去不说话。

云篆低下头去,半晌抬起头来吩咐道,“我想让这孩子进鬼旗营,你去办一下。”

“可是老师,我曾经问过老三,梁园亭的儿子本名叫做梁璨,并不是梁绯心。梁绯心只是他两年前收的义子。这个孩子来路不明,恐怕……”龙渊猛然抬头,语气急切地说。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老三去苍州上任的时候,远在沙漠之中,自然从来未曾进入过梁府。后来老三为梁园亭办事的时候,才第一次进入梁府,可是那个时候梁园亭已经将这个名为绯心的孩子收为了义子,所以老三并不能确定军机院的这个孩子到底是梁璨还是梁绯心。只是听说这两个人长得完全相像,只有从行事气质上才能区分出来。”停顿了一下,云篆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梁璨在梁府之中十年都从来没有出过梁府,更没人知道梁璨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两年前的劫持事件之后,梁园亭借增加府中守卫的名义,大肆招揽了一批民间的亡命之徒,甚至还有军中的好手时常出现在梁府,保护梁璨左右,如此一来更加无从得知真相。只知道梁园亭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军机院中,另外一个被派到了西北边境,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巡边千总。”

云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到了今日,我们竟然无从得知这个在军机院之中的小子到底是梁园亭的亲生儿子还是义子。”

又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云篆说道,“十天前,梁园亭飞鸽传书来祐京,信里面只是表达了对我的感激之意,竟然能将他的儿子训练得如此出色,想让我对他多加栽培。呵……所以今日不管这个梁绯心真的是他儿子还是他的义子,我们都只能当成是他的亲生儿子来看待了。”

“这一招金蝉脱壳真是高明。”屠甸在下首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龙渊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关键是,这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知道‘囚龙阵’,甚至将‘囚龙阵’用在了**满天星阵之后,仅仅是一百人的阵型转换已经让学生心里不安。加入鬼旗营之后,以那个孩子的天分,假以时日可能连我们两个都要被他甩开在身后了。”

“龙渊,你今年多大了?”没有接龙渊的话,云篆却突然问起龙渊的岁数来了。

“我十五岁跟随老师,今年已经三十一年,四十有六了。”龙渊不明所以,只有据实回答。

“而我呐,我已经六十三岁了……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云篆神色黯然,“可是事业却毫无寸进,每每想到总是让我心中无端生出惶恐急切的情绪。死亡已近,我没有时间了。”

龙渊猛然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禅师已经完全花白了的头发和脸上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他心中悲恸不已,眼中含着热泪,“学生不孝,没有能力帮老师分担。”

云篆轻轻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了淡淡地哀伤,“无碍无碍,你们几个全都做得非常好,只是我们所为的事情是真正翻天覆地的事情,怎么会那么容易完成?”

坐在下首的两个人默然,不知如何劝解。

纵然那缕哀伤深沉得让人无法呼吸,可是依然游丝一样,在云篆的脸上转瞬而逝。

“鬼旗营半个月之后就要开始训练了,教头是谁?”于是云篆又问道。

“是现在军机院的总教头,甘凌。”龙渊回答说。

“甘凌,是那个给姚彦承家的小子作教头的那个人吧?”

“正是。”

“既然这样,梁绯心那里你就多照应一下,不要让甘凌太过线了。不论他天赋如何,出身哪里,首先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只要与之交好,说不定还会为我所用。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来得划算。”云篆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脚步轻轻地从龙渊和屠甸两个人的身前走过。

两人急忙站起身来,深深地鞠躬,就像是民间的私塾一样,送先生出门。

云篆摆了摆手,示意两个人不要跟随,便推开门而去了。

直到门关上,外面极有规律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之后,龙渊和屠甸两个人才直起身来。

“真的要把那个梁绯心送到鬼旗营去吗?老师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屠甸喘了一口气,问道。

每次见到云篆的时候,屠甸都感觉到胸口仿佛是被一块巨石所压迫着一样,只能轻轻浅浅地呼吸。二十多年来,这种感觉越发地明显了。

“我也不理解,老师眼中所见,全都是未来景象。我们凡夫俗子怎么能理解,只能照做了。”龙渊说道,依然双眼木愣愣地看着木门。

“可是兵部早在刺鼎大礼的时候就已经宣布了入选鬼旗营的名单了。”屠甸为难地说。

“那又如何,军机院说到底还是老师的。”龙渊无比自信地说。

第184章 鬼旗营 (二)

(女生文学 ) 秋天已经快要将近尾声,可是秋蝉仍然还在希希零零的树枝上挣扎鸣叫,呼唤着夏天最后的一丝热度。

绯心躺在一间不起眼的营房屋顶上,微眯着眼睛,享受着傍晚的阳光。

阳光砸在眼皮上跳跃出一丝一点的星光,让绯心的眼睛之中全都是温暖的橘红色。

瞬间似乎一切都远离他而去了。

岁月仿佛变得无比久远。

清风也变成了粘稠的液体。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叫做安和镇的小镇上,像一条赖狗一样躺在阳光下面。

无所思无所想,只有满眼的橘红色。

让人安心宁静的橘红色。

放在头边的书页被风吹得掀起了一页,轻轻地触在绯心的额头上,让他感觉到了痒痒的。笑意从嘴角一点一点爬了上来,他将那本兽皮封面的册子推开了。

坐起身来,绯心发现满眼全都变成了绿色。整个军机院中遍目所及全都涂抹上了一层树叶的颜色,好像他的眼睛是透过了一枚树叶在看着这个宏伟广大的地方一样。

将兽皮册子放在手中,封页上面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清晰地写着《武经总要下册—万流归宗》。

这一个月来,绯心所做的所有事情就是看这本书。他每天只睡短短的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和这本书陪伴在一起,吃饭拉屎也不例外。

三天之后,就是一个月期满的时候,而那也是他还书入阁的时候。

龙渊会在那个时候在皇武阁等待着他。

只剩下三天时间了,可是绯心却依然感觉自己没看清这本书里面说的是什么,就好像是在雾中看着一支花朵一样的感觉。你能分辨出来那是一支花朵,一支带着尖刺的花朵,可是却依然隔着一层雾,看不清楚。

重新翻到了第一页,绯心又重新开始看起了那页被他看过了无数遍的总纲:“追古溯源,天下始于女娲造人,由此而知,万民同宗。以此观之,武学之技必同出一家。从大势,顺天意,故集天下千家套路,汇世间万般变化,而成塘手。人生而有精魄,外之,一人可敌十人,拳可碎石脚可破盾。内之,一人可敌百人,随身游走出手千钧。化之,一人可敌万人,移山填湖纵横无妨。”

“移山填湖吗?”绯心摇了摇头,继续翻看下去。

从总纲之后,依次是第一卷拳理、第二卷力量、第三卷七手、第四卷攻守、第五卷步法、第六卷夺神、第七卷生死。每一卷少则十几页,多则数十页,分别罗列下去。

绯心双手枕在脑后,将整本书放在胸上,又闭上了眼睛。

寂宁塔中那个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迷失在现实与回忆里的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体无碍,闹无碍,心无碍。”

“世界上最大的力气是什么?我的拳头,我的肘,肩,膝盖,都能打人,最有力。我的头脑让我佣兵百万,家财亿贯,最有权。但是心却是湖中水,剑之锋,无水不可成为湖,无锋怎能叫做剑?心才最大,心才是天下最大力气。”

“为什么全都不把话讲明白呢?”绯心不由自主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屋顶上站起身来,眼睛因为长时间在太阳底下,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变成了绿色。

轻轻地伸了一个懒腰,绯心从屋顶上纵身跃下。

在营房的阴影中走了一会,眼睛渐渐地适应了过来,可是心中的疑惑却更加让人困扰。

“心,是什么?精魄又是什么?”

绯心心中有所感悟,停下来看天,又摇了摇头,“这根本就是两种不一样的东西啊!”

眼看还回书本的时间久快要到了,可是绯心却依然没能参透这本书里面所写的所谓的武学秘籍。

他心中苦闷,于是就继续一边思索一边漫不经心地在整个军机院里面四处走起来。

这个时候的军机院,因为九龙争鼎已经结束了,而新进入院中的学员全都被带到了绿谷之中进行训练,所以整个偌大的军机院之中显得有些空旷,走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正在这时,却突然从前面传出来了呼喝声,似乎是有人正在练手。

本来绯心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可是心中郁郁难解,谜题一个接着一个,根本就找不到线索,索性就想去凑个热闹。

走进一看,却正是曲宁房连和汲圆三人。

曲宁和房连两个人正在一块空地练手,互相之间都没有拿武器,还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龙爪纹服,拳来脚往,呼喝连连,显然相互之间已经卯上了尽了。

绯心苦笑一声,这个时候在军机院里面,除了他们三个人还会有谁有这个兴致还在比武练手?大部分人都已经彻底从那紧张的训练生活中解脱了出来,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八个字正好能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

也就只有曲宁和房连这两个人精力旺盛用不完还在坚持每天都早晨起来跑跑跳跳,而不是像猪一样睡到日山三竿才互相练着拳脚。

绯心走到正站在一边,双眼紧紧盯着比武二人的汲圆的身边,也向场中比武的二人看去。

汲圆全副精神全都灌注在场中比武的二人,嘴里还在轻声数着,“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五……”

“你在数什么呢?”绯心有些奇怪,就开口问道。

“啊!老大!”汲圆显然是被绯心给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来了?”

赶忙转过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跟不上场中缠斗正激烈的二人了,“我数到多少了?完了完了,今天晚上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什么鸭子?”绯心更加疑惑了。

“曲宁让我给他们两个人当裁判,晚上请我吃烤鸭。”汲圆咽了一口口水说。

看着汲圆这一个月来越发膨胀的肚子,绯心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注意自己食量的问题。毕竟九龙争鼎只是他们在军机院中的入门考试一样的东西。如果将整个军机院的四年时间比作是一席丰盛的宴席的话,九龙争鼎才只是刚刚开始的开胃菜而已,真正的正餐是不久之后的武状元殿试。

就在这时,曲宁和房连两个人似乎已经分出了胜负。

只见曲宁飞身而起,双手在空中张开,拧身一脚甩出。房连却不闪不避,任凭那一脚正正砸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后反手一拉,将曲宁的腿夹在自己的腋下,也一拧身,左脚像曲宁一样,依样画葫芦甩出。

第185章 鬼旗营 (三)

(女生文学 ) 曲宁一条腿被房连夹在胳膊下面,早就已经失去了重心,尽管他双手交叉在面前,挡住了房连的这一脚,可是却被那股力量带动,整个人侧身了过去。虽然用力将腿从房连的腋下抽了出来,可是依然跌跌撞撞地摔在了一旁。

房连得势就得利,紧随着一步冲上去,双手扣在一起,从上而下,以劈山的姿势朝曲宁的面门砸下。

“停!”曲宁自知已经无力抵挡房连的这一击,只能认输。

房连高举着扣在一起的双拳,却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曲宁,似乎对曲宁在这个时候认输显得非常的不满意。

绯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房连的身边,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了房连高高举在空中的双手,“你已经赢了。”

房连这才松开了攥得紧紧的双拳,缓缓地放下了双手,“哦。”

“多少多少?”曲宁却心急火燎地朝汲圆喊着。

“呃……一百五十二!”汲圆犹豫了一下,高声报出了一个数。

“怎么会?这次明明比上次还多打了这么久,怎么会只多了十招?”曲宁眉头皱紧了。

听到这一句,绯心一下子就全明白了。原来曲宁这个家伙是来找房连比武的,可是他在家中只联系过单刀,拳脚功夫并不能战胜房连,于是就让汲圆来计数,看一下自己每次能坚持多久。

“你骗我!”曲宁心中默想了一会,“明明半柱香之前我就听到你喊一百,到后来我们两个人以快打快,怎么会只有五十几招?”

汲圆胖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可是还在试图狡辩,“你们两个打的那么激烈,怎么可能还自己记得出了多少招?”

“哎,绯心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个时候曲宁才意识到了场中竟然多了一个人。

“刚刚汲圆数到一百三十五的时候我来的。”绯心斜眼撇了一下汲圆,让胖子的脸更加红了。

“哦……一百三十五啊……”曲宁说,转头一想,“不对啊,你刚刚来他才数到一百三十五,怎么这么一会就一百五十二了?”

曲宁几大步走到汲圆的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汲圆躲闪的眼睛,“说,到底怎么回事?”

“咳,”汲圆尴尬地清了一下喉咙,“你们两个打到了一百多招,我走了一下神,然后就记不清是多少了……”

“哼,那好吧,”曲宁冷哼了一声,就要走开,“绯心你还没吃饭吧,我这里有一只烤鸭,自己拿出吃吧。”

“别,别,别,别呀,完事好商量……”汲圆拦在了曲宁的前面,“你看我虽然给你数错了,可是我毕竟还站在这里太阳晒着,大风吹着,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不是?”

“那我可不管,咱们两个约定好了是给我数出来,我才让你吃烤鸭……”

“可是我数了啊……”

“你没数对!”

“可是我数了啊……”

两个人吵来吵去,一时之间还不能决定那只鸭子的归属问题。

绯心却扭头看向沉默着的房连,“刚刚你明明有机会用其他更稳妥的办法击败曲宁,而不必让曲宁的腿击中你的肩膀的,为什么一定要用相同的招式反击呢?”

房连默然不语,只是看着地上青色的石板发呆。

“还有,你已经赢了,为什么还不收手?”

房连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韩家三代只有韩烨一个儿子。他爹死的早,他娘辛辛苦苦将他拉扯长大,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就死在了陇源山上。听到他死了的消息,他娘哭了一夜,两只眼睛都哭瞎了。”

绯心看着一脸愧疚的房连,“你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他的死是无可奈何的。”

“无可奈何?!”房连咆哮起来,“什么叫做无可奈何?难道他就应该死吗?难道他就不是人吗?难道他就不能活下去,他娘就不应该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吗?你知不知道,韩家本来是一个大户,可是因为韩烨的爹爹死了,所以家道中落。他娘能留在韩家全都是因为韩烨!现在韩烨死了,那个没良心的韩家就将韩烨的娘亲从家里面赶了出来!就像是赶一条狗一样!让她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死在了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

房连咬牙切齿地吼道,双拳紧握,眼睛中血丝密布。

绯心的眼神并没有丝毫的偏离,依然淡淡地望着一脸狰狞的房连。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也停止了两人之间过家家一般的争吵,默然不语。

“那个叫做姚瑞宁的人,”房连的脸上显出了极端厌恶的神色,“是他指使那些人杀死了韩烨,我要让他血债血偿,让他也尝尝死亡的滋味,挣扎在无边的恐惧和痛苦之中。”

“仇恨,我也有,比你更加刻骨铭心。可是有一个比你我仇恨更加深刻的人告诉我,武乃戈止,一颗仇恨的心只能孕育仇恨。放下吧。”绯心依旧平平淡淡地说,好像他所诉说的这件事情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你能放下吗?”在绯心那寒潭一样的眼神中,房连冷静下来,却反问道。

绯心翘起了一个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容,“我让自己放下,我就放下了。”

“我做不到,我也不想让自己放下,”房连以无比坚定的决心说,“看到韩烨的娘亲那绝望的眼神,我就发誓一定要给韩烨和他娘讨一个说法,无论如何,我都要让那个犯下罪行的人赎罪!”

“即使那会杀了他?”

“即使那会让他下地狱!”

绯心从怀中将《武经总要—万流归宗》掏出来,递到房连的面前,“这是龙渊院长给我的武经总要。还有两天时间,即使你无法参透,至少可以背下来。”

“你……”房连的双眼睁大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绯心,“龙渊说过这本书不能给任何别人看的吧,一旦让他知道了你把书给了我,会如何对你?”

“这个你不要管,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觉得你需要这本书。姚瑞宁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能战胜的人。”

房连双手伸出去,郑重地将《武经总要》的下册接过来,“明天的这个时候,还在这里,我把这本书送回来。”

绯心点了点头,“最后我还是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爹娘,如果你报仇成功了,又会如何?”

“我爹娘早就死了……韩烨的娘亲把我从街上捡了回去,我才能活到现在。”房连满不在意地笑笑,“即使我死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本来就违背了誓言的人,就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怎么还能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绯心沉默,伸出手拍在房连的肩膀上,“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的一个誓言,我一定会帮你达成你的心愿的。”

“没事的,”房连挥了挥手手中的《武经总要》,“谢谢!”

转身走向了他自己的营房。

“老大……”汲圆看着房连的背影,喉咙也有一点哽咽。

“其实本来应该是我去做房连现在要去做的事情,可是天意弄人世事无常……”绯心仰头看向天空,鱼鳞状的浮云在空中缓缓漂浮。

“走吧,我饿了。”绯心当先走出去。

“我也有点饿了,那个鸭子应该够我们三个人吃了。”曲宁跟了上去,也说道。

“我也能吃吗?”汲圆赶紧跟了上去。

绯心三个人并排朝东方走去,夕阳的光芒将他们三个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第186章 鬼旗营 (四)

(女生文学 ) 转眼间三天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这一天正是这一届九龙争鼎夺冠的主将归还《武经总要》的时候。

清晨,绯心就来到了皇武阁的小院子前面,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院子圆形的门口。

“梁小友,你来得很早啊。”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绯心的耳朵旁边想起来。

“院长好。”绯心转身行礼,淡淡地说。

“不知道这一个月来你有何参悟啊?”龙渊推开皇武阁的门口,当先走了进去。

“《武经总要—万流归宗》我已经看了三十遍,每一遍都有所感悟,可是却依旧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并不清楚。”绯心跟在龙渊的身后,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雾中花,水中月,就是老夫撰写《武经总要—万流归宗》时候的感受啊。”龙渊在皇武阁院子中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来,也示意绯心坐在自己的身边。

“《武经总要—万流归宗》是您写的?”绯心有些惊奇,他原本以为这本书是很久之前流传下来的。

“是的,当年先帝一命之下,我与屠甸二人带着军机院现在一众教头采纳百家之长,修著了这本《武经总要》。屠甸所写的大部分都是阵法,而我写的则是内家武学。”龙渊看着早晨刚刚升起的旭日,声音有些低沉地回忆说,“已经十年了,如今我和屠甸两个人都变成了老头子了。”

“十年,院长您恐怕早就已经拨云见日了吧?”绯心连日枯思无果,正盼望趁着这个机会向龙渊讨教。

“惭愧,惭愧,尽管十年过去了,如今屠甸的阵法已经被你所融会贯通,但是内家武学三大境界我也只是做到了其中的第一境界而已。”龙渊口中说着惭愧,可是眼中却闪烁着自信的神色。

“可否请院长赐教?”绯心深深地一鞠躬。

“令父梁园亭大人本是我的旧交,虽然多年不见,可是依然有书信往来。他最近还提到了你,请我和屠甸两个人多加照应。”龙渊微微笑着说。

绯心默然,坐在石凳上只是看着脚下蚂蚁在青色石板上来回跑动。

“去那边的树上折一根树枝过来。”龙渊见绯心并不接自己的话茬,便直接略了过去。

绯心依照龙渊的吩咐到石桌旁边的小树上折了一根树枝递给龙渊。只见龙渊将树枝折断,只留下大约拇指长短,又交回给绯心的手中。

“用你的手掌将这个树枝抵在我的手掌上。”龙渊竖起一只手掌说。

绯心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树枝的一端,抵在龙渊的手掌上,然后将自己的手掌也竖起来,和龙渊的手掌对在一起,将树枝夹在两人的手掌之间。

“现在挪动你的手掌,向上向下或者向前向后。”

绯心于是尝试着将自己的手拉回来,可是龙渊的手掌却跟着绯心的手而移动,就仿佛是粘在了树枝的一端一样,不管绯心向那个方向移动,都无法让树枝从两个人的手掌之间掉下来,而他的手也无法感受到任何树枝的刺痛。

绯心皱起眉头,和龙渊相对的手掌移动越来越快,渐渐地只能看到了一团虚影。

可是龙渊的手掌却总能跟得上他的速度,树枝没有落下,也没有任何刺痛的感觉。

绯心停了下来,满心都是惊讶,他心中的一个声音在大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见到绯心停了下来,龙渊笑了笑,手掌一捏就将掌心的那段树枝捏在了自己的手掌心,“你明白了吗?”

“这就是外之?”绯心想起了《武经总要—万流归宗》中总纲上面的话。

“这就是老夫所能做到的唯一的一个境界,外圣。”

“这是另外的老夫能勉强做到的境界,内王。”龙渊将拿着树枝的手掌拍在了石桌上,落势非常快的一掌却并没有任何响声发出。可是等龙渊将手掌从石桌上面挪开之后,绯心却发现那段树枝已经钉进了石桌里面了。整整齐齐地,并没有任何末端露出来。

“绯心不懂,请院长教导。”绯心虽然看到了龙渊神乎其技的表演,却依然无法理解。

“人之区别于其他牲畜,就在于人有灵性,也就是人的精魄。外家武学练习的是人的身体,而我内家武学却重在练习人的精魄。所谓外圣,人的精魄超出身体发肤之外,掌控身体之外的事物。以老夫现在的修为,也只能刚刚掌控一寸的距离,可是却已经能入万军丛中而无伤了。而内王,却是在向外达到了极限之后,在身体内称王。”

龙渊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可是外圣易为,内王难成。人本身就有七情六欲,如何才能做自己的王者?老夫历经三十余年清修,却也仅仅是看到了皮毛而已。”

仿佛是黑夜里面的一道曙光,又像是无比寂静的空间里面的一声惊雷,那个男人的声音轰响在绯心的脑袋里面,震得他整个人都木然了。‘天地为烘炉,万物为薪柴。人心为烘炉,爱恨为薪柴。恨怨悲苦憎怒嗔,仁爱慈孝耻义廉。恨人得仁,无爱必不怨,不慈必无悲,孝则有苦,憎后耻来,义自怒生,廉人心嗔。以人心七大苦,焚人情七大碍。舍善恶,破生死……’

并没有发现绯心的异状,龙渊接着说了下去,“外圣内王,最后的境界,据老夫所知,从来就没有人能够达到,只是一个口头相传的传说而已。据说达到最后境界的那个人,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而应该冠以神的称号。最后的境界就叫做化神。”

绯心猛然抬头,心中的震动比刚刚顿悟李羿的那一番话更加猛烈,“您说,人能够成神?”

“哈哈,只是传说之中的事情,毕竟那种事情从来就没有人见到过。”龙渊站起身来,拍了拍绯心的肩膀。

龙渊朝皇武阁院子的门口走去,又停了下来,“如果小友能够达到那个境界,别忘了请我这个糟老头子去喝几杯水酒,也算了了我这一生的一大心愿了,哈哈哈……”

说完轻轻一纵,人已经在一丈外营房的屋顶上了。

远远地,龙渊的声音传来,“那本书你就自己放到皇武阁里面去吧!”

第187章 鬼旗营 (五)

(女生文学 ) 绯心却依然坐在石凳上,将《武经总要—万流归宗》从自己的怀中取了出来,站起来走到皇武阁的门前。

抬头望去,皇武阁三个字正在头顶,仿佛是在昭示天下,这里就是天下最高贵最有威势的人所拥有的藏宝阁。

低下扬起的头,绯心的眼神中一片冰冷。

他伸手,轻薄的木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景象来。

入眼满是金黄色,金黄色的地面,金黄色的柱子,金黄色的壁画和金黄色摆满了和书籍的木架。

轻轻地迈步走入,绯心朝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的书架走去。

随眼看去,一本本写在各种各样材质上面的书籍全都摆在书架上。

绯心的眼睛抽动了一下。

因为,在每个书本的上面,他都看到了血迹。

干涸的,紫黑色的血迹。

就像是黑色的火焰一样,灼烧在那些书页上。

所有的书页上。

整个皇武阁中全都弥漫着一种腥味,血的腥味。

绯心扭头看到了一个装帧简陋却又精致的桌子,上面只摆放了两样东西,一根白玉作为卷轴的黄绢,和一个紫檀木所做的盒子。

现在盒子盖子是打开的,显然里面原来装着什么东西,大小就像是一本书那么大。

“原来这就是‘万流归宗’吗?”绯心看着那白玉卷轴的圣旨说道。

绯心双手托着那本兽皮封面的《武经总要—万流归宗》,郑重地将书放在了盒子里面,轻轻地盖上盖子。

绯心走过那些散发出血腥味道的书架,在上面的书名上一点一点扫过。

突然他在一本书的面前停了下来,《药王宝典》。

就是这本书。

历尽千辛万苦就是为了找到这本书,皇武阁中能够解释相思蛊的书。

绯心抑制住心中的颤抖,轻轻地翻开书页。

一个时辰之后,绯心将面前的《药王宝典》轻轻地合上了。

“云州……”

第二天,绯心正在营房之中盘膝静坐冥想。

曲宁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了进来,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将还赖在床上的汲圆揪着耳朵拉了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干嘛啊!什么事啊,蛮人打过来了还是屋子着火了,不然不要叫我!”汲圆脑袋还在半空中就重重地落下砸在了枕头上,嘟嘟囔囔地嚷道。

“我们……我们进鬼旗营了!”曲宁不知道是因为跑得过了头还是因为激动,整个人都气喘吁吁地。

“什么?!”汲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绯心也被曲宁的喊声吵醒了,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刚刚才听甘凌总教头说,今年新成立的那个叫做鬼旗营的部队,直接效忠皇上的部队,整个大塘最精锐的部队,有九龙争鼎获胜队伍的主将和两个副将!”

“哦……”汲圆的声音小了下来,用眼睛看了一眼绯心,顿时就把嘴撅了起来。

显然他是不想离开自己的老大。

“鬼旗营一共要多少人,难道我们就不能多找几个人进去吗?”

绯心的一句话又重新点燃了汲圆心中的希望,他用期盼的目光望着曲宁。

“本来是能带几个人去的,可是甘凌总教头说鬼旗营的训练非常辛苦,而且又危险,所以自己素质不行的就干脆不要自讨苦吃了,免得受罪丢了性命。”曲宁双手环抱在胸前,斜着眼睛看着汲圆。

汲圆一听,整个人就泄了气,掀起被子缩到了里面去了。

“那就是说甘凌并不拒绝我们带几个人过去喽?”绯心从曲宁的话里面听出了弦外之音。

曲宁对又将脑袋渗出来的汲圆点了点头,可是又冷哼了一声说,“某些只适合被当成猪一样养活的人就不要去自讨苦吃了,我知道你受不了的,所以就当面跟甘凌总教头建议,把你派到绿谷去站岗算了。”

就在曲宁说话的这会,已经很久没有露面的胡冲领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从门外走进来,高声宣布说,“总教头甘凌有令,着梁绯心,曲宁,房连,汲圆四人明日申时以前到阴山报道。”

曲宁喜不自胜地大喊了一声,“噢耶,猜对了!”

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将曲宁绯心和汲圆三个人的容貌看在眼里,留下了一句,“带好秋冬衣物,明日辰时军机院月城门口集合。”就走了开去。

而胡冲却留了下来。

“我就知道!”汲圆一声大喊从后面将曲宁扑倒在地。

汲圆身上还穿着昨晚睡觉的白色贴身衣服,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和曲宁两个人打闹在一起,在地上来来回回翻滚不休。

“哈哈哈……”好久没有见到自己最得意的学员,胡冲早就想来看看他们三个了。现在看到汲圆和曲宁两个人还是那么能玩能闹,胡冲也随着周围看热闹的学员们一同大声笑了起来。

“鬼旗营吗?又要碰面了……”绯心的脑中却闪现出姚瑞宁在九龙争鼎最后那个寂寥的身影。“不知道房连这些天怎么样了?”

“怎么样,《武经总要》全本你都已经得到了,有什么收获吗?”胡冲绕过了还在地上翻滚着的曲宁和汲圆,走到绯心的身边问道。

“收获谈不上,只能说是有了一些感悟。有些以前没有听懂的话现在开始有一些懂了,可是以前我曾经听到过的话却和院长所说的话又有些区别,我一时也想不通到底什么是正确的。”自从和龙渊谈过之后,绯心的心中一直在想着寂宁塔天宫之中那个男人所说的话。

“虽然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答案的。”胡冲似乎很久没有理胡子了,一脸的胡茬。

“以后月白队还会出现比我更加优秀的人,”绯心看着有一些憔悴的胡冲,明白这几天在甘凌手下肯定吃了很多苦头,但是胡冲却用自己的能力为自己赢得了九色龙旗队中的一个教头的位置,他心中由衷地为胡冲高兴。

“我会告诉他们,梁绯心曾经是这只队伍的主将,让他们不要给你的队伍抹黑。”胡冲眼圈有些红。

“是你的队伍,我已经离开了。”绯心说道。

“哈哈,是我们的队伍!”胡冲一伸熊掌拍在绯心的肩膀,豪放地大笑道。

“谢谢你。”绯心说道。

“谢谢胡教头!”汲圆和曲宁两个人也一同说道。

“一路小心!我以你们三个为荣!”胡冲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却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没想到老子也有这么矫情的一天,不说了,再说眼泪都下来了。我走了,你们三个小家伙在鬼旗营里面也给老子混出个人样来,以后老子还仰仗你们三个给我撑门面呢!”

说完转过身来,挥了挥手就走出了门去。

第188章 鬼旗营 (六)

(女生文学 ) “鬼旗营吗?”绯心低头自语。

“是鬼旗营,据说是云篆太师所创,大塘军中的王者!”曲宁的眼中无比的兴奋,“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到这种地方去。”

“茄,没有我老大,你就还是一个在泥里打滚的命。”汲圆总是能够找到时机挪椰曲宁。

可是这一次曲宁却并没有反驳,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憨憨笑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

汲圆一反常态起了一个大早,和曲宁绯心两个人一同来到了军机院的月城门口。

早早起来捕食的鸟已经在旁边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了。

曲宁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房连这个家伙怎么还没到啊,这是去阴山鬼旗营,又不是出嫁,难道还要梳洗打扮一番吗?”

汲圆哼哼唧唧地,一副根本没睡醒的样子,没有精神搭理曲宁。

绯心则默默地看着天上的云彩,心里面依然有些牵挂妙缘。

尽管昨天晚上已经和妙缘作了别,可是他依然有些担心这个善良的姑娘在瓮城之中会受到欺负,所以只有拜托胡冲照顾一二。

想起胡冲那大大咧咧的样子,绯心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曲宁一见两个人一个犯困一个发呆,根本就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索性将身上背着的行囊往地上一放,就地休息了起来。

“阴山,你们两个听说过这个地方吗?”绯心突然发问道。

“没听过,怎么了老大?”汲圆张大了嘴打了呼出一口浊气,回应道。

“原来你这个家伙还醒着啊?!”曲宁从地上跳起来,愤愤不平。

“哼……”汲圆还记恨着那天曲宁因为鬼旗营这件事调笑自己,这几天对曲宁都是不理不睬的。

“鬼旗营,阴山,不是很有意思吗?”绯心依然双眼望天,“我翻阅了军机院方圆三百里的所有地图志,根本就没有发现叫做什么阴山的地方。而且……他根本就没有让我们自己带任何口粮和水。”

“那又怎么样?”曲宁不以为意,显然不相信在这皇城脚下,名震天下的军机院旁边能够有什么人敢放肆撒野。

“很可能我们这一次去鬼旗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那个叫做阴山的地方重新走出去了。”绯心低下头来,看到了刚刚从军机院正门走入月城的房连,一脸倦意,眼睛中满是血丝,可是眼神却是明亮的。

“怎么可能,你太大惊小怪了。不就是名字叫做阴山吗。鬼旗营又不是奈何桥,有去无回的,哪有那么可怕。”曲宁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来晚了。”房连丢下一句话,便独自默默地站在一边。

房连本来的性情豪迈而又随性,可是自从九龙争鼎之后的一个月假期,房连回到了雍州老家,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韩烨的母亲,他的养母的事情。从那之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每天只是在不停地锤炼自己的**,与其他人唯一的互动就是对练。本来和房连走得很近的刘斐也渐渐地与他疏远了,却只有大大咧咧的曲宁依旧每次都找拳脚功夫都胜过自己一头的房连对练。

他的沉默之中,让人感受到了一股被压抑的力量,好像是海底滚动的熔岩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发出来,将他内心的天地毁灭。

“将那书还给龙渊的时候,院长和我说起了那本书的事情。到了阴山之后,不知道要在那里呆多长时间,我们可以聊一聊。”绯心语气平和地说,希望不会触及到房连的自尊。

沉默了一会,房连点了点头,“当心隔墙有耳。”

绯心表情放松了下来,“用我们两个人能听懂的话来说就行了,那里的教头不会听懂的。”

“来了。”曲宁提醒说。

四个人都将目光投到军机院正门口,果然看到昨天在营房之中传令的那个高高瘦瘦的教头慢慢走来了,跟在那个高瘦教头的后面却还有八个人,每两个人抬着一顶小巧的黑色轿子。

来到了绯心四人的跟前,那个高高瘦瘦的教头用目光在四个人的脸上扫过,确认了他们四个人的身份,“阴山是鬼旗营的军机重地,所有受训人员全都无权知道阴山鬼旗营的位置。所以,我要给你们四个人带上这个黑色的头罩。”

他从自己身后的背包中取出来了一个黑色的丝质头罩,在自己的头上比划了一下,“希望你们四个人能够配合。”

绯心和曲宁四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同时点了点头。

高高瘦瘦的教头将他手中的黑色头罩轻轻地戴到了绯心的头上,随后又从背包之中取出来另外的三个黑色头罩戴在了曲宁,汲圆和房连的头上。

将四个人遮得严严实实之后,那个高瘦的教头引领者四个人坐到了轿子里面,放下轿子布帘。

“那么,上路吧。”高瘦的教头轻轻的说了一声。

坐在轿子里面的四个人同时感觉到轿子动了起来,绯心听到自己旁边的曲宁嚷嚷了一声,“他妈的,这感觉真的要过奈何桥了……”

绯心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了翘。

曲宁这个家伙难道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紧张吗?

这一走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渐渐地,轿子越走越稳,而周围的声音也莫名其妙地越来越变得微弱。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曲宁时不时发出来的抱怨声音和汲圆的呼噜声,可是到了后来,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眼前无法看见,耳边无法听见,绯心的心中也似乎被这种黑色感染,让他有一种回到了寂宁塔天宫之中的感觉。

黑色的气流又开始在他的眼前缭绕,灵魂仿佛已经从他的躯壳之中脱离出去,回到了天宫中。

带着惶恐与期待,李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绯心的脑中,“天地有阴阳,人心有善恶。阴阳化万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绯心突然从那种灵肉脱离的感觉之中解脱出来,意识到有人正在掀起轿子的布帘。

下意识地,绯心的全身紧绷起来,随时准备将眼前的人斩杀在一瞬之间。

一个声音传来,“梁绯心,不要惊慌,现在我把你从轿子之中领出来。”

正是那个高瘦教头的声音。

绯心放松下来,手慢慢地从腰间滑下。

一个冰凉的手慢慢地落在绯心的手上,将他从轿子里面牵出来。

脱下了头上的头罩,绯心见到了一轮明亮的弯月。

周围是一片树林,月光灌满了每一个树枝的枝杈。

第189章 鬼旗营 (七)

(女生文学 )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也被抬轿的轿夫从轿子之中牵了出来,脱下头上的头罩。

绯心扭头看了那个高瘦的教头一眼,正好迎上了那个教头的目光,“你坐在轿子之中的表情实在是让人畏惧,两个轿夫都不敢上前。”

绯心低下头来不回话。

寂宁塔的天宫就是他心中永远的黑暗,文莲姐姐和李羿老爹更是他竭力想要埋藏在心中的痛。当那黑暗和痛从心中翻涌起来的时候,他能够想象出来自己的表情会有多么的狰狞。

也许这就是老爹要让自己学会放下仇恨的原因吧,因为他已经在仇恨之中挣扎的时间太久了。

“妈的,难道非要戴这个头罩吗?我闭上眼睛还不行吗,难道你以为我喜欢看风景吗?”曲宁嘟嘟囔囔地抱怨。

汲圆则仿佛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正在抹去自己嘴角边的口水。

“这是军规,我无法改变。”高瘦的教头回话道。

“请问教头姓名?”绯心双手一抱拳,问道。

“关木木,鬼旗营三等铁卫。”那高瘦的教头也一抱拳回应道。

“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关教头,本来兵部已经宣布了鬼旗营的入选名单,为什么后来又将我们四人加入了进去呢?”绯心问道。

关木木深深地看了一眼绯心,“行走了一天,轿夫们都已经饿了,我们先吃饭,过会再谈论这个事情。”

烧水做饭,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月亮已经升到了天顶了。

轿夫们行走一天,都已经三三两两地靠在树旁边睡着了。

关木木端着一碗热水走到绯心四人的旁边坐下,“本来兵部已经决定了选入鬼旗营的名单,可是并没有包括月白队的任何成员。于是龙渊院长提出了让月白队的核心成员,也就是你们四个人加入到鬼旗营之中,这样才能体现公平。”

“那鬼旗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曲宁吃饱了喝暖了,自然抱怨的话也就少多了,这个时候开始询问起来。

“鬼旗营是云篆太师向圣上建议成立的一个特殊的军队,直接隶属于兵部,只听从兵部的调遣。这只军队虽然人数只有不到一百人,可是却全都是从整个军中挑选出来的武者,每个人都能达到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的程度。”关木木说道,“今年是鬼旗营的第一年,你们也是鬼旗营的第一批武者。”

“你说的三等铁卫是什么意思?”房连声音沉沉地插话进来。

“鬼旗营里面侍卫分为三个等级。最下面的三等铁卫是指精通普通士兵所有的必要技能,包括拳脚,兵刃,弓箭,马术等等;而上面一等的二等铁卫是指能够精通一门武艺,达到中级武者的程度;至于最上面的一等铁卫,则是鬼旗营里面的凤毛麟角,只有云篆太师亲自承认才能被评为一等铁卫。”关木木耐心地一一解释道。

“这么说你也是今年加入鬼旗营之中的一员?”汲圆听懂了。

关木木点了点头,笑笑,“是啊,其实我以前是玄黑队的一员。”

“哦!”曲宁跳了起来,“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曲宁副将九龙争鼎当天的英武雄姿关某今天依然记忆犹新啊。”关木木双手抱拳,向曲宁说。

“哈哈哈,哪里哪里……”曲宁仰头大笑道,根本就一点都不知道谦虚为何物。

“我呢,我呢?你还认识我吗?”汲圆见到曲宁那个得意的样子,也指着自己大大胖胖的圆脸问道。

“我记得你虽然不是副将之一,可是拿着一面半人高的盾牌,十分勇猛,无人可挡。”关木木投其所好,显然深谙溜须拍马之道。

汲圆听后也心花怒放,扭过头给曲宁一个眼神,示意我也是一个名人。

“最让在下佩服的是梁绯心你,那天的阵法真的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了。”关木木最后将糖衣炮弹对准了绯心。

绯心摇了摇头,“其实我们只是惨胜而已。”

关木木脸上有些尴尬,“太谦虚了……”

“对了,鬼旗营中,你们队长姚瑞宁有没有去?”绯心转移了话题。

听到‘姚瑞宁’三个字,房连将低沉的头也抬起来了。

“姚队长半个月之前才到鬼旗营报道,可以说晚到了半个月之久。”关木木自然了解姚瑞宁和月白队之间的恩怨,这时装出了一副轻松的样子,不想在这个时候触动刺激月白队几个人的心弦,只是简单地说道。

“那么我们岂不是晚了一个月……”房连的声音冷冷的,听了让人心中抽动了一下。

“咳咳,”关木木轻声咳了一声,“时间也不早了,各位早点休息吧,从这里到阴山恐怕还要走三四天的路程。”

于是一抱拳,便走到一个角落合衣睡了下去。

“为什么他可以不用戴头罩,我们还要戴着这个鬼东西?”曲宁将自己的黑色丝质头罩掏出来,扯着一个角甩来甩去。

“想必姚瑞宁也不用戴这个东西的。”绯心轻轻地点了一句。

“姚彦承就更加不用了。”房连恶狠狠地说。

“老大,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汲圆抗议说。

“睡觉!”曲宁将嘴巴贴在汲圆的耳朵旁边,“这个能听懂了吧?”

“哦……”汲圆闷声闷气地回答,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一路都在睡觉,这会已经睡不着了……”

“睡不着眯着……”曲宁将自己的脑袋裹到衣服里面,含含糊糊地回答。

阴山,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可能只有真的到过那里的人才知道。

颠来倒去,马车和轿子都坐了一个遍的四天之后,绯心四人终于来到了大山之中的一块空地。

这,便是阴山了。

头罩摘下来的那一刻,四个人恍然觉得自己来到了绿谷之中。

原来这里只有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宏大的空地,周围全是茂密的丛林。

此时秋老虎还没走,可是秋叶已经在漫天飞舞了,撒在地上。

和风伴随着清晨的鸟鸣让整个阴山都充满了一种飘逸的美,和阴森恐怖根本半点边都不沾。

“老大,你确定咱们来的是鬼旗营而不是皇上的行宫?”汲圆看着那个建在山边的巨大阁楼说道。

“景色好,不代表会是一趟轻松的行程。”绯心一眼就看到了那队过来迎接的人中,带头的人一身黑衣,身材瘦削可是却让人感觉精力十足,正是甘凌。

玄黑队的教头,军机院总教头甘凌。

第190章 鬼旗营 (八)

(女生文学 ) 甘凌带着一队教头和关木木交接之后,便走到绯心四人的跟前,眉头皱着吼道,“都站好了!难道胡冲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曲宁轻轻地哼了一声,根本就不打算听从这个什么总教头的指挥。

绯心轻轻地用手肘碰了一下汲圆和曲宁,“报,梁绯心、曲宁、房连、汲圆,军机院四人阴山报道。”

甘凌从身后的教头那里取来四柄弯刀,扔给绯心他们,“整理你们的行装,带上水和干粮,跟着我去找其他人。”

“这就要开始了吗?”汲圆抖了抖一身的懒肉,有些不太情愿地说。

“把你的嘴给我闭上!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你的一句话,”甘凌冲到汲圆的面前吼道。

他瞪着眼睛看向汲圆,半晌之后朝曲宁三人吼道,“我不是胡冲,不会和你们玩那些温情的把戏,给我记住了。”

“穿上你们的盔甲,跟着我跑!”

于是甘凌带着绯心四个人就从他们所在的那快块宏大的空地中沿着一条山路跑出去了。

这一跑就根本没有停下来,整整跑了两个时辰。

汲圆已经累得变成了一种吐着舌头喘气的动物。一个月来的好吃懒做纵欲生活终于在这个时候产生了作用。

到了后来,只能让绯心、曲宁和房连三个人轮流搀扶他才行,否则根本就会被甘凌抛在后面,留在深山之中,自己迷路。

一直跑到了中午的时候,甘凌才停了下来。

在树林间的一小块空地上,喘着粗气的绯心四人看到了他们久违的老朋友,九色龙旗队的队长和副将们,还有玄黑队的很多熟悉的面孔。

那些人在林间休息的人满脸全都是一条条的泥水流过形成的泥道道,在脸上冲出了一条一条的沟壑。

绯心双手拄着膝盖,用力地呼吸了几下,将气喘匀就看到了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好久不见。”

抬起头来,绯心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是姚瑞宁是谁?

“好久不见……”绯心伸手握住了那只手,随后又马上就松开了。

“哼……”正站在绯心身后的房连冷哼一声,一双放着冷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姚瑞宁,让姚瑞宁皱起了眉头。

“这里很苦,比在军机院苦得多了。甘凌对我们要求都很严,所以如果你有那个力气生气记恨还不如想想怎么在这里混下去。”姚瑞宁这句话是对着房连说的。

“卑鄙无耻。”房连从牙缝之中挤出来这几个字。

“随你……”姚瑞宁抹去了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走到任南义的身边坐下,取出水袋来小口小口地抿着里面的水。

甘凌看着天上太阳的高度,“起来,继续!明天开始,没有休息的时间!”

姚瑞宁听到之后一愣,随后充满同情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汲圆。

曲宁马上爆发,“我们刚来不是吗,他们已经休息了那么长时间!你说明天没有休息的时间是什么意思,我们四个人刚来不是吗,怎么我们就要和他们训练了一个月的人一同样待遇?”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可以回去,我非常欢迎。”甘凌只单单地扔下这一句话,便带头朝前跑去了。

“你!”面对甘凌的说法,曲宁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走吧……”绯心走过去将汲圆的背包背到自己的背上,用力将汲圆从地上拉起来,“慢慢就会习惯的。”

喘息,胸膛里面好像要燃烧起来了。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他感觉自己只是在机械地迈着步子而已。

两腿早就已经没有知觉了,软的像是苗条一样了,随时都会倒在地上。

在寂宁塔天宫中的时候,绯心曾经感觉到了这样的一种感觉,现在,这种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因为绯心、曲宁和房连帮助汲圆背包,和搀扶他跑完了全程,三人被甘凌责罚在日落之前自己重复跑一圈白天跑过的路程。

汲圆已经累得口鼻中都渗出血来,绯心不得不帮他。

而曲宁和房连两个人虽然身体要比汲圆好得多得多,可是毕竟一个月没有进行什么大规模的运动,猛然之间根本无法承受。所以两个人在跑回到那个他们来的那个空地的时候就已经无法支撑地躺倒在了地上,连翻个身都没办法了。

最后,绯心将所有的责罚都承担了下来。

曲宁的,房连的还有他自己的,一共三圈。

白天需要三个多时辰才能跑完的路程,绯心要在日落之前完成三圈。

“老大,你去吧,回来就算没有吃的,我的肉和血随你吃……”汲圆神智已经模糊了,红着眼圈说道。

“没事的,饿一顿我还死不了。”绯心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背上自己的背包跑了出去。

而现在,他的身体也到达极限了。

那种灵魂和**分离的感觉又一次在绯心的身上出现了,他仿佛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飘在空中看着下面树林间的那个少年背着背包,拼命地向前飞奔。

尽管他已经无法感觉到自己双腿的感觉了,他也无法感觉到自己脚底下是不是踩在了尖锐的石块上了,他依然在飞奔着,双腿轮换着朝前埋进。

可是地上一条伸出来的树藤一下子撞在了他的脚尖上,让那个还有些单薄的身子扑倒在了地上。

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我也是有极限的啊……”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疼痛不足为惧,无痛者无惧。**只是一个禁锢的容器而已。何为空空?空之又空!”

他的双腿重新跑了出去,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抗议声音,可是他依然命令自己的双腿朝前迈进。

他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燃烧了起来,像是一个浑身被熔岩包围着的火人,一路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他的火焰烧灼成了红色。

然后他意识到了,那些红色只不过是从他自己的眼睛里面流淌出来红色的血液而已。

嘭……

他重重地撞在了地上。

整个地面都开始旋转起来,他感觉地面在上升,一点一点地将他埋在了土里面。

已经无法呼吸了,每一次吸进去的都是火焰。

黑暗将他的意识掩埋,黑色的气流代替了眼前的红色。

“鬼旗营的第一天,我竟然晕过去了……”一丝苦笑从绯心的嘴角爬起。

第191章 鬼旗营 (九)

(女生文学 ) 周围有一些声音模模糊糊地想要钻进他的耳朵里面,可是他实在是太累了,根本就不像去管那些声音。

可是那些声音太过于执着,一直钻入他的脑中。

绯心用力睁开了眼睛,将眼前黑色的气流赶走,一些花花绿绿的图像进入了他的眼睛里面。

适应了一会,他才看清,那是汲圆已经哭肿了眼睛的胖脸和曲宁焦急的眼神,以及房连紧紧皱着的眉头。

“我死不了的……”绯心动了动嘴唇,轻轻说道。

“老大!你终于醒了……”汲圆兴奋地叫道。

“说实话,有的时候我真的相信你是不会死的。上一次这一次每一次你都能活过来,可是看着你没有生机的身体,还真是很难相信啊。”曲宁长长地虚了一口气说。

“甘凌实在是太过分了。”房连气得双手都在颤抖。

“我是怎么回来的?”绯心只记得自己晕倒了,却不知道是谁将他从山里面弄了回来。

“你跑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的时候,是姚瑞宁带人把你从树林里面抬了回来。”虽然很不情愿提及那个名字,可是房连依然说道。

“这样啊,能给我一点水吗?”绯心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发现两片嘴唇已经粗糙得像是狼牙棒一样了。

“水……水!”汲圆飞快地从身后将自己的水袋拿了出来,曲宁则把绯心从床上扶起来,斜着坐在床边,将水袋里面的水一点一点地喂入绯心的口中。

喝下了一点水之后,胸中的那团燥热的火焰似乎被冰凉的水浇灭了,绯心终于感觉到了一点舒适。

“也许我们就不应该来。”房连叹了一口气说,“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没准还没等练出什么来,自己已经死在了这里了。”

房连知道绯心的身体是他们四个人之中最坚韧的,连绯心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想而知,日后的训练之中他们肯定会更加无法承受。

“对,与其在这里活受罪,还不如我们回到军机院里面,专心准备武状元考试,总比在这里成为甘凌的受气包强。”曲宁从刚开始来的时候就已经对甘凌不满了,这个时候更加想要从这里走出去。

“老大……”汲圆虽然有些想继续留在这里,可是他却怕自己的身体无法承受,反而让绯心的负担更大。

“我想留下来。”绯心依然很虚弱,却毫不迟疑地说。

“为什么?你这么好的身体都跑得活生生晕倒了,还在这里坚持什么?”曲宁一下子火了,他不知道绯心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笨蛋,难道连这样的道理都没看出来吗?甘凌只是在借鬼旗营的训练来折磨他们而已。

“昨天晚上,我对那个人的话又有了一些理解,”绯心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每一次从生死边缘回来,我都对那个人的话理解得更加深刻了。所以即使我可能死在这里,我还是要留下来,我想要知道那个人到底说的是什么。我不想让那个人就这么死去了,就这么从所有人的眼前消失了,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想念他,他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可是我想要理解他,想要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想要明白他说过的那些话。”

四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喊半天,汲圆说道,“老大,你这次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着‘大叔’,‘师傅’的,有的时候很兴奋,有的时候却又很吓人。”

绯心将自己左手的手掌抬起来放在自己的面前,那只手上只画着乱七八糟的一些线条,和四个小小坚硬的茧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要留下来,我知道这里能让我更加接近那个人。”绯心坚决地说。

“那我跟着你,老大,我不会再给你添任何负担了。”汲圆的眼神里面露出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坚定神色,那是一种穿透生命的坚定。

“你知道汲圆靠不住的,还是我来吧。”曲宁笑嘻嘻地将汲圆推到自己的身后。

“跟你们在一起,想不疯狂都难。”房连舔了舔自己的犬牙说,“我喜欢看着我厌恶的人每天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样我就会让心里面的毒变成力量。”

“活着……”绯心轻轻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可能并不只是意味着活着。”

老爹,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人的身体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恐怕没有人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进入鬼旗营里面之后,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全都为自己这副躯壳里面所蕴含着的潜力感到了吃惊。

这半个月的时间,每天早晨起来水米未进就要身上穿着四十斤的铠甲,背上二十斤的长短两把武器,在阴山周围的山路上跑十里。回到阴山的那块空地之后,一炷香的时间就着冰凉的山泉解决掉冰冷坚硬的早餐,然后身上背着两块三十斤的石块蹲下站起一百次。接着还要沿着一条一丈高的绳子爬上去,在三丈长的云梯上面上下二十次,开一百斤的硬弓三百次。

而这仅仅是上午的训练,已经让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了。

到了下午,每个人都要骑马纵驰,三个时辰在阴山脚下的路上往返三百里,最后沿着山路返回阴山的营房。

这一天,在山路上返回阴山的时候。

天边被青色和暖色混杂充斥着,一个小小的月牙刚刚出现在夕阳还没有落下的天上。

迎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奔跑,在马背上,曲宁突然豪气斗发唱起了一首嘹亮的歌来:

天地多宽广

纵横马背上

一首战歌苍狼来伴唱

马蹄飞过草浪

银甲闪过冷光

带我去天涯

什么都别说

自由地漂泊

踏遍所有山河

那歌声让正在疾驰的马队全都慢了下来,那些人疲倦的脸上被歌声感染,全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噼啪的马鞭响过,这些人竟然都同时唱起来他们所熟悉的歌来。

南腔北调的歌声混杂在了一起,竟然别有了一番风味可言。

汲圆的身形比较肥大,相对来说他身下面的马也就更加疲累一些。经过了一天的奔驰,他身下的马早就已经累得吐起了白色的泡沫。

绯心用马鞭甩了两下在自己座下的马上,策马靠近了汲圆,“我们来换换马。”

“老大,不能掉队的。”汲圆脸上也有些疲倦。

“看我的。”绯心说完,人已经从马背上跳跃而下了。

汲圆一声惊叫还没有发出来,绯心脚尖在地上一点,人又跃起,稳稳地落在汲圆的身后。

“小子,好俊的身手!”那个曾经将他们四个人领到阴山来的关木木正骑马跑在汲圆和绯心的身后,这个时候从后面喊道。

“双脚用力蹬两边的踏板,我来帮你!”绯心却没时间逢迎关木木的恭维,趁着自己的马依然跑在汲圆的马旁边,飞快地对汲圆说。

“好嘞!”汲圆双脚从马镫中退出来,在马背上用力一按一蹬。

绯心两只手扶在汲圆的腋下,向上向左用力将汲圆推了出去,正好就着汲圆自己蹬踏的力气将他推到了自己的马上。

就这么的,两个人在飞快奔驰的马背上成功做了一次交换。

“哈哈,老大,成了!”汲圆没有想到自己也能像绯心一样在马背上飞来飞去,兴奋地大笑起来。

“好,我们快马加鞭,回营!”绯心将手中的马鞭甩出了一个噼啪的炸响,“驾!”当先带着马队朝阴山跑去。

第192章 鬼旗营 (十)

(女生文学 ) 原来藏蓝队的队长白纯意正好跟在关木木的身后,这个时候冷然一哼,“哼,就知道出风头,这个家伙。”显然对绯心夺得九龙争鼎这件事情依然还是非常的不服气。

“你行你也上啊!”沉青队的苏铁不屑地说。

“你!”白纯意被呛得不行,可是自己自问没有那个实力,自然也没有什么办法来反驳苏铁。于是只朝后面远远跟着的姚瑞宁看了一眼,也重重地一马鞭抽在自己座下的马匹之上,追赶前面的绯心四人而去。

其他的几位队长,被白纯意带动,也都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那个以前飞扬跋扈,唯我独尊的姚瑞宁公子,这个时候低调得有些太过于让人意外。

不知道姚瑞宁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他们这些人也全都跟着姚瑞宁低调了下来,并不与绯心四人有任何的争执和冲突。反而是甘凌,却时不时找一些理由来诘难绯心他们四个。可是却都被那四个人给应付了下来,从来就没有说过要从鬼旗营走掉之类的话。

久而久之,甘凌也就没有再继续对绯心四个人那种不公平的待遇了。

鬼旗营本来训练就严酷异常,就算没有甘凌的故意为难,已经让这些曾经在军机院中的佼佼者们有些吃不消了,所以从另外的一个方面来说,虽然说他们也都有看不过眼的时候,但是严酷的训练让这些人没有了那个精力去互相争斗。

就这样,在地狱一样的训练之中,半个月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很多人惊奇的发现,那些原本在他看来无法完成的事情,正在通过自己的努力变为现实。

这个时候回过头来看看军机院那个时候的训练,简直太过于轻松了。如果让这个时候的汲圆回到胡冲的的手下,可能真的会让胡冲大吃一惊吧?在胡冲的想法里面,应该从来就没有想过一个胖子竟然能够穿着四十斤重的铠甲在一炷香的时间跑完十里地!

而绯心则比所有人都更加快速地进步着。

冥想,参悟,绯心对于李羿的话和《武经总要》之中所记载的内家武学领悟得越来越深。

这种领悟让绯心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他开始尝试着闭着眼睛,只用自己的感觉去“观察”周围的物体。

可是没有了眼睛,绯心在训练之中所面临的困难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无数次的跌倒,无数次地从绳索和云梯上跌落下来,让曲宁和房连两个人怀疑绯心是不是身体依然没有恢复,就只能每次都跟在绯心的身后,在他失手的时候拉住他。

可是尽管有曲宁和房连两个人的帮助,绯心在训练之中还是要花费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和精力来完成别人轻易就能完成的动作。

在武学的道路上,付出得越多,收获得越多,这乃是世间真理。

这半个月的时间,在痛苦和挣扎中,在精神与**的磨砺中,绯心已经在鬼旗营痛苦的锤炼之下达到了“外圣”的境界。他现在也可以做到向龙渊一样,在身体表面感受到一层薄薄的云气笼罩。那层云气就像是自己的肌肤一样,可以感觉到靠近自己身体表面的外在东西。

按照《武经总要—万流归宗》第二卷、三卷所载,“外圣”乃是身体精魄外之,首先从双手开始,渐渐将两手两手臂练得生出感觉来,然后由两手再到七手——手、肘、足、膝、肩、背、臀,最后全身逐渐生出感觉。这种感觉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一旦任何事物靠近到肌肤的一定程度,绯心就能感觉到那个物体的移动。那种感觉十分奇特,一旦绯心将自己的心神放在身体的某一个地方,他只觉得自己的肌肤上一团似云似雾的气,如漆似胶,在那个地方萦绕旋转,而外来的物体接触到这团气的时候就会搅扰那团气,绯心就知道了物体的移动了。就像是龙渊当时所做的那个树枝一样。那曾经让绯心感觉到无比神奇的事情,其实在达到了“外圣”的境界之后,随意做到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到了后来,绯心竟然已经能够完全闭着眼睛,将心神全部集中在胸前和脚下,全靠那团气的指引而随着前面的人奔跑,躲避脚下的树藤,跟着整个鬼旗营的队伍跑完全程。

他成功地站到了内家武学“外圣”的境界之中。

晚上一般就是鬼旗营最为安静的时候。所有训练的人全都耗尽了一天的精力,静悄悄地安眠,而马匹则都在马厩之中或站或卧,时不时地打一个响鼻。整个阴山都被夜色笼罩了,没有一丝声响和火光。

绯心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并没有睡着,而是在冥想。

按照武经总要上面所讲,眼观鼻,鼻观心,他将自己整个沉浸到了这夜色之中,整个灵魂似乎都与眼前的那黑色的气流融为了一体。

心中无比的平静,他似乎能够照见自己身体里面最细微的变化。心脏在砰砰地跳动,像是一个用红色的肉做成的椰子;血液在身体里面流动,涓涓地如同细细地小溪,冲击着血管发出了空洞的响声;他看到了一条条经脉从自己的大脑延伸而下,穿过脊椎散发出来,像一张无比庞大的网络一样将他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了那样的一张网里面,电和光从那个网上面传导着,就像是在漆黑的云层之中发出的闪电一样。

这种神奇的景色让绯心欣喜,令他有了一种自己可以完全主宰这个身体的错觉。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神奇的国度,而他就是这个国度上面漂浮的一个神灵,控制着这个国度之中所有的一切。

睁开眼睛,绯心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内观照”,他终于达到了冥想的内观照境界。而“内观照”则是“内王”最关键的起始一步。

绯心将目光投向外面月色笼罩的阴山,满脸平静的喜悦。

《武经总要—万流归宗》并没有记载任何招式,虽然绯心心中也有些疑虑,可是随着他的感悟越来越深,却越发地理解了龙渊的想法。

万流归宗就是一本讲内家武学的书籍,这本书所记载的是武学最根本的东西,而一旦将内家武学研习精通,外家的武学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一伸手一投足无不是招式,无不是套路。

一缕黑云从天空中划过,将天上那一轮弯弯的月亮遮蔽了一下。

第193章 鬼旗营 (十一)

(女生文学 ) 月色的阴影之中有一些黑影从阴山的角落之中闪过。

尽管速度非常,可是却依然没有逃过绯心的眼睛。

轻轻巧巧地从床上走下,无声无息地推开门,绯心正好想检验一下自己这一段时间对内家武学的领悟,而今天,这个机会自己送上了门来。

鬼旗营侍卫晚上睡觉的时候要穿统一的服装,而这套服装非常有特色,完全是为了夜间行动而进行准备的。全黑色的服装上,只在肩膀绣着一张灰色阴森的鬼脸,混入黑夜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而衣服虽然轻薄却是用麻和棉密密编织而成的三层服装,在夜间行动,既通风透气又能保暖。所以鬼旗营的侍卫们即使在夜晚遇袭也不用担心会无法应战。

走出靠山建造的营房,月色正明。

趁着天上的黑云又一次遮住了月色,绯心矮身闪到了营房的一边,融入了营房后面的阴影之中。

仔细看去,那个闯进阴山的黑影却并没有继续躲藏,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了月色之下。

绯心心中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看其穿着,根本就不是鬼旗营的人,而那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却又不像是一个来突袭的贼人。

既然不是鬼旗营的人,那么能够闯过阴山外面的守备,必定会有十分了得的身手。而这样的一个高手绝对不可能是“偶然”遇到阴山的,他必然会有自己的目的。

那么他到底是谁?

那个人就站在月光下面,抬头看着阴山的一侧,好像是在欣赏这里的景色一样。

绯心观察良久,确定那个人只是一个人而已,便从藏身的阴影中走出,光明正大地穿过营房前面阴山那块宏大的空地,一点点慢步朝那个还在抬头看着月色的人走去。

走到将近百步的时候,那个人将头低了下来,却没有露出任何惊异的神色。

绯心站住了,“敢问尊驾何人?”

“老夫司马狩,你又是何人?”那个闯入的人整个人的头都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中,根本看不清样貌,而只有苍老的声音传出来。

“你是如何进入这里的?”绯心并没有回答那个人的问题,而继续问着。

那老者呵呵一笑,也不回答绯心的问题。

“你意欲何为?”绯心依然问道。

“小友,尽管你不信任我,可是我却并没有任何恶意。”老者将自己身上黑色的斗篷掀开,示意自己并没有携带任何兵器。

“我乃鬼旗营三等铁卫,梁绯心。”绯心双手抱拳,对老者作礼道。

“好!”那老者赞了一声,“心思通透,明察果断,小友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心性,真让老夫佩服。”

“那你是如何进入这里的?”绯心依旧问道。

“哈哈,如何,当然是走进来的。”那老者朝左边走了两步,然后又朝右边走了两步,示意自己就是这样“走入”这阴山的。

“那你是如何知道这阴山之所的?”绯心依旧不解。

“老夫选了这块山,命其名字为阴山,我岂会不知道这阴山在哪里?”老者语义含笑。

绯心心念电转,“你是当朝太师云篆?”

“呵呵,禅师乃我家主人,今夜只不过是替禅师过来探查探查而已。”老者摆了摆手说道。

“军机院总教头,鬼旗营督练甘凌知道吗?”绯心皱起了眉头。

“哈哈,老夫想来,那甘凌小子还轮不到他来管我。”老者说完转身,“今天什么都没看到,却遇到了小友你,想来也能跟禅师交差了。你很好,日后我们自然还有机会再见。”

话音刚落,那老者微微屈膝,在地上用力一踏,整个人就从地上飞了起来,几个纵跳已经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很明显,那老者单单这一手轻身的功夫就已经让绯心望尘莫及了。

“司马狩,称呼太师云篆作主人,他到底是什么人?”绯心静静地伫立在空旷无人的广场中,回想着刚刚老者所言,自言自语说道。

第二天,训练依然照旧。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到了秋分时节。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鬼旗营的侍卫们也都换上了有些厚重的秋装。

而在这天清晨,鬼旗营的侍卫们也都领到了自己的一套新式铠甲。

所有新到的铠甲都堆放在阴山中间的那块广阔的空地上。

鬼旗营一共五十四个人全都在一起,面对着甘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你们来到鬼旗营已经两个月了,又到了测试的时候。通过这个测试,你们将会有资格穿上这些鬼面铠甲,成为一名真正的鬼旗营铁卫。如果你们失败了,有些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曾经说过不会给你们第三次机会的。如果失败了,就回家去吧。”

回答他的是沉默,只有秋风从站得笔直的侍卫们中间穿过的时候发出的呼啸声音。

“姚瑞宁,关木木,赵铁,赵刚,郑达开,沈浓,江初寒,白纯意,苏铁,罗贯远,任南义,你们几个之前已经通过了测试,可以直接去领取自己的铠甲,其他所有没有参加过的,和上次参加却失败的人,穿着你们现在的铠甲,去伙房旁边领取你们这三天的食物,随后就出发吧,七天之后我们再见,或者永远不见。”

甘凌说完之后,竟然就转身走开了。

而在甘凌走开的那一刹那,本来还站在空旷的场地上面的人却全都犹如疯狂一样,簇拥着朝伙房的方向跑去。

“我靠,怎么回事?”曲宁跳起来,随着人流朝伙房跑去,一边问绯心。

“我也不知道。”绯心老实地回答。

“跟着他们跑,肯定有什么东西那个该死的甘凌没有告诉我们。”房连咬着牙说道。

“到底是啥测试啊,我怎么从来就没听说过?”汲圆一向对各种测试都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恐惧感觉。

“看起来和食物有关,”跑到伙房的时候,绯心四个人就傻眼了,他们满眼所见,所有人都争着朝自己的嘴里面塞着各种各样他们能够找到的食物,甚至有人已经翻着白眼躺在了地上,显然已经被噎得喘不过来气了。

“帮帮他……”绯心走过去,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双手揽在那个人的腰间,用力一挺,将那个人喉咙里面的东西吐了出来。

“老大,我们也吃吗?”汲圆早晨刚刚吃过早饭,本来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了,可是看到这些人这么疯狂的样子,他心里没底,扭头朝向绯心问道。

第194章 鬼旗营 (十二)

(女生文学 ) 绯心并没有回话,却也没有上前争抢食物,而是走到了伙房最里面,找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瓷瓶,上面用红纸贴着写着一个字,“盐”。

将小瓷瓶递给汲圆,“拿着,有了这个我们就不会挨饿了。”

汲圆将眼睛瞪大了,看着那个写着“盐”的小瓶,“这个东西能吃吗?”

“笨啊你,这是洒在吃的东西上面的……”曲宁尽管也没有自己动手做过饭,可是至少还知道盐是用来干什么的。

绯心回想起来在安宁镇中的日子,不知为何,一种落寞的感觉从心里翻上来,“跟着我走,这几天我们吃肉!”

“欧耶,老大,我爱死你拉!”汲圆欢呼一声,就差上前给绯心一个拥抱加亲吻了。

绯心赶忙一个滑步躲开,“我们还是要带一些干粮了和水,另外准备一把剥皮的匕首,还要问清楚咱们到底要去哪里……这样,曲宁你去找一把匕首来,要锋利的;房连你去弄一些山泉装在水袋里;汲圆你去找一些干粮放在你的背袋里,我去问问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测试。”

“诅咒甘凌生孩子没****……”曲宁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也去了。”房连拎着四个水袋也走了。

“好了,咱们两个也分头行动吧。”看着依然十分混乱的伙房,绯心感觉这个时候想找到一个不在吃,而能回答他问题的人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

半个时辰之后,四个人在阴山的空地碰面了。

曲宁将一把磨得雪亮的匕首递到绯心的手中,“给,别说杀个野鸡野兔剥皮了,就算是牛都能杀死。”

“干粮……”汲圆把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干粮全都放在中间。

随后而房连则默默地将四个水袋都放在中间。

“我也问清楚了,这个测试说得简单一些就是活下来。每个人只有三天的干粮,却要往返七天的路程。本来这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事情,就算是饿着肚子也能走回来,可是……”绯心叹了一口气,“问题是大部分干粮已经被那帮人都塞到肚子里面去了,原因是在路上任何人都可以抢别人的干粮和水。所以那些人还是认为将干粮吞到自己的肚子里面比较安全。”

绯心问的就是那个吧自己噎到昏倒的人所说的,因为上次的测试就是因为爆发了内斗,结果所有的干粮全都被烧成了灰烬,所以他们大部分人就都只能放弃。

“所以我们现在平均下来,每个人只有一天不到的粮食了……”汲圆看着分到自己的哪一点点粮食,有一种想要痛哭一场的冲动。

“他们已经走了……”房连望向那边,已经吃得再也塞不下去任何东西的那群人开始慢慢地走出阴山,朝东边走去。

“我们所要去的目的地是在整个山脉的东边,有一座陡峭的小山,在山顶的一个贯穿的山洞之中,放着每个人的旗帜,将这面小旗亲自带回来插到鬼旗营的空地之中就算是完成了测试。”看着那些人的背影,绯心继续解释道。“说起来简单,可是真的要做起来却并不容易。我们不仅要行军一千多里,还要背上铠甲和武器。一路上要攀岩,还要穿过河流。每丢失一样东西便要惩罚一天不许吃饭,增加一倍的训练量。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是,沿途我们可能会受到山贼,猎人强盗甚至是鬼旗营教头的攻击。”

“行了,我知道你已经有了计划了。说吧,我们怎么办?”曲宁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手痒了,这几天总是在跑来跳去的,实在是让他憋闷得厉害了。

绯心坏坏地一笑,“跟着他们,所有人都有肉吃。”

曲宁和房连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明白!”

“明白什么了?我还不明白啊!”汲圆抗议道。

“走了走了,你明不明白又怎么样,吃肉的时候把嘴闭上就行了。”曲宁和房连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第一天,绯心他们四个人只是跟在所有人的后面,慢慢走着。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水粮充足,大家自然也就没有相互抢夺的必要。

可是到了第二天,因为一些人没有抢到足够的干粮,所以早早地就断了粮。而因为所有人走的都是一条最近的道路,所以那些断了粮的人就开始打还有粮食的人的注意。

这天晚上,第一起抢劫发生了,两个人趁着一个落单的人熟睡的时候将那个人从他升起的篝火旁边拖走了,一顿毒打之后,抢走了他的粮食。

可是那抢粮的两个人没有走多远,就碰到了早早等在旁边的四个人。

没错,正是绯心他们四个。

没有任何反抗,那两个人就乖乖地将自己手中的粮食交给了绯心。

九龙争鼎的时候,绯心的威名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军机院,虽然那两个人当时在血红队,并没有和绯心直接交手,可是一见到绯心领着三个人来这里做黄雀,专门等着他们送粮食,这两个人就绝了心中反抗的念头了。只能垂头丧气地乖乖交上粮食,准备回到鬼旗营收拾行囊回家。

可是绯心却伸手拦住了他们两个,“如果你们跟我们四个一起,我们可以把我们的粮食分给你们一些。”

那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当然都无法拒绝这个充满诱惑力的条件。

将那两个人拉入伙之后,绯心又找到了那个被毒打一顿,正哭泣着收拾自己背包的家伙,三两句话之后,那个原来在沉青队的人也放弃了对血红队的两个人的仇怨加入了绯心的队伍。

就这样,三天之后,整个鬼旗营都加入到了绯心的队伍里面。

经过了夺牌大典,九龙争鼎和这次测试,曲宁对绯心拉拢人的手段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论什么样的情况,他总能组织起来一支队伍,然后带着这些人一起取得最后的胜利。

“以你的身手,恐怕会更加轻松地完成这个测试吧?干嘛弄这么多拖油瓶呢?”当天晚上,吃着烤的喷喷香的兔子肉的时候,曲宁咬着一根骨头含糊地问绯心。

“曾经有一个人,面对两百精锐骑兵依然毫无惧色,可是最后他依然死了。所以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绯心将手中的骨头扔到了篝火里面,升腾起来一串火星。

“嗯,很有道理。”曲宁环顾了周围一圈人,看到巡逻的,剥皮的,生活的,烤肉的,人人分工明确,舒舒服服地依靠到身后的树干上,对绯心的话心悦诚服。

第195章 鬼旗营 (十三)

(女生文学 ) 于是这次测试整个就变成了所有鬼旗营铁卫们的一趟度假休闲之旅,一路野味吃到了终点。而出人意料的是,整个这一趟旅程,竟然一次袭击都没有发生。对于上次惨遭众教头蹂躏的侍卫们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经过了这样一件事情,很多人心中对绯心的判断开始改变了,他们从心里开始承认绯心的能力,而不是从原来某一个颜色龙旗的狭隘角度记恨着绯心。

当然,这一趟里面,最高兴的就是汲圆了。他又完完全全地回归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每天只是随着队伍向前走上几个时辰,然后就等着人将烤好的兔子肉或者野鸡肉送到他的嘴边,简直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于是从阴山出发,六天之后,所有人就都带着自己的小旗回到了鬼旗营。

甘凌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脸上还挂着油腻的侍卫们,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这帮家伙们哪里是去训练去了?原本指望着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怎么最后所有人都一副迷醉的神色?还有那脸上的油腻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些家伙们就真的是去度假去了吗?

甘凌满心的不解,就伸了伸手将一旁的一个随行的教头叫到了自己跟前,“怎么回事?”

那个教头用眼睛斜了一眼绯心,走到甘凌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废物!”甘凌一瞪眼睛将那教头踹倒在了一侧。

两眼直直地盯着绯心,“这次测试感觉怎么样啊?”

“吃得挺好的……”汲圆满意地说。

“绕阴山五十圈。”甘凌一指旁边通向山间的小路。

汲圆一听,脸都绿了,却只能移动已经变得有些笨重的脚步朝小路慢慢跑去。

“没跑完,晚上不给吃饭。”甘凌无奈地又加了一句。

汲圆的脚步这才快了起来。

经过了这六天的调养,本来已经在训练里面变得有些憔悴的人们全都脸上泛起了红光。

甘凌看着每个人眼神里面幸福的光芒恶狠狠地说,“行啊你们,行,算你们行,解散!”

自己转身恨恨地走了。

这天傍晚,已经都领到了自己盔甲的铁卫们争相穿上泛着黑光的帅气铠甲。

这是祐京北场专门为鬼旗营打造的一套铠甲。

每件铠甲都由一条条铁叶组成,将所有的铁叶都组装上一共有一千八百二十八条铁叶,适合在马上骑乘或者步兵手持长矛而用。也可以只装上一千铁叶,适合刀俎手,盾牌和步兵突袭而用。还可以只装七百五十条铁叶,适合弓箭手远程用。

在整个铠甲的正面,印刻着一个狰狞痛苦的鬼面,就代表了鬼旗营的标志。

“奶奶个雄哦,这铠甲比军机院的那个家伙要强多了。”曲宁赞叹道。

“等到你们晋升二等铁卫的时候,还会给你们发兵器的,那个时候再来感叹吧。”姚瑞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四个人的旁边。

“哼!”房连冷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可是姚瑞宁却并不发怒,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他整个人都变了一个人一样。

“这次测试之后会有三天休息的时间,我建议你们用这三天时间努力睡觉,因为之后的训练,据我所知,会更加辛苦。”姚瑞宁一脸轻松的模样对着绯心说道。

“谢谢提醒。”绯心依旧非常客气的说。

“明天有马车接我到阴山外面去,有没有兴趣一起?”姚瑞宁还是对绯心努力地抛着好意。

“我想像你说的,努力睡觉。”绯心婉言拒绝了。

“那好吧,三天后见。”姚瑞宁带着一个小包,自顾自地朝出山的小路走去了。

“他没事吧?怎么变成这样,是不是九龙争鼎输给了我们痛苦得成了傻子?”曲宁看着姚瑞宁的背影,不无恶意地猜测。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对我们这样总比整天在我们周围找麻烦要好得多。”绯心用手拨弄了一下自己身上铁甲的叶片,铁叶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

三天之后,甘凌重新出现在了营房前面。

“所有人,练武场集合!”

一刻钟的时间之后,铁卫门全都穿戴整齐,迈着整齐的步伐跑到练武场中。铁叶啪啦啪啦的撞击声音让人感觉到了一种铁血的感觉。

“今天,开弓,挂上你们面前的石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允许放下。”甘凌用力吼道,让所有人都能听清他的声音,“开!”

一百斤的硬弓在这些铁卫的面前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挑战性,所有人都毫无阻力地一开到底。

可是在弓臂上挂了一块石头之后,如何端平弓臂就变成了一个难题。

不到三息,所有铁卫的手臂就已经开始发抖了起来。

要知道他们身上的铁叶甲本身就已经有将近五十斤的重量,单单一个手臂就有将近十斤的铁叶压在上面,而如今在十斤的弓臂上面再添加三十斤石块,就已经是将近五十斤的重量压在一个人的手臂上,根本就无法长时间保持平衡。

果然,不到十个呼吸就已经有人手臂脱力,弓臂上的石块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抬起来,继续!”甘凌的命令却并没有因为训练的难度太大而有丝毫的改变。

尽管天气已经非常阴冷,可是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的铁卫都抱着自己的胳膊仰面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明天我的胳膊肯定要肿了。”曲宁用那只拉弦的右手按了按已经有些麻木了的左胳膊,悲伤地说。

“老大,你看我这胳膊已经肿了。”汲圆用力一按自己的胳膊,发现竟然被按进去了,变成了一个肉坑,有些恐惧地嚷道。

“你那不是肿了,只不过是胖的而已。”曲宁用手用力地按了一下汲圆的右胳膊,也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糟了,这样我什么时候肿自己都不知道……”汲圆更加恐慌了。

“我不和你说了。”曲宁用手扶额,轻轻地摇了摇头,深深为汲圆的智商堪忧。

就在这时,甘凌却带着一众教头走了过来,“起来!跟我走!”

铁卫们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随着甘凌和教头们一起走进了山中的一条小路。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铁卫们被甘凌带领着来到了一处陡峭的悬崖前面。

整个悬崖壁立而起,整整有三十丈高。

第196章 鬼旗营 (十四)

(女生文学 ) “从现在开始,你们有半个时辰休息吃饭的时间,然后就给我爬这个悬崖,直到你们爬上去了为止。”甘凌下了命令之后,就和教头们走到一边坐下休息了。

“你奶奶个熊的,这么高!”曲宁走到悬崖的下面,仰头朝上一看,感觉整个悬崖都朝自己砸过来了一样。

绯心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汲圆,发现这个小胖子也在看着自己圆圆胖胖的胳膊,衡量自己从这个悬崖上面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带绳子了吗?”绯心突然问房连。

“我有一条多余的腰带。”房连将自己腰间的布条解下来交给了绯心。

“来,用力拉,看看结不结实。”绯心对曲宁和房连两个人说道。

于是房连和曲宁两个人扯着一边,而绯心和汲圆两个人则扯着另外一边,四个人一同用力,而那被房连用作腰带的布条只是微微颤抖而已,却并没有断裂。

“好了,现在吃饭吧。一会爬的时候,布条系在我的腰上,我在上面,汲圆你把布条系在肩膀上。就像这样。”绯心在汲圆的肩膀上缠了一圈布条,系了一个活扣。

半个时辰一会就过去了。

铁卫门全都簇拥到了悬崖的前面,开始寻找能够落脚爬上悬崖的地方。

“给你们一个忠告,上去之后,抓稳一些。掉下来……必死无疑!”明明铁卫们的心中已经有些胆寒了,可是甘凌却依然在给他们增加心理砝码。

“开始,上!上!上!别跟个娘们一样扭扭捏捏的,上!是个汉子就上去!”

在甘凌的催促声中,一个又一个人开始悬崖的上面攀爬。

不一会时间五十四个铁卫中的大部分就都已经爬了上去,但是因为刚刚拉完弓的关系,很多人左侧胳膊都还处在疼痛的时期,所以向上爬的速度非常慢。另外他们身上的铁叶甲也是一个麻烦。

绯心腰间系着一根布带,也随着人流爬了上去。在他上面还有四五个人,每个人都爬得非常谨慎。

绯心因为下面还要照顾汲圆,所以更加谨慎地选择自己的落脚点,那看起来松松夸夸只能承受一个人体重的小石子都被他越过去了,而专门寻找那些露在外面的大石。

不到一刻钟时间,攀爬的速度就将五十四个人全都拉了开来,整个悬崖上面布满了黑色的铁甲,就仿佛是一块被黑色的蚂蚁爬满的糖饼一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会平安无事的时候,却从上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尖叫,“啊……”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绯心的旁边掠过。

在听到那声尖叫的时候,绯心就已经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双脚和两手。听到那声惨叫,到黑影从绯心的身边掠过只有短短的半个呼吸的时间,绯心飞快地从自己的腰间将匕首抽了出来,“汲圆,抓住他!”

同时自己双脚用力一蹬,朝旁边的一块凸出在外面的大石跃去。

恰好在绯心落在那块大石的上面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腰间传来的重量,带得绯心整个人猛然想后面退去,两脚一下子就从那块大石的上面脱空了。

“曲宁,匕首!”绯心又喊道。

“来了!”曲宁一眼就看出了情况的危机,急忙从腰间将匕首抽出,一甩手朝绯心扔去。

绯心整个人被汲圆肩膀上的布带拉扯着在空中翻了一个空翻。

他将心神凝聚在双手之上,看也不看飞过来的匕首,随手一抄就将那匕首握在了手中,猛然一声暴喝,“喝啊!”

绯心双手握着的两柄匕首用力朝岩石缝隙之中刺去,终于在间不由发的一瞬间止住了下跌的势头。

这个时候,绯心才向下一眼看去,只见汲圆正双手拦腰抱着一个人,圆敦敦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绯心的心中蓦然升起了一股暖流。

尽管汲圆知道自己接住那个人之后,绯心把他们两个人全都救下来的希望很渺茫,可是他依然从悬崖上跳起来,将那个在空中的人接住了。

他可以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付给绯心。

对这个“老大”的信任就达到了这样的地步。

绯心双手稳稳地握着两柄匕首的刀柄,对上面一点一点接近过来的曲宁和房连说,“底下的那个人晕过去了,你们两个先去把那个人接过去。我还能坚持。”

曲宁和房连两个人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爬了下去,从双手不断颤抖着的汲圆手中将那个人接过去,两个人一人拽着一条胳膊一点一点地把那个冒失的家伙送到了悬崖下面。

而这个时候,绯心已经将还处在恐惧之中的汲圆劝解回到了悬崖之上,两个人又已经开始了朝上面慢慢地爬去。

终于,一炷香时间过去,绯心和汲圆两个人都爬到了悬崖之上。

“老大,我也……我也爬上来我!我还救了一个人!”汲圆将肩膀上的布带取下来,赶忙跑过去向绯心邀功。

“哦……”绯心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终于支持不住,向后仰倒了下去。

“老大!”汲圆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绯心抱在怀中。

“虽然能用,可是对心神的损耗还是太大了吗?”昏迷之前,绯心嘴唇动了动,喃喃地说。

再次醒来的时候,绯心从自己的床上醒来,却发现床边正跪着一个人。

“恩公,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请受小人一拜。”那个人低着头,可是依稀能够认出来正是在悬崖上被汲圆救下来的那个人。

绯心笑了笑,“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胖胖的汲圆,他才是你的恩公。”

那人抬头,露出了一丝不解的神色,可是立刻就明白了绯心的意思,“恩公所言,小人永生不忘。从此之后,汲圆就是小人的恩公。小人告退。”

“你叫什么名字?”绯心的心神依旧没有全部恢复,脑袋里面晕晕沉沉的。

“小人尹贤,云州参将尹一平的儿子。”那人恭恭敬敬地回答说。

“哦,好,我身体还有些难受,不送了。”绯心的脑袋开始刺痛起来,他必须要冥想恢复心神,所以不得不请尹贤出去了。

“小人告退。”尹贤便离开了。

看到尹贤将门轻轻地关上了之后,绯心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眼观鼻,鼻观心,渐渐地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第197章 鬼旗营 (十五)

(女生文学 ) “看似龙渊举重若轻,可是却没想到真正用出来这一招的时候对心神的负担有这么大,是没有达到下一境界的关系吗?”绯心感叹道。

回忆起来武经总要里面所讲,二卷三卷之后便是攻防和步法,而六卷七卷才是夺神和生死两个关乎下一个境界的问题。

绯心叹了口气,“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达到的啊……看来‘外圣’之后就只能依靠内家与外家的结合才行,龙渊想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想通了这一层,绯心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沉浸到黑暗之中,进入了一种类似于深度睡眠的无我状态,让心神在这种状态之中调养生息,恢复被过多消耗的精力。

甘凌的训练因为尹贤的事情而中断了几天,正好给了绯心一个恢复的时间。

等到五天之后甘凌重新出现在阴山练武场的时候,被他折磨得有些身疲力竭的铁卫们都恢复了活力。

私下里曲宁和绯心四人也都在讨论,甘凌到底有没有一个具体的训练计划。

讨论的结果是,甘凌肯定是一个吹牛不打草稿的家伙,估计是对兵部夸下了海口,却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训练这些军中的精英们。

排成了一个方队站在甘凌的面前,铁卫们的心中其实有一些忐忑,不知道甘凌这五天是不是又想出来了什么馊主意想要在他们的身上来做实验。

“休息得很好嘛……”甘凌沉默了一会,来了一个开场白。

“完了,要坏……”曲宁绝望地说。

甘凌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今天没有别的训练,依然是继续前面的那些,而且,我还要给你们肉吃。”

“哪里坏了,有肉吃啊。”汲圆一听到肉这个字就开始双眼放光。

“可是我总感觉他的笑容有些不太普通啊。”曲宁还是相信甘凌这个家伙肯定没有什么好心眼在这里。

铁卫门将信将疑地踏上了一天训练的征程。

两个小时之后,树林中响起了一声绝望的惨叫,“生的怎么吃啊!!!”

惨叫的发出者正是汲圆。

这个满心欢喜,以为甘凌良心发现要给他们提供一些真正的粮食的家伙到了山间树林才知道,等待他们的午餐竟然是生的马肉!

只见在树林的中间放着一块三尺长短的黑布,黑布上正是被割成了一块块人头大小的马肉。刚刚被宰杀的马头被放在了一边,睁着死白色的眼球死不瞑目。

看着还在滴血的马肉,汲圆只感觉自己的整个胃都被什么人提了起来,里面的酸水正汹涌地想要从他的嘴里面涌出去。

甘凌却只是瞥了一眼不敢置信的汲圆,冷冷地说,“吃,或者不吃,你自己决定。不能用火,这个由我来决定。”

“吃吧,吃吧,真的到了战场上,也许有一天真的要吃生肉也说不定呢,今天先来尝尝鲜。”曲宁倒是很快就接受了甘凌的这个训练方法,一屁股坐了下去,拿起一块还正在滴着鲜血的马肉,从腰间将匕首抽出来,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鲜嫩的地方,用手中的匕首割下来一块马肉,放入嘴里面用力嚼着。

汲圆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蹲在曲宁身边看着马血顺着曲宁的嘴角流下来,竟然还吞了一口口水,“好吃吗?”

“嗯,味道还不错,有点甜。”曲宁将嘴里面的马肉咽下去,发出了试吃感言。

看到曲宁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家伙,围观在旁边的众铁卫们也都蹲下来,从地上的黑布上面拿起一块滴着血水的马肉,抽出匕首来,犹豫地割下来一块放入嘴中。

而唯有绯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一边的马头发呆,根本没有加入这些嗜血的人中的意思。

汲圆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肚子里面响起来的声音让他下定决心想要试一试。

缓缓蹲在曲宁的旁边,这时曲宁正从手中的马肉上面割下来第二块添入嘴里,闭着眼睛用力地咀嚼,一边嚼还一边发出声音,“嗯,嗯……嗯哼……”显得很好吃的样子。

汲圆抽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在手中的马肉上面割下来一块,闭起眼睛,猛地扔到了嘴里。

顿时,一股血腥味开始在汲圆的嘴里面爆炸开来。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吞入了一块铁,铁锈的味道到处都是。汲圆根本就不敢嚼,那块肉就那么留在了汲圆的嘴里。

渐渐地,铁锈味变淡了,可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腥味依然留在汲圆的嘴里,腥的,甚至是有一些臭的味道逐渐地弥漫在了汲圆的整个嘴中。

他睁开眼睛想要把嘴里面的肉块吐出去,可是却一眼看到了甘凌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两只手正朝自己的脑袋伸过来,一手按住了他肥大的脑袋,另外一只手则捂住了他的嘴,恶狠狠地说,“咽下去!”

汲圆摇了摇头。

“咽下去!”

汲圆竭力想要挣扎,可是却逃不出甘凌那一双像是铁钳一样的双臂。

甘凌显然一下子就失去了耐心,整个人冲到了汲圆的身后,依然捂着他的嘴,却将另外的一只手腾出来放在汲圆的下巴上,用力一抬。

只听到咕咚一声,汲圆不由自主地就将那块马肉咽了下去。

一行泪水从汲圆的眼中滑落,“我要死了……”

甘凌放开全身变得脱力的汲圆,冷哼了一声,“这就是肉味,吃吧,多吃点。”

倒在地上的汲圆却猛然蹦了起来,两手掐住曲宁的脖子,“你竟然骗我!你又骗我!明明不好吃你在那里嗯嗯个什么劲啊!”

曲宁被他掐得喉咙有些疼,就用力挣脱了,刚想说话,可是却感觉喉咙有了一些异样,“我……呕……”

刚刚吞下去的那两块马肉哦和着早晨的早餐一股脑地都被他吐了出来,顿时一股酸臭开始在整个林间蔓延。

本来一众铁卫就在吃着无法下咽的生肉,这时候让曲宁的呕吐物一刺激,所有人都忍受不了了,将手中的马肉朝地上一扔,奔跑了几步,全都找到一颗树干,扶着树干将刚刚吃下去的血肉都吐了出来。

酸臭味道更加明显,让甘凌都有些皱鼻子了。

“不想吃吗?告诉你们,真的到了生死一刻,别说生的马肉,就算是生的人肉都要你们咽下去!没有力气怎么打仗?”甘凌身材本来就不是特别高大,可是这个时候却变得有些让人无法触及他的高度,“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是鬼旗营,是整个大塘最精锐的力量。因为鬼旗营这个名号,你们要承担的就要比其他人多得多。所以现在,把你们那些无用的怜悯,善良和柔弱都给老子收起来。我要求你们变成战士,一个铁一样的战士!”

站在自己呕吐物旁边的铁卫们全都被甘凌说得低下了头。

第198章 鬼旗营 (十六)

(女生文学 ) 还在看着那匹被宰杀的马的头的绯心这时却将头扭了过来,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甘凌,眼中有一种光芒在闪烁。

甘凌也迎着绯心投过来的目光和绯心对视,心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绯心可能抛出来的任何辩驳的话。

可是绯心却很快就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被扔在一旁的那颗马头,看着从马头中流出来的痕迹和那双凝视着天空的空洞双眼。

原来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充满了残杀与流血啊。绯心在心中感叹。

于是在所有人都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继续吃下去的时候,绯心却走过来,走到了曲宁原来在的那个地方,拿起一块马肉,凝视着。

血液从马肉块上滴落,粘稠的血液渐渐地从刚被宰杀的肉块上流下来,从堆放成小山的肉堆上流了出来,蜿蜒,像是一条四处寻找出路的蚯蚓。

绯心的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哦,安和镇……”

生生死死,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呢。这世界上的生命,活着,挣扎,死了,就变成了一块冰冷冷的肉,供那些活着的东西果腹。

很可笑不是吗?

可能这一刻还是一条活着的生命,下一刻就变成了像这些马肉一样任人啃噬的肉块,变成了没有生命的头颅,空洞地看着天空。

这个世界似乎真的没有给善良柔弱留下一点点的空间呢,从安和镇到祐京城到军机院到鬼旗营,没有一处不是这样。

从来都没有变过。

热热闹闹地活着,最后安安静静地死去。

强者,弱者,善良的,恶毒的,无一不是如此。

生来没有通知,死前没有警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荒诞。

“姐姐,你错了哦,并不是人不选择善良,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活着与死亡的差别!”

绯心低头,将两手捧着的马肉塞入口中,用力咬下了一块肉,咀嚼了两下,随后就吞入了喉咙中。

眼前出现了安和镇那匹拼了生命中所有力气将他送到凌吾县门口的马,那匹在确定自己已经没有用了才倒下的马,它用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空洞眼神望着天空,就那么的,用没有生机的眼睛望着天空。

而天空中,云朵飘来荡去,根本就没有理睬地上的那颗失去生命的马头。

可笑的世界,可笑的马,蠢笨的马,难怪你死了,在这个冰冷冷的强者吞噬弱者的世界里面,像那匹马一样的生命也就只有消亡一条路而已了。

弱者终究是要被强者取代的。

难道不是吗,难道要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弱者都存在吗,难道所谓的道德不是强者之间的协约吗?

弱者终究是没有任何说话的权利的。

可是为什么心中这么的不甘,为什么胸中总有一股不平的气流在冲撞,为什么内心的那团火焰却更加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绯心发狠地用力撕咬着手中的马肉,到了后来连嚼都不嚼,直接就吞入了肚中。

一整块马肉瞬间就被他吃完了,他伸手取来另一块。

马血滴在地上,早已变得冰冷,就如同绯心的心。

“老大……”汲圆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别吃了……”曲宁和房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拦住了他。

绯心扭头,一双眼睛平静得让人恐怖。

“真的很好吃,里面满是死亡的味道。”绯心说,他用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却让手上的马血整个都涂到了自己的脸上。

那一脸的鲜血,狰狞无比,可是绯心的眼神更加平静得让人心悸。

曲宁看着那双眼睛,蓦然眼圈也红了起来。他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伸手拿出来一块上面血液已经凝固了的马肉,撕咬下来,在嘴里面大嚼着,“怎么样,我就说好吃嘛。”

汲圆见到,也走上前来,拿起一块紫黑色的肉块在嘴里嚼着。尽管他的身体在拼命地抗拒,想要把吞入嘴里面的肉吐出去,可是汲圆却用力咀嚼,并用自己的手捂住嘴巴,不让翻腾的胃液从嘴里面吐出来。

房连冷冷地看着这三个人,也走到一边,将带着血的马肉塞入嘴中狠狠地嚼着。

“你总是照顾我们,可是我们却从来没有看到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曲宁手中捧着看起来让人作呕的马肉块,“即使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心里面一定很苦。不过没关系,我们都理解,也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的。就算你要下地狱,我们也会一同陪你下地狱的!”

汲圆忍着呕吐的**,用力将嘴里面嚼得稀烂的马肉吞了下去,“老大,无论如何我都会永远跟在你身后的!”

房连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留下一脸的血迹,“如果连你这么变态强大的人都觉得那是地狱,那么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吧?”

绯心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三个人,突然觉得自己的胸中有什么在激荡冲撞。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之间仰头大笑起来,声音在整个树林间回荡。满脸凝结的紫色鲜血,伴着癫狂的笑声,让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恶鬼一般。

“哈哈哈哈……”曲宁,汲圆和房连三个人也都站了起来,合着绯心一同大笑。

那笑声癫狂而又偏执。

即便是地狱又如何,就算在地狱之中,有这些兄弟陪着我,我们在地狱里面依旧会放声大笑!

甘凌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那四个人,并没有出声阻止他们。

“疯子。”

那些站在旁边旁观的铁甲卫们都在心中这么评价着,但是那种疯疯癫癫的痴狂却也让他们有了一种胸中被大石压住了的感觉,想像这四个人一样纵声大笑,嘲生笑死。

九色龙旗队的其他队长则各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知道无论如何,面对这样炽烈的兄弟情义,他们永远都无法战胜月白队了。

姚瑞宁依靠着一颗大树,从始至终默默地看着绯心。从他刚开始面对着那颗马头发呆到后来恍如癫狂一般疯狂吞食马肉再到现在四个人仰天大笑,全都看在眼里。

低头深思了一会,姚瑞宁转身走开了,静悄悄地,没有惊动任何人。

从那一天那一刻起,姚瑞宁再也没有在鬼旗营之中出现过。

兵部尚书姚彦承的儿子,未来中州大塘兵马的实际执掌者,从此再也未踏上阴山一步。

第199章 鬼面铁甲卫 (一)

(女生文学 ) 冬天,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

春秋自然不必说,单单能和冬季想比的夏季也只要在酷热难忍的时候跳入池塘之中就可以了。

可是冬天是没有办法像那样直接跳入池塘就可以的,跳入岩浆里面还差不多。

现在正在山间树林之中跑动的鬼旗营铁甲卫们心中就是这样的想法。

热气从人群的嘴里和脑袋上蒸腾而起,汗水滴在泛着黑光的铁甲上面,瞬间就凝结成了一颗浑浊的冰晶。

铠甲上面的铁叶撞击在铠甲上面,发出了不协调的声音,就像是铁甲卫们散乱的脚步一样。

自从昨天甘凌自己制造了一个什么所谓的夜间遇袭,他们已经从深夜一直跑到了日上三竿,而现在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却还不知道甘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离营房已经越来越远了嘛。

汲圆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的脸色也同样不好,早饭没吃,一夜加上一上午的超大运动量早就让这个胖子开始消耗自己身上的肥肉了。

这显然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终于,跑在前面的甘凌停了下来,“敌人已经不见了,吃饭补充体力,一刻钟之后继续出发!”

“根本就没有敌人好吧!”曲宁抱怨道。

将水袋从自己的背包之中掏出来,曲宁的眼睛瞪圆了。

那根本就是一坨冰,连盖子都打不开。

“怎么办?”曲宁老家在福州,一年四季都见不到雪的地方。而来到祐京这里之后,在军机院里面也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原来放在外面的水是会结冰的。

到了鬼旗营的第一个冬天,曲宁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

绯心没有看他,将手中的干粮咬了一口在嘴里,用力咀嚼几下,吞咽下去,随后从地上捧起一捧雪来,像是啃西瓜一样张大嘴啃了一口,等雪都在嘴中融化了之后这才咽了下去。

“吃雪吧,在苍州以前我们冬天都是这样做的。”绯心伸出舌头润了润自己已经干裂的嘴唇。

“真不知道你一个知州的公子哥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穷人孩子才知道的东西……”曲宁想自己老爹还只是一个参将,可是绯心的老爹可是堂堂知州大人,朝廷正二品的大员,竟然培养出来了一个能做饭还知道吃雪解渴的儿子。

绯心并不回答,而只是默默地消灭自己手中的干粮。

距离绯心他们进入阴山鬼旗营已经快将近半年的时间了,经受了甘凌无数折磨的铁甲卫们真的有一种被训练成了铁板的感觉。

每个人的脸上都完完全全脱掉了少年的稚嫩,而变得棱角分明,刚硬的线条开始出现在了这些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们。

很多铁甲卫都开始长出了胡须,而每个人晚上都多了一项必须完成的工作——打磨他们的匕首。磨得精光四射,如此才能在剃胡须的时候不至于刮伤自己的脸,留下伤口。在冰天雪地的阴山,一个小小的伤口都有可能让人死在这里。

他们用了三个时辰从营房跑到了一个所谓的“无法发现的角落”,然后又用了四个时辰从这个角落跑回营房。

汲圆推开营房的门第一个走了进去。

他实在是太过于劳累了,根本就抬不起脚来,结果被门槛拌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曲宁破天荒地头一回紧张汲圆。

“还好……”汲圆脸朝下趴在地上,根本就不想爬起来。

“哦,我忘了你肉多,摔不疼的。”曲宁摊开了手,这种时候依然不忘挪椰汲圆的身材取笑。

“你等着我从地上爬起来的,一定把你也揍肿了。”汲圆心有不甘地发出威胁却在下一个时刻就传出了呼噜声。

“我靠,你还真省心。”曲宁对他这个室友已经完全无可奈何了。

从地上将汲圆肥胖的身体拖起来,曲宁感觉自己要虚脱了,“太沉了,你是怎么长的这一身肉?”

“喂,你也来帮帮忙啊!”曲宁实在是弄不动汲圆,就只好喊正在外面看星星的绯心。

“繁星无尽,何以传思?天人两别,飞芒过天情丝留……”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大才人,能文能武,现在能不能进来帮我把这头肥猪弄到床上去?”曲宁已经气急败坏了。

“你不想看看吗,天上的流星像下雨一样。”房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真的假的?”曲宁一松手,任凭汲圆像一块石头一样砸在了地上,让整个屋子似乎都晃了一晃。

“啊!哪个没良心的家伙摔我?”汲圆脑袋磕在地上,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这是……”曲宁走出门外,被眼前漫天飞星的景象也惊呆了。

“曲宁我饶不了你!”汲圆追着曲宁的背影也走到了门外,同样被天上繁星滑落的景象震得呆住了。

不只是他们,整个阴山所有的教头和铁甲卫们全都从营房之中走了出来。

尽管他们一天的训练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可是依然无法阻挡他们欣赏这千年难遇的景象。

天上的繁星在黑色的夜空中划下或长或短的光芒,合着漫天飘洒的雪花,在乳白色的银河衬托之下,一时之间美得让这些粗犷的汉子们都屏住了呼吸。

“刚刚你念的那首诗是什么来着?”曲宁看着天上如同下雨一样飘落的星辰,扭过头来问绯心。

“繁星无尽,何以传思?天人两别,飞芒过天情丝留……”

“飞芒过天情丝留……嘿嘿,”曲宁讪讪地笑了笑,“以前我一直以为那些文人墨客都是整天瞎扯淡,不过今天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他们所写的东西也有些是人心里面真正想的东西啊。”

“不要小看文字的力量……”绯心的表情却严肃异常,声音冷冷地说。

姐姐,你在天上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吗?你一直都害怕黑夜,现在到了天上之后,是不是就不会再害怕了呢?

“我错了……错了……”曲宁见到绯心房连和汲圆三个人都仰着头看天上景象,便也不像打扰了他们的兴致,也仰头静静地看着天上的奇观。

四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满天繁星和雪花飘落,心中充满了满满的宁静和温暖,似乎寒冷和疲惫都被他们从身体里面驱逐了出去。

还好,这一天晚上甘凌没有再玩什么“夜晚遇袭”的把戏,让看了半夜流星雨的铁甲卫们都安安生生地睡了一晚上。

第200章 鬼面铁甲卫 (二)

(女生文学 ) 第二天清晨,甘凌带着七个穿着白色披风的汉子来到了铁甲卫面前。

“这七位乃是军机院的七位武学供奉,教授拳脚,刀剑,枪戟功夫。本来军机院的供奉是教授教头们武学的,这次云篆太师特地让他们来阴山教授你们武艺。给你们介绍一下七位供奉。”甘凌指着左边第一位身材有些低矮壮实的男人说道,“鲁江,拳脚精通四象拳,兵刃钻研单刀。”

然后依次指着一位位或高或矮,年岁不一的供奉说道,

“关明,暗杀拳,匕首。”

“祝全,柔拳,棍棒。”

“武平,寸拳,长刀。”

“李英,擒拿手,双刀。”

“柳棠,飞蝗手,大剑。”

“雷横,裂天脚,大刀。”

“这七位就是你们今后半年时间的教头。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七位之中选择一位作为自己的老师。行拜师大礼,尊师如尊父!”甘凌用凌厉的眼神扫过铁甲卫们,“慎重你的选择!你们的选择关系到你们今后武学方向,拜师大礼一个时辰之后开始。解散!”

“看起来人人都是很厉害的样子啊,怎么选?”曲宁和绯心他们四个人凑到了一块,开始研究应该如何选择自己的老师。

“曲宁你以前说过你曾经学过单刀刀法?”绯心问道。

曲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爹爹没病倒之前曾经教过我一些单刀刀法的皮毛,可是我那个时候顽皮不知道进取,将老爹教给我的那些都忘光了。”

“我觉得你用单刀比较合适。”绯心的眼神飘到了那个叫做鲁江的低矮壮实的汉子身上。

“我呢,那我呢,老大?”汲圆一看绯心为曲宁找了一个老师,顿时心中乐了起来,也让绯心给自己推荐一个老师,免得自己选错了。

“在军机院你用的是盾牌,胡冲也曾经训练过你很长时间,我想柔拳可能更加适合你。”绯心一指那边双臂抱在胸前的男人。

“嗯,确实很合适……”汲圆一见,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个男人和他的体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曲宁一看也乐了,“那个家伙这么胖,却还能当上供奉,看来我以后也要小心你了,不然真有可能打不过你啊,哈哈哈……”

“哼,你不用这个时候笑我,等我学会了柔拳一定要把你坐在屁股底下。”一直以来汲圆总被曲宁开玩笑,养成了习惯性地反击,没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面,这件事情真的就变成了现实。

“你呢?”绯心问房连道。

“暗杀拳,匕首。”房连脸色有些阴沉地说。

绯心一下子就明白了房连的意思,却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心中的仇怨消减一二。

“那你呢,老大?”

“我想学那个老人家的寸拳和长刀……”绯心看着站在中间的一位须发俱白的老人说道。

“呃,可是他都那么大岁数了……”绯心的选择让曲宁有些意外。

“武学可并不是看岁数的。”绯心笑了笑说道。

两个时辰之后,拜师大礼正式开始了。

站在雷横、李英、鲁江和流淌面前的铁甲卫们排成了长队。

这也难怪,在战场上,谁都知道大刀长剑要远比其他兵器更加有用得多。

而排在武平、关明和祝全面前的人却只有绯心,房连和汲圆三个人,当真是冷清得多。

“小伙子,你不再考虑一下吗?我老人家对徒弟可是出了名的严格,尤其是只有一个徒弟的情况下。”名字叫做武平的老人对站在自己面前的绯心说道。

“能成为您唯一的弟子,才是我最想看到的情况。”绯心的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意。

“哈哈哈,好好好,不笨不笨啊。”武平一手捋着自己长长白色的胡须,哈哈大笑说道。

汲圆和祝全两个胖子站一起,两双小眼睛都在对方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粗圆的身型。

祝全声音冷冷地说道,“半个月,我让你变得和我不一样。”

汲圆一听,浑身的冷汗就出来了。他十几年了都没把这身肥肉减掉,而祝全却说半个月就让他变得不一样。

汲圆扭头,发现绯心正在给自己使眼色,于是就咳嗽了一声郑重说道,“半年,我想和您变得一样。”

祝全一愣,竟然笑了,肥肥的脸上出现了两个小小到了酒窝。

而房连和关明两个人却都在冷冷地对视,一句话都没有。

“拜师大礼,开始!!!”甘凌一声大吼,吹响了自己面前的号角。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尊师如尊父……”

阴山偌大的空地上面,七位供奉端坐在紫檀木凳上,接过面前铁甲卫递过来的热茶,便算是完成了拜师大礼。

“此后半年,你们的所有训练都由七位供奉来安排。”甘凌在拜师大礼的最后说。

“哦,终于摆脱这个家伙了。”曲宁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

“徒儿,我们走。”武平对绯心说。

“是,师傅。”绯心应道便随着武平一起朝山间小路走去。

“我们两个回营房。”祝全却对汲圆说。

汲圆惊呆了,“师傅,我们还没开始练呢吧,怎么这就要回营房睡觉去了?”

“除了睡觉,营房难道就不能干点别的了吗?”祝全觉得自己的这个徒弟还真像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哦,徒弟愚钝。”汲圆也觉得自己的思想有些问题,就马上沉默了下来,随着祝全两个人一同朝营房走去。

“解散吧,晚上再来。”关明一副懒散的模样,“这里阳光太多,根本练习不了。”

于是房连就成为了第一个被解散的铁甲卫。

如果换成了汲圆,可能他就要高兴得跳起来。但是对于脑袋里面只知道训练的房连来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干些什么,只有盲目地在阴山的练武场中四处乱转,东看看西看看,打发整个一天的空闲时间。

武平带着绯心两个人来到了不远处的树林之中,找到了一颗两人环抱的参天大树。

“你打一拳试试。”武平指着树干对绯心说。

绯心在寂宁塔中曾经对着铁水浇灌的沙墙挥拳依旧毫无惧意,如今只是一颗参天大树的树干,根本就无法阻挡绯心的拳意。

走到大树的面前,绯心轻喝一声,腰动而拳动,一拳轰在了树干上。

一声闷响,树干轻轻晃了晃,从树上落下来了轻轻洒洒的雪块。

“嗯,力气还不错,拳意也很足。”武平轻轻赞叹,“可是,你用的九成力都没有真的打入到树干里面去。”

走到树干旁边,也不见怎么动作,武平只是平平地一拳奇快地打出,啪地一声落在树干上就收回,发出了一声脆响,就仿佛是鞭子抽在了树干上一样。

这一拳响声虽大,可是并没有像绯心那样,将树枝上面的雪块震落。

绯心皱起了眉头,这一拳看起来非常的古怪。

走上前去,他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树干上面老人拳头打过的位置,清晰地露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印记,手指关节清晰可见。

“怎么……会这样?”绯心不由自主地问道。

“我所教寸拳,并没有任何招式套路,而在于劲力。”武平轻轻地捋了捋自己颌下的白须,眼中带着笑意看着绯心。

“劲力……”绯心不由自主地想起《武经总要—万流归宗》里面所讲的的劲力。

“对。寻常人一拳挥出,纵然能够打到人身,可是九成的劲力都浪费在了外面,根本没有深入肌肤之中。对于在沙场征战的士卒来说,更是如此。人人都穿着厚重的铠甲,一拳打去,没有伤到人恐怕自己的手指就要先断掉了。”武平耐心地解释说,“老夫这一寸拳,却出拳而回,快速绝伦。中者伤及内里三寸,故名为寸拳。”

“徒儿谨记。”绯心双手抱拳恭敬地说。

“可是虽然劲力能够透过铠甲而入,却因为此拳发力特别,无法融入普通的招式套路之中,所以徒儿啊,你如果光光只学老夫的这种拳法,恐怕是无法在战场应用了啊。”武平叹息了一口气。

“无妨,徒儿自有其他方法学到别的套路招式。师傅不必为我担心。”绯心心中越发的对这位老者生出尊敬之意。从古而今,多少师傅传授徒弟,仅仅传授外门功夫,而核心都自己深藏起来,并不示外。可是这位武平老人,却将自己功夫的缺憾都一并告诉了绯心,怎么能不让人心中温暖?

“好好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你去寻来一条长布带,缠在自己的拳头上面,今天你就先对着这树干打一千拳吧。在打的时候要注意,一定要用全力发拳,但是……不许真的打到树干上。”武平捋着自己颌下的白须说道,“你明白了吗?”

“徒儿明白。”绯心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一条布带来缠在自己的拳头上,在树干前面半臂的距离站定,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全力出拳。

一拳击出,绯心已经想要收回,可是却发现已经晚了,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树干上。

从树枝上面掉落的雪块洒了他一脑袋的白雪。

武平在一旁看着绯心出拳,却每次都砸在了树干上,没有一次能够做到全力出拳却并不打到的目的。

第201章 鬼面铁甲卫 (三)

(女生文学 ) 武平在一旁看着绯心出拳,摇了摇头,用手摇捋了捋胡子,解释道:“人的劲力本来就是有出难进的,我这寸拳的所有拳意就在于四个字——亢龙有悔。”武平说道,“世间自由阴阳,阴阳相互转化本来是天地之间的至理。但是,凡人只知道阳盛阴衰、阴胜阳衰,却不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放在拳法里面也是如此,平常人只知道全力出拳,却不知道这样反而阳极而阴。亢龙有悔这四个字就是告诉你,出拳留有一分悔意,唯有如此才能发出最刚猛的拳。你好好品味这四个字吧,老人家我要先去休息了。”

武平说完就转身而去。

“恭送师傅。”

绯心将武平送走了之后,站在原地回味着武平所说的“亢龙有悔”四字。

砰砰砰砰……

一阵阵全都砸在树干上面的声音传出,一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有停下来。

当天晚上,绯心汲圆和曲宁三个人聚在一起吃晚饭。

“怎么样啊,你们?”曲宁总是第一个挑起话头的人。

“唉,别提了,我和祝全那个胖子在地上滚了一天。”汲圆闷声闷气地说,“明明人都是站着练功的,为什么我们两个胖子一定要在地上滚来滚去?”

“哈哈,你那哪是什么柔拳,根本就是驴打滚拳吧?!”曲宁总是能够找到把柄嘲笑汲圆。

“怎么没见到房连?”绯心问道,其实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房连所选的那个所谓的暗杀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拳法。

“他师傅非要在晚上训练,这不,刚刚他说自己已经吃完了,就到练武场去了。”曲宁一指外面。

“哦,他师傅关明所谓的暗杀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拳法。”绯心自从白天听了武平所讲之后,现在已经对这七位军机院供奉有了一个新的看法。对他们所教的拳法也都怀有极大的兴趣。

“不知道,”曲宁将嘴里面的干粮就着热水咽下去,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我只知道我们现在是在玩跳舞一样的玩意。”

“什么意思?”绯心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散发出无限求知的光芒。

“四象拳,”曲宁学着鲁江粗哑的声音说,“就是熊、虎、龟、鹰,四种动物的象形拳。”

一边说还一边在火堆旁边做着各种夸张的模仿动作,一会是熊,一会是虎,转眼变成了龟,然后有成了一个在天空展翅的赢,配合他那夸张的表情让汲圆笑得都有些咳嗽了起来。

“嗯,就是这么多。”曲宁坐下来,竟然微微有些喘息。

“那么怎么应用呢?”绯心却看得津津有味。

“熊主神,虎主形,鹰主命,龟主身。”曲宁费力地回想,“鲁江就是这么说的。”

“熊主神……”绯心将曲宁所说又重新自言自语一样重复了一边,“果然有些意思。”

“你看出什么来了?”曲宁看到绯心的眼睛亮了起来,以为绯心想通了四象拳的关节,急忙问道。

“熊主神,以熊练神,想必是如同熊一样勇猛刚硬,冲撞挥洒,无畏无惧;虎主形,一定是讲求步法稳沉,肩肘松沉,翻转劈按,勇猛扑捉;鹰主命,一定是讲出击之时,如鹰从天扑下,力整灵活,足心含空,突左忽右,闪封推化;最后龟主身,想必是取龟之蛰伏之象,弹力活泼,浮沉敏捷,欲伸欲亢,欲专不离。”绯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将四象拳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了一番。

“我靠,你是鲁江肚子里面的蛔虫是吧,怎么你说的好像他都和我说过一样,”曲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只是我全忘了而已。”

“神、形、命、身,”绯心低下头,思索着这四象拳的要义。

“想必四象拳就是抓住了拳法的四种精要,通过熊、虎、鹰、龟四种动物来进行象形的拳法。”绯心自言自语说,“一定是这样。”

“你呢,汲圆?”光光曲宁的四象拳已经让绯心脑中出现了一副新的天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汲圆的柔拳是什么意思。

“嗯……”汲圆努力地回想,“祝全跟我说的,我就记住了两个字,放松……放松……放松……放松到后来我似乎就睡着了。”

“我靠,你真是头猪啊。”曲宁用手扶额,已经不忍继续听下去了。

“然后呢?”绯心追问道。

“然后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那个叫做祝全的胖子站在我旁边****地笑着。”汲圆想起来那时候祝全的眼神,依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

“难道……难道……那个祝全竟然有龙阳之癖?”曲宁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什么叫做龙阳之癖?”汲圆显然对这个名词比较陌生。

“就是,”曲宁嘿嘿一笑,走到汲圆的身边,将嘴贴到他的耳朵旁边,“就是他爱上你了。”

说完朝汲圆的耳朵里面吹了一口气。

这一下子就要了汲圆的小命了。

他“啊!”地一声大叫出来,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心胆俱裂,“你,你说什么?!!”

曲宁往旁边一闪:“汲圆,你居然被男人给爱上了,魅力不小啊!”

“我要杀了你!!”汲圆拖着胖胖的身子冲向了曲宁。

“停,停,停!你们两个不要闹了。”面对这两个似乎永远都在玩闹的家伙,绯心只能每次都充当家长的角色。

“他说除了放松之外,还教你什么了?”绯心耐着性子问道。

“嗯,摔跤。”汲圆停了下来,终于想起来一个跟吃和睡无关的东西来。

“怎么摔的?”这下子连曲宁也有些兴趣了。

“就是这样!”汲圆突然走过来一手拉住曲宁的胳膊,沉肩抬臀,将毫无准备的曲宁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嘭地一声大响……

“哎呦,哎呦……腰折了……”曲宁在地上呻吟着,根本就爬不起来。

“啊!你没事吧?”汲圆以为自己用力太猛,赶忙上前问道。

“竟然敢摔我?”见到汲圆过来,曲宁却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右手五指并拢成虎掌就向汲圆的脖颈砍去。

汲圆大惊失色,左手一抬,随即双脚在地上灵动地来回互换,依然是用刚才的姿势,拉住曲宁的手臂,小腿在曲宁的双腿之间轻轻一钩……

嘭地一声大响……

“妈的,这次腰真的折了……”曲宁这下子真的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第202章 鬼面铁甲卫 (四)

(女生文学 ) 汲圆和绯心两个人从地上将捂着腰喊疼的曲宁拉起来。

“没想到你小子的这个什么柔拳还有两下子啊。”曲宁一边呲牙咧嘴地吸着冷气,一边说道。

“就是摔跤而已……”汲圆因为把曲宁连摔了两次,顿时觉得自己理亏,低着头声音细小地说。

“很强大的拳法。”绯心双手击在一起说道。

“怎么强大了?”汲圆抬起头来,疑惑不解。

“武平教给我的寸拳,讲究出拳留有一分悔意。但是根本是要击伤身穿重铠的兵卒。而你的这种柔拳,却能在近身的时候将敌人摔倒在地,这样敌人的防御就一下子被破掉了,如果你这个时候补上一拳,岂不是一下子就结束了战斗?”绯心何等聪慧,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种拳法的强大之处。

“对啊,老大,那么我只要能近身,就不怕任何人了!”汲圆一下子就从绯心的话中找到了强大的自信。

“茄,那得人家能让你近身才行。”曲宁被汲圆连摔了两次,心中一股怨气还在。

“这个不是问题,你在军机院的时候用的就是盾牌,只要把自己罩在盾牌里面直接冲过去就行了,只要不遇见绝顶的高手,几乎不用惧怕任何人。”绯心说道。

“噢耶,原来我学的拳法这么厉害,啊哈哈哈,看以后哪个家伙再向我挑衅,我就摔你一个生活不能自理,哈哈!”汲圆这句话明显就是说给曲宁听的。

“哎,绯心,你看看你弄的,把世道全整乱了,这以后还让我怎么混啊?”曲宁眼睛里面全是笑意,却故意向绯心抱怨道。

其实汲圆能够强大起来,曲宁心中也是高兴的。

这个总是被别人欺负的胖子,终于也能找到自信站起来了。

“好了,睡觉去吧,明天还要训练。”绯心提议说。

“啊……”汲圆打了一个哈欠,“老大你一说我真的就困了。”

“可是本性一点都没改啊……还是真真正正的一头猪!”曲宁摇了摇头,看着汲圆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走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将整个床都压得震颤了一下。

“睡了睡了……”曲宁经过了一天的训练也有些累了,躺下来不一会也发出了呼噜声。

绯心却在自己的床上静静地靠着,眼观鼻,鼻观心,又一次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武经总要里面将武学分成了内家武学和外家武学,想必今天这七位供奉所教的就是外家武学吧。而万流归宗所说的就是内家武学。

内家武学固然精妙绝伦,可是如果完全依仗内家功夫,普通人的心神根本就无法承受。而外家武学则强调的是身体、招式、套路,如果将外家武学和内家武学综合起来……

绯心心念一转,随即想到了李羿所说,体无碍,脑无碍,心无碍。

老爹曾经说过,纵观古今武学……

可是李羿毕竟是十年前被关入了寂宁塔中,这十年时间和外界一点联系都没有,可能外面的武学分成了内家和外家的这件事李羿并不知晓。

那么如果这样说来,李羿所谓的体无碍就应该是指外家武学,而脑无碍和心无碍则就是指的内家武学。

以当时李羿的身手来看,李羿应该已经快要达到了内家武学的“内王”境界,比刚刚触碰这一境界的绯心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就算是相比半只脚跨入这一境界的龙渊来说,李羿也是一个需要仰视的存在。

老爹,你的武学到底达到了怎么样的高度?

黑色的气流开始在绯心的眼前旋转起来,一个声音响在了绯心的脑中:“疯魔拳!”

绯心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抓住自己的这个想法大口地喘着气。

疯魔拳,无攻无守疯魔拳!

虽然绯心当时只是听到了关于这一拳法的只言片语,但是绯心如今的武学素养何其雄厚,凭借李羿的那几句话当做引路明灯,一下子就抓住了疯魔拳的精要。

“拳法招式无外乎攻守二字,致人而不致于人,终到无形无相之境。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就是老爹所说的疯魔拳。”绯心喃喃地低声自语,“可是疯魔拳太过于追求力量,却犯了盛极而衰的弊病,那么如果我把疯魔拳和武平师傅的寸拳合二为一呢?”

这个想法让绯心整整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就像是在寂宁塔中一样,脑中一个金色的小人一直在不停地出拳,随后又被绯心所否定,再出拳,再否定,一直到天明。

第二天,武平早早地来到了昨天的那颗大树旁边,却发现绯心已经早就到了。

武平点了点头,“勤奋是必须的,不过万事莫着急,着急就无法细腻。”

绯心抹去额头的汗水,恭敬地说,“师傅。”

“好好好……”武平捋了捋颌下的白须,“亢龙有悔,昨天一天有何感悟啊?”

“徒儿完全理解师傅的意思,可是却每次都没办法在出拳的时候留有一分悔意。”绯心再次出拳,依旧砸在树干之上,将树枝上昨晚的积雪震了一些下来。

“来来来,咱们不急,”武平坐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面,从怀中取出来一个紫砂茶壶来,放在嘴中细细品着。

“你觉得在这世界上人应该如何面对?”武平突然之间问起了这个话题。

“天地有阴阳,人心有善恶,这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善恶交织的世界,人只便活着就好。”绯心答道。

“哦呵呵,徒儿真是越来越让老夫惊奇,”武平点了点头,“不错,这个世界就是善恶交织的世界,那我应该用善的一面还是恶的一面面对这个世界呢?”

“我不知道。”绯心诚实地回答。

他又想起来寂宁塔之中的那个疯癫的男人,十年苦思都没有办法放弃心中的仇恨,却在临死的时候唯独让自己放弃仇恨,活下去。

“归根溯源,不论你用善的一面还是用恶的一面来面对这个世界,世界依旧是那样,只不过善有善对应的果报,恶有恶对应的果报,虽然果报不一定就是善与恶的。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师傅。”

“那我问你,这世界上可有绝对的善与恶?”武平又问。

绯心低下头来,眼前闪过无数的人与事情,从安和镇,凌吾县,寂宁塔到苍州府,军机院最后到阴山鬼旗营,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确实,绝对的善与恶都是没有的。即使是善,其中也有几分恶。无私的人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无私,害人的人其中也有几分是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害人。”武平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阴阳转换,善恶变幻,其中奥妙真的不是我等凡人所能窥见的。”

“那么师傅,我们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对世界呢?”绯心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善也可,恶,也可。”武平轻轻地捋了捋白须,将手中的紫砂壶放在嘴中抿了一口。

“但是,无论善恶,可是极致的善与极致的恶都是没有办法达到的。所谓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你可懂了?”武平说道。

“绯心愚钝,请师傅点化。”绯心心中大震,感觉自己似乎触及到了某种亘古长存的真理,慌忙单膝跪下,对武平行了大礼。

“想要最大的善,就要心中留有一分恶;想要最大的恶,就要心中留有一分善。”武平伸出手来,让绯心站起,“如若你想要杀死眼前的人,那么就要在恶念升起的同时心中留存有一丝不想杀死他的善念。寸拳的要义就在这里,并不是让你留有一分力,而是全力出拳,可是却在心中怀有一丝善念。”

一瞬间,绯心感觉到一丝清泉一样的东西从他的头顶灌入。

随即他愣住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武平,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之间懂了。

尽管那个困扰李羿十年的问题还在他心间萦绕,可是他却将后面的事情弄懂了。一旦一个人决定要用一种善的态度还是恶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世界,那么他所要做的就是按照武平所说,在善中留有一分恶,而在恶中留有一分善,唯有这样才能达到最大的善与恶。

绯心怔怔地点了点头,被武平所说的真理撞击得头脑有些发胀。

他需要时间去思考,消化。

武平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中紫砂壶的最后一丝温热的茶水倒入嘴中。

“至于长刀之技,老夫也只是粗通而已,这就演示其中精要给你,日后你也可以细细参详。”武平将紫砂壶放入怀中,随手抄起身边的一根长长的树枝。

“大刀勇猛,短刀敏锐,而长刀则是兼具两者。”武平一边演示一边讲解,“长刀不似大刀那般重量,可是却有大刀的长度;没有短刀的灵动,却有短刀的纤细。所以长刀的刀法既有勇猛之阳刚,也有锋锐之阴柔。然刀并非拳脚,本不存在透不透过一说,所以为师也未曾想通如何将亢龙有悔四字放入这长刀的刀法之中,只有留给你自己参详了。”

武平一套长刀的套路走完,停下来深深地喘息了良久才将脸上的红晕压下去,“哎,老了,不中用了。”

看到绯心正在低头思索自己刚刚说的刀法和动作,武平欣慰地笑了。

“徒儿,该教的我已经教给你了,我们就此别过吧。”武平深深地看了绯心一眼。

第203章 鬼面铁甲卫 (五)

(女生文学 ) 绯心一惊,不明白为什么武平才只教了自己两天,可是就要这样走了。

“你叫做绯心是吗?”

“是,师傅。”绯心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何武平要突然问这个问题,他不是已经在拜师大礼上知道了自己的姓名吗?

“哈哈,好好好……”武平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徒儿,为师最后要你做一件事。”

“师傅请说。”

“忘记我,记住我教给你的东西。”武平轻轻地说,“就这样了……”

转身,须发俱白的武平在初升的朝阳中渐渐走远了,却并不是朝向营房的方向。

“师傅!”绯心双膝跪下,对着武平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武平摆了摆手,渐渐地走远了,身子佝偻下去,似乎一下就变得老迈起来了。

绯心的眼中不知不觉噙满了热泪,他抬头,让泪水在眼中蒸发干净,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摆正架势重新练习起来。

一个上午转眼之间就过去了,绯心心中有些烦乱,无法静下心来,索性将手上的布带解下,就要返回营房之中。

一扭头,绯心却发现在武平刚刚坐着的那块石头下面塞着一张纸。

走过去打开来,上面是一行行苍劲的字迹:“绯心,你我师徒一场,真是缘分。我本是将死之人,可是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真是一见如故。老夫在看到你那双眼神的时候就决定将这寸拳的拳意传授给你,看来我真的没有做错。没想到老夫临死之前还能收到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徒弟,把我毕生的钻研传承下去,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徒儿啊,老夫一生没有搞出来任何武学套路,甚至把我本家的那套东西都忘光了,就只剩下了这寸拳的拳意。可是我一点都不遗憾,唯一惧怕的就是在我死后无人能够把我的寸拳传承下去,发展下去。而今,老夫厚颜请你将我这一生的心血继承下去。忘了我,记住我交给你的东西。勿念。”

手中的信纸在微微地发抖,绯心哽咽地喃喃说道,“师傅您放心,无论如何,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将这寸拳的拳意传承下去。”

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绯心的眼中滑落,他珍重地将信放入自己的衣服口袋之中,再次跪下,面朝武平走远了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收拾起来自己的背包朝营房走去。

阴山练武场上,鲁江、雷横、李英的队伍正在操练着,绯心就停在了偌大空旷的练武场的一边,靠在一颗树干上,缓缓坐倒在地上的积雪上面。

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练武场上操练的铁甲卫们,直到太阳升到了天顶,午饭的时间,所有的人都朝营房走去。

绯心蒙蒙撞撞地站起身来,有些神不守舍地也随着那些铁甲卫们一同朝营房走去。

“老大!”汲圆也被祝全从营房之中放出来吃饭,离很远就兴奋地朝绯心挥手打招呼。

可是绯心却并没有看到汲圆,就连曲宁从他身边跑过他都没有发现,反而是曲宁在前面转过身来,咦了一声,“绯心?你怎么了?中了邪了?”

“我没事……”绯心说,却如同木偶一样朝伙房走去。

“我老大怎么了?”汲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道。

“不知道,按理说应该没有人能刺激到他啊,冰山一样的家伙。”曲宁吐了吐舌头。

到了餐桌上,汲圆看着闷闷不乐只顾着往自己嘴里塞食物的绯心,用胳膊捅了捅曲宁。

曲宁正在狼吞虎咽,看了看汲圆的脸,又看了他的胖头指向的方向,顺着汲圆的眼神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嘴中的食物都咽到了肚子里面,“绯心,你怎么了?”

“怎么做才能让一种武学流传下去呢?”绯心问道。

“你傻啦?厉害的武学才能流传下去,不只是流传下去,简直是人人都想要学呢。”曲宁不屑地说。

绯心突然抬头,用看着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曲宁。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曲宁用无辜的眼神望向一脸凝重的绯心。

“没错,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要让它变成一种天下第一的武学!”绯心决绝地说。

“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学?教给我好不好?”曲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等等吧,我还没有想出来。”绯心说道,“但是我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了。”

“对了,房连呢,怎么没有看到他?”绯心突然问道。

“那个家伙现在是一个典型的夜猫子,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简直就成了某种昼伏夜出的吱吱叫的动物。”曲宁摇着脑袋说。

“什么动物啊,那是?”汲圆显然没有听明白。

“老鼠。”

“我靠,吃饭呢,能不能不要说那么恶心的东西。”汲圆抗议。

“其实在福州的时候,我曾经吃过老鼠,蛮香的哦……”曲宁装出了一副流口水的模样。

“老大我去你那边吃……”汲圆终于受不了这个家伙了。

“哈哈哈,绯心你不会也恶心了吧,”曲宁大笑着说。

“呵呵,没有。”绯心心中正在想着如何将寸拳的拳意融入李羿所教的疯魔拳,根本就没有听到曲宁在说些什么。

“还是你够哥们,其实说得我都有点恶心了。哎,不说了,吃饭,真他妈的恶心。”曲宁忍住自己干呕的**,将饭菜混合在一起填入嘴里。

武平走了之后,绯心就变成了一个自由人。每天自己一个人训练,不过他也非常享受这样一个人的时间。

每天早晨,绯心都会来到武平和他一同训练的那颗大树,对着大树用力挥出一千拳,每拳都只是打到树表面的一寸就停止。

每日的练习让绯心知道了,寸拳的拳意全在于内心。可是身体却经常不听内心的命令,时常都有身体不随意念动作的情况发生。因此只有每日不停地练习才能让身体习惯这样的意念,在全力击出的时候留有一分善念。

之后绯心会花费整个一个下午观察其他铁甲卫的训练,从四象拳、裂天腿、柔拳、擒拿手之中寻找适合自己的招数。

等到了晚上,绯心就在自己的床上冥想,让脑袋之中的小金人将白天所学的招式和动作融入疯魔拳的拳理和寸拳的拳意之中。

第204章 鬼面铁甲卫 (六)

(女生文学 ) 五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春天悄然无息地来到了阴山。

阴山鬼旗营的铁甲卫们都欣喜地发现自己真的熬过了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地方的第一个冬天。

绯心从一块大石上的冥想之中醒来,一声长啸,将树枝上面栖息的飞鸟全部惊飞。

他腾身而起,落在积雪融化了的地面上,招式勇猛迅捷,手如长鞭,腿似弓簧,触之即退。

几个招式用过,绯心扑跃到一颗大树的旁边,赫然用的正是四象拳的虎形,一脚蹬出,触及树干随即闪电般收回,踢在树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就仿佛是鞭子抽在了那树干上面一样。

正是寸拳的拳意,五个月的时间,绯心已经将武平所教授的寸拳拳意融入到了脚法之中。

如此速度,可谓恐怖。

不仅如此,绯心更将疯魔拳的拳理和寸拳的拳意合二为一,变成了一套新的拳法。

这套拳法身形步法用的全是四象拳的步法,攻守之间却用的是疯魔拳的拳理,而出手之际拳脚之争则用的是蕴含寸拳拳意的疯魔拳拳法和裂天脚的招式,近身之后却用的是柔拳的招式。

绯心还为以后新学这套拳法的人设置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练习寸拳的拳意和看劲听劲,只防不攻;第二个阶段,练习寸拳的拳法和裂天脚,防后必攻;第三个阶段,练习四象拳的身形步法,无攻无防。到了第三个阶段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了攻即是防,防也是攻的境界,也就是李羿所说,‘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但是我能打到你,你打不到我就是了。’

拳法小成,绯心又是一声长啸,纵身而上,从身前的树上摘下了一根五尺长的树枝,练习起来长刀的刀法来。

一套暗含疯魔拳拳理的长刀套路挥洒而过,绯心却依然有些不满意。

“什么地方不对……”可是绯心却并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哎……”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扔掉树枝,“妙缘,你在军机院现在可好?”

来到军机院已经三年了,可是答应妙缘的事情却依然没有办到。

“云州……难道只有那里才有这相思蛊的解药吗?”绯心长长叹出一口气,随即又振奋起来,“不论如何,我都要把妙缘姑娘给阮飞钰那个家伙完完整整地带回去的。”

低头细细的想了一下,来到军机院三年,绯心现在已经摸到了“内王”境界的边缘,学会了李羿疯魔拳的拳理和武平寸拳的拳意,再加上四象拳、柔拳、裂天脚等等一些杂七杂八的功夫,他已经半只脚跨入武学高手的行列了。

“不够,还不够,我还得更强才行。”绯心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心中的那团火焰想要什么。

为了满足心中的那朵焚烧天地的火焰,他还需要更多的力量才行。

绯心将手中的树枝伸直,“疯魔拳加上寸拳,就是世间第一等的功夫。拳脚如此,长刀依旧如此!”

树枝在空中舞动起来,激起空气呼呼的风声。

一身黑衣,肩膀上面印着清晰鬼面的青年在林间纵横跳跃着……

时间的流淌远远比人们所认为的要快速得多,尤其是在一段旅程的最后,往往回首看去,才发现,时间竟然在悄然无声中全部消失了。

半年的期限已到,除了武平因为身体的原因而提前返回祐京之外,六位供奉排成了一排站在自己鬼旗营的徒弟们面前,就如同他们刚刚来时候的一样。

六位供奉用了半年的时间将这些未来的鬼旗营铁甲卫们领进了自己拳脚的大门。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现在是这些供奉们回到军机院的时候了。

尽管有些不舍,但是铁甲卫们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了,刚毅的脸庞上棱角分明。

没有热泪,只有雾气在眼中缭绕。

告别短暂而又快速。

甘凌又一次出现在了鬼旗营,“现在,你们已经都入门了。已经有资格成为二等铁甲卫了。”

扫视了一眼排成方队的铁甲卫们,一个个身披铁叶甲的年轻人也都用沉着的眼神回应他。

“我再说一遍,你们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即使这个时候退出也没有任何人责备你们。但是未来的训练会更加残酷,我欢迎你们随时退出。从现在开始,你们有三天时间休息。好了,解散!”

“噢耶!”最先叫起来的正是汲圆。

“我们去哪玩?”曲宁也一脸的兴奋。

这些天来枯燥的训练着实让他们的心中都长出了草来。

“房连呢?怎么供奉们都已经走了还没有见到他?”绯心问道。

“我在这里。”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三个人身后响起。

那声音明明听起来就是房连的,可是却又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在里面,让三个人都有些不敢相认。

转过头来,三人见到了一身黑衣的房连。

他的双眼深深地凹陷了进去,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苍白的脸色和随着风有些来回晃动的身体让三个人感觉似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一个有些病入膏肓的病人。

“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绯心皱着眉头朝房连走进。

突然他站住了,瞳孔猛然收缩了进去。

从房连的身上绯心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刻骨铭心的味道。

那种味道给他的感觉是如此的深刻,以至于无论何时他都能够想起来,那种从房连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正是寂宁塔之中的味道,充满血液的腥臭和死亡的压抑味道。

“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味道?”绯心的语气冷冷的,带有一丝明显的杀意。

“怎么,难道就只能你身上有那种味道,别人就不可以吗?”

“房连你怎么这么跟我老大说话?”房连语气中的挑衅意味明显得连汲圆都听了出来。

“哼,告诉你们也无妨,这就是我半年训练得来的。”房连仰起头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眼神死灰冷漠,根本就不像是活人,“怎么,羡慕了,嫉妒了,呵呵,你们就等着看我将姚瑞宁那个崽子的脑袋放在你们面前好了。”

“我只想知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味道!”绯心眼中似乎蕴含着风暴,一步步走近房连说。

第205章 鬼面铁甲卫 (七)

(女生文学 ) “啊,怎么说呢,很容易啊,如果你每天都杀十个人,用他们的鲜血沐浴,每天和他们的尸体睡在一起的话,很快你也就能拥有这种味道了,虽然你身上一直都存在这种味道。”房连戏虐地看着绯心,“我说得对吗?”

“你……每天杀十个人?”汲圆的脸色已经白了。

“哈哈哈哈……对啊,杀人,没有尝试过对吧?就凭你们这些只会在自己人之间打打闹闹的家伙怎么可能会了解,真正的力量是什么?!”房连眼中凶光一闪,人已经飞射向了汲圆。

那种眼神可怖异常,汲圆一下子就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快躲开!”绯心眉头一下子皱紧了,他看得出来,房连真的动了杀机。

两根手指,直直地伸到了汲圆的面前,尽管汲圆被绯心推开了,那两根手指并没有接触到汲圆的皮肤,可是汲圆怔怔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依然看到了满手的鲜血。

“原来你也达到了‘外圣’,”绯心看了一眼汲圆手上的鲜血,“可是却走上了邪路。”

“对啊,这还是得多亏了你给我的那本《武经总要——万流归宗》呢,不然我也没办法这么快就学会了这杀气外化的暗杀拳。”房连将自己的手掌竖了起来,让绯心清楚地看见自己手掌上面缭绕的红色气旋。

“杀气,看到了吗?虽然你身上有那种死亡的味道,可是却被你压制在心底,啧啧,还真是浪费啊。”房连转身,摆了摆手,“再见了,我早就已经没有心思陪你们玩过家家了,武状元殿试再见。”

没等绯心三人说什么,房连已经几个纵跃消失在了阴山的小路上。

“哼,走了反倒清净。”甘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绯心三人的旁边,一边走开一边冷哼道。

“老大……”汲圆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却对房连的离开有些不知所措。

“他到底练的是什么功夫,怎么能在没有接触到人就把汲圆弄伤了?”曲宁瞪圆了眼睛,心中一万个问号。

“《武经总要》所载,内家功夫分为三重境界。第一重‘外圣’,人的意念可以透过肌肤出现在体外;第二重‘内王’;第三重‘化神’。房连肯定已经达到了‘外圣’境界的巅峰。可是断然难以再寸进半步,因为‘内王’的基本要求就是让人的心中完全宁静。”绯心看着房连离开的方向,“他已经完全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日后,除了杀人,恐怕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绯心仰头看天,深深地叹息。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仅仅是房连自己疯了?

“我们都是软弱的人……房连比我们坚强得多。”绯心看着天上的一朵血红色的云彩说道。

纵然总教头甘凌已经报告了房连的走失,阴山依旧封锁了一个月。

兵部出动了大队的人马将整个阴山翻了一个遍,却依旧没有发现房连的踪迹。

这个人就如同是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甘凌被免去了半年的俸禄,而鬼旗营所有的铁甲卫都被禁足了一个月。绯心三人因为平时与房连走得最为近,所以被禁足了两个月之久。

两个月之后,春天早就已经过去,燥热的夏天不请自来。

甘凌虽然被罚俸半年,可是竟然看起来还非常高兴,“你们是鬼旗营的铁甲卫,是守卫这个国家最尖锐的矛和最坚固的盾。为了成为这样的人,今天我们去玩泥巴。”

“每次他说得轻松的时候,就是让我担心的时候。”曲宁说道。

自从房连走了之后,就连曲宁这个话唠也变得沉默了下来。

他们并不怨恨房连,尽管他将汲圆打伤了,可是他们都理解房连的无奈。

也许只有将自己变成那样的一个恶魔才能有机会与姚瑞宁,和姚瑞宁身后的整个兵部抗衡吧?

果然让曲宁说对了,甘凌要他们做的就是在泥塘之中训练。

举着石块蹲下站起,然后是对练。

不到半个时辰,每个人的全身都被泥水沾满了。

泥塘之中,表面是浮着的泥水,下面却是又滑又软的软泥,稍不留神就要栽倒在泥塘里面。

有些人更是因为不留神倒下而吃进去了不少泥巴。

除去了姚瑞宁和房连两个人,余下的五十二个人捉对厮杀,在泥塘里面翻来滚去的。

几轮回合过去,曲宁已经将半个泥塘的对手全都用拳头打得栽倒在了泥里。

双手叉腰抹了一把脸上横流的泥水,曲宁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绯心和正在与人相互撕扯的汲圆。

曲宁笑了笑,果然不出他所料,加入鬼旗营之后,也只有他们月白队的人能够将所有人都摔进泥塘而只有自己还安然站在那里。

“来来来,咱们两个练练……”曲宁终于忍不住心中的诱惑,朝绯心走去。

尽管从陇源山到后来的九龙争鼎,曲宁都甘居绯心的副将,但是他依旧认为自己的身手一定是在绯心之上的,至少也能和绯心打一个平手。

而现在恰好是一个机会,他要测试一下在鬼旗营这一段时间的训练,自己到底有没有超越这个经常隐藏实力的家伙。

“你确定?”绯心的头顶还没有溅上泥水,也就是说从开始到现在他还一次都没有被人摔倒过。

“当然,难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开玩笑吗?拿出你的全力来!”曲宁的心中燃烧起来。

“来吧!”有些意外地,绯心接受了曲宁的挑战。

曲宁身形如虎,猛然朝绯心扑去,随后双手成鹰爪,向绯心的胳膊抓来。

绯心转身让过,一拳直接朝曲宁的面门砸来。

“好!”曲宁大叫一声,侧面让过绯心的一拳,随即矮身而下,拧腰伸腿,悍然在泥水下面用出了扫堂腿来。

绯心轻轻一笑,纵身跃起,避过了曲宁的这一腿。

“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躲!”曲宁伸手就要去抓正在空中的绯心。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曲宁的手要接触到绯心的胳膊上面的衣服的时候,绯心的胳膊莫名其妙地向旁边挪动了两寸,就是这两寸让曲宁的手落空了。

登时他就落入了下风,尽管他依旧顽强地想要再次挥手去抓绯心的胳膊,可是绯心的拳头却已经迎面而至了。

依旧是毫无花哨的一拳,却也是奇快无比的一拳。

第206章 鬼面铁甲卫 (八)

(女生文学 ) 曲宁眼见绯心的拳头在自己的面前越来越大,急忙后仰,可是依旧让绯心的拳头触碰到了自己的鼻尖,那拳头刚刚碰触到曲宁的皮肤就收了回去。

尽管如此,曲宁依旧捂着自己的鼻子大叫了一声,“啊!”

红色的血流从曲宁的鼻子里面流了出来。

“什么玩意,你明明没有打到我!”曲宁清楚地看到绯心只是碰到了自己的鼻尖而已。

“但是我已经打到你了不是吗?”绯心好整以暇地站在三步以外。

“他妈的不打了,怎么打老子都是输,还输得莫名其妙!”曲宁一肚子的火气,却偏偏赶上罗贯远就站在自己的旁边,“来来来,你和老子练练。”

罗贯远当时选择军机院七供奉做师傅的时候就和曲宁选择的是一个老师,结果就被曲宁经常拿来当做陪练,真是心酸的日子不堪回首。还好五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一晃就过去了。

从那以后罗贯远碰到曲宁都是绕着圈走,没想到今天好死不死地正好就站在了这个瘟神的旁边,当即就被刚刚输给了绯心的曲宁拿来当做了撒气桶,整整折磨了一个下午,不知道吃了多少泥水才让曲宁满意地收了手。

“队长,你怎么连他都打不过了呢?”原来黛紫队的副队跟罗贯远说。

“嗨,往事不堪回首,谁想到这月白队的几个人都是变态啊,尤其是那个绯心,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的修为达到了什么程度。你看今天在泥塘里面对练,上半身根本连半滴泥水都没有沾上。恐怕连咱们军机院的很多教头供奉都不是他的对手了吧。”一提起武艺这件事,罗贯远好歹也是原来军机院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来到了鬼旗营之后就完全沦为了曲宁的对练,这种落差说出来当然是满脸的辛酸泪了。

“哎……”就在罗贯远旁边的苏铁也叹息了一口气,“姚瑞宁公子不在,咱们真的就成了无主的散兵,被绯心他们几个欺压得根本就抬不起头来。”

“是啊,对啊……”一众人全都附和道。

“姚公子怎么会离开鬼旗营呢?”罗贯远问道。

“不太知道,似乎是在闭关修炼武功,准备武状元殿试吧。”苏铁猜测说。

“哎,熬着吧,总有一天姚公子成为兵部尚书的那一天就是咱们哥几个发达的那一天了。”罗贯远叹了一口气说道。

众人点头,都在心中坚定了自己跟着姚瑞宁的决心。

可是甘凌的手段却并没有完全用尽,这一天甘凌再次微笑着对站在他面前的铁甲卫们说,“今天我们还是去泥塘里面玩……”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曲宁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绯心问道。

“昨天我看到甘凌督阵从后山回来,脸色有些不太正常,似乎害了胃肠疾病的模样,所以我就上去问了一下,结果他只是说去查看了新的训练场地。”随着甘凌走上了通往阴山的小路,曲宁的脸色更加发白了。

“后山?后山有什么”汲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

“污秽之物。”绯心淡淡地说。

“什么叫做污秽之物啊,老大?”汲圆大字不识半个箩筐,自然不知道这个名词代表的了是什么意思。

“你到了就知道了,我希望你早晨吃的不是那么多,这样处理起来还比较方便。”曲宁的脸色已经白得像是纸一样了。

“哦,早晨我吃了三个馒头,又喝了五碗稀饭,吃了两盘咸菜……”汲圆板着手指开始数自己的早饭。

“呃……我同情你。”曲宁说。

一行人一路上议论纷纷,由甘凌带着朝后山新开发的训练场地走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在山路上面左盘右转地越走越往下,甘凌终于停了下来。

“喏,这就是你们新的训练场地。”甘凌一指山脚下的一个大坑。

“哇……”

汲圆率先把自己的早饭吐了出来,“尼玛,这哪里是泥塘,根本就粪塘吧!”

只见阴沉沉的天空下面,赫然是一个足有三丈长方的大坑,恶臭扑鼻,蝇虫飞舞,甚至有的地方还有一个个气泡从粪塘中冒出来。

这里根本就是阴山所有教头和侍卫们的污秽倾倒之所,别说在这里面训练,单单靠近一点就已经让众人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

“进去就会死的吧,啊,绯心,进去就会死的吧!”曲宁叫道。

“你看那边……”绯心的手指一指。

侍卫们顺着绯心的手指看去,发现在整个粪塘上面还漂浮着一些骨架,赫然正是他们吃过的马的肋骨和头颅,给已经恶臭无比的粪塘又平添了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这下,侍卫们都明白了这个粪塘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了。

“粪尿,还有剩菜白骨,甘凌这孙子还真是会找地方啊。”曲宁小声说道,唯恐被甘凌的耳朵听到。

站在所有侍卫前面的甘凌耳朵这个时候却动了动,“这就是你们成为二等铁甲卫的测试,如果不想参加的人可以退出,我非常欢迎。从现在开始,你们有一天的时间考虑,不过我建议你们尽快做决定,时间越长,恐怕你们心里面的那一点点骨气都要被恶臭熏没了。”

甘凌转过身来,“如果在战场上,即使是这样的粪坑,军令让你们跳,你们就要跳!不跳的人,也很简单,给我滚回家去,不要称呼自己叫做什么铁甲卫,别玷污了这两个字。”

说完之后,甘凌就走开了。

“哇……”汲圆继续倾倒着他的早饭。

“得,这里面不止有剩菜和白骨,还得加上汲圆这小子的呕吐物。你说怎么办?”曲宁满心希望绯心在这个时候放弃。面对这样的测试,他可是宁可放弃那个铁甲卫的无用称号。

绯心却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粪坑,似乎是在沉思。

“你不会真的想要进去吧,喂!”曲宁摇了摇绯心的肩膀,“你看那帮家伙们都已经要走了……”

果然,一旁的罗贯远和江初寒白纯意他们全都摇头,强忍着呕吐的感觉,一点一点地走远了,可是却并没有完全放弃。

“为了二等铁甲卫,值吗?”

这是萦绕在很多人心中的疑问。

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心中是不同的想法。

第207章 鬼面铁甲卫 (九)

(女生文学 ) 九色龙旗队中,九个队长基本上都是高官子弟,纵然没有二等铁甲卫这一名号,纵然在这里作了逃兵,他们也都可以回到自己爹爹的羽翼之下,谋取个一官半职,悠闲渡过一生。

可是对于那些好不容易通过军机院而加入鬼旗营的贫苦人家的孩子来说,二等铁甲卫这个称号就相当于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这是他们一生奋斗的目标。跳下这个粪塘,他们便一生无忧,全家不用再挨饿受冻;不跳下这个粪塘,就意味着他们此前所有的努力和成果全都被否定了,继续回家锄田种地,看老天的脸色吃饭。

这不同的想法自然就产生了不同的答案。

所以不到片刻之后,五十二人的队伍就已经分成了两个部分。

站在前面的大多数都是一脸决绝的穷苦人家孩子,他们宁可忍受这一时的折磨也要让自己和自己的父母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一点一点后退,逐渐和站在前面的人分离开来的那一部分,其中大多数都是绯心和曲宁熟悉的面孔,白纯意、江初寒等九色龙旗队的队长赫然在列。

在两部分中间,则站着绯心、曲宁和汲圆三个人。

汲圆将自己嘴角的黏液擦抹干净,闭上眼睛根本就不敢再朝面前的粪坑看一眼。

曲宁则站在绯心的身边,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绯心如同魔障了一样看着眼前的粪坑,嘴角竟然渐渐露出了一点微笑来。

“喂!你又发什么神经?”曲宁见到绯心有些不正常,就用手掌在绯心的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想起来一些事情而已。”绯心将曲宁的手掌挪开。

在寂宁塔中,每次水涨上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多日积累的粪便浮在水面上,气味难闻,让人作呕。当时在寂宁塔的天宫中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现在看到了这个粪池,绯心终于知道当时父子二人是在怎么样的一种情形下面了。

胸中一股暖暖的气流在流动,绯心整个人竟然笑了起来。

笑声在沉闷的气氛中传播,显得十分怪异。

“这小子,不会是疯了吧?”沈浓说。

“老大,你不是疯了吧?”汲圆也说。

他们都没有经历过绯心的过去,自然不知道绯心为什么会笑,也不知道一个人面对这样恶丑无比让人作呕的粪池有什么可笑的。

如果看到一个人面对粪池在哈哈大笑,那么一定会怀疑这个人是个疯子吧。

“我要下去。”绯心轻松地说。

“你真的疯啦?”曲宁用手摸了摸绯心的额头。

“我没疯,只是想重新体验一下。你们不必跟着我。”绯心并不理睬周围人的目光,迈步朝面前的粪塘走去。

“喂!老大,跳下去会死的啊!”汲圆赶忙上来拉住绯心的胳膊。

“真的吗?”罕见地,在绯心的脸上升起了一抹戏虐的神色。

“快离开他!”曲宁抢上一步想要拉住汲圆的身子,可是却已经晚了。

“都随我来吧!”绯心拉住汲圆的肩膀和曲宁的胳膊向前一跳,将两个人一同带进了粪塘。

“我恨你!!!”曲宁一声高喊接着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和嘴巴。

“不要啊老大……呜噜噜噜……”汲圆一声喊还没到半截,竟然被灌了满嘴的粪汤。

粪塘的深度足有五尺深,三个人身上挂满了粪汁和四处乱爬的白色蛆虫。

汲圆是最惨的一个,挣扎着爬起来之后就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妈的老子和你拼了!”曲宁一抹脸上的粪水就要挥拳和绯心拼命,可是却抑制不住胃里的抽搐也随着汲圆一同哇地一声将早饭吐了一个干干净净。

“这味道确实比天宫里面正多了啊……”绯心也满意地吐了。

站在岸上看戏的一众侍卫们莫名其妙的看出了喜感,全都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他妈的不管了,老子也下去了!”

“啊……”

“死就死吧!”

被绯心三个人带动,那些还站在犹豫的穷苦人家孩子全都捏着鼻子紧闭眼睛,纵身跳入了粪塘之中。

一时之间,粪塘之中多了二十几个扭动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人形。每个人的身上都被黄黑色的粪便和烂菜叶腐烂的肉块挂满了。

一股强烈的恶臭从粪塘之中散发出来。将正站在远处看热闹的罗贯远白纯意等高官子弟熏得全都变了脸色。

白色的蛆虫在那些人形上面欢快地爬来爬去。

“哇……”

“哇……”

“哇……”

高官子弟们终于忍耐不住,全都吐了。

“跳下去了就上来吧,难不成你们还想在里面洗个澡?”甘凌出现在了一旁的山包上,捏着鼻子居高临下对还站在粪塘里面的人们喊道。

已经吐得身形都发晃的铁甲卫们听到甘凌的话,都扭动着身体朝岸边走来。

粪塘地下全是软泥,稍不注意便要滑倒。

就是从粪池中间走到岸边的这一会功夫,就已经有好几个人滑到了,重新接受了一遍粪汁的洗礼。

绯心搀扶着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汲圆,拉着在后面咒骂不休的曲宁一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岸边走去。

看到那些浑身黄绿色,散发着恶臭的人形走到岸边,白纯意他们终于放弃了看热闹的心情,面无人色地跑远了。

“绯心,老子记住你了,迟早会报仇的……”曲宁语气虚弱地说,连续的呕吐已经让他有些直不起腰来了。

“好好好,我等着呢。”绯心走上岸边,看到了那些高官子弟逃走的背影。

“富贵权势又如何,小人懦夫而已!”绯心抹去脸上的秽物,仰天大吼。

那些爬上岸边的穷苦人家孩子全都一愣,接着伸出拳头跟着绯心大吼起来。

“富贵权势又如何,小人懦夫而已!!!”

轰隆隆,本来已经阴沉得厉害的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滚雷。

疾风吹拂,豆大的雨点应声而下。

绯心仰头看天,张开双臂让倾盆而下的雨水冲去自己身上的秽物。

“哈哈哈……”任凭雨点打在脸上,阵阵生疼,绯心却只是猖狂地大笑。

被他的豪气感染,周围的铁甲卫们全都大笑了起来。

一种雄浑的力量从心中生发出来——将生命中所有的艰难困苦都踩在脚底下的魄力。

在这一刻,他们感觉自己已经有了战天斗地的能力。

第208章 鬼面铁甲卫 (十)

(女生文学 ) 五天之后。

早饭时候,汲圆正在长吁短叹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黄黄的玉米粥。

没有一点食欲,这对于活了十七八年了的汲圆来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现在却正是他面临的问题。

自从从那个粪塘里面爬出来之后,所有的人都患上了厌食症。

这也难怪,那噩梦一样的场景直到今天还在汲圆的脑子里面回转。

就是现在,面对眼前这一碗喷香扑鼻的玉米粥的时候,汲圆并没有考虑吃还是不吃,而是在考虑,“这个东西吃完了之后也会变成粪池里面那样的东西,对吧?”

一旦这样想过,他就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吃下任何东西了。眼前的食物全都和那天粪塘里面的东西重合了起来,将他所有的食欲全都摧毁了。

就在汲圆将已经饿得有些发瘦的脸放在双手看着面前的玉米粥发呆的时候,曲宁手中拿着一块馒头正在卖力地啃着。

“你怎么不吃,难道看就能看饱吗?”曲宁噎得伸直了脖子。

“我正在尝试是不是只要想象着自己已经吃完了,就不会饿了。”汲圆一脸倦容地说,肚子却发出了和他所说不一样的抗议声音。

曲宁又从手上的馒头上撕下来一块填入嘴里。

“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去,那天我看到蛆都爬到你嘴里去了。”汲圆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说。

“我靠,你他妈的不说能死啊!”曲宁将嘴里面的馒头吐出去,骂了一声,随即感觉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似乎在从胃里面翻上来,赶紧跳下凳子跑到外面一个专门放置的铁桶哇哇地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一直吐到胃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曲宁才从外面回来。

瘫坐在凳子上,“绯心那个小王八蛋呢,怎么没看到他?”

汲圆将面前的玉米粥推开,“不知道这几天老大干什么去了。”

“靠,你还叫他老大,一肚子坏水。”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曲宁对绯心的评价整个颠倒了一个个。

“不管老大怎么待我,他都永远是我老大。”

汲圆眼睛中有什么东西在流动,让曲宁沉默下来。

“嘿嘿,当时信誓旦旦地说即使他下地狱我们也都跟着,可是现在只不过是一个粪塘罢了,竟然就这么多怨言,真丢人啊。”曲宁自嘲地笑笑。

“我觉得老大一定有自己的用心的,所以我一点都不怨恨老大。”

“但是现在我就想把这个兔崽子叫过来问一问他到底有什么良苦用心啊!”曲宁抓狂地叫道。

“让你们的身体完全听命于你,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我觉得也是可以做到的。”绯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个人的身后,接着曲宁的话说。

“这是什么意思?”曲宁有些不解地问。

“你的身体并不是完全由你自己做主,”绯心手中拿着馒头,端着一碗玉米粥坐在两个人的面前,若无其事地吃着,“当你想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比如说当你早晨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你的身体就会告诉你,再多睡一会吧。但是你却会说,不行,不行,不能再睡了,敌人已经杀到了我的面前了,在多睡一会就会长眠于此了。”

汲圆听着,笑了起来。

“在你与别人生死相斗的时候,敌人的刀剑已经挥到了你的面前。你的身体就会告诉你,别躲了,我已经疲累得不行了,不要再继续战斗下去了,死了就可以永远安息了。但是你却会说,不行,不行,我一定要伸手挡住这一刀,即使我的胳膊可能会被砍断,即使我会遭受无比剧烈的疼痛,我也一定要把这一刀挡下来,因为我要活着。”绯心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喝着玉米粥,根本就没有因为那一天跳入粪池而让自己的食欲有任何影响。

“所以,在你的身体说,不要的时候,你就要做你身体的主人,强迫他来服从你的命令。”绯心一双深潭一样的目光看着两个人。

“所以,你拉我们两个人进入粪塘就是有理的了?”曲宁依然有些怨念。

“当你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一定要去做,无论身体发出怎样的抗议,只要你认为你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就要去做。只有这样,你的身体才会调节他自己,来跟上你的脚步。没有当天跳入粪塘的经历,在日后的某个时刻,你身体的惰性就会要了你们两个人的命!”

“我知道了老大!”汲圆伸手将面前的玉米粥拉到自己的面前,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你不是没有食欲吗?”曲宁讶异地说。

“我的身体没有食欲了,可是我还是很有食欲,我最爱食物了。”汲圆吃得满脸都是玉米碴,含含糊糊地说。

“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也找回吃东西的**了。”曲宁砸吧砸吧嘴,转身朝伙房走去,试图找些肉来吃。

“吃过东西之后,记得回来,云篆太师命令北场给每个二等铁甲卫带来了新的盔甲,甘凌要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武器装备。”绯心说。

“真的吗?”曲宁大喜过望。

看到绯心轻轻点了点头,曲宁嘴角翘了起来,“这么说喝那一嘴粪汁还是蛮划算的。”

“靠,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那么恶心的事情!”汲圆将嘴里面的食物咽到肚子里去,随口嚷嚷道。

再次来到阴山练武场的时候,除去房连和姚瑞宁两个先走的人,和白纯意等不愿跳入粪塘的人之外,整个鬼旗营只剩下了绯心三人和二十二个留下来的人。

“五十四人的铁甲卫剩下了二十五人,”甘凌说道,“说实话,我并没有期望会留下这么多人。按照云篆太师的设想,鬼旗营是整个军中最神秘最致命的力量。你们将会是所有敌人的噩梦,所以你们的训练也将是所有军队之中最为严厉的。一年就有二十五人,人数实在是太多了点。”

经过了将近一年的训练,站在甘凌面前的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稚嫩的少年了,而真正变成了刚毅冷峻的铁甲卫,铁一般的卫士。

“但是,即使你们全都已经成为了二等铁甲卫而永远地在鬼旗营留下姓名,你们之中依然需要有一个头领。”甘凌用眼神扫过铁甲卫们。

下面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却只是片刻而已,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站在前面的绯心身上。

第209章 鬼面铁甲卫 (十一)

(女生文学 ) “不要指望什么推选投票一类的东西,”甘凌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鬼旗营中信奉的只是实力,所以我决定,哪一个人最先通过太师的测试而成为一等铁甲卫,哪一个就是鬼旗营这一届二十五人的头领。”

铁甲卫们听到甘凌的说法,互相看了看,眼睛都升起了热望。

“但是在接受云篆太师的测试之前,应太师的要求,还需要你们去帮助清理一下阴山周围的一个匪帮。现在,穿上你们的铠甲,出发吧。关于匪帮的所有信息都在随后发给你们的图册里面。你们有七天时间。”

甘凌一挥手,从方队的后面走出来大约五十几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下人。

这些人走到每个鬼旗营侍卫的后面,每个鬼旗营侍卫身后都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捧着一件火红色的铠甲,铠甲上面印着一个狰狞的鬼面。另外一个人则一只手拿着长刀或者大剑,另一只手拿着一本黄色的小册子。

“呦呵,咱们也成了让人服侍的人了?”曲宁朝着汲圆挤了挤眼,调侃道。

“二等铁甲卫已经相当于皇城正三品带刀侍卫。”甘凌眼皮耷拉着面无表情的解释道。

“正三品……”站在一起的众多铁甲卫心中一热,这是他们,甚至是他们祖祖辈辈都仰望的地位。

“二等铁甲卫就相当于正三品,那一等铁甲卫会封什么官位?”曲宁有些咂舌。

“废话那么多,穿上你的铠甲快滚。”甘凌终于被饶舌的曲宁耗尽了耐心。

片刻之后,在身后下人的服侍之下,所有的铁甲卫都换上了那身火红色的铠甲,头盔上面的红色缨穗在春天的清风中飘荡。

“记住,你们是鬼旗营的铁甲卫,这是你们第一次执行任务,别出去了就给我丢脸。”甘凌脸色冷峻地说。

“放心吧,就冲着这把刀,我们也一定会将那些匪类杀得满山乱窜的。”曲宁将手中的单刀抽出来,就好似从刀鞘中抽出了一抹凛冽的寒光。

“希望如此。”甘凌一挥手,就那么走回了营房。

“好刀……”曲宁依旧对自己面前的那把单刀爱不释手。

“老大,你看我的这面盾牌怎么样?”汲圆也兴冲冲地把自己新拿到手的那面五尺大小的圆盾来到了绯心的面前。

“呃,为什么你的盾牌做得这么好?”曲宁将自己的单刀收入刀鞘中,接过汲圆手中的圆盾。

只见那面火红色的圆盾上面印着一个长着双角,青面獠牙的硕大鬼面,而在鬼面的两边则是两个半月形的豁口。

整个盾牌入手沉重,虽然从里面看是木质的结构可是用力敲了敲就知道,整个盾牌都是用上好的生铜所造,想必在战场上面没有人会想要被这样的一面盾牌撞到。

“好是好,可是这么重你能拿动吗?”曲宁有些不相信地望着汲圆。

“茄,你拿不动不代表我拿不动。”汲圆从曲宁手中将自己的盾牌抢回来,挥舞了两下,丝毫都不显得费力。

“好吧,我承认你现在的力气比我都大。”曲宁双手摊开,不以为意地说。

“老大,你的武器呢,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啊?”汲圆将自己的盾牌收到身后,对绯心说。

“就是这个,”绯心从身后将那柄长刀抽出来,“一柄普通的长刀而已。”

“这么长,你怎么用啊?”曲宁将那柄朴实无华的长刀从绯心的手上接过来。

算上刀柄足有七尺长的长刀,简直比曲宁整个人都还要高出一截。整把刀刀柄占了将近四分之一的长度,细长却寒光闪闪的刀锋在阳光的映照下,让曲宁的身上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等到了真正用出来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绯心高深莫测地说。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看看怎么去那个所谓的匪帮吧。”汲圆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自己巨大的盾牌了。

“喏,我看看啊,图册上面说从咱们现在的位置沿着阴山的小路走三天两夜就到了那个所谓匪帮的聚集地了。”曲宁将手指沿着图册上面画出来的一条线从标注着阴山的地方一直指到标注着匪帮的地方。

“这个图册倒是挺清楚的嘛。”曲宁说道。

“有些奇怪啊。”绯心却皱紧眉头说道。

“哪里奇怪了?”曲宁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正常。

“你不觉得这个路线有些怪异吗?”绯心说。

“哪里怪异了?你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啊。”曲宁简直对绯心这样说话痛恨到了极点。

“所谓兵贵神速,正常来说,让我们去攻打一个防守森严的匪帮,一定会沿着最快速的路途而走,免得走路了风声让对方更加防备。可是你看,这图册上面,所画的路线全是在山间小路上面,根本就是浪费突袭的时间。”绯心皱着眉头在图册上面用手指点了几个地方,“而且这几个地方,图册上面并没有标注出来,但是从周围的山势来看,肯定是河流或者深谷一类的地方,选择这样的一条线路,恐怕没等我们走到匪帮那里,他们早就已经飞走了。当土匪的人要是没有这点能耐,还距离军机院和祐京城这样近的地方,恐怕早就已经被清剿干净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出手?”

听完绯心的一番解释,曲宁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你那猪脑子能想到什么,还是跟着我老大乖乖地走吧。”汲圆鄙夷地看了一眼假装自己失误了的曲宁。

一下子被汲圆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曲宁满脸羞得通红,只能打两个哈哈掩饰过去。

“老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汲圆将自己身上的火红色铠甲上面的暗扣都扣紧,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这次去,恐怕就是给我们设下的一个陷阱。但是我却猜不透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绯心望着旁边那些已经三三两两出发了的铁甲卫们,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我们不能不管他们。总之,一切小心行事就行了。既然是甘凌给我们的图册,我相信应该他不会故意陷害我们的。”

“走吧,我们跟上去。”绯心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我们要告诉他们吗?”曲宁问道。

第210章 鬼面铁甲卫 (十二)

(女生文学 ) 绯心深思了一会,想起来那天在阴山夜晚所见的那个蒙面的老人。

那个老人说他叫做司马狩,是云篆太师的仆人。绯心对司马狩的印象不错,觉得那样一个坦荡质朴的老人不会用险恶的手段来测试大家。

“不用了,这既然是云篆太师的一个测试,我相信不会有危险的。”绯心说,“如果是一个测试的话,那么就应该让他们都自己面对。我想这也是太师想要看到的结果。”

商议完毕,绯心三人就随着铁甲卫们一同上路,沿着图册上面所描绘的路线向那个“匪帮”进发。

虽然沿途真的像绯心所说遇到了一条河流和一个峡谷,但是对于这些每天早晨就要在一刻钟跑完十里路程的铁甲卫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负担。

所以一路无事,来到匪帮所在的地方的时候,铁甲卫们仍然精神抖擞。

可是在如何进攻匪帮的时候却发生了争执。

绯心、曲宁与汲圆三个人认为应该在白天进攻,虽然并不算是偷袭,可是也胜在稳妥。凭借他们二十五人,足可以轻松地对抗超过百人的土匪。

可是其他人却有不同的想法,他们认为既然甘凌说了这是一次突袭,那么就应该在晚上进行。

双方争执不下,谁都说服不了另一方。于是决定在匪帮的周围驻扎下来,观察情况,隔天在进行商议。

当天傍晚时分,绯心,曲宁和汲圆三个人趁着夜色从山边一侧灌木丛生的一侧,避开几个明显的明哨和一个不太显眼的暗卡,悄悄地爬到了匪帮旁边的一个小山丘上面。

在一个灌木丛之中的空地,三个人停了下来,拨开树枝,正好能看到匪帮里面的情况。

整个匪帮里面灯火通明,所以虽然夜色朦胧,依然能够看清里面的动静。

“你看到了什么?”曲宁问道。

“铠甲,兵刃,甚至还有攻城所用的巨弩。”绯心说。

“这还是匪帮吗?”曲宁向后爬了爬,坐起身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里面的铠甲和兵刃全都是军队制式,这根本就是朝廷的一个屯所。”绯心下了结论。

“老大你说这是咱们自己人,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土匪山寨?”汲圆问。

“对,就是这个意思。”绯心也退回去,靠在一颗树干旁边休息,那把七尺长的长刀就搭在肩膀上面。

“那为什么说这是对我们的一次测验?难道要我们去杀自己人?”曲宁满脑子都是疑云。

绯心将目光转向之前他们三个人遇到的一个暗卡,“想知道什么事情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曲宁沿着绯心的目光看去,心领神会,嘿嘿一笑,“抓个舌头回来!”

“没错,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并不听两个人说话,绯心已经将长刀背在身后,轻轻地掀起树枝爬了出去。

不过片刻过后,从绯心爬出去的地方只听见了一声闷哼,树枝晃动中,绯心已经拖着一个睁着惊恐的双眼,嘴里面被塞了一把长刀的刀尖的人来。那人根本就口不能言,只能哼哼着随着绯心的动作而晃动脑袋,唯恐长刀从自己的嘴巴的一侧刺出去。

“这一手真够绝的。”曲宁看到那人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赞叹说。

“老实点,”绯心没有理睬曲宁的马屁,将手中的长刀摆正,提在手中,“我问,你答,要是稍微弄出什么别的声音,这把刀就会从你的后脑穿出去,听明白了吗?”

那人哼哼着微微点了点头。

“好,那现在我们就开始了……”绯心将手中的长刀稍微提起了一点,“说说,这是什么地方?”

“阴山,北屯……”

刚刚说了四个字,绯心的就已经重新将手中冰凉的长刀伸进去了,阻止了那人接下来的话。

抬起头来,绯心看到了曲宁和汲圆眼中的凝重。

“主将何人?”绯心将手中的长刀提起,再次问道。

“屯千总,姜成龙……”声音又被长刀截断。

“好,你可以睡一会了……”绯心一手捏在那人的脖子上的经脉上,用力一捏就将那人捏的双眼翻白人事不省了。

“老大,他没事吧?”汲圆生怕绯心将那个人给杀了。

“没事只不过是昏过去了而已。”绯心说。

“那现在怎么办啊,老大?”汲圆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

甘凌郑重其事地说他们的这次行动是鬼旗营的第一次执行任务,可是这个任务却是去突袭大塘在阴山的一个屯所!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们三个疯了?这种自家人打自己人的事情怎么想都不应该发生才对。

绯心一时之间也陷入了沉思,不知道这样的一个死局应该如何面对。

如果按照甘凌的吩咐去攻打这个位于阴山北边的屯所,那么他们就是在残杀自己的同僚;如果他们不按照甘凌的吩咐去攻打,那么就是违抗军令,罪至应斩。

就在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听到了下面突然传出来的喊杀声音。

三个人赶忙冲过去掀开树枝朝山丘下面看去。

“这群笨蛋!”曲宁一见就忍不住痛骂出声来。

下面,身穿火红色盔甲的鬼旗营铁甲卫已经和那些所谓的“匪帮”拼杀了起来。

在下面军营中间灯火通明之下,刀光剑影扫出了阵阵寒光,让绯心三人的心中也冰冷一片。

“怎么办?”曲宁问道。

“拿上你们的武器,咱们得阻止他们,趁着还没有人伤亡。”绯心从身后将他的那柄七尺长的长刀抽出来,双手握住一尺半长的刀柄,在面前横扫而过,刚才掩着他们的树枝应声在绯心的刀下折断,露出曲宁的单刀和汲圆的硕大盾牌来。

“上!”绯心一声低喝,带着三个人如同下山猛虎一般从山丘上直冲而下。

直到冲入阴山北屯的营寨门口,绯心三人才意识到已经晚了。地上早就已经躺了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其身上所穿铠甲,全都是阴山北屯里面的人所穿的制式铠甲而不是鬼旗营上面带着狰狞鬼面的火红色铠甲。

看来这些平常的士兵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挡如狼似虎的鬼旗营铁甲卫。

绯心和曲宁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全都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万分的凝重——必须阻止这些人,否则更多无辜的人将倒在他们自己同胞的刀下,冤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上。

第211章 鬼面铁甲卫 (十三)

(女生文学 ) “汲圆,你守在这,我和曲宁两个人去阻止他们。”绯心让身形略有些笨重的汲圆守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一旦事情有所变化,汲圆也能够在这里为他们守住一条撤退的后路。

相互点了一下头,绯心和曲宁两个人在地上一点就冲入了前面厮杀中的营寨里面去了。

火光冲天,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穿着火红色铠甲的鬼旗营铁甲卫对这些普通兵士来说根本就无法阻挡其一刀半式,完全是被屠杀的对象。

所以绯心和曲宁两个人冲入之后,首先就是攻向正在砍杀着的鬼旗营铁甲卫。

曲宁的单刀既有自己家里祖传的刀法,后来又经过鲁江点拨,已经隐约有了一丝大家风采。一套刀法被曲宁用得圆润盈滑,如同水银泻地一般。

而当初在鬼旗营的时候,很多人都是随着鲁江学习单刀和四象拳的同门师兄弟。当时这些人就经常被曲宁拿来练手,自然对他们的套路熟识无比,因此三刀两式就轻轻松松地将这些曾经被他调教过无数次的同门解除武装了。

“别杀了!他们都不是土匪!”曲宁对一个被自己一脚踹倒在地的鬼旗营铁甲卫吼道。

“你……你是曲宁!”那倒在地上的人一下子就认出了曲宁来。

“没错,就是老子,还有绯心也来了。”曲宁一指不远处的绯心。

那人随着曲宁的手指看去,看到了让他充满恐惧的一幕。

只见绯心像是一个贴在地面上的黑影一样掠过,七尺长的长刀在月光下面泼洒开来,好似是四处荡漾的波浪一般。寒光在那个身影的周围翻涌,所过之处,所有身穿火红色铠甲的铁甲卫手中的刀剑全都应声而落。

“怎么会……这么强?”倒在地上的那个铁甲卫不可置信地喃喃说。

本来这些普通兵卒在他们铁甲卫的面前就已经像是任人宰杀的牛羊一样,可是在绯心面前,他们这些所谓的军中精英,鬼面铁甲卫,也像是纸糊的假人一样,根本毫无反抗能力。

这怎么能不让人心中震撼?

“别打了。”

绯心将长刀扛在肩膀上面,对一众面无人色的铁甲卫说。

平淡的话语落在那些铁甲卫心中却像是雷霆一样轰鸣。

刚刚和绯心交手的时候,那种无力的感觉还在攫着他们的心神,所以此时听到那个恍如武神临世的男人说话,整个战场上面全都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营房的梁木燃烧发出的啪啪声音。

“为什么?”一个铁甲卫鼓起勇气对绯心说。可是声音却依旧是颤抖的——刚刚和死神擦肩而过,即使是久经磨砺的铁甲卫也不由自主地胆寒。

“你们所杀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土匪,而只是屯守在阴山北边的普通兵卒。”绯心用长刀将地面上的一具尸体翻过来,露出那死人所穿铠甲上面铭刻的字迹。

在火光下看着“北奉武场”四个字,所有的铁甲卫全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明明甘凌总教头说他们都是土匪……”那个向绯心发问的铁甲卫完全迷惑了,愣愣地说。

“倒下,倒下吧。”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像是玩笑一般的老迈声音响起。

绯心的心中一震,突然之间觉得这个声音自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可是到底是在哪里,他又想不起来了。

然而事态的发展根本就来不及让他去细想,一阵眩晕就从脑袋中传来。

倒下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所有的铁甲卫,包括曲宁,全都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中招了……”这是绯心失去意识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所有的铁甲卫和阴山北屯的士兵全都昏倒在了地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健步从阴暗的角落走出来。

那老人满头白发,可是一张脸却赫然如同小孩子一样稚嫩,当真是鹤发童颜。

他跳到了昏倒在地上的绯心身边,将绯心翻过来仔细地看着绯心那一张已经变得棱角分明的脸,“哎呦呦呦,小友,没想到我们竟然在这里再见面了。按照我老哥哥所说,世界上的缘分,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看到绯心瘦削的脸庞和精壮的身体,那老人叹息了一口气,“想必这许多年来你也经历得不少。”

扭头看到了落在绯心旁边的那把七尺长的长刀,老人惊异地为自己的话补上了后半句,“看起来成长得也不少啊。”

点了点头,老人家脸上显现出来欣喜之色,“看来老夫的眼光果然没错,你这个小家伙终究不是池中之物,早晚都要乘风化龙,叱咤风云啊。”

“老毒物,怎么样,全都搞定了吗?”一个有些肥大的身影从营寨外面走了进来。

树影散去,赫然正是军机院的院长,龙渊。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失手过?何况他们还只是一些娃娃,心里面连半点提防之心都没有。”那被叫做老毒物的鹤发童颜老人回答说。

“嘿嘿,话不要说得太满,当年魔喉山……”龙渊欲言又止。

“别跟老夫提魔喉山,你们那点龌龊的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往老夫身上泼脏水。”那老人恼怒地说道,“答应了你们那件事情是老夫这一辈子最大的耻辱,哼……想当初如若没有李将军,恐怕你们这些鼠辈早就被那勃儿贴赤那全都变成了马奴!哪有你们今天的风光。”

那老人似乎一点都不给龙渊情面。

龙渊却只是笑笑,并不回应老人的冷嘲热讽。

那老人明明已经被龙渊惹得怒火中烧满面绯红,可是看了看地上昏倒的绯心,却突然问道,“这些孩子你要干什么,难道要取他们的性命不成?”

“这个你大可放心,这些孩子们可都是老师的宝贝,将他们捧在手心里面护着还来不及,怎么能轻易地让他们死掉呢?”龙渊发现了老者一直在看着绯心,将这个细节记在心中。

“最好如此。”那鹤发老者冷哼一声,“魔喉山一件事,老夫已经将你们的骨头都看透了,别再在老头子我的身上打主意,坏了我的规矩,我就让你们自己用命去偿!”

一挥袖,鹤发老人愤愤地走开了。

“毒手活佛毒不死,这么多年来,你还是一匹无法驯养的野马啊。”龙渊叹息了一声,半转过身,朝身后的阴影里面挥了挥手。

从那阴影里面冲出来一些身穿黑色夜行衣的黑衣人,上前来将地上昏倒的铁甲卫全都抬了起来,迅速地隐没在黑暗之中,静悄悄地不见了踪影。

龙渊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几具普通兵士的尸体,不以为意地扭头,随着那些黑衣人走入了黑暗里面。

第212章 鬼面铁甲卫 (十四)

(女生文学 ) 从昏迷之中醒来,绯心感觉到从四肢传来的疼痛。

勉强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木架上面。

左右看去,他是在一间阴沉的石室里面。

汲圆和曲宁两个人分别被绑在自己两旁的木桩上面,还都没有恢复意识。

目光缓慢地向下移动,绯心的心抽了起来,他看到了在曲宁身上一道道纵横的皮鞭抽打的痕迹。

强撑着昏昏沉沉的意识,绯心将目光移到左边,看到了汲圆肩膀上一块漆黑的烙铁痕迹,一股焦臭正在从那个地方散发出来。

绯心向自己的下面看去,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双脚,一阵阵刺骨的疼痛从两只脚和手腕传来,他的两脚和手腕全都被钉子牢牢地钉在了身后的木架上面。

“怎么回事……”疼痛让绯心没办法集中精力思考,他努力活动了一下,马上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被一桶凉水泼醒的。

双手双脚仍然被铁链牢牢地捆着,不过已经不再木架上了,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好得多,至少他感觉自己还有精力能够思考。

挣扎着坐起来,绯心朝四周看去,只见地上躺着二十几个像自己一样刚刚被冷水泼醒的年轻人。

周围有十多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在不断地晃来晃去,时不时朝地上躺着的人重重地踢一脚,被踢的人疼得全身佝偻起来,重重地咳嗽,深深地喘息。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就躺在自己的旁边,万幸他们还都活着。

绯心依然没办法思考,脑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嗡嗡地响着,让他心烦意乱。

“你们从哪里来?”一个黑衣人突然从旁边冲过来,抓住绯心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问题将绯心刚刚有些聚集的思绪又一次打成了散沙,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这两个看似浅显的问题。

这些人是什么人?

为什么鬼旗营所有的铁卫都同时昏过去了?

他们把我们抓过来是为了什么?

“不说吗?”那人狞笑着,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放出凶残的光芒,“那就再尝尝痛苦吧。”

滋滋滋……

烧得通红的烙铁按在了绯心的肩膀上。

疼痛,无法抑制地在绯心的脑中炸响。

疼,疼,疼,没办法停止,没办法忍受,绯心狂躁地来回扭动,却只是让那疼痛将他的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神智完全吞噬。

他不受控制地惨叫了起来,像是一个临死的动物一样。

“对嘛,这样就老实了。”黑衣人将烙铁从绯心的肩膀上移开,挤眉弄眼地向其他黑衣人炫耀。

将那块烙铁继续放在不远处的火炭中继续烧着,那个黑衣人对躺在地上的二十几个鬼旗营铁甲卫说道,“只要你们谁先告诉我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谁派你们来的,我就可以放你离开。否则,每一天,我都要将一个人从这里带走杀掉,一直到最后一个人为止。嘿嘿嘿嘿,你们慢慢地想,咱们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玩玩。”

不知道被折磨了几天的铁甲卫们虽然是鬼旗营所训练出来的绝对精英,却依然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不少人听到那人说要每天杀一个人早就吓得肝胆俱裂,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

“那么,今天就从你开始吧!”那黑衣人从躺在地上的铁甲卫中挑选出来一个人来,对着他说,“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

“阴……阴山……”那个人颤抖着嘴唇说。

“别告诉他,否则我们都得死!”拼着神智最后的一点清明,绯心吼道。

“嗯?”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能够有这样的胆魄喊出声来,而这个声音喊出来的恰恰就是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心中所想。

“哈哈哈,我怎么会杀光你们呢,只要你告诉了我想知道的东西,一定会放你们所有人活着离开这里的。”那领头的黑衣人说,“别听他的,告诉我,阴山,哪里?”

“鬼……鬼……”那个被黑衣人提着衣领拎起来的铁甲卫犹疑着,声音在喉咙里面打转。

“说什么,我听不清啊。”黑衣人头领将耳朵贴在那名铁甲卫的嘴边。

“我们是鬼啊……”铁甲卫最后坦然一笑,目光看着绯心说道。

“果然第一个总是失败吗?”黑衣人无奈地摊了摊手,将手上的那名铁甲卫教给了一边的两名黑衣人,“拖出去,埋了吧。”

惊恐的神色从那名铁甲卫的脸上出现,“不要……不要啊……救救我,快救救我!”

声音越来越远,他哭喊着被两名黑衣人拖了出去,不一会,哭喊的声音停止了,只有风雨声从外面传进来。

黑衣人头领看着那个铁甲卫被两个黑衣人拖了出去,回过头来专注地看着绯心。

“看来你是一个麻烦,或许我应该先让你走在前面。”那头领说着就朝绯心走来。

“别……别碰我老大……”汲圆神情憔悴看到绯心即将被带走,挣扎着爬过来挡在那黑衣人头领的面前。

“滚开!想死的话今天没地方了,明天趁早!”那黑衣人头领一脚踢在汲圆的肚子上面,汲圆抱着自己的肚子,干呕了很长时间却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吐出来,只是从嘴里面流出一条条红色凝固的血条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绯心皱着眉头问道,他用绝大的意志将疼痛从自己的脑袋里面驱赶出去,努力保持自己灵台的清明。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是什么人。”那黑衣人头领又一脚重重地踩在了汲圆的肚子上。

哇!

一口鲜血从汲圆的口中喷出,星星点点地将汲圆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哎呦呦呦,这可不好啊,裤子都被你弄脏了,你看着可怎么办呢,就用你的命来陪吧!”

那黑衣人头领蓄势片刻,凌厉的一脚踢了出去。

绯心挣扎了一下,可是手脚全被绑在一起,根本就没办法挪动。

“汲圆!”他惊恐地大喊。

“别动老子身边的人!”曲宁突然之间从旁边滚过去,一脚踹在那头领站在地上的那条腿上。

黑衣人头领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竟被曲宁的一脚踹倒了。

“妈的,全他妈的活腻味了你们,打,给我打!”黑衣人头领在部下面前还被一个重伤的犯人踹倒,当即恼羞成怒,不停地呼喝。

雨点一样的皮鞭噼啪落下,将躺在地上无比虚弱的铁甲卫们抽得来回滚动,可是却终究无法躲开那铺天盖地的长鞭。

渐渐地,那些地上的人全都停止了扭动,昏死了过去。

“哼……”黑衣人头领冷哼了一声,踹开石室的门走了出去。

第213章 鬼面铁甲卫 (十五)

(女生文学 ) 昏迷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绯心睁开眼睛。

一片漆黑。

“大叔?”他神智迷糊,一时之间竟然以为自己还在寂宁塔天宫之中,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老大你又说梦话了?”黑暗中一个虚弱的声音传过来。

“哦……”绯心垂下脑袋,“有的时候我真的没办法分清梦境和现实的界线,总觉得我还呆在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没有出去,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而已。”

“老大,不是梦啊,我是活生生的人呢。”汲圆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显然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嘿嘿,当然不是梦了,做什么样的梦能够让你感觉到这么疼痛呢?”是曲宁的声音。

绯心笑了起来,这个家伙果然是一个不知道紧张的家伙,不论什么样的状况之下他都能开出玩笑来。

“是啊,听到你们的声音我就知道这不是一个梦了。”绯心抬起头来,四处观察着,脖子上的铁链被他带动,轻轻地哗啦哗啦响着。

“别找了,我们都已经找了好几天了,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一丝外面的光能透过来。”一个声音在绯心的旁边响起来。

“是吗?”绯心听出来是鬼旗营的一个铁甲卫的声音,当时在拜师大礼的时候就站在绯心的旁边。绯心还记得这个家伙拜的是雷横为师。

“所有人都说你智谋过人,那你说说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那个人继续说道。

“等。”绯心长长叹了一口气。

“等?”黑暗中更多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哼,怎么等?你没听说那个黑衣人的头头每天都要杀咱们一个兄弟?就算你命大能活到最后,难道你就能亲眼看着这么多人全都被杀?”一个声音质问道。

“除了等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办法。”绯心却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什么聪慧过人,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照你这样说我们难道就只能静静等死吗?不行,老子就算是死了,也要拉那些孙子一起下地狱!”

“明天等他们来了之后,找个机会和他们拼命!”

“对,就这么干,谁愿意等谁等,老子可不想做那个坐以待毙的窝囊废!”

黑暗中群情激奋,将绯心的声音完全淹没了。

“老大,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等吗?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呢?”汲圆有气无力地问道。

“等机会。”绯心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细细解释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要蒙着面?”

“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看到他们的面孔呗。”曲宁说道。

“可是如果他们是我们曾经去剿灭的土匪,那么既然已经和我们厮杀了半天,怎么可能会在意自己的面容被咱们这些将死之人所看到,而且那天我们去剿灭的根本就不是土匪,而是大塘阴山大营的一个屯所,是朝廷自己的军队。”绯心顿了一下说,“你们其中的一个人也看到了那人铠甲上面铭刻着的‘北奉武场’四个字。”

“是的,确实是朝廷的制式铠甲。”黑暗中一个声音说道。

“这怎么可能?”

一石激起千层浪,绯心的一番话让整个黑暗中的石室里面议论纷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我们并不是被土匪抓了。”绯心继续说道,“虽然他们装作非常关心我们的来历,但是仔细听外面的脚步声,从来没有超过二十人一同经过的时候。按理说一个能和朝廷最精锐部队相抗衡的山寨,拥有千人左右的规模应该是合理的。可是我们这几天所见,只是那十几个黑衣人而已,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进入过这个石室之中。”

“那么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被自己人抓住了。”绯心将自己的结论说了出来。

“自己人,你所谓的自己人是什么人?”

“就像是甘凌那样的人。”绯心轻轻说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石室里面寂宁得像是坟墓一样。

“开玩笑,怎么可能,甘凌总教头为什么要这么玩我们,不要告诉我那些烙铁和皮鞭都是假的,老子差点就死了。”有人不满的反问道。

“我觉得你是对的。”曲宁小声对绯心说。

“这是唯一可能的情况,”绯心说,“但是我还是有两个想不通的地方,第一,那天我们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全部昏了过去;第二,即使是一个测试,也没有必要让鬼旗营的铁甲卫冲击阴山的一个屯所,更没有必要像真的拷打俘虏一样对待我们,太师和甘凌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想不通。”

“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曲宁问。

“就像我说的,等。他们不会真的将我们杀掉的,但是皮肉之苦恐怕是难免的。另外,所有人都不要将自己从哪里来,主将是谁告诉他们,因为一旦你说了,你就在这个测试中失败了。我们要等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他们松懈的机会。我相信这样的一个机会总会来到的。”绯心的眼中似乎有光芒在流淌,“或者是无意中犯下的错误,或者根本就是有意留下来让我们利用的机会!”

“不得不说,我真的很佩服你。”

从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随后整个石室的灯火突然之间被点燃了。

一瞬间从完全的黑暗到灯火通明,所有人全都将自己的眼睛本能地闭上了。

逐渐适应过来之后,铁甲卫们惊讶地看到了站在他们面前的甘凌。

“测试已经结束了,因为你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了,所以再继续测试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将他们身上的绳索解开吧。”甘凌一挥手,命令身边穿着夜行衣的教头说。

将所有的铁甲卫都从木桩上解下来之后甘凌充满深意地看着正在揉着手腕的绯心,“想必将所有的这些都说出来也是你的一种策略吧?”

“督阵明察,其实我也只是在赌一赌而已,看看这个屋子里面是不是有监听的人。但是没想到督阵您竟然自己守在这里。”绯心双手抱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意。

“你们是太师大人重点要求照顾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的。所以守在这里也是无奈之举。”甘凌说,“这完全是太师云篆大人的意思,希望你们不要怨恨我。”

铁甲卫们沉默了下去,他们依旧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简直他妈的就是把我们当成猴子耍一样。”有人低声咒骂。

“太师大人的意思是,你们虽然身体已经如同刀剑一样刚硬,可是内里的灵魂却依然柔弱,经过今天的一番测试,应该就能筛选出来灵魂强大的人。只不过却被你破坏了,绯心。”甘凌解释说。

“那么,是福是祸呢?”绯心了解了云篆太师的目的,心中不禁为自己的一时鲁莽而暗自责怪自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即将从阴山回到军机院去,最后送给你们四个字,量力而行。再会!”甘凌抱拳施了一礼,就带着一众黑衣人打开石室的门走了出去。

第214章 鬼面铁甲卫 (十六)

(女生文学 ) 躺在床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异常缓慢。

而绯心、曲宁、汲圆三个人已经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以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阴山鬼旗营的营房里面看着镶嵌在山中的营房的屋顶发呆。

而今天,一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三个人的清净生活。

“看起来你们已经能活动了。”来人正是姚瑞宁。

“你?”曲宁有些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别以为你能在这里为所欲为,就算是这样的身体,我们也不是全无反抗之力。”

“别这样,九龙争鼎已经过去了,而且你们也已经赢了,难道还放不下胜负吗?”姚瑞宁站在门口,并没有想要走进屋子的行动。

“呵呵,从你嘴里面讲出来放下胜负这样的话听起来让人心中更加不安啊。”曲宁满怀恶意地打量一身白色轻衣便服的姚瑞宁。

“别误会,我今天来并不是寻衅来了,只是想找一个机会和你们和解而已。”姚瑞宁摊开双手,“自从九龙争鼎之后,我想了很多,在鬼旗营也看到了更多,你们确实很努力,你们身上的那种毅力一直是我所欠缺的,所以输给你们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相反,我认为不输给你们才是真的不正常。”

曲宁沉默下来,这样的姚瑞宁让他有些陌生。

“陇源山,军机院,你用尽手段,难道现在幡然悔悟就可以了吗?”经历过了那么多,特别是看到了房连的变化,汲圆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傻傻的小孩了。

“我知道这不容易,让你们接受我,可是我正在努力,也想让你们给我一个机会。”姚瑞宁露出一脸懊恼的模样,“我承认我曾经做过了很多过分的事情,我想要弥补,不知道你们给不给一个迷茫的人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你想要怎么做?”绯心突然说。

“可是老大,韩烨他……”汲圆支撑起来自己还十分虚弱的身子,不知道绯心为什么要给这个害死了韩烨的人改过的机会。

“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选放下仇恨。”绯心伸出手掌,默默地看着,“仇恨只能产生更多仇恨,如果你真的想要悔悟的话,就向房连悔悟吧。”

“可是……”汲圆想说可是现在房连已经不知去向了。

“在找到之后,我会向父亲大人求情,念在他家中情况的份上,不去追究他逃兵之罪。”姚瑞宁伸出手掌,起誓说。

“你们知道,逃兵,在大塘军法中是死罪,甚至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我怎么相信你?”绯心说。

姚瑞宁从怀中取出来一封写好的书信,“这是我所写的一封为房连求情的书信,可以交给你们保管,如若我食言,你尽管可以将这封信交给开封府,自然会有人为你伸冤。”

开封府是独立于六大部院的刑罚机构,专门设有兵情司,处理军中大小罪责。

绯心将姚瑞宁手中的书信接过来,细细看过,其中不仅写明房连家中情况,更加将他自己在陇源山和军机院中利用姚彦承的威势破坏夺牌大典的公平性和在九龙争鼎之中使用暗器的情节全都写在上面。

“陇源山那七个黑衣武者怎么说?”曲宁也接过来,扫了一眼声音低沉地说。

“虽然我诚心悔悟,可是那七个黑衣武者却不能写在这信上,否则便是擅自调兵的重罪,不仅仅我,就连我父亲姚彦承都要受到牵连,恕在下无法办到。”姚瑞宁声音坚决地说。

“那么,可以了,将书信放在这里,你可以滚了。”曲宁看见绯心点了点头,心中却依然不爽,恶狠狠地说道。

“咳咳,”姚瑞宁被曲宁呛得够呛,“其实今天我是来向各位贺喜的,恭贺各位通过了鬼旗营测试,成为鬼面铁甲卫,从我父亲的口中听说,这是我大塘所有军队之中最为精锐的部队。”

“他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曲宁一脸茫然地问绯心,不知道这个姚瑞宁到底在谋划什么。

绯心却抬起头来看向屋顶。

已经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了,不知道妙缘的情况怎么样。

妙缘身上所中相思蛊始终如同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绯心的心中,让他焦虑不已。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正二品带刀侍卫的官阶,可是并没有任何实权,依旧只是一名小小的兵卒而已。

然而云州,远在西南边陲,不知何时才能踏足。

绯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尽管他知道姚瑞宁是在故意拉拢他们三个,但是为了妙缘,为了能够找到机会去云州,他只有接受。毕竟姚瑞宁是兵部尚书姚彦承的儿子,按照大塘子承父业的约定俗成的官场风气,不出两年肯定会坐上兵部调令的位置。那样的话,绯心就可以通过姚瑞宁找到机会去云州了。

想到还在苍州苦苦等待的阮飞钰,绯心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低下头来,看着一脸含笑的姚瑞宁,心中想到,也许唯有这样做才是最快的方法。

“谢谢,我们心领了。”绯心退了一步。

姚瑞宁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三位,我在祐京城中烟雨阁摆了一桌,如果看得起在下就请随我一同去烟雨阁小酌几杯。”

“呃,这个……”其实曲宁早就已经馋了,在阴山这个地方每日就只有玉米干粮和马肉,吃得人都想要吐出来了。但是在心中他依然无法完全相信姚瑞宁,更不知道为什么绯心这个家伙竟然会想要和姚瑞宁走近,所以犹疑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下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绯心笑了笑,“那有劳姚公子了。”

“各位收拾一下,便轿就在外面。”姚瑞宁一拱手退了出去。

汲圆刚才还没看出来,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他们就要去赴姚瑞宁的宴席了,心中震惊之下汲圆张大了嘴巴似乎能塞进去一整个馒头,“老大,你不会就这么被这个家伙收买了吧!”

绯心苦涩笑笑,摇摇头不说话。

“喂,你说句话啊!”汲圆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老大这么无奈的样子,瞪着眼睛问曲宁。

“靠,你就这么不相信你老大,他这是缓兵之策,假意答应姚瑞宁,趁机大吃一顿。”曲宁将流到嘴边的口水吞了回去,故作深沉地说。

“什么和什么啊,其实就是你想去大吃一顿吧!”汲圆一眼就看出了曲宁的那点小心思。

“不是去大吃一顿,”曲宁义正言辞地说,“是去大喝一顿!”

“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汲圆无力地说。

第215章 鬼面铁甲卫 (十七)

(女生文学 ) 一盏茶的功夫后,穿戴整齐的绯心、曲宁、汲圆三人就坐在了姚瑞宁安排好的便轿里面。

绯心掀起轿子的布帘,朝抬着轿子的人看去,赫然发现那八名轿夫全都是练家子出身,下盘功夫异常扎实,即使是抬着一顶轿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面也行走如飞。不过片刻就已经从阴山上面下到了山脚下的大路上。

山脚下,四匹全身油黑的高头大马拉着一辆四轮马车正在静静地等候。

姚瑞宁吩咐轿夫将绯心、曲宁、汲圆三人扶上马车,马鞭回响之间,已经风驰电掣地朝祐京城中飞奔而去。

绯心记得当时曲宁、汲圆、房连他们四人从军机院来到阴山的时候足足走了三天两夜,可是这次由姚瑞宁带来的人却只用半天时间就将三个人送到了祐京城中。

刚刚傍晚时分,三个人就已经来到了灯红酒绿的烟雨阁门前。

烟雨阁的老板早早地就等在门口迎接姚瑞宁和他的三位贵客。

“公子一路劳顿,快快里面请……”老板殷勤地说。

“不必围在我身边,后面的三人才是你今晚的客人。”姚瑞宁随手从兜里掏出来五个金铢放在老板手上。

看到手中金光灿灿的金子,老板的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菊花,“是是是,公子您尽管放心,保证让三位贵客玩得尽兴。”

“老大,这里人好多……”汲圆走进装饰奢华,人声鼎沸的大堂,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向哪里看。

绯心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向殷勤地迎过来的烟雨阁老板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看上去不像是寻常酒家?”

那烟雨阁老板双手握在一起,弯腰赔笑,“贵人,您想必从来没有来过小店。咱们烟雨阁在整个祐京都有出名的。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没有一个不知道咱们烟雨阁的名号。”

“废话真他妈的多,问你这是什么地方呢!”曲宁本来还以为他们会在某一个小小的酒家,要上几碟下酒菜,抬上来几坛老酒,痛痛快快地大喝一场,可是没想到来到这个地方,丝竹乱响,人生吵闹,让曲宁的心中烦躁不已。

那老板脸上表情一僵,心中转了一个圈,可是终究吃不准这三位是什么来头,随即想到是姚瑞宁带来的“贵客”,随即便再次绽放出更加亲和的笑容,“咱烟雨阁就是那文人墨客,豪侠壮士舒筋展骨之所,寻花问柳之地啊。”

“老大,那是什么地方?”老板拽了半天词,汲圆可是一句都没有听懂。

绯心环视了一圈,淡淡地说,“青楼。”

“啥?!!”汲圆和曲宁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走吧,我们只是来吃菜喝酒的。”绯心当先走去。

汲圆和曲宁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便手脚僵硬地随绯心朝里面走去。

“原来是三个土包子……”老板在身后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那我也是土包子喽?”姚瑞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烟雨阁老板的身边。

那老板心里面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整个人被姚瑞宁吓得跳了起来,说话都不流利了,“姚……姚……姚公子,小的怎么敢说您是……是……”

“是土包子……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没必要强求自己。”姚瑞宁目光看着正走入大堂深处的绯心三人,“人心隔肚皮,想一套做一套不是太累了吗?”

一句话将那烟雨阁的老板惊得魂飞天外,慌忙跪下,用手煽起自己嘴巴,一顿噼啪脆响老板的声音颤抖着,“公子赎罪,小老儿该死,该死,该死!”

“哼……贬低我带来的人,就是在贬低我。给我记住了。”姚瑞宁冷哼一声,迈步朝正在看热闹的绯心三人走去,身后传来烟雨阁老板忙不迭的应声。

“这里太吵,我们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吧。”姚瑞宁迎上前面的三人。

“真够狠的。”曲宁看着那老板脸上清晰的五指印说道。

“下贱的东西,别坏了我们的兴致。”姚瑞宁鄙夷地说,“我们去后院。”

绯心的眉头皱了起来,最后终于低低叹了口气,带着曲宁和汲圆两个人随姚瑞宁朝后院走去。

烟雨阁分前后两院,前院多是为招待普通客人准备,布置的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而后院则专门修建成亭台楼阁,亭尖深沉的枣红,亭柱古老的墨绿,亭旁绿树掩映,流水潺潺,犹如走进仙境一般,是专门用来迎候高官贵人。

三个人随着姚瑞宁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后院。

一路走来,登上了楼梯,不知不觉地身后竟然就跟上了十多个穿着轻纱长裙的女子,低头尾随在四个人的身后,引得汲圆和曲宁两个人频频回头。

“喏,就是这里了。”走到了后院的正中,一间名为“晓湖明月”的屋子前面,姚瑞宁站住身形,随手就推开了木门。

“坐坐坐,随意坐。”两手摊开,姚瑞宁将绯心三人引入屋中。

“哇!”

“你奶奶个熊的……”

一进入屋中,汲圆和曲宁两个人就被面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个屋子庞大无比,足可以容纳上百人在这里饮酒作乐。

在屋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放着四张紫色的木桌,显然是专门为了四个人而准备的。

而最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一轮硕大的初升月牙,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晕挂在一边,就仿佛是屋子里面的一盏明灯一样将整个屋子照得透亮。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不由自主地走到屋子的窗边,试图去触摸那仿佛进入了屋子里面的明月,却又发出了一声惊呼——他们赫然发现,这整个屋子竟然是悬在一个湖泊之上。

清风吹过,湖水波澜四起,将月影撞击得粉碎。

回过头来,两个人看到了一脸善意微笑的姚瑞宁,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随即两人就放松了下来,像姚瑞宁一样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松软的地上。

“这下面什么东西啊?”曲宁颠了颠屁股感受着身下的柔软。

“呵呵,这下面是三千层蚕丝,冬暖夏凉。”姚瑞宁解释说。

随后一挥手,“上菜,上酒,该上的都上来。”

站在门口的一众侍女屈膝盈盈一拜,便四散开去,只留下了四个人走入房中,跪坐在绯心四人的身边。

第216章 鬼面铁甲卫 (十八)

(女生文学 ) 看着紧贴在自己身边的侍女,曲宁“呃……”了一声,脸有些红,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离自己身边的那抹幽香远了一点。

汲圆也有些尴尬,目光散乱地四处看着,就是不敢向身边倾斜分毫。

“哈哈哈哈……不必拘谨,在这里尽情玩乐就好。”姚瑞宁拍着桌子大笑说。

“姚公子,我们有酒有菜就好,这些侍女,就不必了。”绯心也有些不自然。

“好好好,既然这样,你们就到门外候着吧。”

四个侍女听到吩咐,从地上站起身来,屈膝拜礼,便踏着小碎步出去了。

绯心三个人总算放松了下来。

姚瑞宁沉吟着,房间里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不过片刻之后,门外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进!”

随着姚瑞宁一声吩咐,从门外涌进了一大波人。

轻纱飞舞,端着各式菜肴的,拿着乐器的和裸露脚踝的舞女鱼贯从门口进入,将整个屋子里面塞得满满的。

清雅的乐曲响起,舞女们走到四个人中间的空地上,翩翩起舞。

突然之间,月光之下,屋里就变成了丝竹弥漫之所,女儿身上的幽香弥漫在屋子里面的各处空间,让汲圆连打了两个喷嚏。

“酒,我只要酒就行了。”曲宁对给他上菜的侍女说。

那侍女脸上一红,用薄若蚕翼的衣袖遮住了口鼻,咯咯笑着走开了。

曲宁有些不知所措,木愣愣地看着绯心和汲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但是片刻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纯粹土包子。

一坛坛喷香的美酒被十多个壮汉从门外抬了进来,看着那坛子的大小,曲宁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这么大的坛子,就是让十个侍女也抬不起来啊!

既然丢了人,索性曲宁也就不在乎了,豪放地站起身来,自行就走到了一个酒坛旁边,猛然一声大喝,竟然就将那两个壮汉才能抬起来的酒坛抱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身上的伤好啦?”汲圆斜着眼睛不怀好意地说。

“好啦好啦,看到这东西就全都好啦!”曲宁懒得搭理汲圆,伸手将酒坛上的封泥拍开,从身边找过来一个大碗,就将酒倒在了那大碗里面,仰头一口喝干。

一口酒下肚,曲宁猛地愣住了,半晌之后才大喝一声,吓得正在跳舞的舞女和乐师全都齐齐一震,停止了奏乐舞蹈。

姚瑞宁微笑着拿着手中的小杯慢慢品着,“能如此豪饮这‘鬼嫁女’你也算是古今饮者第一人了。”

曲宁整张脸都变成了紫色,木木呆呆地瞪着眼睛问,“什么‘鬼嫁女’……”

“传说以前有一个书生,贪恋鬼女美色,就进入阴曹地府去向阎王求情,阎王感念他情谊深厚,便答应了下来。新婚当天,这个书生实在是太过高兴,就一口喝干了阎王带来的美酒。可惜阴间美酒着实美味,终究没办法进入凡人肚囊,书生就此死去,和那鬼女做成了一对鬼夫妻。”姚瑞宁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这‘鬼嫁女’就是当年阎王给书生的阴间美酒。”

嘭地一声,曲宁仰面倒了下去。

“这酒有毒!”汲圆大喊一声就要上前和姚瑞宁拼命。

“哈哈哈,不过不用担心,喝下去是不会死的,这酒只是特别烈而已,唯有慢慢品才能让酒回转而下,像他这样子一口就喝干一大碗的人,不醉倒的,就只能是鬼了,哈哈哈……”姚瑞宁并不理会汲圆,放声大笑。

“确实是好酒……”绯心放下自己手中的酒杯说。

“老大,曲宁怎么办?”汲圆见到绯心喝下‘鬼嫁女’没有什么事,冷静下来,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曲宁。

“放心,咱们只管饮酒,以他的身体,不出半个时辰一定会自己醒过来的。来,喝!”

丝竹齐响,美酒下肚,不知不觉那轮明月已经升到了半空中。

躺在地上的曲宁这个时候突然坐了起来。

另外三人放下手中酒杯,目不转睛地看着仍然醉态十足的曲宁。

只见他打了一个饱嗝,喷出嘴里满嘴的酒气,“好酒……再来!”

“哈哈哈……”姚瑞宁大笑。

汲圆和绯心两个人也都相视而笑,对嗜酒如命的曲宁他们两个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

酒过三巡,姚瑞宁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由两个侍女搀扶着朝门外走去,“你们等着,我让你们见一个人,一个……女人……”

推开门,将绯心三人留在屋里自己走了出去。

“喝!这酒真他妈的香!”曲宁醒来还在不停地往自己的嘴里面倒酒。

“老……大,我好像喝……醉了……”汲圆的舌头已经开始打卷了。

绯心笑笑,拿着酒杯一点一点品着。

就在这时,却从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放开我……”男人的怒吼声里面还包含着女子的尖叫声。

“去看看……”绯心放下手中的酒杯,猛然站起。

可是木门却嘭地一声被撞开了,姚瑞宁被什么人从外面抛了进来。

姚瑞宁显然是醉了,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然敢打老子,活得不耐烦了?难道不怕我明天带人去抄你家吗?”

门外站着一个长发胡须虬扎的青年,一脸憔悴,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清理过面容,“我说过了,不许你动雨师姑娘一根手指头。”这青年怒吼道。

“咯……雨师姑娘?”姚瑞宁打着酒嗝,指了指站在一边的一个将容貌藏在白色轻纱里面的年轻姑娘,语气轻浮,“不过就是一个娼妓罢了,千人夫,万人爱的婊子而已,还姑娘?”

“你说什么?”那青年眼睛一瞪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猛然朝姚瑞宁冲了过去,寒光在袖子里面一闪而没。

绯心的眉头皱得更紧,间不容发之间,抢上一步,就要去抓那青年衣袖中的手腕。

“滚开!”那青年暴怒之中,杀意四溢,衣袖之中一柄匕首诡异地在手腕上转动了一圈,就要逼退绯心。

绯心将心神集中在右手上面,整个手掌在匕首刀锋的一寸距离随着那柄匕首一同旋转了一圈,依旧抓住了那青年的手腕。

“咦?”青年有些惊疑地叫了一声,随后挣脱绯心的手掌长身而退。

“你是什么人?”青年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绯心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任夕川。”那青年傲立在蒙着白纱面罩的年轻姑娘身边。

“梁绯心。”绯心双手抱拳。

“幸会。管好你的朋友。”任夕川也抱拳回礼,拉起那姑娘的手腕转身而去。

第217章 鬼面铁甲卫 (十九)

(女生文学 ) 刚走了两步,任夕川回过头来,“告诉你的朋友,和你朋友的朋友,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雨师姑娘不接客。否则,我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

那脸上蒙着白纱的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看着男人们为他厮杀。

直到被任夕川拉着走出很远的距离之后,才用力甩开任夕川的手,独自一人在月光下朝前走去。

任夕川站住,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长叹一声,便又重新尾随那姑娘而去。

“任夕川……”绯心默默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嗨,原来是任长天老家伙的儿子,难怪连我都不认识。”姚瑞宁从地上爬起来,满身的酒气,“走,绯心,过去咱们继续喝过。”

“你醉了,就到这里为止吧。”绯心皱了皱眉,不喜欢姚瑞宁这样将整个身子挂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我……没醉,我怎么能醉呢,你看你都没醉。”姚瑞宁眼神都已经迷离了起来。

绯心看了看已经醉倒在桌子上的汲圆和曲宁,叹息一声,“安排住宿吧,我累了。”

“住宿?”姚瑞宁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亮了起来,“好啊,原来你好这一口……行,今天一定包你满意。”

他挣扎着从绯心的身上站起来,“来啊,把烟雨阁的那个小老儿给我叫过来。”

片刻之后,烟雨阁的老板就来到了姚瑞宁的面前,弯腰赔笑,“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给我们四个人安排四间上等客房,然后……”他醉眼迷离地凑上前来贴在老板的耳朵上轻声耳语了几句。

“您说的小的这就去办,可是这云烟姑娘这两天不舒服,恐怕……”

“恐怕什么?”姚瑞宁一瞪眼。

“恐怕不行啊。”老板被姚瑞宁的眼神吓得一缩脖。

“什么不行?爹死了还是娘嫁人?老子不过是来找个姑娘,一个一个的就都给我端起来了,”姚瑞宁显然刚刚被任夕川揍了一顿,还满是怨气,“今天我就要云烟,不来的话,明天你们就从祐京城搬出去吧。”

老板一愣,叹息一声跺了一下脚,转身就急急忙忙地出门而去了。

不一会,就从外面进来了几个侍女,将曲宁和汲圆两个人搀扶着带到了各自的客房之中。

姚瑞宁走之前拍了拍绯心的肩膀,“兄弟我可真是为你尽到了心,日后千万别辜负了我这一份情义啊。”

绯心淡淡地看着姚瑞宁的眼睛,深潭一样的眼睛中风雷变幻。

“得,天长日久,咱们慢慢来。”姚瑞宁伸出手搂住身边侍女的肩膀,一脚高一脚低地朝客房走去。

“公子请这边走。”站在绯心身边的侍女见绯心站在走廊中久久不动,轻声说道。

“嗯。”绯心却想起来之前在烟雨阁大堂之中所见到的一幕,“下贱”那两个字就仿佛一根鱼刺一样顶在绯心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随着侍女走了片刻,绯心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紫色的房间门口。

就是紫色的房间,木门窗纸,甚至附近走廊的立柱全都是紫色的。

在紫色的木门上面写着四个娟秀的字“云是烟非”,墨色未干,似乎是刚刚被人涂抹上去的。

“云是烟非,是非……云烟?”绯心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

侍女将绯心领到门口便轻轻屈膝下拜,把手中的灯笼递给绯心,随后便离开了。

绯心站在门口,提着灯笼,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打开这扇门。

犹豫了片刻,绯心摇了摇头,“肯定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样子。”最终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屋子很大,中间一个屏风将整个屋子分成了内屋和外屋。

可是不论内屋还是外屋都同外面一样,也全都是紫色,显然这屋里的人对紫色情有独钟。

就在绯心四处观看的时候,从屏风后面传来一个女声,“公子请随意坐,奴家这几日身体有恙,并未梳洗,请公子稍等片刻。”

那声音清丽却又不尖,语调舒缓让人听了十分舒畅。

绯心愣住了,微微有些醉意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暗叫一声,“姚瑞宁这个蠢货!”

一向冷静的绯心有些慌了手脚,不知道自己应该按照那女子所说坐下还是应该转身推门出去。坐下的话,就证明他想要在这里留宿吧?转身而去会不会让那女子觉得自己是在嫌弃她呢?

绯心想得头都大了。

就这么迟疑的一会功夫,屏风那边响起了沙沙簌簌的响声,一个全身穿着紫色轻纱的女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只见那女子唇红齿白,绝美的脸上似乎有一层云雾在上面笼罩着让人看不清楚。款款而行中步态生烟,白嫩如藕的手臂在紫色纱裙之中隐现,丝毫不沾染凡尘气息。

那女子小步朝前挪了几步,便将两手放在腰间盈盈下拜,“小女子云烟,给公子请安。”

“不不不,我只是过来找个地方睡觉而已。”绯心有些口干舌燥。

云烟轻轻抿了一下小巧的嘴,水润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惆怅,“那便让奴家服侍公子安寝吧。”

说完便从地上朝绯心走过来。

见到那叫做云烟的女子走上前来就要帮他宽衣解带,绯心就意识到自己的话被她误会了,心中懊恼,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慢慢地朝后退去,绯心脑子里面飞速地运转,最后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

他将双手挡在自己胸前,“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进来借一杯水酒而已。”

云烟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绯心。在她的印象中,从来就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自己的美色,而这个年轻的公子却说他仅仅是进来借一杯水酒?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是姚家公子的贵客?”云烟疑惑地说。

“我是姚瑞宁带来的,可是我来这里也仅仅是为了吃饭喝酒而已。”绯心终于有些回复常态了。

“难道公子觉得我不美吗?”云烟本来就水润的眼睛中升起了一层雾气,“女子三十便为婆,可怜我云烟二十五岁就韶华已逝。”

“不不不不,”绯心已经满头大汗了,“姑娘真的很美,美得让人心里面都痒痒的,可是我真的是来陪兄弟喝酒的。”

“哎……公子可能有所不知,这几日奴家身体有恙,腹中疼痛难忍。你们男人恐怕是绝难了解的了。”说着说着,云烟眼中一颗盈亮的泪珠滚落而下。

“姑娘所说,我完全明白,感同身受!”绯心已经彻底慌了手脚。

第218章 鬼面铁甲卫 (二十)

(女生文学 ) “那你亲我一下,表示你认为我美,喜欢我!”云烟突然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跳到绯心的身边,睁着可爱的大眼睛看着一脸窘态的绯心。

“我只是来借酒而已……”绯心身形一晃,早已闪到了放在屋子正中的桌子旁边,提起桌上的酒壶,就要夺路而逃,“借酒而已。”

“喂,你叫什么名字?”云烟叫住拿着正准备推门出去的绯心。

“绯心,梁绯心。”声音传出,绯心人已经在屋顶之上了。

“绯心吗?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云烟坐在凳子上,手臂拄在木桌上托腮喃喃地说。

“绯心……”云烟越想越有趣,从屋子里面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绯心此时正坐在距离“云是烟非”那间要命的房间不远处的屋顶上仰头和着冷风拼命地灌着酒。

听到那阵悦耳的笑声,绯心放下酒壶摇头叹道,“幸亏逃出来了。女人……太可怕了。”

“你奶奶个熊的,你小子也在这里啊。”曲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绯心的身后冒了出来,赫然拎着两个酒壶。

“你怎么也出来了,我看着他们把你抬进客房去了。”

“如果你醉倒了,想要起来解个手,却突然之间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女人。我想你也会像我一样拎着一个酒壶就出来的。”曲宁指了指绯心手中的酒壶。

“太可怕了……”

“是啊,太可怕了……”

叮,两个人手中的酒壶碰在一起,对着月色仰头将壶中的酒水倒入口中。

“嗨嗨,老大,曲宁你们两个也在这!”汲圆吭哧吭哧地沿着一根立柱爬了上来。

“上来吧你!”曲宁伸出手将悬在半空中的汲圆拉了过来。

“你怎么也出来了?”

“要是你们两个在熟睡的时候发现一个女人躺到了你身边……”

“太可怕了……”没等汲圆说完绯心就补充说。

“是啊,太可怕了……”曲宁跟着说。

“嗯嗯,太可怕了……”汲圆也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你带酒来了吗?”曲宁问道。

“没带多少。”汲圆摇了摇手中巨大的水袋。

“够了,够了。”曲宁的眼睛都笑弯了。

绯心翻了一个白眼,能不够吗,那可是他们行军的时候用的水袋,装满水的话一个人能喝三天。

“喏,给你个杯子。”曲宁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杯子,还有大半只烧鸡来。

“你们两个啊……”绯心叹息了一口气,“想得太周到了!”

叮!

两个酒壶和一只酒杯碰到了一起。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三个人又醉了。

“月色真美啊……”绯心感叹说。

“嗯,这‘鬼嫁女’真香啊……”曲宁感叹说。

“烧鸡真好吃……”汲圆感叹说。

哈哈哈哈……

三人大笑中又举杯。

当此美景美食美酒,此时不醉,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身上的伤好了吗?”绯心问道。

曲宁甩了甩胳膊,“还行,不太疼了。”

“明天我要回军机院去看看妙缘了。”绯心将双手枕在脑袋下面,躺在屋顶的瓦片上说。

“我也要告假回家,看看老爹。”曲宁灌下一口酒水。

“我不想回家,就跟老大你一起去看看嫂子吧。”汲圆闷闷地说。

“你为什么不回家?”曲宁有些讶异。

“那不是我的家,为什么我要回去?”

“能说说吗?”绯心坐起来,给汲圆的杯子里面倒满了酒。

端着杯子想了片刻,汲圆把杯中的酒水一口喝干。

“从小我娘亲就走了,害的肺痨。后来我爹又给我找了一个娘,生了个弟弟。所以那个家中就只剩下了我爹,我二娘和我弟弟,没有我。”汲圆垂下头。

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可是凭绯心和曲宁两个人的聪慧,依然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想必是汲圆的那个混账老爹娶了新老婆就忘了旧日结发妻子,连同汲圆都被冷落了起来。而汲圆的二娘也对他不好,所以汲圆才不想回家的。

联想到汲圆刚刚到军机院时候的情景,两个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你是怎么来军机院的?”绯心问。

“他们都不希望我在家,所以就趁着军机院招兵就将我送了过来。”

“嘿嘿,果然是这样。”曲宁苦涩一笑,“我爹爹不比你们两个人的老爹身居要职,就是一个参将,却还不懂得苟且经营的道理,四处惹那些大人物烦恼,现在可好,落下了一身的病,老婆还跑了。他老人家唯一指望的就是我了,指望我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面。”

“现在,我终于做到了。”曲宁站起身来,“终于能给老爹一个交代了。”

“正三品带刀侍卫,也只是差一步登天而已。”绯心说。

“对啊,所以老爹也能抬起头来,扬眉吐气了。”曲宁提高语调开心地说。

“真好。”汲圆鼻子有些酸酸地说。

“没事的,也许你回家了,他们就已经不再那么对你也说不定呢?”曲宁拍了拍汲圆的肩膀。

“我不回去,在我心中,他们早就已经是另外一个家庭的陌生人了。”汲圆却倔强地说。

“哎……随你。”曲宁也不好说什么,便坐了下来,再次拿出酒壶喝起来。

“老大,那你不回苍州看看你爹爹吗?”汲圆突然意识到绯心也没有回家的想法。

“不了。”

绯心朦胧的双眼中出现了漫天黄沙。

“为什么啊?”汲圆不解。

“我根本就不是梁园亭的儿子。”绯心淡淡地说。

噗……

曲宁将嘴里面的一口酒喷了出去,“你说什么?你不是知州的儿子?”

汲圆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大。

虽然难以相信,可是回想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绯心会做饭,绯心知道在冬天的时候可以吃雪解渴,绯心在鬼旗营粪塘旁边大喊的那声“富贵权势又如何,小人懦夫而已!!!”。

这一件件事情在曲宁和汲圆两个人的心中闪过,全都得到了解释——绯心根本就不是朝廷大员的儿子。

“可是这样老大你怎么能够进到军机院的?”汲圆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件事情现在我不能说,等到我可以说的时候再告诉你们。”绯心重新躺在屋顶上,看着满天星辰。

“看来我们三个都不是正常人啊……”曲宁感叹,“不过这样也很不错!”

第219章 心魔 (一)

(女生文学 ) 军机院,瓮城。

绯心曲宁和汲圆三个人在祐京城中的烟雨阁屋顶上睡了一晚之后,便连和姚瑞宁道别都没说,就直接逃回了军机院。

时节正是夏日酷暑,曲宁问绯心借了一些盘缠便告辞回家,而汲圆则随着绯心一同去瓮城见妙缘。

来到瓮城承客楼的时候,妙缘正在愁眉不展。

“妙嫂子,谁惹你生气啦,我去把他的屎给你摔出来!”汲圆捏着自己粗壮的胳膊说。

噗呲……

见到汲圆那副憨憨的样子,妙缘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公子,你看这么多金铢,怎么办啊?”妙缘有些费力地从床下面拿出来一个红色的口袋,在绯心的面前打开,满眼金灿灿的颜色。

“妙嫂子,你,你没有钱可以和我老大说嘛,干嘛要去抢钱庄啊!”汲圆一见到那满口袋的金铢就慌了神,赶忙过去把屋子的门关上。

“这是……”绯心也有些不解。

“梁大人每个月都会按时给你寄过来五十个金铢,你在军营中根本用不到,我一个小女子又不是汲圆,能吃用多少?”妙缘将红色布袋放在桌子上,“三年多来,竟然就攒下了这么多来。”

“妙嫂子,就算是我也用不完五十个的……”汲圆有些委屈地说。

绯心看着那袋金铢,思索了片刻,“数一数,到底有多少。”

“哇,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钱。”汲圆从来就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生中竟然能够有一个时刻担心有钱花不出去。

一盏茶时间过去,三个人将口袋里面的金铢点数完毕,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足足有将近一千七百枚个金铢!

“一千七百个金铢就是十七万银锭,就是……多少铜板来了?对,是一千七百万铜板,我最喜欢吃的膳食堂的又鲜又大的大肉包是五个铜板,这居然可以买三百多万个大肉包啊,我一辈子都吃不完,不不不,是两辈子三辈子都吃不完……”汲圆两眼冒光,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绯心四处看了看妙缘的穿着衣食,想到后两年妙缘还曾以每天十个银锭来学医,知道这个姑娘并没有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故意节省。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了,就是梁园亭给他们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我觉得,老大,咱们干脆拿着这些钱走了算了,找个什么地方开个小店,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每天吃肉喝酒,简直是神仙的日子啊。”汲圆想得口水都出来了。

绯心却直直地看着妙缘。

来到军机院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来妙缘身体里面的相思蛊始终没有发作,意味着自己的表现让梁园亭很满意。可是相思蛊始终是一个埋藏在心中的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起来就要让妙缘魂消魄散。

“留下一千金铢,其他的用口袋包起来,我们去干一件大事。”绯心说。

片刻之后,三个人拎着手中的一袋金铢就走入了瓮城之中。

他们首先找到了驿站,租下来一辆马车,然后将整个瓮城的所有吃食全部一扫而空,很多小贩的食物甚至已经被预定到了三天之后。

最后他们又买来一面铜锣,半人高的巨大铜锣。

尽管这样豪放地花钱,可是从瓮城驾车走出去的时候,妙缘手中的布袋中还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千六百多枚金铢。

“啊……这种随意花钱的感觉,这种让食物堆满整个马车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汲圆看着身后的各种各种食物,早就忍耐不住,取来一个烧鸡就那么吃了起来。

“公子,我们这是去哪?”妙缘有些摸不着头脑。

“祐京城。”绯心淡淡地说。

“哦。”见到绯心的神情有些冰冷,妙缘沉默了下来。

吐出胸中的一口气,绯心神情缓和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妙缘摇了摇头,心中想说,这些明明是梁大人寄过来的,可是她却知道绯心并不是想要说这个答案,于是便等绯心自己说出来。

“苍州虽然号称全国赋税最轻,但是依旧繁重。很多农夫一年到头辛苦锄地种田,结果到年关来临,缴纳税粮之后,甚至连给家里买一块肉的钱都没有。凄凉之间,就只能买些红薯蒸熟了给孩子们吃。”绯心眼中似乎有风暴在聚集,“我小的时候,就从来都没有吃到过一块肉。姐姐每次都只能自己做犟驴打滚来给我过生日。”

“公子……”妙缘明白了。

“老大,为什么我从来就都没有想过这些?”汲圆看着自己手中的烧鸡,突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了。

“很多人都生在富贵之家,自然觉得鱼肉蛋茶这些都是理所应当,怎么能够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些人每天都在和天斗,和地斗,为了生存每天都在抗争。”

“我要给他们一些希望。”

马鞭落下,马蹄轻快绯心驾车将满满一车吃食送到了祐京城门口。

从怀中掏出来游击将军的令牌,三个人很快就被放进了城中。

绯心驾车而行,赶在晌午时分走到了整个祐京城城西的一角。

和旁边富丽堂皇的酒楼庄院不同,这里根本都是一些低矮的小房,一个接着一个紧紧挨着罗列在一起。

小房的前面一些人衣装褴褛,或坐或站,眼神中带着刻骨的麻木。

绯心将马车停下,那些人只不过是看了一眼而已,随后便又木然地低下头去。

带着那面巨大的铜锣,绯心跳下马车,鼓槌用力敲击在铜锣上面。

咣……咣……咣……

声音顿时远远地传了出去。

无数个脑袋从那些低矮的平房之中探出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绯心三人。

“今天过年,每个孩子都可以来领好吃的。”绯心将马车的车门打开,大声喊道。

虽然看到了马车里面各种各样的美味食物,可是人群却没有上前一步,反而在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疯子,这明明夏天大太阳晒着,怎么可能是过年?”

“别理他,肯定是哪个公子哥呆在大院里面闲的,拿我们来找开心的。别让他耍着玩。”

见到人群全都不理自己,绯心也有些烦恼,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些人相信。

“娘,我想吃那个。”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指着绯心车上的一只烤鸡说。

“别吃那个,那个让坏人下毒了,待会娘给你弄烤红薯吃啊,可香呢。”站在旁边的母亲亲了小女孩一口,就要将她拉回去。

可是小女孩却有些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地看。

第220章 心魔 (二)

(女生文学 ) 看着小女孩不舍的表情,妙缘笑了,从马车上将那只烧鸡拿过来,小跑了两步追上母女二人,“来吧,小妹妹,给你。”

那小女孩见到妙缘,却一下子躲到自己娘亲的身后,只露出来半张脸怯生生地看着妙缘。

“来,你看没毒的。”

妙缘挥了挥手叫汲圆过去,将烧鸡伸到了汲圆的面前。

汲圆翻了一个白眼,在面前的烧鸡上咬了一小口,嚼了两下就咕咚一声咽下去,闷闷地说,“没毒。”

妙缘脸上更加笑意嫣然,“来,吃吧。”

小女孩仰头看着自己娘亲,看到娘亲点了点头,这才伸出有些脏兮兮的小手接过妙缘手中的烤鸡,用力咬了一口之后,却拿着烧鸡飞快地跑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面。

妙缘和汲圆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过一会,小女孩就和另外一个小男孩手牵着手走了出来。

那小男孩十分消瘦,锁骨高高凸起,就连走路都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飞一样。

见两人手牵着手走到自己面前,妙缘的眼眶红了起来,“你也想要是吗?让哥哥去给你取好不好?”

“好嘞!”见妙缘终于不用自己来试毒,汲圆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解脱了,兴奋地跑到马车上抱来一大堆好吃的。

回到妙缘身边的时候,妙缘周围已经挤满了小孩子。

妙缘微笑着,将汲圆拿过来的食物一一发给那些瘦小的孩子们,时不时地还轻轻抹去眼角流下来的泪水。

而这边,绯心也从马车上面取下来一个竹筐,将里面还散发着热气的白馒头一一发给那些无儿无女,只靠乞讨为生的老人们。

不过片刻之间,有人在城西布施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祐京城。

无数乞讨的人都朝城西绯心三人所在的一角涌去,最后连城中的捕快都不得不出面来维持秩序。

“哥哥,这些人怎么了?”一个身穿紫衣的美丽姑娘问道。

“应该是有人在布施,他们都去领吃的了。”身边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人说。

“时间还早,我们也去看看吧。”紫衣姑娘的眼神跳跃着闪光。

“可是……”青年人环视一周,发现那些跑过去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回头看一眼的,“可是你去了哪里,我怕他们就都只顾着看你,忘记了去领馒头了。”

“哥哥你又取笑我,”紫衣姑娘一跺脚,“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好好好,去去去,真是怕了你了。”白衫青年无奈,只有应承下来。

“嘻嘻,哥哥真好。”紫衣姑娘伸手挽住青年的胳膊,依偎在他身边。

青年的眼中流露出慈爱的光芒,微笑着带着紫衣姑娘朝人流汇集的地方走去。

不出片刻,两人就来到了绯心三人马车所在的城西一角。

“是他?”紫衣姑娘突然惊呼出声。

“你认识这三个人?”白衫青年皱起眉头。

“不,呵呵,我怎么可能认识他们。”紫衣姑娘摆了摆手,一抬头却正好发现绯心的目光刚好飘过来。

紫衣姑娘的脸上突然之间就红霞飞起,转过身去将一张俏脸藏起来说,“我们走吧,哥哥,我不想看了。”

“怎么了?现在朝廷不仁,没想到世界上还有像他们这样的善心之人,实在难得啊。”青年却并不想走。

“哥哥?”

“嗯,我想去结识一下他们。”白衫青年说,就要分开人流就要朝绯心三人走去。

“哎呦哎呦……”紫衣姑娘却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连声叫疼。

“怎么了?”白衫青年转过头来,关切地问。

“我肚子疼,想要回家。”

“哎……”白衫青年怎么看不出自己的这个妹妹是在故意装疼,他抬起头来看着绯心和妙缘、汲圆三人面带微笑将马车上的食物一点一点地都分发下去,也笑了起来,“天地正道,生生不息。”

“你说什么啊,哥哥?”紫衣姑娘蹲在地上,显出很痛苦的样子。

“没什么,走吧,回家了。”

“嘻嘻,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你不是肚子疼吗?”

“这会不疼了……”

“哎……”白衫青年长叹一口气。

穿过人流而走,两个人转眼之间就没入了街巷之中。

“哎,老大,你看什么呢?”汲圆将手中的馒头递给一只伸到绯心面前布满沧桑的手上。

“那个人我好像在云烟阁里面见过……”绯心有些迟疑地说。

“哪呢,哪呢?”汲圆踮起脚尖,一只手还拿着馒头,一只手扶着马车的车棚,四处眺望。

“没事,已经走了。”绯心又开始发放起馒头来。

“茄,老大,这件事我要教育你一下了,你已经有妙嫂子了,你看妙嫂子多好啊,心地善良,人又漂亮,你就不要整天想着别的野花野草了。”汲圆一本正经地说。

“我和妙缘真的没什么……”绯心一脸黑线。

“鬼才信。”汲圆又从马车上抱起一堆好吃的朝妙缘跑去。

绯心摇了摇头,却皱起眉来。

已经三年了,他依旧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害得阮飞钰依旧在苍州望眼欲穿。

“真的没有时间了……”绯心喃喃地说。

抬起头来,绯心看到旁边拿着食物正吃的开心的小孩们,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剩下的一段时间里,城西的贫民窟里总能按时出现一辆载满食物的马车,绯心、汲圆、妙缘三人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一大早就到瓮城的商铺去取已经预付了费用的食物,把一个个鸡腿、馒头、米面送给那些为吃食发愁的穷苦人。

时间飞逝,白驹过隙,转眼间一个月的假期就过去了。在绯心离开前,让妙缘将一千枚金铢存入了钱庄,以备不需之用。同时将剩下的六百枚金铢换成了六万银锭,发给了佑京城的贫苦百姓,望着欣喜的百姓们和身后留下的不住道谢声,绯心在心中默默的念诵道:“姐姐,我这样做你是不是很开心。”

思绪飞到很远的安和镇,尽管家里并不富裕,善良的姐姐总是在乞丐上门乞讨时,将自己的口粮省下,送给这些更穷苦的百姓,姐姐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以后羡尘有能力了,一定不要忘记这些在饥饿线上挣扎的百姓们。”

第221章 心魔 (三)

(女生文学 ) 在瓮城和妙缘告别后。

绯心和汲圆两个人在阴山脚下接到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家中赶来的曲宁。

两个人看着曲宁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憔悴。

“怎么了?”绯心一眼就看到了曲宁胳膊上的黑色布带。

曲宁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平淡地说,“没想到最后那老家伙也没听到我成为带刀侍卫的消息。”

汲圆一听,鼻子已经酸了,“那你……”

“我没事,就是想喝酒。”曲宁嘴上说着,可是眼眶已经红了起来。

“走吧,山上有酒,想要多少都有。”绯心说。

“谢谢。”曲宁眼中有泪。

绯心和汲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自然。

如果是以前的曲宁,绝对不会这么客气地说“谢谢”这两个字的。

两个人拍了拍曲宁的肩膀,牵着马朝阴山上走去。

自从甘凌走后,虽然有一众教头依然在管着他们,可是实力上的差距让这些教头在说话的时候总是感觉矮了半分,所以虽然阴山实际上还是在兵部的掌控之下却早就已经成了这些铁甲卫的地盘。

绯心来到阴山储存蔬菜瓜果的地窖,不一会就从里面取出来两坛女儿红来。

“虽然比不上那天咱们喝的‘鬼嫁女’,不过这个也不错。”绯心说道。

“谢谢。”曲宁说。

绯心和汲圆两个人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话不多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唯有坛中美酒才能将悲伤忧愁浇灭。

祐京城,云府。

云篆禅师正品着面前的冷泉山茶,而司马狩则站在他面前。

“一共有几人进入过碧水潭里面了?”云篆将手中茶碗放下问道。

“四人。”司马狩答道。

“效果如何?”

“最开始进去的三个人全都疯了,最后一个人虽然没有发疯却把自己的舌头咬了下来。”司马狩依旧淡淡地回答说。

“哦,都失败了吗。先把这四个人处理掉吧。”云篆站起身来,“从拂菻来的那块石头什么时候能到?”

“按日期算,这个月底就应该能到达祐京城。”

“好,悄悄地运到碧水潭去,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那四个人。”云篆的眼中有一丝精光一闪而逝。

“遵命。”司马狩恭敬地说。

“让阴山的那些个小家伙们试试吧。”走到门口的云篆转过身来说。

“可是我们不再试试了吗?”司马狩有些意外。

“如果有了那块石头还失败了的话,就只能证明我们想错了。不必再试,我已经决定了。”云篆走入院中,清风将他一身的暗色麻布长袍吹得飞舞起来。

“是……”看到禅师长袍下面瘦削的身体,司马狩的心中刺痛起来。

阴山练武场这一天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太师云篆派来的使者。

铁甲卫们排成整齐的队伍站在朝阳下面,火红色的铠甲和初升的朝阳映衬,一种无形的气势散发出去。

而他们面前的那个穿着黑色麻布长袍,头戴蓑笠的老人,却只是淡然站在火红色的队伍面前。

火红与黑色,热烈与宁静,仿佛是火山与大海一样,隔空相对。

那老人沉默了一会,伸手将头上的蓑笠摘下。

正是司马狩。

“小友,我们又见面了。”司马狩对绯心笑笑说。

“没想到您真的是云篆禅师的人。”绯心却丝毫都没有惊奇。

“老大你认识他?”汲圆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见过云篆禅师的仆人。”绯心低声说。

“哦,忘了……”汲圆坦然说。

两个人不自觉地都看了一眼曲宁,却发现他只是在默默地看着天上的云彩。

往常的这个时候,曲宁总会接上一句,“除了吃你还能记住什么?”

可是这一次,他却只是在看着天上的云彩。

真让人不习惯啊。

绯心和汲圆两个人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时间能够冲淡曲宁心中的忧伤吧。

“诸位,这次云篆太师特别命我过来,是为了对诸位进行最后的测试——一等铁甲卫的测试。”

身穿铠甲的铁甲卫们全都躁动起来,长久的等待之后,这一时刻终于来临。

阴山鬼旗营也将要在这一测试之后迎来铁甲卫的第一个头领——鬼王。

“测试定在明天,老夫奉劝各位养足精神,因为明天的测试和你们的身体无关。”司马狩解释道,“测试的是你们内心的坚硬程度。”

听到司马狩竟然要测试他们的内心,很多铁甲卫开始惊慌起来。之前甘凌的那次经历浮上脑海,让他们有些不寒而栗。

“放心,这次不会让你们遍体鳞伤的。解散吧。”司马狩淡淡地说。

“明天见,小友,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他走到绯心的身边,却停下来说,眼神中有着无限的期冀。

绯心却沉默了下来,并没有正面回答司马狩。

“老大,似乎他很看重你啊。”汲圆对绯心说。

“但是我心中却一直有些不安,那个老人家的眼神中包含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就好像一个孩子充满期望地看着一个大夫的眼神,希望大夫能够赶快救救他的父亲。”绯心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心中的那种感觉说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甘凌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曲宁突然说。

“当然记得,量力而行。”绯心说。

“看来这次的测试并不是那么简单啊。”绯心仰头看着天上飘来飞去的浮云,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磨练和测试他们才能从这阴山走出去。

第二天,司马狩带着穿戴整齐的铁甲卫们穿过山间小路,来到了阴山东面,转过一个拐角,众人面前突然视野大开,豁然开朗。

只见在山丘环抱的一块谷底,一汪潭水静静地镶嵌在绿树环抱之中。

潭水清澈无比,可是却根本看不到底。山风从潭水上面吹过,只是吹动了深潭表面上的一层浮水,激起轻轻浅浅的波纹来。

“这就是碧水潭了。”司马狩站在潭边,指着那不知道有多深的潭水说。

“我们测试的地方就在碧水潭的地下。诸位随我来。”

司马狩沿着那方三十余丈长的椭圆形深潭走着,渐渐地一个营地在树林中露了出来。

“把你们身上的铠甲脱在自己的房间中。”司马狩说道。

在面无表情的营地守卫注目下,铁甲卫们便按照那些营房上面的名字走入自己的房间,脱下了沉重的铠甲,轻装而出。

“好,既然这样那我们便入潭。”

第222章 心魔 (四)

(女生文学 ) 一众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们便随着司马狩走入整个营地中间的一个石头屋子里面,拉开石屋中间的一扇铜门,绵延幽深的阶梯出现在了所有铁甲卫的面前。

“这就是通往碧水潭地下的阶梯,众位随我下去吧。”司马狩点燃了一根火把,当先走了下去。

阶梯全是由岩石打造,蜿蜒而下,好像是一直通到了地底下一样。

尽管这整个阶梯都在地下,可是走在上面却并没有让人感到任何气闷的感觉,想来整条隧道应该是在某处留有通风口。

铁甲卫们压抑着剧烈的心跳跟在司马狩的身后,踩着阶梯朝下面走去。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滴滴答答水声将整个隧道衬托得有些阴森恐怖,汲圆跟在曲宁和绯心身后,踮着脚走着,好像是害怕惊醒了沉睡在这隧道中的野兽一样。

整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才走下阶梯,踩到了平整的地面上。

眼前一片灯火辉煌的景象。

无数长明灯被放置在各个角落,淡淡的黄色火苗轻轻飘动着。

举目望去,只见整条隧道从这里开始被分成了几个岔路,不同的岔路上写着不同的标号。

在绯心他们左手边写着一个大大的丙字,而右手边写着一个丁字。

司马狩解释说,“整个碧水潭地下排成了一个五角形,每个角都有五间石室依次排列,依次按照甲、乙、丙、丁、戊字排列。现在我将你们的编号说一下,诸位谨记在心。稍后便需要凭借这个编号找到自己的石室,按号进入。”

“进去之后你们会被锁在石室里面,同时测试也就开始了。”司马狩将每个人的编号说了一遍之后,便开始解释这次测试的内容,“你们每个人都需要在这石室之中住三日,里面食物饮水全都充足,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唯独不准相互之间的交谈。”

“如果有任何人想要放弃,就用力拉石室里面的一根红色的绳子,自然会有人引领你们出去。现在,都找到自己的石室进去吧。”

司马狩解释完毕,便让铁甲卫们去寻找刻有自己名字的石室。

“老大,我怎么感觉这里阴森森的好恐怖……”汲圆的牙齿已经在打颤了。

“不要勉强。”绯心说。

“不过我还是想试一下,你说呢曲宁?”汲圆握了握拳头。

“我会通过这个测试的。”曲宁的脸上异常的坚决。

看起来他还没有走出悲伤。

“多加小心。”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点了点头,三人便同时走进了自己的石室之中。

所谓的石室,就是在地下的岩石中凿出来的一个空洞。

进入里面之后,随处都可以看见刀砍斧劈的痕迹,不知道这里以前是干什么的,难道是闭关练武的地方吗?

绯心走入之后,就听到自己身后的石门咔咔咔咔地几声响,轰隆一声撞在另外的一块石头上,关严了。

轰隆轰隆的声音依次响过,司马狩松开手中的机关铁棒,看了一眼前方隧道深处,那里有一丝晶莹的微光散发出来。

“希望这能对你们有点帮助。”他转身离开了碧水潭潭底。

石室之中一下子就沉寂下来,虽然在墙角有一盏长明灯在照着,可是依旧难以驱逐空间里的寂静。

“三天吗?”绯心说,他有回想起来了在寂宁塔中的那七百个日日夜夜。

“只不过这次只有我自己而已啊。”一丝悲伤在心底弥漫开来。

绯心找到了放在地上的一个蒲团,盘膝坐在上面开始了冥想。

第一天就那么过去了,绯心所做的只不过是吃饭冥想而已。

“大概汲圆会非常喜欢这样的测试吧,吃吃饭,睡睡觉就完成了。”绯心有些饿了,就着石室里面的存水将两大块干粮吞入肚中又开始了冥想。

跑!

面前只有无穷无尽的树林。

跑!

背后却是五个青面獠牙,头上长着尖角的鬼。

那五个鬼冲过来将绯心包围起来,带着锯齿的长刀上面还在滴着殷红的鲜血。

绯心停了下来,抑制住粗重的呼吸。

那五个鬼就趁这个间隙攻了过来。

绯心勉力硬抗,可是身体上却被那些锯齿形状的长刀切开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口,血液从那些血口中流出,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

很快,他的全身就被自己的血液涂满了。

“我要死了吗?”他出刀挡下了一个鬼当头的劈砍,却脱力了,那带锯齿的长刀劈在绯心的肩膀,拉扯之下,带下来一捧血肉。

“活着!”一声大喝从天而降,彷如惊雷一般。

绯心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身体变化了,五根手指从他的心脏的位置伸了出来,渐渐地,一个条胳膊从他的胸膛长了出来,最后一个人从绯心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不,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头上长着尖角,白发红眸,满嘴尖牙,一脸狞利的鬼!

那只鬼像是脱掉了一件衣服一样将绯心的身体脱掉,血液在那只鬼脚下蜿蜒流淌。

白发红眸的鬼诞生的时候,另外的五只鬼却变成了人的脸庞,无边的惊恐与不可置信的表情从那五个人的脸上露出来。

一声咆哮,白发红眸的鬼冲了过去,撕扯劈砍,血肉横飞。

胸中破开了一个大洞的绯心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惨烈景象,心中无比的悲伤,一滴泪水从他的眼中流下。

那只白发红眸的鬼这时却扭过头来,风一般冲到绯心的身边,用长着长长黑色指甲的手接住了那滴泪水。

“废物!”白发红眸的鬼一声怒吼,站起身来双手握刀,呼啸着挥下。

“啊!”绯心从冥想中醒来,满身的汗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淋湿了,粘在皮肤上。

没有大洞。

四周是漆黑的岩石,并不是那个无边无际的树林。

“我做梦了……”绯心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在冥想的时候睡着了。

“哼哼哼哼……”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出来。

绯心警觉地站起来,四处查看,却毫无所获。

“幻觉吗?”

他重新坐在了蒲团上面,却再也不想做任何冥想了。

那个梦境是那么的真实,就连身上伤口的痛感都仿佛是真的存在一样。

他就那么呆呆地睁着双眼看着角落的长明灯,竭力驱赶脑中的睡意。

第223章 心魔 (五)

(女生文学 ) 月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照射了进来。

绯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朝前迈了一步。

呼……

风声裹狭着狂沙迎面扑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正在和一个身穿白衣的鬼打斗着。

那大汉虽然身形魁梧,可是却仿佛中毒了一般,不停地从口中喷吐着鲜血。

蓝色的鲜血。

“爹爹……”绯心如同梦呓一般将这两个字吐出来。

在不知名的角落传来一阵凄厉的笑声,癫狂而又痛苦。

绯心却没有去管那笑声,狂吼一声便朝那白色的鬼冲了过去。

寸拳闪电般击出,根本没有丝毫留手。

可是他的拳头却在接触到那白色的鬼之后穿了过去,甚至他整个人都从那白色鬼影中穿了过去,扑倒在沙丘之上。

“怎么会……”绯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可是身后却传来了嘭地一声响。

那个魁梧的壮汉被白色的鬼影远远地踹飞了出去,蓝色的鲜血从大汉口中喷出,溅了那白色鬼一身一脸。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绯心狂乱地吼,再也没有任何招式身法,就如同市井小人打架一般,朝那白色的鬼影扑过去。

他又一次穿过了那白色的鬼,扑倒在了沙子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爬起来,却发现一个孩子拿着断刀出现在了一边。

那孩子眼中既有疑惑又有惊慌,恐惧和无措让那个孩子全身都在颤抖。

“这是……”那一张脸似曾相识。

绯心下意识地朝自己的手心看去,两个扭曲的蓝色血字出现在他的手心,“活着”。

蓦然抬头,那孩子已经带着无比决绝的姿态和白色的鬼影撞在了一起。

“活着……”他走到孩子身后,将手搭在那孩子瘦小的肩膀上。

月光下,他和那个孩子一起仰天悲声长啸。

啸声之下,整个空间震动起来,随后碎成了无数透明的碎片。

绯心大口大口地喘着,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中落下,砸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稳定了一下心神,绯心将擦去脸上的泪痕。

他知道了,这次的测试会将人以前的记忆诱发出来。

他心中生出了一种恐惧的情愫,看着不远处的那根红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那根红绳拉下。

绯心狂躁地在石室里面走动。

刚刚大漠之中的景象还在他的脑中回转,心中的悲郁根本无法排解。

眼前的石室却变得越来越虚幻。

绯心来回走动的步伐散乱起来,他呻吟了一声,不受控制地朝一边倒下,碰倒了立在一旁的长明灯。

灯火忽闪了几下,熄灭了,整间石室完全被黑暗充满了。

绯心感觉自己旋转起来,一股铁锈的味道冲入了嘴中。

他发现自己被一个身形巨大的却长着一张黑色面孔的鬼坐在了下面,两手两脚都在那个鬼的掌控之下,根本动弹不了。

天空中一边阴云翻滚,电蛇在云层吞吐。

而另外一边,夕阳却将半个天地都染成了金色。

绯心无法呼吸,他的胸口疼的好像要裂开了。

“啊……”一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

绯心认出那是姐姐文莲的声音,那声音让绯心的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不要,不要啊……”绯心挣扎着,头疼欲裂。

“救我,羡尘,救我……”文莲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哈哈哈……啊!小贱人,给我老实一点!”那个被绯心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重新出现在了这似梦似真的空间中。

胸口的疼痛更加剧烈了。

两只长着长长黑色指甲的手从他的胸口伸出来,将他整个人撕成了两半。

那个白发红眸的鬼。

那只鬼朝胸口裂成了两半的绯心笑了一笑,狞厉的脸上那丝硬挤出来的微笑十分怪异。

“嘿!”感受到下面的异动,那个身形巨大的鬼变成了一个异常肥胖的人。

白发的鬼将压在他身上的那个肥胖的人拉了起来,随意地就将那人的一条腿撕了下来,就仿佛是撕掉葡萄的一个枝杈一样。

断腿被扔到了地上的时候还在抽动,血液从那条断腿之中喷涌出来,四处流淌。

“你那样是没有用的……”那白发红眸的鬼对绯心说。

它动了起来,冲入了周围惊慌的人群中,几个起落之间,那些人就都变成了死尸。

残肢断臂散落在四处,血液汇成在了一起,咕噜噜地朝低洼的地方流去,一阵阵的腥气搅动着绯心的胃。

那只鬼踩着尸体走过来,绯心挣扎着抓住了他的脚踝。

“放开,不然你姐姐就死了。”它站住了,轻轻地一指。

顺着那只鬼手看去,绯心发现自己竟然透过木门看到了在柴房中不停挣扎的姐姐——他在姐姐的眼中看到了死意,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那鬼畅快地笑着,越笑越疯癫,越笑越尖利。

它狂喜着飞奔到姐姐那里,木门在它的大力撞击之下分崩离析。

一个黄色头发的人从它身边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随后就跌倒在了地上,屎尿流了一地。

“看呐……看看他……”那鬼用一双红色没有瞳仁的眸子盯着那黄色头发,在地上蠕动的人说。

它上前,站在那人的前面,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推,一截粉红色的骨碴就从那人的胳膊伸了出来。

那黄色头发的人痛极大叫起来。

白色红眸的鬼狞厉的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随后俯身大笑着将两只长满黑色指甲的鬼手插入了那人的胸膛和头颅,一声暴喝,将那长满黄毛的人头生生地从腔子里面拔了出来。

手中拿着表情极度扭曲的人头,那只鬼仰天叫了起来,声音凄厉悲愤。

而上天则用滚滚的惊雷回应。

大雨倾盆而下,将世间最后一点阳光都泯灭了。

“你离不开我的……”那只鬼指了指绯心空洞的胸膛说,“我就住在你的心里,我们是一个树干上长出来的两根枝杈,嘿哈哈哈……”

绯心低头,胸口的大洞血肉外翻,一滴滴殷红的血液滴下……

啪嗒……啪嗒……啪嗒……

绯心发现自己两手撑着身子跪在地上,眼泪落在身下的石头上……

啪嗒……啪嗒……啪嗒……

眩晕又再次袭来。

阴暗的屋子里面,绯心发现自己从床上醒来,他的身上缠满了白色的布带。

笨拙地从床上走下,绯心轻声叫了一声,“姐姐?”

“我在这里,你过来吧。”

听到姐姐的声音,绯心笑起来,缓缓挪动着走到门口,伸出缠满了白色布带的手推开了门。

“姐姐?”

屋里没有人回应,光线越发地阴暗起来。

绯心发现床上似乎有一个人影,他笑起来,“都已经快傍晚了,姐姐你还在睡啊。”

一下子掀起窗帘来,绯红的阳光投射进来,照在了床上的那具干枯的骸骨上。

“啊!!!!!!!!!!!!!”

石室里面,绯心抱住头狂叫起来,两手将头上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拔下来,血液顺着他的脸流下。

可是疼痛也无法浇灭他心中的悲伤和恐惧。

“啊!!!!!!!!!!!!!”

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了,在黑暗中不顾一切地乱跑起来。

嘭!

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地撞在石墙上。

“哈哈哈哈……”

躺在地上他竟然笑起来,抹去脸上的血迹站起来,“杀吧!”

一拳打出,面前的石门应声而碎。

他像是一条狂龙一样从石室里面冲了出去。雷声滚滚,一直冲到了整条隧道的尽头。

“什么人?!”正守在隧道尽头一间隐隐散发着微光的屋子门前的四个守卫将腰间的弯刀抽了出来。

“杀!”那个眼神癫狂,长发稀稀落落,满脸是血的人嘴角翘起低喝了一声,便如恶鬼一样冲入了那四个守卫之间。

惨叫声从那四人的嘴里发出,随后就戛然而止。

晃动了一下,满身浴血的青年抱着剧痛的脑袋跪了下来,“不—不……不!!!!”

声嘶力竭之后,他倒在了四个守卫的断肢残骸之间。

血液在那间散发着微光的房间门口喷洒得到处都是,肠子和内脏从残破的尸体之中滑落出来,一股股的腥臭远远地散发出去。

第224章 云台山 (一)

(女生文学 ) “禅师,一共死了四个守卫。就在那间放着那块从拂菻运来的石头的房间前面。最后他是自己昏倒的。”司马狩站在云篆的前面,有些紧张地说。

“服用的剂量有多少?”

“半壶水和两块干粮。”司马狩如实说。

“那孩子现在人在哪里?”云篆身子前倾,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趣。

“现在正在阴山鬼旗营的营房之中养伤。”

“好,我这就去看看他。”云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禅师,现在可能不太好吧。看起来那个孩子十分不稳定,随时可能暴起伤人。”司马狩单膝跪下,郑重地说。

“虽然我老了,但是对我身体的这点信任还是应该有的吧?”云篆笑笑,“起来吧,备马车,我们这就去阴山走一遭。”

“是!”司马狩眼见云篆去意已决,只能沉声应道。

阴山,鬼旗营。

往日的热闹喧嚣已经全然不见了,整个阴山练武场中全无一人,前所未有的荒凉。

“经过碧水潭之后,所有的铁甲卫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很多人比较严重。所以大部分人都在养伤,身上的,和心里的。”司马狩解释说。

“难怪。”云篆迈步朝前,“这鬼旗营筹建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踏足过阴山。看起来环山抱水,环境相当秀美啊。”

司马狩指着最中间的一件营房说,“那个叫绯心的孩子就在这间营房。”

“不,我们先去看看其他的铁甲卫吧。”云篆却举步朝左边走去。

两个人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从左边到右边在各个营房一一看过。

尽管随同云篆而来的教头已经将云篆的太师身份表明了,可是躺在床上的铁甲卫仍旧只用木然的眼神看着从门口进来的两位白发老人,随后就闭上了眼睛,继续昏睡。

每进入一个营房,司马狩就将营房之中的铁甲卫名字和他们在碧水潭之中所在石室的位置告诉云篆,如果云篆问及,还会将他们所吃下的食物和喝下的水的分量告诉云篆。二十四间营房走下来,竟然分毫不乱,实在让人惊佩司马狩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汲圆,丙一号房。食用一袋水,四块干粮。”

随着司马狩的解释,云篆朝屋中的那个有些胖胖的身形看去。那个叫做汲圆的人还完完全全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看起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云篆指着恬然睡着的汲圆说。

“他是所有铁甲卫之中受伤最轻的一个,仅仅是悲伤过度昏过去了而已。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司马狩叹息说。

“哦?”云篆思索了一阵,“这个小胖子很有意思。我想要他的信息。”

“是,禅师。”司马狩低头领命。

看过随后几个房间,云篆却都只是淡淡地摇头,并没有任何索要更多信息的意思。

两个人随后便来到了最右边的一个房间。

“这是除了梁绯心之外的二十四名铁甲卫中最后的一个了。名字叫做曲宁,乙二号房。食用半袋水,半块干粮。”司马狩停顿了一下,“他是伤得比较重的其中一个。”

云篆借着屋子里面有些昏暗的油灯看去,那个叫做曲宁的铁甲卫四肢都被缠上了白色的布带,两手两脚的布带中还有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来。

“他离那块石头仅仅隔了一间石室吧?”云篆问道。

“是的。而且吃的水粮都很少。”司马狩说。

“如此看来,似乎在内不在外啊。”云篆说。

“但是他终究也没能像梁绯心一样生出来那种鬼神难测的力量来,只不过是把自己搞的遍体鳞伤而已。”司马狩提醒说。

“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啊,其实我们放进食物里的转生草对他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而是他自己内心导致的……我们去看看梁园亭的那个‘儿子’。”云篆说道‘儿子’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一变。

司马狩敏锐地觉察到了,“是,禅师。”

推开梁绯心紧闭的营房门,云篆和司马狩两个人迈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弥漫着一种草药的味道。

叫做梁绯心的铁甲卫静静地躺在床上,白色的布带缠满了整个脑袋,只留下晶亮的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人。

“丁五号……”司马狩刚要说话,却被云篆抬起一只手阻止了。

“我想和这孩子单独谈谈。”云篆目光和煦地看着梁绯心说。

“是,禅师,我就在门外,您有什么需求呼唤一声即可。”司马狩有些担心地看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一眼,微微摇头便退了出去。

“小友,你知道我是谁吗?”云篆走到绯心的床边,搬来一张木凳坐在了床边。

躺在床上的人摇了摇头。

“我叫做云篆,就是将你们送入碧水潭进行测试的人。”云篆微笑着,如同是一个看着自己孙子在夕阳下玩耍的老爷爷。

绯心眨了一下眼睛,依旧没有任何言语。

“能和我说说你在碧水潭里面的经历吗?”云篆问道。

深深地闭上眼睛,那被白色布带包裹着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不想说吗,我知道这很难,但是如果你说出来,我就有办法减轻你所受的痛苦。”

睁开眼睛,绯心那一双如碧水潭一样深沉的眼睛里面仿佛有风雷在滚动。

最后,光芒黯淡下来,绯心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你所猜想得没错,在碧水潭石室中的水和干粮里面我都放了一种特殊的药,老夫把它叫做转生草。”云篆停顿下来,细细看着绯心脸上的表情变化。

“就如你曾经体会到的,转生草会让服用的人产生幻觉。但是会产生什么样的幻觉,老夫却不得而知了。所以,如果你们告诉我你吃下了转生草所遇到的经历,老夫便有办法将你心中的恶鬼驱逐。”

听到“恶鬼”二字,绯心猛然将眼睛睁开了。

看到绯心的变化,云篆笑了起来,“对,就是恶鬼,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只恶鬼,他在你最无助最软弱的时候从心里面钻出来,占据你的身体,将你不想做不敢做的事情做出来。你可以说那个恶鬼是你心中的心魔,也可以说,那只不过是你心底里面最真实的想法。”

绯心的眼帘垂了下来。

云篆在等待。

第225章 云台山 (二)

(女生文学 ) “我忘了。”半晌之后,绯心轻轻叹出一口气,淡淡地说,沙哑的声音被头上的白色布带掩住了,闷闷的,好像是吹过冬天树林的风声。

“无妨,忘了,可能还是一件幸事。至少你的心中不会那么愧疚自责。”云篆站起身来,便要结束这次对话,“安心养伤吧,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他们都死了吗?”躺在床上的人问道。

云篆转过身温和地看着绯心的眼睛,“是的,很惨,血溅得到处都是,内脏都流了出来,死不瞑目。”

云篆惊讶地发现,一股浓郁的悲伤从绯心的眼中流出,那双晶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屋子里面沉默了下来,云篆深思着看着满眼死寂的绯心,片刻后肩膀放松了下来,脚步轻轻地推门走了出去,仿佛是怕惊吓了绯心一样。

“禅师……”司马狩正候在门外,见云篆推门走出来赶忙迎上来说。

“随我走走。”云篆皱着眉头说。

于是司马狩便随着云篆而朝练武场旁边的小路走去,两个人来时所乘的轿子跟在他们身后。

夏天的树林中飞鸟啾啾,微风吹着树叶来回摆动沙沙作响,偶尔的一声蝉鸣也惊扰不了这树林中的清幽。

“他是特殊的吗?”云篆突然问。

“他是那个人的儿子。”司马狩压低声音回答说。

“那个人是特殊的吗?”云篆反问道。

“如果那个人是特殊的,也就不会被我们所拿住了。”司马狩思绪飘远,回想了一下说。

“那个人既是特殊的,也是不特殊的。如果他不是特殊的,也就轮不到我亲自出手;如果他是特殊的,却为何十年之后会死在寂宁塔外面的大漠中?”

“属下不知。”面对云篆的问题,司马狩知道他应该闭嘴了。

“那孩子眼神中的东西和那个人真的太像了。”云篆回想起来在昏暗屋子里面那个叫做梁绯心的孩子眼中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无法言喻的悲伤,“别人的痛苦在他们两个人的眼中似乎会十倍百倍地被放大,似乎就是他们自己亲身经历了痛苦一样。”

云篆仰头看着树枝间隙中的蓝色天空,“可是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里面又都住着恶鬼。想来没有当年勃儿贴赤那,也就没有今天的碧水潭啊……这世界上的因缘变化总是让人唏嘘呐。”

“云州那边你安排得怎么样了?”云篆又问道。

“老四和老五两个人都已经过去了,应该不日就会传来消息。”

“老四稳重,老五缜密,我信得过他们。”云篆停住脚步,“云台山的那些匪类也是时候改清理清理了,等鬼旗营的这些铁甲卫们养好了伤,就让他们去吧。”

“可是云台山……”司马狩欲言又止。

“怎么了?”

“十多年来,朝廷三番两次出兵云台山却无一例外无功而返,恐怕就算是鬼旗营去了也是无用。”

“只能说林不平这个老家伙真的教出了个好儿子啊……”云篆有些感慨,“就让这些还没经过纷争厮杀的军中精英们去会会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快剑的林明溪吧,相信他们都会生出棋逢对手的感觉的。”

“是,禅师。”司马狩将云篆的话记在心中。

阴山营房中,绯心愣愣地看着营房的房顶,一动不动地,直到外面的天色全都黑了下来。

“废物!”

“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只恶鬼……”

“你那样是没有用的……”

“他在你最无助最软弱的时候从心里面钻出来,占据你的身体,将你不想做不敢做的事情做出来。”

“你离不开我的……”

“那只不过是你心底里面最真实的想法……”

“我就住在你的心里,我们是一个树干上长出来的两根枝杈,嘿哈哈哈……”

云篆和那白发红眸的鬼所说的话交错响在他的脑中。

“啊!!!!!!!!”

绯心狂躁地大叫出声,用力将头砸在脑后的枕头上。

血液从他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中渗了出来,将整个枕头都染成了红色。

“为什么活??!!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活??!!”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可是他却依旧倔强地嘶吼着,仿佛这样就能换来一个答案一样。

黑夜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呼喊。

“老爹,寂宁塔十年你都没有压制住自己心中的心魔,恐怕我这一生也没办法做到啊。”绯心苦涩一笑,“‘内王’的境界,真的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夏天伴着蝉鸣如同清风吹散柳絮一样,呼地一声就过去了。

秋天带着一丝冰凉和高远降临,啾啾叫声中,南飞的大雁又在天空排成了一行人字。

汲圆和曲宁两个人带着依旧虚弱的身子一同坐在阴山练武场中的一块大石上,享受着秋日并不热烈却暖意十足的阳光。

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两个人的脸上都已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毛。

“你这里是什么啊?”汲圆在曲宁的脸上拔了一下。

“你妹的,你这是什么啊?”吃疼的曲宁也在汲圆的上嘴唇上拔下了一根黑毛。

“老子这是胡子,你那个是鬃毛吧?”汲圆指着曲宁的络腮胡子说。

“有的时候,你根本就不用播种,杂草自己就会长出来的。”曲宁故作深沉地说。

“难道是我这块土地太贫瘠了吗?”汲圆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说。

“把上面也刮掉,就没人看出你那块土地到底是什么样了。”绯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两人的身后,接话说。

“啊!老大,你也出来了。”汲圆兴奋地叫道。

“废话,你老大早就醒了,哪像你一样一直睡到前天才醒。你知不知道后来这半个月都是我们两个人每天给你翻身按摩?”曲宁翻了个白眼。

“哦……”汲圆闷闷地说,眼圈都有些红了起来。

“既然都好起来了,功夫也别落下了,半个月之后去云台山剿匪,估计是一场硬仗。”绯心坐在曲宁的身边,舒服地长出一口气。

“什么狗屁一等铁甲卫,最后我们还不是只是朝廷的一杆枪而已啊。”曲宁纷纷不平地说。

“你不做枪,难道那些官老爷去做枪吗,恐怕上战场之后连屎带尿都会流了满地吧。”汲圆说道。

经过了碧水潭之后,三个人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孩子的稚嫩气息,出落成了三个男子汉了。

第226章 云台山 (三)

(女生文学 ) “在那间石室里面,我做梦了,梦见我爹爹被一些朦胧的鬼影拷打。”曲宁将手上已经结痂了的伤口重新翻开,露出里面嫩红色的新肉来,“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享到一天的福,现在明明已经死了,难道死了之后也要在阴间受那样的折磨吗?”

“我也梦到了我娘死去的那天……”汲圆心中的悲伤泛起,重重地喘着粗气。

“心魔……”绯心看着阴山远方的树林说,“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恶鬼。”

汲圆和曲宁将目光投到绯心的身上。

“你逃不脱,甩不掉,就这能和那只鬼一同生活在一起,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老大,你的心魔是什么?”汲圆重重地吸了吸鼻子闻。

“一只白发红眸的鬼,站在尸山血海中的鬼。”绯心说。

气氛沉默了下来,三个人都在想着自己心中的心事。

“我想喝酒。”曲宁突然说。

“地窖里面还有些存货,我去找些下酒菜来。”汲圆也行动了起来。

绯心看了看天边的天色,也站起身来,“点个篝火吧,其他人估计也被憋的发疯了。”

三个人终于找到了一些能够排解心中烦闷的事情,于是就分头行动了起来。

见到红火的篝火升起,美味的菜肴和美酒被汲圆和曲宁两人一一拿出来,那些刚刚从病床上挣扎起来的铁甲卫们也都三三两两地加入了进来。

拍开一坛美酒,刚刚经历过噩梦的铁甲卫们肆无忌惮地痛饮着。木柴被一点点地添入篝火中,火苗越烧越旺,将入秋之后的那丝寒意远远地驱逐了出去。

不知不觉间,夜晚已经降临,可是篝火旁边的气氛却更加热烈起来。

“喝!”曲宁大笑着捧起一坛酒就往自己的嘴里倒去,被篝火映衬得成了火红色的酒液从曲宁的嘴角流下,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

绯心想起来老爹在寂宁塔中说的,大漠之中,一行身穿铁甲的士兵,对着残阳痛饮。

军队之中,兵士们可以忍受剧烈的伤痛,可以忍受失去战友的悲伤,可以忍受风吹日晒严寒酷暑,可是若没有酒,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存活下去的。

绯心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一点。

仰头,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留下,像一条火线灌入腹中。

“老大……”汲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你这里还有酒吗?”

汲圆眼中噙着泪水,可是脸上却带着微笑,显然是醉得深了。

绯心也有了一丝醉意,把身边的酒坛随手朝汲圆一扔。

啪地一声……

那酒坛正好命中汲圆肥肥大大的脑袋,碎成了无数碎片。

里面的酒水四散而开,每颗水滴中都映照出篝火的红色。

“好……好多星星,黄色的……”汲圆翻了翻白眼,摇晃了几下就那么仰头栽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真没用,这么几下就倒了。”曲宁指着躺在地上已经发出鼾声的汲圆大笑,随后脑袋一歪,也抱着酒坛子睡着了。

“好酒……”绯心丢掉手中的杯子,捧过来曲宁怀中的酒坛子,也咕咚咕咚地畅饮起来。

铁甲卫本来身体就比寻常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就算是这号称烈酒的‘女儿红’在他们喝起来也和白水一般。

半坛酒下肚,绯心长长地打了一个酒嗝。

“老爹,当年你也是这样豪情万丈吧?”他站起来,将酒坛举在头顶,对着天上忽闪忽闪的星星说。

醉意袭来,绯心脱力倒下。

酒坛应声落下,一身武学已经修到‘外圣’极致的绯心,竟然被脱手落下的酒坛砸在了面门之上,鼻血横流。

可是绯心已经醉得狠了,依旧昏睡了过去……

十五天后。

“禀报将军,鬼侍都一百二十五人已经列队就绪!”一名年轻的校尉跑到绯心的面前报告说。

鬼侍都,取自鬼旗营名下,是朝廷为鬼旗营所抽调兵力组建的都级武力。

头领自然是鬼旗营中的铁甲卫,而部下也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精兵锐卒。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来自往届的军机院毕业学员。

绯心虽然已经晋升为皇城领侍卫大臣,官阶一品,但是在军中却仍然是正五品的游击将军的军衔,所以这兵士才如此报告说。

“你……”绯心却看着面前的这人有些面熟,皱着眉头说道。

“禀将军,属下彭峰,曾和将军同在军机院胡冲教头的手下受训,当时还差点误伤了将军。”那年轻的校尉说。

“是你……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绯心有些感慨地说。

当年在军机院的时候,就是这个人在绯心面前拔刀脱力,险些将绯心的脑袋给劈成了两半。

“将军却还记得属下。”彭峰有些紧张地说。

“在我部下,一视同仁,你可明白?”绯心正色说。

“是,谨遵将军之命。”彭峰脸上露出轻松之色。

“好,出发吧。”绯心淡淡地说。

带领着自己的队伍和曲宁汲圆等其他铁甲卫的队伍回合,所有铁甲卫在兵部侍郎鲁平的带领下一同朝阴山脚下的官道走去。

这一次出兵剿灭云台山,朝廷为鬼旗营的二十五位铁甲卫每人都配备了整整一营的步卒,由各铁甲卫率领,共同听命于鲁平的指挥之下。这次既是剿匪,同时也兼带练兵,所以所选择的兵士大多是刚刚从军机院受训完毕的年轻士卒。那曾经误伤绯心的年轻校尉彭峰就是其中的一人。

大塘兵制分为战时和非战时两种。

战时五人为一“伍”,由伍长统领。五伍二十五人为一队,设队长。五队一百二十五人为一营,由先锋、护卫、左右副将率领。十营合并在一起就组成了一只军队,由“将”领衔。

而非战时却由十人组成一“什”,任命什长,驻扎于“铺”。五什成一百户,驻扎于屯。五屯共同组成一寨,千户级别。三到四寨练成一片为万户,称为堡。而像各州州城大小的则称为“城”,通常都是十万户大小。

按照兵报,云台山占地方圆数十里,正是一个堡的规模。其中兵士如若按照户数的十分之一计算,大约应该是千人规模,他们铁甲卫共二十五人,每人统帅一个一百二十五人的铁卫营,共计三千多兵士,足可以将整个云台山掀起了。

跨上马来,三千多兵士在各自主将的带领下朝云台山而去。

五十多辆车辇载重,则排成了长列跟在兵士后边缓缓而行。

云台山身在淼州境内,山脉起伏,茂林丛生。虽然大多数山脉都不过百十丈高,可是在大行山山脉之上依旧有几座高耸入云,这云台山就是其中之一。

绯心他们一路通关过卡,凭借着兵部的特许令畅通无阻。

不过十余天时间,这三千人的队伍已经来到了大行山脚下。

第227章 云台山 (四)

(女生文学 ) 天气正是阴天,云雾在山巅笼罩,让人一眼望不见山顶。

随着鲁平的一声令下,三千人的部队就在大行山山脉的脚下安营扎寨,布防设卡,作为这次剿匪的大本营。

铁甲卫们都是从军机院出来的将官,统兵布阵,行军扎寨全都得自军机院阵列大师屠甸的指导,各自率领一百多兵士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各营分别散开,在山脚下背风稳妥的地方分别驻扎下来。

绯心、曲宁和汲圆三人的营寨则选在了一起,互相之间间隔三百余步,纵然有敌人突然袭击,互相之间也有所照应。

这天晚上,曲宁和汲圆就来到了绯心的帐中,三人饮酒作乐,丝毫没有将出兵讨伐之事放在心上。

而经过碧水潭一事之后,似乎曲宁更加喜欢喝酒了,每天都会拿着酒壶在自斟自饮着。

绯心和汲圆两个人都知道他心中的苦,所以也并不劝阻,只是在碰到他喝酒的时候默默地也取来酒杯,和他一同畅饮。

时间日久,曲宁好像真的在美酒的作用下找到了忘记悲伤的办法,渐渐地人也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和汲圆习惯性地斗嘴。

如此一来,绯心和汲圆两个人就放心了下来,毕竟美酒要不了人的命,可是彻骨的悲伤却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安营扎寨完毕,将士们也都休整了下来。鲁平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找他们的麻烦,也是让人心中舒畅的一件事。

隔天,鲁平便行动起来,将休整了一天多的二十五个铁甲卫分别都请到了自己的帐中。

军帐中虽然布置简陋,可是肉香四溢,合着酒香让人垂涎欲滴。

铁甲卫们互相之间也不分尊卑,就按照先后顺序在放满酒肉的桌前盘膝坐了下来。

眼看所有人都落座之后,鲁平站了起来,“在下鲁平,居兵部侍郎一职,辅佐协调北方兵事调配。”

略微停顿了一下,鲁平又说,“诸位都是朝中栋梁,官至一品的领侍卫大臣。纵然皇恩浩荡,但感念诸位在鬼旗营训练的辛苦,足以配得上这皇城侍卫统领一职。本不该由在下领导,但是三军不可无帅,按照尚书大人的意思,便暂由在下充当这将军一职。”

鲁平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来,“在下虽然屡经战阵,可是却着实不敢在诸位面前妄言兵士。此次剿匪,还要诸位鼎力相助,共同夺胜。一杯水酒,不成敬意。”

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众铁甲卫也都举杯向鲁平示意,一同将酒杯中的酒水喝干。

趁旁边的婢女将酒杯斟满之时,汲圆将脑袋凑了过来,“老大,他说的什么啊,绕来绕去的,一句都没听懂。”

绯心笑笑解释说,“没什么就是说他尊重咱们,也要咱们尊重他,别出现将令不从的情况。”

“这个家伙看起来还是可以嘛,至少这酒味道还不错。”不待鲁平再次举杯,曲宁却早已经将第二杯酒倒入嘴里了。

“废话不多说,诸位尽兴。”鲁平端起酒杯,看了一下围坐在帐中的铁甲卫们,笑了笑,便坐了下来。

军中将士本来就是粗豪之人,美酒美食对他们的说服力远比那些咬文嚼字的话有用得多。

听到鲁平所说,心中都欢喜起来,放松地解盔卸甲,伸出手将面前的烤羊牛肉撕开来,大口吃了起来。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了繁星升起,夜幕降临。

铁甲卫们都有了些醉态,纷纷打着饱嗝将腰间的匕首取出来,剔去牙齿之间塞着的肉屑。

眼见自己已经喂饱了这些家伙,鲁平这才将剿匪的正事提了出来,“不知道诸位对这次剿匪有何策略?”

铁甲卫们塞了一肚子好酒好肉,眼见鲁平将征讨的正事提了出来,都扭头互相看了看自己周围。

可是正所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既然都已经将桌子上的鲜羊嫩肉吃得杯盘狼藉,这个时候不发表点意见来总是过意不去。

只见坐在鲁平旁边的铁甲卫率先站了起来,“云台山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可是咱们毕竟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什么策略都不用想,直接攻上去就了事了。”

听了那人的豪言壮语,鲁平却轻轻摇了摇头,“兄台有所不知,这云台山明目张胆地在皇城北边安寨作匪,自然有他自持的资本。十年来,朝廷三番两次想要出兵将这帮匪类清剿干净,可是每每却都无功而返。在下在来之前查阅了兵部的记录,前几次朝廷大军来到云台山却连匪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只能悻悻而回。”

见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鲁平继续说了下去,“只因为这云台山虽然山势不高,却常年都笼罩在云雾之中。而那些匪类则就将山寨建在了云雾深处。更加棘手的是,这些匪类之中不乏武功高强的贼人,寻常兵士根本就没办法近身。再加上他们对山中地势了如指掌,所以每每出兵都会陷入那些贼人的陷阱,伤亡惨重。”

最后鲁平站起身来拍了拍那铁甲卫的肩膀,“所以贸然出兵总是不可取的。”

那铁甲卫显然也是喝得有些多了,见到鲁平这么说,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自大莽撞,老脸上闪过了一抹红晕,只能重新坐下。

“虽然在下并未精通兵法,但是私以为还是应该首先派出斥候,将山中侦查一二,如此才能有的放矢,攻其咽喉。”鲁平饶了一个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经过前一个人的例子,铁甲卫们都沉默了下来,不敢去轻易质疑鲁平的说法。

“那便如此决定了,明日就请诸位从军帐之中挑选体力好,机敏的斥候去山上,搜集情报。散了吧。”鲁平摆了摆手,示意已经困意朦胧,都有些睁不开眼睛的铁甲卫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军帐之中。

走出军帐,曲宁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鲁平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可是也真的有点手腕啊。”

“兵部侍郎,本来就是尚书身边左右手一样的角色。看他不大能够冲锋陷阵的样子,想必在兵法战略上面一定有独到的地方。”绯心想了一下,给了鲁平一个公正的判断。

“那老大我们怎么办?”汲圆心中一直对姚瑞宁有些间隙,顺带着就开始怀疑从兵部来的任何人了。

“他既然已经将策略想好,那我们就安心去做,反倒省心。”曲宁将双手枕在脑后,伸了一个懒腰说。

“就是这样,毕竟只是剿匪而已,说起来也是为百姓做的一件好事吧。朝廷之中总不会每个人都是奸险的人,整天想着鱼肉百姓,总会有些人能站出来为天下做一些好事的。”绯心笑笑说,“安心睡觉就好。”

“我就喜欢这个。”汲圆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茄……鄙视你。”曲宁对汲圆伸了伸小拇指。

第228章 云台山 (五)

(女生文学 ) 第二天,天气晴朗起来,阳光四射。

可是云台山上云雾依旧笼罩着整座山峰,仿佛是茫茫的云海,将云台山的千沟万壑都遮挡在了这巨大的天幕下,那弥漫的云雾似乎还有朝山下蔓延的趋势。

按照鲁平所说,精挑细选的斥候一大清早就整装完毕,两两一组地站在各自将官的面前。

“见到敌人不要纠缠,活着回来才有价值。”绯心对他面前的两个人叮嘱道,其中一个就是彭峰,自愿申请成为了斥候。

“万万小心行事。”

尽管两个人都脱去了军装,仅仅带了一柄防身的匕首,整个人都扮作了农夫一般,想来并无性命之忧。绯心却依然叮嘱说。

“谨遵将军令。”两人抱拳一礼,便转身走入山林之中。

不一会,五十名斥候已经完全进入了云台山之中,转眼间都不见了踪影。

“这样一来应该不会有事吧?”曲宁心中有些忐忑。

“我相信他们。”绯心望着被云雾遮盖的山峰说。

“我相信老大。”汲圆站在绯心旁边。

转眼日暮,斥候们三三两两地从山上下来。可是在面对将官们询问的眼神的时候只是轻轻地摇头。

“也难怪,这云台山这么大,想要找到几个土匪的山寨还是很难的。”鲁平却一脸淡然,并没有任何的急躁。

随着斥候们一一回来,绯心部下的两个人却依旧没有回来。

转眼已经过去了两天,算算斥候包中所带的水粮也都应该消耗干净了,可是那两个人却依然不见踪影。

“不如再派些人手去吧。”曲宁有些急了。

“再等等吧……”绯心说,“也许他们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也说不定。”

直到第三天日暮,彭峰那两个人才从山上下来。

彭峰扶着自己的同伴,而靠在他身上的那名士卒左边的胳膊已经血肉模糊了,干涸的紫黑色血液凝结成痂,整张脸都变成了酱紫色。

“怎么回事?”绯心急忙迎上前去,“快叫大夫!”

“被熊咬了一口,伤得不重,只不过流血太多了。”彭峰轻轻地将肩膀上的同伴放下说。

将伤员安顿下来,彭峰又喝下大半袋水,这才喘过气来对绯心说,“将军,我找到了。”

“好!取图纸来。”绯心高兴地说,命旁边的副将立刻将地图打开,并递给了彭峰一支狼毫小笔。

对着面前大行山脉的图志看了一会,彭峰轻轻地蘸了蘸墨,将他们这三天来的行迹在图志上面用细线画了出来,随后在几个地方画了几个圆圈。

“这几个地方都有暗卡埋伏,想来应该是土匪山寨的几个窝点。我们两个并没有进去查看,不过隐藏在暗处却在这里听到了有人说起‘紫金分舵’四个字,”彭峰在图志的一个圆圈上面画了一个叉,“就是这里,还听到了关于粮食的事情,想来这里放着的应该是云台山的粮草补给。”

“好,干得好!”绯心高兴地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把他们的粮草烧了,剿匪就已经成了一半。”

“可是将军……”彭峰欲言又止。

“有其他问题?”绯心皱了皱眉。

“在山中纵然有很多人持刀佩剑,可是也有很多人都只是农夫打扮,甚至还有很多孩子。”

“这些人盘踞云台山十年,一定是将周边农女都抢了过去。”

“将军,有些话与剿匪无关,可是属下却依旧想要说。在这三日中,我二人扮作农夫打扮,在山中经常能够碰到打猎的猎人。尽管云台山的人被称作匪类,可是这些猎人却说,从来没有匪徒在云台山出没,反而因为有云岚堂在山中,云台山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偷盗抢劫的事情发生,很多人家都是夜不闭户。”

“云岚堂?”

“是,云岚堂。”

绯心的眉头皱紧了,如果事情真的像彭峰所说,那么朝廷这次来剿匪的目的是什么,明明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匪”。

“这件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即使鲁平亲自来问。你只管说被熊袭击之后,在山上耽搁了两天,所以才回来晚了。关于云岚堂的事情不要提半个字。明白了吗?”绯心表情凝重地说。

“是,将军。”彭峰郑重领命。

当天晚上,绯心把汲圆和曲宁两个人叫到自己的军帐之中,让彭峰把他的所见所闻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你们怎么看?”绯心问道。

“就算是山上有妇孺生活,山下百姓都没有受到这个云岚堂的骚扰,可是朝廷认为他是匪,那也只能说他们是匪了。”曲宁皱着眉说。

“违抗军法,好像是很严重的罪名啊,可是你忍心对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挥刀吗?”汲圆挠了挠脑袋,无措地说。

“既然这样,不如……”绯心沉吟着说。

“亲眼看看!”曲宁和汲圆同时叫道。

“对了!”两人击掌,为一起想到这个有趣的想法而欢呼高兴。

“可是鲁平那里怎么交代?”曲宁随后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三个人沉默下来,普通兵卒擅离职守都可以按照逃兵论处,如果主将突然消失了会怎么样?

“古人讲金蝉脱壳说,存其形,完其势。今天我们就也来一个金蝉脱壳!”绯心眼中有光芒在闪动。

“怎么个金蝉脱壳?”曲宁问道。

绯心摆了摆手示意汲圆和曲宁两个人过来,三人凑在一起耳语了一会。

“这也行?”曲宁的眼睛亮了起来。

“老大就是老大……”汲圆满脸陶醉的表情。

第二天晌午时分,鲁平来到了绯心的军帐询问关于受伤的斥候的事情,却被两个守卫拦了下来。

“将军正在闭关思考,命令我们不许打扰。”一个守卫说。

鲁平的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严厉地说,“事关重大,一旦出现军情,你们担受得了吗?”

两个守卫相互对视了一眼,“请侍郎大人稍等,我这就进去请示将军。”

那守卫进去之后不久便走了出来,“侍郎大人,将军有请。”

冷哼了一声,鲁平抚袖进入了军帐之中。

军帐里面并未点灯,显得昏暗无比。

一个身穿火红色铠甲的人正端坐在座位上,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图志。

“鲁将军,你来了。”那人听到响动,抬起头来。

“这……”鲁平愣住了。

第229章 云台山 (六)

(女生文学 ) 只见那个穿着火红铠甲的人脸上却带着一个狰狞的鬼面,鲁平下意识地看向那人的胸前,一模一样的鬼面印在火红色的铠甲胸前。

“哦,这是我闲来无事弄出来的小玩意。”绯心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咳咳,早听说鬼旗营的铁甲卫号称鬼面铁甲卫,今天鲁某算是开了眼界了。”鲁平轻轻掩饰自己的尴尬,咳嗽了一声恭维道。

“鲁将军笑话了,只不过是折纸而已。”绯心将手中的面具轻轻摊开,摆弄了几下,就变成了一张布满折痕的宣纸,赫然正是军中将军军帐里面用的普通宣纸。

“这样,再这样……”绯心将手中的宣纸折叠了几下,“再画上鼻子眼睛和嘴巴,就变成了一个这样的面具。”

绯心耐心地演示着,不一会功夫就将那张宣纸折成了一个凹凸有致、青面獠牙,头上长角,活灵活现的鬼面面具。

“梁将军真是手巧,这样一张平平无奇的宣纸竟然也能折成鬼面的模样。”鲁平击掌笑道,似乎被绯心折纸的技艺惊住了。

看绯心又再次将面具戴在脸上,鲁平又咳嗽了一声,“这次来,在下是想……”

“老大,你看我画的这个,怎么样?”同样带着折纸面具的汲圆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打断了鲁平的话。

“哦,鲁将军,我没打扰到你们的谈话吧?”汲圆明知故问。

身后同样跟着一脸惊诧的曲宁,“鲁将军,今天来视察军营吗,荣幸荣幸啊。”

鲁平只能再次露出微笑来,“并非视察,今天只是来询问一下那个受伤的斥候伤势如何。”

“那两人昨天刚刚回来,虽然流血过多,可是经过大夫的诊治,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绯心回答说,他的脸罩在面具后面,声音显得有些发闷。

“我想我还是亲自看看他们的好。”鲁平坚持说。

“好,鲁将军请随我来。”绯心将汲圆和曲宁两个人晒在一边,带着鲁平掀开军帐的门帘走出去。

在走出军帐的一瞬间,鲁平听到了汲圆兴奋的声音,“我想让我营中每个人都戴上这样的面具,冲锋杀敌,肯定见到就吓尿了。”

心中泛起了一阵无力的感觉,鲁平有些怀疑这些人到底是来剿匪的还是来游玩度假的。

从军营中走了一会就来到了军医所在的军帐,两个人掀起门帘走进去,温和的油灯下,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人正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

“身体还很虚弱,鲁将军要我叫醒他吗?”绯心轻声问道。

“哦,没事,我只是关心部下的安危,既然看到他无事便好了。”鲁平从军帐中退了出来,“这两个人没有发现一点有关云台山的情报吗?”

“他们两个人那天在山上侦查,突然之间遇到了一头棕熊的袭击,尽管两个人都有武艺在身,可是依旧被那熊咬伤了胳膊。另外一个人就在旁边的军帐中,鲁将军要见他吗?”

“不了,既然所有的斥候都没有带回来消息,可能云台山的这些匪类已经转移了山寨的位置,我想明天再派一些人到大行山脉其他的山峰去看看。你有什么建议吗?”鲁平温和地看着绯心。

沉吟了一下,绯心说,“这些匪类在大行山脉盘踞十年,可能不仅仅只有一两个寨子,所以我想这些斥候搜查的面积还太小了,应该给他们提供更多的粮食和水,让更多的人到大行山的其他主山去搜查,这样应该能很快找到匪类的踪迹。时间如果拖得太长,我们自己的补给也是一个问题。”

鲁平有些欣赏地看着绯心,“梁将军和我想到一起去了。看来以后我还要和梁将军多多探讨才行。”

绯心双手抱拳,“梁某愚见而已,鲁将军能看上是最好了。”

鲁平不由得多看了绯心几眼,“梁将军过谦了。我还要回去看看图志,就此别过。”

与鲁平分别之后,绯心回到了自己的军帐之中。

“哈哈哈……”刚进去就听到了汲圆的大笑声。

“嘘……”绯心用一根手指抵在嘴边,“淡定!”

“你看到鲁平的那个眼神了吗,哈哈,笑死我了。”汲圆兴高采烈地说。

“可是,难道他就不会发现军中少了几个人吗?”曲宁有些担忧地说。

“鲁平明天要派更多的人去大行山中探查,人员流动,想要看出来没有那么容易的。”绯心信心十足地说。

“那我们明天和那些斥候一同出发?”曲宁问道。

绯心想了一下,“不,我们单独行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明天卯时,我们趁着天黑出发!”

第二天,绯心三个人仅仅穿了一身轻装,带着宣纸折成的般若面具,背着各自的武器偷偷摸摸地从军帐之中出来,潜入了云台山云雾弥漫的树林之中。而将他们的那套沉重的火红色铠甲留在了军帐之中。

太阳缓缓地从山边升了起来,鲁平走在军营之中无奈地看见了整个军营之中到处都是戴着鬼面面具四处走动的兵士。

摇了摇头,鲁平便将军令传了下去:每营增派五名斥候,带足五天水粮,再入大行山!

而这时,绯心三人已经按照彭峰所画的路线渐渐地接近了云岚堂的紫金分舵。

三人都是鬼旗营中的精英,攀爬并不十分陡峭的云台山并没有费去很多功夫,而躲避一路上的猎户和云岚堂暗卡却花去了一些时间。

尽管如此,太阳升到天顶的时候三个人就已经摸到了紫金分舵了。

七转八拐地饶了几个圈,从七八个暗哨的空隙钻入之后,紫金分舵的寨子已经隐约可见了。

云台山上面依旧云雾弥漫,三个人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寨子,朝旁边的一个山峰潜了过去。

穿过了一趟灌木,绯心和曲宁两个人爬上了山腰的一颗参天大树上面,潜伏在树干上,居高临下,查看寨子里面的情况。

而汲圆由于身形有些笨重,就只能郁闷地被留在了树下放风。

入目所见,却只有众多农夫打扮的人在土坯围成的山寨里面走来走去。像是正常人家一样,在露天生火做炊,采水屯粮,根本就没有见到任何人佩戴武器。一连看了一个时辰,整个寨子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土匪的人出现,只有小孩子在嬉闹着跑来跑去。

第230章 云台山 (七)

(女生文学 ) “只有两种解释,要么他们在等着我们自己送上门来,要么就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建在山里的农寨。”绯心蹲在树枝上,压低声音对曲宁说。

“确实不太正常。如果这些农夫是云岚堂所囚禁的奴隶可是在整个山寨的周围连一个明哨都没有,难道不怕这些人跑掉吗?”曲宁点了点头,也压低声音说道。

“走,我们再去彭峰所说的其他地方看看。”绯心慢慢地朝树下溜去。

“既然来了,难道不留下来玩玩吗?”突然从树下面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绯心和曲宁两个人一惊,同时从树上跃下来。

汲圆苦笑着看向自己的老大,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正抵在汲圆的喉咙上,长剑的剑柄稳稳地握在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人手中。任凭山风吹拂,衣衫飞起,可是那青年手上长剑却分毫不动,显然是个武学高手。

那白衣青年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却生得剑眉星目,俨然是一个美男子。

“放了他,你是什么人?”绯心从身后将长刀取下来,曲宁的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们是谁才重要。”那白衣人说。

“不要伤害他,否则我们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曲宁的手指在刀柄上弹动,蓄势待发。

“好吧,这样没办法谈下去了,我们各退一步,我告诉你们我是谁,你们把脸上的面罩摘了。”白衣人说。

曲宁和绯心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将脸上的鬼面面具摘了下来。

“是你?”见到两人的面孔,那白衣人却皱起眉头来。

“你认识我们?”曲宁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你,是他,”白衣人一指绯心,“你曾经在祐京城布施,恰好我在旁边,正好就看到了你。”

绯心一愣,想起了他与汲圆妙缘两个人在祐京城城西的一角给穷苦百姓发吃的东西的一幕,匆匆一眼看到了一个白衣的人和烟雨阁的云烟。

“那个白衣人是你?”绯心也有些不敢相信,“你是云台山的人?”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白衣人嘴角翘了起来,剑光一闪,那人竟然将手中的长剑收了起来。

错愕地眨了眨眼睛,汲圆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竟然死里逃生了,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盾牌,跑到了绯心和曲宁的身后站住。

“这下可以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了吧?”白衣人随手一挥,长剑已经躺在了剑鞘之中。

曲宁的手指一僵,自问自己没有那一手洒脱的功夫。

“阴山鬼旗营一等铁甲卫,梁绯心,”绯心一指自己,又一指曲宁说,“这是曲宁。”

眼见那人竟然轻易地就将汲圆放开,绯心打消了蒙骗的想法,将自己三人的身份说了出来。

“阴山?鬼旗营?”那人似乎对这两个名字非常陌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不过听起来就像是朝廷的人。嘿嘿,十年了,难道这普天之下真的没有我林某容身之地吗?”

那白衣青年人长叹一声,“这里是云岚堂紫金分舵,你们三人无论有何目的,都可以请回了。”

“那么你就是这个所谓的云台山的紫金分舵的土匪头子了?”曲宁却唰地一声将腰间的单刀抽了出来。

那人竟然大笑起来,“土匪?哈哈哈哈,这天下最大的土匪就站在你们身后,而你们却不自知。可叹,可笑啊。”

绯心上前一步将曲宁的单刀压下,皱着眉问道,“既然你说自己不是土匪,请问这紫金分舵是干什么的,你们在云台山不靠打家劫舍又靠什么活着?”

“人生天地间,自然天生地养。”那白衣人一指旁边,让绯心三人随着他的手指看去,拨开树枝,他们都被眼前整整齐齐的梯田所震撼了。

难怪里面都是农夫打扮,这所谓的紫金分舵真的就是一个建在深山之中的农寨。

“可是既然是种地为生,为何要叫做什么云台山的紫金分舵?”曲宁挠了挠脑袋说。

白衣青年人苦笑了一声,“还不是我那个绝品的妹妹,简直胡闹,一会搞什么云岚堂,一会又是紫金分舵。”

摇了摇头,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妹妹……是不是经常穿着一身紫色的衣服?”绯心却仿佛是失了魂一样突然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白衣青年的眼神犀利了起来,仿佛两道刀光从里面飞射出来。

“我……”绯心噎住了,他总不能告诉这个白衣人他曾经在烟雨阁见过他妹妹吧?那样无论如何都会被误会的吧?

“嗯?”白衣人的气势凌厉了起来,轻轻地向前迈了一步。

汲圆和曲宁两个人紧张了起来,紧紧地盯着白衣人腰间的长剑。

眼看一场血战就要因为误会而起,绯心只能用最诚恳的语气说,“我与令妹曾经在祐京城中的烟雨阁见过一面。”

“烟雨阁?”那白衣人皱眉深思,“她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

“嗨,”思索了片刻,白衣人懊恼地长叹,“都怪我把她惯得太厉害了。”

不知道想起什么,白衣人转过身慌慌忙忙就要离开,却又转过身来,“你们是朝廷的人,我没办法放你们下山,今天就到我云岚堂里面暂住一段时间吧。”

“想要我们去,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刀……”

曲宁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片剑光向自己泼洒过来。

手还在刀柄之上握着,绯心就恐惧地发现自己和曲宁两个人额前的一撮长发就那么飘落了下来。

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即使在遇到这个白衣人的时候绯心就已经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双手之上,可是凭借他内家武学‘外圣’的修为,依旧对那道剑光毫无反应……

“好快……的剑……”曲宁一脸冷汗。

绯心的心中却更加凝重,刚刚明明他只看到了一片剑光而已,可是却同时削下了自己和曲宁两个人的头发。

也就是说,即使他能够躲开第一剑,也根本就没办法躲开白衣人挥出的第二剑。

快到极致的剑!

难怪白衣人那么轻易地就放开了汲圆,原来以他的武学,对付他们三个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走吧。”白衣人随手把长剑收入剑鞘中,淡淡地说,转身带头朝前走去。

第231章 云台山 (八)

(女生文学 ) “老大,我根本就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的。”汲圆苦着个脸说。

“很正常,我也没看清。”绯心擦去手心中的冷汗说。

“你也没看清?!”曲宁的心中绯心一直是一个没有极限的怪物,如果连这个怪物都没办法看清那个人的出手,那是什么程度的武学?

“走吧,他如果想要咱们的性命也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绯心将长刀背在身后,当先随着白衣人走去。

“只能期盼那些小子们能多坚持几天了。”曲宁感叹说。

汲圆想起来山脚下还带着鬼面面具的那些兵士,深深地为他们感到担心。

可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三人只有灰溜溜地随白衣人一步一步地朝云雾笼罩之中的云台山山顶走去。

“你明知道我们三个人是朝廷的人,为什么不直接将我们杀掉?”走了一阵,绯心问道。

“首先,我并不喜欢杀人;其次,我对杀死几条朝廷的狗也没有任何兴趣;最后,我觉得你们三个应该和那些甘作鹰犬的人有些不同,所以我想和你们聊一聊。”白衣人走在三人前面,在崎岖的山路上脚步轻盈,根本毫不着力。

见到那人这一手的轻身功夫,三个人都在心中放弃了四散而逃的念头。

“可是我们却依然是朝廷鬼旗营的铁甲卫,在皇城任领侍卫大臣一职。”绯心又说。

曲宁用胳膊肘捅了捅绯心,在他看来,绯心这是存心找死的节奏。

“如果真的是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是不会在祐京城发食物给小孩子吃的。对于心中有正道公义的人,我下不去手。”白衣人淡淡地说。

“云岚堂真的像是那些猎户所说,从来不做危害百姓的恶事吗?”汲圆问道。

“做恶啊,人生在世都会无意做恶,云岚堂在这大行山中,怎么会不做恶呢。即使是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也不完全是善的吧?”

汲圆没听懂,用求救的眼神看着绯心。

绯心的心中却被白衣人所说震撼了——那话中的道理他只听武平师傅讲过。

绯心停住脚步又问,“如果云岚堂真的与世无争,甚至以正道公义行事,那么为什么朝廷会三番五次来清剿你们呢?”

白衣人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十年,头一次有人穿着朝廷的官服这样问我。”

汲圆上下打量自己和绯心,小声地嘟囔说,“没穿官服啊,连盔甲都没穿……”

“笨,那是在比喻,比喻你知道不?”曲宁看不下去了。

“十年前,朝廷一纸诏书就将普天之下所有人手中的刀剑都夺走了。不仅仅连手中的刀剑,就算是心中的刀剑也一点一点地渐渐夺走了。我们就是那些不想失去心中刀剑的人。恐怕这也是为什么朝廷这么惧怕我们的原因吧。”

白衣人笑了起来,“可是他们又知道什么?在云台山,只要我们还有手上的刀剑,这里的人就是自由的。如果有人想要夺走我们的自由,即使是老弱妇孺也会和他们拼死相斗。”

“就算是十万大军围山又如何?那帮酒囊饭袋根本就无法胜过这些心中有刀剑的自由百姓。”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白衣人转身依旧朝山顶走去,他的身形并不伟岸,却给人一种无法触及之感。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咀嚼着这句话,绯心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沉默了下来。

这虽然不是什么豪言壮语,可是却有一种无可撼动的倔强在里面。

三个人不再发问,只是跟在那个白色的身影后面慢慢地朝山顶踱去。

不像是被押解的俘虏,反而像是在自己后花园中闲逛的老人。

在一个有着那样胸怀的男人身后,他们自觉卑微。

三个人随着白衣人辗转在云台山的山路上面,走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来到了接近山顶上的一个空旷的平台场所。而在这里,云台山已经完全被云雾遮蔽了,百步之外根本就看不清人影。

“这是云台山最后的依仗,云山若溪。”白衣人指着眼前的云雾说。

绯心三人定睛看去,果然看到眼前的云气在轻轻地走转回环,真的好像是一条飘在空中的小溪一样。

“云台山一年四季都有山雾,只是夏天的时候是水雾,而到了冬天的时候就变成了雪舞。”白衣人走入雾气之中,“跟紧我,小心陷阱。”

绯心三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快步走了几步跟了上去,唯恐成为云台山机关陷阱的牺牲品。

穿过云山若溪,又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候三人才随着白衣人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一面高耸的大门上面书写着烫金的三个大字,“云岚堂”。

穿过山门,沿着阶梯走上云岚堂所在之后,三人才来得及发出了一声感叹。

只见云岚堂的风度气势丝毫都不比祐京城中很多高宅大院要逊色,而那个矗立在正中间的云岚堂总堂甚至比之传说中描述的皇宫建筑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沿途不断地有人上前与那白衣人打招呼,同时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跟在白衣人身后的绯心三人。

推开三人高的大门,绯心随着白衣人走入大堂之中。

一个身穿紫色轻衫的姑娘听到有人进来,一下子就从凳子上面跳了起来,跳到白衣人身边嗔道,“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咦,这三个人……”

那姑娘一眼看到了绯心马上就说不出话来了,伸出一根俏生生的手指头指着绯心说,“你你你你……”

绯心一时之间也愣住了,没想到他竟然和这个女人在这里又再次遇到。

“我正要问你,怎么这个人说她曾经在烟雨阁看到你?”白衣人皱着眉头问。

“哥哥,”那身穿紫衣的姑娘一下子就掩面轻轻抽泣起来,“就是这个人在烟雨阁轻薄了我……”

白衣人眉头皱的更紧了。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则张大了嘴巴,将下巴一下子伸到了地上。

“哦!!!”汲圆指着绯心,“老大,那天……那……呜……”

没等汲圆说完绯心就上前将他的嘴巴堵住了。

“咳咳,”曲宁咳嗽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绯心你就认了吧,难道还想狡辩不成,你看兄弟两个人都在这里呢。”

绯心百口莫辩,松开汲圆的嘴巴,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并不打算为自己争辩什么。

第232章 云台山 (九)

(女生文学 ) “噗嗤……”看到绯心那副无计可施的样子,穿着紫衣的姑娘反而自己笑出了声来。

“哎……”白衣人扶额长叹一声,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

“哥哥,你不知道,那天云烟来例事了,那个狠心的老板还非让她去接客,说是什么高官的公子来了,非要见到云烟不可,所以……”紫衣姑娘用手轻轻地扭着自己的衣角,装作十分无辜的样子。

“所以你就去大闹了一场烟雨阁?”白衣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没有呢,人家怎么会把云烟妹妹吃饭的地方给砸了呢,除非有些人不怀好意!”紫衣姑娘绕到了绯心的身边,探头探脑地看着绯心的脸色。

绯心一脸窘态,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能招惹女人,否则后患无穷。

“好了好了,别闹了,别说他轻薄了你,我看你没有轻薄人家就算是他福大命大了。”白衣人面对这个姑娘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放弃。

“我来介绍一下吧,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面了。她叫林若依,我叫林明溪,云岚堂第二代堂主。”

“他是见过了,我们两个可是从来没见过哦。”曲宁矫正说。

“老大,你都有妙嫂子了,难道还想再要一个二房?”汲圆凑在绯心的耳朵边上说。

绯心心中喊了一声冤枉,却也不打算争辩分解,所谓越解释越像,越描越黑,不解释没准时间就会证明一切。打定主意之后,绯心就专心地盯着自己脚下的石板,半分不敢朝旁边看去。

“哼,原来是块木头啊,难怪当时连让我亲一下都不行。”林若依鄙夷地说。

绯心的脸上腾地一声就泛起了红潮,可是落在汲圆和曲宁的眼睛里面就变成了绯心认罪的表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决定下山之后一定要把那晚发生的故事一个字不漏地全挖出来。

“来者即是客,哥哥是怎么教你待客之道的?”林明溪有些怒气。

“哼,看他们三个贼眉鼠眼的样子,有能耐去逛烟雨阁,却没能耐承认,反而在这里装聋作哑,这样的人云岚堂不欢迎。”林若依转身推门而去,将林明溪和绯心三个人都留在了屋子里面。

“哎,自从爹爹去世之后,都怪我太宠这个丫头了,养成了这么个跋扈的性子。”林明溪叹了口气。

“我贼眉鼠眼么?”汲圆拼命地瞪着一双眼睛问道。

曲宁转过头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嗯,果然像。”

“去你的。”汲圆大怒。

“好了好了,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打闹来了。”林若依走了之后,绯心也终于恢复了正常,不再低着头专心看鞋面了。

“那女的又回来了!”曲宁一指门外。

绯心心中一跳,赶忙转头看去,却发现只有清风从门外吹过。

无可奈何地转头看着曲宁,“别闹了……”

“嘿嘿,真的很好玩啊,那个整天像是个冰山一样的家伙竟然也有这么像个人的一天,”曲宁凑到了绯心的身边,“说,是不是烟雨阁那天之后你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了。实话说,就凭这姑娘的长相,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一亲芳泽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再说一个字就把你的嘴划开!”绯心将背后的长刀抽出了半截来。

“茄,玩笑都开不得了。既然你不想要,哥们就要问问姑娘到底喜欢吃什么了!”曲宁玩心大起,一定要弄清楚绯心对这个叫做林若依的姑娘到底有没有想法。

“咳咳,”林明溪将手放在了嘴边轻声咳嗽了几声。

三个人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是云岚堂的俘虏,于是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沉默下来。

“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个叫做紫金分舵,云台山上应该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分舵吧?”曲宁没话找话地问,眼睛四处看着,根本就没想让林明溪来回答。

“我云台山上面共分为三舵两场十八寨。其中紫金舵负责庄稼种植,收割储存;暗金舵管理兵刃负责铸造兵刃农具;白金舵负责织造衣物,绸缎。两场则分别是练兵场和习武场,这个不用多说。而十八寨则中大多都是农民和猎户。有很多都是附近乡村的的人定居到了这里来投奔我云台山的。他们甘愿放弃朝廷而背负土匪的骂名。”林明溪意外地回答了曲宁的问题。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么多,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把这些都告诉朝廷?”绯心有些不解地皱眉问道。

“我相信你们,”林明溪的眼帘低垂下来,“我父亲曾经说,想要看透一个人,就看他的眼睛。而我看你们的眼睛,每个人的眼睛里面都有正气在丝丝缕缕地盘旋回绕,所以我相信你们。”

“你看我眼睛里面真的有正气吗?”汲圆对着曲宁将自己的上下眼皮翻开。

“我只在里面看到了烧鸡。”曲宁没好气地说。

“按照大行山的山脉走势,再加上你的武功,想必云台山上面的这些人武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难道你就没有起兵作势,称霸一方的想法吗?”绯心离那两个根本没有紧张感,已经打闹在了一起的两个人远了些接着问道。

“称霸?”林明溪笑了起来,“就算是将天下都坐在了屁股底下的人恐怕也不是那么高兴的一件事吧?皇城里面的那位恐怕是整个中州最郁闷的一个人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生活。把妹妹找到一个好婆家。”

门突然从外面被推了开来,林若依从门外冲了进来用一根青葱一样的手指指着林明溪,“管好你自己吧!三十岁的老男人!”

“哼!”在赢得了满屋子的目光之后,林若依仰起头来,撅着嘴气鼓鼓地自己走到了旁边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自顾自倒茶喝水。

“老大,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汲圆小心肝都被这个女人给吓得噗通噗通地乱跳。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哥哥?”绯心不理汲圆,一脸严肃地问林若依。

没等林若依说话,林明溪已经在为自己的妹妹解释了,“都怪我,我两人父母死后我只想让她生活得快乐简单,不让她接触外面的险恶。凡事顺着她的意思来,却养成了她这个任性的性子。可是她本心不坏,只是很调皮而已。”

林若依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可爱的鬼脸。

第233章 云台山 (十)

(女生文学 ) 绯心愣了愣,才发现自己错怪了林若依,她根本就不是故意说自己的哥哥,而完全是因为关心自己哥哥所以才称呼林明溪为“老男人”的。

“对不起……”绯心大大方方地向林若依赔罪。

林若依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声如蝇呐,“没关系。”

林明溪笑了笑,“我妹妹她从小本性纯真,心地更是善良,谁要是娶了她真的是一辈子的福气啊。”

“哥……”林若依娇嗔道,“你真的就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吗?”

林明溪笑笑不语。

可是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却听出了点端倪来,他们同时把目光投到了绯心的脸上,让绯心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出现了什么脏东西了。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绯心的脸上怒气隐现。

“老大,虽然我觉得对妙嫂子有些不公平,但是既然人家愿意你可一定要珍惜啊!”汲圆趴在绯心的耳朵边上说。

绯心皱了皱眉。

“这小子到底哪里好了,冷得跟个冰块一样。”曲宁也皱了皱眉。

不想和这两个今天特别兴奋的家伙再纠缠,绯心转而面向林明溪转移话题,“这次朝廷派来的是阴山鬼旗营的二十五个鬼面铁甲卫带领的三千兵卒,领军的是兵部侍郎鲁平。虽然这个人没有上过战场,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林明溪的脸色也严肃起来,“那么你们想怎么对付我们呢?”

“拖,”绯心说,“我们三个人在军中的体制之内,无法违抗军命,只有拖延一条路。”

眼中寒芒微闪,绯心声音冰冷起来,“我们迟早都会在战场上面见面的。”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林明溪淡淡地说。

“能不能再将你的剑法演示一遍?”曲宁突然说道。

依然淡淡地笑着,林明溪说,“好啊,三位随我来。”

林明溪一身白衣胜雪,带着三个人走到门口,却想了想又对正坐在一边看着门外笼罩在云雾之中的云台山发呆的林若依说,“小妹你也来吧。”

林明溪带着林若依和绯心三人一同穿过云岚堂前的走廊,来到了后院之中的空地上。

只见空地上面竖立着很多一尺粗细的木桩,而木桩上面则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剑痕,显然这就是云岚堂平日练武的地方。

“这里是我和小妹两个人平时练习的地方。”

林明溪从腰间将长剑拔了出来,“我林家家传有一套剑法。虽然说是套,但是其实整套剑法就只有一招。”

手中长剑挥出,犹如空中泼洒了一道白色的彩虹。

嘭地一声,长剑砍在了绯心三人身边的木桩顶上。

三人将目光都投到林明溪所砍中的木桩。

绯心的眼睛收缩起来——因为他明明只听到了一声嘭,可是在那截完好的木桩上面却留下了两道并排的剑痕。

“三痕剑,”林明溪解说道,“这就是我家家传的剑法,出剑无影,回剑无声,一剑三痕。”

“可是……怎么可能?”曲宁又一次见到了林明溪的剑法,依然不敢相信这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这剑法也太快了吧?

“三痕剑,”林明溪抖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用长剑舞出来一个剑花随后收入剑鞘之中,“第一痕。”

清风吹动绯心三人的额发,而长剑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毫无征兆地,突然就出现在了他们三人的面前。

绯心三个人疑惑地看着林明溪握剑的右手,在刚刚的一瞬间,他们明明看见他的手还在剑鞘上面握着,分毫不动,可是长剑却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而在长剑出现之后,那只握着剑柄的手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我的剑已经出鞘了,可是你们都还在看着我的手。”林明溪将手中的长剑收回。

“这是怎么回事?”曲宁大惑不解,“明明我们都已经看到你的手还在剑柄上面握着,你又怎么能将长剑拔出来?”

“这个……”林明溪又演示了一遍,却用了相对缓慢的动作,“你们的眼睛欺骗了你而已。”

只见他的手握到了剑柄之上,挥剑向右,剑光划出了一道白光,随即挥剑向左,剑光又划出了一道白光。

在剑光出现的一刻,林明溪的手也同时挥了出去,可是随着他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绯心三个人就只能看到林明溪的手在空中留下了一个个残影。

到了后来,剑光变成了瀑布一样的存在,而林明溪的手只能在左右两边停顿的时候被捕捉到了。

“三痕剑,就是将剑法变得圆融如意,如此在出剑的时候根本就无法捕捉到长剑停顿的那一刻,所以也就无法看见长剑了。”林明溪又一次出剑朝木桩砍去,可是却用了一种缓慢之极的动作。

长剑的剑尖在空中移动划过了两道复杂但是绝对圆润的弧线,像是两个圆圈上面的两段交错叠加的圆弧,轻轻地从木桩上面划过。

“可是,三痕却已经是这套剑法的极限了。因为一旦超过三痕,人的手腕就会因为旋转的角度过大而断掉。”林明溪摆了一个夸张的姿势,演示如果超过三圈之后再想要继续旋转手中的长剑就会让手腕扭断。

“对战的时候,一般人都会看着对手的手,以此来预测对方的出剑方向。可是盯得时间越长,对三痕剑的剑法越有利,因为剑出之后,还有一个手的残影留在原地,根本就无法捕捉到剑的踪迹。”

林明溪将手中长剑归鞘,微微笑笑说,“可是三痕剑并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需要不断的练习和天分。在对敌的一刻,如何找到敌人的破绽,在长剑三圈之内结束争斗,就是这套剑法的精髓了。”

“这样说来,如果我用刀的话,也有可能用出来这三痕剑法喽?”曲宁将单刀拔出来跃跃欲试。

“可能你只能用出来第一刀,”林明溪指着曲宁手中的刀说,“因为刀太重了。快到了极致,才能用处来三痕剑。一般第一痕普通人练习五年就可以使用出来,而第二痕却要用二十年的时间,至于第三痕很多人却一辈子都没有达到过。因为第一痕只要剑法够快就可以,而第二痕却要在第一剑剑出之后划过两道圆弧,第三痕则要在划下第二弧之后再划过四道圆弧才能保证剑法走势没有停顿。所以练成了三痕剑的人一定会有能力在你看到我手消失之前在空中挥动手臂六次。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有人能够用出来,甚至我父亲都没有达到,而仅仅是能够在空中挥动四次而已。”

第234章 云台山 (十一)

(女生文学 ) 绯心在脑中将林明溪刚才所演示的仔细思索了一下说,“我还想再看一下,能否再次演示一下?”

林明溪笑了笑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来练一下手好了。”

林若依却抢上说,“哥哥,让我来。”

林明溪将手中的长剑递到妹妹手中,“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啊。”

林若依哼了一声,“对付他们这样的角色,能看到我的剑就不错了。”

林若依自小随着林明溪练剑,距离二痕也不过一步之遥,所以自然有这个自信。

绯心将身后的长刀取过来,向前走了几步,便站定在木桩中间等待林若依过来比试。

林若依右手提着长剑,轻轻巧巧地笑着,蹦蹦跳跳地来到木桩中间,却在离绯心不过十步的时候突然长剑一闪,人已经随着剑势突然之间向绯心扑去。

三痕剑本来就是快到极致的剑法,而随着林若依身形闪动,更加难以捕捉,绯心手中长刀刚刚抽出不到三分之一就已经被林若依的剑尖抵住了喉咙。

“你输了。”林若依收回自己手中的长剑,掩嘴笑道。

林明溪在一旁看得大摇其头,“小妹,三痕剑本来就已经是极其复杂的剑法,你若再添加上步法动作,就会影响剑势,产生停顿。这就是你无法突破二痕的原因之一啊。”

“哎呀哥哥,像你那样只是站在那里挥剑,实在是太无聊了,就应该走动起来嘛。”林若依撅着嘴不喜欢哥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批评她。

“人的手和脚是不可能同时动作起来的,就像是人不能在使用双手剑的时候两只手同时使用两套剑法一样,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林明溪皱着眉头说,却又不太确定自己所说的是不是就是对的。但是三痕剑站着练到二痕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等的剑法了,根本就不需要走动起来就已经能够面对天下英雄。况且他练剑十七年,二十五岁才进入二痕,如果练习三痕剑再加上自由步法,所用的时间更加不可想象。

这个时候,还站在原地低头思考的绯心突然说,“可以再来一场吗?”

林若依巧笑嫣然,“原来你还没有输够啊,那就再来喽。”

绯心静静地点了点头,手握刀柄便将双眼重重闭上,心神全部集中在体外。

“想要闭着眼睛不去看握剑手的残影吗?”林明溪看到绯心的动作却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固然可以不受残影的影响,可是却也无法捕捉长剑在空中划过的闪光,光凭借听破风声是无法挡住三痕剑的。”

林明溪话音未落,林若依已经长剑挥出了。

可是闭着眼睛的绯心也动了起来,手中仅仅出鞘半截的长刀诡异地移向了一个长剑不可能会到达的位置。

叮的一声轻响……

林若依手中的长剑竟然被绯心挡住了。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的嘴巴都瞪圆了,不敢相信那连影子都没看到的长剑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被绯心挡住了。

“再来。”林明溪淡淡地说,语气中的骄傲一点都没有变化。

片刻后,叮……

又是一声轻响。

林若依静静地收回手中的长剑,俏脸涨的通红,“哥哥……”

林明溪自然不会去怀疑林若依的出手,她的剑法都是自己教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小子闭上了眼睛之后有了什么特殊的办法知道了长剑在空中的轨迹,“你是如何办到的?”

绯心睁开眼睛粗重地喘着气,“这是我修习的内家武学,达到‘外圣’境界之后就会体察身体周围的一切事物,所以长剑划到我面前一尺的时候我就能够感觉到。”

“内家?”林明溪皱紧了眉头,“为何我从来就没有听过有修习内家的这样一个门派,你将内家如何修炼讲一遍。”

于是绯心就将《武经总要-万流归宗》上面所说的如何冥想,如何心神外放等等关窍都一一说了一遍。

这里是云台山,不是军机院那种鹰眼遍布的地方,所以绯心说起来也没有一点顾虑,甚至为了让曲宁和汲圆两个人都听得更多一些,他还大段大段地背诵了一些武经总要上面关于拳理的解释。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听得神乎其神,不过也总算是理解了当时为什么房连会在没有触及到汲圆的时候就伤到了他的额头了。

“你所说的这样练武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林明溪说,“自古武学从来只知道磨砺身体,就算是对精神的训练也是为了更好的发挥身体的能力,像这样完全修炼身体的武学从来没有听到过。”

绯心也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认为林明溪是孤陋寡闻,所以就将李羿的武学说法也说了出来,“可是我爹爹却说,自古武学分为三大境界,体无碍,脑无碍,心无碍,最后也是最高的境界就是心无碍。”

“难道我二十余年不出山整个天下的武学已经变化成这个样子了吗?”林明溪自嘲地笑笑,“但是按照你所说修习精神的话,又要如何对敌呢?”

绯心将手中长刀归鞘,“这是我修习的另外一种外家武学。”

绯心舒筋展骨,一拳向旁边的木桩打去,却又闪电般收回。

只一声空洞的嘭声传出,绯心所击中的那根木桩却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印,入木三寸。

这一手功夫也让林明溪大感兴趣,走上前来仔细看着印在木桩之中的手印,呐呐地说,“果然我已经落后于时间了吗?没想到世间的武学竟然已经精进到了这个地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明溪命人取来了火把,就着火把仔细地查看木桩上面的手印。

只见那手印边缘整齐,内里却四分五裂,破碎了许多裂痕。

“你出手的姿势似乎是以前月神教所创的盈冲拳,但是盈冲拳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破坏力。”林明溪皱着眉思索着,“盈冲拳是遵照月亮的圆缺而发展出来的拳法。圆极则缺,大盈若冲,其用不穷。但是月神拳是盈冲相互转化的拳法,仅仅是招式的转变而已。”

绯心重重地点头,虽然林明溪没有看出来自己出手的关窍在哪里,但是却从自己的动作中看出来大盈若冲的拳意,果然是大家才能有的见识。

第235章 云台山 (十二)

(女生文学 ) “林兄所言正是,我这是传自武平师傅的寸拳,讲究的拳意是亢龙有悔。”绯心又演示了一遍,并将寸拳的发力详详细细地向所有人解释。

林若依怀中抱着长剑,静静地呆在一旁,不一会就已经有了睡意,显然是对这样的武学探讨毫无兴趣。

待到绯心和林明溪将他的寸拳探讨完毕,曲宁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也将自己所学的四象拳施展了一番。

“你所演示的基本可以归结到象形拳中,我想应该是用熊虎鹰龟四种动物来代替其他动物的拳法中的精要吧。原本的象形拳中猴拳以灵巧而以守为攻,鹤拳以轻盈而来去自如,龙拳以气势先发制人,蛇拳以机敏而攻其要害,虎拳威武咄咄逼人,豹拳凶猛锐不可挡。”林明溪显然也懂得一些象形拳,就一边解说,一边演示着各种动物的拳法。

曲宁完毕,就轮到了汲圆。

汲圆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了曲宁身边,“还得让你帮帮忙……”

“怎么……”曲宁一句怎么帮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汲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曲宁挣扎着坐起来,捂着自己的腰悲戚地说,“难道你他娘的学了这个什么鸟的柔拳,老子就要做一辈子的沙包吗?”

汲圆不好意思地把曲宁从地上拉起来,“实在是我的拳法对这些木桩施展不出来……”

林明溪却眼睛亮了起来,“你的这种拳法倒让我想起了福州附近东瀛浪人的摔跤技艺,小时候跟随父亲行走江湖,曾经看到浪人们展示这种技艺。”

曲宁点了点头,似乎也想起来了什么,“你不说我还真的没有想到,福州附近真的有很多东瀛浪人总在那里转来转去,不仅刀法精湛,而且还会一种特殊的摔法,像是擒拿,却又与擒拿不尽相同,有几招几式确实和汲圆的柔拳非常相似。”

林若依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天上已经升起来的月亮说,“哥哥你每次一谈到武学就这个样子,我要去睡觉了。”

林明溪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便只能点点头答应。

女人走后,三个男人也都放松了开来,拳头腿脚长刀大剑全都尽情地施展了开来,不仅让嗜武成痴的林明溪过足了瘾,也让绯心三个人对自己所学的武学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认识。

转眼间夜已经深了,依旧意犹未尽的四个人这才停了下来,由林明溪安排住到了云岚堂的空屋子里面。

第二天清晨,云岚堂山门。

“你们三人今天就要下山吗?可否在我云岚堂多住几日?”昨晚的讨论让林明溪依然有些兴致未尽。

汲圆用胳膊捅了捅绯心的肩膀,“老大,咱们这已经出来一天了,恐怕那些小家伙们撑不住啊。”

绯心点了点头,便将自己三人如何在军营中金蝉脱壳的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听得林明溪哈哈大笑,连林若依的脸上也是笑意隐现。

“没想到你们三个这么胡闹。”林明溪大笑着说。

汲圆说,“我们开始的时候也以为你们只是一些盘踞在云台山的土匪,直到后来因为斥候说你们从来没有危害过周边的百姓,而乡民都对你们赞誉有加所以才来亲自一探究竟的。”

“朝廷说黑就是白,硬要将白的说成黑的,只可惜我们终究还是难以逃脱这匪类的骂名。”林明溪有些黯然。

“哥哥,爹爹说过,即使是身负骂名也不要违背心中的正道。所以我觉得即使我们现在是匪类的骂名,爹爹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林若依坚定地说。

“是!”林明溪目光凛冽,“你们三人也小心为上,朝廷之中纵然我没有经历过,可是凭想象也能想得出来,一定是风云变幻,暗流涌动,哪比得我在这山中清闲自在,如果你们受够了朝廷里面的乌烟瘴气,不如就来我云台山,我们论武饮酒,也是潇洒一生!”

“哥……”林若依无力地说,“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啦。”

林明溪哈哈大笑,“就算是露出来又怎么样,我就是要招揽他们三人来我云台山。”

绯心双手抱拳,“林大哥的心意我们三人都心领了,可是我们实在是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一旦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来云台山,与大哥日日饮酒论武!”

绯心心中依然想着妙缘身上所中的相思蛊,所以只能在未来答应林明溪的邀请。

“好男儿志在四方,”林明溪也双手抱拳,“如若不在天下闯荡一番,怎么能消减心中的豪情?我理解,那我们就此别过!”

“再会!”绯心三人也抱拳一礼。

看着三人的背影走远,没入云雾之中,林若依轻轻地说,“哥哥,他们会不会将咱们入山的路径告诉朝廷?”

林明溪昂然说,“我相信他们。你的三痕剑练的如何了?”

林若依吐了吐舌头跑远了,只留下林明溪在那里暗自摇头。

祐京城,姚家大宅。

姚彦承父子两人围坐在书房茶桌面前。

“这次围剿云台山,皇上是抱着必胜的心态派兵的。”姚彦承品着面前的茗茶说。

“可是据孩儿所知,十几年来我们几乎每年都会派兵前往云台山,却根本就无法将云台山铲除干净,总会有一些残根留下,不过一段时间就又重新长成了一颗碍眼的歪脖子树。”姚瑞宁皱眉说。

半年时间已过,姚瑞宁的身材已经变得壮硕起来,想来在离开鬼旗营的这段时间是下了苦功来磨砺自己的身手和武功。

“所以这一次我要你去把这个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姚彦承颇有深意地看着姚瑞宁。

“孩儿不懂。”姚瑞宁恭谨地说。

“这次清剿云台山全是云篆那个老家伙的主意,既然他说他有应对云台山的万全之策,那么想必派那些鬼旗营的人去只不过是前阵而已,肯定会留有后手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云篆用出他的后手之前,抢先将云台山清剿干净。”姚彦承说。

“可是我们连云台山的上山路途都还没有摸清楚。”姚瑞宁有些担忧地说。

“林不平你可知道?”姚彦承突然将这个名字提了出来。

“林不平?”姚瑞宁在脑中搜索自己所看过的关于云台山的资料,“似乎是现在云台山上面那个所谓的山主林明溪的父亲。”

“就是那个老家伙,当年就是一个又臭又硬的茅厕里面的石头,没想到死了之后也还是给朝廷留下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就说他儿子,林明溪,简直就是茅厕里面的第二块石头,像他那个死去的老爹一样,仗着林家的剑法和云台山的地势,三番五次都拒绝朝廷的诏安。实在是可恶啊。”姚彦承嘴里说着可恶,可是一缕笑意却在他的嘴角盘桓。

第236章 云台山 (十三)

(女生文学 ) “林不平当年是怎么死的?”姚瑞宁问道。

“就是死在我姚家的铁蹄之下,”姚彦承微微挑了挑眉,回想当年的景象,“就算他林家剑法当世难逢敌手,可是却也只是一种一对一的剑法,面对上百人的马队,根本就连一个蚂蚁都不如。”

说到这,姚彦承自豪地笑了笑,“他儿子料想已经继承了林不平的剑法,可是却终究没有能超越林不平。你只需派十几个人去围攻林明溪,自然他就会束手毙于你的手下。而说到云台山的上山之路,早年在云台山上抓到的一个厨子就已经将所有的陷阱和上山的路途全都告诉了朝廷。”

“那为何……”姚瑞宁有些想不通为何父亲没有将云台山攻打下来。

“全是为了这一天埋下个引子,”姚彦承将目光投在自己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身上,“你调任兵部郎中也有些时日了,是该军功加身的时候了。云台山就是你在军中立威,在朝中上位的机会。为父在十年前就已经为你铺垫下了。”

“而且……”姚彦承停顿下来,招了招手让姚瑞宁将耳朵凑过去,对着姚瑞宁的耳朵耳语了几句,“我们还有这个东西。”

“谢父亲!”经过姚彦承点明,姚瑞宁已经完全知道了父亲的用心良苦,惊喜地叫了起来。

他已经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孩子了,经过了九龙争鼎一战,姚瑞宁已经变得沉稳起来。对自己未来的道路和父亲的想法都理解得更加深刻了,所以在军中混迹得也越发如鱼得水。

“此次去云台山,为父只有一个忠告,小心自己队伍里面的内鬼。”姚彦承的声音冷冽起来,“十年前就是那个人,那个大塘立国以来最大的内鬼把所有的战机都耽误了。”

“您是说?”姚瑞宁有些不敢确定父亲的想法。

“在那个叫做梁绯心的少年身上,我仿佛是看到了过去的李羿。”尽管李羿的名字已经成了一个禁忌,可是姚彦承还是选择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将这个名字说出来。

“一样的眼神,一样躁动狂妄的行事,还有……”姚彦承停顿了一下,最终说出了口,“一样惊才绝艳的武艺兵法。”

姚瑞宁低下头去,牙关紧咬。

看到了自己儿子的神态,姚彦承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现在时机还未成熟,所以必须要忍耐,要小心。女人、孩子可以毛毛躁躁,可以大大咧咧地胡乱行事,可是男人不行,男人如若不忍耐小心,保不准隔日就会身首异处。”姚彦承的眼眸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可记住了?”

“恩……父亲教导,孩儿时刻铭记。”

“好……这次去务必要将云台山连根拔起,连最小的枝杈都不要放过,你懂了吗?”姚彦承点了点头,又嘱咐说。

“可是,这样在朝廷那里怎么交代?”

“自然有云篆那个老狐狸担待着,我们只不过是派兵而已,”姚彦承两手交叉在胸前,“况且我们也完成了任务,只不过杀戮过多而已。皇上并不是一个懦弱的善人,他的心狠着呢。”

“是,父亲。”姚瑞宁恭恭敬敬地说。

距离绯心三人第一次上云台山已经整整过去一个月时间了,而在这一个月中,这些来自阴山的鬼面铁甲卫们天天就只干了一件事——喝酒。

每天从早到晚,痛饮不休,好像是要把在阴山所吃的那些苦都顺着酒水一同咽到肚子里面消化掉一样。

而在所有铁甲卫中,曲宁却是最疯狂,喝得最多的一个人,每天从早上起床喝到晚上睡觉,手里整体拎着一个酒瓶,整日都是浑浑噩噩的一种状态。

这天早晨,曲宁从昨晚的宿醉中苏醒,朦朦胧胧地只看到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他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巴,高声喊道,“副官!拿酒来……”

外面军帐应声而开,一个人掀起军帐的布帘子走进来,来到放着酒的桌子旁边,倒满了一杯送到曲宁手上。

曲宁接过来,仰头就将那一杯液体喝了下去,却觉得有些不对,哼哼唧唧地说,“这酒的味道怎么这么淡呢?”

“那当然了,那只不过是一杯水而已。”

声音听起来不是绯心和汲圆那两个家伙的,那么在这云台山脚下的军帐中,敢这么擅自闯进来的就只有鲁平一个人了!

曲宁一个咕噜从床上蹦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姚瑞宁的一张笑脸。

“你……”曲宁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了,不明白为什么姚瑞宁会来到这里。

“我带了些人手来助拳,时间紧迫,所以连夜赶路,今天凌晨刚刚到达。”姚瑞宁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一夜都没睡,现在兵士们在搭着军帐,能不能先在你这里借宿一会,反正你也醒了。”

姚瑞宁指了指曲宁的床,曲宁甩了甩自己还在发晕发胀的脑袋,愣愣地将床位给姚瑞宁让了出来。

姚瑞宁也不客气地就那么合衣就躺在了曲宁的床上,不一会就已经鼾声大作。

曲宁眨巴眨巴眼睛,脑袋还在昨晚的宿醉状态中徘徊,一时之间无法工作。

等到他终于捋清了思路之后,却大大地吸了一口冷气!

先不管姚瑞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管姚瑞宁这个家伙自从烟雨阁之后就对他们自认熟络,他带来帮手是什么意思,带来一些人?

曲宁赶紧掀开军帐的布帘走出军帐,外面已经天光大明了,耀眼的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睛。

用自己脏兮兮地手狠命地揉了揉眼睛,曲宁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姚瑞宁哪里是带来了“一些”人,这根本就是一支军队好吧,整个云台山脚底下都被姚瑞宁带来的兵士铺满了,看那军帐的数量,少说也得有二三万人在忙碌!

曲宁心中冰凉,撒开脚丫子就朝绯心的军帐跑去,情况紧急,朝廷这是想要硬拿下云台山,他们这一出“拖得黄花闺女变老太”的招数已经不管用了!

跑入绯心的军帐中,曲宁一口气还没喘匀就看到了两个和他一样愁眉苦脸的人。

原来汲圆和绯心两个人早就被那些兵士的响动弄醒了,唯有昨天晚上醉的特别厉害的曲宁却一直睡到了日上八杆,最后竟然是让姚瑞宁叫醒的。

“怎么办?”曲宁着急了。

第237章 云台山 (十四)

(女生文学 ) 绯心看了看汲圆,长长地叹了口气,“其他铁甲卫本来就不想给朝廷当枪来用,更何况这拿下云台山根本就没有任何军功可言,所以咱们让他们胡喝海吃,拖延怠慢才能奏效。那兵部的鲁平也奈何不了我们,毕竟这些人想要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硬冲云台山,折损了这些精兵强将即使是兵部也无法和皇上交代。可是姚瑞宁来了,就麻烦了。”

汲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赞成自己老大的说法。

“那你快想个办法啊。”曲宁一贯都是勤于动手,懒于动脑,遇到事情了自然而然地就推到了绯心那里。

绯心皱紧眉头,压低声音说,“姚瑞宁这一次来,必定是有备而来,否则他一个兵部尚书的儿子兴师动众却没有任何底牌在手,这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没准林明溪这次真的守不住云台山了。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唯一的方法就是在姚瑞宁尚未在云台山站稳之前,我们通知林明溪,一起商议一个办法。”

“可是姚瑞宁来了,我们更加没办法出去了啊。”汲圆想起他们从军机院就开始和姚瑞宁之间千丝万缕的纠葛,不得不想到姚瑞宁很可能已经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睛耳朵。

“就算是被跟踪了,也没有办法,现如今如果我们不去通知林明溪的话,他们会更加被动,甚至很可能直接被姚瑞宁冲破云台山。”绯心沉吟着,“或许结果会更加糟糕。”

“那好,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行动!”曲宁一见绯心已经拿定主意,马上就开始准备起来。

姚瑞宁带着人马连夜从祐京城中出发,日夜不休息,这才在三天之内赶到了云台山脚下,和鲁平所率领的部队会合。

可是连夜赶路的弊病也马上就暴露了出来,兵士们一心所想就是赶紧把军帐按扎完毕,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这样自然是没办法打仗的,无论如何也得等所有人的精神气势都恢复才好。

而这恰恰给了绯心三人一点时间。

所以趁着月色和轻轻吹送的晚风,三个人就偷偷摸摸地从三万三千人的营地中溜了出去。

“后面有条尾巴……”三个人走了没有半个时辰,走在最后的曲宁就轻轻地说。

最前面的绯心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随即就绕开山路,朝旁边的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中走去。

直到三人都没入小树林半盏茶时间之后,在三人身后才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在树林之间的阴影中闪来闪去,根本一丝一毫都不暴露在月光之下。

可是他却在那片小树林的前面站住了。

风轻轻地从树林的上面扫过,吹动树枝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却也能掩盖住他剧烈的心跳声。

本能的直觉告诉他里面可能有危险,于是他迟疑了。

被发现了吗?他想,就那样站在树林前面思索了片刻,这才轻盈地飞起,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窜入树林之中。

但是就是这片刻时间就已经足够了,绯心三个人根本就没有停留一刻在树林里面,进入树林之后便全速向前冲去。

风吹树枝的响声很好地隐藏了他们的脚步声和身体与树枝之间的摩擦声。

那条影子在树林中左转右冲,却总也寻觅不到绯心三人的踪迹,便摇头叹了一口气,悻悻地回到军营复命。

姚瑞宁听完那影子将自己跟踪的过程讲述完毕之后,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那影子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影子抱拳一礼之后,便从姚瑞宁的军帐中退了出去。

“你果然就是那个不安分的人啊。”姚瑞宁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舒舒服服地躺倒在床上,不一会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话分两头,这边绯心三人沿着早就已经走得无比熟稔的道路飞快地登山了云台山,走过云山溪晓,穿过山门就来到了云岚堂前面。

正值深夜,整个云岚堂都陷入了沉睡,大门紧闭。

三人便只有从侧面的墙壁上面轻身飞入云岚堂的院子之中。

可是在云岚堂广大的院子里面没走几步,三人就听到了不远处响起来的一阵急促的锣声。

那锣声似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随着第一声锣响之后,不过片刻整个云台山顶峰都被四处响起的锣声和火光充满。

曲宁大惊失色,“不会姚瑞宁选择这个时候来攻打云台山吧?!”

“不会,”绯心却依然沉稳,“他连夜赶路,部下根本没有精神战斗,而他也不会选择在自己人马劳顿的时候贸然攻上山来。”

可是云台山却真的如临大敌一般,到处都是人影闪动的景象,火把在山峰上面都连成了一条火龙了。

四处都有人在喊,“哪呢,在哪呢?”

而不过半柱香时间,他们就全都锁定了目标,将绯心三人团团围在了云岚堂院子正中央。

面对周围一圈不善的眼神,和众人手中各式各样的工具,长剑、锄头、铁锹、擀面杖、锅盖……绯心三人除了将身上的武器远远地扔出去,两只手抱着脑袋后面盘膝坐在地上之外,什么都干不了。

这误会,根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搞不好他们就会被淹没在老乡们的口水里面。

幸亏不一会林明溪就带着还睡眼朦胧的林若依来给他们解围了。

林明溪有些诧异地说,“你们怎么深夜来访?”

“实在情非所愿,事态紧急,我们不得不来一趟。”绯心的脸上十二万分的凝重。

林明溪一听也皱起眉来,“既然如此,三位就跟我来吧。”

绯心三人这才将自己的武器捡起来,在林若依的白眼和老乡们的瞪视之下灰溜溜地走进云岚堂的大殿之中。

“三位莫怪,云台山毕竟自成一体,山中百姓既是平民也是衙差,”林明溪给绯心三人都端了一碗热茶,“刚才就是一位起夜的老大娘把你们三个人当成了飞贼,敲响了云岚堂警备的铜锣。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林大哥,事态紧急,兵部又派了三万人集结在山下,恐怕这次是铁了心要攻破云台山了。”绯心却没有心思喝茶,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说。

林明溪转过头和自己妹妹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是同样的笑意和不屑。

第238章 云台山 (十五)

(女生文学 ) “往年兵部每次都说要将我云台山荡平,可是每次不都是铩羽而归?有一次更是五万大军围山,却不想我云台山自己种粮,就算他围个十年八年都饿不死我们。这次不过是曲曲三万人而已,又能奈何啊?”林明溪摇摇头,神情自若地说。

“可是,这一次是兵部尚书姚彦承的儿子亲自率兵前来。姚彦承护子心切,急于让自己的儿子接掌兵部,所以这一次他们一定是有备而来。甚至云台山的地势山险都不足以阻拦他们,林大哥一定要慎重行事,这关乎云台山万余百姓的身家性命啊。”绯心的语速很快,竭力想要说服林明溪,表明事态的严重。

林明溪放下手中的茶碗,低头深思。

见林明溪低头不语,绯心又说道,“而且我看姚瑞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带得粮食并不多,顶多只够那些人吃半个月,足见他对如何攻打云台山早就已经谋划完全了。”

林明溪对林若依说,“咱们云台山之所以十多年来对抗朝廷走到今天,全都是仰仗着云台山上云雾弥漫,外人难以轻易探寻到上山的途径,但是假若……”

“假若一旦朝廷知道了云台山上山之途,我们根本就没有一战之力。”林若依也脸色凝重地说。

她刚刚还是一脸睡意,整个一个懒在家中的小女孩子样子,可是大难当前却也变成了巾帼女侠的模样。坚定而又聪慧。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林明溪问道。

“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计算,姚瑞宁只需要一天,最多两天的时间就会发兵攻打。兵部侍郎鲁平也会配合他来一同攻打的。”绯心说,“而现在已经过去半天的时间了。”

“时间太短了,即使我们放弃云台山基业,就算是万余百姓也无法在一天时间内全都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去。我需要至少两天时间!”林明溪站起身来,焦躁地在屋子里面来回走动。

“我们来想办法拖延一些时间,可是姚瑞宁却不一定会买我们的帐,最多只能有一天的时间。”绯心说。

“有劳三位相助,多一日就多一日希望。大恩日后再报,我现在就命令云台山百姓从后山小路撤退。”林明溪对林若依轻声耳语了几句,林若依轻轻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能否将后山小路告诉我们?一旦姚瑞宁攻打云台山我们也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以,”林明溪转身从身后书桌上面抽出来一张图志,打开来在绯心三人的面前,指着图志上面一条画着红色线条的虚线说,“这就是云台山的下山密道,自云台山建成以来,从来都没有用到过。”

绯心暗自记下密道的入口出口和中间的几个关键卡口,点了点头说,“到时我们会尽量拖延,一旦姚瑞宁发兵,我们也能让他从云岚堂的山门位置进攻,如此你们可以放心从小路下山。”

林明溪点了点头,脸上悲郁之色一闪而过,可是他却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拳向绯心三人说,“三位乃是我云台山的恩人,恩义难忘。当此大难一过,林某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林大哥言重了,”绯心将林明溪的双手按下,“如今我们只有尽快把百姓们都从山中转移出去。那些人需要你的调配,我们也要赶回军营,就此别过。”

“保重。”林明溪重重地说,便即不理三人,转身急匆匆地冲出云岚堂的门去。

“我们也走吧。”绯心说。

“老大,我们能拖住姚瑞宁吗?”汲圆心中一点把握都没有。

“到时候看我的眼色行事,其他铁甲卫也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实在不行我们就把水搅浑,让谁都看不清!”曲宁豪气上涌,“难道我们还就怕了那个姚瑞宁了不是。”

“赶紧走吧,边走边说。”绯心担心他们出来时间过长会让人知道云台山的上山山路,便带着曲宁和汲圆两个人走出云岚堂朝山下走去。

走在云岚堂的院子之中,只听见四处都是人声,火把到处点亮和天上的星星一样繁密。人们都在紧急收拾自己的一些身边之物准备从云台山逃亡,四处都是一片紧急焦虑的声音。而在大人的熙攘喧哗之中又时不时传来了几声孩子的哭声,更加将那种末日降临的恐慌增添了几分。

“希望他们能够及时撤到山下去。”汲圆心中有些担心地说。

“现在我们只能相信林明溪了,他的事情交给他来做,我们只专心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一定要拖住姚瑞宁,哪怕一天也好。”绯心看着那些急匆匆地来回奔走的百姓,像是在和曲宁与汲圆解释,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走吧!”曲宁说道。

于是三人就在云岚堂的人流中穿行而过,顺着另外的一条路从云台山下山,准备为姚瑞宁充当一个拖油瓶的角色。

姚瑞宁睡到天色大明才起来。

这也难怪他一路舟车劳顿,必然要好好睡上一觉才好。况且一切情况都被他姚彦承料想在了前面,他只需要把那件秘密武器按照姚彦承所描绘的地图推上山去,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所以姚瑞宁心中坦然顺畅,一点也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在他看来,云台山根本就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在稍后召开的行军大会中,姚瑞宁也是一脸笑意地出现在了所有铁甲卫和鲁平面前。

一见到未来的兵部尚书大人心情大好,丝毫都没有因为自己一个多月来未建寸功而责怪自己,鲁平心中的大石轻轻放下,努力地堆砌起来满脸的笑意,凑过去说,“姚公子,这次云台山由您亲自指挥,一定手到擒来,毫无反抗之力。”

“是吗?”姚瑞宁轻轻地笑着,“我真的不担心这些匪类能够如何反抗,倒是担心有人出工不出力啊。”

一众铁甲卫被姚瑞宁的这一句话说得都有些脸上挂不住。这分明就是在说他们这些人而已。可是站在这座满是云雾的山前面,谁又知道那里面隐藏了多少致命的陷阱?

被朝廷当做枪来用,自然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姚瑞宁一看自己说得铁甲卫都默不作声,也就不想再冷言冷语刺激他们了,转而抱拳说,“这次我奉皇上之命,特帅三万精兵来增援众铁甲卫。圣上明令,务必倾一时之功,将这云台山盘踞的匪类一窝打尽。”

第239章 云台山 (十六)

(女生文学 ) 绯心和曲宁,汲圆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苦苦思索应该如何才能拖住姚瑞宁的脚步。

“可是云台山上面四季都有云雾遮盖,浓重的地方百步之外就难以看到人影,如果遇到陷阱突袭,根本难以防御啊。”鲁平说道。

三人抬起头又互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曲宁恨不得想冲上去拥抱一下鲁平。

他们三个如果贸然提出什么困难的话反而会让姚瑞宁心中疑惑,而如果鲁平来提,他们再跟着发挥,就一切顺理成章了。

所以这个时候鲁平突然提出攻打云台山的难为之处,绯心三人心中都暗喜不已。

“云雾啊……”姚瑞宁沉吟着,“这倒确实是一个麻烦,你们认为应该怎么解决啊?”

“我们曾经派出过三批探子进入山中去寻找云台山匪类的巢穴,可是却总是无功而返。”绯心适时补充说。

众多铁甲卫也都点头表示他们确实曾经派出过探子,而不是仅仅知道饮酒作乐的饭桶。

“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从附近抓来一些百姓?总能问出一些的。”姚瑞宁向后躺在自己的椅子里面,舒舒服服地靠着。

“我们是曾经询问过周边百姓,可是却很难让他们开口,反而都在维护云台山上面的匪类。”曲宁也大义凛然地说。

“这些人,不明真相,被奸人蒙骗就完全成了为虎作伥的蠢材,真是无可救药啊。”姚瑞宁轻轻感叹说。

见众人都无声了,姚瑞宁从椅子上面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就讨论到这里吧,今日下午就出兵,清剿云台山!”

“今天?”绯心惊异地说,“三万兵马光动起来,点兵就不止半天时间,怎么能今天就进兵?”

“绯心,我一直佩服你是一个阵法奇才,怎么枕戈待旦你都忘记了吗?我所带来的三万兵士,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很多人睡觉的时候连铠甲都没脱。”姚瑞宁微微笑笑说。

“可是那样人疲马劳,战斗力都要打折的。”

“没关系,只要这些人都上了山,就行了。”姚瑞宁信心满满地说。

“下官请命去守住后山,防止奸贼伺机逃跑。”绯心单膝下跪说道。

“老大……”汲圆轻声说。

谁都知道绯心和姚瑞宁两个人就是针尖对麦芒的存在。从开始在陇源山一战到后来绯心让姚瑞宁在九龙争鼎上面吃瘪,两个人之间可谓结怨甚深。

尽管后来姚瑞宁向绯心示好,请绯心三人去烟雨阁潇洒痛饮了一番,可是依旧无法填平两人之间的鸿沟。

让绯心对姚瑞宁下跪,这根本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现在为了云台山,绯心却真的就那么跪在了姚瑞宁的身前。

姚瑞宁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下的绯心,眼中掠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准了,云台山能够攻打下来,功劳我居七成,余下三成一成给鲁平侍郎,一成给众铁甲卫,最后一成给绯心。如果你不说我还真的就没想到后山呢。”

哈哈大笑了两声,姚瑞宁便自顾自走出军帐之外,可是声音却依然传了进来,“云台山匪为祸十余载,此次清剿,务必除根。”

绯心脸上一凛,心中却是冰凉无比。

沉重地站起身来,绯心脸上满是决然之色,对汲圆和曲宁两个人说,“整装点兵,佩戴鬼面,午时出发!”

所谓的行军大会就这么散了。

午时一过,绯心就带领着他们三人部下共四百来人的队伍,全部戴上了鬼面,披上铠甲在最前面三个火红色的铠甲带领下沿着蜿蜒的小路朝后山走去。

而在这支队伍里面,彭峰却失去了踪影。

姚瑞宁早已经穿戴好了自己那身银色的盔甲,静静地站在军帐门口,目送绯心三人离开。

鲁平出现在姚瑞宁的身边,“公子,您还没有部署出兵的人数和方位呢。”

“哦……”姚瑞宁轻轻地哼了一声,“排兵布阵早在祐京城北大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

姚瑞宁招了招手,叫过来守候在自己军帐旁边的传令官,“你传令下去,增兵一千到戴霞山,即可出兵!”

“是!”那传令兵冷声应道,便跑步而去。

“公子,”鲁平皱着眉头说,“戴霞山在云台山北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山头,为什么还要派兵增援?我们应该把更多的人放在围剿云台山才对,毕竟我们连如何上山的路途都不知道。”

姚瑞宁转过身来打量着鲁平,“侍郎大人,云台山确实易守难攻,我承认这一点,可是如若像你那样优柔寡断唯唯诺诺,恐怕我们真的就要在这里过年了。”

鲁平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了。

不过片刻时间,那传令官依然飞快地跑了回来,单膝跪在姚瑞宁面前,“禀郎中大人,三万锐卒已经出营,铁甲卫二十二人也率领部下尾随大军出营了。”

姚瑞宁淡然点了点头,“按计行事,除了攻取三舵十八寨和戴霞山的二十二组之外,余下二千人和所有铁甲卫随我一起直取云台山顶峰,出发!”

“是!”

鲁平听闻姚瑞宁的军令心中震撼无比,他是如何得知云台山总共有三舵十八寨的?即使知道有这么多分舵和寨子,又是如何知道这些分舵和寨子的兵力的?而且,姚瑞宁从来就没有来过云台山,又是如何知道这些分舵和寨子隐藏在这云雾缭绕的山中的什么地方?

既然姚瑞宁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信息,为什么兵部还要派自己过来?

一个个问题不停地从鲁平的心中冒出来,让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怎么了侍郎大人?”姚瑞宁看到鲁平的面色有些难看,关怀地说。

“谢……谢谢公子关心,属下没事。”鲁平不敢再以姚瑞宁的上司自居,语气都颤抖起来。

“没事就走吧,”姚瑞宁翻身上马说道,“且看我如何大破云台山!驾!”

鲁平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面嗡嗡地响着,却不知道应该思考些什么。

兵士们从他的身边列成长队走过,随后在入山的岔路分成了一队一队的人数不等的小队,在各自兵总的带领下进山,奔赴不同的战场。

这场战争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是他却仍然要随着姚瑞宁上山。

严苛的军法之下,即使作为一个观众,鲁平也没有选择不看的权利。

第240章 云台山 (十七)

(女生文学 ) 鲁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突然被身边的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吸引了,他扭过头一看,不自觉地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几十个兵士分成三波用小臂一般粗细的绳子拖着三尊怪异的青铜大车,而那大车下面四个轮子,上面并没有任何可供乘坐的地方,独独安放着一个前细后粗的粗大铜管。

青铜大车碾在碎石满地的路上,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最初的惊异过去之后,鲁平脸上颓废之色更浓,手脚无力地爬上马背,任凭马匹颠簸着将自己送到姚瑞宁身后去。

行至半山腰的时候,马匹就已经走不动了,于是姚瑞宁和鲁平便从马上下来,步行前进。

山势渐渐陡峭起来,虽然对于前面行走的兵士和铁甲卫们毫无阻碍,但是后面拉着那三辆巨大铜车的兵士却已经有些受不了了,粗重的喘息声从蜿蜒的队伍后面一直传到了姚瑞宁的耳朵之中。

“再派一百个人。”姚瑞宁冷冷地说。

身后的副将跑到队伍后面,在队伍中一划,将最后的一百个人分到了拉车的那几十个人中去。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速度又提升了起来。

鲁平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以前很多次朝廷都上报过云台山上的陷阱暗器有多么厉害,万一姚瑞宁将他们带入了埋伏之中,其他人一个个的都有武艺在身,至少可以自护,岂不是要把自己这个毫无武功的书生埋葬在这里?

不过一路行来却都没有遇到过任何的危险,让鲁平的心中更加的对姚瑞宁所掌握的情报的详悉与准确感到震惊。

山中的云雾渐渐地浓重起来,而姚瑞宁却根本就没有任何迟疑就带领着他身后的兵士走入了这云雾之中,仅仅是将原来的长蛇阵分割成了一个个的小型的原型阵。手持三尺四寸盾牌的兵士护卫在两旁,用来防止飞矢流箭的袭击。

在云雾弥漫的山路上,明明地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围墙,可是姚瑞宁却像是在某个迷宫之中行走一样,左转右转,总是不走直线。

行走了半个时辰,众军士早已经深入云雾之中很深了,依旧看不清楚他们到底离山顶还有多远。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哨音响了起来,砰砰砰三声闷响过去,云雾中又恢复了宁静。

众军士看来看去,却只是在三个人的盾牌上面看到了三支弓箭。

一个副官将弓箭拿过来给姚瑞宁过目。

姚瑞宁放在眼前看了看,有用手掂了掂分量,轻轻笑着说,“侍郎大人,你看这云台山所作的弓箭,虽然比军中的制式弓箭工艺更加精细,可是却轻了三分,想来,云台山也真是太轻视我朝廷的大军了。”

鲁平讪讪地笑了笑,他心中料想自己这次恐怕难以逃开兵部和朝廷的问责,索性便也不再费心恭维姚瑞宁。

见鲁平毫无反应,姚瑞宁也笑了笑,把手中的箭矢随手扔到了地上,“继续前进,注意警备。”

副官听命之后随即高声喊道,“继续前进!注意警备!”

云台山,云岚堂中。

林明溪面色阴沉地听了彭峰带来的消息,十足的坏消息。

姚瑞宁竟然只让他的部下休息了半日,就发兵征讨云台山,可是整个云台山才刚刚仅有一半的人撤离,很多老年人和妇孺却都还没有来得及离开。

“哥哥,还有没有其他路途能够下山?”林若依脸上有些发白,极度的紧张之下,将一双红润细嫩的手捏的毫无血色。

林明溪长长叹了一口气,黯然摇了摇头,“云台山下山的路途就只有依靠那一条密道。别的路根本就行不通,如果让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沿着小路下山,恐怕还没有到山下就会遇到漫山的官兵,必然凶多吉少。”

站起身来反复踱步,林明溪终于站定下来,脸上满是冷峻,“吩咐暗金分舵所有男人留下,我们要争取一点时间。你带着剩下的所有老人妇孺一同即刻下山,将所有的东西都抛掉,万万确保百姓们的安危!”

“哥哥……”林若依心中知道哥哥想要自己带着云台山的人去阻击姚瑞宁的三万大军,可是云台山暗金分舵仅仅只有千人,如何能够阻挡姚瑞宁的铁蹄?

可是林若依也明白这是最后也是最好的办法,自己已经无力去改变什么了。

“哥哥,就让紫金分舵的张舵主带着妇孺离开吧,我留下来和你一起。”自从爹娘离去之后,哥哥一手将她拉扯大,宠她惯她,看着她长大,如此危机之下林若依难以接受林明溪离开自己的视线,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不行!”林明溪声音高了起来,对林若依吼道,“你必须离开,这是男人的战场,别让我分神照顾你。如果你在这个时候任性,我会让人把你捆起来送到山下去!”

林明溪的吼声让林若依一愣,看着从来没有吼过自己的哥哥,林若依眼中的泪水断线一样滑落。

“哥哥……”

长长出了一口气,林明溪张开怀抱,“小妹,这一次虽然危急,可是我们总会过去的,难道你还不相信哥哥吗?”

“哥哥,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带着所有人活着下山,我就在山下等你!你一定要来。”林若依偎依在林明溪的怀中,久久不愿松开。

“好了好了,快去吧。”林明溪将自己的妹妹从怀中拉出来,推向门口。

三步两回头,林若依终于在林明溪的目光中扭头跑远了。

暗金分舵的分舵主带着一个侍从与林若依擦肩而过,急匆匆地冲入屋子,“堂主!前方来报,朝廷的大军已经攻到山门前了……”

林明溪大惊失色,“怎么能这么快?难道那姚瑞宁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能够看穿云雾后面的陷阱吗?”

“属下不知,请堂主快快决断!”

林明溪拧紧眉毛沉思,“如今看来,只有一个可能……我云台山出了叛徒,害得我们好苦啊!”

“可是堂主,云台山自从老堂主死后,再也没有任何本堂的人出入过云山溪晓之外,难道说是那三个人……”

“不会的,我相信不是他们三个!”林明溪斩钉截铁地说,“不论这叛徒是谁,现如今留给我们的选择已经很少了,马上召集所有没下山的男人,拿起刀剑,用血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亲人!”

“是!”暗金分舵的分舵主应了一声,扭头便跑了出去。

第241章 云台山 (十八)

(女生文学 ) “小乙,你害怕吗?”林明溪端坐在大堂之中,温和地问暗金分舵的分舵主带来的侍从。

“不过一些朝廷的狗罢了,虽然会咬人,可毕竟还是狗而已。”被称作小乙的人说。

“虽然说是狗,可是这一次有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林明溪将目光转向小乙,“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吗?”

小乙笑了笑,“没能和堂主同生,那就只剩下了一件事——和堂主共死。”

“好兄弟。”林明溪站起身来拍了拍小乙的肩膀,“叫大伙抄家伙,就让他们看一看我云台山的男儿是何等样的本色。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一个,有这些狗奴才的冤魂作伴,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另一边,绯心站在林明溪所说的密道出口,焦急地等待着。

四周已经被他设下了暗哨,确切地说是所有的人都被派出去充当了暗哨。

如果有任何姚瑞宁带领的军队来到,都会第一时间发出信号。而看到信号的那一刹那,就是绯心下达绝杀令的刹那。

面前的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如果真的有人摸到了这里,他别无选择,只能杀了那个倒霉鬼。

从密道中出来的人脸上满是惊慌。

尽管林明溪已经告诉他们在密道出口的地方会有朝廷的内线接应,可是看到那些带着骇人面具,身披盔甲的兵士的时候,依然忍不住内心的恐惧而全身颤抖。

“姚瑞宁……”绯心默默地在心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面对这些手无寸铁,根本就没有自保能力的人,你也能够下得去杀手吗!”

轰隆……

一声震天的轰响将正在沉思的绯心惊得险些跳起来,长刀不自觉地被推出鞘中半截。

一篷黑烟从云台山主峰的位置膨胀开来,穿过了笼罩着的白色云雾升腾起来,渐渐地变成了一个蘑菇的形状。

绯心的瞳孔缩紧了,握着刀柄的手上全是冷汗。

“老大!”汲圆从远处跑过来,眼神中是同样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那是什么鬼东西?!”曲宁也从自己的位置跑过来问道。

“一种叫做震天雷的玩意儿……”绯心神情森冷地说,“久违了……”

“那我们怎么办,老大?”汲圆取出自己的盾牌来,准备随时发起攻击。

低下头去,绯心在心中默默地沉思。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相思蛊可以在云州破解,可是怕就怕在梁园亭不给他这个时间和机会。

梁园亭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是不管怎么说,梁园亭一定需要时间,而梁园亭所需要的时间,就是绯心和妙缘所需要的时间!

从云台山到西南云州,快马大约需要六天的时间,但是兵部的飞鸽只需要一天就可以送达苍州。

没有机会!

绯心抬起头来,看向云台山山顶。

轰隆……又一声巨响传来!

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传入了他的耳朵之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正在消亡,而那些根本就是无辜的生命!

无数枯骨鲜血就这样成了姚瑞宁在仕途上的垫脚石。

如何能不管?如何能放任这惨剧在自己眼前上演?

绯心下定了决心,“所有将士听令!”

“凡进此密道里者,杀无赦!”

“喝!”

在山上传出了无数低沉的呼喝之声。

“你们两个跟着我,走!”绯心将身后的长刀解下,当先冲向山顶。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也跟着绯心向山上跑去。

云台山山门前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无比惨烈。

那些农夫打扮,穿着单衣的农民悍不畏死一般朝穿着厚重铠甲,挥舞着长刀大剑的朝廷兵士冲去。

可是他们那些细细轻轻的刀剑却根本就砍不穿那些士兵的铠甲,反而被朝廷士兵的长刀砍入了头颅之中。

可是,尽管已经尸横遍野,这些人依然没有丝毫的退却之心。

长剑被士兵沉重的大刀砍断了,他们就用剑柄刺着,用断剑砍着。手臂被切掉了,他们就扑到士兵身上用牙齿咬着。直到临死的一刻,他们都没有放弃,依旧用凶狠狞厉的目光瞪视着杀死自己的人。

战场竟然被这些农民拖入了缠斗混战之中。

可是一声轰然巨响,如同天上的奔雷炸响在地面一般,落在了农民们的身后,让所有正在拼杀的人停下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忘记了厮杀,全都定定地看着那响声传来的地方,那里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大坑,而大坑周围的那些人全都消失了。空中掉落下来很多碎石和断胳膊断腿,下雨一样落在了大坑的周围,一股硝石混合着烧焦的肉块的味道蔓延开来。

那些握着刀剑的农民们似乎被吓傻了,但是随即他们又凶狠起来,嚎叫着“报仇”再次朝面前的兵士冲去。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三五十条鲜活的生命化作了四处飞散的肉块。

巨大的响声将战场中还在厮杀的人震得耳鼻出血,如同喝醉了酒一样来回走着蹒跚的步伐。

“上!”姚瑞宁一挥手,身后待命的一千兵士猛然扑了上去,而穿着红色铠甲的铁甲卫们依旧被姚瑞宁留在了自己身后。

本来农民们的数量还占着上风,勉强能和那一千人打成平手,可是余下的这一千兵士投入之后,农民们便成了被肆意宰杀的猎物了。

鲁平捂着还在嗡嗡作响的耳朵站在姚瑞宁的身边,“公子,这是什么兵器,声音这么震耳?”

“这个叫做山门大炮,”姚瑞宁开心地从身边的兵士手中拿过来火把,放在面前粗大铜管的末端,点燃黑色的布绳。

那布绳呲呲地燃烧着,喷着火星就没入了铜管之中,随即一个拳头大小的晶亮铁球就从大炮里面喷射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砸在了印着云岚堂的山门之上。

铁球炸裂开来,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响声,伴随着腾空而起的黑烟将山门的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山门大炮,一炮就是一千个金铢。云篆设计,南场所造。”姚瑞宁兴奋地笑起来,“是不是很有一种烧钱的快感?”

鲁平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一千金铢就是一千万铜币,在姚瑞宁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威势下,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话来恭维,心中所想都是“败家子”,“丧门神”之类的骂娘之语。

第242章 云台山 (十九)

(女生文学 ) “可惜啊……”姚瑞宁有些意兴阑珊地说。

“公子可惜什么?”鲁平凑上来准备在这个节骨眼上面添加几句,或许会让已经很爽的姚瑞宁更加高兴。如果把姚瑞宁哄好了,没准自己还有一线希望。

“可惜这山门大炮竟用来打山门,一共只有三门。放完了,就无聊了。”姚瑞宁笑着看向鲁平。

“公子说的是,要是再有个三门五门,恐怕我们连动动自己的手指头都不用了,这些匪徒就更手到擒来了。”鲁平讪讪地说。

“那你说我们现在找些什么事情来做呢?”姚瑞宁满怀期待地看着鲁平。

“属下不知。”鲁平语气生硬地说。

“真无趣……既然没得玩了,下面就进入正题时间,出兵吧。”姚瑞宁一挥手,早就有旗手令官站在旁边,举起一丈高的大旗,在风中烈烈舞动。

号角声响起,成排的兵士呼喝着向前冲杀而去。

云岚堂的院门早已被那山门大炮轰了开来,残余的部分正在猛烈地燃烧着。

兵士们跨过院门与院墙的碎片冲入院子之中,却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正在院子之中等待着他们。

正是林明溪。

他一身白衣,飘然而立,仿佛是着落凡间的仙人一般。手中的长剑随意地斜指地上,波澜不惊的眼眸里,静静地看着这些闯入云岚堂的不速之客,就像是一个接待远方客人的掌柜,却又透着刺骨的杀机。

而站在林明溪身后的则是将近一千个农夫打扮的人,手中拿着刀剑,目光里面透着必死的决绝神情。

姚瑞宁越众而出,“这位应该就是云岚堂的堂主,林明溪大侠。久仰久仰。”

“你又是何人?”林明溪轻声问道。

“姚瑞宁,兵部尚书姚彦承的儿子。我父亲曾经和您父亲林不平有缘见过一次面。所以我们也算是世交,看在老父亲的份上,小弟劝您一句话,放下手中的剑吧,不要为难咱们这些兄弟。”

“谈何为难,我们只不过是一些耕地锄草的农民,又怎么会是你们这些全副武装的兵卒的对手。倒是你们将我山寨无数无辜的村民杀死,这笔血海深仇,林某今日纵然战死在这里也要向你讨回来几分!”

“林大侠谦虚了,”姚瑞宁双手抱拳,以示尊敬,“想当年令尊林不平,一手无影剑天下几乎无人能挡,又怎么会在乎我手下这几个没什么武学底子的卒子?”

“哼……”林明溪冷哼了一声,“只恨我爹当年没有识穿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却反而被你们陷害,客死他乡,今天正好,新仇旧恨一块来吧!”

姚瑞宁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爹本来就是忤逆皇命,罪该致死的人,却说什么陷害。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条自己放下刀剑,你们可以继续活着;另外一条,我来帮你们放下刀剑,这样你们就死了。选吧,我给你五个数的考虑时间,一!”

林明溪伸出一只手在身前,“没那个必要,宁为乱世人,不做太平狗,我云台山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既然狗已经吠到了自家门口,索性今天就杀个痛快!”

“不知好歹!”姚瑞宁不屑地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便对身后的铁甲卫们吩咐道,“上吧,这就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时机!”

一众铁甲卫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归根结底,他们也只不过是一些比较好使的棋子而已。

站在阵型最前面的铁甲卫关木木对身边的一名叫做邱柏池的铁甲卫说,“邱兄,你当时曾经专门研习过单刀绕身的刀法,想起来防守应该无懈可击的吧?”

那名叫做邱柏池的铁甲卫应声道,“不错。”

“那你我二人去迎战那林明溪如何,你只负责守卫,我则用长刀伺机出手。”

那邱柏池看了一眼关木木。

关木木也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是机会,兄弟你看到了吗?”

“你说……”邱柏池不明就里。

“如若我二人能够在姚瑞宁公子的面前立下这一大功,以后升官发财难道还会少了你我兄弟吗?”

邱柏池回头用眼神瞄了一眼姚瑞宁,“你有把握吗?”

“你我各带二十几个人过去,就算那个林明溪是神,也架不住我们这么多刀剑。”

看到前面不远处的林明溪一身轻装根本没有半块铠甲在身,况且还仅仅只是拿着一柄细长的长剑,邱柏池顿时心中有了几分胜算,沉声应道,“好!”

“兄弟们,那林明溪是我的,你们去别路了……”关木木高声喊道,带头冲了出去。

临阵抗命,依照军法理应斩首,虽然有些铁甲卫并无和这些农民厮杀的念头,可是却也别无选择,只有率领着自己麾下的兵卒朝云岚堂中的那些手持刀剑的农夫冲了过去。

“杀!”

无冤无仇的两队人此刻却不得不刀剑相向,必须要拼个你死我活,世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此了。

铁甲卫们本来就是朝廷精心训练来屠杀的机器,纵然农夫们手中刀剑技法高明,可是怎奈根本无法砍伤身穿重甲的铁甲卫。

至于阵法,更加是天壤之别,二十二名铁甲卫指挥自己的部下,用一个简简单单的楔形阵就轻易突入了那一千名农夫的腹部。

但是尽管陷于如此劣势,云岚堂穿着蓝色布衫的武者依旧出手如电,将细长的长剑送入披盔戴甲的鬼旗营兵卒的铁甲缝隙之中。

他们人数处于劣势,一个人身边往往都围了三五个鬼旗营的兵士,可是他们却全然不防守,任凭鬼旗营的刀剑砍到自己身上,如同疯癫一样出手,一剑便刺入喉咙杀死一个,再出剑又刺入下一个喉咙,直到自己倒下。

不过片刻云岚堂院中已经血流成河,那些还在站着的人踩着地上的尸体仍然在战斗。

林明溪的身边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关木木和另外一个鬼面铁甲卫的带领下伸出长刀大剑不停地往林明溪的身上招呼着,而林明溪也仗着自己身手的矫健不停地在场上左冲右突,幸得他剑法通神,普通兵士根本就没有一招之力。三痕剑所到之处,轻易地就划开了那些身披重甲,行动迟缓的普通兵士的喉咙。

第243章 云台山 (二十)

(女生文学 ) 然而时间不断过去,在十几个兵士倒下之后,所有人也都意识到了林明溪的可怕,纷纷将长枪取了出来。将他围在中央,却并不靠近。只是在他退后的时候将手中的长枪送出,专门找林明溪的背后心窝之处捅去。

邱柏池仗着自己刀法的精妙,将手中的双刀舞得滴水不漏,勉力在林明溪的前面支撑着。

而关木木则守候在一边,手上青筋暴露,长刀在身边低鸣,等待着那个时机的到来。

鬼侍都的人怒吼着,挥舞着手中沉重的大刀,将一个个农民砍成肉段。而那些农民们也毫无惧意,如同恶鬼一般杀戮着朝廷鬼旗营的士兵。

身子被冰冷的利刃贯穿,死去的人脸上肌肉痉挛着瞪视将自己杀死的人。

没有原谅,没有怜悯,无冤无仇的两队人全都狰狞如同恶鬼,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

云岚堂院已经变成了十足的修罗场。

半柱香过去,整个院子中所有的农夫都躺在了血泊之中,随之倒下的还有将近五百鬼侍都兵卒。

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

林明溪突然站住了,眼睛向四边看去。

所有云台山死去兄弟的惨状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胸中气愤已极,林明溪双眼都变成了血红,一口血抑制不住地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将白色的长衫前襟染成了血红。

“今日天绝我云台山!我林明溪赌上这一条烂命也要将此地变成你们的坟墓!”

“就是现在,邱兄!”关木木一声大喝,手中长刀伸出,合身扑上。

邱柏池也挥舞着双刀如一团包裹在寒光中的圆球一样朝林明溪冲杀了过去。

林明溪瞳孔放大,嘴角一边翘了起来,“剑出无影……剑回三痕!”

“杀!”

三个男人撞在了一起……

叮!

叮!

叮!

三声响过,林明溪,关木木和邱柏池三人背对着背站住了。

关木木和邱柏池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长刀的豁口。

噗通……

邱柏池晃动了一下,脖颈两边同时喷出了一条血柱来,整个人失去了力量,烂肉一样扑倒在了地上。

“竟然连什么时候出手的都没看到……”关木木捂着自己脖颈旁边的巨大血口跪倒在了地上,随即便仰面瘫倒在了地上。

林明溪状若疯癫一样冲杀进了周围的兵士之中。

他剑法已经在刚才就突破到了三痕之境界,此时面对这些身披重甲的兵士,更加犹如面对毫无反抗能力的草人木桩,一剑刺出便有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三两次冲杀之后,他白色长衫早已经变成了染满鲜血的红色的裹在身上的破布,脚下堆积了无数尸骸。差不多一半围攻他的鬼侍都兵卒都成了死人,甚至还有关木木与邱柏池那两具身穿火红色铠甲的尸首。

“真是可惜了……”看到关木木和邱柏池在林明溪的一击之下双双毙命,姚瑞宁摇摇头感叹说。

“鲁侍郎,你说这应该如何是好?”姚瑞宁看到其他铁甲卫都只是在周围提刀戒备,并不想去围杀已经疯魔了一样的林明溪。

林明溪却依然如同死神一样在战场上纵横,不停地把怒火倾泻在那些兵士身上,把一条条还在跳动的生命变成冰冷的尸体。

“鲁侍郎,你说攻心会不会有用呢?外面越强大的人,其实内心越脆弱啊……”姚瑞宁叹息地说。

鲁平从来没有到过真正的战场,脸色早就已经如同菜色,哪有心思回答姚瑞宁的问题。一阵腥风飘过来,他胃里涌上来一阵酸水,赶忙捂住嘴巴找到一个地方将午间吃下去的东西一点不剩地都吐到了云台山上。

“林大侠……喂,林大侠,还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姚瑞宁高声喊道,挥舞着手臂。

回应他的只是林明溪愤怒的吼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怨恨而变得尖利无比,好像是什么魔物在打磨着牙齿。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姚瑞宁双手拢在嘴边高喊着,“你妹妹,那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我们已经找到啦!”

浑身已经被鲜血噙透,正在杀戮之中的林明溪愣住了,越过围攻自己的兵士定定地看着姚瑞宁,“你……说谎……”

就这一瞬间,三柄长刀同时从他的胸前,后背和腰间插了进去,随即就被野蛮地拔了出来,带出一篷混合着内脏的鲜血来。

“噗……”林明溪捂住嘴巴,可是依旧无法阻挡从嘴中喷出去的鲜血。

他在日暮的阳光中失去了力气,仰面倒在了地上。

身边,小乙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他,毫无生机的双眼中瞳孔已经散开了。

林明溪伸出手握住小乙冰冷的手,挣扎着替他合上了双眼,“好兄弟,我们终于死在了一起,舒舒服服地睡吧。”

有一把刀从他的肋间插了进去,林明溪终于不动了。

那柄刀的主人松开手,就让自己的刀留在了林明溪的身体里面。

“还是我这一刀管用,你说是吧,侍郎大人?”姚瑞宁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刀与林明溪的身体摆成了一个特殊的角度,像是欣赏一块美轮美奂的宝玉。

鲁平并没有接话,眼中露出悲色,转过身去,不忍去看血泊之中的那些残臂断腿。

“叔叔,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我爹爹?”一个小女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过来,用力摇着鲁平的铠甲下摆。

鲁平心中一震,不由得低下头来。

那小女孩身上穿着红色印满梅花的布衣,手中还拿着一个缝补得毛毛躁躁的小老虎,一双漂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鲁平。。

“姚公子……”面对眼前小女孩清澈的眼眸,鲁平心中狠狠地疼了一下,仅仅保存着的一点理智让他叫出了姚瑞宁的名字。

姚瑞宁扭过头来,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个小女孩吸引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紧紧地抱住怀中布老虎的女孩,突然笑了,走过去蹲在女孩的身边,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顶温柔地说,“告诉叔叔,是不是有人躲了起来,在玩躲猫猫啊?”

小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布老虎抱得更紧了,抬眼就想向姚瑞宁的身后望去。

“他们在哪里,能告诉叔叔吗?”

“叔叔,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我爹?”小女孩又问道。

姚瑞宁的笑容更加轻柔,将女孩探向他身后的目光挡住了之后轻轻地说,“你告诉叔叔他们藏在哪里,叔叔就告诉你为什么,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伸出粉嫩的指头指向身后的一个弄堂。

姚瑞宁抬眼望了望,从地上捡起一把寒光闪烁的弯刀来。

他将弯刀立起在身前,看着雪亮的刀面上面自己的倒影,眼睛渐渐迷离起来,“告诉叔叔,你……练过武吗?”

小女孩不知为何姚瑞宁会问这个问题,仍旧轻轻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我娘教过我……”

刀光闪过,伴随着鲁平的一声惊叫。

弯刀划破了小女孩胸前的布老虎,也划破了她的身体。

鲜红的血从小女孩粉嫩的皮肤中流出来,将布老虎也噙成了红色。

生机渐渐地消失了,小女孩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却因为被人如此粗暴地对待而委屈地抽泣起来。

她害怕了,想抱紧胸前的布老虎,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里面那样,可是没有了手指的手掌却怎么都无法抓牢已经破掉的布老虎。

“你是坏人……”这是小女孩生命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便仰面倒在了幽青的青石板地面上。

弄堂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疯狂的哭嚎,从里面冲出来一个头发散乱,满脸是血的女人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姚瑞宁。

然而没等跑到姚瑞宁的身前,那女人就踩在地上的血泊中滑倒了。

可是那女人显然已经疯了,就那么疯狂地双手两脚在地上拼命挥动,像是频临死亡的动物一样挣扎着朝姚瑞宁爬了过去。

突然女人跳了起来,张开怀抱仿佛要将姚瑞宁抱入怀中,一张让人永生难忘的面孔映入了鲁平眼眸。

从那张脸上只能看到无尽的悲伤和视死如归的绝望……

那悲伤已经彻底摧毁了这个女人,她唯一想要做的就是马上杀死面前这个人,或者是死在这个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手上。

姚瑞宁抬起一脚,重重地踢在女人的胸膛之上。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音传入了鲁平的耳朵里面。

女人口中喷出一篷鲜血又飞了回去,点点血滴沾在了姚瑞宁白色的铠甲上面。

“呵呵哈哈哈哈……”那女人看着自己的血洒在了姚瑞宁身上就笑了起来,却只发出了两声就断了气。

姚瑞宁的脸色阴沉下来,“都杀了,一个不留!”

鲁平站在姚瑞宁的身边,紧紧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到了肉里。

兵士们从姚瑞宁的身边跑过。

片刻之后就从弄堂之中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哭喊声。

然而不过半盏茶时间,一切又都恢复了宁静。

“我们走吧,侍郎大人,折腾了这么久,想必其他地方也都结束了。”姚瑞宁擦过铠甲上的血滴,将手中那块白色的方巾随手扔在地上,哼着小曲从鲁平身边走过。

“公子,他们还只是孩子!”鲁平瞪视着前面姚瑞宁的背影。

“哦……”姚瑞宁淡淡地说,“孩子们都死了,云台山才算是真正的剿灭了。”

第244章 云台山 (二十一)

(女生文学 ) “可是……”鲁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姚瑞宁截断道。

“哦,你一定是问那个吧,云台山确实有一条密道,而且我也知道他们昨天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开始撤离了。不过啊,密道的位置我也知道,”姚瑞宁有些自豪地说,“专门有一队人是把守在通往密道入口处的,而且我也知道他们出了密道之后就会在戴霞山会合。所以你不用担心,一个老鼠都不会溜走的,全部……”

姚瑞宁捏了捏拳头,“全部都在我的掌心之中,死!”

“啊哈哈哈哈……”姚瑞宁大笑着朝依然在燃烧着的山门走去。

鲁平愕然,脑子里面断了思绪,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大军之后,直到姚瑞宁带着所有兵士离开了他的视线。

空气中又传来了那种熟悉的味道,在寂宁塔中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绯心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如同飞一般地在树林中穿梭,树枝在他的脸上划下了一条条血痕。

一种异常的惊慌让他心乱如麻,他如一颗飞石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入了深深的树林之中,就连奋力追赶的汲圆和曲宁都已经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剧烈地喘息着停了下来,而眼前只有粉碎的山门和还在燃烧的院门。

心中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绯心迈着机械的步伐走上石板阶梯,却只看到了躺在院子之中的尸体。

脑中的思考停止了,时间似乎在这一刻也停止了流动。

无数的尸体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倒在地上,血液流淌得到处都是,已经凝固成紫黑色的血块了。

他的心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大口大口地喘息,让冰冷的空气流入肺中,冷却胸中已经变得躁动滚沸的血液。

一具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小小躯体闯入了他的视线。

左手的四只手指已经失去了踪影,而这个小女孩却依旧紧紧地搂着胸前的布老虎。她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

绯心突然就无法呼吸了,弯下腰去,捂住自己的脸,用力地挤压,全身剧烈颤抖地抽噎着。好像这样就能缓解心中的悲痛一样。

树枝划破的伤口被挤压得流出血来,从手掌的边缘一点一点地滴落下去……

汲圆和曲宁这个时候赶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都低下头去,泪水横流。

突然,绯心放下捂住脸庞的手掌,飞快地冲到尸体最密集的地方。

在血泊中,林明溪正在轻轻地呻吟着,尽管声音非常微弱,但是确实还有一息尚存。

可是绯心一探手,却已经知道林明溪根本就是在用自己的意志力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一口气而已,如若那柄从肋间插入的刀拔出去的话,林明溪可能马上就会死掉。

“我在听!”绯心将林明溪扶起来,在他耳朵边上轻轻地说。

“妹……妹,救……救她……”林明溪的双眼剧烈地向上翻着,只能看到两个惨白惨白的眼球。

“安心去吧,妹妹林若依已经被我救下了……”绯心贴在林明溪的耳朵边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时说。

一丝笑意爬上林明溪的脸庞,却又飞快地褪去了。

他终于能够安心地睡去了……

绯心放下林明溪已经变得冰冷的身体,飞一般地朝云岚堂后山的密道冲去。

“老大!!!”汲圆高声喊道。

绯心向前飞奔,听到汲圆的呼喊脚下却不停,咆哮着,“别跟过来!”

“那……那是……”汲圆呆住了。

“红色的眼眸……”曲宁仰头看天,让眼泪倒流回去。

绯心疯了一般地在云岚堂中跑动。

大堂?没有!

后山?没有!

密道?没有!!!

绯心的胸膛剧烈地燃烧了起来,像是一架布满灰尘的老鼓风机一样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他的脸上身上已经被树枝和石块抽打磨擦得血肉模糊了,可是他不能停,死也不能停!

恐慌在心中弥漫,他更加发疯一般地跑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正朝云雾最浓厚的地方跑去。

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男人的笑声,刀剑碰撞的声音和女人的闷哼声。

绯心脸上一凛,取下身后的长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云雾弥漫的山腰,一块刻着“云山溪晓”的石碑正静静地伫立在山路旁边,而三四个兵士却正围着中间的一个年轻女子在缠斗不休。在中间的这个小圈子周围还有一个大圈,三十几个人仿佛是看马戏一般边笑边看。

那女子一身紫色轻衫,正是绯心苦苦寻觅的林若依。

她绝美的脸庞却已经沾上了点点鲜血,而鲜血的主人已经永远地睡在了不远处的树林旁边。

不知道拼斗了多久,林若依早就已经脱力了,一阵阵眩晕冲上她的脑袋,可是她却依旧紧紧地咬着牙关,直到鲜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

唯有这样她才能再一次将手中的长剑送入这些人的胸膛,让他们体会那些死去的女人和孩子们感受到的死亡的痛苦和恐惧。

而他们却还在笑着,笑着。

可是她却越来越无力,动作也变得僵硬了起来。

呲……

一把刀从她的衣袖上划过,扫下来一片衣角。

一个围攻她的人冲上来拿起林若依的那片衣角嗅着,脸上**烧灼,烧得整张脸都变成了深红色。

“二拐子,怎么样,好闻吗?”一旁的一个人虚砍一刀,将林若依挥动过来的长剑荡走,却不忘逗笑那叫做二拐子的人。

看着林若依美如谪仙一样的脸庞和娇柔的身段,二拐子的脸上红色更深,简直都变成了猪肝的颜色,“好……好好闻。”

“等下哥几个把这小妞拿下,就让你二拐子在这里把事办了,怎么样?”刚才那人一边加紧围攻林若依,一边高声调笑道。

“好,好,好……大生子你们都别下杀手,”二拐子一连叫了无数个好,眼睛突出出来,嘴角涎液乱流,“老子就要在这里把这小妞给办了!”

凄然一笑,林若依回剑便朝自己的脖颈划去。

她宁肯死,也不要这些肮脏的杂碎碰她的身子!

“嘿!”刚刚调笑二拐子的大生子见到林若依回剑寻死,抢上一步,单手抓住林若依的长剑,右手刀柄在林若依的后脑轻轻一击,便让那让所有男人目不转睛的可人儿跌入了自己的怀中。

“我……我的!”二拐子急了。

“去去去,老子手都快断了,先让我亲一个……”

雾气呼地一声被冲开了,闪着冰冷光芒的长刀划过,正在围观的三五个兵士连吭都没吭一声便被劈成了两段。

一个全身裹在火红色铠甲里面,脸上带着狰狞鬼面的人冲进了圈子,随手将长刀上的鲜血甩掉,发出了一声如叹息一般的声音,带着不容违抗的意志。

“死吧。”

刀尖从二拐子的胸前伸出,转动了一下又飞快地抽了出去。

二拐子脸上猪肝一样旺盛的血色突然之间褪去,变得一片煞白,随后死气爬上来,就那么软软地栽倒在了地上。

而那个火红色的身影却像是猛虎一般冲入了旁边,长刀飞舞中,惨叫声不绝。

仍在地上半蹲着抱着林若依的大生子呆呆地看着那个修罗恶鬼一般的人将三十几个兵士蚂蚁一样碾死,竟然都忘记了逃跑。

直到那个人拖着滴血的长刀缓缓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才猛然将手中弯刀扔掉,从腰间拔出匕首抵在林若依的后脑,声音颤抖地说,“不……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那个身穿火红色铠甲的人抬起眼眸,鬼面后面露出一双深红色的眼睛来,“那些人是你杀的吗?”

“什么?”听到那人的问话,大生子愣了一愣。

“那些人是你杀的吗?”冰冷冷没有一丝人烟气息的声音。

“不……不是!”大生子下意识地否定着。

红色的眼眸眯了起来。

“她,”火红色的人一指被大生子驾着依旧昏迷的林若依,“她哥哥叫做林明溪,武功天下无双,却竟然死在了你们这些无耻狗贼的手里……睁大你的狗眼,只要你不眨眼,我就让你见识一下,这世间天下第一的剑法!”

那浑身包裹在火红色铠甲中的人距离大生子明明还有七尺的距离,可是大生子却蓦然感到自己肘尖一凉。

心中一惊,大生子看着那人依然在身侧拖着的长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他扭头一看,却正发现自己拿着匕首的那条胳膊的胳膊肘整个掉了下去,只留下一层皮肉还在连着,喷薄着血液。

他失去了对那条胳膊的控制,匕首当啷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大生子放开面前的林若依,任凭她软倒在一旁,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别……别杀我,我什么都没做。”

“地狱……再见!”全身都在火焰之中的人举起了手中犹在滴血的长刀,嘶哑着声音说出了最后的悼词。

“啊!!!!!!”大生子不受控制地大喊起来,屎尿四流。

一闪,寒光扫过,叫声戛然而止。

那全身穿着火红色铠甲,如同全身燃烧起来了一样的人将带血的长刀收入刀鞘,弯腰抱起犹在昏迷的林若依,大步走入了云雾深处,只留下三十几具尸体静寂无声地躺在刻着“云山溪晓”的石碑旁边。

第245章 归宿 (一)

(女生文学 ) 穿过朱红色缀满金色大钉的丽正门,向前走九千五百步就是皇城中最重要崇高的地方,九五之尊所在之所,熙德殿。

铜瓦屋顶,镌镂着龙凤天马,十足气派壮观,不愧是整个天下的中央应该有的景象气势。

而皇帝作为天底下最出名的人物,除了祭祀和祭祖的时间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让天下子民们的代表朝见,共同商议处理各种天下大事。

今天所商议的大事正是有关于云台山的。

皇帝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年纪,端坐在金銮阔椅上面,两手拄着膝盖正在听着下面兵部尚书姚彦承说话。

“这次云台山剿匪,全仗三军将士奋死应战,才能得胜而归。”姚彦承最后总结道。

皇上点了点头,头上的皇冠的珠帘颤抖了几下,这皇上和旁人不同,他上朝时戴的那顶皇冠上居然垂下一层密密麻麻的珠帘,几乎将整个脸庞都隐藏起来,朝下的大臣却没有一个人为此诧异,显然这样的珠帘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纵然看不清遮蔽在珠帘背后的脸庞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露出来的嘴角上的那一抹淡然的笑意却落入了下面所有大臣的眼中。

显然云台山悍匪被清剿之后,皇上龙心大悦,心情格外高兴。

“众位爱卿勉力同心,终于将这盘踞了十年的乡匪清剿干净,朕心中大宽,定要好好犒赏将士,”那隐藏在珠帘背后的声音说,“不知道这次剿匪主将是何人?”

“正是下臣不才的犬子,姚瑞宁。”姚彦承抱拳说。

“果然虎父无犬子,爱卿教出了两个好儿子啊。”皇帝感叹说。

“臣举家上下忠心无二,纵然战死沙场也是为皇上尽忠而死,死而无憾。”姚彦承用朝服的长袖抹了一下眼泪说道。

“皇上,此次云台山能够清剿,全是得力于姚瑞宁将才过人,一个月时间就将十年盘踞的云台山匪徒连根拔起。如此大功,微臣觉得,理应升迁。”刑部尚书任长天站出来说。

“任爱卿所说有理,”皇帝沉吟说,“那么爱卿觉得姚瑞宁应该如何升迁呢?”

“姚瑞宁立下如此大功,本该升任军枢参谋一职,参与天下兵马调动参考之事。可是他毕竟年纪还小,历练不足,所以微臣觉得不若暂且将他目前的功劳记下,只升迁一品,变为兵部侍郎。”料想到皇帝会问,所以任长天显然早就已经在腹中将所说的话都打好了腹稿,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分毫不乱。

“只是如此恐怕会太过于苛刻了,朕恐怕将士们的心中会有所怨言,姚爱卿,你认为呢?”

“皇上圣明,微臣觉得任尚书所说正是恰当之举,将士们必定会感念皇恩,绝不会有丝毫怨言的。”姚彦承鞠躬弯腰,长揖到地。

“既然如此,便着姚瑞宁为兵部侍郎一职,辅佐兵马调动,戍边卫国。”皇帝声音严肃起来,一字一顿地将皇命宣布下去。

“微臣领旨谢恩……”姚瑞宁站在整个大臣队伍的最后面,侧步走出队列,之后双膝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声颂恩之后,皇帝点了点头,伸手一抬,“起来吧,你父亲掌管兵部多年,朕却又长年身体有恙。大塘,以后必然要仰仗你们这一代了。”

姚瑞宁再次叩首,“微臣必定谨遵圣谕,为国尽忠,为皇上尽命!”

处理完了这一件事情之后,皇帝似乎有些累了,向后躺倒,靠在宽阔的龙椅之上。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旁边穿着紫红色朝服的宦官尖声喊道。

众多大臣相互看了看,交换了几个眼色,随后便集体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朝……”

走出熙德殿,姜家瑛走到了姚彦承父子的身边,“云台山这棵树终于结出果子来了,恭喜啊。”

姚彦承冷哼了一声,“要不是我提早就把云台山的军情打探准备完全,没准这一次真的就被云篆那个老狐狸钻了空子了。”

姜家瑛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你认为云篆真的就是那么在乎这一小撮乡匪,你真的是太低估云篆这个人了。虽然我不知道云篆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能肯定的是,这个人必然有无与伦比的图谋。”

姚彦承不屑地说,“再大,还能大得过住在这座宫殿里面的那个人?”

“嘿嘿,我等的实力就在明面上摆着,可是那云篆却是在暗地里静悄悄地发展。到如今,他已经年过花甲,却一直在隐忍,一旦爆发出来,恐怕这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够应付得过来,就连这熙德殿的主人恐怕都会轻易换人。”姜家瑛皱着眉头说。

听到姜家瑛的这一番话,姚彦承也凝重了起来,“那云篆到底有多少能力?”

“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明明我们都知道云篆有很多势力和影响力,可是我们就是不知道他的力量到底在哪里……”姜家瑛叹了一口气,“每当想到这个就让人心中不安呐,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云篆收了一个徒弟,而这个徒弟正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武平侯赵坤!”

姚瑞宁知道自己插不上话,就装作看皇宫风景一样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可是听到赵坤这两个字却将脸转了过来。赵坤比姚瑞宁大了十几岁,不过听姚彦承讲这个皇子的事情听得多了,姚瑞宁心中还是把他当成是和自己同龄的人,所以对赵坤的事情都特别感兴趣。

赵坤这个人在大塘是一个奇妙的人物。

传言赵坤在他母亲去世之后性情大变,由原来的一个天性活泼,爱玩好动的孩子突然一夜就变成了一个冷酷果决的人,行事雷厉风行,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

而他虽然贵为皇亲国戚,可是却天生就喜欢往民间跑,常常消失无影,任凭皇宫大内侍卫百般阻挠,可是却依旧无法阻挡小皇子走出皇宫的行动。

从最开始几天,几个月到后来终于消失无踪,几年之后才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而皇帝念在两人的母亲死去的时候赵坤仅仅只有十二岁,也不怎么过问自己的这个亲弟弟。只要他不干出来违背世间大义,离经叛道的事情,皇帝对这个弟弟的所作所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第246章 归宿 (二)

(女生文学 ) 而这一次赵坤出宫,却是已经三年了,依旧没有这位皇子的任何消息。

这样的一个人,在小时候经常是姚瑞宁心中的一个向往的目标。

但是现在,他似乎已经消失在了人间,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曾经在云篆六十大寿的时候送上了一个无比珍贵的玉蝉。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有多准?”姚彦承压低声问道。

“武平侯本来就不经常在皇宫出现,而经常在民间游历,可是却恰恰有这么一个老仆人曾经在他小的时候在皇宫服侍过他,而后来云篆建起了宅子之后,这老仆人就随云篆一同去了云府。不久之前,他终于开了口,那个在云篆书房中出现了一年的少年人,正是武平侯没错。”姜家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地说了一下。

“那么……武平侯是站在云篆的另外一面?”姚彦承沉吟着说。

“他送的那个玉蝉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只能说他不是和云篆在一条船上。”姜家瑛眉头深锁,“最近我听闻云州有些异动,甚至赵坤也在云州出现过。你盯紧一点,我总觉得赵坤这个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如果我们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孩子,搞不好要吃大亏!”

“云州么……”姚彦承说,“自从开国以来,云州一直都有纷争,实在是苗人凶悍,仗着自己的一些奇淫巧术,根本就不怎么听朝廷管理,反而自己结寨安邦,隐然有自成一国的趋势,实在是让人忧心啊。”

“这天下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只能得到,不能丢失,否则就是不孝,”姜家瑛看着姚彦承的眼睛说,“你自己想想吧,皇上可不可能会让你把云州让出去?”

姚彦承神色一凛,皱紧眉头紧紧地将嘴唇压在一起,“如若真的无法,就只能将他们看成第二个云台山了……”

“死了多少人?”姜家瑛问道。

姚彦承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都是乡匪,死不足惜。”

“皇上向来注重仁德,我劝你还是少些杀戮的好,杀气重了,这社稷的根本都会动摇。”

“只不过是山上的滥民而已,又能掀起什么波澜来。”姚彦承毫不在乎地说。

“不过姚瑞宁这孩子能顺利坐上侍郎这一职位,也算是收获不小,好好努力,这今后的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姜家瑛对姚瑞宁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谢谢姜伯伯,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姚瑞宁抱拳一礼说道。

“好好好……只可惜我家你那个哥哥姜志儒远在扬州,不然真的要让他和你把酒言欢,好好庆贺庆贺。”

“哥哥忙于公务,本来就没有些微休息的时间,为朝廷社稷殚精竭虑。我们二人时日还长,以后肯定有时间相聚的。”姚瑞宁说道。

姜家瑛看了一眼姚彦承,笑了起来,“好好好,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夫相信今后小侄必有大出息。”

三人走着说着,已经走出了丽正门,轿夫将轿子的前头低下,等在路边。

姚彦承抱拳说,“改日小子正式上任的时候我会在家中办几桌酒菜,还请老哥哥到时光临啊。”

姜家瑛也抱拳说,“一定一定,就此别过。”

于是三人各自走上自家的轿子,穿过太清门,走过护城河,分别而去。

意识渐渐地苏醒,可是她的身体却依旧不受控制,毫无生机一般地根本就不听命令。

尽管已经渐渐地恢复了知觉,感受到了身边周围的响动和声音,可是她似乎还依旧被困在某个梦魇之中无法解脱。

眼球在轻快地抖动起来,林若依终于大叫了一声从梦魇中逃脱出来,惊醒了。

“你醒啦?”一个长相清丽的妙龄姑娘吁出一口气,轻轻地说。

一碗盛着清香米粥的碗端到了林若依的面前,那妙龄姑娘说,“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公子说你身体流血体力透支,外加上惊吓悲伤,现在要做的就是多多修养。来,把这碗粥喝了吧。”

“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林若依虚弱地抬头四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中的大石板上,身上身下都是厚重的棉被。

蒙蒙隆隆中,能够看到光照亮了不远处曲折反转的洞口,水滴落在石头上面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

看起来这应该是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

林若依用力地回想,却只是记得她与那些朝廷的狗贼生死相斗,却在最后的时刻丧失了意识。

“我叫做妙缘,是绯心公子把你救回来的。”妙缘用一个瓷质的勺子把自己手中的粥轻轻地舀出一勺来,放在嘴边吹凉,“来,快喝些东西吧,三天来你一直昏睡,想必一定饿得狠了。”

“我不喝!”林若依挥手将妙缘递过来的汤勺打翻,却因为身体脱力而一下子栽倒在了石床一边。

身上的伤口也因为这一下而被拉扯开来。

林若依绝美的脸疼得抽缩起来。

“啊……”妙缘轻声叫了一声,却并不以林若依的粗暴而恼火,看到林若依的身上又开始沁出来血水,她赶忙将自己手上的粥碗放下,上前搀扶起林若依,将她轻轻地靠在石床上。

全身似乎失去了力气一般,林若依任凭妙缘将自己安放在石床上面。

一滴清泪从林若依的脸上慢慢滑下,“我哥哥……哥哥他……”

妙缘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劝慰林若依,只能再次拿来已经有些凉了的粥碗,“别想那个了,先喝点粥吧,别饿坏了身子。”

泪水如同泉涌一样从林若依的脸上滚落,她缩进了棉被之中,缩成小小的一团,“谢谢你妙缘,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

妙缘叹出一口气来,放下碗,轻轻柔柔地说,“粥我就放在这里了,一会你自己要想起来喝。”

站起身来,妙缘又停住了,沉默了一会,她说,“我是看着我娘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大概我那个时候还小,还不懂事,我都不知道死是什么,所以我娘死的时候我连哭都没有哭。”

林若依依然躲在被子中,静静地蜷缩在一起,似乎在倾听妙缘的话语。

妙缘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人的一生,不断长大,不断失去。我先失去了我的母亲,后来父亲也离我而去。所以我在那时就知道了,最后的最后,我们都会失去我们身边的人。但是,我们还是要活下去,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这才是应该做和一定要做的事情,努力活下去也是逝去的亲人对我们的期望。我想,如果现在我失去亲人了,也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但是我会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狠狠地痛哭一场,然后第二天勇敢地活下去。”

妙缘静静地站着,直到看到林若依盖着的被子轻轻地颤动起来,幽咽的抽泣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她才放下心来,“我就在洞外……”

妙缘走出山洞,身后传来了林若依撕心的痛哭声。

山洞之外,绯心正怀中抱着长刀依靠着山洞的边缘,看着天上的白云飘动。

“公子……”妙缘声音闷闷地说。

“嗯……”绯心依然在看着天上的浮云。

蓝色的天上,几朵云彩像是棉絮一样在空中飘着。

“你看这天上的云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可是人却无法摆脱命运的摆弄。”绯心淡淡地说。

“公子,林若依小姐她真的能熬过去吗?我担心她伤心过度……”

“让她静一静吧。”绯心将放在身边的竹篮递到妙缘手中,“这些是我从外面带来的干粮和水,我明日再过来,军营中还有些事情。”

他明明已经走到了山洞门口,却最终还是退缩了回去。

默默地接过绯心手中的竹篮,妙缘低声问道,“公子,云台山真的没有了吗?”

“山上一万多乡民,不论妇人小孩,老人男子消失殆尽。”绯心背对着妙缘说。

可是妙缘却清晰地看到了绯心那紧紧攥着的双拳和颤抖的肩膀。

“公子,这真的是对的吗?”妙缘迷茫地问道。

长叹一声,绯心轻轻挥了挥手说,“斯人已去,天地仍在,又岂是对错两个字就能够说得清楚的?”

“可是林若依小姐她……”

“不论那些人如何称颂,云台山一万百姓的血债我记在心中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为了今天无辜之人所流的鲜血付出代价!”

绯心的声音中透着无比的坚定与决绝。

“公子……”妙缘担心地说。

“我明日再来……”绯心已快步走出很远,空气中传来了这句话。

云台山之后,绯心与汲圆,曲宁三人仍然回到阴山,只不过为了给新一届铁甲卫腾出地方,所以不再在鬼旗营停留,而转到了位于祐京城西北,阴山山脉分支的乌金屯中。

云台山一役,固然姚瑞宁一战成名,可是众多铁甲卫却都沦为了他的垫脚石。反而因为贻误战机而获罪,因为拼死杀敌,所以功过相抵,反正不欠,依然官在原职。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仕途也就此而止步了,再难以寸进。

所以鬼面铁甲卫,第一批走出鬼旗营的人,虽然还是号称军中最精锐的力量,可是也只不过是一些为人驱使的卒子而已。

第247章 归宿 (三)

(女生文学 ) 不知何人上书皇上,称云台山铁甲卫怠兵之过,根源都是这些从未经过战场历练的人难以胜任指挥之职责,还需要在军中跟随其他将士学习,受训。如此方能胜任将领职责。所以现在鬼旗营的人已经被彻底从军中无与伦比的高位打入了凡尘之中,每天都还需要和那些普通兵士一同训练。

对于从阴山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走出来的人,这些训练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可是又有几个人会忍受得了这种屈辱?让行刑的刽子手去杀鸡,已经彻底地否认了他们的价值。

而救下林若依之后,绯心每天都需要让汲圆与曲宁两个人掩护,给在阴山山洞中养伤的林若依和照顾她的妙缘送去食物和水。然后在下午的训练开始之前,返回到乌金屯营中。

绯心匆匆地从阴山山中跑来,却不想迎面就碰到了一脸形色匆匆的鲁平。

“梁将军……”鲁平先声招呼。

“鲁侍郎,您怎么来了这里?”

“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鲁平面容有些沮丧,但是却又隐隐地让人觉得有轻松解脱之感。

“侍郎你?”绯心不解地问。

“哈哈,以后不要叫我侍郎了,现在我已经被贬为郎中,即日便要去郴州上任。”鲁平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没想到牵连侍郎您到如此地步,实在是非我们心中所愿。”绯心没想到他们受罚便算了,却又牵连到了鲁平。在云台山中,虽然他们采用那一招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是无论如何鲁平都是一个受害者。绯心心中自然觉得万分对之不起。

“即使没有这一次,恐怕也会有下一次,”鲁平淡然地说,“也许本来将我派去云台山就是已经决定了我的命运了。像我等小人物,又如何能够抵挡这巨大的风浪呢?只能顺水而流罢了。”

“可是终究侍郎是因为我们才受贬的,况且郴州地处偏远,恐怕这一去就再也无法回到祐京了。”绯心纵然没有在朝中谋事当官,可是却也能够猜到鲁平这一去可能的情况。

“经过了云台山之后,在下心中已经隐然生有退意了。也许是我这个人心中太过于娇柔了,不适合这个冷硬的世界。还是找一个风小的地方安安心心地过日子的好啊。”鲁平看着远方的青山说。

“梁将军你的故事我都听说了,按说依照梁将军的才略武力,本可以一路青云,可是临走之前我还是想提醒梁将军一句话,人心难测,高处不胜寒,万望保重。”

“谢谢侍郎大人的提醒,绯心铭记在心。”

“如此,我最后的心愿也了了,就此别过。”鲁平双手抱拳说道。

绯心急于回到乌金屯营中,而鲁平也急于赶路履职,所以二人都没有寒暄太多,便匆匆分别各自走路了。

回到军营,到处都弥漫着颓废的气息。

可是这样也难怪,没有人能够在从生涯的顶峰陡然之间跌落到谷底还能毫无感觉。

曲宁正拿着一壶泥塑的酒壶在仰脖痛饮着,最近几个月来,他饮酒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而且每次所饮下的量也越来越大了。

“别喝了,留一点给我。”绯心抢过酒壶说道。

“古今天下多少豪杰,纵如浪滔而东逝,放眼天下,唯有饮者长存人心中,咯……”曲宁长长地打了一个酒嗝,喷出了一股混合着胃酸和酒气的难闻气体。

“看起来真的不是什么好酒,竟然喝得你都变成了诗人。”绯心闻了闻手中的酒壶,无奈地扔到了一边的草丛中。

“不要看我,你去看汲圆,都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只猪了。”曲宁晃动了下脑袋指着站在一边的汲圆,而那家伙还在啃着一只小小的鸡腿。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们已经离开了阴山那个随时随地都有肉有酒的地方,汲圆和曲宁这两个人总能在什么地方找到酒菜。

而将目光转到一边的汲圆身上,绯心将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汲圆前几天奉命去阴山周围巡查,这才刚刚几日不见,汲圆这小子整个人就都胖了一圈,猛一看去就连手上的关节都看不到了,脸上更是变成了一个脸盆大小。

沉痛地走过去,绯心也将他手中的鸡腿抢下来,“别吃了,你看你都吃的比猪还肥了……”

“老大,你不要这么说嘛,很伤人自尊的……”汲圆闷声闷气地说。

“为什么要吃这么多呢,在军机院的时候你一天只用玉米干粮也活了下来。”绯心咬了一口汲圆手中的鸡腿,发现味道确实很别致,有一种淡淡的腥味在里面。

“只有吃才能让我放松下来,不去胡思乱想啊。”汲圆垂头丧气地说,“所以这次去巡边我就抓了一些田鸡来吃。”

“哦,”绯心将口中的肉咽到肚子里面去,“田鸡是什么?”

“就是青蛙啊,老大。”汲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绯心。

“你……哇……”绯心觉得自己的肚子里面一阵恶心反胃,“你不早说!”

他从来都是在北方生活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青蛙这种东西还能够吃!一想起来那玩意黏糊褶皱的皮肤,绯心就感觉自己整个胃里都被颠倒了过来。

“这有什么啊,曲宁那家伙还用吃剩下的饭菜拿来酿酒呢……”汲圆一指已经醉倒在地,外坐在一颗树下的曲宁说。

“你们两个没救了……”绯心已经对这两个家伙彻底放弃了希望了。

难怪不论在哪里他们都能够弄来酒和吃的,原来这两个家伙根本就已经自己能够找到一切吃的东西,甚至还能自己酿酒!虽然味道不是很好,而且显然已经把自己喝成了傻子。

曲宁又打出一个酒嗝,“青山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两把刀!”

“哎……”曲宁和绯心两个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老大,说来,林若依怎么样了?”汲圆问道。

“不好,林明溪对她来说,就是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了,恐怕一时之间也没办法从悲伤里面走出来。杀父弑兄,还有云台山一万多百姓的血债……我们就是她的仇人,不共戴天。”绯心眼神有些黯然。

“老大……经过云台山,我时常在想,朝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朝廷?”汲圆有些不太确定地说。

第248章 归宿 (四)

(女生文学 ) 苦笑了一声,寂宁塔三个字又一次跳入了绯心的脑袋里面。

绯心摇摇头,“我从来就不知道它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东西,我也一直都没有想清楚。”

“那它所做的这些到底是对还是错?姚瑞宁,包括姚彦承这些人所做的这些,到底是对还是错?”汲圆的情绪激动起来,“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老人,还有孩子!他们真的就犯了什么罪了吗?难道他们真的该死吗?”

大漠中的那个魁梧男人的身影在闪动。

“这个世界不该死却死了的人太多了,而该死却还活着人更多……”绯心嘴角露出来一个残忍的笑意,“他们以为已经把云台山整个从根拔起,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追究他们所犯下的罪孽了,但是这件事情是不会完结的,即使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也一定不会忘记。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一定会回来,向他们讨回云台山一万乡民的公正,冤魂不会永远哭泣的。”

“嗯!冤魂不会永远哭泣的!”汲圆的眼中似乎又一次燃起了希望。

“别忘了我……”曲宁显然是在装睡。

号角声响起,而天色却阴沉起来。

“走吧,我想,想要一个公正的答案的人,不只是我们三个。”绯心看着聚集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们三个人的铁甲卫们说。

虽然这些铁甲卫在云台山中是诛杀暗金分舵的主力,也是他们将林明溪逼上了绝路,但是在看到姚瑞宁冷血地杀了云台山一万多名手无寸铁的百姓之后,他们的心中开始对自己握刀的手感到了恐惧。也对之前在云台山脚下绯心的所作所为更加感到的认同。

从军机院到阴山鬼旗营,绯心在这些铁甲卫中的威望已经无人可以撼动,而经过云台山一战,他们也都认识到,朝廷只是把他们当做随时可以抛弃的小卒来用,根本就不会去理睬他们的生死和所做下的罪孽,而这恰恰是这些心中满怀为皇上和朝廷效力的人所无法容忍的。所以即使朝廷这次将他们征讨云台山的功劳完全消解,这些人依旧没有对绯心产生半分不信任,反而更加以绯心为他们的首领,聚集在绯心周围,俨然成了一个独立的团体。

“与其听从朝廷那帮玩意去四处乱杀无辜,还不如听你的……”一个铁甲卫站出来说。

“这里周围眼线密布,不是说话的地方。”绯心瞥了一眼走过来的千总,对铁甲卫们使眼色说道。

“你们在干什么?!”那个千总厉声问道,左手自然地垂下,毫不着意地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没什么,只不过是拉拉家常而已……”汲圆笑嘻嘻地凑上去,从怀里掏出来一些还温热的田鸡腿来,“这是孝敬您的。”

千总将信将疑地在众多铁甲卫的注视下将田鸡肉塞入了嘴里,“嗯……味道很特殊啊……”

“还有还有,这些都给您了!”汲圆从怀中掏出来更多烤熟了的肉块,一股脑都塞到了千总的手里,弄得油渍吐沫得到处都是。

“哼……你们最好都老实点,别整天乱想着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也别在我这里耀武扬威,老子知道你们是什么路数,也知道朝廷对你们是什么态度,别他妈的在老子面前装大爷,在老子地盘混,就要遵照老子的规矩……”那千总又将他军营里面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规矩又说了一边。

铁甲卫们耐着性子听着,眼睛里面似乎都要冒出火来。

“谁啊,这么吵,砍了好不好?”曲宁不合时宜地醒来,醉醺醺地就要把腰间的弯刀拔出来。

其实以曲宁的身手,放倒这个千总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可是绯心却将曲宁拦在身后,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唯恐他真的发起酒劲来闯了大祸。

“什么声音?”正在说得口水横飞的千总朝绯心的身后望去。

“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是昨天饮酒饮得有些多了,还在想着云台山杀敌的事情呢。”绯心掩饰说。

“最好你们都给我放老实点……”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把那个婆婆妈妈好像是老妈子一样的千总送走了,汲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妈的,这他妈比我二娘都啰嗦。”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铁甲卫们问道。

“我们等……等到武状元殿试的时候,我想以诸位的身手一定可以在那里取得好的名次,”绯心满脸的无奈之色,“在这朝廷的体制之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殿试之后,诸位应该就会被派往各地任职,那么到时候便成家立业,各安天命吧。”

“就是这样吗?那我们空有这一身武艺又有什么用?”一个铁甲卫着急地说。

“没有任何用,从古至今,人只求安然度日,升官发财而已。可是如今朝廷已然放弃了我们,即使每个人都有以一敌百的武力,又有何用呢?不若养家生子,尽享天伦。”

铁甲卫们都沉默下来,相互对视了几眼,最后默默地散开了。

“老大,你说的真的是这样吗?你最后也只是想找一个养老的地方吗?”汲圆有些不解地问,明明刚才老大还说要向朝廷讨回来云台山的一万条人命血债。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也是一个早就该死的人,等到我把妙缘的病治好了,送回到关心她爱护她的那个人身边,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无牵无挂,即使是死了,即使穷困潦倒,四处颠沛流离一生又有何妨?”绯心的眼中平淡,好像是在谈论和他自己无关的什么事情一样,“可是他们不同,和我不同。”

心中的那团火焰又在轻轻撩拨着他的心扉,让他的胸膛都燃烧起来。

他所要做的事情,可能要以这整个天下为敌,又岂能让这些生来就有牵挂的人和他一同出生入死?他们所付出的的代价,他又怎么能够承受?

“那我们呢,老大?”汲圆心中有些发慌。

“你和曲宁你们两个,也随他们而去吧,最近常有传闻,云州苗民暴动,我想离我完成自己的约定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你……你要去云州?”曲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了身子,嘴眼朦胧中问道。

“对,云州有治好妙缘身上病的药,恐怕我必须要去一趟云州了。”绯心的眼中满是决绝与期待。

“云州离我家福州相邻,从小我就听说那里毒虫毒蛇满地,甚至树林里面都有瘴气弥漫,如果不熟悉的人随时都会死去。”曲宁有些担忧地说。

“我都了解,但是那正是我要去的地方,我会带着妙缘一同过去。”

“可是老大……”汲圆哽咽住了。

“人都会长大,都会离别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别伤心,我们还会见面的。”绯心用手拍了拍汲圆宽大的肩膀。

“哦,汲圆这个家伙没什么用,他就留下来吧,我对云州的故事听得也比较多,还是我和你去吧。”曲宁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看来你还是不服啊?不然我们现在再来一场?”汲圆将眼睛瞪起来。

“呃……”曲宁沉吟着。

“哼哼,怕了吧?”汲圆抖动着一身的肥肉说。

“你……你等我酒醒的……”曲宁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忙走远。

“哈哈哈哈……”汲圆和绯心两个人都笑起来。

“放心,我走之前一定会告诉你们的。”绯心定定地看着汲圆说。

“真的吗?”汲圆眼中冒出了闪亮的光泽。

“一定!”绯心重重的点了点头。

山洞中,林若依正坐在石床上面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盛满米粥的碗,刚刚热气还在上面缭绕,随着时间流逝,粥却已经越来越冰凉了下来。

“粥都凉了,快喝吧……”妙缘看着默默无语的林若依,心中也酸酸的为她难受。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待我哥哥?”林若依眼睛红肿着,可是依旧掩盖不住那绝美的容颜。

“有很多时候是没有办法问为什么的,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属于一个人的。就算是九五之尊,恐怕也有力所不及的地方。”绯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山洞之中。

“我不想看见你,给我滚出去!”林若依俏脸生煞,隐隐的杀机从她的眸子中闪现。

“你哥哥,和云台山一万冤魂已经死了,就算你再怎么否定,他们也已经死了!”绯心却阴沉下脸来,丝毫都不退让。

“公子……”妙缘心中有些不忍,轻轻地劝慰道。

林若依的俏脸煞白,晃动了一下身子,从身后的剑鞘中将长剑抽了出来,一步步朝绯心逼进,“枉费我哥哥将你看做生平知己,武道挚友,你根本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狗杂碎!”

话音还未落,林若依的长剑已经刺出了,而绯心根本就没有半分想要躲避的意思。

在妙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林若依的长剑洞穿了绯心的胸膛……

“公子!”妙缘扑上来将绯心扶住,一脸怒容地瞪视着林若依,“如果不是公子将那些围捕你的人全都杀死,你早就已经名节尽失,屈辱而死了!现在你对自己的恩人刀剑相向,到底谁才是人面兽心?!”

第249章 归宿 (五)

(女生文学 ) 长剑缓缓地从手中滑落,林若依也呆住了,“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能够躲开的……”

“如果你要恨,那么便恨我吧,至少我不会伤害你,但是如果你现在这个样子走出这个山洞,你面对的就只有死亡。”绯心轻轻咳了一下,血沫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忍住剧痛,歉意地朝妙缘笑了一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避开了要害部位,我没什么事的……”

用手夹着剑身将长剑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胸膛之中拔出来,感受着那块冰冷的钢铁在胸膛之中滑动,绯心觉得时间都似乎停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绯心终于将带着鲜血的长剑慢慢从他的身体里面拔了出来。

没有了长剑的阻挡,血液噗地一声就从他的身体里面喷涌了出来,溅了妙缘一身一脸。

长剑滑落在了地上,绯心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气,晃动了几下就跌倒在了妙缘的怀中,“我太没用了,这么一点小伤就……”

“公子你别说了,我扶你到床上去休息。”妙缘轻轻扶着绯心朝石床的位置走去。

林若依仿佛是呆住了一般,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让开!”妙缘的声音冷冷的,脸上更没有一丁点的表情。

“对不起。”林若依小声地说,轻轻地让到了一边,心烦意乱之下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

妙缘将绯心的上衣脱下,露出了精壮但是布满纵横交错疤痕的身体,好像是蜈蚣一样爬满了绯心的整个身上,而后背的中央更有一道长长深深的疤痕从肩膀一直延伸到了腰部。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林若依定定地看着绯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他的身上会有那么多的伤疤。

妙缘轻轻地将他身上的血迹擦去,熟练地在伤口上面涂抹上了草药,并且从身边的竹篮里面取出来白色的布条包扎在绯心的胸前背后。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妙缘才眼睛红肿地收拾起自己的物品,走到山洞的一角开始准备煮粥。

“难道将那些人带入云台山的人不是你们?”林若依将心中最大的疑问提了出来。

“并不是我们三个。当时我们守在密道的出口,准备为你们接应。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兵部尚书姚彦承真的有那个信心派自己的儿子前往云台山,那么想必一定会有完全的情报才行。”绯心回想起来当时的行军大会,根本就是姚瑞宁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而且姚瑞宁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听任何关于云台山的情报,唯一的解释就是姚瑞宁已经有了云台山的所有情报了。

“可是如果不是你们,为何我云台山的上山之路会暴露出来。朝廷十年以来,围剿我们云台山也不下十次了,为什么这次我们连一点抵抗都办不到?”林若依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绯心淡淡地回答说。

“除了你们,还会有谁知道云台山的上山之路?我云台山的子民是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林若依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俏脸上布满了寒冰。

“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将这件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的。”绯心静静的躺着,坦然面对林若依暴怒的眼神,丝毫不避让。

“即使我相信你,那么告诉我到底是谁要这样对付云台山,那些人只不过是一些女人和孩子,她们又有什么罪?”林若依亲眼看着自己所护送的一百多妇孺惨死在了朝廷兵卒的刀剑之下,心中依旧无法平静。

“出兵是兵部直接下达的命令,没有兵部尚书姚彦承的虎符,没有任何人能够调动鬼旗营的兵马。而当日领兵的人就是姚彦承的儿子,姚瑞宁,他就是云台山血案的刽子手。但是授命清剿云台山的却是当今的天子,端坐在皇城熙德殿的那个人。也就是那个人十年之前发出了禁武诏书,一张禁武令,让天下持刀之人都成了乡匪贼人,”绯心说,“所以你真正的仇人,就是这整个天下……”

林若依愣住了,她从未想到自己的仇恨竟然要波及到这整个世界。

如果仇视这整个天下,岂不是就要将她整个生活的一切都否定了?

“天下是什么?千万黎民难道都是我的仇人吗?”林若依喃喃地问。

“天子脚下,就是天下。”说话太多,绯心的声音已经微弱了下去,“只不过这个天下却在天子的脚下扭曲了。”

林若依默然,在心中反复咀嚼绯心所说的话。

“那我现在应该如何做?”林若依茫然四顾,入眼却全是冰冷的石头。她已经是一个女匪,天下通缉,云台山之外根本就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所了。

“活着。”两个字从绯心的口中脱口而出,让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来那写在手心的两个扭曲的血字来,心中重重地一痛,那个男人的心情他终于理解了。

林若依定定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面色苍白的如白纸一般的绯心问道,“为什么要救我?如果我死了,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是你哥哥……”绯心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草药的刺痛感觉还没有过去,“云台山一战,你哥哥想必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姚瑞宁对阵,去争取时间。暗金分舵的人从根本来说也只是农民而已,根本就不是穿盔带甲的兵士的对手。”

“我听到巨响回到云岚堂的时候,你哥哥身中数刀,还留有一口气,他让我去救你……”

林若依捂住嘴,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可是身子仍然剧烈颤抖起来,泪水从她脸上滑落,打在石洞的地面上,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你……你告诉……告诉我哥哥……我已经没事了吗?”林若依抽泣着说。

“啊……”绯心轻声叹息,“我对林大哥说你已经被我救下来了,他是笑着离开的……”

“啊啊啊……”林若依再也压抑不住,大声痛哭出来。

“哭吧,这能让你好受一点。”

眼前黄沙弥漫,月色清冷,绯心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男人毫无惧色迎战整个寂宁塔的夜晚,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的心中说道,“真羡慕啊,能够哭泣的人,可是我却早就已经没有了哭泣的权利了。”

第250章 归宿 (六)

(女生文学 ) 许久许久,清清淡淡的米粥的香气都已经在整个山洞中弥漫开来了,林若依的哭泣声终于停了下来。

她接过妙缘递过来的一块白色的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只恨自己没有留下来和哥哥一同应战,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可以抄起刀剑与你们这些朝廷的狗贼决一死战,只恨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将那些狗贼全都送到地狱里面去!”林若依冷冷地说。

“朝廷已经知道了那三十几个兵卒的事情,现在正在外面张贴告示围捕女匪。所以现在在这个山洞中你是安全的,但是如果出去的话可能会被朝廷的捕快抓个正着。”绯心流了很多血,说话已经没有力气了。

“难道他们没有怀疑你吗?仵作应该都会看出只有一个人死在了剑下,而其他人身上的却只有刀伤。”林若依跟随哥哥多年,行走江湖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

“当时我们正在密道的出口那里等待你们,汲圆和曲宁还有我的小队都带着用宣纸折成的鬼面。所以即使我们三个人离开了,如果不去清点人数,也不会有人会注意到的。队里面都是我们自己的人,不会对姚瑞宁那些人透露半句的,这个你也可以放心。”绯心的眼睛闭上了,说话越来越微弱。

即将陷入昏睡,可是绯心却依然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所以,你已经安全了……”

他终于睡了过去。

“你不用担心,这是草药的作用,公子睡一觉就会好些了。”妙缘上前将绯心身上的被子掖好。

“你是绯心的丫鬟?”林若依有些不解地说。

“是的,可是公子从来都不把我当成是丫鬟一样,反而当成……当成妹妹一样照顾着。”妙缘的眼中闪动了一下。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受了那么重的伤?”林若依显然是在指绯心背后的那一道骇人的疤痕。

“公子是苍州知州梁园亭大人的义子,可是却被梁大人派来军机院参军入伍。我也不知道公子背后的那一道伤疤是怎么弄的,在来到梁府之前,就听说公子的身上有那么一条伤疤。按理说寻常人伤成那样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可是公子当时的伤疤里面都已经生出了蛆芽,却仍然活了下来。”妙缘自从在军机院瓮城之中学过医术,对于人能够承受什么程度的伤害自然了解得比较清楚。

听到妙缘说,林若依的脸色白了起来,“蛆芽”两个字反复不断地在她的脑子里面响着。

“公子是很好的人呢,他总是很关心很关心自己身边的人,可是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停下来休息一下,轻松一下,总是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不得不停下来,这才躺倒在病床上休息。他根本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妙缘的眼中有晶莹在闪动,看着绯心的眼中柔情无限。

“可是他却是朝廷的走狗鹰犬。”林若依依旧无法认同面前这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即使他甘心承受自己一剑,依然无法改变正是他们这些人带着军队将云台山男女老幼全都杀死的事实。

“公子曾经说过,他绝对不会忘记这些人在云台山所犯下的血债,即使所有人都忘记了,有朝一日他也会为那一万冤魂讨回公道。”

“他……你说他?”林若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梁园亭大人想要用一种叫做相思蛊的蛊虫控制公子,但是我却将那碗下蛊的参茶喝了下去,”妙缘低下头去,微微笑了起来,“公子本来就是一个胸中怀着天下的人,是在天空中飞翔的孤雁,而不是养在庭院中的鸡鹅,不应该被束缚在一个小小的地方。所以我就喝下了那碗参茶。”

林若依听到妙缘和绯心之间的故事,对这个男人的恨意竟然渐渐地消融不见了。

“如果不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怕梁园亭大人诱发蛊虫,我想公子可能早就已经带领汲圆和曲宁他们与朝廷打起来了,以公子的身手和智谋,想要攻下云台山,他们还没有那个资格。”妙缘充满自豪地说,就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兄长或者父亲一样。

“我心中也知道自己怨不得绯心,可是我哥哥还有我父亲却就是惨死在了那些朝廷的狗手中,你让我怎么能不恨,怎么能忘记悲伤,你告诉我啊!”林若依哭喊着。

妙缘默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劝慰林若依。

“但是他们终究是离开了啊。”。

“嗯……”林若依闷声闷气地轻声应道,妙缘口中所说的他们,显然不仅仅指自己的父亲和哥哥。

“但是我们还是要活下去。”

“嗯……”

“也许这才是生活的真意,送走了一些亲人,又迎来了另外一些人,而这些人也变成了自己的亲人,也许这才是我们真的应该珍惜的地方。”妙缘坚定地点了点头。

“也许你所说的是对的,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林若依的眼睛又红了起来。

“你还有我啊,如果你能够接受的话,绯心公子也是你的亲人啊,还有汲圆,还有曲宁,虽然他们两个人一个非常喜欢吃,而另外一个从根本来说就是一个酒鬼,但是他们真的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他们都会将你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看待的。”妙缘想起汲圆胖乎乎的样子,就忍不住在嘴角上面浮起了一丝笑意。

“真的吗?可是我哥哥……”林若依的确不知道自己今后应该何去何从。

她从小就失去了爹娘,是哥哥将她一手拉扯大的,而现在她又失去了他的哥哥……

“你哥哥也会为你高兴的,我想,如果你哥哥在临死之前都在想着让公子去救你的话,那么他一定会为了你的幸福而高兴的。”妙缘说,“以前在苍州府的时候,对我就像是母亲一样的清福姑姑就曾经和我说,人死了之后会到阴间报道,可是有些人到了阴间之后却不想渡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因为他们心中还有一些事情放不下,还有一些人挂念在心间,所以他们就停留在了阴阳交割的地方,变成了孤魂野鬼。只有看到自己关心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之后,他们才会放下心来,喝下孟婆汤,开始下一个轮回。”

“真的是这样的吗?”林若依自小在云台山上,本来就没有接触过关于佛教的东西,所以听到妙缘说起轮回转世的东西,感到非常的神奇与不可思议。

“清福姑姑就是这样和我说的,她还说,人信之就有,不信则无。”妙缘的眼睛里面有忧伤的情绪在翻动,“我不想我的爹和娘死了之后就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宁愿他们投胎转世,将我忘掉,开始下一个轮回的生活,所以我相信清福姑姑的话。至少这样能够让我感觉到高兴一些。”

“那……他呢?”林若依指着昏睡在石床上的绯心。

“公子说他不相信人死了之后还会有一些不灭的东西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妙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公子比任何人都聪明智慧,怎么不会理解清福姑姑所说的话,可是他却宁愿把自己逼迫到悬崖的边缘,把自己陷在崩溃的红线,也不愿意让任何人去死。大概公子觉得死了之后的世界是一个陌生的遥远的世界,没有人知道那个叫做冥间的世界到底有什么样的危险,所以公子是不会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让任何人死去的。”

“可是这样不就让自己变得很累很累,根本就没有一点回转轻松的余地了吗?”林若依想起了自己的哥哥,突然之间觉得绯心和哥哥竟然是那么的相像。

“所以我从来都不去主动找公子,因为我知道公子已经非常非常累了,他需要的是休息,需要的是一个没有人打扰的甜美的梦。所以,我们就让他这么睡吧,他已经太累了。”妙缘将一旁已经煮好了的粥端来一碗给林若依,“趁热喝了吧,公子醒来之后我再热一热给他喝。”

“你真好,妙缘,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一个只知道闹事的小孩子,”林若依有些后悔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不分事理就出剑刺伤了绯心,“他会原谅我吗?”

“公子绝对不会因为你出剑刺伤了他而记恨你的,绯心公子有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他理解别人的心思苦难,就像是这些灾难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所以,他绝对不会记恨你的,因为他理解你的心情,同时也就理解了你的所作所为。”

“真的吗?”

“真的,公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许你看见他的眼眸之中总是像深潭一样让人无法看穿,可是在那片死水的下面是流动翻滚的熔岩和一颗像熔岩一样火热的心。”

“谢谢你,妙缘……”林若依虽然心中仍然伤痛,可是和妙缘聊了这么多天,她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从失去哥哥那灭顶的悲伤之中逐渐逐渐地走出来。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灾难一样的伤痛之中离开,但是她却真切地感受到,出口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就在妙缘身上。

“其实你要谢谢公子,他只是不会说话而已。所以没办法,就只有我将他想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喽。”妙缘眨了眨眼睛,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第251章 归宿 (七)

(女生文学 ) “咳咳……”绯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着妙缘的劝说,不免尴尬起来,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我不是不会说话,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去感悟才能理解罢了。”

“呀,公子你醒了,我去把米粥再热一下……”妙缘笑了笑,小跑着去将堆放在火堆旁边的树枝扔进去几个,把行军锅又放在了上面。

不一会米粥就冒起了泡泡,一股清香飘散到了空中。

“对不起,我……我错怪你们了……”林若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道歉的话。

“没事的……”绯心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刺痛之下,他的眉毛微微地皱了一下。

“你不要动,我去叫妙缘来……”林若依看到绯心想要行动,而自己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只能小跑着到山洞口的位置找到妙缘来。

可是等到两个人回来的时候绯心已经穿上铠甲坐起来了。

“公子不要乱动,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结痂!”妙缘冷着脸说。

“军营里面晚上会查岗,所以我不得不回去。”绯心捂着胸口的伤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什么问题了。虽然没有人看到我出手,可是那三十几个兵卒的死还是让兵部的人怀疑是铁甲卫的人干的,而且也只有铁甲卫的人才有那么利落的出手,所以现在朝廷对我们看得很严,恐怕以后我也不能经常来这里了,免得暴露这里的位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绯心公子去意已决,妙缘自知无法挽留,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想了一会,便从竹篮里面取出来一些草药和黑色的泥巴,“公子,这些草药在白天的时候涂在伤口上,用白布缠上;这些泥巴用在晚上,也是涂在伤口上面,能够加速伤口的愈合。”

将草药和泥巴都递给绯心之后,妙缘却依旧不放心地嘱咐道,“公子你这次的伤口非常深,恐怕已经伤到了心肺,回去之后一定要安心静养,千万不要动武与饮酒。”

“没事的,她的长剑很细的,而且,我的命很大的,怎么死都死不了。”绯心无所谓的笑笑。

林若依低下了头,一抹绯红在她的脸上浮现,让绯心不由得愣住了,呆呆注视着她。

回想起来在烟雨阁的那次相遇,绯心突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便又咳嗽了一声,起身走出山洞,沿着山间的小路朝乌金屯走去。

阴山,乌金屯军营。

汲圆找到绯心的时候,绯心正端坐在桌子旁边拿着手中的一纸书信看着。

“老大,是谁写给你的信啊?”汲圆将脑袋凑了过来。

“苍州知州,梁园亭。”绯心淡淡地说。

“哦,是你爹……啊不是,是你义父啊。”汲圆看到绯心的脸上面沉如水,赶忙改口说。

“看来我在这边的所做的一些事情的确也让梁园亭感觉到了不安啊。”绯心将手中的书信放到了桌子上面。

汲圆把那封信拿了起来,看了半天却却说,“老大,这上面根本就是在写对你的牵挂顾虑之情吧,怎么我一点都没看出来有哪一点不安呐?”

绯心指着书信上面所写的东西,“你看,这封信通篇算下来也就只有五六百字,虽然里面嘘寒问暖,牵挂寂寥的感情都有,可是却在字里行间塞进去了整整三十六个相思。”

“相思有什么不对吗?”汲圆憨憨的问道。

“嘿嘿,梁园亭知道我看到这两个字就会明白我时刻都在他的监督之下,他这意思就是让我低调下来,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小小的兵卒就行了。”绯心不屑地说。

“老大,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啊?”汲圆把那封信对着阳光照了好久,却也都没有发现字里行间塞进去的那三十六个相思有什么异样?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绯心从汲圆手中接过书信,完完整整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是,是,有事,你看我竟给忘了,有一个铁甲卫叫做秦定龙的,家中老父亲突然害了急病,虽然被大夫从阎王殿门口拉了回来,可是他娘亲一个人在家根本就照应不过来。所以他就不得不回家去照顾自己的爹爹。可是虽然他着急赶回家去,千总却以他想要做逃兵反而把他关了起来。”汲圆长话短说,简单地向绯心说明了情况。

“他真的不想在军营里面待着了吗?如果现在回家,那么之前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就都白费了。”绯心自然很清楚这些贫苦出身的人能够到达鬼旗营这个高度所要付出的努力和代价。

“哎,那个人是个孝子,他宁可自己一辈子穷困潦倒,也绝对不想让自己的老爹爹临死的时候看不到自己的儿子。”汲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为什么我对我老爹就没有半分这种想法呢?”

“没有你,你弟弟也会给他老人家送终的。”绯心点到了汲圆忽略了的地方。

“你说的对哦,老大,所以我真的没有那种一定要陪在自己老爹身边的想法。”

“走吧,我们去看看那个叫做秦定龙的人,我能理解他心中的想法,也许我们还能帮他。”绯心当先走去。

“老大,你怎么帮啊……先告诉我好不好?”汲圆一听果然自己老大有办法,高兴的追了上去。

两个人赶到关禁闭的军营监牢的时候,秦定龙正呆呆地看着天上的云彩,曲宁正将手中盛满水酒的酒杯递到秦定龙的手中,“兄弟,喝了它吧,喝了你就忘了,忘了才能继续逍遥快乐啊。”

“我怎么能忘?我爹从小把我拉扯大,有多么不容易,你就那么铁石心肠,自己的爹爹死了都无动于衷吗?”秦定龙鄙夷地看着曲宁。

“我老爹照看了我一辈子,任人打骂陷害,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皱过一下眉毛,”曲宁将酒杯中的水酒一饮而尽,“可是我他妈的无能啊,直到我老爹他在家里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都没能听到我成了鬼面铁甲卫,官至皇城带刀侍卫的消息。枉我老爹那么看重我,我他妈的竟然连让他自豪的机会都没给他老人家。你说我无动于衷,我真的是无动于衷,不然怎么那么多人欺负栽赃我爹爹我竟然都没有勇气把他们一个个的都砍下头来,摆到菜市场去卖猪头!”

第252章 归宿 (八)

(女生文学 ) 曲宁扬起脖颈,把一整壶酒全都灌入自己的喉咙中,“既然你不喝,老子就替你喝了……”

秦定龙怔怔地看着已经醉意十足的曲宁,轻声说,“对不起……”

“滚一边去,谁要你的对不起……”曲宁一指正走过来的绯心和汲圆,“跟那家伙说,他能帮你,老子他妈的只会喝酒,什么都干不了。”

曲宁醉醺醺地迈着螃蟹步走开了,看得绯心暗自摇头。

可是现在不是去劝解曲宁的时候,秦定龙的这件事应该会被马上就报告给兵部,一定要让他应承过去,否则一个逃兵的罪责不是他能够承受得来的。

“秦定龙,你听我说,”绯心走到监牢旁边,“你在这禁闭室里面呆满三天,三天之后一定不要坚持回家,只管说自己已经想好了,要留在军营中为皇上效力一生一世。”

“我不做,就算是杀了我,我也要回家!”秦定龙恼火起来,转过身去不想再听绯心说话,把绯心整个人都当成了是千总的说客。

“我有办法让你回家,安安全全地回家,”绯心压低声音说,“否则,即使你回去了,也会被抓回来,难道你想让你爹爹在临终之前看着你锒铛入狱吗?”

秦定龙全身颤抖了一下,“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绯心凑过脸去,在秦定龙的耳朵旁边耳语了几句,“记住了吗?别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你只管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就行了。”

“我能相信你吗?”秦定龙还是有些疑惑。

“嗨,你现在还能相信谁?除了我老大,别人真的没有人能帮你了。”正在放风的汲圆探过脑袋说。

低头深思了一会,秦定龙发现似乎真的没有别人能够救自己,便下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心,“好,我就听你的,但是如果你敢骗我,小心你的狗头!”

绯心淡淡地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可是汲圆却有些受不了,一边走出监牢一边哼哼地抱怨道,“哼,好心当成驴肝肺。”

绯心拍了拍汲圆的肩膀,“这不能怪他,没有人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保持淡然。”

三天之后,朝廷派来的监军与秦定龙整整聊了一个下午,可是秦定龙一口肯定自己已经在这三天想清楚了,忠义不能两全,他决定效忠皇上,在父亲死后再回去奔丧,披麻三年,守孝十载。

监军和千总两个人商量了一下之后就把秦定龙从见牢房之中放了出来,毕竟对一个舍弃了自己小我而选择报效朝廷的人,怎么都不好做出任何处罚。

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在秦定龙放出来之后的一天傍晚,妙缘赶着一辆马车到访阴山乌金屯军营。

虽然绯心是苍州知州的儿子,可是毕竟受限于军制,也只能听命于屯千总的命令。但是妙缘小妮子却打着知州贴身丫鬟的名义而来。这一下,千总也弄不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情况。贴身丫鬟?梁园亭恐怕已经将近五十岁了吧?那所谓的“贴身”,又是怎么一个贴法?

所以得知妙缘乘着马车来到了屯军营之中,不明底细的千总也就只能赔上笑脸,尽力伺候这位梁园亭大人身边的“红人”了。

“将军万福。”妙缘由车夫扶下马车之后便大大方方地给千总道了一个万福。

“姑娘远道而来,小的却没有提前迎接,失敬失敬。”千总率领所有将士来迎接妙缘,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哼……小的……”曲宁冷不丁从嘴里面冒出来一句话,随即就被绯心捂住了嘴巴。

“来啊,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吧。”妙缘向后一挥手说道。

车夫于是就掀开了马车后面的车帘,将泛着油光和酒香的坛坛罐罐都从马车上面搬了下来。

那一阵阵扑鼻的香气着实让众多将士眼馋心跳,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女菩萨亲自来给他们送吃的喝的来了?

“我家公子在将军麾下效力,多日承蒙将军照应,我家老爷心中十分感念将军的情谊,特地命我带来一些酒菜犒劳将军和众位兵士。我家公子自小便有些行为怪异脱俗,所以以后还要请将军多多照顾才好。”妙缘在军机院这一段时间饱读诗书,隐隐然已经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派。

“是是是……”那千总为妙缘的一番话所折服,更加确信这个所谓的贴身丫鬟根本就是梁园亭老家伙所豢养的侍妾,而且看这姑娘的容貌气质,说话谈吐以及能够代表梁园亭来这里办这样的一件事,足可以证明这个女人在梁园亭心中的地位和价值。

那千总一念想到这里,更加脸上堆砌了更多的笑容,“天色已经晚了,姑娘如果不嫌弃就在我这寒酸的军营里面住上一晚,明日再回祐京不迟。”

妙缘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这个人从小就胆小,在其他地方根本是睡不着的,就是最近才刚刚在祐京城中的煌琉轩住得习惯。”

一听到“煌琉轩”三个字,那千总语气更加谦恭,“既然如此,下官这就派一些军士护送姑娘下山。”

妙缘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点将派兵,一阵热闹。

趁着这个功夫,妙缘挤眉弄眼地朝绯心做了一个鬼脸,让绯心无奈的大翻白眼。

马车呼噜噜地响着,在山间的小路上迎着夕阳的余晖缓缓地走下了山,十几名兵士全副武装地亦步亦趋跟在马车的后面。

妙缘这根本就是已经有了几分公主郡主的气派了。

于是当天晚上,整个乌金屯都沸腾了起来,巨大的篝火升腾起来,烧鸡烤鸭等等各式美食在将士们的手中传递着。一坛坛喷香的美酒被大力拍开,好久没有这么大吃大喝的将士们全都忘乎所以地尽情痛饮着。

曲宁急不可耐地将自己碗中的水酒一饮而尽,却突然流下了眼泪。

汲圆赶忙接了一碗也喝了一口,“浓香飘荡,是好酒啊,你哭什么?”

“妈的,喝了一个多月的臊水酒,老子都以为天下的酒都那么难喝了……”曲宁哭喊着说。

“你……”汲圆一时也想不出应该劝慰他还是应该打击他,只能默默地给曲宁的空碗倒满,“你真的没救了……”

千总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让他们收敛一下,毕竟这是屯所要地,可不是开在深山里面的酒馆。

可是看了看漫天的星辰,他又改变了主意。毕竟是和平年代嘛,又没有蛮族入侵什么的掉脑袋的事情,喝一些酒也无所谓吧?而且就只是今晚,又能出什么大问题呢?再说了,又能出什么问题呢?

想通了之后,千总对身边已经眼馋得不行了,却依旧碍于他的威严而不敢去取一些烧鸡美酒吃喝的侍卫说,“抱一坛好酒到我的帐中,还有两只烧鸡!”

“是!”那两个侍卫全都挺直了身子,忙不迭地将一坛美酒和两只烧鸡恭恭敬敬地放到了千总的帐中。

出来之后,两个人欢呼了一声,也一起加入了大吃痛饮的行列之中。

“好酒啊……没想到这酒竟然这么香,我都有多久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千总在自己的帐中慢慢地自斟自酌,回忆起来曾经的自己,也像是外面的那些年轻人一样激情四射。

“哎……老了……”撕下一块鸡腿肉,千总感叹说。

难得的狂欢整整持续了到了半夜才安静下来,喝得满肚子都是酒精的士兵们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地就睡着了。

曲宁也睡着了,他搂着旁边两个兵卒的脑袋,身子下面垫着两三个兵卒的身体,斜歪在树根睡得像是一头死猪一样,最奇葩的是他的脑袋还枕着另外一个兵卒的脑袋。而他身体下面的那几个人显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就像是一摊烂肉一样被曲宁压在身体下面。

绯心淡淡地品着自己杯中的美酒,踢过沙土浇熄了篝火中的最后一点火苗。

月光清冷,他就那么仰头定定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他并没有放纵开来,而只是喝得微醺而已。

汲圆蹒跚着走过躺了一地的兵卒们,踩着他们胳膊腿之间的空地走了过来,“老大,想什么呢?”

“凭你我三人的武力才华,即使不被朝廷重用也足以在某个地方谋个一官半职,安安生生地过活,没准还会成为地方一霸,只手遮天也说不定。”绯心似乎在说着什么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到永远都不会发生。

“老大,虽然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我娘却曾经和我说过,平凡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如果一个人选择了平凡,那么他所要放弃的东西不见得会比选择成为伟大所要放弃的东西来得少,甚至还更多些。”汲圆抱着酒坛子坐倒在绯心的身边。

“你娘亲真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啊……”绯心感叹说,“看来我真的没办法成为平凡人啊,有些东西即使我死了也是没办法放下的。”

“所以说,老大,我觉得你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会是一个传奇。”汲圆认真地说,一点都看不出来看玩笑的样子。

绯心看了看汲圆,后者胖乎乎的脸蛋露出来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来。

“如果可能,我宁愿去做一个平凡人……”

身后的树林中突然之间响起了几声沙拉沙拉的响声,一个脑袋从树林的缝隙中探出来,“我可以出来了吗?”

“来吧,他们都睡着了……”绯心招呼道。

第253章 归宿 (九)

(女生文学 ) 随着绯心一声招呼,林若依穿着一身黑衣便从树林中款款走了出来,月光下,她的容貌更加动人,淡淡的月光照在那无暇的面容上,似乎把林若依娇嫩的脸蛋变成了另外的一个月亮,闪烁着淡淡的乳白色微光。

汲圆看得有些呆住了。

察觉到汲圆的目光,林若依有些恼火地飞了过去一个白眼,却不想让已经看得入迷了的汲圆变得更加忘形,连刚刚从心底升起来的问题都咽了进肚子里面,只剩下了一句感叹,“真美……”

“咳咳……”绯心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两声,总算是把汲圆拉回了现实世界。

“哦……”汲圆激灵灵地醒了过来,随即便指着林若依大叫,“哦!老大你说来顶替秦定龙的人就是她啊!”

“嘘……小声点,千总刚刚才睡着,万一他醒了,我们的计划就全泡汤了。”绯心朝千总的军帐望了一眼。

“老大,为什么最近我总觉得你脑筋有些退化了呢?按照往常的道理来讲,你万万不会让妙嫂子来演这么一出的啊,而且让林若依来替换秦定龙?早晚会露陷的。”汲圆看了看林若依的一头长发和还没有自己高的身材,又想起来了秦定龙那将近八尺的魁梧大个子,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的老大。

“林若依被朝廷通缉,布告张贴得到处都是。妙缘也曾经想让林若依随她一起去军机院瓮城里面去住,可是现在整个军机院包括祐京城都设置了关卡,挨个人比照林若依的模样。”绯心有些无可奈何,“算起来如今天下,能让林姑娘容身的地方也就只有我们这里了。”

林若依听到绯心的话,也是一阵黯然,眼眶都红肿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概朝廷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他们踏破铁鞋寻找的大盗女匪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吧,阴山乌金屯,这里一定会是他们搜捕的盲点。”

“可是……”汲圆依旧有些担心,“林姑娘毕竟是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整天和我们这些男人们混在一起?”

“但是情势所迫,也就只有委屈一下林姑娘,总是住在山洞之中的话,时间久了我和妙缘也会引起探子的怀疑的。”绯心已经在几次去林若依藏身的山洞的路上感到了树林中飘来的目光,尤其是在他负伤之后的那天。每次将这些跟在身后的尾巴甩掉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嗯……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秦定龙毕竟是鬼面铁甲卫,有自己的军帐,只要林姑娘不发出声音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汲圆也知道让林若依来军营中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只能按照这个决定来尽量想想办法了。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见一下秦定龙。”

走到秦定龙的军帐的时候,秦定龙正在书桌前面闷头喝着酒,桌子上面连一点下酒菜都没有。

“秦将军!”汲圆上去用力将已经有些醉态的秦定龙摇醒。

“什么?!”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尽管看起来秦定龙连一坛酒都没有喝下许多,却显然已经眼神迷离起来,甚至脾气都暴躁起来,和往日所见判若两人。

“这可怎么办?”汲圆摊开手掌,“难道要让林姑娘就模仿他的这个醉态吗,每天到晚都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就像是那个酒鬼曲宁一样?”

绯心也大感头疼,没有想到秦定龙这个家伙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抑郁,竟然喝起酒来。

他转过头看着林若依,“怎么样,这人这个样子,还能行吗?”

“我试试吧。”

林若依走到秦定龙的面前,用眼睛定睛地看着秦定龙的面庞,甚至伸出纤纤玉指在那张国字脸上面摸索着。

秦定龙见到绯心已经心中有些愧疚的感觉,这个时候看到林若依在自己面前,一股熏香喷了过来,即使不用喝酒已经醉了,更何况他原本就已经有了些醉态。于是这货竟然脸色涨红,不由自主地朝身后退了过去。

“别动!”林若依冷声喝道。

秦定龙不知道林若依在干什么,可是那一声充满杀意的冷喝也让他的脑袋清醒了大半,眼角已经不由自主地朝放在桌子上面的弯刀扫了过去。

绯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眼神示意秦定龙没必要紧张。

“老大,林姑娘这是在干嘛呢?”汲圆不明所以。

“林姑娘以前曾经跟一位江湖术士学习过变脸之道。”绯心小声解释说,不想因此打扰林若依。

“张嘴,说,啊……”林若依将耳朵凑到秦定龙的面前。

看着那耳后的一片光滑皮肤,秦定龙的脸上又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片绯红,他咳嗽了一下,勉强镇定住了心神,吐气开声,“啊……”

“这变脸不仅仅是将整个人的形貌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甚至体态声音也都要变成别人。”绯心继续解释说。

在绯心解释的这片刻时间,林若依已经从身后的包袱里面拿出来一本小小的黄色书页的小书来,“念。”

秦定龙不明所以地拿过那本书,“唉、安、昂、奥、白、吧……”

那本小书上面大约有一千多个字,秦定龙一会便念完了。

林若依用心听着,最后点了点头,“走。”

秦定龙用救命一般的眼神望着绯心,可是绯心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秦定龙在心中哀叹一声,想他八尺高的汉子,如今竟然沦落到了要听一个还没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女子的指挥。

可是为了自己家中重病的父亲,秦定龙也认了,他一咬牙,就那么迈开虎步在军帐中走了起来。

“停!”林若依喊了停。

于是秦定龙就那么站了下来。

“其他都没有问题,可是我不能动武,至少在动武的时候不能走动。”林若依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我们需要有一个人随时跟在她身边……”绯心沉吟着说。

“就让曲宁那个家伙去吧,正好可以让林姑娘每天都装醉。”汲圆的眼睛亮起来。

“嗯,这样也好。”绯心说,“那剩下的事情就是把面具制作出来。”

“这个没问题。”林若依从自己包袱中把一应制作物品都取了出来,“你,坐过来。”

秦定龙嘿嘿笑了两声,知道马上就可以解脱了,心中莫名地高兴了起来。

不知道为何,在那个小女孩子的面前,他总感觉到了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压力。

绯心和汲圆两个人都没有看过什么人在自己面前制作面具,于是都凑上前去,专心地看了起来。

第254章 归宿 (十)

(女生文学 ) 只见林若依首先从包袱中取出来一个白色平整半透明的薄膜来。

“不能用人皮,就只有用这个熨烫压平的猪肚了……”林若依面无表情地解释说。

“恶……”汲圆平时最讨厌这种动物的内脏一样的东西,所以就皱着眉头说,“我去外面放风。”赶紧逃了出去。

只见林若依从包袱里面又拿出来了很多小刀小针和白色的细线来,用小刀在猪肚上面划开了很多小孔,并且用白色的细线认真地将那些小孔缝补起来。

绯心从秦定龙桌子上面将油灯取了过来放在林若依的旁边,林若依抬起头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绯心投过去了一个平淡没有任何感情的目光。

半个时辰之后,猪肚已经在林若依的缝合之下生出了像是人脸一样的轮廓,国字脸,鼻子高耸,正是秦定龙的脸庞形状。

林若依将面具拿在手中,向秦定龙的脸上靠过去,“戴上试试。”

“呃……”秦定龙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林若依的美目注视之下戴上了猪肚。

看起来还是很合适的。

这个想法在秦定龙和绯心的心里同时升了起来。

林若依把面具在秦定龙的脸上又进行了仔细的比对,然后从秦定龙的脸上取下来,又从包袱中取出了一些染料和画笔,就那么对着秦定龙的脸庞描画起来。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军帐之外已经有些被尿意憋醒的军士起来小解了。

林若依的脸上满是汗水,本来这“猪肚”面具就不是一时三刻能够制作完成的,能在一个晚上把面具做好,已经是林若依的最快速度了。

描画结束,林若依从包袱中取出来一个白色瓷瓶来,将瓷瓶中的白色液体倒在猪肚的内表面上,一种有些刺鼻的味道散发了出来。

将剩下的猪肚裁剪成小块,小心地比照秦定龙的脸庞贴在猪肚的两腮位置,“猪肚面具”就已经初步成型了。

林若依又取出来一个红色的小瓷瓶,将里面粘稠的红色液体涂在面具上。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林若依用眼睛看着绯心,似乎心中也有些犹豫。

绯心迎着林若依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林若依似乎在绯心的目光中找到了力量,深吸了一口气就将那面具扣在了脸上。

用手指在面具上反复地挤压,那猪肚就那么地紧紧地贴在了林若依的脸上。林若依原本俊俏的瓜子脸就一下子变成了秦定龙的国字脸,甚至连眉宇间的表情都和原来的本人一模一样。顾盼之间,一股掩饰不住的英气散发出来,比现在醉醺醺的秦定龙都有几分男人本色。

秦定龙呆呆地看着戴上了面具的林若依,仿佛是在镜子里面看到了另外的一个自己。

“你……真是……”秦定龙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述自己现在的感想。

“可是身高和嗓音?”绯心依旧有些不放心。

林若依又从包袱里面取出来一个木质的像是鞋子一样的东西,上面是一个能让人穿进去的棉布兜状东西,而下面则是一个长长的好像是截断了一截的高跷的东西。

林若依将两脚踩进去,就像是穿上了一双很高很高的鞋子。同时将自己的头发盘起来,塞入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头套中。

“你看这样如何?”林若依口中突然发出了秦定龙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秦定龙看着面前那个突然之间发出自己声音,而且一下子长高了将近三尺只比自己矮了半个手指的“自己”,骇然叫了出来。本来秦定龙的身材就属于细高形的,林若依瘦弱的身形,再加上那高高木鞋,自然就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这样一来,应该可以了,只不过你要多受一些苦了。”绯心皱着眉头说。

“苦又算什么,我连自己老爹都扔下了,还在乎这点苦吗?”戴着“秦定龙面具”的林若依说。

“你……你怎么……”秦定龙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了,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面前的这个人不止身高,面貌都变成了自己,甚至就连语音和说话的神态都和自己别无二致,唯一能够区分他们两个人也许就只有林若依所穿的衣服和胸前的两个隐约突起了。

“这就是你能混入烟雨阁的原因?”绯心问道。

“云烟是我的好姐妹。”林若依淡淡地回答,‘姐妹’两个字在已经变成了男人脸庞的林若依口中显得尤为怪异。

“而且进入那种地方,根本就不用变脸。”

点了点头,绯心便对一边站着还在猛盯着变脸之后的林若依看的秦定龙说,“秦将军,时间已经不早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秦定龙这才猛然想起来,他单膝下跪,双手抱拳说道,“梁将军,如此大恩,秦某来日再报。他日秦某必定会追随梁将军左右,以效犬马之力。”

“秦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大可不必如此。”绯心将秦定龙扶起来。

“如此,秦某告辞。”秦定龙站起身来抱拳告辞。突然又匆匆后退几步,从军帐的床下翻出了一个包袱,时间紧急,他也顾不上避让的礼节,急忙脱下盔甲,递到绯心手中,换上一身便服,对着绯心一抱拳。

“保重!”绯心也抱拳说。

“保重!”那瘦削的身影掀开军帐门帘就走了出去,门外也响起了汲圆压低声音的保重声。

几个纵身之后,秦定龙已经消失在黎明的夜色中,隐身于山间树木之中。

“即使我在这军中呆了下来,以后又该如何?”林若依用秦定龙的声音说。

“再忍耐些时日,朝廷不会永远把你记在心中的。待到我找到机会去云州之后,那时朝廷的围捕也应该松懈了下来,你就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绯心说。

“那种地方……”林若依的声音黯淡了下来,“还存在吗?”

第二日,曲宁被一顿拳脚给打醒了。

睁开眼睛,发现旁边是几个揉着自己胳膊和腿的军士,甚至还有人正在踢着他的肩膀。

“怎么回事,造反吗?”曲宁一声大吼,将那几个围在自己身边的兵卒吓的跑入了围在周围的一圈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按理说依照曲宁的身手,即使再来那么十几个也是奈何不了他的,可是昨天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了,任何人都没办法在自己睡梦的时候反击吧?

“回来!”曲宁站起身来,“刚才都有谁打老子了?是不是没打爽快?来来来,咱们再练练。”

没有一个人吭声,好像是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

曲宁鬼面铁甲卫的身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就算是在现在所有的铁甲卫之中,曲宁的身手也是上等的好手,赶在这么一个人的气头上去和他单挑,那不就是去送死吗?

“没有是吧,好!”曲宁回身将自己落在地上的弯刀捡了起来,“那么我就给你们每个人都放放血!”

“啊……”一个身材瘦小的军士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说,为什么打老子?”曲宁一只手就把那个瘦小的可怜家伙提了起来。

“我……我没打……”那家伙浑身如同筛糠一样。

“没打你他妈的跑出来干嘛?”曲宁的两眼瞪得如同铜铃一样大小。

“那……那家伙推我!”小个子一指人群中的一个人,可是人群却错动起来,也看不清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人。

“好吧,就算你没打,那他们干嘛打老子?”曲宁还是问道。

“昨天你们都喝醉了,但是你压着三四个人就睡了,那些人现在腿脚胳膊还酸麻着,估计是血脉不流通,差一点就残疾了。”那瘦小的家伙只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哦,”曲宁努力地回想,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压在什么人身上睡着了,只记得在梦中有一张非常柔软的大床而已。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计较了,你去,再给老子找点酒来!”

“是……是!”瘦小的家伙从曲宁的魔掌逃脱,立马就窜入了人群中,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酒去了。

“昨天喝得这么尽兴,也不知道绯心和汲圆这两个家伙到哪里去了,对了!”曲宁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急匆匆地跑到了秦定龙的军帐,问也不问直接就闯了进去。

看着屋子里面的那张国字脸,曲宁狠狠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完了完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秦定龙一脸诧异地问,“我不在这里还应该在哪里?”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曲宁都快急疯了。

“不是他脑子坏掉了,而是你脑子已经被酒泡得坏掉了。”绯心和汲圆两个人走进了军帐。

“你可来了,不管谁的脑子坏掉了,现在怎么办啊?妙缘已经把酒都送过来了,再送一次就会引起人的怀疑了啊。”曲宁焦急地说。

“不用送了,事情已经结束了,这个人并不是秦定龙。”绯心一指端坐在自己桌子后面的秦定龙说。

“你说……什么?”曲宁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桌子后面的那个人。

“这个真的不是秦定龙,虽然我昨天也以为自己见到鬼了,怎么刚刚出去了一个秦定龙,军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秦定龙。”汲圆也笑着说,“这个人是林若依林姑娘,我们在云台山上见过面的,你忘记了吗?”

“去去去,你以为我七老八十了?林若依我当然知道,可是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的?”曲宁有些无法理解。

“面具而已。”‘秦定龙’面无表情地说,大概看到了曲宁满身酒气的样子对自己选择留在这个军营中也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不禁在心中默问“这些家伙靠谱吗?”

“真的吗?”曲宁瞪圆了眼睛,走上前去,想仔细看看。

“停,我不喜欢你身上的酒气。”林若依用三痕剑的剑法将面前笔筒的毛笔刺出,正好点在曲宁的鼻子尖上。没有墨汁的毛笔尖在曲宁的鼻子上面晃动,让曲宁一下子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出来。

“好了,既然连曲宁都骗了过去,可能真的就没有问题了。”汲圆有些失笑地说。

“嗯。”绯心也笑了笑说道。

林若依收回毛笔,低下头来,心中如海浪般翻滚。

尽管她失去了自己的哥哥,也就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可是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是能够找到容身之所的,还是有人愿意接纳和收容她的。

虽然这些人看起来那么的不靠谱,甚至有些傻里傻气的。

第255章 苗疆之变(一)

(女生文学 ) 云州,静平县。

苗疆人都有早起的习惯,天还没有亮透,整个县城里面就都已经熙熙攘攘地喧闹起来。

这一天正是苗疆人每半年一次赶集的大日子,将会有无数的人带着他们半年的积蓄来到这里换置一些生活必需的东西。

小伙子们想在这里买到一双好的草鞋,姑娘们则期待着能够为自己添置一件漂亮夺目的银饰。而更多裤脚沾满泥土,鬓角染遍白霜的农夫则期待来这里挑选一把好用的锄头或者是一把锋利的镰刀。

如此商机,自然众多商贩们都不想错过,所以很多人都从周边的乡县聚集过来,挑着扁担,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来到静平县的市集之中,还没等鸡叫,整个集市就已经被人塞满了。

而随着太阳渐渐地升高,耀眼的阳光泼洒而下,早晨的那一丝凉气都被驱逐殆尽,温度变得越来越热,来赶集的人步伐也都变得懒散起来,甚至很多人都回到了家里,准备等傍晚气温降下来之后再出来买货。

顾客们都少了起来,卖货小贩们也就没有什么力气和心思叫卖,全都拿着水袋在不停地往身体里灌水。

在整个集市的一角,树荫底下,并排站成了一排的十几个衙役正打着哈欠站在一边,怀中抱着朝廷所发的制式弯刀,黑色布满铁锈的手铐和脚链就放在一边,勉力睁着疲惫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洒来洒去。

在这有些混乱的集市里面挑选买卖,官府的管制和安排根本就不可能面面俱到,自然很多都只能依靠买家和卖家的自觉和相互之间的小小信任。但是每年都会有一些争端和纠纷发生,这个时候,守在旁边奉了县衙的命令,特地来到这里预防打架斗殴等事件发生的衙役们就派上了用场。只需围过去将擦得雪亮的弯刀拔出来,带上手铐脚链,拖回县衙,关入大牢之中,饿上几天,什么人都会老实下来,简单明了。

不光只有威风可耍,时不时的还会有一些明眼的小贩送来烟酒水果,甚至真金白银,也算是收入不菲,是一个人人都争抢的好差事。

而现在这些衙差们的目光就全都集中到了集市一角走过来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富贵大家族出来的公子,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步履轻盈地走着,一双如同女人一样白皙的手时不时指着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问身边的女伴,似乎只是一个刚刚来到本地的游客。

而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却着实吸引了所有衙役的目光。只见那女人身穿一身蓝色的长衫,姣好的身体在长衫下面若隐若现,挑逗着周围人的视线。头上戴着斗笠,白色的面纱遮住了整个脸庞,唯有从身后才能看到耳后的一点雪白的肌肤。

女人走路摇曳生姿,纤若无骨却又轻盈跳动,尽管看不清容貌,已经让周围的人频频侧目了。

“我的奶奶,受不了了……”一个衙役脸上飞红,盯着那女人便放不开眼睛。

“看什么呢?专心点,那也是你能乱看的吗,小心把自己的脑袋看没了!”旁边站着的一个身材壮硕穿着捕快衣服的人重重地敲了一下那个衙役的脑袋。

“知道,知道,摸不着,看两眼还不行吗?要是娶了这么一位天仙儿,老子下辈子当驴做马都愿意。”那衙役嘻嘻笑着揉了揉脑袋,仍旧只是看个不停。

感受到了这边衙役们的目光,那男人明明正在认真地看着路边小摊上的稀罕玩意,还与身边的女子有说有笑,却突然之间转过头来,一双眸子越过无数路人之间的缝隙,正正地对上了那衙役的双眼。

那衙役涨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两条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跌跌撞撞地撞在了刚才打了他脑袋的那个捕快的身上。

“你他妈的今天怎么回事?失心疯啦?”捕快将他一把推开,愤愤不平地谩骂着。

“蛇……好冷……”那衙役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嘴唇都变得发紫了起来。

“喂!”刚刚还在痛骂着他的捕快一下子将他扶住了,“你怎么了?怎么大热的天气,身子这么凉?”

“好……冷……”那衙役听到捕快的声音,身子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白色的泡沫从嘴角翻涌而出,转眼间就已经两眼泛白,昏死了过去。

“快!快回县衙,找董大夫,他犯羊癫疯了……”捕快一转身背起衙役,撒丫子就朝县衙的方向跑了回去,身后跟了三五个衙役。

听到身后一阵兵荒马乱,那带着白色面纱的女人回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公子,小薰太过惹眼,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小小地教训一下他而已。”男子若无其事地说,“除了那个把自己全身都笼罩在蓑笠里面的傻帽,这周围大概也无人能知道我的身份。”

自称小薰的女人定睛看去,果然发现一个穿着蓑笠眼神阴郁的男人正朝他们两个人的方向看来,碰到小薰的眼睛又装作是无意中看到的而又偏移了过去。

这么热的天竟然还穿着防雨的蓑笠,难怪公子会说他是傻帽。周边这些赶集的小贩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不下三五十年,他们根本就没有带一点雨具,足以证明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本地人。而不是本地人却穿着本地人的打扮,还来到这个集市做起了小贩,只要脑袋没有长到膝盖上去,就一定会发现他的可疑。

“还有那边那个……”那公子不着意地向另外一边使了一个眼色。

小薰又看过去,却并没有发现那个人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只能回话说,“公子,那人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全都看不出任何疑点,而且还用苗乡的土话交谈,应该不会是……”

“他一眼都没有朝你看过。”那公子戏谑地笑着,满意地发现小薰的耳朵根升起了一抹红色。

“为什么我们一来到这里,就会被人盯上了呢?”那公子摆弄着手中的一串银质的项链,沉思说,“看来不是只有我们一家看上了云州这块土地啊,那四个老不死的也想插一脚。”

“可是公子,难道他们不是云篆禅师的人吗?”小薰不解地问。

“我师傅?他怎么会派出这么笨的人……”那公子笑了起来,“想当年在凉州的时候,他都派出了最擅长跟踪的六子,现在怎么会找来这两个蠢蛋来打草惊蛇?按我想啊,他老人家肯定是站在姚彦承和姜家瑛那两个老东西的身后看热闹呐。”

“公子您说得对。”小薰点点头说。

“去吧,把这两个尾巴砍掉,我到前面那片密林等你。”那公子轻声吩咐道。

“是!”小薰沉声应道。

两个人这就走开,分别朝向两个方向移动。

第256章 苗疆之变(二)

(女生文学 ) 那穿着蓑笠的小贩和那边正在和买家争论价格的小贩同时抬起头来,相互对视了一眼,也不顾自己的摊位了,急急忙忙地分开人群分别跟着女人和那个衣着华丽的公子而去。

集市前后大约有一里的长度,却又有许多分叉。

女人在一个分叉前面晃动了一下,转眼就消失在了岔路上。

那跟着她的小贩心中一跳,快步走了两步就赶到了岔路口,转过身子朝前面的小路上望去,而这一望,就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凝望了。

一枚尖端闪着黑光的银针被一只娇柔的纤纤细手一下子从太阳穴拍入了那小贩的脑袋中,那小贩闷哼了一声,整个身子都痉挛了起来,僵硬地站着,连转过头看一眼杀死自己的人都做不到。

女人用指甲夹着细针,轻轻地从小贩太阳穴中拉出来,收回到腰间,抚了抚衣袖,便轻轻地数着数字飘然而去。

“一……二……三……”

紫黑色的血液从小贩的七窍喷涌出来,那小贩终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像一堆烂肉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女人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便快速地朝另外的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半柱香之后,在一个人流稀少的小路上,女人赶上了那个跟着公子的小贩,她犹如鬼魅一般在地面飘过,半分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一只白得如同冰雪一样的胳膊伸出,攫住小贩的脖子,而另外一只手在小贩脖子后面两肩胛骨之间的脊椎突出之处一提一拍,那小贩的身体里面便发出了咯嘣地一声脆响,紧接着瘫软了下去。

女人放开双手,任由小贩面朝下瘫倒下去,随后快速绝伦地一脚踩在了他的后脖颈之上,又是一声咯嘣,小贩的脑袋被踩得翻转了过来,露出来一张扭曲狰狞的脸来,死不瞑目。

“越来越完美了。”那公子倚着路边的一棵树,轻轻地拍着手掌说。

小薰露出了一丝女儿家不好意思的羞态,和刚才的冷血凌厉完全判若两人。

“走吧,”那公子一扭头示意小薰跟上,“反正路途遥远,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想听吗?”

“公子讲的故事,小薰都喜欢听。”

“传说上古时候,云州本是蚩尤大神所在之所,与统领中原的黄帝二人形成犄角之势。后来蚩尤被黄帝打败,整个云州也就全部并入中原,直到今日,依旧是大塘的一部分……”

云州,静平县县衙。

知县袁恩盛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堂下面跪着的那个人。

这才刚刚仅仅到巳时,虽然说太阳已经早早地就在天上挂着了,可是知县大人却还是刚刚睡醒。

任凭任何人刚睡醒就被师爷请到了衙门里面处置这么一宗麻烦的案子,谁都会感觉到不爽的。

是的,袁恩盛大人现在就是非常的不爽,所以他就先打了下面的那人三十大板。

理由嘛,自然就是当事人惊扰衙门了。你看你好好的不走正常的诉知讼状的流程,偏偏要来这里击鼓鸣冤。所以为了严肃法堂,抑止小民随意兴讼起诉的刁风恶习再次发生,知县是有这个权利不问青红皂白先讲将击鼓的人廷杖伺候的。所以知县大人这三十大板打的是非常之爽的。

看到那人紧咬着牙关却皮开肉绽的样子,袁恩盛大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莫名玩味的微笑来。

于是大人就再次将惊堂木一拍,声音懒洋洋地说道,“下面跪着的是谁啊?”

这是袁大人多年审案养成的习惯,先不问你有什么冤屈,又有什么危情急状,首先问问你是什么人。一来能给自己一个思考打量的时间,免得给那些不懂事的刁民诘难自己;二来也能缓一缓气氛,压一压鸣冤之人的心中火气,一般来说敢来知县鸣冤的人都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来的,这种情绪可不好。

“草民……草民白蓝蓝,状告乡绅周尚亲……周尚亲强占民地,静平县西南本来是我们苗乡世世代代居住之所,可是周尚亲却拿着一纸公文强行霸占我们众多家人的祖屋,毁我药田三十亩。我去找他理论,可是那周尚亲却指使家丁将我父子二人痛打一顿,让我父子二人卧床三个月之久,请大人为草民明断伸冤!”那叫做白蓝蓝的人被打了三十讯杖,已经没办法爬起来了,就趴在地上痛声高呼着。

袁恩盛听了之后,眼睛转了一下,心里面一琢磨就大概有了一个分辨。

那周尚亲本来是云州知州周孝廉的侄子。只因周孝廉膝下无子,所以自小就把周尚亲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宠爱。这周尚亲仗着知州大人的威望,在云州肆意纵横,抢占民女霸占民宅的事情屡屡听说,可是无论这事情发生在哪个县里,都没有听说有哪个县官敢给周尚亲治下一个什么罪状来。况且最近苗乡出产的草药和蛊虫那可是紧俏的货色,一斤草药如果运到祐京城那种地方去,基本上都可以换回来一斤黄金来。这么赚钱的生意周尚亲岂有不做的道理?

看来这周尚亲像是土匪过境一般,将周边县乡都已经扫荡干净了,现在就轮到了他这个距离偏远的静平县来了。

周尚亲那边袁恩盛是断断不敢招惹的,否则如若让知州大人给他穿了个小鞋,那在这官场上面还混不混下去了?

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趁着自己年纪还不是特别大,抓紧时间捞些银子才是正事,至于老百姓怎么哭喊,那他真的就是爱莫能助了。

想通了这点,袁恩盛心中也就有了底,既然周尚亲那边不能惹,那也就只能惹一惹下面的这个屁股开花的人了。

袁恩盛于是将惊堂木又是一拍,吓得下面的人一下子就将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如此案件,可有状纸?干连佐证?被造(被告人)如今在何处?”

白蓝蓝低垂着头,显然县太爷所说的这些他一概都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回去请来状师将你的状词都添到状纸上去,啊,佐证经过要衙役讲清,然后再来县衙,别再冲着一腔子蛮劲就来这县衙里面胡搅蛮缠!”

白蓝蓝抬起头,充满诧异地看着坐在高堂之上的县太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天大的冤屈竟然就变成了胡搅蛮缠了。可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民,自然不知道袁恩盛心中的那些鬼道道,只道是自己没有准备妥当一概文书状纸所以才让县太爷无法进行决断。

于是在师爷得到县太爷的示意高声呼喊出退堂之后,白蓝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那么走出了县衙。

除了被打了三十大板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成,白蓝蓝回想这一早晨的遭遇,感觉真的就如同是一场梦境一样。

“爹?……爹!”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跑了过来,一下子就扶住了白蓝蓝的手臂。

这个少年正是白蓝蓝的儿子,白青青。

“哎……”看到自己的儿子,白蓝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汐霞先生来到了咱们家里了,爹爹我们回去问问汐霞先生应该怎么办吧。”白青青看到父亲身后血肉模糊的样子,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

他们早晨就听到了父亲出门的声音,可是父亲却没有告诉他们自己会到哪里去。而想必白蓝蓝心中是对衙门有所畏惧的,不想让白青青和自己一同受这个罪。

苗家人平时有什么纷争,都是在自己的寨子里面找年老的人决断,从来都是不去找朝廷的衙门的。可是随着人们认识到了苗疆所出产的药草和虫蛊所带来的价值之后,朝廷的人在苗疆变得越来越多,这些人光靠寨子里面的老人已经没有办法决定了。然而穷苦人家出生,人命就是不值钱的东西,谁都不知道进了这衙门到底还有没有命出来。无可奈何之下,众多苗家人就推选了当地家族最大的家族白家的白蓝蓝作为他们的代表,来和朝廷的衙门打交道。

而如今看来,他这个苗疆人的代表却只是换来了一身的伤痛,却什么都没有办到。

满腔愁苦地沿着山间小路回到家中,汐霞先生早已经等在了家中。

苗人天性淳朴,其实对汉人与苗人之间并没有区分得特别明确。所以虽然汐霞先生是汉人,可是在静平县也算是苗人的好友了。

“白先生,昨日我们都商量好了要由我找到状师之后再共同去县衙的,您怎么今天却擅自去了?”汐霞看到白蓝蓝一身的伤痛,皱眉说道。

“汐霞先生,不是我们不信任你,可是毕竟这是苗家人的事情,总是不好太过多麻烦先生。”白蓝蓝忍着疼痛。

看到自己的丈夫被打成了那个样子,孙书雁赶忙从家中取出来跌打损伤的药材,就要给丈夫抹到伤口上。

白蓝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可以坚持,晚上再上药也不迟。

“白先生,虽然我来到云州才不过两个月,可是一直都寄宿在白先生家中,感念先生一直对在下的照顾,这点事情也都是应该的。”汐霞说道。

“是啊,是啊,爹爹,你就听听汐霞先生是怎么说的吧。”白青青显然这两个月来对汐霞的印象很好。

第257章 苗疆之变(三)

(女生文学 ) “哎……我们苗人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这大山里头,都没有见识。连县老爷所说的什么状纸和佐证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白蓝蓝回想起来在县衙的遭遇也是唏嘘感慨。

“孩他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一去就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孙书雁问道。

“哎……别提了,我去了之后看到县衙的门还是关着的,敲了好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于是我看到旁边有一个很大很新的鼓,在那个鼓的旁边还有一个鼓槌,我就拿起鼓槌来敲鼓……”白蓝蓝回忆地说着。

汐霞先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白蓝蓝看了一眼汐霞,“可是不知道为何就从里面跑出来了很多拿着一人高木杖的人出来,把我按倒就押到了县衙里面去了。等到那县官来了之后,不由分说,就先打了我三十个木杖。”

白蓝蓝一脸无辜的表情,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无缘无故地挨了板子。

“白先生,县衙门口的那个鼓是让人有紧急案件需要处理的时候才能够敲响的。你如果是击鼓鸣冤的话,县官是有这个权利先打你十个到三十个板子的。目的就是为了严肃法堂,抑止小民随意兴讼起诉的刁风恶习兴起泛滥。”

“哎……”白蓝蓝一辈子种药养蛊,从来就没有接触到这么多说法,这次算是真的开了眼界了。

“那汐霞先生,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白青青对汐霞先生问道。

“既然那县官想要状纸,我可以为你们代笔。可是这佐证,就只有你们自己才能拿得出来了。”汐霞先生沉吟了一下说。

“需要的是什么佐证?”白青青着急地问道。

“就是证明你们祖屋附近的那片地都是属于你们自己家的就可以了,在我们汉人的地方,有一张纸是可以证明的,那张纸叫做地契。有了地契,这个人才有了对这片地的使用权利。”

“爹爹,那我们有地契吗?”白青青转过头问白蓝蓝。

白蓝蓝苦笑了一声,“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祖屋里面。按照我白家的家谱算起,到如今都已经有将近三五百年的时间了,什么时候听说过地契这么个东西?”

“那可怎么办啊?”白青青皱起了眉头。

如果没有地契,难道土地被强占了都没办法说理了吗?

“如果真的没有地契,还可以有一个办法来证明这片土地是你们自己的。”汐霞突然说道。

“什么办法?”白蓝蓝有些绝望的目光中重新升起了希望。

毕竟他们的这片药田都是祖宗留下来的,如果在他的手中不保,他可真的没有什么脸面去见黄泉之下的爹爹了。

“我知道静平县的很多苗乡人的土地也被那叫做周尚亲的人霸占了,但是很多人都没有地契,所以也就说理无门。但是如果你们一起互相证明这片土地就是自己的话,根据大塘律例,是可以证明这片土地是属于你们的。”汐霞先生尽量用苗乡人能够听懂的话向白蓝蓝等人解释。

“这样真的能有用吗?”白蓝蓝有些犹豫。

“白先生,这是目前唯一能够证明你们拥有这片土地的办法。而且据我所知,那个叫做周尚亲的人已经将周边几个县的土地全都霸占了过来,说是要利用云州这里独特的土地来做一笔大生意。现在白先生已经是咱们县推选出来与衙门交涉的代表人了,如果白先生能够带头将自己家的祖屋夺回来,那么周边的乡县也一定会按照白先生的做法这样做的。”汐霞说道。

“啊,爹爹,不如我们就按照汐霞先生说的去做吧。不仅仅能把咱们的祖屋夺回来,爹爹还没准能成咱苗乡人的大英雄。”白青青毕竟年轻气盛,心中已经被汐霞先生的话点燃了。

“可是……”白蓝蓝摸着自己还有些生疼的屁股犹豫地说道。

“爹,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了上百代人守护的土地,心甘情愿地让那个恶霸给强占去了吗?”白蓝蓝的女儿白糖突然出声说。

看着自己女儿那清澈的眼神,白蓝蓝沉默了下来。

是啊,自己已经窝窝囊囊了几十年,即使是在民风彪悍的苗疆,像白蓝蓝这样脾气秉性好的人也已经不多见了,所以他才会被推选出来与朝廷交涉。

可是如今那县老爷所提的佐证,他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了。不仅仅他家中的三十多亩药田无法要回来,就连众多乡里乡亲也都没办法交代。

想到这点,白蓝蓝狠狠地咬了咬牙根,“好,就按照汐霞先生说的,明天我就去乡亲们的家里去看看。”

这天夜里,白蓝蓝轻轻地点燃了一袋土烟,依靠在白家村里自己家简陋的小土屋子之中闷闷地抽着。

白家的祖屋并不建在白家村中,原因是白家的祖屋正好是在药田的旁边,那里山势陡峭,并不适合建立村落。所以白家祖屋被霸占,被周尚亲从祖屋之中赶出来之后,他们就一直寄宿在这个曾经被当成仓库的简陋土房之中。

刮风下雨,丝毫都遮挡不了。

蓝色的烟气在他的面前盘旋,渐渐地将他的脸庞都埋葬了进去。

“白先生,这么晚了还没睡?”汐霞轻轻地走了过来。

“嗯,睡不着啊。”白蓝蓝将烟袋里面的烟灰磕出去,又重新塞满。

可是他的火棉却已经燃烧没了。

如今家中没有了药田,全家的生计都没了着落,就连平时不怎么注意的事情都要事事过心,精打细算才能过日子。就比如这火棉,往常基本人人手中都会有一个的,可是现在自己这个族长抽烟竟然都没有火棉了。

嗤啦……

汐霞将一根细长的一端红色的小木条在硝石上划过,一抹火光就那么的出现了。

不论看过多少次,白蓝蓝还是觉得汐霞先生的这根木条十分的神奇。

汐霞把木条放到白蓝蓝的烟袋上,帮助他把烟袋点燃。

“是伤口还在疼吗?”

“不是伤口啊,是心。汐霞先生,没有任何想要贬损您的意思。可是我苗人世世代代地都在这贫瘠的大山里面。这山里面种不得庄稼,也就只能种点药材,养些小虫。祖辈开荒,孙辈享福。左右也都能凑合着活,根本就比不得汉人的十分之一。可是为什么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却还是有人来抢夺我们的土地,还有人来强占我家祖屋呢?”白蓝蓝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258章 苗疆之变(四)

(女生文学 ) “白先生您是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如今的天下,人们眼中仅仅只有金钱二字。除了这两个字之外,再也不会尊重任何事情。为了金子银子,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下来,他也会把神仙的衣服剥光,把这衣服叫卖换成金子的。”汐霞接过了白蓝蓝手中的烟袋,也重重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口中吐出,汐霞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是苗疆的草药却是比黄金还要珍贵。如果先生家中的这些草药卖到京城之中去,恐怕先生一年种出来的草药就足够你们生活十年了。”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白蓝蓝从来只知道汉人会出比苗人高出三五倍的价钱来收购他们种出来的草药,却从来没有想到汉人收回去的草药竟然能够卖出百倍的价钱来。如此算来,他们辛苦一年,实际上所收入的银子还不如那些收购草药的汉人的十分之一。

“正是如此,白先生。虽然我是汉人,可是我却也知道这些人的些许底细。他们从来不会和你们说这些,就是因为这样的话,苗人恐怕就会抬高草药的价钱。”汐霞又深吸了一口烟,将白色的烟雾喷吐了出去。

“可是云州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人曾经想到过要把草药卖到京城去?”白蓝蓝问道。

“白先生,我虽然最近才刚刚到静平县,可是之前的一年时间我都在云州的各个乡县行走。并不是没有人曾经尝试过要把云州的草药卖到京城去,可是那些人最后都无功而返,原因就是京城禁止苗人出售草药。”

“可是……怎么会?”白蓝蓝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白先生。”汐霞肯定地说。

“难道我苗人真的就比汉人要生来卑贱吗?”

“白先生,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生来就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人是不同的。唯一不同的仅仅是你做过了什么事,和你打算去做什么事情。”汐霞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白蓝蓝,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我明白了,汐霞先生,明日我便去其他乡民家里去,动员大家一起去县衙讨个公道回来。”白蓝蓝心中升起了一片热望。

静平县,白家祖屋。

“潮晴先生,照你所说,静平县所出产的这种叫做什么……”才刚刚过去了不到一刻钟,周尚亲就忘记了那个拗口的苗族语名称的草药叫做什么东西。

“折齿不都。”被称作潮晴的人提醒说。

“对对对对,折齿不都。”周尚亲把玩着手中的那株小小的,叶子上面满是锯齿的紫色野草重复说道,“这草药真的能够让全身筋骨都碎掉的人重新下地行走吗?竟然能那么神奇?”

“曾经吃过这副伤药痊愈的患者,吃下去就会感觉断骨处的灼热,之后会感觉上下肌肉、骨头在收紧,好像在上下互相拉扯一样。这是在下曾经亲自在手下身上尝试过的。”潮晴说道。

“那么照先生这么说,这岂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创伤药了吗?”周尚亲的眼睛似乎都变成了金色。

“公子明断。如果我们能够掌控这种药的种植和配置,那么恐怕以后就连皇上都会亲自接见您的。毕竟如果哪天蛮人与大塘重新开战的时候,如果我们有这种神药,必然可以保证我军将士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们仅仅只有活着和死亡两种选择而已。要么当场毙命,要么终将康复,苟延残喘受伤残废之人是不会存在的。”潮晴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说服力。

“只有活着和死亡两种选择而已吗,哈哈哈哈,我喜欢,我喜欢你说的话。”周尚亲高兴起来,站起来在白家祖屋之中走动着。

“可是公子,我们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在下听说这种草药药效最好的部分是草籽。可是这种草却极难人工养活,唯独这白家才有一种秘方,让草药结籽。”潮晴适时地给周尚亲泼了一盆冷水。

“哈哈哈,先生你多虑了,就连这祖屋我都已经夺了过来,更何况是他白家的一个什么秘方。他白家都已经连药田都没有了,还死守着那个秘方有什么用?不用担心,这只不过是手到擒来而已。”周尚亲自信无比地说。

“但愿如公子所言。”潮晴显然是一个不太喜欢说话的人,把自己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就两手抄在袖中,静静地坐着养神,似乎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你说什么?难道你不知我叔父是这云州的知州?”周尚亲有些恼怒地说,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这个有些神秘的潮晴先生看轻了。

“公子,关于知州大人的事情,在下知道的似乎比您还要多一些,请您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事情了,只要自己知道就好。”潮晴微微睁开了眼睛,一丝冷光从那里面倾泻而出。

“你……你什么意思?”周尚亲被潮晴突然之间泄漏出来的那一丝气势吓到了,不自居地语气就软了下来。

“我只是一个生意人,来到云州也全是为了生意。公子在自己的这一方小天地里面混得如鱼得水,可是却不知道大海里面的波涛。不妨直接告诉公子,如果公子没办法做成这一单生意的话,想要和我合作的人还有很多。而那些人……可是不会看重你叔父的面子的。”潮晴抚了抚身上,站起来,自顾自地走出了祖屋。

周尚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人影走出白家祖屋,突然之间感觉自己的胸腔中被怒火填满了,“你就在我面前神气吧,看你还能神气到什么时候,一旦我把你的根子挖出来,那就是你死翘翘的那一天!”

“展涛!”周尚亲在祖屋之中怒吼道。

“公子,您有什么吩咐。”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全身劲装的男人。

此人名叫展涛,是云州府中的枪棍教头,专门教授衙差们舞枪弄棒,同时也是知府的捕头。只不过现在太平年代,很少会有绿林大盗那样的人物出现,而一些小来小去的市井流氓打架,只要他手下的那些小弟去摆平就好。所以实际上展涛只是一个闲人。

但是他却人闲心不闲,总是在寻找各种机会展示自己的拳脚,能力,于是知州大人在考据了具体情况之后,就允许他兼一份工——跟在周尚亲的身边听差。

“跟着那个叫做潮晴的人,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周尚亲命令道。

“要跟到哪里,公子?”

“跟到天涯海角!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就算是他去屙屎你都要跟着!”周尚亲已经在咆哮了。

“是,公子。”那个名叫展涛的人抱拳领命,闪身就出了祖屋,仅仅单论这一身轻身功夫也可以算作是个好手了。

“哼,我就不信我查不出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周尚亲恨恨地说。

在大山深处一个不知名的小屋子里面,一些活在世间的隐形人正聚集在一起。

这是他们难得凑到一起的时刻,可是现在他们都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而有一些无聊。

寻涯正用手支着桌子在深思着。

“公子,你看外面飞进来了好多蝴蝶。”小薰却像是小女孩一样雀跃,指着外面飞进来的那些五彩斑斓的蝴蝶说道。

“看我抓来几个。”余离跳了起来,几个起落之下身子在空中轻轻地旋转,两只如同电风一样在空中划过,落下来站定的时候手中就将那些飞舞在空中的蝴蝶一个个的翅膀都夹在了手指中间,分毫都没有伤到那些脆弱的小生灵。

“啧,竟然只有九个。”余离显然很不满足。

“错了,你左手的第二个其实是个蛾子。”站在一边的聂沫轻轻浅浅地笑着说。

“是吗?”余离将自己的左手挪过来,仔细地看着自己手指中间夹着的那个小生物。

“没有啊,你看,这是一只翅膀很大的蝴蝶哦。蛾子我还是认识的……”余离将自己的左手抬起来给聂沫看。

嗖……

一道寒光从余离的手指边上划过,把余离吓得跳了起来,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你……你干什吗……”

随后他看了看握在自己手中的蝴蝶,却发现那些蝴蝶的脑袋都已经全部整整齐齐地被削掉了。

余离顿时大怒,“难道我的手指头就成了你的靶子了吗?”

“哼,我说他们是蛾子,他们就是蛾子。”聂沫冷笑道,根本就不理已经快要暴走了的余离。

“喂,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倒是说说话啊,都要闷死了!”余离显然是一个无法忍耐寂寞的男人,这边刚在聂沫那碰了一个硬钉子,随即就指着那个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嚷道。

然而那边站在门口看着外面风景的男人却根本就没有理睬他,依然自己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一样。

“茄,真是无聊的人。”余离自讨了一个无趣,可又不敢和那个整天都不拿人的身体当成是什么珍贵物品的聂沫去玩,于是只能把目光投向了正一脸纯真模样守在寻涯身边的小薰。

“咳咳。”感受到余离那毫不掩饰的**裸目光,小薰咳嗽了两声,往寻涯的身后凑了凑。

就在这个时候,寻涯站起了身。

他这一起身,一下子就吸引了屋子里面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那个守在门口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

第259章 苗疆之变(五)

(女生文学 ) 不管余离在这个小屋子里面怎么翻腾,可是那个守在门口的男人就是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算是聂沫将手中的飞刀甩出去都没有回头过。可是寻涯刚刚起身,那个男人也几乎是同时转过了身,一张坚毅却又阴沉的面孔,定定地望着寻涯看着的方向。

那里,一只蝴蝶正在空中慢慢地飞舞。

屋子里面的所有人都看着那只蝴蝶,陷入了奇怪的安静之中。

尽管刚刚余离伸手就将屋子里面飞舞的很多蝴蝶都抓到了手里,可是面对这只蝴蝶他却显得异常的郑重,丝毫都没有玩闹之心。

突然,寻涯动了,身形如同疾风过草,在空中带起了一阵剧烈的风声。

再次落地的时候,寻涯的手中已经夹着那只蝴蝶了。

“这只蝴蝶正适合你,小薰。”寻涯将手中的小生灵轻轻地递给了小薰。

小薰接过蝴蝶,在自己掌心中仔细地观察着。

只见那只蝴蝶翅膀的翅膀张开的时候是红色的,可是合并上翅膀之后,却又露出来下面粉色的翅膀。

“公子?”小薰不明白为什么寻涯会说这只蝴蝶正适合自己。

“你看……”寻涯走上前来,将小薰手中的蝴蝶翅膀拉开,正露出来那红色的一面。

他的这一个动作也让周围围观的人也都走到了小薰的身边,一起向小薰娇嫩的手心中看去。

小薰的脸上飞起了一丝绯红,却被拉住了手寻涯而收不回来,只能那么有些尴尬地让周围人围观。

“是……骷髅头?”余离看清之后,第一个叫了出来。

“就是骷髅头。”寻涯微笑着说。

“展开翅膀,它是一个恐怖的骷髅。但是合起来翅膀之后,这蝴蝶就变成了一个粉色的娇嫩的小家伙。这只蝴蝶张开翅膀是鬼,合上翅膀就变成美人,正是叫做鬼美人。小薰,正是你的风格哦。”寻涯戏笑着说。

“公子取笑了。”小薰的两颊已经有些发烧了,她勉强保持着脸色不变。

“那我呢?”那个粗犷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问道。

“戮专你应该是这云州最大的一种蝴蝶,大翼鲲鹏蝶,取名自上古时代的锟鱼。它既是一条鱼,也是一只鸟。‘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寻涯淡然说。

“我,我我呢?”余离也觉得十分有趣,按捺不住内心的兴趣,着急地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安和镇正是你去收场的吧?”寻涯嘴角上翘,显然是对自己的这个部下十分中意。

“对了,除了我谁还能做得那么天衣无缝,神人难测呢?”余离自信满满地说。

“哼……”聂沫轻轻地喷出一口气表示自己的鄙视。

“余离你应该是云州最毒最快的蝴蝶,毒闪蝶。”

“毒闪,嘿嘿,我喜欢!”余离兴奋地叫道。

“聂沫,你飞刀例无虚发,锐眼明思,自然就应该是千眼蝶了,整个云州最炫目的蝴蝶。”

聂沫闪动着一双大眼睛,显然也是十分喜欢。

“那公子你呢?”小薰问道。

“我啊,我自然是所有蝴蝶的皇,也是所有蝴蝶之中最神秘稀少的那个,皇蛾阴阳蝶。”寻涯朗声说道。

尽管话语狂傲无比,可是屋子里面的四个人却似乎打心里认同寻涯所说的一样,全都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寻涯。

“那么,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自己是什么蝴蝶了,现在我就来给你们画一画自己的蝴蝶是什么样子的吧。”寻涯说着就走到了一边的书桌旁边,取来纸笔,由小薰研墨,几副图画一挥而就。

除了小薰之外的三个人都拿着自己的手中的画仔细看了起来,虽然笔锋略显潦草,可是蝴蝶那种跃然纸上的态势却依然无比清晰。

“公子,你发给我们这个有什么用啊?”余离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名堂来。

“公子只不过是让你不再无聊而已,哪有刻意的用意?难道你还想从这画里面看出花来?”聂沫鄙夷地说。

寻涯笑了笑摆摆手说,“我给你们画的蝴蝶其实目的是让你们把自己的蝴蝶捉回来……”

“难道我们不是来云州杀人的吗?”余离问道。

“不……我们只不过是过来游玩而已啊。”寻涯笑着说。

“那蝴蝶还要抓吗?”戮专闷闷地问道。

“蝴蝶也要抓,玩也要玩,抓蝴蝶也是玩的一部分,杀人也是玩的一部分,懂了吗?”寻涯笑得明媚动人。

“遵命!”余离等三人同时抱拳道。

“去吧,尽情地玩吧。”

随着寻涯一挥手,三个人影一齐从屋子里面闪了出去。

“再等等应该就可以了吧?”寻涯定定地看着门外郁郁葱葱的树林说道。

“公子,您是在等待什么呢?”小薰问道。

“等待我师傅把一切演员都按照剧本安排好,我只去看整个大剧中最**的一节就可以了。”

静平县县衙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可以说全国的各级衙门全都是有这么一个特色,冷清,甚至有些荒无人烟。在平常百姓眼里县衙那是个高不可攀的地方,寻常人自然都不会到这个地方来走动。而且从衙门里面隐隐传出来的那种阴森森恐怖的气氛自然而然地又让很多人都望而却步。

然而这天一早,县衙却被一些穿着苗人特有鲜艳夺目的传统服饰的人包围了。

白蓝蓝和汐霞两个人正站在县衙的门口,身后站着上百苗乡人。他们的土地或者是被周尚亲所霸占,或者是家里面也有些药田,恐惧被汉人平白无故地夺走。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苗乡人集结起来,就是为了表达一个愿望——把我们的土地还给我们。

袁恩盛一早就被心急火燎的师爷给叫醒了。虽然十二万分不情愿地从自己年轻貌美的二房的床上爬起来,可是却不能怪自己这个师爷多事,毕竟自己的这个师爷确实是够敬业的,不然让那些人在县衙门口聚集的时间久了,恐怕难免会被上面听闻,追究下来,可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师爷,你看着应该怎么办呢?”袁恩盛和师爷站在县衙的门口朝外面望去,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群人,袁恩盛的心里就一顿打怵。

第260章 苗疆之变(六)

(女生文学 ) 那些苗乡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可是这样就更加难办了。如果他们上来击鼓或者是拍门,袁恩盛也能用一个冲击县衙把他们一个个的都送到大牢里面去,或者简简单单地让衙差把他们冲散了就行了。如果他们大声喧哗,他也能治他们一个咆哮公堂的罪名。不管怎么说,只要那些苗乡人有了什么动静,他这个知县就好办了。

可是现在那些人就像是石雕一样站在门外,这着实让袁恩盛束手无策。

“不如大人,您出去和他们说说?”师爷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袁恩盛沉吟着。

“大人毕竟是这静平县的父母官,肯定能让这些苗乡人明白的。”师爷见袁恩盛嘴上答应可是身上却没有动弹,就又小声地说。

袁恩盛翻了一个白眼。

明白?明白什么?

明白他们这样做是无用的?

告诉他们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家去乖乖哄孩子?

可能自己这一出去就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苗乡人撕成碎片。

袁恩盛想到这里心中一哆嗦,就指着师爷说,“去,你去。”

那师爷一下子面如死灰,“大人……大人这不好吧?”

“老爷我今天重病,没办法上堂,就让你代替吧,过一过坐在这公堂之上的瘾。”

袁恩盛说着话,一脚就经师爷从门里面踹出去了,随后又伸出手飞快地将敞开的衙门大门关了起来,只留出来一个小小的缝隙,足以观察到外面的情况和听清楚外面的声音。

袁恩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别怨我啊,这县衙还是得我来坐镇,不然真的就会乱起来了。”

那师爷被袁恩盛踹得撞开了门,在县衙前面的石阶上面翻滚了下去,正好就骨碌到汐霞的脚下。

“呦,叶师爷,今天是什么日子,您怎么这番动作啊?”汐霞抱拳弯腰,礼数一点都不差。

可是叶师爷心里却有了想死的冲动。

实在是太丢脸了。

叶师爷从地上好不难看地爬起来,扭头微微地朝身后的县衙门缝里面瞟过去,袁恩盛已经不见了踪迹。但是叶师爷心理面清楚,袁恩盛一定就在某个地方偷听着。

汐霞也顺着叶师爷的目光朝县衙微微咧开的大门里面看去,纵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汐霞心中也全都明了了,袁恩盛肯定是在县衙里面,只不过是不想出来罢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袁恩盛听着就行,毕竟汐霞也没有指望一次两次就能把静平县的这个事情给办完整。

如果他像是个老鼠一样就只知道躲在洞里面不出来,那么大家今天可就真的白来一趟了。

“有什么事情你们就说吧。”叶师爷有些恼羞成怒,摆出了一张阴霾密布的冷脸来。

“既然叶师爷肯为我等传达信息,那么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咳咳,”汐霞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满意地听到了县衙大门传来的一丝细微的响动。

“今日我们来县衙没有别的意图,也并不想威胁我大塘的命官。只不过上次我白家的族长来到县衙,得到的答复是需要提供状纸和佐证。状纸我们已经写好了,请叶师爷代为转交。”汐霞大声说道,目的是为了让躲在县衙大门后面的那个人挺清楚。说完之后,他就从怀中取出来一个宣纸纸卷,将这卷白色的长长的宣纸交给了叶师爷。

那叶师爷打开来看到上面所写的字,面色就是一震。

叶师爷闲来也有时候会拿出纸笔写上一会,虽然对于书法一行仅仅是个爱好者,可是却也能够分辨出来好坏高低。只见宣纸上面字迹清晰,笔画刚劲,隐隐然甚至给人一种在看着书法大家的感觉。

这岂是一个长年在深山里面,有可能连汉字都不认识的苗乡人能写出来的字?

叶师爷的语气不自觉地就谦恭下来,“不知道先生是什么人?可是白家请来的状师吗?”

汐霞抱拳一礼,“不敢当,在下只是以前借住在白家,这次白家遇难,只是尽一些绵薄之力罢了。叶师爷也可以把在下当做是白家的状师看待。”

“好,我会将这状纸转交给老爷的。先生还有什么事情吗?”叶师爷额头上已经冒汗了,毕竟面对将近一百个眼神不善的人根本就不是叶师爷这样的文弱书生能够坦然以对的情况啊。

“别急,袁恩盛大人曾经要求白家提供佐证。可是白家祖祖辈辈都住在深山里面,根本就没有地契。对于这种情况,我们只有请来了静平县白家村的所有村民来,根据大塘律例,只要所有的村民都认可白家祖屋的归属,那么自然就能够认定静平县白家村的土地一定是属于白蓝蓝和白家村的村民的。”汐霞的声音不可谓不高,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楚,包括那个躲在门口阴影之中的县老爷。

“这是白家村一百三十一户所有人的画押签字,有些苗乡人没有汉人名字,就只是画了押。如此一来,便足可以证明白家祖屋是属于白蓝蓝的了吧?”汐霞又将一个印满了红色手印的厚厚宣纸递给了叶师爷。

叶师爷接过去展开一看,如眼密密麻麻的红色指头印让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有些慌乱地朝身后的县衙看去,“这个,这个我只是一个师爷,如何能够认定这种事情。”

“不急,不急,我们知道县衙的地契证明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开出来的。所以此次来我们只不过是带来佐证而已。”汐霞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了。

“哦,这样……”叶师爷抹了一把冷汗说。

“那就请叶师爷代为转交吧,一切有劳袁恩盛大人了。我们等着县老爷的好消息。”汐霞朗声说,目光一直都越过叶师爷在看着那扇微微咧开的县衙大门。

可是衙门里面却是一片寂静。

汐霞笑了笑,“那么叶师爷,我也知道老爷今天肯定是有大疾病在身,不方便接见我们,我们这就离去。再会。”

叶师爷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个汐霞这就要走了吗?难道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吗?这难道不是一个让周尚亲还回来土地的好时机吗?

没等叶师爷缓过神来,那汐霞就已经带着苗乡人呼呼啦啦地走开了,转眼就消失在了晨光沐浴的街角。

这一天早晨,简直就像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一样。

叶师爷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真的有些没睡醒。

回转进公堂,叶师爷也懒得对这个没有半分骨气的县老爷赔笑了,将状纸和画押全都交给了袁恩盛,叶师爷就向袁恩盛告假。

袁恩盛嘻嘻笑着说,“也好也好,你就回家休息休息,毕竟今天早晨也多亏你忙碌周旋了。”便让叶师爷回家了,反正已经暂时没事了,他的利用价值也就已经没有了。

叶师爷走了之后,袁恩盛将状纸在公堂之上的大桌子展开,细细地读了起来。

不得不说,写状纸的人真的是一个人才,能够将一份状纸写得如此条理清晰,圆融通达的人,想必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秀才,很有可能还是个举人。

袁恩盛权衡了一下,没有理会状纸里面写的东西,反而拿着画押的那张厚厚的宣纸看了起来。

“这个汐霞也真是个人物啊……”袁恩盛感叹说。

有了这画押的佐证,他也就没办法对周尚亲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静平县的知县,而那周尚亲即使是周孝廉的亲侄子,可是却无名无职,只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而已。

那么既然已经糊弄不住了,这个事情也就已经超出了他这个知县能够管的范围了。为今之计便只有去和周尚亲接触接触,试图从那一边找到些解决的途径了。

打定主意,袁恩盛便命令衙差备好马车,便朝静平县东北方向唯一的一家酒楼赶去。

周尚亲正是暂时住在那里。

酒楼的名字叫做月西南,在苗族是一个相当有诗意的名字。

袁恩盛来到酒家的时候,周尚亲正在酒楼的二楼和潮晴商量着什么事情。

闻听到了袁恩盛的到来,两个人一同从楼上走下来,朝袁恩盛迎了过去。

“知县大人,”周尚亲语气里面有些玩弄的意思,“幸会幸会啊。”

“咳咳咳咳,”袁恩盛咳嗽了几声,把自己的尴尬掩饰过去,“周公子,本官此次来是有些事情和你商量,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周尚亲顺着袁恩盛的眼光朝旁边看去,这才意识到原来袁恩盛是在介意潮晴的在场。

“没事没事,潮晴先生是自己人。”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够证明自己实力的人,周尚亲才不会放过这个在潮晴的面前展现自己影响力的机会。

即使没办法让潮晴意识到他是在和什么人合作,至少也能让他留下一个印象,自己在云州可是一个上可通天的角色。

合作,自然要平等才有合作。不平等的,那叫做剥削。

周尚亲显然不想做那个被剥削的人。

“无妨无妨,如若周公子觉得可以,本官也没有意见。”

“那既然如此,这里人多眼杂,我们上楼说去吧。”

走上楼梯,袁恩盛、周尚亲、潮晴三个人分别落座。

第261章 苗疆之变(七)

(女生文学 ) 那个叫做潮晴的人一直都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打量来打量去,让袁恩盛心中有些发毛的感觉。

三个人坐了一会,待到所有的侍女将茶水糕点都上完,全部退出去之后,周尚亲开口说道,“不知道知县大人来找小人有什么事情啊?”

沉吟了一下,袁恩盛才说道,“本官知道周公子最近对药材生意很感兴趣,也收购了几块苗人的药田。可是却有一些村民说公子是强占了他们的祖屋和药田……”

“胡说八道!”还没等袁恩盛说完,周尚亲已经暴跳如雷地吼了出来。

袁恩盛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自己毕竟也是个知县,朝廷命官,可是在这周尚亲的眼中,却好像是变成了自己的下属一般,随便吼叫。

“周公子稍安勿躁,我想知县大人也是认为这些宵小所说是无理取闹吧。”那个叫做潮晴的人终于开口说道。

周尚亲看了看潮晴,嘿嘿地讪笑了几声,算是为自己开了围,“我这个脾气着实暴躁了些,知县大人您别介意。”

袁恩盛也陪着笑说道,“不介意,不介意……”

可是虽然嘴上说不介意,心中却已经把这个周尚亲归类到了败家子没脑子的那一个行列之中去了,反倒是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的那个叫做潮晴的人却让袁恩盛有了很多好感。

“其实我也是觉得这些苗乡人是一些痞子刁民,只是想借机讹诈公子的钱财。”袁恩盛不动声色的将第一根线头抛了出去。

“正是如此!”周尚亲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知县大人所言甚是,您应该将他们全都抓起来,投入大牢,如此一来才能宽宏正义,明鉴法理。”

袁恩盛心中骂了一声娘,亏你还能说出来“宽宏正义,明鉴法理”这样的词来,难道我来这里只是来给你擦屁股的吗?

心里这么想,可是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分毫。

袁恩盛装模作样地沉痛叹了一口气,将第二根线头抛了出来,“可是公子你不知道,这些苗乡人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蛊惑,竟然聚合起来联合证明他们拥有公子收购过去的药田的所有权,这可是着实难办的紧啊。”

“他们说有就是有吗,难道他们联合证明皇宫是他们家的,皇帝老儿就要从皇宫里面搬出去吗?”周尚亲好像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一样,嘴角浮起怪异的嘲笑之色,皱着眉大声喊道。

袁恩盛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个叫做周尚亲的家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才,全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公子……”潮晴声音冷冷地说,“根据大塘律例,如若一块土地谁都没有地契,当地的村民确实可以证明村子里面的土地是属于村里的某个人所有。”

这些轮到周尚亲哑口无言了,“难道我吃到嘴里面的肉还要吐出去吗?”

袁恩盛有些无奈地扶住额头,如果不是看在周尚亲和云州知州周孝廉大人的关系份上,他肯定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和这种笨蛋聊,简直就是侮辱自己的智商,会让自己也变成一样的笨蛋。

“如果真是这样,因为没有人能够证明周公子确确实实地购买了村民手里的土地,那么药田还是会归白家所有。”潮晴沉吟说。

“正是如此。”袁恩盛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周尚亲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问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证明土地是属于白家的村民,应该都是白家村的人吧?”潮晴向袁恩盛问道。

“正是,先生所说没错。”

“那么知县大人就可以以一个包庇亲眷,结党滋事的理由来回绝这些村民。毕竟谁都没办法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白家收买了的人。”潮晴声音淡淡冷冷的,却给人一种充满力量的感觉。

“嗯,嗯。”周尚亲也在一边点头。

“另外,还需要周公子亲自出面,在静平县中找些人来,大概需要三百人左右。既然白家村的人能够证明这土地是他们的,那么我们也能够证明这土地是属于我们的。即使不能成功,也能说明这土地是一块无主之地。日后无论如何都是对我们有利的。”潮晴补充说。

“先生所言有理。”袁恩盛点了点头说道。

“可是我去哪里找那三百人去?有谁会愿意替我们证明啊?”周尚亲问道。

“周公子,如若你找到一个地方,比如说赌场钱庄之类的,让里面的人每按一个手印便发一个银锭,在下相信,凑足三百人绝对不是一件难事。”潮晴满脸都是不屑的表情。

“好,我这就去安排。”那周尚亲高兴起来,兴奋地走出屋去安排人手,嘴里还在喃喃地说,“这样一来,这药田就是我的啦……”

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对未来的幻想之中,将袁恩盛和潮晴两个人都晾在了一边。

“潮晴先生,您说这药田真的需要这么大动干戈吗?”袁恩盛问道。

潮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袁恩盛,“知县大人,实不相瞒,这苗人的草药,颇有些神奇的效果。有一些名贵的药材,甚至可以有还神续命的功用,在市面上是真正的千金难求的宝贝。”

“可是下官在静平县担当知县也已经有八年时间,却从来就不知道我静平县中竟然有这样神奇的药材。”袁恩盛慢慢地将第三根线头送了出去。

“知县大人……”潮晴站起身来,在袁恩盛的身边坐下,“若论对静平县的了解,可以说没有人能够比大人更加熟悉,小人不才,希望得到大人对我们这一单药材生意的祝福。”

“嗯……”袁恩盛钦佩地点了点头,对这个潮晴先生的眼光决断都无比中意。他心中甚至动了将潮晴收回去做自己师爷的打算。

可是想了想,他就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潮晴能够在云州做这药材的生意,想必结交的官场人士只会比自己多而不会比自己少。凭他的眼界又如何能够看得上区区师爷?

“本官确实对静平县的地域物产略知一二,或许除了药材尚有其它东西能够入得了先生的眼睛。”

“如此甚好。”

“可是苗人毕竟不同于汉人,民风彪悍,我怕真的闹出事情来,不好收场啊。”袁恩盛有些担忧地说。

第262章 苗疆之变(八)

(女生文学 ) “这个大人您尽可以将心放到肚子里去,知州大人对周公子的药材生意也是点过头的,如若出了什么麻烦的事情,无一例外地都会经过知州大人,绝对捅不到天上去。”潮晴一点都不担心。

“喂,潮晴你怎么又和知县大人谈起了生意了?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周尚亲想必在门外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此时推门进来,不爽地说。

“周公子,本官并非要和公子抢一碗水,只是刁民难治,下官实在是做不了主啊。”

“你都听到了潮晴所说的了吧?尽管放手干就行,我叔父都是知晓的,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自然有我叔父担保着。我叔父就是这云州的天,你还怕个什么?”

“公子如此说,下官自然不怕。”袁恩盛微笑着说。

尽管表面上装得好像只是微微喜欢,可是袁恩盛的心中却着实乐开了花。这一次不仅仅把白家村的事情解决了,而且还攀上了周尚亲这一脉,更加好的是从潮晴口中所知,这苗药的生意绝对不是一个小生意,那银子还不会是滚滚而来?半夜数钱都要数到手抽筋了!

真可谓是一箭三雕!

欢天喜地地回到了县衙,袁恩盛当即便发布了一张公文,连夜派人贴到了白家村的村门口。

公文上面并没有对潮晴他们所要采取的行动提一字半句,只是说为了明法理,讲公义,特别命白家村原告和状师一同与被告周尚亲和状师汐霞一同在公堂之上对簿,借以判明白家村三十亩药田的归属。

白青青一早晨起来,便看到了村口聚集着很多看热闹的人。

他揉了揉有些朦胧的双眼,也凑到了人群的后面。

一张黄色的硕大纸张被贴在了村门口,上面写着拳头大小的正笔楷书。

苗疆人说的自然是苗语,苗语也只是一种口头上说的话,并没有文字流传下来。所以苗人本来是不通汉字的,可是近百年来,汉人与苗人逐渐交流,互相杂居通婚,所以渐渐地苗人也都会读和写汉字了。

但是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理解县衙的公文上面所写的那些文绉绉的话。

“对簿是什么意思咧?”

“这是说咱们的田能要回来了吗?”

村民们都对着那张黄色纸张的公文议论着。

白青青在后面没法挤过去,就高声说,“大家让一下,让我来看看。”

“是青青啊,来来来,过这边看。”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朗声说道。

“谢谢三叔。”

这白家村原本就是一家之后,全村的人全都姓白,所以村子里面的人见面都是直接叫着三叔四叔的称呼,而真正的姓名反而没什么人提及。

而白蓝蓝因为有着祖宗的族谱,所以也就成了这一村的村长。而白青青就是村里的下一任村长,也是下一任族长。因为如此的关系,白蓝蓝和白青青两个人在村子里面也有很高的知名度,纵然村东头的可能不知道村西头的那家叫什么,但是对于白蓝蓝一家人,村子里面每个人都知道,也都了解。

所以看到白青青过来了,所有人就都给他让了一条路出来。

白青青走上前去,仔细地看着那张写在黄纸上面的公文。

看了许久之后,旁边招呼他的三叔问道,“青青啊,你看这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呐,拽来拽去的根本就看不懂啊。”

白青青却也有些无法理解。

他们前几天已经去了县衙,而且也把证明这药田是属于白家的那个画押的东西也交给了师爷,那么按理来说县衙应该已经裁定药田的归属了。这个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可是现在却为什么要让他们再去“对簿”公堂?这又是什么道理?

白青青说道,“我也不知道,三叔,让我把这张纸拿回去,等到汐霞先生来了,让他看看吧。”

“好好好,你拿回去就是,放在这里我们也都看不懂。你拿回去让汐霞先生看看,也好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想干嘛。有什么事情你就尽管来找我们。这天下岂有霸占人家药田的事情。要是搁在以前,早就把他浸猪笼了,也就是你爹他人本分,要是换了我,哼!”三叔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白青青点了点头,“三叔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事情弄明白的。”

于是白青青就将那张大纸从村口的墙上撕了下来,卷成一卷就回家了。

约莫到了中午的时候,汐霞来到了白家村里白蓝蓝的家中。

“先生,您来了,快请进。”白青青把汐霞让进了屋子里。

“坐,汐霞先生。”白蓝蓝叼着烟袋一边喷云吐雾,一边让汐霞坐下来。

“我听外面的村民说衙门在村子门口张贴了一张告示?”汐霞坐下来说。

“是啊,青啊,去吧那张纸给先生拿来。”白蓝蓝似乎有些有气无力地说。

“先生您看,就是这张纸。”白青青将那张大纸拿出来,在汐霞面前的桌子上展开。

看着拳头大小的字迹,汐霞仔仔细细地将整个告示读了两遍,这才抬起头来对白蓝蓝说道,“白先生,看来咱们还得去一趟县衙。”

“哎,我就说嘛,那坐在铁门里面的人,怎么会这么好说话。”白蓝蓝抬了抬屁股说道。

尽管有自己家的药材敷在伤口上,他被袁恩盛打烂了的屁股已经结痂全好了,可是白蓝蓝还是不自觉地就会进行这个已经成了习惯的动作。

“先生,您的意思是县衙不准备把我们的药田给我们了?”白青青有些不敢相信人竟然会如此的无赖。

“不知道,但是我们有这么多人证明这药田就是白家的,量那知县也不敢目无王法,擅自决断。”

“先生的意思是?”白青青有些没听懂。

“我们就去公堂之上,和他们对一对,看看这理到底是站在哪一边。”汐霞似乎也动了气,绷紧了脸说。

“先生,这苗疆十万大山,原本也是不愁药田的,不如那三十亩药田我们就算了吧……”白蓝蓝两条眉毛垂下来,整个脑袋都笼罩在了烟雾里。

“爹!”白青青叫了一声,“这是咱们祖祖辈辈开荒积攒下来的药田,怎么能这么轻易就送给了别人,而且他们那么卑鄙那么无耻,又对我们无恩无信,凭什么就把药田送给了他们?”

“哎……”白蓝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爹,你就听孩子的吧,有汐霞先生在,怎么的咱们也不会吃亏的。”孙书雁也插嘴说。

“糖,你觉得呢?”白蓝蓝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小女儿身上。

白糖这孩子从小就特别乖巧,而且还通情理,明是非,村子里面谁看着都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

如今白青青和孙书雁都想要把周尚亲霸占的药田夺回来,白蓝蓝希望在白糖那清澈的眼睛里面寻找到自信和力量。

“爹,药田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一定不应该就这样拱手送人,况且如若我们重新开荒,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新弄出来一块地来让草药长起来,再说,如果我们真的开出来一块新地,那个姓周的又来,难道我们还要退缩吗?”白糖心思灵动,尽管只是一个十四五的小姑娘,可是说话却已经有条有理,层次分明,听得汐霞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白糖姑娘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汐霞笑着对白蓝蓝说道。

听到汐霞的夸奖,白蓝蓝阴郁了一个早晨的脸色终于有些缓解,他把自己的烟袋捏灭了,在椅子把手上面把烟灰磕掉,站起身来,“既然这样,那就明天起个早,去衙门找他们理论。先生今天就先在我家的小屋里住一晚上吧。”

“如此甚好,不然日久生变。”汐霞有些忧心地说,“不管怎么说,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从白家村到县衙有大约一个半时辰的山路,为了提早赶到衙门,白蓝蓝和汐霞带着白青青三个人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吃了孙书雁早起准备的吃食,从白家村出发了。

在山路上行走,晨露很重,三个人的草鞋都完全湿透了,冰凉凉的十分难受。

可是为了讨回来那属于白家村所有村民的几十亩药田,他们都不敢迟缓分毫,一路上都很少休息。

药草不比普通的庄稼,要娇贵得多,稍微疏忽一点,可能第二天就会枯萎,或者是被虫子啃掉了。所以中药草也比种庄稼要辛苦。白蓝蓝种了一辈子药草,也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虽然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是却时常让他疼得睡不着觉。尤其是在下雨阴天的时候,两条腿简直连动都不敢动。

今天为了提早赶到衙门而在晨露重的时候赶路,白蓝蓝的腿又开始疼了起来。

看到白蓝蓝满脸的冷汗,汐霞提议他们停下来歇一歇再走。

点燃了烟袋里面的烟丝,白蓝蓝深深地吸了一口,暂时地将疼痛压了下去。

“先生,您为了我们家尽心到这里,以后您就是我们白家村的贵客,不论是您还是您的后人,只要进入我白家村,就会像是回到家里一样。”白蓝蓝在歇着的时候诚挚地说。

苗人虽然不及汉人那么懂得诸多礼节,可是他们却自然而然地就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而且也因为与世间接触得少,苗人大多都生性淳朴善良,绝无任何虚伪做作,所以白蓝蓝说将汐霞家中世世代代都当做恩人来看待,那么就一定会做到。

汐霞拍了拍白蓝蓝的肩膀,“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办好了吧。”

“好,汐霞先生。”白蓝蓝站起身来,揉了揉双腿,在儿子的搀扶下继续朝县衙走去。

第263章 苗疆之变(九)

(女生文学 ) 走到县衙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白蓝蓝到了后来基本上就是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了白青青的身上,机械地迈动着双腿。

现在他的两条腿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县衙今日一反常态地打开着大门,而且门口还聚集着很多看热闹的百姓,探头探脑地朝衙门里面望去。

“乡亲们,让一让,让我们进去。”汐霞站在人群的后面喊道。

于是看热闹的人们就自动让开了一条小路,让汐霞三人走了进去。

走入县衙大院,这才看到周尚亲正在院中,他挥舞着手上的一个两尺长的卷轴,正在大声说着,“这卷轴就是铁证!”

“什么铁证?爹,他到底在说什么啊?”白青青心里有些发虚,焦急地问白蓝蓝。

“汐霞先生?”白蓝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转过头反问汐霞。

汐霞却阴沉着脸,甩袖走上前去,两手抱拳问道,“敢问你这到底是什么铁证?”

“就是证明我周尚亲拥有那三十亩药田的铁证!”周尚亲自得地笑着说。

“你胡说!”白青青怒极,指着周尚亲的脸吼道。

“呵呵呵呵,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胡说。你们能找来一些自己家的亲戚证明药田是你们的,难道我就不能找来生活在这个县里面的人证明这药田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吗?就在我的这个卷轴里面……”周尚亲晃了晃手中的卷轴,“在这里面画押签名的人可不仅仅是一个村子里面的人哟……整个静平县的人都能证明那白家祖屋的药田从最开始就是我周家的,只不过白蓝蓝他们在那里修建了一个什么祖屋,如此才将我家三十亩药田霸占。今天我就要将你们告上公堂,请所有静平县的乡亲来评理,夺回来我家祖传的那三十亩药田!”

“你!你无耻!”白青青大声吼道,他已经想不出来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周尚亲了。

“注意点你的嘴巴,小心我再告你一个辱骂公堂,大不敬之罪。”周尚亲却更加得意起来。

白青青气得浑身颤抖,整张脸都变成了紫红色,仿佛随时都会暴起伤人一样。

汐霞见到,转过身来,挡在了白青青的面前,“冷静下来,如果你被激怒了,那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了。”

看到汐霞的脸,白青青才低下了头,可是依旧粗重地喘着气。

白蓝蓝依靠在自己儿子的肩膀上,面色沮丧。

他本来就是一个老实人,平时也都不懂得去争抢什么,更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吵过架,如今面对周尚亲这种不要脸的流氓行为,白蓝蓝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汐霞的脸上也有些不太好看,毕竟谁都没有想到,这周尚亲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可是这一手却也让人十分难以应对,毕竟大塘的律例还没有精确到到底谁的证明才会更加可信一些。是白家村的村民的证明,还是周尚亲手中静平县百姓的证明?

汐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就是你的依仗?说吧,这是谁想出来的注意?”

“哈哈哈哈,你别管是谁想出来的,总之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就是那三十亩药田是我祖传下来的药田,我拿回来只不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周尚亲像是一个得胜者一样笑着。

“我猜,你不是一个人干这件事情吧?你背后应该还有一个人为你出谋划策,否则凭你的榆木脑袋怎么能够想出来这么个计策?”汐霞淡淡地说。

“哼……”周尚亲冷哼一声,并不说什么,只是双手环抱在身前,看着别处。

“除了那个给你出主意的人之外,想必还会有某个人看中了这门生意,后来加入的吧?要不然怎么县衙会如此配合?”汐霞戏虐地说。

周尚亲的脸色变了变,目光不由自主地朝衙门外面飘去。

汐霞正在仔细地看着周尚亲的表情,见他看向了门外,就也朝县衙的大门外面看去。

可是只有一些看得津津有味的围观群众,根本就不知道哪个才是周尚亲所看的人。

“嘿嘿,”汐霞收回目光,冷笑了一声,“我再猜猜,你手上的那个什么画押签名的玩意,里面的名字应该都是一些流氓混混的市井之徒吧?要不然我们将县衙的案宗找出来,一一对比来看,想必会有很多人的名字会出现在那案宗之上吧?”

周尚亲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起来,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个汐霞竟然会猜得这么精准,就仿佛他曾经出现在袁恩盛,潮晴和他的那次会面一样。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周尚亲语气都有些颤抖了。

“我什么人都不是,只不过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而已。”汐霞的笑容更加冰冷。

“升堂……”

不知道什么时候,袁恩盛出现在了县衙里面,随时看着情况的叶师爷马上就喊了出来。

“威武……”

两边的衙差将威武棒在地上整齐地一磕,喊出了威武的严肃公堂之声。

见到袁恩盛来了,汐霞赶忙招呼从来就没有来到过衙门里面的白青青和曾经来到过衙门却因为不懂衙门规矩而被白白打了三十大板的白蓝蓝跪下。

“你为何不跪?”叶师爷见到汐霞却依旧站着,就用一个剑指指着汐霞问道。

“小生是熙仁五年的举人,按照大塘律例,见到五品之下的官员可以不跪。”汐霞双手抱拳,却全然没有跪下的意思。

“那他为什么不跪?”白青青见周尚亲也双手抱怀站着,便大声问道。

“放肆!”袁恩盛用力一拍惊堂木,打断了白青青的话。

“哼哼,我也是举人,怎么样啊?”周尚亲从鼻子里面发出声音说。

“肃静,肃静!”袁恩盛拍着惊堂木,好像是在拍着鼓点。

见两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袁恩盛给叶师爷用了一个眼色。

于是叶师爷就从自己的怀中抽出来一张纸条来,朗声念道,“本案事关静平县白家祖屋旁三十亩药田一事,因事关重大,特设立公堂,公正判罚,以慰静平县所有百姓之口。”

“原告白家村白蓝蓝,被告云州城周尚亲,今日都在县衙之中,准双方各自陈词,提交佐证之物,本堂将视其陈词证物的真实判决药田所归所属。”

那叶师爷念完之后,便将纸条收了起来,“你们两方,谁先来啊?”

第264章 苗疆之变(十)

(女生文学 ) 周尚亲哼了一声说,“我不和这些土包子一般见识,就让他们先说好了。”

“白先生,你说吧。”见到周尚亲放弃了,汐霞便对跪坐在地上的白蓝蓝说道。

白蓝蓝沉吟了片刻,便看口说道,“我白家从古时候就定居在静平县,前后已经有上百代,三百多年的历史。白家也从原来的一户两户发展到了现在的整整一个村子,上百户人家。我白家从古到今天都一直遵照着老祖宗的规矩,本本分分做人,安安心心种药。白家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三十多亩药田就是我们全村人的命根子啊,没了药田,我们村子里面的娃子的生路就断了,别说置办聘礼娶亲,就连生计都成了问题。可是周尚亲却硬是派人将我们白家人的药田给夺了过去,硬要说这药田是他的。最开始的时候还说要从我们手中买,可是到了后来却根本就没给我们半块银子,就用家丁把我们一家四口从祖屋里面赶了出去,现在我们还住在白家村透风漏雨的小房子里面……”

白蓝蓝说着说着老泪就流了下来,在他沟壑分明的脸上蜿蜒流淌而下,他用手抹去了滑落到脸颊旁边的泪水继续说,“多亏了汐霞先生给我们出主意,奔东忙西的,要不然我们真的是没有地方去说理了……”

白蓝蓝心中满是酸涩,这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将心中这大半年的苦水全都倒了出来。

一直说了将近有一炷香的时间,白蓝蓝这才停了下来。

可是公堂之上的那位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白蓝蓝已经说完了,歪着个头似乎已经睡着了的情态。

“大人……”叶师爷轻声叫道。

“大人!”见袁恩盛没有反应,叶师爷提高了音量。

“嗯?什么?”袁恩盛果然睡着了,抬头茫然地向下面看去。

“哼哼。”周尚亲冷笑了一声。

“该周公子陈词了。”叶师爷轻声提醒道。

“哦,那好,周尚亲你也来说说吧,啊哈……时间不要太长,言简意赅。”袁恩盛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说。

“大人,我就一句话,这块药田从先皇那会就已经是我周家的财产了。不论他白蓝蓝拿出什么样的证明,我也同样都能拿得出来。”周尚亲自信满满地说。

“哦,那白家村所有村民都证明那药田是白家的,你怎么证明啊?”袁恩盛提问的时候眼睛却并没有看着周尚亲,反而偷偷瞄着汐霞的表情。

“我这有一个卷轴,里面有所有能证明在下拥有药田的人的画押和签名。”周尚亲走上了几步,将卷轴递给了叶师爷。

叶师爷将卷轴在袁恩盛的桌子上面展开。

袁恩盛扫视了几眼,便说,“既然这样,白家有白家村的画押签名,周家有静平县的画押签名。你们两个人还能提供出什么佐证来?”

“大人,你想要什么佐证?这土地明明就是我家的,为何到了您这里就变得这么困难?”白青青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吼了出来。

“来啊,给我打二十大板,咆哮公堂之罪。”袁恩盛从竹筒里面抽出来一个发令签就那么扔了下去。

“大人,白青青还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况且是苗人,对衙门里面的规矩都不太熟悉,还请大人有大量,宽宏为怀。”汐霞赶忙抢上一步语气极快地说道。

“哦,那既然这样,就不打了。”袁恩盛挪动了一下自己有些肥大的肚子,“如果双方都没办法提供更多佐证了,那么本官就此宣判裁定,白家祖屋旁边的三十亩药田充公!”

啪!

惊堂木一拍,好似是拍在了白蓝蓝和白青青的心尖上,让父子二人浑身齐齐一震。

他们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经准备退堂的知县。

充公二字如同大山一样压了过来,让二人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为什么充公?”白青青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

“这下好,我得不到,你们也得不到,……”周尚亲哈哈一笑,便举步朝县衙的门外走去。

“维修你妈糠发!”白青青愤怒已极,口中爆出来一句苗语便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挥舞着拳头就朝周尚亲的后脑砸去。

“住手!”汐霞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白青青的身旁,伸手拦下了已经暴怒的白青青。

“汐霞先生!!”白青青不解地问道,年轻的脸上,眉毛已经揉成了一团。

“现在你跟我回家,这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如果你现在就把这个畜生给打了,那什么都完了。”汐霞的脸色也冷峻无比,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坚硬。

“可是……”白青青回头看了看,袁恩盛却早就已经不在公堂之上了。

“没什么可是的,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家再商议。”汐霞看着白青青的眼睛,“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汐霞先生。”白青青重重地点了点头,再也不看周尚亲一眼,扶起自己的父亲,便随着汐霞走出了县衙。

“想打我……”周尚亲走出县衙,与站在人群之中的潮晴相汇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我站在这里让你打你都不敢打!”

“药田的事情就算是完结了,可是白家的种药秘方你却还没有拿到手。如果没有那个秘方,咱们要来的这块药田也是无用。”潮晴淡淡地说。

“有潮晴先生在,还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周尚亲今天成功地将三十亩药田变成了“朝廷所有”,心情十分舒畅,便开起潮晴的玩笑来。

“哼……”潮晴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周尚亲,自顾自走上停靠在一边的马车,便打道回府了。

“嘿嘿,不只这药田是我的,等到展涛摸到了你的底子,连你都是我的。”周尚亲看着已经远去了的潮晴的马车,眼睛骨碌碌转,一丝坏笑戴在嘴边。

白家村,白蓝蓝的家中。

白蓝蓝一袋接着一袋地吸着烟,时不时地发出重重的咳嗽声音,这就是屋子里面的所有声音了。除此之外,所有人都静静地呆在自己的角落,沮丧和愤懑充斥着他们的心中。

谁都没有想到这次去县衙竟然会换回来这么一个结果,自家的药田竟被充公?天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

“汐霞先生,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白青青紧缩着眉头,闷声问道。

汐霞认真地看了看少年倔强的脸庞,摇了摇头,“既然县衙都如此宣判,我看真的是没有什么希望,除非……”

“除非怎么?”白青青站起来,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看目前的情况,想必那个知县已经和周尚亲同流合污,所以在静平县我们已经没办法找到说理的地方了。除非我们去到云州府,就算他周尚亲能在静平县买通知县,可是也不一定就会买通知州。如果知州能够为我们做主,公平审判,那么就还有一线希望。”汐霞说道。

“好!”白青青眼睛里面仿佛要喷出火来,“既然总归有一个地方能够为我们伸张,那我就去告!”

“算了吧……”从角落里传出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来。

“爹?”白青青感觉自己似乎听错了。

“我说算了吧,这件事就到这里了。没了药田咱们还是能干些其他的,再这么折腾下去,这家里就要散了……”白蓝蓝说完又咳嗽了起来。

孙书雁赶忙起身,倒了一杯水给白蓝蓝送去。

喝下了几口,白蓝蓝剧烈的咳嗽总算是平息了下来,“咱们只是穷苦的小老百姓,哪能玩得过这些当官的?算了吧,啊?”

白青青沉默了下来,闷声走到了一个角落,趴在桌子上不吭气了。

他从小就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向来就不会违背自己父亲的话。白蓝蓝让他往东,他就绝对不会朝西走一步。所以听到白蓝蓝说算了,即使心中再窝火,在愤怒,白青青也只是沉默不语,也不再提去云州府告状的事情。

白蓝蓝起身来到汐霞的身边,深深地一拜,汐霞也赶紧起身回礼。

“先生为我家费心费力,白家人都感激不尽,可是这胳膊拧不过大腿,实在是斗不下去了……”白蓝蓝眼睛里面沁出了泪花。

“白先生,您说的我都理解。在下也只不过是看不过眼这帮贪官污吏串通勾结,欺压百姓而已,既然白先生已经决意不再讨要,那么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汐霞双手抱拳,做出一个告辞的姿势。

“汐霞先生不要误会,即使我们没要回来药田,可是汐霞先生依旧是白家的恩人。”白蓝蓝唯恐汐霞误会,连忙解释说。

“哈哈哈哈,白先生见外了,汐霞本来也并不贪图什么。告辞。”汐霞大笑着说。

送走了汐霞之后,白青青将深埋着的头抬起来,“爹,咱们真的就这样算了吗?”

白蓝蓝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和沉默不语却一直用清澈的大眼睛观察着自己和汐霞之间对话的女儿白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就这样吧,没有了药田,我们还可以再开荒出来。可是要是和他们斗起来,恐怕咱们以后就真的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

白青青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爹爹。”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白蓝蓝叹了口气说。

第265章 苗疆之变(十一)

(女生文学 ) 转眼之间,半个月过去了。

白蓝蓝正坐在白家村的村口抽着烟,等待白青青从县城里面回来。

自从药田被没收之后,白蓝蓝一家就断了生计来源。家中大部分的积蓄都是用来给白青青说媳妇的,白蓝蓝断断不想动。可是除此之外的银钱花光之后,白蓝蓝就只能靠着白家村村民的接济生活了。

这终究不是一个办法,所以在打消了讨要回来药田的想法之后,父子二人就出去找活干了。

可是两人除了种药,其他的却也是一无所通,木匠,泥水匠,厨子自然不行,就算是去到小饭店之中当一个店小二都没有人要。

左右无奈之下,两个人就只能去到静平县当个苦力,哪家有什么需要搬运的东西就帮着搬一搬,县里面出产的各种产品要运到外面去就也去凑一个人手,赚些辛苦钱。

可是即使这样依旧无法满足家里面的生活开支,于是孙书雁和白糖两母女就也开始做一些刺绣印花之类的小玩意到集市上卖,总也能换回来一些

白蓝蓝原本是一个平和开朗的人,可是自从经过了药田一事之后,人就变得有些憔悴抑郁起来,甚至很多年都不再沾染的酒也渐渐地喝了起来。

白青青看着自己父亲一天天飞快地老去,心中就像是被刀生割硬戳一样疼痛。

于是他就兼了两份工,上午去建房子的人家和泥、劈柴、锯木头,傍晚则到月西南洗碗刷盘子,把一桶桶的剩菜剩饭挑到静平县养猪的人家中去。

这样虽然辛苦,可是每天也能有一个银锭的收入,外加上白蓝蓝也能给县里面种瓜种果的人看田守产,每个月也有十个银锭。两个人加起来也足够满足一家人的吃穿住行了。

夕阳快要没到山下的时候,白青青拖着一天疲累的身子回来了。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眼睛里都是酸涩,于是就在日暮之下一点点朝家中走去。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按照往常来说,这个时间白家村的村民早就已经睡着了,可是今天白家村里面却反常地灯火通明,甚至还有隐隐的吵闹声音从村子的里面传出来。

白蓝蓝和白青青两父子对视了一眼,赶忙快走两步,穿过村口的大门,朝着吵闹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跑去。

只见在白家村自己家的门口,三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弯刀,在白家村一百多村民的环绕之下有恃无恐地站着。

而在那三十几个大汉的中间正是白糖和孙书雁两母女,孙书雁的嘴角边还有一丝血迹流出来。

看到这个情景,白青青眼睛都红了,像是小豹子一样在喉咙中吼叫了一声,冲上前去就把自己面前的两个大汉推开,跌坐在孙书雁身边,“娘!”

看到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孙书雁的眼睛里面开始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光芒,可是随后看到周围那些大汉手中的弯刀,孙书雁又低下了头去,沉默不语。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要我们的药田还不够吗?还想怎么样?”白蓝蓝的腿脚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瘸着腿也冲进了那些大汉中间,用颤抖的手指着站在白糖面前的周尚亲。

周尚亲却笑了笑,“今天可不是我要拿你们怎么样,而是县衙要你们交出种植折齿不都的秘方。”

“什么?”白蓝蓝气得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药田你们都已经强占去了,难道还要我们家祖祖代代辛辛苦苦摸索出来的种药秘方?你想都不要想,即使把我这条老命给你们,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得到秘方的!”

可是周尚亲却仍然只是在笑着,“这可由不得你。”

就在这时,一个长相奸猾的人从白蓝蓝家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本还是崭新的黄色小本子来,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笔画刚劲的字。

“是汐霞先生写的秘方!!!”白青青看到那本小书就着急地叫了起来。

原来苗人本来的秘方都是口头相传,可是汐霞来了之后教给了白家村人书写汉字的能力,白蓝蓝就请求汐霞将他们种药的秘方写在了纸上。

没想到写在的这本小书上的秘方却成了他们的软肋。

周尚亲拿到了小书之后翻看了几眼,笑眯眯地对白蓝蓝说,“既然你们如此配合,那么知县大人所说的强制执行就免了吧。我们走!”

“不许走!”白蓝蓝拖着已经瘸了腿拦在了周尚亲的前面,“秘方不能给你!”

“这也是你能说了算的吗?”周尚亲不屑地说,“让开!”

可是白蓝蓝却就是站在周尚亲的前面,一点不让。

“秘方是我祖传的,凭什么你要拿走?”白青青也站了起来,腰背微微地佝偻着,就想要冲上前去与周尚亲理论。

“凭什么?我问你,这秘方是不是你白家祖宗的?”周尚亲问道。

“是啊。”白蓝蓝不知道为何突然这周尚亲承认了秘方是属于他们的了。

“那你们白家的祖屋是不是在药田之中?”

“是啊。”白蓝蓝还是摸不着头脑。

“既然药田都已经收归了朝廷,那你白家的祖宗也就随着祖屋收归了朝廷,自然你家祖宗留下来的秘方也就归了朝廷,我说得有哪句不对吗?”周尚亲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变得明暗交替,可是那丝淡淡的微笑却一直挂在嘴边。

看到那张让人厌恶的嘴脸,白青青再也忍受不住,一下子就从周尚亲的身后扑了过去,将他如同一个沙包一样举起来摔在地上,跨坐上去,拳头如同狂风暴雨一样就朝周尚亲的脸上宣泄。

“帮……打……”周尚亲竭力想从白青青的胯下逃出来,声音在拳头与皮肉接触的闷响声中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于是两个壮汉就收了手中的弯刀走到了白青青的身后,一个人拎着白青青的一个肩膀,就那么地把他提了起来,两个人一人打出一拳,一人踹出一脚,全都正中白青青的腹部。

白青青像是一个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哥!”看到白青青倒飞出去的那个瞬间,白糖扑到嘴角已经流出鲜血来的白青青身边,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孙书雁也扑了过来,看到儿子捂着肚子爬不起来的样子,痛声大哭着。

“他妈的贱种……”周尚亲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着已经肿大了的脸颊。

第266章 苗疆之变(十二)

(女生文学 ) 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周围围着他们的白家村村民们本来是被那些大汉手中的弯刀所震慑,可是这些人如此过分地对待白青青,已经让这些村民内心充满了怒火。

周尚亲环视了一周,也意识到了那些村民眼睛里面释放出来的凶光,可是他却根本就不在乎,一些愚昧无知的村民,又能怎么样?

“茄,怎么的,难道你们还要一起上吗?告诉你们,今天这秘方我是拿定了,谁要是敢违抗县衙的命令,今天就跟着我去大牢里面呆呆!”

“大牢”两个字似乎将白家村人震慑住了,有些人不由得低下了头。

看到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周尚亲更加得意,“哼哼……有你们这样的子孙,想必你们的祖宗也可以瞑目了,哈哈哈哈……”

“放你妈的屁!”白青青那个脾气暴躁的三叔冲了上来,一拳就将还在大笑着的周尚亲重新揍回了地面。

白家村的村民在白三叔的带领下一哄而上,赤手空拳就与那三十几个壮汉打斗了起来。

可是尽管人数上占优势,他们却依然不是那三十几个人的对手。三拳两脚就纷纷被那些壮汉打倒在地,痛苦地呻吟着爬不起来。

显然那三十几个人都是有武功在身的人,难怪周尚亲会如此嚣张。

不过周尚亲被接连两次痛打,脸上已经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了,左半边脸也都已经肿得高高的,好像是嘴里面被塞进去了半个馒头一样。

等到村民们被壮汉打退了,周尚亲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摸着自己已经快没有人样了的脸暴跳如雷,“谁打我?谁打我?抓起来,给我抓,把打我的这些人统统都抓起来!”

“没人打你,是我自己打的。”白蓝蓝淡淡地站在周尚亲面前,“要抓就抓我吧。”

“老哥!是我打的,怎么能抓你呢?”白三叔在旁边慌忙喊道。

“我是这白家村的一村之长,先是丢了祖上的土地,今天又让祖宗蒙羞,到了此时再不为村里的人出出头,我这个村长还有什么用?”白蓝蓝咬着牙说。

白三叔沉默了下来,最后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和白蓝蓝争论了。

“有你,还有你的儿子!都给我抓回去了!”周尚亲像是骂街的泼妇一样在三十几个大汉的环绕之下四处乱窜,口水横飞。

“我儿子青青他已经被你们打得肝肠寸断,抓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行啊,老不死的,那就把你抓回去,他们所犯下的事你也一并替他们扛了吧!”周尚亲一挥手,两个壮汉就走了过来,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生铁手铐脚镣,套在了白蓝蓝的手腕脚踝之上。

白蓝蓝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面满是泪水的白糖和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知所措的孙书雁,微微地笑了一下,“别担心我,给青青请个大夫。糖啊,照顾好你娘和你哥……”

“走了,别絮絮叨叨的。”那押着白蓝蓝的汉子一扯铁链,哗啦啦的响声中,白蓝蓝险些被带了一个跟头。

“哎……”低下头去,白蓝蓝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就拖着沉重的铁链随周尚亲和那三十个壮汉走出了白家村。

“青儿……”孙书雁的眼中满是绝望,抚摸着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不停抽搐的白青青,“为什么苦难专门就找上了咱家啊……”

心中的苦全都顺着泪水流了出来,孙书雁的眼睛已经哭肿得只剩下了一条缝隙。

“娘……”白糖也泪如雨下,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抱着自己的娘亲和哥哥不松手,仿佛生怕一松手,他们就会离开自己一样。

“大嫂子……别哭了,咱们赶紧给青儿找个大夫吧……”看到白青青痛苦的样子,白三叔上前劝慰道。

“恩……恩恩。”孙书雁一边抽泣着一边强打起来精神,用手擦去了白青青额头上的冷汗,小跑着就朝村外跑去。

“快,快,跟着大嫂子去。”白三叔一看,赶忙让两个后生跟在孙书雁的身后,唯恐路黑孙书雁出了什么意外。

白家村隔壁的王家村一间简陋的小土房,汐霞就暂时住在了这里。

自从白蓝蓝放弃了追讨药田,汐霞便开始继续自己在云州的浪迹生涯,以白家村为原点,漂泊流浪,写下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汐霞放下手中的狼毫小笔,看着窗外的夜色,一丝淡淡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终于要成功了吗?”他静静地听着外面街道上的一点响动,自言自语地说。

过了片刻,窗外响起了一个粗重的喘息声,跑到了汐霞的门前却又只是轻轻地敲了敲门,“汐霞先生,您睡了吗?”

“是谁?我还没睡,请进来说话。”汐霞高声喊道,可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丝毫都没有为这个夜半来客的到来感到半分惊讶,好像他就是在这里等着一样。

“汐霞先生,您说过您懂医术,求您去看看我那可怜的孩子,他被人家打了之后就爬不起来了……”进屋的人正是孙书雁,还有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小伙子。

汐霞接着油灯的光芒看到了孙书雁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眶,“大嫂子,到底出了什么事?白先生呢?”

“孩子他爹被那帮人抓走了……”孙书雁的眼睛中又掉下眼泪来。

汐霞站起身来,似乎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快快,带我去看看青青。”

汐霞披上了一件厚衣服,将放在一边的一个似乎已经准备好了的包裹也一同拿了上,就随着孙书雁和两个小伙子朝白家村的方向跑了过去。

来到白蓝蓝的家中,白青青已经被白家村的人抬到了屋里面。

白糖守在自己哥哥的身边,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哥哥的手,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白青青仍然捂着肚子,整张脸都因为剧痛而抽缩在了一起。

汐霞分开围着的村民,上前来到白青青的面前,“青青,他们打了你哪里?”

白青青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勉强将眼睛睁开,“汐霞……先生,我爹爹……”

“白先生没事,你放心吧。告诉我,你伤到了哪里?”

“这里……”白青青将捂着右腹部的手松开。

汐霞将手轻轻地放在白青青手上的部位,轻轻一压,白青青就疼得忍不住叫了出来。

“肋骨断了……”汐霞的脸色并不好看,“有可能断掉的骨头戳进了肝里面。”

“先生……”孙书雁一听到汐霞的话浑身就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瘫坐到了地上,她向前爬了两步,就直挺挺地跪在了汐霞的面前,“求求汐霞先生,一定要救一救青青啊,我的儿啊……”

汐霞赶忙将孙书雁扶起来,“大嫂子,虽然我懂一些医术,可是青青实在是伤得太重了,远远不是我能够应付得来的啊。”

孙书雁一听汐霞都已经没有了办法,更加绝望,又一次呜呜地痛哭起来。

“白三叔,村里面还有马车吗?”白糖却突然对白三叔问道。

白三叔额头上也急的全是汗珠,听到白糖说话,连忙应道,“有的,有的,糖啊你要干嘛?”

“与其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把我哥哥放到马车上去,到静平县去,没准会有人能够救他。”白糖的眼睛红红的,可是里面却闪烁着和他年纪并不相称的光芒,那是一种无比镇静的智慧的光芒。

“好好,这是个好办法。”汐霞也称道。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准备。”白三叔一转身就出了屋子,朝自己家的马厩跑去。

马车赶来之后,汐霞让白家村的后生们把白蓝蓝家的门板卸了下来,小心地将白青青抬到了门板上,然后又送入了马车里面。

“哥哥,你忍耐一些,我们马上就到静平县了,到了那里,一定会有人给你治伤的。”白糖依然紧紧地握着哥哥的手,半分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汐霞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个小姑娘。

明明白糖心中知道即使到了静平县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医生能够治得了这么严重的伤情,可是白糖依旧告诉他哥哥这样的话,目的只可能有一个——就是给他哥哥希望,让哥哥坚持到他们找到医生为止。

虽然在家中的时候白糖并不喜欢说什么话,可是却总是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大人们在交谈。

而当此关头,白糖竟然能够如此镇静地想到最好的方法,汐霞不得不佩服小姑娘心性的沉稳。

如此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强大的内心,着实让人惊讶。

马车颠簸着在黑夜的路上前进,尽管白三叔已经很小心地慢慢赶路了,可是时间太紧,又耽误不得,一片漆黑下的山路上面却有不少小石头。

每一下颠簸,都会让白青青的脸上抽搐一下。

走了将近有半个时辰,马车终于来到了静平县。

他们马不停蹄,直接奔静平县的一家药铺赶去。

敲开药铺的门,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来到马车里面看了看白青青的伤口,又切了切他手腕的脉搏,轻轻地摇了摇头,“请恕老朽无能,实在无法医治。如此重的伤势,诸位准备后事吧。”

孙书雁听到“后事”二字,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起来,摇晃了一下身子,就直接跌倒在了白三叔的怀中。

第267章 苗疆之变(十三)

(女生文学 ) “哎……”白三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想起来那天县衙发公文的时候还看到白青青那么生龙活虎的样子,没想到估计明天就要为白青青准备后事了。

“老先生,您可还知道静平县哪里有医馆药铺?”白糖却依旧紧紧地握着他哥哥的手,执著地问道。

老先生想了想说,“说起来倒还真的有这么一家,就在县城的东北角,是一家新开的医馆。好像叫做济世斋,是一个年轻人开的医馆。”

“白三叔,我们赶快过去看看。”白糖焦急地说。

“好好好。”白三叔将已经昏过去的孙书雁抱到了马车里面,就又驾车朝着医馆大夫所说的那个方向赶过去。

不一会,他们就来到了一间写着济世斋的小茅屋前面。

茅屋十分简陋,好像只是临时搭建的一间小屋一样,在屋子里面还隐隐地透出来火光,好像屋子的主人还没有睡着的样子。

白三叔走上前面,重重地拍了拍门,“有人吗?我家有急症,救救我家孩子……有人吗?”

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白三叔的巴掌险些就落在了开门的那个年轻人的脸上。

“你是……大夫?”白三叔有些不太敢相信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看起来那个人只有二十岁左右,脸色在月光下看起来白得吓人,而且身子单薄,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反倒让人怀疑他是一个久病在床的患者。

“嗯,我是……”那年轻人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师傅在家?”白三叔又问道。

“我没有师傅……”那年轻人犹豫着说了一句,缓缓地低下了头,肩膀微微地抽动起来。

白三叔回头看了看白糖,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算了,你来给我们看看吧!”

那年轻人于是就来到了马车上面,朝白青青的脸上扫视了一眼,随后又仔细地看了看白青青紧紧捂着的伤口。

“肋骨断了,似乎是插入了肝脏里面。”

白糖和汐霞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这年轻的大夫所说的和汐霞的判断完全一样。

“那小大夫你能救我家孩子吗?”白三叔也看到了一丝希望,激动地抓住了那小大夫的双手问道。

“能倒是能……”那小大夫沉吟着。

“没问题,钱不是问题,你说一个数,我明天就给你送来。”汐霞皱着眉头说道。

自古医生救人为本,钱财为末,可是这小大夫在这个节骨眼上面竟然还在迟疑,实在是让汐霞心生厌恶。

“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的药箱丢了……”那小大夫喃喃地说。

“这样啊,你说,需要什么药材,我都能给你弄来。”汐霞大包大揽地说。

“嗯……我需要一把尖利的牛角小刀,三丈长干净的白布,五大盆清水,还有醉心莲,凝血草,白首乌,半对莲……”小大夫一口气说出了二十几味药材。

就在这时,一直意识模糊的白青青突然之间睁开眼睛,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看到哥哥嘴里面流出来的殷红鲜血,白糖的脸色也煞白了起来。

“快快快,小大夫你跟我们来!”汐霞不由分说,一把就把那个年轻的小大夫拉上了马车。

“去刚才的那家药铺!”汐霞对外面赶车的白三叔大喊。

“对对对,架!”白三叔也一下子反映了过来,一挥鞭子在静平县城中平整的大街上跑了起来。

回到之前的药铺,那老大夫马上就将小大夫所讲的那些药材都拿了出来,“人命要紧……”

汐霞则将自己身上带着防身的一把雪亮的匕首拿了出来,没有找到牛角尖刀,就只能先用这个对付一下了。

小大夫试了试匕首的锋利程度,点了点头。

于是将匕首在点燃的蜡烛上面烤了烤,小大夫便要在马车上为白青青开腹破胸。

白糖和白三叔以及还在昏迷的孙书雁都被小大夫请到了马车的外面,唯独留下了见到满眼鲜血却双手一点都不发抖的汐霞当做助手。

时间似乎过得非常缓慢,温热的清水一盆接着一盆被染成了红色,无数沾满鲜血的白布也都堆在了马车的后边。

白三叔焦急地在马车旁边转圈子,他实在忍不住担忧,于是就掀开了马车后面的布帘朝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白三叔正正就看到了那小大夫已经将白青青的胸膛切开,一只手正伸入白青青的腹中轻轻地拉动着。鲜血顺着小大夫的手肘滴答滴答地落在了马车上。

白三叔惊叫了一声,“你要害我……”

可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汐霞已经伸出手来捂住了白三叔的嘴巴。

“三叔,别担心,青青这孩子没事。”

看到汐霞眼睛中坚定的神色,白三叔这才慢慢地退了回来,将马车的布帘重新合上了。

“三叔,我相信那个小大夫。”白糖轻轻地说,可是一双手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啊……也就只能相信他了。”白三叔也点点头。

一个半时辰过去之后,小大夫和汐霞两个人终于从马车里面走了出来。

“已经没事了,可是他可能会发高烧,而且流血太多,大概要在床上躺三两个月才行。”那小大夫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身子都有些虚晃。

白三叔上去扶住了那小大夫的身子,“神医,您真是神医在世!”

一丝不屑的笑容浮现在了小大夫的嘴角,让得白三叔不知怎么的就看出了满满的苍凉之感。

那小大夫来到了药铺屋子里面,取来一只狼毫小笔写下了一副药方,“今日就这样了,我给胡老大夫留一个方子,明天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就行。”

“请问先生师承何人?能否给老朽一个提点?”那姓胡的老大夫双手抱拳,对小大夫行礼道。

“老先生客气了,小子自学成医,从来就没有什么师傅。”小大夫也对胡老大夫回了一礼。

汐霞微微皱了皱眉,很明显地,他能看出来这个小大夫在撒谎。

“那小大夫你留下一个名号吧,日后我们白家也好对您报恩呐。”白三叔性情耿直,说话也不喜欢转弯抹角。

“就叫我常……常有吧。”小大夫有些支支吾吾地说。

“好,常常有,俺们记住了。”

“你们把病人现在运回家也不太方便,不如就在老朽这里停宿一晚吧。”胡老大夫说道。

“谢谢,太谢谢啦。”白三叔大声道谢。

第268章 苗疆之变(十四)

(女生文学 ) 孙书雁此时幽幽转醒,见到周围人脸上都有喜色,有些大惑不解问道,“他三哥,这是怎么回事?”

“多亏了这位小大夫,青青没事啦?”

“真的?”孙书雁喜极而泣,挣扎起来就要跑到马车上面看自己的儿子,却一下子就被白三叔拦住了。

“青儿,他真的好了?”孙书雁诧异的望了一眼白三叔。

“哎,大嫂子,刚刚小大夫才给诊治完,青儿还没有醒过来呢。”白三叔其实是担心那马车里面的血迹让孙书雁更加受刺激。

于是汐霞帮忙,就和白三叔两个人将白青青从马车里面抬了出来。

见到白青青腰间缠着厚厚的白布,脸上半分血色都无孙书雁又忍不住想要哭了出来。

然而看到白青青已经安然睡去,鼻息轻轻,鼻翼煽动,孙书雁心中的担忧一下子就都烟消云散了。

她拉着已经疲惫不堪的常常有小大夫的手一阵感谢,让本来就有些害羞腼腆的小大夫脸上一直都是不好意思的表情。

看着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白糖却看着药铺外面的月色,轻轻地自言自语,“爹爹,你还好吗?”

大约三个月之后,白青青终于能够下床走路了。

这次从鬼门关回转到人间,当然是多亏了常常有小大夫的精妙医术,不过与白青青自己身体的强壮也是分不开的。那么严重的伤势,如果是换了一个人的话,可能半年都不一定能够吃得下什么东西,而白青青仅仅三个月就已经能下床走路了。虽然还干不了什么重活,可是毕竟已经像是一个正常人了。

然而白蓝蓝却依然被县衙关在大牢之中。

白青青醒来的第一句话也是问自己的父亲,可是得到的答复却是县衙根本就不允许白家人来探监,就连汐霞的请求都被拒绝了。

所以现在整个白家村的人都不知道白蓝蓝到底在大牢中是什么情况,甚至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白青青的身体恢复之后,他就来到了孙书雁的房间之中,“娘,我想去云州府。”

孙书雁看着自己儿子严重坚决的表情,便起身来到家中的一个破旧的木柜之中,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布小包来,“这是你爹和我两个人攒下来的三十个金铢,本来是给你娶亲用的,现在就交给你了。”

手中拿着那轻飘飘的三十个圆融的金铢,白青青却觉得自己已经托不住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娘,你放心,不把爹爹从大牢之中救出来,不把这些狗杂种都送到断头台上,儿子是不会放弃的。”

孙书雁的眼中流露出来复杂的光彩,“好孩子,去吧。”

走出门,白青青又留恋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守望的孙书雁和睁着清澈的大眼睛默默地看着他的白糖。

从白糖的眼睛中他能看得出来妹妹对自己的担忧,然而,这个家中,就只有他才能把白蓝蓝从大牢之中救出来,所以他别无选择。

“照顾好娘!”白青青用力地喊道。

“嗯!”白糖点了点头,将眼睛中已经渗出来的泪水重新挤了回去。

白青青用力地转过头,迈开步子走远了。

白青青来到的时候,汐霞刚刚吃完自己做的一小碗面,见到白青青走入房间,他放下筷子,直接说道,“你都决定了?”

“是的,汐霞先生,我已经决定好了,可以在您方便的时候就启程去云州城。”

“你等一下。”

汐霞呼噜呼噜地把自己面碗里面的汤汤水水都喝了个一干二净。

“云州的水果然是比其他地方来得甘甜啊,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到云州了……”

白青青诧异地看了看汐霞,不明白他明明人就在云州,而且马上就要去云州城,却为何好像说的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一样。

看到白青青诧异的眼神,哈哈一笑说,“你看我,一想到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真是哈哈,太没用了。我们走吧。”

云州城地处在整个云州的东边,是整个云州最繁华的地方,当然也是汉人最多的地方。而在云州的西边,则是层峦起伏的山脉和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大川,很多地方都是没有人烟的,然而也确实有隐藏在那十万大山里面的苗族寨子,里面生活着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苗人。

走在热闹喧哗的街道,白青青的眼睛却并没有在四周的景色上留恋,他的眼睛里面现在只有一个地方——云州府!

然而走在街道上的男女老少却对白青青和汐霞两个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们走这边,来买一些衣服。”汐霞将白青青拉到了摆在路边的一个卖衣服的小摊上,摊主马上就热情地迎了过来,可是看到白青青一身苗人的打扮,马上眼神就有些退缩,便只招呼汐霞而把白青青晒在一边。

不一会,汐霞就买了两身男装,“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毕竟我们是静平县的人,来到云州府衙告状也已经是越级上访,要想取得成效,万事还要从头开始商议,着急不得。”

白青青点了点头,于是就随着汐霞两个人一同来到了距离府衙一条街的一间小店住了下来。

客栈的老板起初的时候见到白青青并不打算让两个人住在这里,可是在汐霞往老板的手中塞入第三个银锭的时候,老板终于答应了下来。

收拾了一下客栈里面的东西,白青青在汐霞的劝说下脱下了自己一身的苗人服装,将汐霞所买的两身汉人服装换了上。

“汐霞先生,为何这些人见到我们苗人就表现得那么怪异?”

“你不知道,苗人本来就和汉人是两个祖宗,虽然苗人在汉人的管辖之下,可是两族之间时常就会有冲突发生。再加之最近的一段时间汉人相中了苗人的草药和蛊虫,也想染指苗人种药养蛊的生意。巧取豪夺之下,让苗汉两族的间隙越来越大。最近云州城中就传言说失去了药田和蛊场的苗人都成了土匪,经常混入云州城中干一些强盗土匪的勾当,所以云州城的这些人才会对穿着一身苗人服装的你那么大的反应。”

白青青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汐霞的解释。

但是他却又摇了摇头,“可是这明明是汉人错在最先,却为什么他们将整个过错都算在了所有苗人身上?”

“哎,”汐霞叹了口气,“这世界上的道理就是这么没办法讲清楚。你看,本来也不是所有的汉人都会去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苗人来报复不是也不分男女老幼,不问青红皂白吗?同样的道理,汉人只要认定苗人是土匪是强盗,那么就会把这个看法扩展到所有苗人的身上,就会认为所有苗人都是土匪,都是强盗,即使是一个善良的苗人也很容易被冤枉的。”

“就像是我爹爹吗?”

“你爹爹那个是不同的,你不用怀疑,公理一定是站在你的这一边。但是我们最好还是换上汉人的衣服,一来容易走动,二来也能让你在府衙投状纸的时候少一些麻烦。”

“没问题,我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自从白蓝蓝被抓之后,白青青的心性也变得沉稳了不少。

一夜无事,汐霞似乎心情不错,傍晚的时候买来了一壶小酒,和白青青两个人喝得有些醉意朦胧的,可是白青青的心中终究是苦闷,只是往嘴里倒酒,默默无语。

第二天一早,白青青和汐霞两个人就穿着汉人的衣服一同走出了客栈,在街上的小摊随便吃了一些东西之后,两个人就直奔云州府去了。

站在写着云州府衙四个金色大字的黑底牌匾下面,白青青站住了脚步,“汐霞先生,这云州的府衙真的能够惩治静平县的那个狗官和周尚亲那个狗贼吗?”

“不论如何,我们总是要试一试的,试了可能还有一丝的希望,不试,就只能做一只等待别人发善心生怜悯的可怜狗而已。”

“确实是很可怜啊……”白青青喃喃地说,跨步就朝府衙走去。

咚咚咚三声鼓响之后,府衙的大门吱呀地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举着威武棒的衙差和一个面色阴沉的人。

只见那人嘴上两撇八字胡,生得尖面猴腮,一双闪亮的小眼睛之中蕴藏着奸猾。

“何人击鼓?”八字胡人长得细瘦,嗓音也尖,犹如女人一般。

“这位爷,是小人击鼓。”汐霞陪笑着上前。

“何事啊?”八字胡瞥了还拿着鼓槌的白青青一眼。

“小人有状纸呈上,还请这位爷过目。”汐霞将早就已经写好了的状纸递给八字胡。

那人将状纸接过来看了一眼,脸上有些微微的变色,“这静平县的事情你们也敢来府衙告状,莫非是吃了豹子胆了?”

“这位爷,静平县知县官商勾结,欺压苗民,白家村一百二十户村民都可以作证。如今白家村的村长还被关押在县衙大牢之中,我等说理无门,这才来云州府衙告状。”

八字胡听了汐霞的叙说,顿时感觉烦躁无比,随即便挥了挥手说,“好了,状纸已经收下了,你们先回去吧,待我禀报老爷,择日开堂。”

“哎哎哎……”汐霞抢上一步,拦住了就要回到府衙那扇大门后面的八字胡,“您这样不对吧,我们如何连知州大人都没有看到就让我们回去?那我们又如何知道哪一天才能开堂审理?”

第269章 苗疆之变(十五)

(女生文学 ) “审理日期自然会张贴在府衙旁边的公告上面,你们每日来这里留意就是了。”

“可是这位爷,如果知州大人半年不审理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呆半年吗?我们村长还在幽暗潮湿的大牢之中,他腿脚本来就受不得湿冷,”汐霞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个闪亮亮的金色小球,“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您上上心。”

那八字胡眼睛中放出了一种光芒,随后就飞快地将汐霞递过去的那一粒小小的金铢放入了口袋之中,“行了,你们回去吧,七日之内文书应该就会张贴在府衙的公示板之上。”

“谢谢,谢谢大人……”汐霞连身道谢。

“汐霞先生,为何要给这种人钱呢,明明他根本就不会对我们的事情用一点心的。”

“哎,青青你不懂汉人的规矩。你如果不给他钱财,或者是给的钱财少了,他可能根本就不会给你办任何事情。只有钱财到了,这些人才会去干他们份内的事,如果没有钱,他们就会将你的事情扔到脑后了。”

“为何要如此麻烦?如果所有人都不送钱的话,他们也就不会养成这样的坏习惯,那么所有人也就都方便了。”

“哎,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呐,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清楚的。”

“可是先生,如果七日之后才张贴公文,那么何时才能开堂,我爹爹又要在牢中呆多久呢?”

“等等吧,面对这高墙铁门,又能如何呢?”汐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白青青也抬头看着府衙上面悬挂着的牌匾,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随后的七日,汐霞和白青青两个人每天都要来到府衙七八次,只是为了确定没有任何公文张贴出来。

终于在第八天的清晨,府衙的告示牌上面终于贴出来了写在黄色纸张上面的公文告示。

“半月之后开堂……”汐霞念道,暗暗摇了摇头。

“先生,府衙真的能够为我们白家村做主吗?”白青青的心中愈加怀疑。

“看看吧,也许我们真的能够在府衙这里找到公理呢,毕竟这是整个云州的中心啊。”

“如果这知府也像是那个知县一样,又如何?”

“知府之上还有刑部,刑部之上还有皇上,如果连皇上都没有办法为你们伸冤,那么这个天下也真的就要不得了。”汐霞淡淡地说。

“那这个天下又是什么样的呢?”白青青反问道。

“谁又知道呢……总之不是一个太完美的地方吧,我觉得。”汐霞仿佛是在回想着往事,只是看着天上的云彩,渐渐地看得出神了。

“不太完美,就是不算太坏的意思吗?”白青青似乎是在问汐霞,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云州府。

周孝廉大人年过五十,可是却膝下无子,唯独对自己的这个侄子宠爱非常。

坊间常常有传闻说这个侄子是周孝廉的私生子。可是传闻毕竟是传闻,没有得到证实的东西都是传闻,甚至可能永远无法被证实,那么时间久了,就变成传说了。

可是今天早晨周孝廉大人却将自己这个曾经打不得骂不行的侄子大声训斥了一个上午,当着他周尚亲亲生父母的面。

周尚亲的亲生父亲是周孝廉的一个远房弟弟,人长得圆头大耳,性情也憨厚耿直,虽然见周孝廉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像是一个下人一样训斥却并不恼怒,仍然陪着笑。

然而坐在自己丈夫身边的弟媳此时却有些忍耐不住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犯下再如何严重的错误那都是自己的骨血,无论怎么样做母亲的都会原谅孩子的过错的。更何况周尚亲已经表示了十足的悔改之意,按理说到了这个份上就已经行了,可是周孝廉却依旧在不停地喝骂,那么这样就让周尚亲的母亲心中有些疙瘩了,莫非知州大人这是故意骂给他们看的吗?

“大哥,你看尚亲这孩子也承认了错误,他毕竟还是没有深谙世事的孩子,独自在外闯荡犯下些错误也是应该的。”做母亲的弟媳说道。

“没有深谙世事?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干的那些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强占苗人的药田,深夜去苗人的村子里面去抢什么种药的秘方,还把一个苗人殴打得差点就没了命。如此不算,他甚至还把静平县的知县拉下了水,把苗人的一个村长都关到了大牢之中……”周孝廉心头火气仍然很旺,又将周尚亲的罪行数落了一遍,“现在苗人已经将状纸都投到了府衙,你说我要如何审理,难道把你和那静平县的袁猪头一同砍了吗?”

“哥哥,您消消气,总会有办法的嘛……”周孝廉的弟弟劝慰道。

“哼……难道你以为祐京城里面的那四位老神仙是聋子瞎子吗?你知不知道,朝廷的监察使不日就会来到云州城中,如果让他看到了苗人近些时日来的暴乱,先不论这个乌纱帽,就连我这颗脑袋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叔叔,我只不过是拿了几块地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怎么能有那么严重?”

“你听听,听听!这还叫做有悔悟,根本就是执迷不悟!到了今天还以为自己只是犯下了一点小错,你知不知道,你去抢了苗人的药田,那就是把那些苗人逼到了绝路上去,一旦苗人活不下去了,我这个知州也就真的只能知道喝粥了。”

“叔叔您说得真好玩。”周尚亲一副弱智儿童的模样。

“哎,算啦,从明天开始你就到我的书房之中去,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命令,吃喝拉撒都要在那间屋子里面!”

“叔叔,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罚些别的吧,把我用家法打一顿都行,就别让我去那间闷死人的小屋子里面了。”周尚亲求饶说。

“不反思,你迟早会将你我二人的前程一同毁去!”周孝廉冷冷地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甩开袖子走了出去。

那一眼看到周尚亲的心中,冰凉冰凉的,他扭过头用一种略带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母,“你们二老也回去吧,我要去面壁思过了。”

“好好好……走吧。”圆头大耳的男人推着有些不情不愿的女人,一同从知州府的小门中离开了。

第270章 苗疆之变(十六)

(女生文学 ) “哼,两个白吃白拿的家伙,要是没有我在这知州府,恐怕明天你们就会饿死!”周尚亲从小就被父母送到了云州府寄养,而周孝廉因为没有儿子也对周尚亲疼爱非常,所以到了现在,周尚亲甚至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是周孝廉的亲生儿子,云州府的大少爷一样,而将自己的父母只是看成是沾染了自己光泽蹭饭吃的白吃白喝白拿的人。

哀声叹了一口气,“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周尚亲朝后院的书房中走去。

“监察使大人远道而来,本官有失远迎,不知大人名号?”周孝廉在自己家中摆满了一桌子的酒菜,此时正在云州府外迎接刚刚来到的朝廷监察使。

“周大人客气了,下官姓琼名阳,也是奉朝廷之令而来,哪敢让大人迎接。”监察使本来官职只有五品,且并没有实权,所以琼阳才对周孝廉谦称下官。

“琼大人一路奔波,快请进寒舍,我命人打了温水,请琼大人沐浴洗漱,稍后用餐,聊表地主之谊嘛。”周孝廉对琼阳的安排不可谓不用心,真的把这“地主之谊”尽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

“既然周大人都已经安排妥当,那么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哈,琼老弟不要客气,就当这是自己家就好。”见到琼阳并没有拒绝,周孝廉哈哈大笑道。

转眼洗漱完毕,周孝廉和琼阳两人就在一个可容八个人坐满的桌子旁边把酒推盏起来。

数杯之后,两个人就都有了一些醉意。

“琼大人,不知道朝廷有什么动向啊?”周孝廉见琼阳的脸颊已经有些红润,眼看时机一到,就马上问道。

“云州自古就是苗汉两族同居之地,唯仰仗周孝廉大人多多维护,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才好。”琼阳又喝下一杯,可是却并没有显露出来任何思路上的不清晰。

“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四位老神仙的意思?”周孝廉问道。

“皇上的意思如果真的发生了****你就会看到,然而祐京城大人们的意思,就是千万不要让皇上的意思意思出来,你明白了吗?”琼阳淡淡地说道。

“明白明白……”虽然周孝廉贵为朝中一等大臣,可是毕竟地处边疆,和祐京城中的这些经常与“神仙”们接触的没办法相提并论,所以尽管琼阳的口气并不是那么受听周孝廉依然表示出了完全理解和接受的意思。

就在汐霞和白青青两个人在云州城里面焦急地等待开堂的时候,却突然被一队衙差“请”到的府衙之内。

“下面两人可是云州静平县白家村人,白青青?”坐在高堂大桌后面的那个人语气威严地说道。

“正是草民。”白青青跪在府衙下面,朗声回答说。

“经查,白家村药田被霸占一事属实,本堂宣判,白蓝蓝无意冲撞县衙衙差,罪行虽重可是牢狱之中湿冷无比,考虑到犯人的身体,今判取保放之,白家祖屋三十亩药田归属于白家村白蓝蓝名下,择日于静平县颁发地契。如此,退堂!”

啪!

惊堂木拍下,白青青有些愣愣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汐霞。

而汐霞却有一种十分玩味的表情在看着正在退堂的知州。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完结了?”白青青从府衙之中走出来还感觉像是一场梦境一般。

“这难道不好吗,药田已经取回来了,而且白先生也能够回家了。”汐霞也为白青青高兴。

“嗯,还是要多谢汐霞先生。”白青青真诚地说。

“那么接下来你就要准备一下回到静平县,然后拿着刚刚知府给你的判决文书,想必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了。”汐霞指了指白青青手中的那卷黄色的公文卷轴。

“汐霞先生难道你要走了吗?”

“是啊,既然白先生已经没事了,而且你们也将药田夺了回来了,那么我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我离开云州的时候也就快要到了。”

“您还会回来吗?”白青青恋恋不舍地问道。

“会的,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甚至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快得多呢。”汐霞用一种蕴含着无比深意的眼神看着白青青。

那眼神里面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光芒在闪烁,让白青青的心中一阵阵的难受,可是他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当做是汐霞离开让自己的心中难过罢了。

“那么再会了。”汐霞抱拳一礼,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我会想您的,汐霞先生。”

长久以来汐霞一直都是扮演者一个兄长和老师的角色,如今白青青离开了自己无所不能的兄长和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老师,他的心中突然就感觉到了无法遏制的心伤,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入了云州城的土地之中。

然而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时间来舒缓感情,白蓝蓝还在狱中等着他的解救。

想到这点,白青青就回到了客栈之中,将汐霞所买的那身衣服放入包裹之中,重新穿上了自己原来的那件苗人衣服,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虽然路途比较远,可是白青青的心中却充满着喜悦之情。在这个心情之下,再远再枯燥的路途也全都变成了脚下的风景。

“出牌出牌,干什么呢?”静平县大牢之中,一如既往的无聊和枯燥,三个狱卒正在赌牌。

“他妈的真是背,一连三把都是这一手的烂牌。”一个狱卒显然是心情不好,痛声大骂着。

汐霞如同是一个在阴影之中飘动的树叶一样,静静地从三个狱卒的身边飘过,如同是一缕幽魂一样,毫无声息。

手腕一翻,他取出来一根扭曲的铁条来,插入牢房的铜质大锁之中,轻轻地一抖,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已经被打开了。

“什么声音?”一个狱卒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着,却只是看到了瑟瑟的风声从整个监牢的大堂之中穿过。

“快快快,别打岔,赢了钱就想要不玩了吗?”

“急什么,再急你也是一手烂牌!”

“你说什么?!今天别走,不赢到你输得只剩内裤……”

汐霞轻轻地闪身进入了大牢之中,将牢房的大门又轻轻地关上了。

入目所见的全是一片灰败破落的景象,整个牢房之中空空荡荡的,毫无人烟的样子好像是某个荒郊野地的义庄。

白蓝蓝佝偻在一堆稻草上面,他的两条腿已经没办法移动了,整个人憔悴得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没有人能够意识到他还不到五十岁。

勉强睁开双眼,他朦胧的视线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汐霞先生,您怎么来了?”白蓝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这里就只有白先生自己啊……”汐霞环顾了一下四周,感叹地说。

“不,那边还有一个人,虽然是个汉人却四处流浪,因为抢了人家的包子就被关到了这里。”

“白先生你可知道你在这里面呆了多长时间了吗?”汐霞又问道。

“不记得啦,”白蓝蓝用力捶了捶自己僵硬的双腿,竭力地想要坐起来。

“已经将近四个月啦。”汐霞说道。

“四个月……那么久了吗?”白蓝蓝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茫然。

“是啊,青青当时被人打得重伤,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青青?青青他现在怎么样了?”听到白青青重伤,白蓝蓝那松懈的精神突然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没事的,都已经好了,现在除了不能干些重活,就和之前一样。”

“哦,那就好,那就好,青青这孩子从小就特别的善良,可是却也容易意气用事,经常为了保护苗人的小孩子而把汉人家的孩子打得大哭,最后还是得我领着他去人家的门上登门道歉……”回想起来往日的父子时光,白蓝蓝的嘴角微微地笑了起来。

“青青去云州城了呢。”汐霞又说道。

“他去哪里干什么?”

“为了救白先生出这大牢,青青独自一人到了府衙去告状了。”

“这孩子,真是瞎胡闹,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啊?他回来了没有,现在怎么样了啊?”白蓝蓝的心思一下子就全都被白青青的事情占满了,尽管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行动和话语,但是在父子之间那平平淡淡的担心话语之间,一种让人动容的情感如同金子一样在闪光。

“青青特别厉害,他不仅说服府衙审理了咱们的案子,还从那周尚亲的手中将药田全都要了回来,甚至还要来了公文,让静平县的知县把您给放了。”

“哎,真是难为这孩子了。都是我没用啊,连祖宗的这点东西都守不住……”

“所以白先生,今天来……”

听到汐霞突然停住了话语,白蓝蓝讶异地抬头,可是却看到了汐霞手上的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汐霞先生,您不是说青青已经要来了公文吗,已经没有劫狱的必要了……”

“白先生,您不懂的,无论我怎么解释您都是不懂的。现在就闭上眼睛吧,您只要记住一句话就好,您生养了一个好儿子,一个足以让自己一生骄傲的好儿子。”

“您要杀我?”白蓝蓝不敢置信地问道。

“可是为什么?我不明白!”白蓝蓝一脸质疑。

“您不需要明白……”

光芒一闪而过。

第271章 苗疆之变(十七)

(女生文学 ) 双腿早就已经僵硬了的白蓝蓝根本就无法躲过这一刀,脖颈处的颈动脉一下子就被划开了,鲜血噗地一声喷涌了出来,将监牢的一侧墙壁全部都溅满了鲜红色的血浆。

“汐霞先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白蓝蓝依旧在叫着先生,心中对这个将自己杀死的凶手依然十足的尊敬。

“闭上眼睛,我会让你死得舒服一点的……”汐霞的脸收缩成一团,痛苦与狰狞两种表情在他的脸上进行着决斗,让他说出来的话语都像是野兽的嘶吼一样沙哑。

呲……

匕首陷入了白蓝蓝的心脏,一拧之下,又被飞快地拔了出来,血液又像是小喷泉一样从那个巨大的创口之中喷出来。

然而已经没有多少鲜血了,可是白蓝蓝依旧瞪着双眼看着汐霞,他至死都没有明白汐霞先生到底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白先生,请安眠吧,这世界太过无情,也许死后的世界能够更加多情一些……”

嘭!

白蓝蓝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重重地砸在了稻草堆里。

汐霞的半只胳膊上面已经全都是白蓝蓝的血液了,他持着匕首来到了那个流浪汉的身边。

可是那个流浪汉却只是趴伏在稻草堆里,一动不动。

汐霞皱紧眉头,右手成拳凶狠无比地击出。

空地一声闷响,好像是打在破败皮革上面的声音。

原来这个流浪汉已经死去多时了。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死状惨烈的白蓝蓝,汐霞的脸上又一阵无法抑制的痛楚席卷而上,他握紧双拳,全身用力,紧绷了三息,随后松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呼吸调匀,收起匕首,汐霞轻轻地推开了监牢幽暗的大门,将挂在门边的铜锁重新锁上。飘过依旧在吵吵嚷嚷下注的三个狱卒身侧,重新走进了外面下午的阳光之中。

袁恩盛的脸色十分难看,就像是一只煮熟了的猪腰的颜色。

在他面前是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牢房和白蓝蓝死状凄惨的尸体。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袁恩盛显然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他的声音已经是在咆哮了。

“属下也不知……”那狱卒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情况,说!”

“当时我们正在玩牌,随后在傍晚的时候要给两个犯人送饭,结果就发现了这样。”

“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他是自杀的吗?”袁恩盛看着牢房里面四处喷涌的鲜血和白蓝蓝胸口上的巨大创口,即使不用仵作来他就能分辨得出那一定是某个利刃所为。

“可是我们的确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入大牢……”

啪地一声,话没说完,袁恩盛的巴掌已经落在了那个狱卒的脸上,“废物,废物!一群废物!”

袁恩盛喘息着走出了那个让人窒息的牢房,他的心在砰砰地跳着,就像是一面被敲打得乱响的小鼓。

他才刚刚从云州城里面的熟人那里打听到了消息,周孝廉大人已经将周尚亲软禁了起来,而且已经发出公文要对云州境内汉人霸占苗人药田蛊场的事情进行彻查。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白家的这个事情周大人不想要这件事情继续发酵下去。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面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一想到还等在县衙里面的白青青和孙书雁两人,袁恩盛的额头上就流下了一缕缕的冷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用力地抓了抓肥大的脑子,在头发稀疏的脑壳上面留下了几条血痕。

突然一个想法冲进了他的脑子里面,“自杀!”

随即他就被这个想法振奋了,赶忙走到里面让那三个垂头丧气的狱卒打起精神,将已经死去多时的白蓝蓝的尸首抬到了大牢装满刑具的刑房之中。

如果要将白蓝蓝的尸首伪装成自杀的样子,在牢房里面可能会弄得到处都是,在刑房之中却不会这样,毕竟那里已经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体液和肉块了。

随后袁恩盛整理了一下情绪,重新在脸上堆满了他惯常的自信表情,朝县衙走去。

“袁大人,请问我们能见到家父了吗?”白青青这次去云州府衙也从汐霞的身上学了很多汉人的礼节,此时他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请问道。

“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毕,你们明天再来吧!”

“明天,大人能否讲清楚一些,为什么今天不行,我们都已经将府衙的公文带来了,上面周孝廉大人的符印您也见到了……”

“一天,难道一天你们都等不了了吗?”袁恩盛的语气严厉起来,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情。

“大人,我们家孩子他爹身体不好,早一天回家他就能早一天休养。”孙书雁也说道。

“我说了明天就是明天!就这么定了,来人,将这二人从县衙逐出去!”

随着袁恩盛的一声令下,五六个手中拿着威武棒的衙差从左右两边围了上来。

白青青护着自己的母亲,怒不可遏,“你这狗官,凭什么把我们赶出去?为什么我们今天看不到我爹爹?难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吗?你这狗官……放开我!”

衙差将不停叫骂的白青青双臂用威武棒架起来,把他整个人抬着就扔到了县衙之外。

“狗官,我今天一定要见到我爹爹……”

大门关闭的一刹那,袁恩盛还听到了白青青的大声喊叫。

轻轻地擦了擦自己布满冷汗的额头,他强打起来精神又来到了牢房旁边的刑房之中。

应该还能争取到一些时间,他要想办法把这具尸体处理掉,或者,至少把尸体弄得像是自杀的样子,而不是这样在胸口有一个大洞的样子。

怎么办呢?

袁恩盛回到将仵作叫了过来。

“禀大人,如果要将这人弄成是自杀的样子,只能把这些伤口从里面缝合起来,只留下脖颈处的伤口就行。”

“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缝合不能从外面看出来破绽,就只能用内插针法,缝合之后在外面就只能看到一条细长的血口。但是这尸体被破坏得太过于严重,所以要把断裂的肋骨和碎掉的心脏都从胸腔之中移除去,所以比较费时间,大概需要三个时辰的时间。。”

“好,你现在就开始,就算是不吃不喝也要把这件事情做完,明白了吗?”袁恩盛罕见地露出来无比坚定的神情,不容那个老仵作有半点的反驳。

第272章 苗疆之变(十八)

(女生文学 ) 处理完了这一件事情之后,袁恩盛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回到县衙的大堂坐下。

从刚刚无比紧张的情绪之中放松下来,所有的精气神似乎都被抽走了一样,袁恩盛瘫坐在县衙的大木桌后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会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的……”

然而不管他如何的安慰自己,白青青那句话却依然在他的脑子之中不停地回转。那倔强的脸庞和通红的双目给袁恩盛一种错觉,白青青是认真的。

但是现在不能管那么多了,再怎么说白青青也只是一个种药的苗人,兴不起什么风雨来的。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尽管距离仵作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可是白青青心中却仍然安定不下来,他的眼皮也开始一跳一跳地,更加让他的心情变得烦躁无比。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啊,现在是左眼皮在跳,一定没事的。”袁恩盛喃喃地自语。

就在这时,嘭地一声巨响将袁恩盛从县衙的公堂大桌之上吓得跳了起来。

有人在撞门!

这时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袁恩盛看着下面有些惊慌失措的衙差,一时之间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嘭!

嘭!

连续的两次撞击,县衙的大门已经被撞得有些歪斜了,随时都会被人从外面撞开。

“大人!”叶师爷大吼了一声将袁恩盛的思绪拉了回来。

“所有人上去把大门给我堵住啊!”袁恩盛嘶吼着喊道,就像是一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

衙差们纷纷提着自己手中的威武棒就齐齐地冲到了大门跟前。

可是就在他们想要用身体堵住大门的一刹那,咔嚓一声响,县衙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白青青松开手中的房梁木,举着锄头第一个跳进了县衙之中。而随后跟着他的白家村后生们也抄起镰刀,扁担等武器也跳进了举着威武棒的衙差人群里面。

混战一下子就爆发了,穿着苗人衣服的白家村人和穿着衙差衣服的人一下子就混合在了一起,惨叫声四起,很多人都捂着流血的脑袋栽倒在一边。

“反了……反了……”袁恩盛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大人,我们先回避一下!”叶师爷在袁恩盛的耳朵旁边大喊。

“哦哦,好好好……”袁恩盛迈着僵硬的步子就想要和叶师爷一起逃命,可是他却又停了下来,想起来一个更要命的事情,便转身朝刑房的方向跑去。

一旦让白青青知道了白蓝蓝的事情,他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然而他却在刑房的门口被一个扁担打倒了。

捂着剧痛的头颅,袁恩盛颤抖地扭过头看到了满脸是血的白青青。

“你……你想怎么样?”

“我爹爹,我爹爹他在哪里,告诉我!”白青青剧烈地喘息着,身子也在摇晃。

“在,在牢房……”袁恩盛用手一指牢房的方向,眼睛直直地盯着白青青希望他放下扁担就那么朝牢房的方向跑过去。这样就不会发现刑房里面的那具残破的尸首了。

“你骗我?”可是白青青却在袁恩盛那充满恐惧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狡诈。

“骗我!骗我!骗我!”白青青用扁担在袁恩盛的身上敲打着,“快告诉我,我爹爹在哪里?!”

袁恩盛大声惨叫着,可是就是不肯说出来。

吱呀,刑房的门被打开了,老仵作莫名其妙地看着外面躺在地上不停呻吟的袁恩盛,“大人,还没弄完呢……”

在老仵作开口的那一刹那,白青青已经冲进了刑房之中。

“唉!”袁恩盛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

白青青颤抖着走进躺在刑房之中的那具尸体。

“爹?”他声音颤抖地喊着。

可是那个躺在刑具上的人紧闭着双眼并没有回答他。

“爹……”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指想要将白蓝蓝凌乱的额发抚到旁边去。

手指尖碰到了白蓝蓝的肌肤,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指尖冲了进来。

白青青就那么愣在了那里,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睛中流淌了出来,在他满脸的鲜血上冲出了两道白色的沟壑。

心似乎被攥紧了,白青青呻吟了一声,跌倒在了自己父亲的身边。

“爹……儿子来晚了……”他抱住白蓝蓝冰凉凉的手大声痛哭,鼻涕和眼泪在那双已经变得惨白的双手上四处横流。

“啊……”

他将自己的头一下一下地在刑具上砸着,空洞的闷声中,他却依旧保持着清醒。

血液从额头流了下来,流入他的眼睛,把整个视线都变成了一片血红。

在那片妖异的红色中白青青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俯身在白蓝蓝的身侧,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父亲,“爹爹,你放心,孩儿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伤害你的人,孩儿要让他十倍百倍地偿还!”

当白青青抱着白蓝蓝走出刑房大门的一刹那,袁恩盛忘记了阻止,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让自己灵魂颤抖的力量,那股力量可以轻易地将他的整个存在碾压得飞灰湮灭。

“周公子,你要见我?”潮晴坐在周尚亲的对面,静静地品着茶碗里面的茶水。

“潮晴先生,您也听说了吧?”周尚亲卖了一个关子。

“听说什么,周公子直接告诉我就好,我不喜欢猜谜。”

“静平县的事情……”周尚亲还是不想把所有的东西都说出来,他在看潮晴有多大的视野。

“最近我在云州城中住,静平县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并不知道。”

周尚亲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那我就告诉潮晴先生,静平县白家村的村民冲入了县衙之中,把白蓝蓝那个老家伙给劫走了。”

“哦?”潮晴微笑着看着周尚亲,“按照我对白蓝蓝一家人的看法,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哈哈哈,果然什么都无法瞒过潮晴先生的眼睛,其实是白蓝蓝不知道为何死在了静平县的县衙大牢之中,结果白家村的那些人就冲入了大牢里面把已经死去的白蓝蓝尸首抢走了。”

“可是白蓝蓝为什么会死呢?”潮晴有些奇怪地说。

“据说是自杀。”

“可是他并没有自杀的理由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这是一个好机会啊,潮晴先生。”周尚亲的眉眼全都笑了起来。

“怎么一个好机会?”潮晴假装没有看出来。

“白家村的村民目无法纪,冲撞公堂,殴打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啊。”

“然后呢?”

“然后?”周尚亲不知道潮晴为什么这么不开窍,“既然他白家的人都死了,白家的药田就是我们的了,现在我们手中也有他种药的秘方,以后再也没有人在我们面前跳来跳去地捣乱,那大把大把的银子还不是滚滚而来?”

看到周尚亲的脑子已经完全被铜锈锈住了,潮晴厌恶地嗤鼻,“那你问过你叔叔的意见了吗?”

周尚亲笑了起来,“就是这件事情需要潮晴先生帮忙。”

看到周尚亲不怀好意的笑容,潮晴叹了口气,“你要让我去说服你叔叔?”

“是的。”

“不可能的,我听说朝廷的监察使已经来到了云州,周孝廉马上就发出公文平息云州各县的霸占药田的风波,想必是得到了什么风声。他一定不会再支持你的生意的。”

“不管其他县是什么样的,可是静平县的这里是白家村的人不对啊,我们可没有去‘霸占’,而是他们自己把药田送到了我们的手中啊。”

潮晴想了一下,“我可以试一试,但是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并不一定会让周孝廉大人听我的意见。”

“太好了,潮晴先生出马,自然是一个顶俩,不,顶四个!”

“哼!”潮晴听着周尚亲那不着调的马屁冷哼一声就推开门走了。

随着府中的下人来到了云州府的宴客厅的时候,周孝廉正在看着一本装订简朴的书籍。

“周大人,草民潮晴拜见。”

“哦,潮晴先生啊,请坐请坐。”潮晴的名字在云州也是小有名气,就连云州知州周孝廉这样的大官都有所耳闻。

见到潮晴落座之后,周孝廉问道,“不知道潮晴先生近日来我云州府有何贵干?”

“其实草民是为了周公子的事情而来,”潮晴直奔主题,“大人也知道周公子在云州境内收购了很多苗人的药田。”

周孝廉的脸色阴沉了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嗯!”

见到周孝廉面色不善潮晴却并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虽然苗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药田到底值多少银子,可是如若把所有的药田都还给了苗人,不止从钱庄借来的银子没办法还上,而且以后汉人如果想要从苗人那里取得一块半块的药田也是一件万难办成了事情。”

“说下去。”

“想必大人也听说了静平县的事情。虽然静平县的知县有错在先,可是白家村的村民公然冲撞县衙,甚至还把知县打得重伤,这样的刁民难道大人不应该惩办吗?”

周孝廉放下手中的茶碗,沉思了起来。

“想必大人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么,草民告退。”

“苗人的药,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周孝廉问道。

潮晴淡然一笑,“中原也有很多神奇的药物,可是祐京城的人宁愿花三十甚至五十倍的高价购买苗疆的药却不用中原同等疗效的药物,其中的利润大人可以自己算一下。”

周孝廉默然。

“草民告退。”

第273章 苗疆之变(十九)

(女生文学 ) 周孝廉双手交叉在一起,前后思索了很久,最后将师爷李富叫了过来。

贴着李富的耳朵将一众事宜说了一遍之后,周孝廉点了点头,“去把周尚亲叫过来。”

不过片刻,周尚亲就来到了周孝廉的房间之中。他气喘吁吁地,显然是跑过来的。

“尚亲啊,叔叔知道你一直希望自己干一些什么事情。但是这一次你确实做得太大了。”

听到周孝廉的口气已经将“错”变成了“太大”,周尚亲的心中知道,潮晴已经说服了自己的这个有些顽固的叔叔。

“叔叔教训得对。”周尚亲低声应道。

“可是如果就让你断了药田的这个念头,对你来说可能又太残酷了些,毕竟你已经在这一块钻研了这么久的时间。所以,叔叔想让你还回到静平县去,早些将苗人种药的技术磨砺成熟,以后也好给自己留一条谋生的后路。”周孝廉语气蜿蜒,好像是走在一条不断螺旋上升的山路上,就是不肯将他想要说清楚的话一句点透。

然而周尚亲却已经知道自己叔叔的意思了,“侄儿知道了,以后侄儿一定会在静平县一个地方安安稳稳地种植药材的。”

看到自己以往最为疼爱的这个侄儿今天终于变得不那么的傻笨,周孝廉也感觉自己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去吧,去吧,你可以先到静平县打点,相信朝廷对于静平县所发生的事情很快也就会有回音了。”

“是,侄儿告退。”周尚亲嘴角露出一丝的笑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咚咚咚咚……

响亮的鼓声在府衙的门前响起。

“何人击鼓?”那个八字胡的师爷带着两个衙差走出了府衙大门。

“草民白青青,”站在府衙门前的阶梯下方,披麻戴孝的白青青低着头沉声说,“状告静平县知县,滥用私刑,谋害我父亲!”

“状纸拿来……”八字胡的李富伸出手来。

白青青将一卷长长的状纸从自己的怀中取了出来,放到李富的手中。

打开一看,李富的眉毛皱紧了。

那状纸通篇都是用鲜红的笔迹写着扭扭曲曲的汉字,赫然是用手指蘸着鲜血写成的状纸。

拿着这一张血状,李富的手也不禁颤抖了起来,他不着痕迹地往身后的两个衙差的身边靠了靠,“集齐证物,择日开堂……”

嘭!

李富逃一般地躲进了府衙的朱红色大门后面,用力将大门关上。

可是白青青就那么杵在府衙的门口,低着头看向府衙前面的阶梯,一动不动。

而这一站,就是两天一夜。

轰隆隆一声惊雷响过,天上的原本飘着的雨丝一下子变成了倾盆的雨点朝地面砸去,白青青的浑身一瞬间就湿透了。

可是他却依旧在站着,心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着,烘烤着他,让他不知疲倦,不会后退。

然而他的身体却不允许他继续站着了,恍恍惚惚中他感觉天地旋转了起来,嘭地一声,他就那么地摔倒在了地上的水坑之中。

无边的梦境一次次出现……

白蓝蓝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冰冷,双眼紧闭……

“好孩子,去吧……”孙书雁的声音也从他的脑壳深处响起。

“哥哥……”白糖用力握着他的手,清澈的大眼睛中噙满了泪水。

……

“啊,你醒了啊……”汐霞将毛巾里面的谁拧干,放在白青青的额头上面。

“汐霞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这是在哪?”白青青的声音含糊。

“你昏倒在了府衙的门前,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先生,他们把开堂的公文张贴出来了吗?”白青青的嘴唇已经裂开了无数的血口。

“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汐霞说道,“你不知道朝廷已经下令了,白家村村民因为冲撞县衙,殴打朝廷命官,所有人都已经被抓进了大牢之中。”

白青青从床上一跃而起,然而一阵眩晕之后他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白青青本来在冲进县衙之后与衙差搏斗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随后回到家中他又用自己的鲜血写状纸,再加上在府衙门口连续站了将近二十个时辰,身体早就已经接近了极限。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我昏迷了多少天了?”

“已经整整十天了,”汐霞说道。

“我娘和妹妹……”白青青痛苦地喊道。

“你放心,我已经给府衙的狱卒都打点过了,他们不会对大嫂子和白糖怎么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帮畜生不去追究知县将我父亲杀害的罪行,却反而将我家人全都抓了起来?”白青青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这世间就是这样,官可以犯错,而民不可以犯错。如果民犯了错,即使是因为官所逼迫的,可是等待民的依然是惩罚。”

“原来是这样的吗?那我应该怎么办?这天底下难道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了吗?”

“按照朝廷的律例来说,周孝廉必定会将静平县的事情上报,可是依旧将白糖与大嫂子抓了起来,就只能说明这天下只剩下了一个人能为你找回公道,”汐霞竖起一根手指头说,“只有这一个人,只要他肯帮你,就一定会为你白家平反。”

“谁?”

“当今圣上,熙仁皇帝!”

“先生的意思是,告御状?”

“正是,然而这却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白青青扶着墙站起身来,“就算是十死零生我也要去尝试,无论如何,无论怎么困难,我一定要为爹爹讨回来这一公道!”

汐霞的脸上流露出来一丝不忍,“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请汐霞先生帮助我。”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打点一下,我们今天就从云州出发去祐京。”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汐霞从外面飞一般地冲了进来,将一身黑色的衣服扔给白青青,“穿上它,戴上这顶帽子,外面已经开始满城搜捕你了,需要乔装打扮一下才行。”

穿戴整齐,白青青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了衣服里面,随后就跟着汐霞走了出去。

汐霞将白青青扶上马车之后,自己则跳到了马车前面。

“驾!”一声大吼,载着白青青的马车擦着一队正在四处张望的捕快飞快地跑远了,只留下了一蓬四处飘散的灰尘。

第274章 苗疆之变(二十)

(女生文学 ) 十月初一,“十月朝,祭祖会”。

这之后的七天时间,是大塘开国以来固定的祭祖时间。

纵然是在蛮族大军入境的危机时刻,皇帝都没有在祭祖的这个问题上有过任何的马虎。

而现下是和平时期,天下太平,万事盛安,自然在祭拜老祖宗的问题上会更加的看重。

而每年的祭祖都是祐京城百姓整整一年之中唯一的一次可以目睹皇帝龙颜的时候,很多不谙世事的百姓甚至借此以判断是不是已经改朝换代了!

于是十月初一的这一天一大早就早早的有祐京城中的衙差拿着长长粗大的威武棒到街上清场。

辰时一过,皇帝的銮驾就从皇城之中出发了。

未见形,先闻声。

远远地,还没看到皇帝的銮驾,就已经听到了从空中传来的吹打声音。

祐京城的百姓们这一天都是惯例收拾起来自己的买卖,候在道路两旁,只为了看一眼那金碧辉煌的銮驾卤薄。

皇帝出行,銮驾卤薄,前面设有导迎乐,先是两根戏竹,接着是六根乐管、四根七孔笛、两根笙、两面云锣、一面导迎鼓和一副拍板。依次是四御杖、四吾仗,立瓜、卧瓜、星、钺各四,十面五色金龙小旗、十面五色龙纛、十面双龙黄团扇、十面黄九龙伞、一柄九龙曲柄黄华盖。这些之外,在皇帝乘坐的步辇前面还有十名佩刀大臣导路,后有俩名佩刀护卫,护卫后跟着是豹尾班侍卫,其中执枪者十人、佩仪刀者十人、佩弓箭者十人。而在皇帝的步辇后则是持佩刀和执枪的大臣和侍卫。

整个阵仗翠华摇摇、旌旗猎猎、法驾卤薄、迤逦而行。从头到脚逶迤数里,前后不能相望,真可谓是浩浩荡荡。

然而对于白青青来说,这个时候正是他苦苦等待的时机。

皇帝平时深居皇城之中,很多大臣都没有能力面见,更何况像是白青青这样的寻常百姓了。

而擅闯皇宫,那只是找死而已。

所以唯一有机会的时候就只能是在皇帝出行的时候。

白青青身穿汉人的服装和众多百姓跪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熙仁皇帝銮驾的到来。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然而白青青的心中却是异常的平静。

尽管汐霞已经反复提醒他这是一条寻死之路,可是白青青却依旧要尝试,无论如何他也要为自己的冤死的父亲讨回公道。

“公道二字,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汐霞的话突然冒上了白青青的脑袋,然而他又想起来了在云州府衙大牢之中关押着的白糖和母亲。

“即使为了白糖和娘亲,我也一定要告成御状!”白青青在心中呐喊着。

“来了来了……”丝竹的声音越来越近,跪在白青青身边的百姓都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他们虽然还在跪着,却也伸长着脖子,像是一只只被提着的鸭子,远远地朝丝竹之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不过片刻,走在最前面的导迎乐就来到了白青青的所在,而百姓们则纷纷被喝令低下头去。

“让乐队先过去……”白青青重复着来之前汐霞说过了上百遍的话。

“御杖、吾仗……”

“金龙旗……”

“九龙伞……”白青青跪在地上,低着头像是在倒数一样看着面前走过的人脚马蹄,数着面前走过的车马仪队。

缓缓地,佩刀大臣已经从白青青的面前走过了,皇帝的銮驾就在后面!

“就是现在!”

白青青大喝一声,从跪着的百姓中间长身而起,义无反顾地朝皇帝的銮驾冲了过去。

“有刺客!”在皇帝銮驾前面的佩刀护卫大喊了一声。

皇帝的銮驾此时正好走入了一个相对比较狭小的地带,两侧的百姓都跪得离中间的车队比较近。在听到了那一声有刺客的大喊之后,百姓们全都惊慌地站起来乱跑,现场一下子变得有些混乱,而这给了白青青一个很好的掩护。

白青青一边没命地朝皇帝的銮驾奔跑,一边从自己腰间的包袱之中把汐霞为他准备的一件闪闪发光的披风一样的衣服拉了出来。

就在他把那件披风披在身上的时候,三支箭准确地钉在了他的胸口,巨大的推力让白青青脚下一个趔趄,但是他很快就站稳了。

“是软甲,枪兵上!”那站在皇帝銮驾前面发出大喊的两个护卫依然守在皇帝的车架前面,分毫不动,眼光看了一眼前面奔跑的白青青,却并没有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而是不停地扫视着跪在周围的百姓。

很明显,他们两个都感觉出来白青青虽然有一身蛮力,可是并不会武功,而在周围的跪着的百姓里面,却有一个让他们感到心悸的气息,缓慢悠长,散发着阵阵杀意。

白青青左躲右闪仗着自己身上有一件刀枪不入的披风从那四个佩刀带路的大臣之间的缝隙穿了过去。

他又把手伸入了自己腰间的那个包袱之中,再缩回手的时候已经抓了一把白色的石灰出来,随手一扬,那石灰就随风飘散,将冲向自己的十名手持长枪的枪兵的眼睛迷住了。

“废物!”站在皇帝銮驾前面的一个守卫大骂一声,冲上前去,一掌就朝白青青的头顶拍去。

这一掌要是拍实了,白青青肯定是一个脑浆迸裂的下场,然而那守卫的手掌刚刚拍到白青青的头发就如同被火烧了一样缩了回去。

在那守卫的手掌之上赫然钉着十多个银色的钢针。

“好歹毒,银针藏发!”

另一个守卫见到自己同伴受挫,就嚓啦一声将腰间的弯刀拔出,闪身而上,就要将白青青毙于这一刀之下。

铛铛……

连续的两声响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两粒石子正好打在了那守卫的弯刀之上。

虽然石子的力道不大,可是能在弯刀在空中挥砍的那一瞬间将石子投掷到一闪而过的刀锋之上,而且一次就命中了两个!

这份功力可不止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那守卫心下一寒,知道今天是遇到了高人了,赶忙收刀回防,守护在皇帝的銮驾前面。

见到白青青被两个守卫拦住了,现场一时之间就平静了下来,士兵们围成了一圈,将白青青团团围在之中。

“什么事情,如此吵闹?”那銮驾之中传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禀皇上,有刺客来袭,但是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白青青见状高声大喊,“皇上,草民云州静平县白青青,拦住圣驾只为我父亲伸冤,求皇上为我白家做主!”

那两个守卫见到白青青如此说,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却有些不解。明明这年轻人的身边有一个绝顶高手在帮助他,却为什么要从云州那么远的地方来祐京城皇帝銮驾前面来告御状?直接让高手去解决不是更好更快?

“既然是告状,你可有状纸?”銮驾之中的男人说道。

“有!”白青青从自己的包袱之中抽出来一张卷成一卷的黄纸,远远地递给手持弯刀站在自己面前的守卫。

状纸被递入銮驾之后,在里面响起了一个有些发尖的声音,将状纸上面汐霞所写,陈诉白家村药田被占,白青青被打,到后来白蓝蓝在静平县大牢之中死于非命的整张状纸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念过之后,銮驾之中的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说道,“既然是冤案,朕身为天子,自然要为天下的黎民找回公平。可是你身为一介平民,却冲撞于朕,朕要将你暂时羁押起来,你可知道?”

“草民了然。”白青青说道。

“拿下!”在皇帝銮驾之前凝神戒备的守卫一挥手,从两边就冲上来了四五个兵士将白青青扑倒在了地上。

“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熙仁皇帝坐在皇城中的尚书房之中静静地听着大理寺丞古雨递交给他的关于云州静平县所发生事情的奏折,奏折是云州监察使琼阳写的。起程转折都足见文采,事实罗列也前后照应,通顺连贯。

“从琼阳爱卿所呈上来的这篇奏折来看,静平县白家村的人确实是白家村的人冲撞公堂,殴打朝廷命官,所以云州知州周孝廉才将静平县事件的主谋关押入大牢,白家三十亩药田尽数充公,对吗?”皇帝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站在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将手中的奏折轻轻地卷了起来,“皇上,琼监察使就是这么写的。”

“如此,传朕的口谕,对天牢之中的那名叫做白青青的人动用重刑,直到他承认了冲撞县衙,殴打朝廷命官为止。但是……绝对不能让他死。”

太监总管大声应道,“遵旨……”

快步走出尚书房,太监总管对守候在外面的一名穿着狱长服装的人传达了皇上的口谕。

然而等到那狱长领命从面前消失之后,太监总管却又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静悄悄地就从尚书房的院子之中走了出去。

“小德子啊,朕今天有些乏了,扶朕去馨德宫歇息吧。”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倦色,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地看着前面。

确切地说,皇帝的眼睛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那里面的瞳仁黑中却还带着点点白亮,就好像死人的眼睛一样,被死白色的东西塞进了整个眼睛中心的那块黑色。

第275章 苗疆之变(二十一)

(女生文学 ) “摆驾馨德宫……”太监总管小德子高声喊着。

“不要喊,小德子,静静的,朕的头有些疼。”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

“奴才罪该万死!”小德子赶忙请罪。

“别,别死不死的,朕今天不想听这些……给朕找一个安静的场所,让朕静静。”

小德子于是上前来搀扶着皇帝的胳膊将全身都失去了力气的皇帝引出了书房,走上步辇朝馨德宫走去。

馨德宫,其中有皇帝最喜欢的妃子,馨妃娘娘。

馨妃娘娘年纪已经将近三十,容貌大不比那些刚进宫的小姑娘,可是馨妃娘娘进宫一十五年,从来就没有失宠过。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皇帝想要休息,那么就一定会选择馨德宫。

后宫佳丽三千,貌美如花者数不胜数,论容貌,馨妃娘娘也仅仅只能算是中等,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就喜欢到馨妃这里待着。

久而久之,馨妃用巫蛊之术迷惑皇帝心神的传闻就传播了开来,而皇帝久无子嗣也因此和馨妃牵扯在了一起。

然而不管后宫之中传得多么的风雨飘摇,馨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从来就没有动摇过,相反那些肆意传播谣言的宫女和嫔妃却都被皇帝以扰乱后宫之名打入了冷宫。

如此一来,再也无人敢传馨妃的半句坏话,而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主动地巴结馨妃。

然而馨妃不像是皇后那样善交,她从来就是一个人在宫中,身边连一个服侍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就那么一个人在宽阔的皇宫之中读书赏花,偶尔央求皇帝带她到紫漪园之中赏景,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她不像皇后那样喜欢金银,不像那些初入宫的嫔妃一样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更不像那些一门心思要得到皇帝的宠爱的娘娘们那样勾心斗角。她就像是皇宫之中的一尊佛像一样,完美无瑕得不食人间烟火。甚至她也从来都不要求皇帝来陪陪她,然而皇帝却将他人生之中将近一半的时间都花在了馨德宫之内。

“芳馨,朕又来了,你会不会觉得烦啊?”皇帝的眉头紧皱着,头痛难忍。

“皇上您的头又疼了吗,臣妾给您敷一敷。”

馨妃从一个精致的小箱子之中取出来已经熬制好的药材,轻轻地将一条白色的丝巾在药材之中侵泡完全,等到那丝巾吸满了药水变成了黑色之后,馨妃将丝巾罩在了皇帝的双眼之上。

“还是馨儿最懂朕……多少年了,朕支撑着这破破烂烂的身体,只不过是想让这天下多一些太平,让那些刚刚经历过战火的人再多一些喘息的时间……”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竟然悄悄地睡着了。

馨妃轻柔地抚摸着皇帝鬓角的两丝银发,“睡吧,就算这天下的人都不知道你心中的苦楚,可是还有我,我都知道……”

“尚书大人,宫里面传来了消息。”

姜家瑛正在享受午间懒散时间的时候,一个护卫走过来抱拳弯腰轻轻地说。

“念……”姜家瑛依然仰卧在太师椅之中,眼皮都没有抬起来,只是轻轻地说。

“对白青青人动用重刑,直到认罪为止。人不能死。”

“嗯……”姜家瑛含糊地哼了一声。

那护卫便又是躬身一礼,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半晌之后,姜家瑛抬起了眼皮,一双仍然冷光四射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将近六旬的老人能够有的精气神。

他又再次思索了一下,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走出书房,“备车,去天牢。”

天牢,整个国家除了寂宁塔之外最森严的大牢,里面关押着的大多数都是犯下了滔天大罪的犯人,十恶不赦,只不过为了别的目的而暂时留着他们的性命而已。

然而不像寂宁塔那样囚禁的尽是一些武功高手,关押在天牢之中的人大多数都没有武功。

而能够在天牢之中畅行无阻的人,整个天下也只有四人,刑部尚书任长天,大理寺丞古雨,监察府府台辛不规,还有当今天子熙仁皇帝。

然而在亮明了身份之后,姜家瑛也走进了这内三层外三层的天牢之中,原因就是掌管天牢的总长康长明正是他的弟子。

他想要知道那个白青青的身上到底有什么让皇帝感兴趣,这就是他来到天牢的目的。

于是刑讯就自然由姜家瑛来主持。

可是尽管他们将所有的刑具都动用了一个遍,最终的结果依旧证明是徒劳的。

“这个人的心里面有一个念头把他的脑子抓住了,他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攻破的。”康长明说。

“什么念头?”

“在他的心中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他觉得对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将一个谎言守到生命的尽头,除非他认为自己是对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冲撞县衙,殴打静平县知县造成那个蠢猪重伤的这件事他认为自己做得没错?”

“是的。”康长明很有信心地说。

“那么他就是真的有冤屈了?”姜家瑛面无表情。

“按照我在天牢十年的经历,正是这样。”

“给他找个大夫,别让他死了……”姜家瑛从太师椅上面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祐京城,任府。

任长天将一杯已经沏好了的茶水放到了姜家瑛的手边,“姜老哥,一路奔波,喝些水。”

“嗯……”姜家瑛拿起茶杯意思地抿了一下杯子的边缘就放下了茶杯,“任老弟你怎么看?”

“苗人自古就和汉人是两种人,有所不和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然而一个人能够在天牢酷刑之下依然还坚持着自己的说法,我情愿相信这件事情真的还有内情在其中。”任长天小心地寻找着措辞。

“那么依任老弟的意思来说,我们应该如何办呢?”

“按我说,云州知州周孝廉是个糊涂的家伙……”任长天从自己的怀中取出来一张纸片交到了姜家瑛的手中,“这是今天早晨一个人塞到我手中的。”

“什么叫做一个人塞到了你的手中?”姜家瑛瞪着眼睛不理解任长天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今天有人将这纸片塞到了我手中,而我转过头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姜家瑛的眉头皱了起来,“是谁在帮着那苗人?”

第276章 苗疆之变(二十二)

(女生文学 ) 姜家瑛展开了那张纸片,只见上面用扭曲而幼稚的字迹写着,“为静平县白家村人白青青伸冤。”

下面写着一些县的名字和后面一长串各种各样的名字或者是红色的手印。

看着看着,姜家瑛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姜老哥,你也看出来了吧?这是一封整个苗疆向朝廷示威的挑衅书,其中几乎囊括了整个云州所有苗人居住的县。”

“这个东西还有谁看过?”姜家瑛问道。

“只有你和我而已。”

姜家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怜了琼阳那孩子了,本来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啊,这个监察使的差事啊,偏偏去了云州。”

任长天心中一凛,意识到姜家瑛应该是想要拿云州开刀了。

“这件事如果交给皇帝主导的话,一定会引起一些我们不想见到的变化,所以这一刀还是得自己动手啊。”

“您说怎么办?”任长天压低了声音说。

“明早便起奏皇上,你,古雨和辛不规你们三个人一起搞一个三司会审,把那个年轻人放回去,给他钱,给他土地,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不惜代价,一定要把苗疆的这件事情压下去。”

“明白。”任长天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姜家瑛,他很少见到姜家瑛有这么严肃和专断的时候。

“如果我们是车夫,这国家就是马车,而天子与天下所有黎民都是那匹马,车夫可以挥鞭子,可是也一定要给马一些粮食和水吃才行,否则不仅仅是没办法赶路,甚至车夫都有可能会被马匹咬伤。”姜家瑛品着幽香的茗茶说道。

“姜兄,话是实话,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在我这里说说就罢了,毕竟隔墙有耳,传出去了就不大好了。”任长天笑了笑,提醒道。

“皇上,刑部尚书任长天求见。”

这一天熙仁皇帝并没有上朝,让众多等待在皇城之外的官员们败兴而归。

然而终归是有几个人确实是有一些着急的事情,而不仅仅是为了见到皇帝,在皇帝面前跪一跪,表示一下忠心的。

“让他进来吧。”皇帝在尚书房之中躺着,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坐起来了。

“是。”

任长天得到允许后就走了进来,端端正正地跪在皇帝的面前,“天牢几经询问,犯人白青青依旧未曾招供,抵死控告云州静平县知县袁恩盛和云州知州周孝廉。”

皇帝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无神空洞的眼睛好像是看了看跪在眼前的任长天,“如果我相信白青青真的有冤屈,云州监察使琼阳的奏折怎么解释?”

“属下请皇上让微臣,大理寺丞,监察府府台辛不规三人共同审理这一桩案件。”

“此事牵连重大,从静平县知县到云州知州,甚至监察使都参与其中,实在是让朕心寒。你与古、辛两位爱卿务必将这件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如果有任何冤情在其中,绝不姑息。”皇帝虽然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可是他的口气却愈加强硬。

“微臣遵旨。”

挥了挥手,熙仁皇帝疲倦地再次躺了下来。

“皇上,您的身体……”任长天欲言又止。

“朕的眼疾再次发作,这一次却比上次还要更加猛烈。”皇帝轻轻地扶着额头,忍耐着头颅里面像是被挖掘一样的疼痛。

“上一次有那医不活神医来为皇上金针拔障,然而医不活老神医却病故在寂宁塔之中……”任长天沉吟着说,“微臣听闻那医不活神医留有一个徒弟在世,倘若能够找到神医的徒弟,说不定能够再次缓解皇上的眼疾。”

“朕这次的眼疾发作似乎不仅仅是让我看不清东西,同时也让我头疼得无法忍受,变得更加虚弱……朕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归天之期。”

“皇上……”任长天惶恐地跪在下面,“天下不能没有皇上,黎民社稷更加没有办法离开皇上。”

“人终究是要死的,朕早已经看穿了这一点,也已经慢慢地学会接受了死亡终究会降临这件事情,至于我能撑多长时间,我自己都不知道。”熙仁皇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任长天默然。

“朕没有子嗣,朕的那个弟弟还消失在民间,想来真的是让朕很放心不下。”

“微臣一定会为皇上将那神医的徒弟带回来的。”任长天重重地磕了一下头,起身便离开了尚书房。

周孝廉惶恐不安地在知府的府衙外面等待着,而里面昔日他曾经坐着的座位后面,刑部尚书任长天,大理寺丞古雨和监察府府台辛不规三个人正在听着下面静平县知县的辩词。

整个审判已经进行了将近一天的时间,现在已经临近傍晚,天气微微地转凉,可是周孝廉的背后依然密布着一层层的冷汗,微风一过,让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回想起来那天,他看到已经被通缉了三个月的白青青被从祐京天牢之中押解回云州的时候,周孝廉就已经料想到了今天可能会发生的情状,然而事情似乎严峻得多。

白青青显然是在天牢之中被刑部动用了大刑,整个人反应迟钝,身上脸上全都是还没有来得及愈合的伤口。整个人也都变得憔悴无比,再也不复一个曾经生龙活虎的年轻人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会把他吹飞一样。

可是尽管白青青变得迟钝无比,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却抓着一个念头死死地不放——白蓝蓝是冤枉而死的。

现在,白青青正在府衙里面与静平县知县对簿公堂,监察使琼阳也在里面,而白家孙书雁和白糖那一对母女却被任长天放了回去。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侄子周尚亲,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

“挟嫌滋事,敛钱抗官,”府衙之内,古雨念着琼阳所写的奏折,“可有实证?”

琼阳跪在下面,并不慌张,便将自己在云州所了解到的和云州知州与他所陈述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如若真的如你所说,凭借你所掌握的情况,这八个字确实没错。传云州知州周孝廉!”监察府府台辛不规说道。

周孝廉走入府衙之中,心中先已经怯了一半,“下官周孝廉,拜见三位大人。”

“周大人,咱们同朝为官,不必如此大礼。”任长天微笑着让周孝廉站起来。

“云州苗人居多,汉人与苗人时常混杂居住,本来就是事端多发的地区。周大人能够将苗疆治理得如今情况,我们三人也是倍感佩服啊。”任长天似乎并不急于审案。

然而这话听到周孝廉的耳朵之中,却犹如是在嘲讽他一般,“大人说笑了,如若下官真的治理的好,也就不用三位大人来到这里了。”

“汉人时常有在云州霸占苗人药田的事情发生,据我所查,云州二十四县之中,有二十二县都曾经发生过霸占药田的案件。可是这二十二县的县衙全都没有立案,更没有审判和追讨。这是为何呢?”任长天依旧带着笑意看着周孝廉。

看到任长天的那个表情,周孝廉就知道什么都没办法瞒过这个老狐狸,毕竟是在祐京城之中皇帝身边的人,这点小猫腻都看不出来,那不是白混了吗。

“二十二县之中,二十县是由下官的侄子周尚亲所买,地契交易本是双方协商议定,所以并不存在霸占一说。而余下的两县,三江县与文华县,确实存在着汉人霸占苗人药田的情况,本官已经责令当地县衙进行调查审判。”周孝廉回答得有条不紊。

“周大人说交易,那我们就看看药田买卖之中双方的账目,耳迪县五十亩药田,周尚亲总共出价五十个银锭,半个金铢;雨来县二十亩药田,周尚亲总共出价十个银锭;索侬县一百一十二亩药田,竟然只出价一百一十二个铜板!”监察府府台辛不规将自己手上的一些账目重重地摔在府衙的桌子之上。

“尽管出价荒谬,可是双方你情我愿,并不存在霸占的情况。”周孝廉并不退步,仍然坚持自己的说法。

“那既然如此,周大人便来说一说静平县的事情。静平县白家村三十亩药田,你的侄子周尚亲一分钱都没有出,这不是霸占,难道还是白家村赠给周尚亲的不成?”古雨已经被周孝廉的辩词惹得笑了起来。

周孝廉抬起头来,不着意地看了一眼带着枷锁站在一边的白青青,后者正用一种冷冰冰的仇恨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孝廉。

“白家村的药田,本是我侄儿正要收购的一块药田,然而白家村的人却诬告我侄儿要霸占他们家祖传的药田和祖屋,进而敲诈于我侄儿。”周孝廉的脸上面色不改,淡定地辩解说。

“你……你……你胡说!我白家……白……”白青青大怒,可是却说不清楚,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在天牢的时候就被摧毁了连贯说话的能力。

任长天轻轻地挥了挥手,两个衙差便上前将白青青从府衙的大堂之中带走了。

“然后呢,继续。”辛不规冷冷地说。

“静平县知县当然是将他们的诬告驳回,可是白家村的人却进而来到府衙去告状,甚至还组织暴民冲击县衙,殴打朝廷命官……琼阳监察使所写的‘挟嫌滋事,敛钱抗官’正是对这些暴民最好的写照!”周孝廉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说得真好……”任长天竟然开始鼓起掌来。

“既然如此,今日时间也不早了,休堂!”大理寺丞古雨将手中的惊堂木一拍,宣布了休堂一事。

第277章 苗疆之变(二十三)

(女生文学 ) “三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已经设下酒宴,好好款待三位大人如何?”周孝廉满脸都是殷勤的神情。

“免了,周大人,想好你明天的辩词吧……”任长天代表三人扔下了这句话,扬长而去。

周孝廉一脸惨然的神色,脑子之中轰轰地乱响,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府衙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了家中。

呆呆地坐在书房之中看着自己家的陈设,他才渐渐地恢复了神智。

“这次恐怕是没救了……”他喃喃地告诉自己。

“叔叔,”周尚亲就跟在周孝廉身后,可是他却毫无知觉。

“逃吧,事情因为你而起,如今再怎么责怪你也没有用了,逃吧……”周孝廉无力地挥了挥手。

“叔叔,我去找潮晴先生,他一定会有办法的!”周尚亲的眼眶红肿着,心中十二万分的懊悔。

“逃吧……”周孝廉似乎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看到自己叔叔已经没有了主见和办法,周尚亲就退了出去。他可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一定会去尝试一下,即使只能够救得了自己,那也足够了!

来到了潮晴的住所,一家简单却并不简陋的客栈,周尚亲开门见山,“潮晴先生手眼通天,应该已经知道了皇帝老子派了个三司会审来云州,我叔叔说这次凶多吉少,还请先生帮忙。”

潮晴淡然瞟了一眼周尚亲,“好好的一桩生意竟然被你们弄成了这样,我已经无法再帮,同时我也已经找好了下一家合作伙伴,你们做的事情,就自己擦屁股吧!”

周尚亲一听便大怒,咆哮着说,“当时是你鼓动我去霸占苗人的药田,是你告诉我种药会赚大钱,是你告诉我要抢白家村的祖屋,都是你指使我干的,莫非到了如今的这般田地你就想一走了之了吗?想得美!”

“好啊,周公子如果认为朝廷会追究的话,那尽管可以和任长天那三个老家伙去说。我再重复一遍,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如果你的身上有油水,那我就和你合作,如果你身上没有油水,那么就从我面前滚开,看到你就恶心。”潮晴皱了皱鼻子,一副十分厌恶的样子。

周尚亲被震惊了,“你如何能够这样?”

潮晴嗤笑一声,“好笑,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只是告诉你苗人的药田能够发财,可是我告诉过你要去强抢吗?我只是告诉你我们需要苗人种药的秘方,可是我告诉过你要去强抢吗?我什么都没有做,全都是你自己自觉去做的。如果你身上有恶,那不是我加给你的,而是你身上自己天然就存在的恶。只不过被我所说的金钱诱导了出来而已。”

周尚亲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明明知道潮晴所说的句句都是对的,可是他就是无法承认。

“记住你所说的话,虽然我叔叔已经被调查了,可是并不意味着我就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杀掉某个不知所谓的人还是易如反掌!”周尚亲狠声威胁着,借以掩盖自己心中的惶恐。

潮晴的眼睛里面放出了冷光,“我劝周公子乖乖接受自己的命运,我并不想杀人。”

然而潮晴的话却被周尚亲认为是一种软弱的表现,他嘿嘿笑了一声,带着歇斯底里的决绝,“你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尝尝死亡之前的恐惧是何种滋味!”

看着周尚亲满腔怒火地摔门而去,潮晴摇了摇头,“当着别人面发出的威胁又有什么用呢?”

入夜,寂静无声,街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就连更夫都已经早早地回家睡觉去了。

一个身上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跌跌撞撞地从街角跑了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这静平县唯一的一家酒楼门前。

跑到高悬在头写着月西南三个烫金大字的牌匾下面,他停住了,靠着酒楼门前的石狮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停地向远处街上漆黑的角落张望。

看了好一会,那人重重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咬了咬牙,转过头去敲酒楼的大门。

砰砰砰砰,一丈高三寸厚的大门被他敲得闷声作响,可是那人就仿佛是不管不顾一般,只是用力敲着,似乎要将这酒楼拆掉一般。

“谁啊……这么晚的。”酒楼里面传出了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声音。

“开门,快开门,救我……”那个男人扯着喉咙喊着,声音因为恐惧已经变了调子。

可是酒楼里面却寂静了下来。

于是男人更加用力地敲着,甚至连手指关节都敲出了血来。

“快开门!开门!”男人的恐惧变成了愤怒,用力踢着厚重的酒家大门。

“不要挣扎,接受你的命运……”一阵冷风从那个男人的背后吹来,带来了这句冷冰冰没有半分人气的话来。

恐惧在那个男人的心里炸响,他脑袋上的毛发都根根直立起来,面色如土,激灵灵地就跳转过了身来,“别……”

刚刚说出一个字,他就惊恐地看到了一把雪亮的小刀闪电一般划入了自己的腹部,鲜血从划开的巨大伤口中喷涌而出,随后一只素白的手就那么伸进了自己的腹腔之中,将里面盘绕在一起的肠子一下子撤了出来。

那一刀太快,男人还来不及感觉到半分的疼痛。

他惊恐地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潮晴……”

“告诉周尚亲,别来查我,否则整个云州都要给他陪葬!”潮晴在袖子上将小刀上面的血污擦干净,收入鞘中,“去吧,我来帮你敲门!”

潮晴抬起一脚,将男人踹得飞了出去,咔嚓一声响,竟然撞碎了酒家的木质大门。

酒楼的值夜此时正拿着一根长棍子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后,猛然听到了一声脆响,随后一个人就那么撞碎了大门飞了进来。

月色朦胧,值夜的人隐隐然看到了那个飞进来的人腹部肠子都翻到了外面!

是人是鬼?!

“啊!!!”值夜的人吓得肝胆俱裂,胯间都已经渗出尿液来。

待屋里被气流扰动得晃动不止的油灯稳定下来之后,值夜的人终于看清楚了飞进来的那个人的面貌。

“展涛大人?”值夜惊叫着。

“救……我……”那展涛仍然没有气绝,拖着一地的肠子内脏仍然朝值夜人爬了过去。

第278章 苗疆之变(二十四)

(女生文学 ) “别……别过来!”值夜人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踢蹬着双脚向后退去,“展涛大人,我跟您无冤无仇,您又为何半夜来找我,您既然已经死了,就放过咱这小人物吧,以后我一定常去您坟头祭拜,多多烧纸……”

值夜人以为这展涛是冤魂重现阳间,来找他做替身,已经吓得满嘴胡言乱语了。

爬了两下,展涛终于停住了,脑袋砰地一声脱力砸到了地上,浓腥粘稠的血液混合着唾液从他嘴里流出来,彻彻底底的死了。

前堂之中的响动终于将整个酒楼的人全都吵醒了。

月西南的老板穿着一件单衣就跑了出来,一看到那已经死挺了的展涛和吓得两眼发直的值夜人,老板心中就叹息了一声。

他招呼了几个伙计和自己一起越过展涛留下来的一长条血迹,来到街上四处寻找,却只发现整个街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只有远处的几声狗吠传来。

回到酒楼,老板望见了眼光痴痴呆呆的周尚亲。

“周公子,这人应该是你带来的人吧?”酒家老板明知故问。

“嗯,云州府枪棍教头,知府总捕头展涛,是我带来的人。”周尚亲仿佛痴呆了。

“既然如此,非是小店不讲情理,实在是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明日就请离开吧。”

“不必,我现在就走……”周尚亲如同一个僵尸一样僵硬地迈动双腿朝酒楼的门外走去。

酒楼老板让开身,只见到周尚亲走了几步,便直直地奔着酒楼旁边的马厩跑了过去。

见到那周尚亲从马厩里面牵出来了一匹马,几个伙计想要上前阻挠,可是却被老板拦住了,“算了,让这个瘟神走吧,一匹马不值几个钱,万一再弄出个命案来,我的这个店可真的就全毁了。”

第二天,云州知州周孝廉是在知州府之外的三条街的街尾被抓到的。

捕快们遵照任长天的意思,等待周孝廉完全离开了知州府的范围,开始拔腿跑向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的时候才冲上前去将他一下子扑倒抓住的。

任长天笑着对周孝廉拱了拱手,“承让,承让。”

看着周孝廉垂头丧气地被衙差押入了大牢之中,关押在远离白青青的一个牢房之中,任长天回到府衙对古雨和辛不规两个人说,“二位大人,辛苦劳顿,我今日便将咱们所查的事实写成奏折,等待圣上裁决。想来不日便可回京了。”

“为圣上分忧,本是我等奴才份内之事,任大人万万莫如此客气。”古雨和辛不规两个人也客气地说道。

奏折被任长天飞鸽传书回祐京城的同时,三位大人也一同乘坐马车从云州启程返回祐京。

在他们三个人回到祐京城的时候,熙仁皇帝的圣旨已经降下了。

两天之后的清晨,云州城的街上尚还没有几个行人,而云州府衙师爷所摘抄皇帝的降谕裁定已经写在了硕大的黄纸之上,张贴在了云州府府衙旁边的高墙之上。

“云州知县官商勾结,霸占药田,处静平县知县袁恩盛绞刑。知州周孝廉袒护劣员,曲为开脱,革职查办,家财充公,永不录用。监察使琼阳查苗疆事情不实,谎报案情,革去监察使之职,予河泊所所官衔到武州正定修堤筑坝以赎罪。白青青,孙书雁二人,哄诱村民,聚众滋事,抗官殴差,全部斩首示众。白青青的妹妹白糖,念及年岁尚小,特赦无罪。”

第一缕阳光照在云州城的时候,告示板的周围已经聚满了围观的群众,人群中熙熙攘攘,议论纷纷。

而就在距离云州城半日路程的静平县,一队马队早已经在路上奔驰而过。他们的目的地正是白家村。

可是白家村白蓝蓝一家却对他们自身的危机毫无知觉。

寻涯站在山坡之上,远远地看着那全副武装,马背上面带着手铐脚镣的衙差们,对站在身边的小薰微笑地说,“你看,最后的**已经开始上演了,我师傅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有让我失望过。”

小薰静静地立在寻涯的身边,“可是公子,我看到不远处的山林里面有很多人在来回走动。”

“我已经让余离去了,看起来这对于我是一个期盼之中的结尾,可是对于我师傅来说却还远远没有到最后的结局啊。不过我要让他按照我的剧本来走。”

余离偎依在一颗大树的树干之上,“好无聊啊。”

“无聊的话就去找些姑娘,喝喝花酒,填诗作词,曲水流觞,不要在这里碍眼。”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缓缓地坐起来,余离却并不如何紧张与惊恐,“传说之中的天国七神使就是这么没有礼貌吗?竟然偷偷地绕到别人身后去。”

“如果我真的没有礼貌的话,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走吧,我今天不想和你纠缠。”

“但是我的任务……就是和你纠缠!”余离说着就从坐姿一下子弹了起来,一丝冷光钉在了他刚刚坐着的地方。

“呦,好险好险,不过你比聂沫那小妮子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余离摸着自己的屁股说。

“聒噪!”潮晴轻轻地一拽银色的锁链收起来自己射出去的短剑,眼神中有了一丝恼怒和杀机。

“好棒的眼神,我喜欢!”余离揉身扑上,和潮晴就那么缠斗了起来。

另外一边,白家村白蓝蓝的家中今天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八尺高的身材,背着一柄硕大的双刃斧头,如同岩石一般在衣服底下虬结的肌肉,让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危险和坚硬。

“我是来救你们的。”那人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自顾自站在了白家村的门口,扛着斧头静静地等待。

不多时,一个人从远处缓缓地走了过来。来人头上包着白布,将整个脑袋都笼罩在了白布之下,只留出了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在外面。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叫做戮专。”那头上缠着白布的人说。

“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跟我来!”被叫做戮专的高大男人沉声说。

“乐意奉陪。”

看到两个凶神一般的男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孙书雁颤抖着将白糖抱在怀中,“糖啊,娘已经活了四十多年,怎么从来就没有想到在我身上能发生那么多事呢?”

自从白蓝蓝去世,孙书雁便变得异常地敏感起来,而在府衙大牢之中的那段日子似乎更加加重了孙书雁的这种心里。

“娘,不要怕的,哥哥上京城告御状,皇帝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白糖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娘亲的头发,安慰地说。

马蹄声乱响,白家村的人豁然抬头,看到了一队穿戴整齐披甲戴盔的衙差,也看到了马背上的手铐脚镣与长长的威武棒。

“怎么回事?”白三叔拦在了孙书雁与白糖身前,厉声问道。

“奉府衙命,捉拿罪民孙书雁,闲杂人等让开!”那冲在最前面穿着一身黑衣的衙差头领说。

“你们是什么人?云州知州周孝廉已经被皇帝派来的人审理了,你们为何还会抓人?”白三叔依然不让,大声吼道。

“哼……”那人缓缓地在马背上将粗长的威武棒抽了出来,“正是皇上命我等来捉拿哄诱村人,聚众滋事,抗官殴差的白家村白青青一家!”

呼地一声,威武棒已然打下。

白三叔惊叫了一声,头上血花飞溅就那么倒在了孙书雁和白糖二人面前。

“白老三!”孙书雁惊叫了一声,扑到白三叔的身上。

“逃啊……”白三叔挣扎着用沾满自己头上鲜血的手握住了孙书雁的手,“快带着糖逃吧。”

“娘!”白糖大叫一声,扑在孙书雁的身上,用单薄的身体挡住了那衙差挥下的第二棒。

“还有没有天理?!乡亲们和他们拼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白家村的人抄起身边能找到的“武器”冲上前去和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衙差们厮打起来。

“抗旨不尊,罪加一等!左右,拿下这人,其余人就地驱散!”

随着那衙差头领的一声令下,衙差们策动座下马匹围成了一个半圆,将白糖和孙书雁围在中间。然后从马背上跳下来两个人,将已经木然了的孙书雁扭着胳膊就擒着捆绑推上了马背。

“啊……”那扭着孙书雁胳膊的衙差被白糖咬了一口,他挥手一个耳光抽在白糖的脸颊上,将白糖打得跌倒在一边,嘴角都沁出了鲜血。

“既然要抓,便索性就连我一同抓了,都已经是强盗了,难道还顾及什么仁义吗?”白糖大喊道。

刚刚被白糖咬到手背的那个衙差显然是这些衙差的头领,他愤恨地看了白糖一眼,慢慢地将受伤的手攥紧了,“抓了,抗官殴差,果然是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女!”

将白糖和孙书雁两个人捆绑结实,放上马背,马队就那么地卷起了一蓬灰尘从白家村离开了,只留下了满地头破血流的白家村村民和奄奄一息的白三叔。

白家村的人将已经处在弥留之际的白三叔扶起来放到了他家屋子的床上。

白三叔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活着,真的难啊……”

白三叔的儿子痛哭着伏在白三叔的胸上,看着白三叔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279章 苗疆之变(二十五)

(女生文学 ) 寻涯站在白家村村外的一个山坡上面,悠闲的坐着,淡淡的望着白家村的方向静静等待着,小薰仍然就站在他身边。

“公子,为什么会有这么长时间?”小薰问道,有些担忧。

“白家村的村民已经被逼迫到了极限了。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更何况是人,如果被逼迫到了极点,也是会爆发出来让人敬畏的力量的。”寻涯淡淡地说。

就在这时,从前面的路上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

“来了!”寻涯站起身来。

小薰也将目光投向了那边,只见刚刚从他们面前经过的那队披盔戴甲的衙差们已经策马返回了。

除了那些衙差之外,在两个骑手的身前,孙书雁和白糖两母女被捆绑着横放在两匹马的上面。

“救下那个女孩……”寻涯淡淡地说。

“是,公子。”小薰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犹豫,足尖在脚下的石头上面一点,就如同一片彩云一样从山坡上面飘了下去。

那急行的马队领队看到旁边小薰的身影,大喊了一声,“朝廷缉拿囚犯,无关人等避让!”

小薰却并不退缩,在马队的旁边轻轻地停了一下之后,便纵身穿入了那马队之中。

一匹马受惊了,在小薰的身前人立而起。

小薰伸出手一拉那马匹的缰绳,接力飞身便朝按着白糖的那名骑手飞去。

嘭地一声,那骑手被小薰一脚就踹到了地上。

“驾!”小薰一声娇喝,带着马便朝马队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转眼间已经和她身后的马队拉开了距离。

“我娘!求求你也救救我娘!”白糖在小薰的怀中大喊,可是小薰却犹如一座冰山一样,不说话。

那马队的领队见到小薰的身手,心中已经先怯了三分,看到孙书雁还在,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咬了一咬牙,挥手抽了自己座下的马一鞭子,“别追了,走!”

寻涯见到那领队带着马队朝原来的方向重新走去,微微笑了一笑,便慢悠悠地朝山坡之下踱去。

“你为什么不救我娘?”白糖被小薰从马上放下来之后便哭喊着说。

“你娘还是得你自己去救啊……”寻涯走到了小薰的身边说。

“公子……”小薰略有一丝歉意地应道。

“不碍事,你做的很好。”

“你是什么意思?”白糖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道。

寻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小女孩。

当此大事,这个小姑娘虽然也像是很多小孩子一样哭喊,可是却依旧保持着心性的通透,一点点任性的孩子气都看不出来。这一点足以让很多大人都自愧不如。

“你只想要救你的娘,难道就不管你哥哥了吗?”寻涯微笑地看着白糖。

白糖小心翼翼地看着寻涯,能够从那双大眼睛之中看出来十足的提防情绪。

“为什么你救了我娘我就没办法救我哥哥?我哥哥明明就是在府衙之中佐证,而且府衙也已经将周孝廉抓住了,我哥哥能有什么危险?”白糖不解地问道。

寻涯抬头和小薰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个人都对白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条理清晰地将事情的症结之处指出来十分惊奇。

“你不知道的是,朝廷要将你白家满门抄斩,你母亲孙书雁和你哥哥白青青马上就要上断头台了!”

白糖显然是被寻涯吓住了,她喃喃地问道,“为什么?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哄诱村人,聚众滋事,抗官殴差,这三条就是你们的罪状。而归根究底,只能算是你们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寻涯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一丝一毫的同情与怜悯都没有露出来。

白糖停止了哭泣,她轻轻地想了一想,“如果你们让我救我哥哥的话,请不要阻拦我回家,我现在赶时间。”

寻涯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糖扭头就走。

“忘记告诉你了,处刑的时间就在明天正午。”寻涯看到白糖走远了,将两手拢在嘴旁边大声喊道。

白糖听到后小跑起来,拼命地朝白家村的方向跑去。

“公子,她既然想要救她的哥哥,却为什么不朝云州城的方向跑,却反而跑回了白家村呢?”小薰有些纳闷地问道。

“她啊,她是一个太聪明的小女孩,她知道自己现在能够救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唯一的途径就是将白家村的人都动员起来。”

“公子你是说,她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孩,要发动一场劫狱?”小薰有些无法置信地说。

“正是,这也是我如此看重她的原因之一。我师傅虽然已经意识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他却总是在幕后,根本就不想要走上台前来,所以他也就总是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想,通过云州的这一次事件,以后我师傅云篆应该会改变一些策略才行了。不然,永远都会被我远远地甩在后面的,哈哈哈哈……”寻涯狂笑了起来,好像除了这件事天底下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发笑一样,这一次就要笑一个痛快。

小薰默默地站在寻涯的身边,不动作,不说话,就像是一个有着惊人美貌的玩偶一样。

寻涯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说,“看起来余离和戮专他们俩个人也应该完事了。”

果然低头就看到了余离和戮专两个人并肩朝自己走来。

“公子,幸不辱命。”戮专冷硬地说。

“不过这什么狗屎的天国七神使还真是难惹,险些小命都没有了……”余离抱怨地说。

“就是因为难惹才派你们去的。”寻涯嘴角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他似乎永远都在笑着。

“哈哈,公子您真会夸人,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哈哈哈……”余离大笑着说。

“走吧,明天我们可能还会和那两个人碰到,既然师傅的剧本和我的剧本并不一样,那么到底按照谁的剧本来进行,还是要凭实力说话!”

云州的刑场设在云州城的北边,刑场的前面就是云州城之中最繁华的菜市口,而在刑场后面却是一片荒芜,只有零星的几幢破破烂烂的老房子和一个矮小的土地庙孤单地立在刑场的后面,偶尔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的集聚地。

而鉴于刑场已经很多年没有动用了,所以这次听说刑场之中要行刑,马上就激起了云州城中所有百姓的热情。他们如同去看戏一样拖家带口地由男人带着老人和孩子一同前往菜市口,在看过了犯人游街之后,更加充满期盼地等待着行刑的那一刻到来。

第280章 苗疆之变(二十六)

(女生文学 ) 而这一次行刑,云州城中刑场里突兀出现的一个高耸的木台也是足足地吸引了围观群众的目光,众人都在猜测那个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寻涯和小薰两个人也站在所有人的后面,静静地等待着。

“公子,马上就要行刑开始了,我们要不要……”

寻涯竖起了一个手掌,“不要,我相信白糖那小姑娘,她一定不会错过的。”

新任的云州监斩官坐在高台的后面,看不清面目,却只听到了从高台的后面传来的长声大叫,“午时已到……行……刑……”

“请大人刀下留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刑场之中响起。

“何人?”监斩官大叫道。

“静平县白家村,白糖。”那声音的主人挺直小身板站在高台之前,眼神之中有的只是冷静与执着,分毫惧意都没有。

“白糖?你家本是重犯,如何来刑场搅乱?!左右,来人,将这小女孩拿下!”监斩官一声令下,早已经有四五个衙差上前就要将白糖擒住。

“大人,我知道我哥哥和娘亲都难逃此劫,心中唯一所愿就是在临死之前看一看我哥哥和我娘亲,为他们奉上一碗水,道一句离别。”白糖虽然年纪只有十一二岁,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无法忽视无法辩驳。

监斩官沉默了好久,内心挣扎反复,终于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应允道,“可以,但是水碗和水都必须用府衙提供的才行。”

白糖点头答应,没有异议。

片刻之后,负责守卫的衙差已经将敞口的大碗和两碗清水准备好,放在了一个托盘之中端了过来。

白糖伸出一双小手接过来衙差递过来的一碗清水,端在胸前。那水碗太大,在她的小手之中显得更加巨大,甚至和她的两肩一样宽了。

这个小姑娘就端着那一碗水朝白青青和孙书雁走去,不知道是因为水碗太大无法保持平稳还是因为白糖的手就是在颤抖,水面微微地颤抖着,在水碗之中划开了一圈一圈荡漾的波纹。

平端着水碗走到白青青的面前,白糖眼中的热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滴落在水碗之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哥哥……”她哽咽着叫了一声。

白青青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之中惊醒,意外地在面前看到了白糖的面容,“你……在……这?”

看到白青青那一张满是疤痕的面容,白糖纵然心性过人,此时也已经忍受不住,她全身颤抖起来,却竭尽全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哥哥,喝下这碗水吧,上路之后就不会口渴了,也就不用喝孟婆的水了,这样我们来生还是兄妹。”

白青青端详着自己妹妹那一脸的泪水,眼睛里面闪过了无比悲痛的神色。

他颤抖着点了点头,将白糖手中的那碗水一饮而尽,“哥哥……去了……哥哥……没用……”

用力地摇了摇头,白糖丢下水碗抱紧了自己的哥哥,“哥哥是我的大英雄。”

“啊……”白青青的眼中流出了绯红色的水,那是脓肿的伤口渗出来的血水和着泪水一起流了出来。

白糖端来第二碗水,走到母亲孙书雁的身边,轻声地说,“娘……我一定会将你们二人救出去的……”

孙书雁诧异地看了一眼白糖,在白糖的示意之下将白糖手中的那碗水喝干了。

“既然已经结束了,那么行刑开始!”监斩官有些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竹签扔了出去。

刽子手走上来,将已经折磨得失去了反抗能力的白青青与孙书雁母子二人押上了那高耸的木台之上。

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过,围观的人看到刽子手的动作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新式样的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原来那伸出去的两根木杆只是当做刀片的滑轨而用的,真正的掉片是一个斜方形的沉重的雪亮的大刀,就像是一口斜放着的菜刀一样。

“看来哥哥为了云州真的是用了些苦心啊,竟然连刑部专门砍头的刑具都搬过来了……”寻涯自言自语地说。

刽子手推了一把愣愣地跟在白青青和孙书雁两个人身边落泪的白糖一把,将小姑娘一下子就推倒在了地上。

“下去!”那刽子手瞪着眼睛吼道。

白糖于是便手中捧着瓷碗从木质高台上走了下去,她的身子紧张起来,越走下高台绷得越紧。

最后一步落在了地面上之时,刽子手已经将白青青和孙书雁放倒在了断头台之上,两人的脖子卡在断头台的两个凹槽之中,断头大刀被高高的拉起来。而为了避免斩首的时候鲜血溅到自己一身,刽子手将拉起铡刀的绳子远远地绑在了一根木桩之上,只等待监斩官一声令下便砍断绳子,让大刀落下,将断头台上的人身首分家。

突然,白糖的身子和手不抖了,她越过围观的人群看向远方,将手中的瓷碗重重地在地上摔碎了。

啪……

清澈的响声在寂静的刑场之中远远地传了出去。

蒙着面手中挥舞着镰刀和锄头的人突然之间就从围观的人群之中冲了出来,直直地朝正在行刑的地方冲了过去。

监斩官所坐的高台之上一阵混乱,不可置信的声音传了出来,“劫……劫狱,反了,真的反了!”

农夫们如同饿狼猛虎一样冲入了衙差的阵营之中,用锄头将打过来的威武棒拨开,用镰刀将砍入那些衙差的肩膀和胳膊里。

监斩官大声地叫着,竭力想要冲过来,可是那些拿着锄头镰刀的“暴民”已经冲到了监斩官所在的高台前面,衙差们如同滚地葫芦一样四处乱滚乱爬,根本就不是这些拼了命的村民们的对手。

“快快快快!”监斩官心急如焚,大声喊道。

刽子手也慌了神,但是在听到监斩官的命令之后还是举着斧子就来到了那根事关白青青与孙书雁人头在哪里的绳子面前。

“砍下去的话,你的脑袋也没了。”寒冷刺骨的声音,带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横在了刽子手的喉咙下边。

刽子手喉咙蠕动了一下,将一口唾液咽了下去,轻轻地将斧子放了下去。

“你看,果然这个叫做潮晴的家伙真的来了,想必那个汐霞也在什么地方埋伏着,只等我们现身就会冲出来……”寻涯带着他一成不变的微笑对小薰说。

“公子,我……”小薰迟疑地说。

“不,不需要你去,聂沫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寻涯将手指塞入了口中,吹出了一声响亮尖锐的口哨来。

嗖嗖嗖嗖嗖……一连串的破空之声响起,寒光在空中一闪而逝。

暗器的目标显然就是这连接断头台的绳子,如果绳子被空中飞来的暗器斩断,再去阻挡那落下的刀口就已经太迟了,

潮晴的眼神凌厉起来,飞身而起,长剑在空中舞出了一张剑网,挡下了其中的三枚飞刀,而余下的那一枚则被他用自己的身子接了下来。

“好身手啊……”聂沫轻轻地赞叹说,“可惜……”

只见那连接铡刀的绳子不知道为何,其中的一段变得越来越细,最后发出蹦的一声嗡声,断掉了。

沉重的楔形大刀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噗地一声陷入了下面的凹槽之中。

白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哥哥和母亲的头颅被那面巨大的大刀扎下。

她似乎受惊了,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两具没有头的尸体在疯狂喷涌着鲜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心中空唠唠的,脑子之中也是一片空白,那一刀将白糖的灵魂似乎都扎断了,只留下了一具空壳,木偶一样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好笑又荒唐。

潮晴将钉在自己腿上的飞刀拔掉,朝着聂沫隐身的地方大吼。

“哈哈哈哈,”聂沫任务完成,便也不再继续隐藏,站起身大笑,“你以为我只有飞刀吗?傻帽,在那些飞刀之中真正主要的其实只是那一小滴毒药啊,毒药腐蚀绳子……”

“受死!”正在聂沫得意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从她的身后响起。

噗,短刀如闪电一般****了聂沫的身体,横向搅动了一下又重新拔了出去,带出了一蓬鲜血。

聂沫怔怔地用手抹了一把从自己腹部巨大的创口之中流出来的鲜血,轻蔑地笑了,“原来,死亡竟然是这种感觉。”

那一刀截断了聂沫的生机,她双眼翻白,软倒在了刑场东北角的一件茅屋上。

“哎……”寻涯轻声叹息了一声,“那个女人还是太笨了一些。”

啊啊啊……

刑场之中响起了一声不知道是哭声还是喊声的怪叫,那叫声太凄惨,太绝望,像是将一柄铁剑在粗糙的砧板上面摩擦,发出让人牙酸心寒的声音。

“开始了……”寻涯喃喃地说,带着朝圣一般虔诚的目光。

天空突然之间阴沉起来,浓黑的云从天边汹涌奔来,将整个天空都罩满了黑色。

白糖走上前去将自己哥哥的头颅捧了起来。

那个头颅张了张嘴,好像是有什么话说一样,可是终究因为只剩下了一个头颅,喉咙发不出气,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声音。

黑色的眼球痉挛着向上翻去,双眼渐渐地变成了白色,就像是死鱼肚子的颜色一样。

红色的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在那头颅的,白糖的眼前已经完全被血色淹没。

漫天的黑云也全都变成了红色,红色的云层翻滚着,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众人就仿佛是处在这个漩涡的海底。

变化的天象让还在厮打搏斗着的村民和衙差都停了下来,围观的那些人也都仰头看着天上诡异的天象,战战栗栗,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地累积着。

紫色的闪电在天空云层的漩涡之中蔓延,那漩涡似乎变得更加低了,简直就要贴到了地面一样。

“娘,我害怕。”一个来围观行刑的小孩扑到自己娘亲的怀中。

这一声孩子的声音点燃了众多人心中的恐慌,不知道谁第一个动,但是突然之间所有人就都奔跑了起来,远离这个地方,远离他们曾经觉得有趣的刑场,回到自己的家中,躲在屋檐之下,寻找那一点点可笑的安全感。

第281章 苗疆之变(二十七)

(女生文学 ) 天气冷了起来,血红色的雪花飘洒而下。

“这应该是天罚吧……看,看吧!哈哈哈哈,实在是太美了,我师傅他老人家应该亲自来看一看这壮观的景象,绝对是终身难得一见啊。”寻涯疯狂地大笑。

“公子难道这不太残忍了吗?”小薰看着天上的瑰丽景色有些心悸地说。

“残忍?你还没有见到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何来残忍一说?”寻涯疯癫而痴狂,如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在漫天血红色的雪片之中咆哮。

“公子,小心!”小薰突然喊了一声。

寻涯急忙转身,只见一个小小的拳头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快速绝伦地一拳击在自己的胸前。

咔哒,他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随后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朝后面飞了过去。然而那个小小的拳头的主人却如鬼似魅地尾随而至,在空中发力,一脚踩在了寻涯交叉的双臂之上。

“啊!”被从空中踹下来,寻涯落地的时候又牵动了胸口断裂的肋骨。

小薰冲上前来挡在寻涯的身前,唯恐那个满脸是血,抱着一颗人头的小女孩继续攻击。

“啧啧,这个小姑娘已经失去神智了,小薰你快扶着我逃,我们谁都不是她的对手。”寻涯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着粗重地喘着气。

“公子,还有我们呢。”余离轻飘飘地落在了寻涯的身边,将全身软绵绵的寻涯扶起来,脚尖在地上一点,便跳上了旁边的一间茅草房之上。

寻涯回头望了望,刑场之中早就已经没有了潮晴和汐霞两个人的身影,“茄,跑得比我们还快啊。”

“走吧,公子。”小薰和戮专两个人也从后面赶了上来。

“戏就看到这里,再继续看下去可是要人命的。”

余离腿上发力,几个起落已经带着寻涯没入了漫天旋转着飞舞的红色雪花里面,小薰与戮专两个人随后跟上。

刑场之中所有的人都已经逃走了,只留下了那个守着两颗没有生机的头颅的小姑娘,孤孤单单地跪在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的刑场之中,时而呜咽,时而狂叫,甚至还有怪异的笑声传出。

风更加剧烈,雪愈加弥漫,紫色的闪电在天空之中像是树枝一样纵横蔓延,巨大的血红色漩涡状云层的地下,风雪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彻底淹没了。

飞奔了好一阵,余离找到了一间破败的山神庙,便走入其中将寻涯放了下来。

此时转过身看那边的天空,依然气势惊人,云彩如同是一顶非常尖非常尖的帽子一样,里面有紫色的线条在流动着,好像是人胳膊上隐现的血管一样。

小薰赶忙走上前来,给寻涯双臂上的伤口包扎。

“不碍事,只不过胸口的肋骨似乎断了。小薰待会要给我接上断掉的骨头。余离,戮专你们两个回避一下。”寻涯的脸色很苍白,可是神智依然非常清晰。

在附近收捡了一些柴火,余离和戮专在山神庙之中升起了一堆篝火,便离开了。

“可是公子,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残忍的对待这些人呢?”小薰一边为寻涯处理伤口一边问道。

“难道刚才的那一幕还没有解答你心中的这个疑问吗?”

小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理解。

“那个叫做白糖的小姑娘为什么能够一下子就爆发出来那么强大的力量?甚至让天地都为了她心中的悲郁而变色。我们不是在残忍地对待她,而是为她开启了通神之路!”

“神?真的存在吗?”小薰屏住了呼吸。

“不管那是不是神,可是那种力量都是任何人梦寐以求的。拥有那种力量的人,没有人可以阻止,全天下都要在他的面前颤抖……臣服……那才是真正的君临天下!”寻涯的眼神有些疯狂,瞳孔剧烈地抽缩着。

“可是公子你却受伤了。”小薰柔声说着,从怀中取出来一柄尖锐的手掌长短的小刀来,同时又取出来一根弯成了鱼钩型的细长的银针来。

都准备妥当之后,小薰将这两样东西都放在旁边的篝火上烧着。

“那个小姑娘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得到的力量,而我却依然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那种力量……”寻涯沉吟着,任由小薰将烧红了的尖刀插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寻涯以绝大的意志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在小薰为他正骨的时候纹丝不动,依旧在思考着。

“绝望吗?……似乎不是的,”小薰又一刀深入了他的胸膛,寻涯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攫着自己身下的木板,“之前的白青青比白糖还要绝望,可是他却并没有得到那种力量……”

正骨快要结束了,小薰擦了擦满手的鲜血,轻轻地拿起那根鱼钩形状的银针来,从自己的满头长发之中抽出来一根,一针一针地将寻涯胸前的创口缝合。

每一针刺下,对寻涯都是一种折磨,他尝试着忘掉眼前的银针,将自己虚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白糖的心性足可以和我相比,甚至比我还犹有过之,恐怕这就是她能够得到那种力量的关键吧?”

“更重要的是,心要变得无懈可击才行……力量……”这是寻涯在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祐京城外,云府的书房之中,云篆静静地听着潮晴和汐霞两个人的汇报。

在两个人结束了自己的故事之后,云篆关切地问道,“你腿上的伤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潮晴答道。

“没想到我那个徒儿竟然出息到了如今的程度,实在是让我这个做师傅的欣慰无比啊……”云篆感叹道,“尽管最后事情的走向因为我那个徒儿的搅局而没有依照我的设想前进,不过这一次云州之行已经达到了我想要的目的了。你们两位辛苦了,安心休养一阵,随后教中的事宜还需要两位多多费心。”

潮晴和汐霞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云篆弯腰一礼,便离开了云府。

云篆静静地沉思,自言自语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浩瀚如天地,自然不会在意渺渺众生。那么渺小的人如何才能像那个小姑娘一样引动天地的力量呢?”

整整一个下午,云篆就那么坐在书房之中,两只手交叉在胸前,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仔细地想着每个细节。

最后的最后,夕阳落山的一瞬间,云篆站了起来,看着西边将半边天色都染成了血红的火烧云叹息了一声,沉吟说,“不管如何,人如果想要得到天地的力量,就一定要让这天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才行。将自己的心和天地想通……人的心一定要有天地的广博才行啊……有容才能有天地之心……”

第282章 血洒状元袍 (一)

(女生文学 ) 无所事事的日子。

曲宁依旧每日饮酒,而现在他正在和一些烂醉如泥的家伙们在一起划拳。那些家伙们的意识都已经早早地远离他们而去了,曲宁这边不管输赢,每次都把酒浆倒入嘴里,就好像是这变成了一个人的表演,不停的出拳、喝酒,喝酒、出拳……

汲圆找到了新的乐趣,经过绯心的指导学会做饭之后,马上就精力旺盛地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菜肴。比如他现在正在把红的黑的一串串的指甲大小的小果子都放入行军锅之中,卖力地搅着,不一会就做出来了一锅褐色的东西来,在空气中散发着怪异的香气。

看到汲圆对着自己的锅静静地愣了几分钟又准备把旁边他刚刚从山上摘下来的几个蘑菇放进去的时候,绯心上前制止了他的这种自杀行为,“倒掉了吧,已经不能吃了,而且这几个蘑菇都有毒。”

汲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大,又瞅了瞅他的那锅东西,终于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

一股又酸又涩还很苦的味道在他的嘴里蔓延,让他的舌头都燃烧了起来。

“哇……”

听到身后汲圆一阵呕吐的声音,绯心决定去找这营地之中唯一正常的人。

掀开帘子,还没等说出话来,一道剑光先迎了上来。

绯心头一缩,又从军帐之中退了回来。

“对不起。”他说。

“进来吧。”里面的发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重新掀开帘子走入军帐之中,绯心看到了林若依竟然在做女红。

“如果让千总看到昔日鬼旗营的鬼面铁甲卫,身高七尺的壮汉竟然在做女红,不知道会不会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林若依用一种愤怒的眼神瞪着他,“有事吗?”

“只是来看看。”

“那你已经看到了,现在滚吧。”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绯心不死心地继续说,“虽然说现在所有人都认为经过了父亲的过世,秦定龙患上了忧郁症,可是用剑是怎么回事?都已经两个多月了,还这么紧张可不行。”

林若依将目光从自己手中的活计上抬起来,那双清澈如水的美目定定地看着绯心,“你们一个只会喝酒,一个只会吃,而你只会每天发呆,难道我就不能做一做女红?”

“可是这是在阴山大营……”绯心无力地说。

“我会小心的。”林若依头也不抬地说。

过了一会,林若依抬起头来,“你怎么还站在那?”

“你绣的鸭子还蛮好看的。”绯心没话找话说。

听到自己辛辛苦苦绣的鸳鸯竟然被这个不长眼睛的家伙说成了是鸭子,林若依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一直扩散到了她的耳朵。

她提着长剑站起来,脸上寒冰笼罩,“出去!”

“好好好……”绯心安慰着说。

走出林若依的军帐,绯心脸上的那种让人厌恶的俏皮笑容如同冰雪一样融化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快步走到了大营东北角的一个隐秘的地方。

“绯心大人,您今天也要出去啊?”军营的岗哨里面有人和他打招呼。

“是了,有劳。”

“好嘞……”岗哨之中响起了一声愉快的应声。

吱呀呀的绞索声吼,绯心迈步走出了军营。

太阳已经升高了,将山间小路上的露水都烤干了。

绯心在山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的路线十分的诡异,左转右回地在山间绕来绕去。

这样走了一个时辰,确定没有任何人跟随自己之后,绯心脚尖在地上一点,轻飘飘地朝山腰间的一个山洞奔去。

在那里,一个身上衣衫褴褛地人正焦躁地等待着绯心。

“你就是方无言?”绯心开门见山地问道。

“正是,那么你就是妙缘所说的绯心公子。”

“说说,你在云州找到了解蛊的方法?”

“没有,我在云州三个月从来就没有听到过任何人说起过关于相思蛊的事情。”方无言纵然身上衣物破碎,可是一双眼睛仍然明亮。

“这可是个坏消息。”绯心撇了撇嘴说道。

“我知道这一单生意是吹了,我没找到情报。但是我有另外的一个情报要卖给你……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方无言信心十足地说。

“说出来,我会斟酌价钱。”

“不,先给钱,这个情报价值一百个金铢,如果你出不起,那么我就会把它告诉别人。”

“我的身上没有那么多钱!”绯心瞪着他。

“那就只能说抱歉了,我很急的,恐怕再过十几天,这个消息就不值钱了。”方无言扭头便朝山洞的洞口走去。

“等等!”绯心叫住了他,“跟我一起去妙缘那里,你的消息我买下了。”

“果然,我就知道绯心公子是一个明眼人。成交!但是我们分头行动,我可不想在半路出什么岔子,被什么人抓过去严刑拷打什么的。在云州的那种地方我已经受够了,经不起折腾了。”

方无言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山洞口,“午时,煌琉轩,不见不散。”

“绯心公子,您怎么来了,军营里面没有训练了吗?”妙缘见到绯心到来,赶紧迎了上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马上到钱庄之中取出来一百五十个金铢来。”

“哦。”妙缘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便跑出了煌琉轩酒楼,到隔了一条街的任家钱庄之中取出了一百五十个金铢来。

钱庄的老板将一百五十个金铢装在了一个紫色的绣丝口袋之中,毕恭毕敬地递给了妙缘。对于任何一个钱庄来说,妙缘都是一个大主户,丝毫不逊色于朝廷之中的一些四品五品的官员,所以妙缘一直都是各大钱庄的贵宾。

气喘吁吁地跑回了煌琉轩,妙缘问道,“公……公子,突然要……”

她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身上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方无言就站在屋子之中。

“方先生你……”

“妙缘小姐,你依旧是如此的优雅高贵,让人心中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想要拜服在您的裙下……”

绯心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我从军营里面跑出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在这里废话!”

“哦,正事,先拿钱来。”

绯心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从妙缘手中接过来那个装着金铢的紫色布袋来,“这是一百五十个金铢,我要听详细点。”

解开绑着的紫色口袋,看到里面耀眼的一片金色,方无言的脸也似乎笑成了一尊镀金的弥勒佛。

“让我想一下,”方无言沉吟了一下,简洁地说道,“云州苗人将会发动一场暴乱。”

“什么?你如何知道的?”绯心惊诧地问。他常年在军营之中,自然了解各个地方的兵力布置,朝廷一直以来就对苗疆不太放心,对苗人更加不信任,所以在云州境内和云州周边布置了不下十万的兵力,简直就是将整个云州围成了铁桶一般。

而且不光如此。周围州县之中,所有的兵营都不准任用苗人武将,所以不存在苗人率军叛乱的情况。如果没有叛军支援,苗人如何能够发动起来一场暴乱?

“在云州发生了一件事……”

在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方无言诉说了他在云州看到的那一场惊骇人心的行刑现场,包括那天上漩涡一样的红云和紫色树枝闪电,还有那漫天飘飞如同冻结的血液一样的雪片。

“苗人的药田和蛊场都被汉人占据了,苗人的生活根本已经被动摇了,他们已经被逼迫到了极限,那天所出现的天地异象就是明证。他们有无数个理由造反。”

“说下去。”

“另外一方面,虽然汉人得到了苗人的药田和蛊场,他们却没有苗人自古相传的种药养蛊的秘方。所以,哈哈,你懂的,为了金钱,这帮玩意什么都干得出来。”方无言颠了颠自己手中的布口袋,听着金铢撞击的清脆响声大笑起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所以,不管哪一方面的原因都会成为战争的理由,对吗?”

“聪明。”

“苗人们会赢吗?”

“这个问题额外价值一百个金铢。”

“你是来抢钱的吗?”绯心的眼睛里面露出凶光,似乎在衡量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到底值不值二百五十个金铢。

“我不是一个二百五,所以不要用这样的眼神来打量我。事实上,我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在妙缘小姐面前,你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是吧,妙缘小姐。”方无言凑到妙缘的身边,掏出来一方手帕垫在自己手上将妙缘犹如青葱一样白嫩的手拉了起来。

“公子,今天你可以破例一回。”妙缘将自己的手从方无言的脏爪子之中抽出来,面无表情地对绯心说。

“咳咳,你听到了吧?”绯心呛住了,用力地咳嗽了几下,装模作样地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好了好了,看在妙缘小姐的份上这个情报就不收钱了,毕竟这是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概的猜测。”方无言挤眉弄眼地说,“而且,我知道你们需要钱来给这祐京城里面没吃没穿的人发粮食发衣服,这一百个金铢就当是我做的捐赠好了。”

“虽然你是第一个捐赠的人,可是我还是要说你很无耻。”绯心鄙夷地说。

“不要这样嘛,毕竟为了这个推断我也是走访了云州很多个乡县啊,二十四县大半我都亲自去看了。虽然我不是苗人,没法打消苗人对我的不信任,但是苗人所掌握的技艺确实惊人,那完全就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等等,等等,什么不一样,你说清楚。”

第283章 血洒状元袍 (二)

(女生文学 )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是虽然汉人和苗人都吃的是蛋,可是我们吃的是鸡蛋,而苗人吃的是鸭蛋一样,虽然都是蛋,都能吃,但是来源是不一样的。不过相对来说,还是鸭蛋更加管用一点,如果苗人能够聚集起来和汉人一样规模的军队来,大塘所谓的虎狼之师在苗人的面前也只不过是一只还没有断奶的小猫咪而已。”方无言收起了玩味的态度,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你是说苗人会占据优势?”绯心轻轻皱了下眉头,问道。

“优势是显然的,天气上的,地理上的,还有人心上的。只不过苗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且像是四处挖洞的蚂蚁一样,散乱地分布在云州,一盘散沙,完全没有力量。”方无言摇了摇头说。

“所以四六开?”

“五五开!”方无言像是一个赌徒下注一样瞪着眼睛说。

“你是在押苗人吗?”绯心似乎看出了一点方无言的小心思。

“没错,苗人赢了,这个已经沉寂了太久了的池塘才能重新掀起一些泥沙来把水搅浑,水一旦浑了……嘿嘿,”方无言惬意地笑着,“需要情报的人就会更多了,老子的好日子就来了。”

“好了,你已经把自己说得很明白了,我也没兴趣关心你能挣多少钱的问题,那么还有什么吗?”绯心已经准备下逐客令了。

“没了,我走了。拜拜,妙缘小姐。”方无言用一脸谄媚的贱笑向妙缘道别,成功地得到了一个凌空飞过来的白眼。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身就要走出煌琉轩,却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又转了回来对绯心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云州感兴趣,也不知道你让我打听相思蛊是什么用意,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云州的水非常深,没有人知道那下面的暗流有多么凶险……万望保重,别那么轻易就死了,我还指望你继续给我钱花呢。”

“谢谢。”绯心的嘴角翘了起来,淡淡地道谢。

“哎,果然,说了也是白说。”方无言摇头晃脑地就走了出去。

“公子……”妙缘有些担忧的看着绯心,显然方无言的那番话对妙缘产生了作用。

“没关系的,你忘了我是一个怎么死都死不了的人了吗?”绯心大大咧咧地不以为意。

又想了一想,绯心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既然相思蛊来自云州,那么解蛊的秘方就一定也会来自云州。如果苗人真的暴动了起来,朝廷又没有能力镇压的话,他们就一定会需要兵力。兵力……兵力……老兵怕死,新兵只是去送死,所以他们需要一些既有能力又没有价值的工具……”

“公子的意思是说,朝廷会把鬼旗营的人派到云州去?”

“应该是这样的,经过云台山一战之后,朝廷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留下来的鬼面铁甲卫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些铁甲卫不懂得官场的那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那一套东西。他们出生在贫寒之家,自然也无法向那些手无寸铁的乡民挥下屠刀。所以在朝廷眼中,曲宁,汲圆,我和所有铁甲卫已经是一些用之不妥,弃之可惜的鸡肋了,被派去云州送死是迟早的事情。”

“公子,其实我即使体内有这相思蛊,也是没事的。你看现在我活着也很快乐啊。”妙缘担忧绯心的安危,听到他说去云州送死,马上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虽然我们现在有吃有穿又有钱花,还能周济别人,可是我们却像是被圈在圈里的牲畜,没有任何自由可言。如果我们不想着从这个圈跳出去,那与那些只知道吃和睡的猪猡又有什么区别?一旦最后的时刻降临,还不是毫无反抗能力地就被推向了屠宰场,任人刀俎。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永远都不。”

“我知道了公子。”妙缘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想法其实只是在妥协和逃避。

“但是像我现在的这样可不行,只是一个小兵的话会很麻烦的。马上就是这一年的武科状元考试了,我需要至少进入殿试的前三甲才行……”

“我相信公子一定没有问题的!”妙缘笑着拍手说。

“你也学会取笑人了。”

“哎呀,是啊,和林若依呆在一起时间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学会了她说话的方式呢。”妙缘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以往的风格,用手轻轻地捂着嘴吃惊地说道。

“没事,我看你们两个在一起挺好的,毕竟没有人能够制服得了林若依。后天又是十五了,你们两个人又可以出去一起玩了。”

绯心看了看天色,计算了一下时间,“不早了,我必须要回到军营里面去了,不然晚上检查的人发现我不见了可是会出大乱子的。”

绯心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就奔出了煌琉轩。

“公子……”妙缘站在酒楼的三层望着绯心骑着马掀起一溜灰尘远去,轻轻地说。

武状元考试,如同科举考试一样,都是整个社会最底层的寻常人向上攀爬的唯一便捷通道。

然而大塘禁武令一下,民间私下里是断然不能习武的,如果想要习武报效国家,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军营之中,自然会有专人教导。

学文学武是一个选择,在当朝崇文弃武的氛围之下,自然更多的人选择苦坐寒窗十载而通过科举考试成为朝中的大臣。但是总有一些人仍然秉承了自己祖先的热血与体魄,希望凭借自己苦练十年所训练出来的身手成为一方守备甚至是将军。

所以就像是科举考试一样,无数贫苦人家的孩子,在残酷冰冷的独木桥上拥挤着,竞争着,挣扎着同时又渴望着。

然而事实上,不用明说,谁都知道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在这样的考试之中能够占到什么样的优势与好处,所以在表面上的公平与公正之下,暗地里流淌的欺诈与交易,实际上成了这些渴望一飞冲天的学子们的最大障碍。

但是,每年都有那么几个确实惊才绝艳的人能够通过层层筛选,一直杀入最后,丝毫都不比那些无视规则,甚至利用规则的作弊者逊色。他们就如同比赛场上那匹不起眼的黑马,在接近终点时,忽然从后面奋力追赶上来,风驰电掣地把所有良种马抛在后面,领先抵达终点。

第284章 血洒状元袍 (三)

(女生文学 ) 今年的武状元考试便有这么一个人,从最开始各个地方的遴选与测试之中就崭露头角,在比试之中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而最让人觉得惊奇的就是他的那一张脸,准确的说那并不是一张脸,仅仅是一些烂肉堆砌而成的面具而已。那张脸似乎是被人无情地用尖刀乱戳过了一样,上面都是疙疙瘩瘩的肉瘤,甚至有些地方还能看到鲜红的新肉。

这张惨不忍睹的脸上能让人清晰地分辨出来两只眼睛和嘴巴的位置,而鼻子却被揉成了一团胡乱地糊在了那里,甚至连鼻孔都找不到。

祐京城的监考官仔细地核对自己花名薄上面的名字,迟疑地问道,“名字是叫做车方户。”

“嗯。”回答监考官的是一声冰冷的声音。

“雍州曹县人。”

“嗯。”依旧是冰冷冷的声音。

监考官挠了挠头,又对着那张脸的主人上看下看了好久,这才准许他进入早就为外地军营进京赶考的武者准备的别院之中。

“这就是今年的雍州第一?”监考官有些拿不定主意地问自己的同僚。

“看起来是的,你看他傲的,就算长垛、马射、马枪、穿札、翘关、步重都是满分又如何,天下的人才多了去了,况且这些只不过是兵卒的最基本考核而已,最后凭借着自己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可是混不下去的呦……”另外一个监考官显然是被车方户的表现激怒了,故意大声地说。

可是声音飘到了车方户的耳朵里面,就像是泥牛入海一样,半个水泡都没有冒出来。

“啧啧,还是个聋子。”

“哎呀,算了算了,哪年不是都有几个这样的吗,见惯了见惯了。”拿着花名薄的那个监考官劝慰道,“接着来,别管他,还得赶着吃饭呢。下一个,熊杰……”

车方户显然是听到了那两个监考官的对话,他走到营房之间没有人的角落,低下头去眼神阴郁了起来,双拳紧紧地攥紧,脸色涨红起来,就连双眼都变成了血红色,如同流动的鲜血。

“既然你们找死,就不要埋怨我了……”

“老大,你说我们真的要参加那个什么武举考试吗?”汲圆躺在绯心的旁边,享受着下午和煦的阳光。

“这个是你们的自由,但是我却必须要去的。”

“曲宁,你呢,你去吗?”汲圆用犹豫的语气问道,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自然,好久没有舒展筋骨了,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曲宁从茅屋的屋顶上跳下去,抡圆了胳膊踢打几下,赫赫有声。

“这样啊,那老大让曲宁陪你去吧,我还是就安心地在军营里面呆着好了。再说了碰上了任南义或者姚瑞宁或者白纯意他们那样的,输了多丢脸啊。”汲圆用自己肥壮的身子蹭了蹭,将身体下面的稻草蹭出来一个小坑来,更加舒服地躺在里面,两手枕在脑后,专心享受起来绯心所说的世界上最温暖的阳光。

“可是,这里是阴山,武举考试是在祐京城里……”绯心睁开眼睛,看着满世界都变成了青色,他闭着眼睛在阳光下呆的时间太久了。

“所以呢?”汲圆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们吃鸡腿的时候你就在这鸟不拉屎的阴山继续捉你的田鸡吃吧!哈哈哈哈……”曲宁大笑。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汲圆大惊失色,“老大,你一定要把我带上……”

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汲圆,绯心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他没有料错,“你放心,我已经给咱们三个人都报名了。”

“太好了,太好了……”汲圆拍着胸脯说。

曲宁鄙夷地看着汲圆那颤动的胸脯,“给你个娃娃,你都快能给他喂奶了。”

“你说什么?!”汲圆将眼睛瞪了起来。

绯心用力拉住了像是一头牛一样冲向曲宁的汲圆。

“别闹了,后天就是武举考试的第一场,你们都留着点精神,别第一场就输了,丢人。”

“你们都在啊。”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茅屋的后面响起。

“秦将军,你怎么来了?”曲宁装模作样的走上前去,十分友好地张开了双臂。

“滚远些。”林若依满脸怒容。

“呵呵,呵呵。”讪讪地笑了笑,曲宁挠了挠鼻子,摸了摸额头,略带欣赏地看着林若依的脸。

“我是有一个消息来告诉你们,听不听?不听我就走了。”林若依真的就转身准备离开了。

“听听听,秦将军别这么女孩子气嘛。”汲圆赶忙说。

“是正事,别闹了。”绯心看到了林若依神情中的那丝焦虑。

“刚刚传来的消息,武举考试推迟到了十天之后。”林若依表情严肃的说。

“为什么啊?”曲宁正准备大展拳脚,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就好比是噩耗一样。

“据说是两个监考官被杀了,祐京的衙门正在调查这件事,怀疑是某个进京赶考的武人所为。”

“还有呢?”绯心的眉头皱了起来。

“没了,就这些。”林若依话说完了,连句道别也没有,直接从三个男人的面前消失了。

“真没有礼貌,说句拜拜就那么困难吗?”曲宁不以为意地说。

汲圆翻了一个白眼说,“你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人家姑娘当成是和你一起喝酒的那些粗人一样调笑,她没有拔刀砍你就已经是照顾你了。”

曲宁仔细想了想,觉得汲圆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就点了点头。他看到绯心还在哪里低头想着什么,就问道,“怎么了你?”

“没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太正常。按理说来参加武举考试的人都会去巴结甚至贿赂监考官,可是为什么这次却有人会去杀监考官?难道他并不是来争取武举考试的名次的吗?”

“嗨,你想那么复杂干嘛,这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曲宁不以为然,“你们两个聊,我先走了……”

“你不会是又去找你那几个酒友去吧?”汲圆大声喊道。

“长夜漫漫,何以解忧,唯有美酒!”

“小心点,这次的武举考试可能不像是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绯心提醒道。

曲宁站住了,停顿了一会,更加坚定地朝他们日常聚会饮酒的地方走去。

“你也小心一些,碰到无法战胜的对手,不要强求,自己的安危要紧。”绯心对汲圆嘱咐说。

“是,我知道了老大。”汲圆看着绯心担忧的目光,郑重的回答道。

“乡试,县试,州试,一路下来,可能真的会有人能和咱们这些摸了半辈子刀剑的人匹敌,所以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些总是没错的。”绯心再次强调道,听到监考官被杀的消息后,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忧挥之不去。

祐京城的捕头因为这次武举考试的监考官被杀而悲惨地调离了京城。

他实在是够悲惨的,而比他更加凄惨的就要算是那两个监考官了。身首异处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凄惨,粉身碎骨还差不多。

也不知道是谁与这两个人这么大的仇怨,两个人的身上至少每个人都被插了四十刀以上,刀口纵横交错在一起,所以四十刀都已经是一个低估了的数字。

刀法凌厉,快捷,两个远远飞出去的人头脸上都流露出十足的惊骇表情,写满了在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肉一下子都飚飞出去那一瞬间的震惊与恐慌。

尽管两个监考官已经为了全国的武举考试提前献出了生命,武举考试是绝对无法取消的。所以延迟了十天之后,第一场武举考试开始了。

考场就设在了祐京城的西大营之中。

为了体现武举考试的公平公正童叟无欺,西大营在考试进行的过程中是允许平民百姓也进入观看的。

所以第一场比试还没有开始,西大营的三十个高出地面三尺有余的比武场就被成千上万名满心欢喜的群众包围了。

大塘一共三十六州,每州遴选出来五名武人参加比武,一共就是一百八十名武人。所以这一天就需要比试六场才行。

监考官们因为之前自己同僚的惨死心中还有些戚戚然的感觉,再加上实在是比试安排得实在紧凑,所以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这里能够快些完事,早点回到家中和老婆孩子团聚,别像那两个倒霉蛋一样不明不白地就那么死了。

今年的比武采用擂台制,先随机找三十个人上来,其他人可以观看然后挑战。每场比赛都有休息的时间,倒也算是公平。

“你们两个,别拜了,开打吧,磨磨唧唧的。”那个远远地站在一边的监考官嚷嚷着,就是不肯靠近一步。

“请……”绯心伸出手掌道。

“得罪了!”和绯心对阵的人率先攻来。

拳来脚往,几下之后绯心就已经确定了这个人也只不过仅仅是会两套直来直去的拳法而已。

等到那人又一次按照套路使出了回身甩拳朝绯心的锁骨砸来的时候,绯心轻轻巧巧地抓着了那只在空中的拳头,用力一拧,另外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那人汗淋淋的脖子了。

“承让了……”绯心并没有感到任何高兴的心情。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尽力了,只可惜他挑选错了对手。

“我输了。”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被绯心扭得有些疼痛的手腕,就直接跳下了擂台而去。

第285章 血洒状元袍 (四)

(女生文学 ) 这些人远道而来,只不过是想争取一个武举考试的名次,好一飞冲天,然而现实总是这么残酷。绯心的心中也有些起伏。

“呦,挺快的嘛你。”监考官赞叹了一声,“要是每个都像你这样,老哥我就轻松了,继续啊,不要停。”

绯心苦笑了一下,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对手……

六场比赛转眼就结束了,监考官激动地握住了绯心的手,“谢谢,太谢谢啦。下一场比赛是后天开始,依然来这西大营集合。”

“是,我知道了。”绯心淡淡地说。

“有礼貌的孩子,我先走了。”监考官吃不准到底哪一个是杀人凶手,在他看来,现在自己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赶紧回家。

所以在绯心想问还有些什么事情,自己是不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监考官已经消失了。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绯心挤开人群,朝其他的擂台走去。

“喔……老大,你怎么过来了?难道你也想到了我的方法?”汲圆正在努力地朝自己的嘴里塞着各种各样的吃食。

“什么方法?我已经打完了啊。”绯心诧异地说,莫非这武举考试这么多人看着还有什么作弊的方法不成?

汲圆用力地将自己嘴里面的东西咽下去,“你看啊,老大,他们不是擂台吗,我看第四个人上去之后,我就第五个上去,只要把擂台上面的人打倒,那我不就是最后的擂主了吗?”

“果然懒人有懒招啊……”绯心称赞了一句。

“老大我怎么感觉不出来你在夸我啊?”

“一般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的人都会先上去,不只是要证明自己,另外一方面也是一种立威的过程,别人看到你的身手就会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高手轻易的就不会来这里搅混水,这样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万一两个高手在这样最开始的比试中就拼个你死我活的,那就不好了。你看那几个参加武举考试的铁甲卫不都是每个人占据了一个擂台,占山为王吗?”

“老大你是说我可能会碰到高手?”汲圆的脸色变了。

“没事,你守着的这个应该难不倒你的。”绯心很有信心地说。

“啊,那个家伙认输了,我上去了老大。”

于是汲圆就在站在擂台上的那个家伙惊奇的目光之中慢慢地爬上了擂台。

之前的选手基本上都是一个纵跳就跳上了擂台,虽然最后都倒下了,可是好歹还是能展示一下自己的轻身功夫的。所以对于汲圆的这个出场方式,显然下面的观众都有些准备不足。

“哈哈哈哈哈……那个球一样的玩意是啥?”

“大概是宠物吧?是谁家养的宠物吧?”

汲圆的脸红了起来,轻轻地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填满了的肚子。

这个动作一做出来更加让底下的观众笑翻了,引得周围的几个擂台的人纷纷侧目。

“开……开始吧。”监考官徒劳地竭力将自己的目光从汲圆那胖胖的身子上挪开,忍着笑意结结巴巴地对场上的两个人说。

虽然气氛有些轻松,可是和汲圆对阵的那个人却并不这么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那人一看汲圆站在那里,双脚随意一摆,立刻就明白自己遇到了行家。

他缓缓地在场中盘旋绕着,以汲圆为圆心绕过了一圈又一圈,就好像是要三百六十五度角将汲圆的各个角度都看完全一样。

“打呀!”地下的观众已经不耐烦了,沸沸扬扬地喊着。

那人终于看不透汲圆的杀手锏到底在哪里,咬了咬牙,在擂台上跺了跺脚,直接就朝汲圆的后身冲了过去。

汲圆本来就是在临阵以待,全神贯注地准备迎战,毕竟老大告诉他站在台上的人可能都是高手。他弯腰后跨了一步转半圈,胖乎乎的胳膊一下子就夹住了那冲过来的人的胳膊和脑袋,腰上用力……

嘭地一声,擂台上的飞灰飘了起来,在阳光下飞舞,而擂台周围沸腾的喊叫声在灰尘散去之后,就一下子全都熄灭了。

那个男人连一声都没有吭出来,就被汲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每个人都看清了,这个胖子是一个危险的角色,然而他们看不清和想不通的是,为何一瞬间那个男人就躺到了地上。

“作弊!”有人在人群之中大喊。

无人附和,大家都把喊话的那个人当成了傻子看待。

汲圆的出手太快了,恐怕连那个被摔的男人都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昏了过去。

“这就,结束了?”汲圆喃喃地说,在擂台下四处寻找绯心的身影,可是他的老大已经消失了。

来到了另外的一场擂台,曲宁正在和一个人拳来脚往地打得欢快。

可是看了几眼,绯心就有些无语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了。

以曲宁的身手,对付这种货色恐怕一拳过去就可以解决了,可是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和那人你一拳我一脚地高高兴兴地对打,看起来还很激烈的样子。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和曲宁对打的人虽然又换了一个,可是他还是那个样子,绯心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我们要走了!”

“谁?”曲宁一身酒味,晃晃悠悠地来到擂台边上,“哦,是绯心啊,你和汲圆都结束了?”

“小心身后……”绯心无奈地说。

“偷袭老子!”曲宁回身就是一拳。

两拳相对,咯嘣的一声响起,那人的腕骨都脱臼了。

“抱歉抱歉……你没事吧?”曲宁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出手太重了,赶忙上前问道。

“闭嘴!”那人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听到曲宁的话大怒吼道,用完好的一只手打向曲宁的面门。

“哎呦……”曲宁躲闪不及,赶忙一低头。

咯嘣……

又是一声脆响。那人一拳正好打在曲宁的额头,力气太大,又将他的腕骨撞脱臼了。

“我认输!”拖着两只软绵绵的手掌跳下擂台,挤开人群就跑了出去。

“你们是故意的吧?”绯心在走回营房的路上问曲宁和汲圆。

“是老大你让我小心一些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让他打哪不好,专门打我的铁头……”

绯心指了指一边正在盯着他们三个议论纷纷的一群来参加考试的人,“现在我们都已经成为名人了……”

“茄,还怕了他们吗?”曲宁不屑一顾。

“反正我也只是来吃鸡腿的。”汲圆很满足地说。

第286章 血洒状元袍 (五)

(女生文学 ) 经过了第一场比试,大部分来参加武举考试的武人已经收拾铺盖回家了,剩下来的基本都是高手,在一个或者多个方面都有自己独到的地方。

两天的休整之后,第二场比试开始了。

这次来参加武举考试的铁甲卫总共有只有七人,而今天绯心就正好碰上了一个。

那个人垂头丧气地对绯心说,“虽然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不过我还是想要尝试一下。”

绯心高兴地点了点头,对于尊重自己的对手,他很高兴能与之一战。

“请。”

“得罪了!”

那人脚尖一点,如同疾飞的箭矢一样朝绯心冲了过来,人尚在空中,身形已经变换,一脚带着凛冽的风声朝绯心踢了过来。

绯心侧身闪过,回了一拳。

铁甲卫毕竟和那些其他地方普通的练武者完全不同,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沉重的力道,而且异常快速。

绯心与那人你来我往互相对攻了一会,突然脚下的步法一变,一根手指闪电一般伸出,点在了那人的脖颈之上,恰恰在血管的位置重重地戳了一下。

那铁甲卫本来人就在高速的运动之中,心脏高速跳动,猛然之间就感觉脖颈被叮了一下,头脑失去了足量血液的供应,一阵眩晕袭来,险些跌坐在擂台之上。

绯心本来就对铁甲卫们的武学熟稔无比,加上他本身就是内家武学外圣巅峰的境界,自然有那个实力在一照面的时候就击败这个铁甲卫。只不过绯心心中善良,不忍心羞辱他们,所以才用拙劣的招式与铁甲卫互攻,造成两个人实力相当,他只不过是侥幸赢了而已的样子。

不过铁甲卫也不是傻子,怎么能看不出来绯心的苦心?

叹了一口气,那个铁甲卫心悦诚服,“谢谢,我知道你本可以一招就把我轰下台去,却耐着性子和我周旋了这么久,谢谢。”

“承让了。”

“我输了……监考,我输了!”那铁甲卫大声对远远地站在一边的监考官喊道。

因为武举考试开始发生监考官被杀的事情,今年的监考特别的胆小,就算是两个人打完了,甚至一个人都已经趴在了地上了,只要没有人认输,监考官是绝对不会上前查看裁决的。以至于绯心这一场铁甲卫不得不高声叫嚷着让监考官过来。

“输了就滚下去,还有下一场呢。”监考官见铁甲卫这么快就被击败了,以为他也是虚有其表的人,靠着运气来到第二场,所以满脸都是鄙夷的神色。

“你!”那铁甲卫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随即露出残忍的笑容来,“嘿嘿,杀得好,要是老子不在军营里面待着,现在就让你人头落地,杀得好啊,哈哈哈哈……”

监考官浑身颤抖着,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便厉声嚷道,“守卫,扰乱考场,污蔑考官,将此人赶下台去。”

“不用,爷自己有脚,会自己走。”

那铁甲卫又看了一眼绯心,“兄弟,你身有绝世之才,何必在朝廷这个污秽杂乱的小地方挣扎,还要受尽这些人的白眼?不如开山辟地,自立为王,免得遭受这些小人的脸色。”

绯心已经看出来了这个铁甲卫去意已决,回想起来最近半年来在阴山北大营的种种遭遇,“谢谢,可是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成,身不由己。兄弟此行万望保重,有缘我们他日必然相见。”

“保重!”那铁甲卫抱拳一礼,随即朗声大笑,一股豪气自然而然地生发出来。

“什么?什么叫做自立为王?”监考官脸色煞白,不知道这些人在谈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没什么,是我们哥们喝酒的时候行酒令,开山要接辟地,但是自立为王最大……”绯心一阵胡诌八扯。

就在绯心竭力给监考官灌输他们一点都没有想从军营之中逃跑当逃兵的思想的时候,一边的擂台突然爆出了一阵惊恐的叫声。

监考官抬眼望去,等到扭头回来的时候绯心已经消失了。

飞快地冲到了擂台旁边,绯心看到了一个好像是戴着一面做工拙劣的人皮面具的人缓缓地把他的手掌从一个铁甲卫的胸口抽出来。

随即绯心意识到那并不是一个人皮面具,只不过那个人的脸就是那样,像是一个肉球被开了三条裂缝。

鲜血淋淋漓漓地从那人的手掌胳膊上滴下来,擂台上倒下的铁甲卫的身下一大滩的血,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万幸躺在地上生机全无的人并不是汲圆或者曲宁任何一个。

一道冷冷的目光从那台上的人位于额头的两条裂缝透了出来,正正地对上了绯心的眼睛。

一种带着炫耀,亲切,和感同身受的怜悯的情绪从那束目光之中流露出来。

绯心皱紧了眉头,在那个人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怪异的微笑。

“退后,退后!”监考官拿着一根丈余长的竹竿,轻轻地拨弄着台上怪人的肩膀。

无可抑制的愤怒从那个人的目光之中升起,可是随即一种决然的冷静占领了那怪人的脑子。

冰冷的冷水浇灭了怒火,台上的人慢慢地挪动身体,离开了地上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的尸体。

又回头看了一眼绯心,那怪人缓缓地分开人群,离开了。

武举考试从古就有,每次考试的时候总是会有伤亡发生,所以死了一个人并不稀奇。

朝廷远远没有死了两个监考官的时候的那种重视。只不过是死了一个铁甲卫而已,本来就是鸡肋,扔掉了就扔掉了。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影响武举考试的进程安排,甚至连举行考试的时间都没有变化。

回到营房的路上,夕阳撒下了绚丽的金红色光芒。可是如此美景之下绯心三人心中都是郁结难解,脸上满是愁苦的神色。

比武是危险的事情,伤亡在所难免。死了的人也只能说自己技不如人。纵然那个怪人出手太重,毫无武学精神可言,然而朝廷对这件事的漠视让铁甲卫们的心中都塞进了一块无法融化的冰块。

“老大,我们在那些人的心中真的就那么不值钱吗?”汲圆闷闷地问道。

“钱?在他们心中,我们连商品都不是,更别提钱了。”曲宁愤愤不平地说。

绯心默然不语,心中还在想着在擂台上见到的那个怪人。

“那个人好像是认识我……”

“你说……那个脑袋像是个有眼睛的球一样的人认识你?”曲宁诧异地问道。

“没错。”

“老大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不,我并不认识他,可是他却好像是认识我。”绯心回想起来那人的眼神,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也许他来过军营也说不定,或者他曾经在云台山?难道你以前曾经有仇家?”曲宁漫无目的地猜着。

“不管怎么说,那个人是一个危险的人物。汲圆你遇到他的时候不要交手,马上认输。曲宁你身手灵活可以尝试着进攻,但是遇到危险马上撤回来,认输并不羞耻。别再喝酒了。”绯心皱着眉头叮嘱说。

“啰啰嗦嗦地,跟个老妈子一样。”曲宁不满意地说。

“怎么?我老大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今天死的那个也是铁甲卫,武功并不比你要差多少,竟然让人把手掌都伸入了胸膛里面去……”汲圆说不下去了,已经害怕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总之,小心。”绯心再次嘱咐道。

由于出现了考生死亡的事故,朝廷专门为武举考试的监考增加了一名教头作为陪考,在考生出手过重的时候阻止伤亡事故的发生。

武举考试依旧按照正常的时间表进行,休整两天之后,迎来了第三场的比试。

剩下的人只有十五人了,分成了五个场地,依旧采取擂台制,只不过选择哪个擂台全是抽签决定,三个人对垒完全是上天的安排,于是大家各安天命。

看到抽签的竹筒伸到了自己的面前,绯心淡然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签字。

三。

上面只写着一个字,自然就是三号擂台了。

“老大,我似乎也是三啊。”汲圆晃悠着自己的竹签愁眉苦脸地说。

“那你就休息一下吧。”绯心笑了笑,他原本还在担心汲圆,没想到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嗯,今天我准备去尝试一些新吃法,绝对会让那些酒楼里面的人大吃一惊!”

没有去搭理满脑子憧憬着五花八门吃食的汲圆,绯心看向了一边拿着竹签发呆的曲宁,“你抽到了几号?”

“嘿嘿,五号。”曲宁笑着朝五号的擂台看去。

那个没有脸的怪物正在五号擂台上双手抱着肩膀闭目养神。

“你真的要和那个怪物打吗?你看同样是五号擂台的那个人已经放弃了。”汲圆指着不远处抽签的地方,一个考生恨恨地瞪了五号擂台上的那个怪人一眼,随手将竹签扔到了抽签的竹筒里面,证明自己放弃了比试。

“难得碰到了这样的一个高手,不比划两下还真的是手痒啊。”

“你今天没喝酒吧?”

“无酒不欢,但是我状态还行。”曲宁眼神灵动,手脚稳健轻盈,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事情。

“小心行事,你没必要去争什么胜利。”

“我明白。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没有看到姚瑞宁和军机院的那几个公子哥啊?”

“怎么没有,你看白纯意不就是在一号擂台吗?”绯心一指,正好也发现白纯意的目光也飘向了他们这里。

第287章 血洒状元袍 (六)

(女生文学 ) 白纯意看了看绯心三人,随后就将目光飘向了那个没有脸的怪人。

就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那怪人也将眼睛睁了开来,甚至露出了一个十足诡异的微笑出来。冷冷的目光回视过去,让白纯意浑身都打了一个冷战。

当啷地一声锣响,武举考试的第三场比试正式开始了。

绯心担忧曲宁的战况,比试开始之后深深一礼,说了一声得罪了便如同疾风一样朝他的对手冲了过去,当面一拳就轰了过去。

与绯心对垒的也是一个好手,走的是外家横练的路子,一身肌肉虬结,十分的魁梧,尤其擅长擒拿长拳两种武学。

然而他却对绯心并不十分了解,看绯心迎面一拳过来,避都不避,双臂交叉在身前就想硬吃绯心的这一拳。

“小心了!”绯心见那人并不避让,高声大喊着提醒。

那人心中冷哼了一声,将身子向前佝偻了些,放低重心,眼神中满是鄙夷的神色。

嘭地一声闷响,绯心的拳头打在了那人的交叉的双臂正中,随即又闪电一般地缩了回去,正是寸拳的拳法。

这一拳不可谓不重,而且又是用寸拳的拳法击出,而那魁梧的男人却又放低了重心,让自己没有了后退的余地,将整个拳劲完全吃了下来。

男人的双臂顿时就垂了下去,显然是臂骨已经断掉了。

绯心皱着眉,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拳竟然对对方造成了这么大的创伤。他原本的想法是用寸拳将对方一下子击飞到场外便可,没想到对方却对自己的身体太过自信而想要靠身体的强悍程度硬接下绯心的这一拳。

然而面对那能穿过铠甲击伤内里的穿透力第一的寸拳,魁梧的男人一下子就尝到了自高自大所带来的苦果。

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软绵绵的两条手臂,轻轻地说,“果然天外有天,在下输了。”

旁边的监考官和教头赶忙赶过来,顺便还叫来了接骨的大夫一起。可是事情发生得太快。既然一方已经承认了失败,那么这场比试就判了绯心为赢。

而稍后的汲圆则更加像是来故意防水的,走上前来装模作样地抵抗了两下就被绯心的一拳打在了胸膛之上。

汲圆胸前的肉颤抖了几下,将绯心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的拳头彻底的弹了回去,就好像是打在一个充满了气的球上面一样。

“啊我不行了,我好痛苦,我输了!”汲圆躺在地上大喊着。

那个教头跑过来查看了一下汲圆,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挨了一拳就躺下了?”

“我挨了一拳?你没看刚才的那个人挨了一拳两手的胳膊就都骨折了吗?”

教头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回去和监考官商议了好久,最后还是判决了绯心胜利。

于是武举考试的第一个入围五强的人就这样产生了。

心中担忧着曲宁的安危,所以绯心快步走到曲宁的五号擂台之前,发现曲宁和那个怪人两个人翻翻滚滚地正缠斗在一起。

两个人的身上都挂了彩,但都不是特别严重的伤。不过相对来说曲宁身上的彩多一些。

见到曲宁并没有被那个怪人伤到,绯心的心中也安定下来,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开始专心致志地看两个人的比武,研究起来那个怪人的招式来。

这么一看之下,绯心就发现了让人费解的地方。虽然他并不认识那个怪人所用的招数,但是那个怪人的招数似乎是自己刚刚学得的一样,使用得十分生涩,有好几次都因为应变不灵而被曲宁趁机猛攻了几下,弄得手忙脚乱。

两个人之所以能够僵持到现在,完全是凭借着那怪人诡异的步法和强悍的身体。

又相持了将近半刻钟的时间,那怪人急躁起来。他的脸变得越发扭曲,泛起了一股红潮,招式一变,突然之间侧身欺身而上。

绯心大叫提醒曲宁,“退后!”

曲宁听到了绯心的声音之后,心中一炸,本能地意识到了那个怪人所散发出来的汹涌杀机,身子向后弯去,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到了擂台之上,随后咕噜噜地向一侧滚了过去。

虽然姿势难看,不过也总算是避过了那个怪人的必杀一击。

那个怪人脸上的红潮退去,脸上露出来一种似乎是笑的表情,更加的怪异无比,让看到的人心中的生出了一股寒意。

曲宁站起身来,捂着自己肩膀上的血口。血流如注,他肩膀上的衣服一下子就被打湿了。

曲宁皱紧了眉头,反复思考着刚刚自己与那个怪人交手的经过。并没有可能会被那个怪人击中出现这样大的伤口,而且刚刚最后一下他明明已经避过了那个人的出手,更加没有让那个人碰到自己身上任何一个部位,可是为何自己的肩膀依然被豁开了这么大的一个伤口?

“我认输。”曲宁盯着那个怪人说道。

那个怪人又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泛着寒光,瞄向了站在一旁监考的教头和监考官。

“车方户胜!”

怪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走下擂台的一瞬间,绯心的眸子和他又对上了。

带着胜利的骄傲,那怪人收回了目光,自顾自走下了擂台。

绯心走上台去,从身上的衣服撕下一条布带,将曲宁的肩膀牢牢地捆住。血流渐渐地止住了。曲宁流血过多,刚刚又经过了一场大战,意识已经有些朦朦胧胧了。

“回去睡一觉吧。”绯心搀扶着曲宁和汲圆汇合就离开了比武场。

那一边,白纯意也战胜了他的两名对手,想来为了武举考试,白纯意也真的是下了一番苦功,实力应该不容小觑。

第三场比试胜利告终,参加武状元殿试的五个人也都产生了。这五个人分别是绯心,车方户,白纯意,还有一个是泰州考入的武人陈诚,一路杀到了殿试。另外一个人是鬼旗营铁甲卫,康建。

朝廷的官员们纷纷认同了安排一个教头在比武场之中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减少了伤亡率也增加了监考官的安全性。所以在最后的殿试的时候,每个比武场都设置了四个武艺高强的教头,站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视线所及,没有任何死角留下。

于是趁热打铁,既然已经来到了殿试,这些官员们就将原本的两天休息时间改为了一天。

第288章 血洒状元袍 (七)

(女生文学 ) 隔了一天之后,五个成功进入殿试的人就来到了祐京城皇宫之中。

而今年的武举考试也破例准许平民百姓进入皇宫之中,以示公平。所以虽然已经没有汲圆和曲宁什么事了,不过他们两个人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绯心的安危,而且两个人都没有见过皇宫之中到底长什么样,于是俩人就都兴高采烈地跑来给绯心加油助威。

住在皇宫专门为比武的人安排的别院之中,汲圆和曲宁两个人虽然很想到处走走看看,只可惜皇上下旨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不过皇宫御膳房为武举考试的考生所提供的酒菜却让两个人相当兴奋。

“喔……”汲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皇上真是会享受啊,天天都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

“这酒,叫什么名?”曲宁品了一口酒,眼睛放出亮光,他很久没有喝到好酒了,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天在烟雨阁所喝到的鬼嫁女,于是便想知道今天这个酒的名字。

“琼浆。”候在一旁的小厮回答道。

“果然是好酒!听着名字就让人想喝,去,给我搬来一坛!”

那小厮面露难色,求救一样看着绯心。

武举考试的考生都穿着统一的黄色衣服,所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哪个人是来干正事的,哪个是来凑热闹吃白饭的。

绯心咳嗽了一声,“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那小厮如同得救了一般,飞快地就跑了。

“老大,我还没让他再上一份菜呢。”汲圆委屈地说。

“皇宫里面人多,眼线必然不少,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绯心觉得自己已经是苦口婆心了。

“哦,这样啊,那算了,我还是省着点喝,把这些都带回去,以后喝着自己酿的那玩意的时候也能喝一口这个,醉梦中,就会觉得自己所喝的都是琼浆玉液了。”曲宁无限悲凉地说。

“好了好了好了……”绯心无奈,只能起身到外面又叫来了一份酒菜。

武举考试的考生一般都是人高马大之人,体格魁梧,必然也吃得多,所以御膳房对这个是早有准备,为每个人都准备了足足五人份的伙食。

吃饱喝足,曲宁和汲圆两个人总算是安生了下来。

“老大你休息一下吧,一会下午就要开始比试了。”

绯心一路奔波,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些疲乏,“我要闭目冥想一会,你们两个人不要吵。”

舒舒服服地盘膝坐下,绯心的脑子中却总是闪出那个怪人的脸来。

努力了好久,依旧无法进入那种空空无我的状态,绯心无奈的重重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来,“他到底是谁?”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未时一到,五个参加殿试人就都整整齐齐地站在了皇宫之内的跑马场之中。

这跑马场是专门在皇宫之中搭建,为皇帝平时遛马之所。如今在宽阔的跑马场里面搭建了一个方圆九丈五尺的硕大圆台,就是比武的擂台了。

皇帝率领众多大臣也都安坐在南边临时搭建的一座高台之上。身穿闪亮铠甲的皇城禁军站成了五排,将比武场团团围在了中央的位置,也和皇帝大臣们的高台远远地隔离了开来。很让人怀疑在这么远地地方皇帝究竟能否看到比武场上发生的一切。

趁着皇帝坐着的高台那里一个宦官在宣读着什么,绯心侧过头来,轻轻地瞄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车方户,见到那怪人目光并未看着皇帝的方向,反而是盯着西南角的一个人。

绯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巧那个人也转过了身来,赫然正是姚瑞宁。

姚瑞宁也看到了绯心的目光,远远地对着绯心灿然一笑,随后也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身边的车方户,想必车方户那一张怪异的脸庞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绯心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全身都绷紧了,手上的骨骼因为用力过大而咯嘣咯嘣地响着。

姚瑞宁饶有兴致地感受着从那个人的眼神之中发出来的杀气,嘴角上翘轻轻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一声锣响,将远远地眼神交流着的三个人打断,武举考试的殿试正式开始了。

依旧按照抽签来对决。

姚瑞宁由于是兵部保荐的人,所以第一场比试可以选择自己的对手。他挑选了陈诚。绯心抽到了铁甲卫康建,而白纯意有些忐忑地对上了那个怪人车方户。

于是击鼓,响锣,绯心和康建两个人慢慢地走上了宽阔无比的擂台之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在平底锅上的蚂蚁。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不会放水,也希望你不要轻视我,全力以赴,行吗?”康建的眼神炽热,心中的战意熊熊燃烧着。

“没问题,如你所愿。”绯心也沉淀下心神,全力应战。

“上吧!”康建大喊了一声,如猛虎出笼一般朝绯心扑了过去。

比武一下子就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康建在场中飞速地跑了起来,身体变成了擂台上的一道模糊的黄色影子。

那影子扑向了绯心,短暂的接触之后就又飞速跳开。

康建的攻势汹涌澎湃,如同海浪一样不停地朝岸边拍去。而绯心就如同海中的礁石一般,岿然不动。

康建猛烈地喘息着,身体由于急速的运动和出拳而刺痛。

那是他全身的肌肉在尖叫。

僵持了半刻钟左右,绯心终于在康建的攻势下缓缓地向后退了过去。这一退便再也停止不下来,绯心一步一步地朝后面退去,十几步之后,他已经来到了擂台的边缘。

只要再有一步,一小步就好。康建的心头狂喜,他已经看到了绯心正一点一点地落入了自己苦思冥想所想出来的圈套之中。只要绯心稍微疏忽大意一点,再退一步,那么绯心将避无可避,只能接受失败。

可是下一刻康建就愣住了,绯心站住脚步,不再毫无作为地防守,而是轻轻地伸出了一个拳头,看似毫无着力,却正好就挡在了康建的面门前面,让正在急速前冲的康建不得不变换姿势,否则他就会自己一头撞向那个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康建不甘心地大吼,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变得麻木起来,可是他仍然不知疲倦地尝试着。

即便是透支生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不管他如何进攻,却始终都没有办法破开绯心的防守,将绯心这块磐石向后推哪怕一步!

每次康建尝试着要将绯心逼迫到擂台边角的时候,绯心总能在最关键的地方轻轻地伸出一个拳头或者是一只脚,将康建生生憋了回去。

眼看着自己的冥思苦想了无数个日夜的杀招就要失败,康建的眼睛都红了起来。

康建的动作慢了下来,不是他想让自己变慢,而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

终于,康建在自己高速的运动之中失去了对双腿的支配,全身一软,就那么倒在了绯心的怀中。

“真没用啊,竟然连一点都伤不到你。”

“你已经尽力了,我很荣幸。只不过我所习练的武功有一些特别,能让我比较容易地发现你招式的漏洞。”绯心真诚地说。他本身已经是内家功法的外圣巅峰境界,对于康建这样连内家功法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人,着实是无法理解绯心刚刚那匪夷所思的招式。

“谢谢。现在你是我们所有铁甲卫的希望了。昔日军中王者,今天帐下烂泥,鬼旗营鬼面铁甲卫的名号就全仰仗在你的身上了!老子看好你,别给我们丢脸!”康建挣扎着从绯心的怀中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擂台的边缘走去,终于在三尺高的擂台边缘失去了意识,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几个御医和皇宫禁军跑了过去,将昏死过去的康建抬起来,匆匆离开了。

“第一场,梁绯心胜!”

绯心走下了擂台,皱着眉头看到了汲圆和曲宁两个人异常兴奋的脸。

“老大你能不能拿个状元回来?”汲圆满脸都写满了崇拜。

“我不想说这个。”绯心有些意兴阑珊地说。

他还在想着康建所说的那句话。

铁甲卫,昔日多么让人骄傲的名称,今天真的就变成了军中的烂泥了吗?那他们辛辛苦苦地训练,吃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到底是为了什么?

参加武举考试第一次,绯心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渴望胜利的感觉,他想要证明铁甲卫不是孬种,想要证明那些昔日的王者如今依旧站在巅峰,只不过是朝廷的那些心胸狭窄的小人让他们变成了“鸡肋”而已。

就算绯心自己并不需要这样的虚荣,但是如果这虚荣能够安慰一些沧桑的灵魂,他也是非常愿意去做的。

“我会去尝试拿到这个武状元。”绯心坚定地说。

那眼神带着无人可挡的威势,让曲宁和汲圆两个人都收起了玩闹的心情。

绯心真的开始认真对待起来了。

“第二场,白纯意对……车方户。”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高台的宦官高声宣布了下一场的对阵。

“不知道这个姓白的练得怎么样。”曲宁来了兴致,视线越过前面的人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前面擂台上的比试,“你也看看吧,明天你就要对阵他们两个其中的一个人了。”

第289章 血洒状元袍 (八)

(女生文学 ) “希望白纯意能把那个怪人打倒。”汲圆虔诚地拜着满天神佛。

“你到底是帮谁啊?忘了当时在九色龙旗队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嘲笑咱们的了?”曲宁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汲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总觉得那个怪人蛮可怕的,就想让他赶紧被什么人给淘汰掉,这样老大对上姚瑞宁,胜算才大嘛。”

“嗯,说得好像蛮有道理的样子,不过你既然拜神求佛的,干嘛不求这两个人打一个两败俱伤,明天全都躺到床上一个都爬不起来了?”曲宁好像是看着弱智儿童一样看着汲圆。

曲宁的眼神让汲圆很是受伤,“我是没有想到啦,难道笨一点不行吗?”

“开始了!”绯心沉声喝了一声。

汲圆和曲宁两个人赶忙抬起头来,看到白纯意和车方户两个人已经撞在了一起。

这段时间白纯意显然是下了苦功,不过更加显然的是他对自己目前的名次也很不满意。今天的这场擂台,如果他输了的话,就和武举考试的前三甲无缘了,而如果他赢下了这个怪人,即使在后两场输给了姚瑞宁和绯心,那么还能够摘得一个探花的位置。

况且白纯意对自己的武学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他没有得到《武经总要》这样的武学集大成的宝典,然而凭借他爹爹在朝中的影响力,给他找一个武学造诣不错的师傅还是不难的。

所以白纯意虽然觉得这个怪人比较的凶残,却仍旧认为自己有一战之力,甚至认为自己可能有很大的把握能够赢得这场比试。

“你知道……死亡的痛苦吗?”那怪人肉球一样的脸在嘴巴的位置裂开了,吐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白纯意凝聚心神,并不为之所动。毕竟比武场上扰乱对方心神的做法也司空见惯。

然而一阵突然生出的痛楚却让白纯意不得不退后了半步,他看到了自己的胸前出现了一道血口,而那道血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扩大着,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巴掌的大小。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而白纯意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他根本就没有让这个怪人碰到自己的身体!

那怪人如同鬼魅一般的身形飘然而来,左手搭在浑身僵硬,正在微微颤抖着的白纯意的肩膀,另外的一只手掌按在了白纯意的胸口。

“现在,尖叫吧……”

怪人右手臂青筋暴露,用力一握,咯嘣作响。

白纯意真的就尖叫了起来,声音好像是九幽冥土之中哭泣的鬼婴,尖利又高亢,带着无比的凄惨与痛苦。

怪人闭着眼睛享受了一阵,随即抓着白纯意胸前的衣服将他抛飞了出去,正好砸在了飞奔而来的两个教头身上。那两个教头没有反应过来,当即就被砸得头晕眼花,满眼金星。

白纯意的脉搏都已经没有了。

四个教头将车方户团团围在了擂台上,御医飞快地跑上了擂台,对已经昏死过去面如金纸的白纯意狠命地掐了掐人中。

吐出一口气,白纯意悠悠地转醒了,他的心依然剧痛,轻轻吸一口气,胸腔的起伏给他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他充满惊恐地看着那边的那个没有面目的怪人,竭力想要离那个人远一些。

一股灼热的暖流突然从腹腔之中升腾上来,白纯意张嘴吐出来一口黄绿相间的东西出来。

御医脸色大变,明白白纯意的胆囊恐怕已经被吓破了,连忙吩咐几个人将白纯意抬出了比武场,赶紧回到御医馆之中进行诊治。

“第二场,车方户胜。”

车方户带着一丝玩味的微笑看着逐渐远去的那些御医和白纯意,慢慢地走下了擂台,与正走上擂台参加比武的姚瑞宁擦肩而过。

车方户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虽然他的脸并没有扭动,然而却阴森地瞄了一眼姚瑞宁。

而姚瑞宁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依旧满脸轻松地走上了擂台。

这最后一场比武本来也毫无悬念,姚瑞宁在场上也不见如何动作,却就是逼迫得那来自泰州的陈诚连连后退,最后在手忙脚乱之中被姚瑞宁一只手抵住了喉咙,只能认输。

“第三场,姚瑞宁胜。”

于是不大工夫三场比赛都完结了,姚瑞宁、绯心、车方户三个人进入了武举考试的最后阶段,明天这三个人将争夺本次武举考试的前三甲的排名。

经过了一天的武举考试,深夜的皇宫显得有些过于寂静。

由于大部分考生都已经离开了皇宫,所以别院之中留下来的也不过仅仅是姚瑞宁,车方户,和绯心他们三人,还有两个混吃混喝的曲宁和汲圆,总共五个人而已。

路旁和屋檐上的灯笼依然亮着,将整个别院照得灯火通明,然而服侍的小厮早已经浑然入睡,站在门口警戒的禁军护卫也已经站着打起了盹来。。

一道黑影从车方户的屋子中蹿了出去,并没有惊动任何护卫。

那影子在阴影里面行走,随即又加速跑了起来,直接跑到了绯心的房间外面。

影子静静地等待着,果然发现绯心的房间窗户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绯心从里面轻盈地跳了出来。

“你是何人?”绯心问道。

“你果然还是那么的敏锐。”那个影子赞叹道。

绯心默然,定定地看着那个脸上蒙着一层黑纱的人。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耳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吗?”那黑影将脸上的黑纱摘掉,露出来一张满是疙疙瘩瘩肉瘤的脸来,正是那个怪人车方户。

“你到底是谁?”绯心皱眉问道。

“凭借你的聪明才智难道猜不出来吗?还是我太过于高估你了?”

“房连。”绯心不无痛苦地将这两个字吐了出来。

他从心里面不愿意承认这个人就是房连,虽然房连从阴山逃离的时候就已经变得有些阴郁乖张,但是绯心的心中依然不想承认房连变成了这样的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魔。

“你看,这不是很明白嘛。”

“可是,为什么?”绯心的心中有一万个为什么想要问。

房连摊开双手,“没有什么,我找到了力量,我觉悟了,就是这么简单。”

“觉悟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滥杀无辜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两个监考官也是你杀的。”绯心质问道。

“正是。”房连一点也不在意。

第290章 血洒状元袍 (九)

(女生文学 ) “那个铁甲卫,究竟哪一点招惹到了你,你就要将他们那么惨烈地杀死?”绯心想起那铁甲卫惨死的情景,心中的疼痛不自觉再次被放大。

“哎呀哎呀,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真是看错你了啊,”房连一脸鄙夷,疙疙瘩瘩的脸上皱缩成了一团,“曾经的你是那么的冷峻凶残,心里面像是住着一头野兽,那野兽在****着伤口,磨砺着爪牙,一定要为自己所遭受的苦难报复。但是你现在心甘情愿地像是一个平凡人一样去生活,为了那些小事斤斤计较。你的獠牙已经被拔掉了,成了一个没有牙的老虎,只会吓人而已。”

绯心定定地看着房连。

“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你以什么样的心态活着呢?我们被他们踩在脚底下,肆意地蹂躏而我们却一点反抗的办法都没有。莫名其妙地,我们身边的人就因为这些所谓的大人物的一句话就遭受了苦难,甚至丢掉了性命。你如何还能这么坦然地活着呢?我是不能的,我最无法容忍这一点。”

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疙瘩,房连浑身的骨骼都在爆响,“‘帮同伴报仇,让那些混蛋尝尝同样的痛苦,杀死他们,杀死他们!!!’这样的声音整天整夜地在我耳边回荡,吵得我烦躁得都要吐出来了。于是我就用刀将自己的这张脸毁了,也将以前的那个懦弱的,不争气的自己给杀死了。所以你看,我脱胎换骨了,我成为了另外的一个人,一个掌握了力量的复仇之人。”

“可是你却是在滥杀无辜。”

“你说的是谁?那个将我养母赶出家门的畜生吗?我只恨没有多捅他几刀!还是那个铁甲卫?你不记得了?他原来就是在姚瑞宁的手下,那种耀武扬威的样子,你已经忘记了对不对?可是我还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他们的面孔都烙印在我的脑子里面,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两个监考官……”

房连喝断了绯心的话,“他们只不过是渣滓而已!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蛆虫,死不足惜。”

绯心的眼神迷蒙起来,“我曾经见过一个人,挣扎在仇恨和清醒的边缘。在他清醒的时候他告诉我,永远不要堕落进仇恨之中,仇恨只能诞生更多的仇恨,那并不是一条解决问题的道路。”

房连忍不住阴阴地笑了起来,“所以你现在就主动卸去了爪牙,甘心成为一个没有利爪和尖牙的小猫咪?我不行,我没有办法原谅他们,我没有能力看着那些人在对我犯下了那样的罪责之后还能逍遥快活,我要将他们全都杀了,让他们嚎叫,让他们痛苦,这样我心中那头黑色野兽才能停止呻吟。”

“你的养母死了?”绯心紧紧地皱着眉头,眼中流露出来怜悯。

那怜悯刺痛了房连,他的脸上浮现出来怒气,眼泪从那疙疙瘩瘩的脸上流下,“那个没用的女人,一辈子只知道善待别人,没想到最后儿子也死了,她也被人家从家里赶了出来,最后冻死在了街头……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绯心的喉咙仿佛被塞住了,他犹豫起来,心中纷乱如麻。

房连隐入了黑暗之中,只留下一双血红的双眼盯着绯心,“不要阻止我,否则,我会连你一同杀死。”

“老爹,我做得对吗?”绯心仰头问天上的繁星。

武举考试的最后一天,天空中布满阴云,黑压压的让人心中憋闷。

而这一天终将会成为很多人一生的记忆。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都被挡在了比武场的外面,所以整个偌大的比武场之中就只有武举考试的前三甲和皇帝率领的一众高官在场。三首辅,六尚书,监察府,大理寺,军机院……支撑起整个大塘的骨干都在这里。

一阵繁琐的礼节之后抽签开始,绯心,房连,姚瑞宁三个人站到了一起围成一圈,从他们面前的竹筒之中将竹签抽了出来。

仿佛宿命一般,姚瑞宁和房连两个人一同抽到了带着红色朱砂印记的竹签。

姚瑞宁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签玩味地笑了起来,而房连则无悲无喜,本来就像是戴着一张面具的脸庞看不出半分情绪的波动。

“看来我们只有稍后再比试了哦。”姚瑞宁对绯心做了一个鬼脸,“等到我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击败。”

噗地一声,房连将他手中的竹签刺入了自己面前的桌子里面。

“呦,还有两下子嘛。”姚瑞宁火上浇油地说。

绯心能够看得出房连在忍耐,他的身体颤抖着,两只微眯的眼睛里面有岩浆在流动。

“我的对手只有你。”姚瑞宁显然也看出了房连心中的变化,对着绯心再次火上浇油的说道,房连越愤怒,姚瑞宁就越欣喜。

“随时奉陪。”绯心说道,转身离开了。

“不许下重手,否则你们就会被取消考试资格,听明白了吗?”负责这一场比试的监考官走到两个人的中间,郑重其事地说道。

姚瑞宁是什么人大家都心中清楚,如果在这场比试之中姚瑞宁有个三长两短,难保兵部尚书姚彦承大人不会找他们这些小喽啰的麻烦。所以这场比试没有人敢有任何大意。站在四个角落的教头全都眼睛灼灼地盯着那个脸上生满了疙疙瘩瘩的肉瘤的怪人,一旦那个怪人露出任何威胁到姚瑞宁的身体的招式动作,四个人宁可不要了自己的性命也一定会将姚瑞宁从鬼门关拉回来。

然而监考官的话到了两个人的耳朵之中就像是清风一样吹过,根本就没有让那相互凝视的两个人产生任何反应。

“我再说一遍,这场考试我有权利终止,如果你们两个人无法保证对方的安全,那么我现在就将这场比试终止。所以我再问一遍,你们两个听明白了吗?”

姚瑞宁嘻嘻哈哈地朝监考官点了点头。

房连将紧绷的身体轻轻地舒展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监考官心中祈祷着姚瑞宁那小祖宗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否则自己人头落地不说,没了自己,这一大家子的人全都得挨冻受饿。

然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武举考试的监考官每三年才能轮到一次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所以他们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狠狠地咬了咬牙根,监考官慢慢朝后边退了过去,随即轻喝一声,“开始!”

可是即使监考官喊了开始,那两个人仍然没有移动分毫,依旧在相互凝视着对方。

就在监考官觉得可能自己声音太小让这两个人没有听清而准备重新喊一声的时候,那静静地伫立着的两个人突然之间就动了起来。就好像之前约好了一样。

两道身影在擂台上来回闪动,就像是两只嬉戏的蝴蝶,翩翩盘旋,时而相互靠近,随即又一触即分开。

站在四个角落的教头们的手心已经被冷汗噙满了,他们不停地在自己的裤子上擦着汗水。

这种级别的战斗他们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参与进去了,甚至连用眼神跟上那两个人的动作都有些困难。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本来的功能。如果一方下了重手,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拦截,所以只能在心中期盼这两个人能遵守一下比武的最高准则——点到为止。

“我知道你是谁。”姚瑞宁在快速的移动之中仍然能够清晰地说出话来,显得游刃有余。

房连重重地喘息,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怒火烧瞎了,他的耳朵也被怒火烧聋了,甚至嘴巴之中也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让他的喉咙干燥得像是一片沙漠。

“你在听我说话吗?”姚瑞宁躲过了房连的一抓,迈着怪异的步法从房连的身边绕了出去。

房连根本就没有听到姚瑞宁在说些什么,他的心中犹如洪钟大吕一般在轰响着,一个声音反复地安慰着他狂躁的心灵,“再等一下,再等等,等到一个机会,抓住他,撕碎他!”

“房连,你的名字是房连。”姚瑞宁轻轻地带着笑意捅破了房连的那一丝丝的伪装。

就轻轻的两个字将房连震住了,他愣愣地站在了擂台之上,有些手足无措,绯心猜到他他意料之中,毕竟自己看到绯心时总会不由自主的真性流露,然而现在自己的仇人姚瑞宁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车方户,哈哈,多么简单,只要把房连两个字拆成户方车,然后颠倒过来就是你现在的名字啊。”姚瑞宁对自己的发现非常得意。

一股无法抗拒的挫败感在房连的心中升起,随即这一点点微末的感觉就被心底之中一直燃烧着的那个念头点燃了。

识破了又如何?你终究会躺在这里,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房连心中这么想着,阴森冰冷的笑意和凛冽的杀机一同在房连的脸上绽放开来。

他身体一下子就绷紧了,全身的骨骼从肩膀开始到两腿依次发出了咯嘣咯嘣的爆响声。

“恼羞成怒啊,说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姚瑞宁依然嬉笑着,根本就不把房连放在眼里。

怒火到达了极限,什么东西在房连的脑袋里面爆炸了,他的眼睛里面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理智,所有的意志都只是想要把眼前的这个人撕成肉片。

房连飞扑了上去,两手臂在面前抓挠着。

姚瑞宁尽管早已经躲了开去,可是依旧听到了嗤啦嗤啦两声响声,他的手臂上的胳膊不知道如何被划开了,沁出了一滴一滴的小血球。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归根结底还是有距离的限制的。”姚瑞宁哈哈大笑,一套神妙的步法施展开来,始终游走在房连的身侧。

第291章 血洒状元袍 (十)

(女生文学 ) 房连的武功虽然诡异,可是他的招数也只能在两手周围三寸的地方有效果,而姚瑞宁却并不与房连正面相接,只是像一条泥鳅一样在房连的身边游来游去。房连就像是一只笨拙的螃蟹,拼命地想要用两只硕大的钳子想要夹住泥鳅,然而泥鳅实在是太过于滑溜,根本就抓不住。

他要输了。绯心在心中感叹说。

很明显地看出来,姚瑞宁的招式远胜房连不止一点半点。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为了测试房连的攻击范围而受了一点轻伤之外,姚瑞宁连一个衣角都没有让房连碰到。

“你啊,就像是一头笨熊一样。”姚瑞宁说。他说话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出来起伏,也根本就没有喘息,就如同是在自己家的后花园之中散步一样。

在如同猫玩老鼠一样将房连戏耍一番之后,姚瑞宁将手放在自己的嘴边打了一个哈欠,“真没劲啊,不玩了,你啊就安安心心地躺在地上死去吧!”

脚步轻忽地冲过来,姚瑞宁一个虚招将房连的注意力转移了开来,而同时手掌如同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轻轻地穿过房连的两只手臂点在了房连的喉咙上。

噗……

一口鲜血从房连的口中喷了出来,他的喉咙一瞬间就已经被姚瑞宁的那一掌完全毁了,此刻甚至连呼吸都做不到。

绯心一下子从自己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一阵阵的眩晕冲击着他的头脑,然而理智又将他牢牢地钉在自己站着的地方。

房连用袖子擦去了自己嘴上的鲜血,他的眼睛暴突出来,心中永不停息的怒火让他无所顾忌地再次扑身而上。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姚瑞宁当胸的一脚就将房连踹飞了回来。

房连像是一摊烂肉一样砸在了比武的擂台之上。

更多的鲜血流了出来,他的胸膛已经完全凹陷了下去,肋骨一根一根地全都刺入了心肺之中,生机已断。

拼着最后的一口气,房连挣扎着扭过头在擂台下面找到了绯心的面孔,嘴唇颤抖着,喃喃地说着,那眼睛之中是无限的哀求。

绯心无法拒绝,他永远无法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哀求。李羿是这样,林明溪是这样,现在对于房连,依然是这样。

于是绯心点了点头,轻声地重复了一遍房连的话,“撕碎他……”

一丝快乐的微笑爬上了房连那张疙疙瘩瘩面具一般的脸,就好像他真的已经大仇得报了一样。然而那笑容还未退去就已经冻结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眼中的光彩消失了,怒火也一同消失了,血红的眼球变成了铁青色,身体也慢慢地冷了下去,渐渐地变成了这整个天地的一部分,尘归尘土归土。

绯心胸中悲痛难解,他重重地低下头,将已经流到了眼角的泪水重新吞了回去。

“姚瑞宁,胜!”

监考官带着一种解脱的语调喊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场……梁绯心对阵姚瑞宁……”

绯心抬起了头,走过喧嚣吵闹着相互祝贺的人群,慢慢地来到了擂台之上,姚瑞宁的面前。

“你好啊,哦不,你看起来不好。是因为我杀了那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吗?他虽然以前是你的好友,可是他先作了逃兵,后来又在他老家杀了韩家一家十八口。不知怎么的通过了武举考试的乡试和州试,来到了祐京城。然而他死不悔改,又杀死了两名监考官,如此满手是血的人,难道不应该被送入地狱吗?我杀了他,全天下的人会感激我的,漫天神佛都会为我歌功颂德的。那么你又为什么不高兴呢?”姚瑞宁说着问着,脸上一直都带着一丝胜利的微笑,好像全天下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样。

绯心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姚瑞宁。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打败他呢?我之前恐怕仅仅只能和你打成平手,然而,世事难料……”姚瑞宁简直就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根本就不屑于隐瞒什么,“其实《武经总要》的下集一共有两本,龙渊给你的那本是讲授内家功法的《万流归宗》,而我们兵部保管的是另外一本融汇天下武学招式拳法的《千机百变》。不管你再是多么的天才,《万流归宗》也只不过是给了你一身的蛮力而已,没有《千机百变》,就像是没有开刃的刀一样,只是一块质量很好的废铁罢了。”

绯心轻轻地挑了挑眉毛。

“看看,是吧,你也从心里面认同我所说的话了。我其实是在告诉你一件事情,免得过一会真的发生了你接受不了。”

姚瑞宁走近了一些,轻轻地将两手拢在自己的嘴边,“你会输在我的手上。”

看到绯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姚瑞宁更加得意。

“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是我的对手,如今终于到我们两个争一个高低的时候。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感慨啊……”

姚瑞宁在擂台上走着,绕着绯心转圈,而站在擂台中间的那个人却依然一动不动。

“其实我们两个人是很相像的,我们都是天生就可以领导别人的人,聪慧强大。本来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其实在烟雨阁的时候我是真心想要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

停顿了一下,姚瑞宁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然而你总是纠缠于那些细枝末节之中,关注和自己毫无相关的人。你不去自己寻求力量却热衷于帮助别人寻找力量,而这就是你的弱点。”

“看看那个死人……”姚瑞宁一指正在被拖走的房连的尸体,“这就是你关注的人,现在他死了,那你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这种人,活着,死了都是渣滓罢了。”

“他虽然死了,在我心中比活着的时候更有力量。而且……他们不是渣滓……”绯心的声音嘶哑,岩浆正在他的胸膛之中流动。

“你说什么?”姚瑞宁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势正在绯心的身上聚集,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凝神应对。

杀吧。

心中的一个声音轻轻呢喃。

绯心晃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稳,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世界旋转了起来,黑色的甜蜜在某个地方召唤着他,他听到自己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狞利。

第292章 血洒状元袍 (十一)

(女生文学 ) 姚瑞宁全神以对,他忽然感觉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类,而是像鬼神那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头疼欲裂,绯心抱着自己的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姚瑞宁双腿有些发软,慢慢地朝后退去,拉开了自己和那个突然之间变得有些疯癫的绯心之间的距离。

满眼泪水,绯心放下了两只胳膊,露出一双血红的眸子来。那原本如同深潭一般的眸子变成了红色,瞳仁变成了深红铁锈的颜色。他不再摇晃,浑身颤抖起来,心里面被压抑的火山在这一刻喷发了出来,将他整个人撞击得四分五裂。

老爹,林大哥,房连,新仇旧恨今天一并算清!

绯心奔跑了起来,他的动作落在了姚瑞宁的眼中看起来很慢很慢,就像是一个人在水中奔跑着一样,慢慢地跑着,带着无可阻挡的意志。

天空之中依旧乌云压顶,黑沉沉的。狂风鼓动起来,云层偶尔被吹开了一条条小小的缝隙,露出湛蓝色的天空来。仰头看去,就好像是一层灰黑色的棉花漂浮在了蓝色的湖水之上。

绯心头顶的云层破碎了开来,就像是被一把长剑扰动的湖水,波动荡漾,云彩像是散乱的棉花一样,随着天空的波动而碎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灰黑色碎屑,那碎屑之间的裂痕露出了湛蓝的天空。

一抹狰狞的笑容在绯心的脸上绽开,带着无上的快感,肆意而猖狂,“这一拳,是死人送给你的礼物,来自地狱的问候。”

一个拳头的影子在姚瑞宁的眼睛里面放大。

姚瑞宁竭力想要离开那个拳头覆盖的范围,可是他的任何努力是徒劳的,无论在哪个方向看去,那拳头似乎都会落在他的身上。

姚瑞宁仿佛是被一种绝大的势所笼罩了起来,逃不出,避不开,脑子里面《千机百变》的种种招数步法被他全都闪电一般地想了一遍,然而却没能发现从这个囚笼里面逃出去的办法。

无可奈何,姚瑞宁将双臂收在胸前,准备吃下绯心的这一拳。

嘭地一声,姚瑞宁倒飞出去的时候惊恐地听到了自己双臂和胸口的骨骼所发出的脆响。他抑制不住从胸口涌上来的一口腥甜的鲜血,一下子狂喷了出去,洒了绯心满头满脸。

那一拳虽然在姚瑞宁的眼中看起来慢腾腾的,可是在旁观的人眼中却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就完成了。

绯心突然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消失了,随后他又重新出现在了擂台上姚瑞宁的位置,而姚瑞宁却口中喷血,倒飞了出去。

四个教头心中一慌,连忙铁青着脸色飞奔而上将绯心团团围在中间。

两条身影从皇帝落座的高台上长身而起,飞快地落在了擂台之上。一个人跑到了已经意识模糊的姚瑞宁身边,正是姚瑞宁的父亲,兵部尚书姚彦承。

而另外一个人,正是军机院的院长,龙渊。

龙渊侧身站在姚彦承和绯心的中间,凝神戒备着,既戒备着绯心,也同时戒备着姚彦承。

姚彦承有些颤抖着用手轻轻地擦去了姚瑞宁脸上的血迹,老迈而刚毅的脸上肌肉微微地颤抖着。他看到了姚瑞宁的双臂,骨头都伸了出来。他也看到了姚瑞宁的胸膛,已经完全凹陷了下去,胸前戴在衣服里面的护心镜也全碎了。

绯心的那一拳力量大得有些不可思议,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发出来的力量。

“御医!都死了吗?!”姚彦承大吼着。

龙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为何下如此重的手?”

绯心的双眼依旧血红,“一个死人的请求。”

龙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也看到了刚刚绯心那惊动天地的一拳,自问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接下那一拳。然而他一向比较喜欢绯心,更为他身上的惊才绝艳所吸引。

可是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龙渊即便想要保全绯心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你自安天命吧。”

御医奔跑着过来了,因为太过于紧张,在爬上擂台的时候摔了一跤,姚彦承用极大的耐心等待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姚瑞宁微眯的双眼。

那御医伸出一只手搭在姚瑞宁的手腕上,只是一探脉,御医的脸色就一下子变成了土灰色。

“讲!”姚彦承大吼道,紧紧地盯着御医的惊恐万分的眼睛。

“姚公子脉搏微弱,看他胸骨凹陷,双臂软榻,已经……”御医没敢说出那两个字来,因为他在姚彦承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泪水。

姚彦承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那涌出来的一小滴泪水在他干燥如同沙漠一样的眼睑上滑落下去。

“已经怎么了?说!”

“已经活不成了……”那御医浑身如同筛糠,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说,我儿,要死了?”姚彦承重复了一遍御医的话,将御医特意避开的那个字眼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滚……”

御医如同拿到了特赦令一般,连滚带爬地从擂台上翻滚下去,没命地跑远了。

姚彦承站了起来,对跑到自己身边的侍卫低喝道,“请毒手活佛!”

八人抬着的步辇缓缓地从那面的高台之上走了过来。

“皇……”走在步辇旁边的宦官刚刚高喊出来一个字就被里面的人伸出一只手打断了。

皇帝亲自来到了擂台旁边,跟随在圣驾旁边的还有绯心见过的云篆,三位首辅和其他五位尚书。

“姚爱卿伤势如何?”姚瑞宁已经官至兵部侍郎,所以熙仁皇帝才如此问道。

“不好。”姚彦承冷硬地说。

皇帝沉默了下来。

一旁待在皇帝步辇边上的姜家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可是姚彦承并不理会,视线越过龙渊依然紧紧地盯着站在那边的绯心。

“姚爱卿身受此重伤,朕心甚痛,然而武举考试毕竟是以武论成败,受伤也是在所难免……”

可是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姚彦承打断了,“皇上,微臣犬子如若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微臣毫无怨言,然而今日这小徒却暗下杀手,将我儿子打成重伤甚至垂危,难不成这样的人圣上不惩罚吗?着实让微臣心寒!”

姜家瑛又咳嗽了一声。

“朕心意已决,这个叫做梁绯心的人朕已经向龙渊和云篆两个人询问过了,心性纯良,可堪大用。今天比武只不过是因为求胜心切,所以才失手将姚爱卿打成了重伤。朕已经命御医将皇宫之中所有的珍贵药材全由拿出来任由爱卿取用,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姜家瑛再次将手拢在了嘴边咳嗽了一声。

姚彦承眼睛转了几圈,最后依旧定格在了绯心的身上,怒火与仇恨让他差一点又失去了理智。

然而最后姚彦承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谨遵圣谕。”

第293章 黑暗里的杀机 (一)

(女生文学 ) 尽管服下了七日续命散,姚瑞宁依旧昏迷着,面如金纸,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红烛摇曳,姚瑞宁的母亲眼泪已经哭干了,心中却依然止不住悲痛,靠在窗边的栏杆上看着姚瑞宁发呆。

绯心的那一拳将姚瑞宁两条胳膊的臂骨完全击碎了。现在姚瑞宁的两条胳膊被包在厚厚的白色纱布之中,血液干涸,在雪白的纱布上面形成了一块一块紫黑色的斑点。

而最为诡异的就是姚瑞宁的胸部。因为承受绯心的那一拳的时候姚瑞宁用双臂做抵挡,所以力道覆盖到了他的整个胸部,肋骨已经完全塌陷了下去,如今就像是一个被挤扁了的人。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深沉地昏迷着,看起来和一具尸体没有任何两样,然而姚瑞宁却依旧活着。这就是七日续命散的神奇之处。

但是他实在是伤得太重了,仅仅有一丝生机被锁在了这具躯壳之中,随时都会逝去。

姚彦承坐在屋子里面的八仙桌阴沉着脸,两只眼睛因为仇恨和焦虑而变得通红。

据毒不死所说,他也仅仅能够用七日续命散勉强把姚瑞宁的性命吊住。如今普天之下只有药王的传人才能救活姚瑞宁,把他从鬼门关抢回来。然而医不活神医已经在寂宁塔仙去,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找到医不活的徒弟,一个叫做常由的人。

可是天下这么大,七天之中又如何能够找到这样的一个人呢?

姚彦承悲从中来,眼眶红肿起来。可是他马上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锁紧了眉头,心中的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自己,“姚家人没有眼泪,别人如何打我,那我便如何打回去!”

于是他站起身来,穿过黑夜笼罩的姚家大宅,走到了不远处的书房,把自己关在了里面,将姚瑞宁和他母亲两个人独自扔在了屋子里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姚彦承把姚瑞宁将死的念头从脑子里面驱赶出去,开始全心全意地策划起一件大事来。

皇城,熙德殿,武举考试之后的第一个早朝。

绯心静静地跪在熙德殿下面,伏在地上像是一只用壳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田螺。

文武两排官员站在两侧,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朝跪在那里的绯心看上一眼。

“朕久不出宫,没想到军营之中竟然出了梁爱卿这么优秀的人才。”皇帝开口说道。

绯心心中一动。熙仁皇帝并没有说关于姚瑞宁的事情,好像他将姚瑞宁打成了重伤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知道皇帝到底会如何制裁自己,绯心仍然用最谦恭的姿势跪着,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

“朕刚刚问了云篆太师,了解到你父亲就是苍州知州梁园亭。军机院本来是为了吸收全天下的英才所建立的学院,所以即便你是达官显贵的后人,也不会享受到任何的特殊优待。希望你的心中不要有任何芥蒂。”皇帝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绯心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说,“微臣不敢。”

“如今你已经是大塘的新一届武状元,自然要为国家效力。你原本是带刀侍卫大臣,空有二品官衔的名头却在军中没有实权,朕今日封你为枢密院参谋将军,掌控皇城北八门禁军调度!”皇帝的声音冰冷起来,话语中的冷冽让站在下面的大臣们后背全都生出了一层细密的白毛汗。

终于开始了。

很多人的心中暗自想到。

自从绯心在擂台之上将姚瑞宁打成重伤,甚至濒死之后,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皇帝对绯心的重视。然而姚彦承掌控兵部,虽然说这天下的兵马都是皇上的,可是谁不知道没有姚彦承的首肯,皇帝连半个人都挪动不了?

大臣们久在官场之中混迹,自然都能感觉出来朝廷之中不久就会掀起来一场权利的争斗。

姚彦承在军中一家独大,恐怕早就已经让皇帝恨之入骨了,只可惜姚彦承在兵部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一时之间就连皇帝都没办法如何作为。

如今姚彦承的大儿子战死在了寂宁塔之外,而小儿子又被绯心打成了重伤,随时可能死去,姚彦承的后路已经完全断掉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有所反应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姚彦承就算已经香火不济也总不至于会被一下子就掀翻在地。

所以这场争斗最后谁能获胜,真的是无法预测。朝中人心惶惶,站错队伍在这个时候是致命的,而那些举棋不定的人更加惶恐。虽然他们是两边都乐意拉拢的对象,但是如果一直犹豫,恐怕在某一方获胜,将对方剿灭干净之后,就会是死去的第二波人。

血雨腥风即将开始,朝中大臣们的太平日子已经到头了。

“你可满意?”熙仁皇帝见绯心仍然跪在下面并不谢恩,语气柔和地问道。

“微臣领旨谢恩。”绯心纵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却知道枢密院参谋将军是正三品的武官官衔,直接参与朝中军事行动的谋划与实施,与那个空有响亮名头,实际上只是一些高级武士的皇城带刀侍卫大臣完全是两个概念。

不管怎么说,他莫名其妙地就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甚至还犹有过之。

“皇上,老臣认为不妥。”绯心还未站起,云篆便走出众多官员的队伍,躬身说道。

“太师请讲。”

云篆是先皇崇仁皇帝为年幼的熙仁皇帝所挑选的老师,所以对自己的老师熙仁皇帝自然要尊重。

“枢密院参谋直接关系到我大塘的社稷安危,北八门更是皇城的门户所在,此两项任命万万需要慎重行事。如若再次发生蛮人入侵的事件,错误的人选会让我大塘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云篆语调渐高,似乎是在教育自己不成器的弟子。

“那太师的意思应该如何?”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不过他虽然对云篆的说法不喜,却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对云篆的不尊重,依然耐着性子说道。

“老臣私以为,梁绯心纵然在军机院之中所学甚多,甚至表现优异,九龙争鼎夺魁,入选鬼旗营,通过老臣所设下的考试,甚至识破了老臣为考试需要而设下的局。军机院十几年建院,前无古人,恐怕后也鲜有来者。然而梁绯心终究所学的都是书本上,学院里面的东西,纸上谈兵恐怕会误国误民。老臣明白皇上惜才爱才的心情,希望皇上能够先将梁绯心安置于枢密院参将一职,并不授予兵权,观察学习,以供日后大用。”

皇帝沉默了下来,思考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太师所言有理,那么暂不授予梁绯心皇城北八门调度兵权,即刻入枢密院参谋将军述职。”

“皇上圣明。”云篆赞颂一声,站回到了自己的队列的前面。

“如此,众位爱卿可还有他议?”

下面大臣的心中全都苦涩地摇了摇头。就连太师云篆都无法完全打消皇帝重用梁绯心的念头,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不授予兵权,这个时候谁还敢触碰皇帝的龙威?

熙仁皇帝于是掸了掸双膝的灰尘,扶着金銮阔椅的把手站了起来。

“退朝……”候在旁边的宦官尖声喊道。

绯心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两边的官员们从自己的身边鱼贯而出,心中隐隐地生出了一股厌烦之情。

这所谓的朝廷,这所谓的金銮圣殿,这天下的中心,也是如此的让人厌恶。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在这里就像是吃饭一样平常。难道人们就没有别的办法沟通了吗?

环顾了一圈已经走得空无一人,只剩下了门口守卫的皇宫大殿,绯心轻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走出了这个让天下无数枭雄梦寐以求的地方。

云篆上过早朝之后,按照惯例回到了云府之中。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他并不打算像平常那样躲到自己的书房之中,闭门谢客,而是找到了司马狩,吩咐潮晴和汐霞两个人来见他。

云府在司马狩的管理之下永远都不会被任何突然的情况所惊动,他永远都有应对的方案,而且时刻都在准备着。就像是今天这样,云篆突然之间就像要找来潮晴和汐霞两个人,司马狩早在武举考试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让两个人将自己三天之内的行踪汇报上来。所以云篆刚刚下达命令,潮晴和汐霞两个人马上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之后,潮晴与汐霞两个人策马来到云府,连跟司马狩寒暄的时间都省了,直接翻身下马来到了云篆的书房之中。

“老夫有一件事想要跟你们两个人确认一下。”

“禅师请讲。”潮晴和汐霞两个人一同抱拳说道。

“在苗疆的时候,你们提到过白青青被打成了重伤,内脏破损口吐鲜血,却最后被一个刚刚来到静平县的年轻小大夫给救了回来。可有此事?”

“正是。那小大夫医术高明,完全不是他的那个年纪能够拥有的底蕴。”汐霞简单明了地回答云篆的问题。

“那个小大夫说自己叫做什么名字?”

“常常有。”

云篆沉思起来,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身前。

不一会,云篆抬起头来,眼睛里面满是笑意,“还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汐霞你再跑一趟云州,将这个叫做常常有的孩子带回来,要快,否则姚彦承的儿子可能就撑不住了。”

“是!”汐霞点头领命,也不告辞,直接就从屋子里面走了出去,策马扬鞭而去,只留下潮晴和云篆两个人在屋子里面。

“潮晴你走一趟定舟山,毒不死那个老家伙现在应该在那里,无论如何把他请回来,有个人他一定非常想见。”

“是。”潮晴轻轻答道,也转身走出了云府之中简陋的书房。

第294章 黑暗里的杀机 (二)

(女生文学 ) 两个人都走了之后,云篆从阴暗的书房走出来,来到了外面的阳光之中。

“禅师。”守候在外面的司马狩走过来行礼。

“随我一同去姚府。”

“是。”司马狩并不过问缘由,引领云篆走到府外,早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事实上,云府总有一辆马车停靠在大门口旁边,静静地守候,随时等待调遣。

高效,准确,不动如山,这就是云篆对司马狩最满意的地方,也是司马狩最成功的地方。

姚府的管家跑入了府宅的深处,轻轻地敲了敲姚彦承书房的门,“老爷,云篆禅师拜访。”

姚彦承本来闭目坐在太师椅上,似乎正在深思,却突然被管家的话语声打断了。

“是谁?”他也许因为刚刚的思路正集中在什么地方,并没有听清管家的话,也许只是因为太过于震惊了而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老爷,云篆禅师和司马先生来拜访。”管家又重复了一边。

“知道了,请他们进入正堂稍等。”

“是,老爷。”

打发了管家,姚彦承看了看天色,喃喃地自语道,“他来干什么?”

“禅师大驾光临,姚某有失远迎,赎罪赎罪。”姚彦承满脸歉意的神色。

云篆是当朝太师,超一品的大员,拜访下属自然要下属迎接才是。

“令公子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尚书大人不来迎接本是正常。云某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苛责礼仪?”云篆一脸关切的神色,“姚瑞宁那孩子还好吧?”

“哎……”姚彦承叹息了一声,眼睛里面有泪花在翻滚,“只是让毒手活佛毒不死用七日续命散将性命勉强吊住,可是也只能支撑七日而已,如果找不到那号称生死薄判官的神医医不活的传人,恐怕小儿……”

姚彦承哽咽住了,喉咙蠕动着,竭力将涌上眼睛的泪水吐进肚子。

“时间紧迫,话不多说,云某这次打扰其实是要告诉尚书大人一个好消息。”

姚彦承抬起头紧盯着云篆,“什么好消息?”

“那神医医不活在世间仅仅只有一个徒弟,叫做常由。此人私自离开寂宁塔之后就四处漂泊流浪。得知令公子的病情之后,云某派人四处打探,总算是万幸,在云州找到了这个年轻人。”

“绝处逢生……”姚彦承轻轻地说道。

“云某已经派人去请神医传人,恐怕不日就会来到祐京。”

姚彦承看着云篆,心情无比复杂,“太师大人,您……”

“你我同朝为官三十年,姚瑞宁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在擂台之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故,可是我又如何忍心让姚瑞宁就这么丢掉了性命?”云篆拍了拍姚彦承的肩膀,“尚书大人请放宽心,不日我手下就会将那神医的传人带回祐京,一定会抢在阎王爷的前面把姚瑞宁从鬼门关抢回来!”

姚彦承的眼眶红了起来。他本是武人出身,一辈子在军营里面混迹,即使是这些年在官场之中学得了那油滑虚伪的功夫,然而当此转折之际仍然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真正的情感爆发。

“太师大人大恩大德,晚生无以为报啊……”

“尚书大人言重了。时间紧张,云某就此告辞。恐怕明天就能传回小神医的消息,我会提前准备需要用到的药材。”云篆到屋中,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喝,急急忙忙地就要告辞离开。

“太师大人……”姚彦承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现在脑子里面嗡嗡轰响,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必多说。”云篆声音冷峻起来。

“是。”姚彦承像是一个被私塾先生教育了的孩子那样,低头应道。

毒不死在云府会客厅的阔大椅子上面坐着,可是他的脸色却异常的红润。

激动和紧张让他的心脏砰砰地不停跳动,将一股股的血液送上他那白发蓬乱的脑袋。

他的脸上皮肤依然细嫩如同幼儿,可是在眉角的位置却生出来了很多细小的皱纹。

毒不死也老了。

就算是毒手活佛也没办法逃过岁月之风的磨砺。

而医不活的死则彻底地击垮了这个老人。

他不仅仅是外貌变得老了许多,更加变老的是他的那颗心。

如今的他已经不像是在凌吾县的时候那么跳脱随性,嚣张跋扈。他变得稳定下来,甚至时常都有患得患失的情愫在他的心中翻腾。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唯恐自己这一生之中最后的一个愿望无法完成。

整个会客厅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在辛苦地等待。

云篆为了给毒不死一个清净的会客之所,特意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赶去了后院,将整个前院都空了出来,专门让给毒不死。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可是他面前的那扇门依然关着。

毒不死心里面焦躁起来,他从自己的座位上挪下来,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身子在偌大的会客厅里面满满地踱着,就好像一个早晨刚刚起来的年迈农夫在细致地检查自己的田地。

吱呀一声。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毒不死眼皮跳动了一下,张望着朝那扇门的方向看去。

一个年轻人有些扭扭捏捏地探探头,然后将面前的门推大,走了进来。

“过来,过来……”毒不死用手轻轻地召唤。

那年轻人正是常由。

他见到毒不死脖子上面带着的长生锁,眼中一下子就充满了泪水。

用力地用袖子擦去,常由抑制着心中的悲伤,走到毒不死面前跪了下来,“师叔……”

“好好好,好孩子……”毒不死用自己颤抖的手摸了摸常由的头顶,“我大哥他去的安生吗?”

“师傅……操劳过度,身体本来就已经被掏空了,全……全仗着自己的鬼神医术支撑着。两年前,师傅……师傅走了,他老人家……走的时候一直都在念着师叔您的名字。”常由早已经泣不成声。

“大哥……你好狠的心啊……啊?”毒不死哭嚎一声,心脏被没顶的悲伤揉成了一团碎肉。

叔侄二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毒不死擦干自己眼睛之中的泪水,“孩子啊,从打我大哥收下你这个徒弟我就没见过你。这次是咱们爷俩的第一次见面,你师叔我实在是穷得掉牙,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他从自己的怀中将一卷卷成一团的兽皮取了出来,“我大哥看人一向都比我准,既然他认了你做他徒弟,那么你也就是我的徒弟。这本是《药王宝典》的第二本,《毒经》。和我大哥的那本《医经》正好是一对儿,你收下它,学还是不学都看你自己的选择吧。”

常由看着毒不死手中的那卷毒经,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师傅只想让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开一间小医馆,安然度日就好。可是我刚刚去到苗疆开了一间医馆,医好了几个病人,就被人从苗疆‘请’来了这里。从师傅那里学来的医术已经让我陷入了大麻烦之中……师叔,我真的不想学。”

毒不死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自己大哥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想他毒不死进入江湖之后,从来只有别人来求他,他从来就不求别人。不管是在谁的地盘,他都是横着进去横着出来,根本就没有人会不给他面子。

纵横四十余年,他“毒手活佛”的名号上至朝廷百官,下至稍微有点见识的绿林大盗,听见这个名字没有一个人不乖乖地将他奉为上宾。

这种种,全都是拜自己手中的这本毒经所赐。就像是医不活手中的那本医经一样,毒经也是《药王宝典》的一部分,用得好的话可以说普天之下难有敌手。然而面前的这个孩子却心心念念的只是他师傅让他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开医馆这件事,对面前这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毒经》一点想法都没有。

如果这孩子不是一个傻瓜,那么只能说他是一个圣人。

“好好好,”毒不死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毒经》今天也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新主人了,我也不愧对当年对师傅的承诺了……”

听着毒不死黯然的语气,常由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他从自己怀中掏出来一块和毒不死脖子上挂着的一样的金色长命锁递给毒不死,“师叔,我师傅他老人家说人生而向死,他走在您的前面本来也是天地大道所导致的必然。所以在他老人家去了之后,他想让您一直活到大限到来的那一天,绝对不允许您去干任何傻事,寻任何短见。”

“茄,我这个大哥从小就爱教育人……”毒不死摆弄着面前那熟悉的长命锁,掩饰着自己眼中再次翻涌的泪花。

擦了擦眼睛,“你放心吧孩子,你师叔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都活到了这把年岁了,我也不在乎多活那么几年。”

毒不死从自己脖子上面将自己的那块长命锁也解了下来,将两块长命锁拼接到一起递到常由的手中,“拿着,孩子,恐怕我不能总是陪在你的身边了,就把这两个锁留给你作个念想吧。这两块锁里面有解开《药王宝典》的钥匙……嗨,我说什么呢,反正就是你把这两块锁保管好就对了。”

“是,师叔。”常由珍而重之地将两块连在一起的金锁放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觉得已经稳妥了才放心下来。

想到即将离别,常由的眼睛又肿了起来。

第295章 黑暗里的杀机(三)

(女生文学 ) 看到常由眼睛里面的泪花,毒不死也抹了一把眼睛,“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你看我这泪水和尿意一样控制不住。”

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摇,毒不死轻轻地摩挲着常由的头顶,“我哥俩一生没有子嗣,有你这么个徒弟也算是上天对我二人的不薄。知足啦。”

毅然站起身来,毒不死决然地走出了云府的会客厅。

关上门的瞬间,毒不死看到常由恭恭敬敬地跪在会客厅的中间,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泪水将地上打湿了一片。

“老夫不是一个能够照顾别人的人,一辈子只知道用毒,别的真的不在行啊……好孩子,别怪我……”

一代毒王“毒手活佛”毒不死从此在世人的眼前失踪,再也无人能够找到。

掐算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日头也越过了天空的最高点开始逐渐西下。

云篆走入会客厅,看到常由萎顿在地上,手中拿着师傅和师叔两个人从小佩戴不离身的长命锁,泪珠滴答滴答地落在两块镶嵌在一起的金锁之上。

云篆蹲在常由的身边,语气轻柔地问道,“毒不死离开了?”

“嗯。”常由点了点头,抽了抽鼻子。

“我知道你不叫常常有,而是叫做常由。你师傅是当世第一神医医不活,而你师叔则是‘毒手活佛’毒不死。这两个人都是世界上最不能招惹的人。现在他们两个人一个离世一个隐世,只剩下你了。”

听到云篆的话,常由心中更加悲痛,将脑袋紧紧地窝进双臂之中,抽泣起来。

“你师傅师叔两个人,一个救过无数人的性命,一个从来不用毒杀人,都是天底下的菩萨一样的人物,现在他们都去了,你也应该像你师傅和师叔一样,济世为怀才行。”云篆仿佛是在教育一个迷途的孩子。

“我师傅说……这世界上的人,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很多时候是强求不来的,该你救的时候,自然要救,不该救的时候,救了也没用。所以他老人家才说,‘不和阎王抢人头’。”

云篆愣了一下,心中苦笑了一声。

没想到这个常由看起来是一个老实的孩子,可是却将他师傅的话全都记在了心里。

医不活是什么人?不管他心性如何,可是能够成为天下第一神医,至少脑子是绝对不笨的。想必医不活早就已经知道了在他身后,他的这个徒弟就会成为各个势力争夺的对象,所以各种预防的话早就已经灌输进了这个孩子的脑子之中。

而偏偏这个孩子又是个死心眼,心里面只念着他师傅一个人的话。

看来想要说动他去救人是难上加难了。

叹息了一声,云篆又说,“不管你如何理解你师傅的话,现下就有一个人命在旦夕,你救还是不救?”

常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我救,师傅他老人家虽然总是说不与阎王抢人,可是见到濒死之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把那个人救回来。他老人家说,这是当大夫的功德,也是当大夫的罪孽。”

云篆玩味地看着这个相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年轻人,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低估了这个年轻人心境的深度。

“好,那么事不宜迟,请随老夫来。”

常由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和师傅师叔留下来的长命锁,随着云篆登上马车,朝姚府行去。

在路上,云篆不时打量常由,发现这个年轻人依然没有从悲伤之中走出,愣愣地坐在马车的车厢之中,时不时好像就想起来了什么事情,眼眶便红了起来。

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啊,云篆心中评价说。

“你师叔和你师傅有没有嘱咐过你什么事情?”云篆问道。

“师傅让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开一个小医馆,师叔也赞同我师傅的安排,他没有嘱托我什么事情。”常由想了想,却想不起来毒不死曾经交代什么事情。

在他的心目之中,《毒经》早就已经被他当成了一本普普通通的经书了。

云篆之前听毒不死说他并没有见过医不活这个徒弟,所以自然也没有料到毒不死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将他毕生所学的根基交给了这个他从未谋面的年轻人,所以也就没有过多怀疑。

马车速度很快,转眼间就来到了祐京城西边的姚府。

姚彦承亲自来到府外迎接,对常由百般殷勤,让没有见过太多大场面的常由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因为担忧姚瑞宁的病情,开始的欢迎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进入了正题。

然而常由一进入姚瑞宁的房间,只是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凝重了起来。

姚瑞宁的伤情比他料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不仅仅是胸骨完全碎裂插入了诸多脏器之中,而且身体里面的血液都已经快要流空了。如果不是七日续命散在强行吊着一口气,这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我需要血。”常由为难地说。

“血,可以,我就有。”姚彦承将自己的胳膊露出来,上面青筋暴露,足见血量充足。

“不,你的血可能不行,需要他母亲的血。”常由的脸上浮起了痛苦之色。

“可以,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夫人过来。”姚彦承看到姚瑞宁有希望被救活,立马便张罗起来。

“我不想救……”常由用如同蚊呐一般的声音说。

“什么?”姚彦承的声音拔高起来,如同是一种受伤的老虎在怒吼。

“我不想救这个人!”常由的神情坚决起来。

云篆走过来,劝慰道,“你需要什么尽管提,这个孩子是尚书大人的心尖肉,万万希望你能把他救活。姚家和我都会非常感谢你的,无论是金钱,官爵还是房屋良田,随便你说,只要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都会满足你的。”

云篆的话不可谓不诱人。当朝超一品大员和兵部尚书两个人的话如果还不能满足一个人的愿望的话,除非这个人是想要当皇帝。

“不,我不想要钱,也不想要房屋和良田。你们不知道,这个人身体里面的血液都已经坏掉了,想要救活他,不仅仅要把他身上断掉的骨头从心肺之中取出来接好,还需要把他整个身体里面的血液全都换掉。”常由闷闷地说,脸上的痛苦之色更加明显。

“那便换!又有什么不可?!”姚彦承不忍自己盼望了许久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他的心中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一定要把姚瑞宁从鬼门关拉回来。

第296章 黑暗里的杀机(四)

(女生文学 ) “换掉他身体里面的所有血液,就需要那个给他血液的人身体里面的所有血液。”常由面对着暴怒的姚彦承,丝毫都不退缩,“那个给他血液的人,会死!”

姚彦承愣住了,他脸上的筋肉抽动着。

“你是说……我夫人,会死?”

“是的,全身血液流干而死。”常由抿紧了嘴角,低下头去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姚彦承脸上闪过了一丝狠戾,随后又被痛苦替代。

他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像是一头踱步准备扑食的老虎。

转了几圈,姚彦承突然冲了上来,用铁钳一样的双臂抓住常由。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姚彦承的眼睛里面冒着凶光,就像是要把常由剥皮活吞了一样。

“没……没了……”常由被他的气势吓住了,惊慌地结巴着。

“那开始吧……”姚彦承萎顿了回去,像是梦呓一样说出了这四个字。

常由吃惊地看着姚彦承,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开始?”

“换血!开始,就是现在,开始!管家,去把夫人找来!”姚彦承咆哮着,血红的眼睛里面露出仇恨的光来。

管家跑了出去,在门口的门槛上绊倒了,可是他随后便迅速爬了起来,来不及看一眼自己摔破了的膝盖,以更快的速度朝姚府后院跑去。

时间一刻钟一刻钟地过去了,姚彦承坐在屋子里面的椅子上,全身绷紧。

他已经这样一直坐了三个时辰了,一动不动,好像是一尊雕像。

他最开始是在屋子里面看着的。

一根纤长柔软的云带草的草茎连接了他夫人的手腕和姚瑞宁的脖颈,血液一点点地从姚瑞宁妈妈的血管里流出来,被脉搏搏动导入姚瑞宁的血管中。

姚彦承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一边感受着自己身体渐渐变冷,瑟瑟发抖之中仍然在爱抚地抚摸着姚瑞宁的头顶,就像是以前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姚彦承发觉自己的心已经被仇恨和悲伤嚼碎了,他从屋子里面退了出来,身体一下子变得无比沉重,把他牢牢地压在外面的椅子上。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腕滴答滴答地留下来,滴在地上,形成了一滩粘稠的血洼。那是指甲陷入手掌之中流出来的血液。

他坐在这里,强迫自己认为自己的内心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强迫自己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最正确的。

然而他抑制不住想要再次冲进屋子的冲动,他想要握着他夫人的手。

可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办到。

“姚家男人没有眼泪!”姚彦承咬牙切齿地说,花白的头发因为过于用力而在风中颤抖着。

痛苦从心尖一直传上了姚彦承的脸庞,他的嘴角弯了下来,眉头皱成了一团,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啪……啪啪啪……

姚彦承用沾满鲜血的手拼命地扇着自己的嘴巴,嘴角的血和手掌上的血混合在一起。

疼痛让他觉得有些好过了,然而更深重的仇恨仍然让他的心中如同岩浆在滚动。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嚎叫着,疯狂着,姚彦承终于昏死了过去。

房屋瓦片上面轻轻地响动了一下,可是昏死的姚彦承是绝对听不到了。

一个全身白衣的人站起来,银色的面具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来。

“唉……”那个神秘的白衣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沉思了一会,终究摇了摇头,俯身将屋顶上掀开的那片瓦片放回原位,随即跃起在空中,犹如踩在实地一般,踏空而去。

“嗯?”云篆从冥想之中惊醒,睁开眼来,一个闪身人已经来到了门外。

他向常由医治姚瑞宁的屋子上面看去,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不可能的……难道我真的老糊涂了?怎么会有人能够在天上行走?”虽然这么自嘲地说着,可是云篆的眼神之中仍然闪烁着如同鹰鹫一样的光芒,锲而不舍地抬头寻找着。

枢密院是整个大塘朝廷军事动作的最高首脑,在这里甚至就连皇帝在下达的命令的时候都会反复斟酌,倾听各军枢大臣的意见。

而就像是地方的军枢参一样,在枢密院也常设有五个军枢大臣。

太师,内阁三首辅自然都在其中,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也在其中。五位军枢大臣都直接对皇帝负责,而围绕着六位处于整个枢密院顶层的六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之外,还有十二个参谋将军,负责收集、传递情报和传达命令。

这是一个高效的机构,同时也意味着在现下太平天下的大环境之下,这只是一个闲置的部门而已,并没有人需要他们下达什么重要的命令。皇帝每天关心的也都只是如何保证每年的收成和抗击旱灾洪水。

然而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枢密院则是整个国家的根本,可以说,如果谁掌握了枢密院,那么他就是掌握了这个国家的绝对力量。即使他不是皇帝,可是他却拥有皇帝的力量。

也正因为枢密院的重要性,皇帝在枢密院之中拥有绝对的权利和话语权,通常如果想要反驳皇帝的命令,需要所有五个军枢大臣共同的反对。然而即使如此,皇帝依然可以强制实行命令,毕竟皇帝还掌握着整个朝中大臣的任免权利,他大可以将所有五位军枢大臣全都赶回家或者是杀头,重新换五个人就可以了。

然而自从枢密院建立以来,从来就没有皇帝的命令曾经引起五个军枢大臣的共同反对,原因就是大塘建朝都是遵循一个“仁”字,况且皇帝的命令都是参考五个军枢大臣的意见的。可以说皇帝只是有一个决定权,他自己本人的一些观点和意见往往都不会被重视。毕竟皇帝人在深宫之中,总是难以像手下人那样了解具体的情况。

而绯心现在所任职的枢密院参谋将军则是通往整个大塘核心的重要一步,在皇帝下达了那个任命的命令之后,所有朝中的重臣就都知道了皇帝对这个新晋武状元的偏爱。

然而虽然碍在姚彦承和云篆两个明显对绯心不感冒的人的面子上朝廷的大臣们不会对绯心有任何过线的亲近之情,可是这并不会阻挡下面的小官争相前来拜访。

在他们眼中,绯心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潜力无限的未来靠山,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在他刚刚开始发迹的时候就巴结,等他哪一天一步登天了还会看上这些挣扎在整个朝廷机械底层的这些小蚂蚁们?

所以在绯心带着他的特意挑选的三个侍卫来到他位于城东头的宅邸的时候,在门口已经有好几十人带着礼物在那里等着他了。

绯心看了一眼那些人的脸,一股浓重的厌恶之情在他的心里面荡漾。

这些人没有任何真正的本事,他们存在的价值就只是在这个已经有些腐朽的朝廷里面苟活度日,而他们唯一真正在行的就是他们现在干的这个——阿谀奉承,趋炎附势。

看到绯心走下了马车,那些人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全都从沉睡之中惊醒了过来,整齐地迈着步子,朝绯心的马车迎了过去。

然而这新晋的武状元似乎武功非凡,步法更是超脱世俗,只不过是在前面人群的拥堵之中晃动了几下,转变了几个行走的方向就已经从那些人之中的缝隙穿了过去。

嘭地一声,大门已经在绯心的身后关上了,只留下了一个满身酒气,胡子拉碴的家伙,和一个肥头大耳,穿着没有绑紧的铁甲的胖子。

“停……”那个满身酒气的人竖起了一个手掌挡在了那些人的面前。

“这位大人,我们都是来祝贺梁大人的,这些都是我们带着的一些小礼品,不成敬意。”当前的一个人满脸堆笑,将手中拿着包装精美的礼物递了过来。

用眼睛瞥了一下,那个满身酒气的人不屑地说,“这个……是能吃还是能喝啊?”

“呃……”那人迟疑了一下,脸上堆砌了更加谄媚的笑容,“在下送上的是南海明珠,一共二十一颗,各个珠圆润化,价值嘛,自然就不用多说了,哈哈……”

“啰啰嗦嗦的,我就问你这个是能吃还是能喝!”旁边的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显然是动了怒了,晃动着肥大的身子走过来指着那珍珠问道。

那人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一下,后面的人也都传过来不得其意的眼神。

“咳咳,”咳嗽了一下,那个送礼的人压抑住心里的烦躁,“这位大人,小人所献虽然不是真金白银,可是却也价值连城,如果大人真的愁吃愁喝,大可将这珍珠卖了,再买吃喝不就可以了吗?”

身后响起了一片赞同之声,显然这群人都把这两个守在门前的家伙都当成脑袋秀逗了的傻子了。

“麻烦!不要!回去给老子弄些吃的和喝的来,其他一概不收,走吧!”那个满身酒气的人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一股混合着食物和酒气的味道飘了出来,让那送礼的人一阵恶心,好险没把早晨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狠狠地瞥了一眼那个家伙,带头的人扭头便走开了。

送礼的人们全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那两个人,“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人群之中传出来了这样的声音。

“好像是在说咱们俩呢……”那个胖子对满身酒气的邋遢男人说。

“说去吧,我只想喝酒,那珠子能吃吗?能喝吗?不能吃不能喝拿过来有个鸟用?”邋遢男人满不在乎地说。

“嘿嘿,你说明天会不会就有人会给我送吃的来啊?”那胖子满眼憧憬的神色。

“想得美,恐怕这些人以后都不会来了……”

第297章 黑暗里的杀机(五)

(女生文学 ) 绯心站在院子里面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屋子,仍然扮成男人的林若依就站在他的身边。

“你让曲宁和汲圆那两个极品奇葩出去应对那些人,真的没问题吗?”林若依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问道。

“没问题,他们两个人别看一个整天想着吃,一个像是个邋遢的堕落男人,可是他们心里面都挺有分寸的,我相信他们。”绯心仍然在看着自己面前的这排高大宽敞的房子。

“你在看什么?”林若依从小就住在云台山云岚堂的宽敞大屋之中,自然对眼前这随处可见的房子没有什么兴趣。

“你知道我和我姐姐从小就住在一间很小很小的用黏土盖起来的房子里面,就像那边的那间房子一样……”

顺着绯心指着的方向看去,林若依看到了一间用来存放谷物的仓库。

“从小我姐姐就有一个愿望,想要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面,她说,那该是多么的宽敞,多么的舒适啊,都能在里面跑来跑去的。不用让风吹到,也不用让雨淋到,泡上一杯热茶,在屋子里面看雪,那是多么的幸福啊……”

林若依看着绯心平静地诉说,忍不住插嘴问道,“可以啊,现在你就有了这么一间大房子了,那就让你姐姐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嘛。”

绯心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悲色,“我姐姐已经不在人世了……”

林若依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她的眼神柔软下来,轻轻地拍了拍绯心的肩膀,“她一定是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

“嗯,一个美丽的,但是却遥远到永远都无法到达的地方。”绯心叹了口气。

绯心虽然现在是朝中皇帝身边的红人,可是这样的一个新贵家中却连一个佣人都没有,绯心一个佣人都没有找,甚至连管家都没有,整个宅子之中就只有他和曲宁,汲圆还有林若依四个人。

虽然有些冷清,但是却也十分自由。

他们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惯了苦日子的人,都不习惯让人来服侍,没有佣人在自己身边站着,他们反倒感觉还很自在。

这天晚饭的时候,林若依早早地就吃完了。

“我吃饱了,味道很不错。”她总结性地说道。

“老大做的东西永远都是这么好吃!”汲圆已经在盛他的第六碗骨头汤了,在阴山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实在是受够了。

“只可惜没有酒啊……”没有酒的日子,曲宁就连食欲似乎都失去了很多。

根本就不想和这三个男人继续搅在一起,林若依从餐座上站起来,“我要去睡了,任何人……记住,任何人都不要打扰我,否则,小心你们自己的脑袋!”

冷哼了一声,林若依转身而去。

“你看……”曲宁指着林若依的背影说,“咱们是招她还是惹她了?”

绯心摇了摇头,就算他能够打败天下所有的人,甚至弄懂这个世界最终极的秘密,可是面对女人的心思,他实在是感到一阵阵的挫败感。

女人这种生物,生来就不是可以被理解的。

“有吃的就行啦,干嘛去管那么多?”汲圆将自己的第七碗骨头汤端了过来。

“撑死你!”曲宁翻了一个白眼说。

晚饭过后,妙缘坐着马车来到了绯心的宅子,还带着她所有的家当。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我正要找个时候过去将你接过来呢。”

绯心今天是第一天在枢密院述职,所以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事情让他弄得焦头烂额,没有顾得上去告诉妙缘皇上已经在祐京城赐给了他一栋宅子。

“公子现在是当朝让所有人最关心的人,就连坊间都在传说你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妙缘有些调皮地说。

“哦……”绯心想起来妙缘和林若依肯定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她们两个人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说,于是就说,“进来进来,你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叫林若依过来,她今天吃过晚饭就没有再出现过。”

“我去帮你卸行礼,妙嫂子。”汲圆屁颠屁颠地就跑到门外停着的马车去了。

“我也来帮忙吧……”曲宁虽然有些发懒,可是想到自己以后的饮食起居应该都会让妙缘来打理,感觉自己还是赶紧巴结一下掌控这个宅子之中未来大权的人比较好。

绯心见到妙缘,一天的烦躁似乎都已经离开他而去了,他脚步轻快地朝林若依的房间走去,轻轻地推开了门,却没有想到,他的一时疏忽大意却犯下了这辈子最愚蠢的错误。

门吱呀的一声就开了,冷风吹进了屋子,将里面弥漫的水汽一瞬间就涤荡干净,露出了刚刚从浴盆之中站起来的林若依。时机太过凑巧,刚好就赶到了林若依沐浴完毕从浴盆之中站起来的那一刹那。

时间似乎一下子就停止了,站在门口的男人和站在浴盆之中的女人全都愣在了那里。

林若依已经将她的伪装彻底卸掉了,恢复了女儿姿态。水珠顺着林若依窈窕光滑的曲线滑下,她的脸上和身上全都因为刚刚在热水之中泡过而呈现出来诱人的绯红色。傲人的双峰耸立在突如其来的冷风之中,梨子一样雪白细嫩的顶端两点粉红色一瞬间就缩紧成一个小小的樱桃。

哗啦一声,终于反应过来的林若依一下子重新坐到了浴盆里面,用双手捂着那绝世动人的脸庞,她的脸上烧得厉害,血液一股股地冲击着她的脑袋,让脑袋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对……对不起……”绯心僵硬地转过身,狼狈地逃了出去。

冷风吹过,让绯心的脑子稍微转了转。

他站在林若依房间的门口犹豫了一下,嗤啦一声撕下自己的袖子,蒙在眼睛上,转身,将林若依的房门轻轻地关上了。

犹如逃命一样离开了林若依的房间门口,绯心感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跳动得这么厉害。在寂宁塔之后,他还以为自己的这颗心已经完全死了,不会激动,不会颤抖,只会这么轻轻地跳动着,就像是在完成一项枯燥无味的任务一样,只是支撑着他活下去。

狠狠地甩了甩头,绯心竭力想要将刚刚那个萦绕在他脑海之中的倩影甩出去,然而却发现那个形象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第298章 黑暗里的杀机 (六)

(女生文学 ) 在烟雨阁,云岚堂,阴山的山洞之中和现在的身影重叠起来,变成了一个让人无法离开眼球,更加不敢去触摸的崇高光辉的身影,美丽得让人窒息。

锵……寒刃从刀鞘之中被绯心抽了出来,冷冷的光芒照射入他的眼睛里面,让躁动的心脏稍微安静了一些。

只有铁和血才能让我的心坚定起来,不再动摇吗?

绯心自嘲一笑,默默地说,“只有铁和血吗……”

这天深夜,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的绯心抱着一坛黝黑的酒坛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妙缘,汲圆,曲宁和一直红着脸沉默不语的林若依全都等在大堂之中,看着绯心推开门,在星光和满月的光芒之中一点一点地走回来。

薄云笼罩,外面虽然不是极黑的夜,却依旧朦胧。

从来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不将自己的感情坦露出来的绯心意外地醉了,他脚步飘忽着,像是踩在云彩之上。

眼神迷离中,绯心不知怎么的就绊到了大堂高高的门槛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曲宁冲上前去,一手将已经瘫软了的绯心扶了起来,另外一只手则接住了那坛美酒。

“你摔了没问题,别把我的酒弄撒啊……”曲宁的语气之中却没有任何调侃的意味,满满的都是关切与感同身受的悲痛。

曲宁扶着绯心走到大堂之中,路过汲圆的时候,汲圆轻轻地叫了一声,

“老大……”

可是绯心却就像是没有了知觉一样,就那么靠在了曲宁的肩膀之上,滴答滴答的水滴从那低垂的头滴下,洒了一路水点……

妙缘将一杯浓茶放在了绯心的身子旁边,两手交握在一起静静地看了绯心一会,然后说道,“我们离开吧,让绯心公子自己静一会。”

“这个放在这里了,也许你还需要它……”曲宁把酒坛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走吧。”妙缘最后看了一眼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的绯心,催促着曲宁和汲圆两个人离开。

“我……我……等……说……”林若依欲言又止,她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炫目的绯红。

妙缘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林若依和绯心,叹了一口气说,“请不要辜负绯心公子,他心中的苦已经够多了。”

“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只是他……”林若依脸红过耳,再也说不下去了。

“哎……”妙缘叹了一口气,迈过门槛离开了。

“哎……”曲宁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汲圆的肩膀,“像你一样长这么安全,永远都没有这些烦恼的事情了……”

“哎……”汲圆也叹了一口气,拥抱了一下曲宁,“彼此彼此而已。”

两兄弟相扶着就那么离开了。

“对不起。”绯心仍然低垂着头,头发垂下来,将他的脸整个都遮蔽在头发之中。

“是我忘记锁门了……”林若依并没有意识到绯心有什么过错。

“我失态了……”绯心懊恼地说。

“你……你……你是不是……”林若依的脸更加红润了,眼神之中光芒闪动着,似乎期待着,又似乎害怕着。

“从小我和姐姐生活在一起,那时候的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有着各种各样梦想的孩子。可是后来姐姐离开我了,再后来我爹爹也离开了我,于是我就变成了一个不平凡的人,一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去的人。我很清楚我的这一生,终究会在刀刃之间回转,漂泊无定。”

林若依眼睛中的光芒消失了,她低垂下头去,用力地拧着自己的衣角。

“我这样的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给任何人安全和幸福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一个人……”

林若依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弯月一样的眉毛倒立起来,“你这个自私的混蛋!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你那么点可怜的安定吗?在我失去了家的时候,是你给了我一个新家,现在你要把我们所有人都赶走吗?你这个自私的王八蛋!”

泪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我只是想要一个归去的地方,让我知道永远都有那么一个人在守候着我,不论多么遥远,不论时间多久……”

绯心抬起头来,泪痕还在他的脸上闪烁。

“我只想找到一个可以让我归去的地方,在最后的最后,不论经历过什么,我可以回到他的身边……”林若依的目光柔和下来,晶莹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滚下。

“啊……”绯心不由自主地想点头,可是他用绝大的意志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最后的最后……所有人的归去之所……”

笼罩着月亮的薄云终于被风吹走了,窗外突然月光大亮,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都将视线挪到了窗外。

林若依收回目光,一扭头却和绯心的目光对在了一起,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咳咳……”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汲圆和曲宁讪讪地走了进来。

“你们……你们偷听我说话!”林若依横眉竖目,身形一动,人已经来到墙边将装饰用的长剑拔了出来。

“啊!女侠饶命!我们不是故意要听的,只不过你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什么锁不锁门什么的我们真的一点都没有听到!”曲宁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

“你!”林若依手中拿着长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这两个家伙如果把所有的声音都听到了,那么自己被绯心那个色鬼看光光了他们也就都知道了。

“啊!”林若依再也忍受不了害羞,扔掉长剑转身就跑远了。

“老大,你的脸很红啊。”汲圆蹭到绯心的身侧,带着笑意说道。

“喝酒喝多了……”绯心笨拙地掩饰着。

“哎,妙嫂子命好苦啊。”汲圆哀叹道。

“你胡说什么呢?我和妙缘真的没有什么,她有自己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也非常喜欢他。”绯心摇了摇头,“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她不得不跟我一起来到军机院……”

“好啊好啊,我喜欢听故事,老大讲给我们听听吧。”汲圆兴奋地嚷道。

“今天太晚了,故事太长,改天再和你说吧……”绯心打了一个哈欠,自顾自睡觉去了。

“走了,走了。”曲宁将酒坛子抱起来,也离开了大堂。

“留下这么个悬念,让我怎么睡啊?”汲圆大声抗议,然而躺到床上不过半柱香时间,汲圆就已经呼呼地打着呼噜睡得像一头整日打哼哼的动物了。

在枢密院之中初来乍到,绯心还像是一个闲人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每天就是早晨来到枢密院,找到自己的屋子,在里面坐到夕阳西下,然后再起身回家。

绯心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然而经历过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实际上已经超过四十岁了。只有这个身体才依旧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年轻人。在军机院和阴山锻炼出来的身手自然是坐不惯轿子的,所以绯心每天都坚持走着回家。虽然在路上会浪费他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但是能看到在路边上发生的一些平民百姓的生活让他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定感觉。

每个人的脸上仔细看去都有自己的故事。

街边的小贩皱着眉头,用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钱袋,应该是在发愁自己所卖的东西没有赚到足够的钱来支撑家里的开支;

路边偶尔坐着轿子从路上穿过的小姐,时不时便将轿子的布帘掀开,用充满好奇的眼神向外看着;

时间已经快要来到冬季了,烧炭的人也有些早早地就把自己烧制的黑色的炭摆放在路边开始叫卖起来,他们的双手黝黑,脸庞也因为长时间盯着炭火燃烧而被烟熏成了黑色,但是每当有人买走了他们炭的时候,他们都会嘿嘿地笑起来,露出来嘴里面一排雪白的牙齿;

绯心看着,体悟着,感受着。

他时常问自己,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人们奔来走去,争抢着,却又不会越过某个规则;相互倾轧着,却又并不会将对方压迫得无法生存。

所有人似乎目标明确,那就是活着,或者对于那些走路不用脚的人来说,目标就是活得更好。

除此之外,没了。

绯心感到惊奇和讶异,可是看多了他也有几分释然。

这些人本来就是最最普通的平凡人,喜怒哀乐,油盐酱醋,都只不过是在如同水一样的日子里面添加的调味品。

他们没有经历过寂宁塔那样恐怖的经历,也没有在鬼旗营里面训练过,甚至有些人一辈子都只是在自己的那条街上活着,一辈子都没有踏出自己生活的那条街半步。

他们平平淡淡地生活着,为了每天的吃饭穿衣奔劳着,这就是他们的生活,虽然平凡单调得让人厌烦,但是这些人也乐在其中。

这些人虽然在生活,在四处奔走,劳动,可是他们的心灵还在睡着,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一样,人生对于他们就像是一场梦境一样,平淡却又透着淡淡的美好。

可是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绯心问自己。

人的生命真的就只是要活着,并且一直活到死的那一天为止吗?仅仅这样简单吗?

也许没有经历过那些让人痛苦让人无处可逃的事情之前,绯心也会和他们一样,就像是一个平凡人一样生活,和姐姐一起生活,他也会感到幸福的。

可是在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在了解到了这个世界上让普通人无法触及的那部分真相之后,绯心便想让这些人醒一醒,从他们的梦中醒来。

第299章 黑暗里的杀机(七)

(女生文学 ) 绯心想用一种温和的方式,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睡在一张摆放在悬崖边上摇床里面的人,随时可能会被一阵风就吹到深渊里面去,永远沉沦。

他想对他们大声地喊,醒一醒,你的身边危机四伏,无数的野兽正在等待着痛饮你的鲜血,所以醒一醒,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让自己别那么无助。去睁开眼睛,张开心灵,了解这个世界,最后理解这个世界。我会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不为你们所知的地方,寂宁塔、军机院、鬼旗营、枢密院……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高高在上的皇帝,太师,兵部尚书……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你们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想象的事情……

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而言,你们脆弱的就像是夜晚四处飞翔的蜉蝣……

所以醒来吧,力量不会自然而然地涌现,它需要你们主动地去寻找,只有你们内心变成了巨人,你们才会从渺小的蜉蝣变成一只健硕的老虎,那样就没有人会对你尖牙和利爪守护的东西随便染指了。

绯心的内心大声地呼喊,可是他发现自己实在是很无力。

没有人肯听他的那套说辞,他们全部的生活经历告诉他们,我现在这样子就可以了,我已经能够活下去了,为什么我还要听你那种说法,为什么我还要挣扎还要折腾?

这让绯心很有挫败的感觉。

可是他心中的火焰,那自从开始燃烧就不曾熄灭过的火焰,烘烤着,灼烧着,让绯心在微微的灼痛之中思考着,寻觅着,试图找到那个不大不小的棒槌,给这些做着美梦的人当头一棒,从那可笑的梦境之中醒来,正视这个血淋淋的残酷世界。

夕阳西下,绯心又一次从枢密院的屋子里面走出来,依旧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这样的生活让绯心感到麻木,难道这就是所有人期盼之中的生活吗?只是坐在一个屋子里面,无所事事地发呆,一直到夕阳西下,就从自己的椅子上面站起来,走出屋子回到家中,然后再躺倒在床上继续发呆——继续做梦?

真是可笑,别逗了!

绯心自嘲的想到。

但是枢密院的这个位置给了他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全天下的所有军队动作都会在枢密院这里进行汇总,并且整理成为对于是一个事情的各个方面和各个角度的描述。

而绯心最关心的则是云州的动作。

苗人们似乎已经开始进行一次新的迁徙活动,他们从原来的零星地散乱分布在云州十万大山边缘,和汉人交织在一起的地带开始缓慢地向一个地方集中。如果把十万大山的边缘当成一个口袋的话,以前苗人是均匀地分布在这个口袋之中的,而现在他们渐渐地向这个口袋的底部汇集,就像是一粒粒微小的沙尘逐渐地从布袋上滚落,汇集在布袋底部,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沙堆。

绯心综合了方无言的消息,开始理解到了苗人这个动作的意义。很明显苗人正在有计划有准备地与汉人形成对垒的局面。

这是在为了战争做准备。

然而除了绯心之外,在枢密院的其他人似乎对苗人的这一举动并没有任何反应,更别提意识到这种异常的现象其实本身就已经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也许他们并没有像绯心这样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苗疆这里,也许他们仅仅是因为考虑着什么时候给自己再找一房姨太太,因此对枢密院的工作根本就没有用上心。

绯心叹了一口气,这些人会为自己的懒惰与疏忽付出代价的。

就这么想着,绯心不知不觉地就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他的宅子里面依然没有请任何佣人,甚至连看门护院的家丁都没有,仅仅只是曲宁、汲圆、林若依、妙缘和他自己这几个人在住着。

不过好在还有妙缘,否则他们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操持这么大的一个家了。

绯心来到了祐京城的菜市场门口,挑选了几种蔬菜和一块肉,盘算着今天应该做一个什么菜。

一个小孩怯生生地挪到了绯心的身边,“叔叔,你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

绯心低下了头,看到那孩子满脸都是乌青,衣服破破烂烂的,瘦小的身体被冷风吹得冻成了紫红色。

绯心蹲了下来,柔声问道,“你爸爸妈妈呢?”

那孩子在绯心蹲下来的时候警觉地退了一步,然而随即便停住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双露出了大脚趾的鞋子摩擦着地上的石子。

绯心站起身来,对旁边卖糖葫芦的老板说道,“给我一串糖葫芦。”

“好嘞……一串五个铜板……”

“给,吃吧,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了。”绯心将那串长长大大的糖葫芦递给那小孩子。

小男孩迟疑地看了一眼绯心,又偷偷地回头瞄了一眼街角一个阴暗的角落,终于忍受不住糖葫芦的诱惑,接过来一口便将一粒大大的山楂咬在嘴里。

酸酸甜甜……

可是那粒山楂实在是太大了,让小男孩的嘴都合不拢,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淌,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涎液来……

看着那小孩子的样子,绯心心中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捏了一下。

曾经的曾经,在安和镇,如果哪个小伙伴能够吃上这么一串糖葫芦,那该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啊。就像小虎那样,因为伺候好了一个大官,所以给每个小伙伴都买了一串糖葫芦,风风光光,一下子就成了所有小伙伴心目中的大人物。

小虎……

绯心的心中抽搐了一下,那具肠子翻在外面的尸体又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面,甚至开始和面前的这个小孩子相互重叠起来。

用力地将那个图像从脑子里面甩出去,绯心恶狠狠地对自己身体里面的那个恶鬼说,“就算我无法摆脱你,我也要你在我身体里面永远地沉睡!”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了一只手说道,“来吧,我送你回去。”

那小男孩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把那串糖葫芦吃完了,几粒山楂籽吐在地上。

然而面对绯心伸过来的手,那小男孩的脸上却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轻轻地退了几步,似乎想要跑走。

可是又偷偷地瞄了几眼街角的那个阴暗的角落之后,小男孩轻轻地打了一个寒战,将冰凉的,还带着黏糊糊糖浆的手放到了绯心温暖的大手之中,领着绯心朝西北方向走去。

第300章 黑暗里的杀机(八)

(女生文学 ) 大约走了一刻钟时间,他们已经完全地走出了菜市场那个喧嚣的地方,四周都是一些孤零零的,破旧的土房。

绯心从来不知道在菜市场的后面还有这样的一个地方,他看着四周眼神痴痴呆呆的人们,拖着瘦弱的身体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缓慢地在走动着,肋骨清晰可见,丝毫没有任何生机和活力。

“你的家就在这里吗?”绯心问道,他的眉头已经锁了起来。

这些人很明显处于某种异常的状态之中,绯心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有那么绝望的眼神。

“我家就在那里……”小男孩指着前面一个矮小的房子说道。

走入屋子里面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然而夕阳仍然挂在天上,所以也并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在屋子里面摸索了一阵,绯心找到了一盏煤油灯来,然而里面已经空了,根本就点不着。

看了看天色,绯心不想让妙缘他们着急,于是便说,“你就在这里乖乖地等你爸爸妈妈回来好不好,叔叔明天再来看你……”

他从怀中掏出来三个银锭放到桌子上,“这些钱你先拿着,买些吃的和穿的……”

那小男孩怔怔地看着绯心的脸,突然之间大哭起来,用小手推着绯心朝门外走去,一边推一边大声嚷着,“叔叔你快走,有坏人……”

一束极亮的光在昏暗的屋子里面突然之间从小小的一点扩大到和整个天地一眼大的范围,随之而来的是如同雷霆咆哮一样的巨大声音。

绯心在发现那束光的时候已经向前扑了过去,可是随后他就又被巨大的冲击力推了回来,重重地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火浪喷涌了过来,屋子的屋顶已经不见了,整个地方都在一片火海之中燃烧。

血从绯心的脸上和耳朵里流出来,他的脑子里面由于刚才的那一下而变得昏昏沉沉,强撑着自己站起来,绯心发现自己在不停地咳血。

他的胸口被一截木椅的碎片贯穿了,两只手上面全是火在燃烧,而他却毫无感觉。

双腿颤抖着,他向前面猛烈燃烧着的火海走去,衣服已经烧着了,而他依然没有停住脚步。

地面上是一片狼藉,一只小小的手落在了绯心的眼中。

他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样,拼了命地朝那个地方挪动。

两只手上仍然在燃烧着,绯心却什么都不在乎,只是用力掀开那只手旁边的砖瓦。

然而砖瓦下面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只手而已,断口都已经被烧焦了。

那只手的主人应该早就在那光与火的一瞬间变成了无数飞散的肉屑……

绯心愣住了,突然之间感到了一丝无比荒谬的悲凉感,他就那么手中拿着那只手带着满身的火焰走出了屋子。

迎面的一盆水冲过来,绯心倒在地上,他昏死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绯心看到了一张有些面熟的脸。

他张了张嘴,可是却只是发出了嘶哑的沙沙声。

“别动,你的喉咙上面现在一定全是水泡,在那样的火海之中呼吸,没有人的喉咙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那个人轻轻地将一块用冷水透过的毛巾放在了绯心的额头上,一阵刺痛。

绯心口不能言,便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两只手都缠着白色的纱布,包裹起来,好像是两只大大的棉签。

绯心的眼中露出理解的神色,却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又有些疑惑。

“我叫常由,在寂宁塔,是我师傅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常由简单地说。

绯心的眼睛睁大了,他回忆起来自己在进入那无天无夜的地方之前曾经做过的那些梦,他被人刨开胸膛,剥开手脚,将断裂的骨头都接在一起。曾经的他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但是现在绯心意识到那些事情真的曾经在现实之中发生过,而那个神医的徒弟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显然自己这一次就是被这个年轻人所救。

绯心的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师傅常常和我说起你,自从你从寂宁塔之中逃出去之后,我也一直想要看看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见面的方式。”常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绯心也想笑笑,可是他的脸上疼痛无比,任何一个表情都让他感觉自己的脸仍然在被火焰灼烧着。

“我师傅说,他在你眼中看到了大慈大悲的菩萨,也看到了杀人浴血的恶魔……”常由的声音低了下去。

绯心沉默了下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一个让他无法安定的画面一下子冲入了他刚刚清醒的脑袋。

那是一只小小的手,落在了还在燃烧着的黑色砖瓦的旁边。

绯心惊恐地睁开的眼睛,他的双眼变得血红,如同是择人而噬的凶兽。

常由被吓得惊叫了一声,从椅子上面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打翻了旁边的水盆,发出了哐啷啷的一阵巨响。

曲宁手中拿着弯刀,呼地一声就从窗户之中飞了进来,随后门也被汲圆撞开了,两个人满脸杀气,扫视着整个屋子了里面。

林若依也走进了屋子,她脸上带着泪痕,握着长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有些惨白。

妙缘是最后一个走进来的人,她的脸上透着憔悴,却又有一股绝大的意志在支撑着她。

妙缘走到了绯心的床边,“公子?公子!”

听到了妙缘的声音,绯心像是刚刚被从噩梦之中惊醒一样,困惑地怔怔看着妙缘。

泪水一下子就从妙缘的脸上流了下来,“公子,不是你的错,那孩子已经找不到了……”

绯心满是鲜血的脸扭曲起来,无法压制的悲伤让他痛苦地抽搐着。

常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从身上取出来一个小瓶子,放在绯心的鼻子下面。

一丝幽蓝色的气体从那小瓶子之中飘动出来,钻入了绯心的鼻腔。

绯心终于又昏了过去。

“公子的脸……”妙缘有些担忧的说。

“没事的,虽然被大火灼烧到了,但是我有信心让绯心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疤痕。”常由信心满满地说。

“这次多亏了常由神医了。”妙缘盈盈下拜。

“不……不不……”一丝红晕在常由的脸上升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索性也弯腰对着妙缘行了大礼。

第301章 黑暗里的杀机(九)

(女生文学 ) “不知道是什么人想要老大的命……竟然这么狠毒,让小孩子充当诱饵。”汲圆罕见地满脸都是怒容。

“我们不能再躲在绯心的身后了,这一次,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曲宁也愤怒地说,手中的弯刀挥舞着,好像一定要砍到什么东西才会甘心罢手。

“都不要动,等公子醒过来再说。”妙缘年纪比这些血气方刚的人大了一些,平时在这个宅子里面的事情就是妙缘在打理,现在俨然就是这些人的大姐头一样。

听到妙缘的话,曲宁和汲圆两个人顿时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闷声不吭地低下了头。

“我们出去吧,让常由大夫安心治伤。”

妙缘走到林若依的身边,看着那小丫头满脸都是关切的神色,“公子他没事的,有常由神医在……”

林若依满眼都是泪水汪汪的,一双美目红肿得像是刚刚熟透的桃子。

“嗯。”她轻声应了一声,便随着妙缘走了出去。

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常由坐到了绯心的床边,仔细地凝视他那张因为被烈火灼烧而鲜血淋漓的脸来。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正常人本该早就已经死了的啊,可是你只不过是昏了过去而已。”

常由想起来师傅在寂宁塔里面和他说的话来,“这个孩子如果他内心善良也就罢了,可是如果他走上邪路,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毁掉,否则天下苍生恐怕就将要遭受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

常由犹豫着,他从小和医不活学医,本来就对各种各样的奇药的特性了如指掌,纵然绯心的生命力再顽强,他也有办法让一个人在半柱香的时间里融化成一滩血水。

然而在看到了绯心昏迷了之后仍然死死地用烧焦了的手握着那个孩子的胳膊的时候,看到听到那个孩子的消息时候绯心脸上那无法抑制的悲痛的时候,常由犹豫了,他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了,不论是在寂宁塔还是在苗疆。

如果让常由给绯心的内心做一个评价的话,他会选择无暇的水晶来作比喻。

朝廷新晋的武状元被刺杀了!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祐京城。

街头巷尾每个人都在议论纷纷,甚至那个就在当时救火的人都炫耀地说,是他当时一盆水救下了武状元。

然而那个人马上就被朝廷带走了,盘问之下难免拳脚相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哑巴葫芦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曾经受过曲宁和汲圆冷落的那些官员们都在幸灾乐祸,他们心中的潜台词是,看看,这就是报应,没有人能够独立在我们之外,因为那些人都死了。

熙仁皇帝尤为感到震怒,他下令祐京府和监察府两大部门联合进行查案,一定要将那个幕后的人查出来。

然而随后的一个消息更加让人震惊。

就在那样的剧烈爆炸之中,那样猛烈的大火之中,武状元仍然活了下来。

坊间开始传言,今年的武状元是天上的武神降世云云。

然而最感到无法理解的却是姚彦承。

在妙缘买通了姚府的家丁,传话给常由的时候,姚彦承就已经知道了绯心并没有死。

他命令府中的人将常由软禁到了一间屋子里面。

可是却仍然让这个神医的传人逃走了。

姚彦承的眼中似乎能够喷出火来,他枯坐在书房之中,一脸阴沉得似乎能够拧出水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样都杀不死你!”双眼暴突,姚彦承嘴角流涎,疯狂地大喊。

“不,不,不,我一定要杀了你,不惜一切!”

吱呀……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姜家瑛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姚彦承,他的手中还转动着两个银色的钢球。

“你来干什么?”姚彦承仍然咆哮着。

“来劝你不要继续做这种没长脑子的事情。”姜家瑛沉静地说。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姚彦承一挥手,“滚出去!”

“放肆!”姜家瑛恼怒起来,却反手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姚彦承像是一头暴怒的豹子一样站起来,猛然就扑向了姜家瑛。

姜家瑛显然早有准备,将手中的一个钢球朝地上嘭地一摔,一股粉红色的烟雾弥漫起来。

姚彦承赶忙后退,可是却已经晚了,他一下子就吸入了不少那种粉红色的烟雾,又香又甜的味道开始在鼻腔之中蔓延。

身体开始麻木起来,姚彦承拼命挣扎可是却仍然软到在了地上。

“你……”姚彦承的喉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显然因为那麻药的关系他的舌头也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梁绯心那件事情是你干的,”姜家瑛走过来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姚彦承的一边。“姚瑞宁那孩子和弟媳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很悲伤。”

姚彦承瘫软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们一定会复仇,但是别再干这样的傻事了。你让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我们。记住,没有人,听清楚了,包括你和我,没有任何人能在祐京城发动刺杀。你在祐京城杀人,就相当于是在挑战皇帝的威严,尤其是想要动皇帝身边的人的时候。在祐京城杀皇帝的人,就好像是在杀皇帝自己一样!明白了吗?”

姚彦承的眼中露出困惑和委屈的神情来。

“我知道,我知道,”姜家瑛拍了拍姚彦承的肩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都是君子,所以总有一天我们会将那个小杂种送到阎王那里去的。”

姚彦承安静了下来,躺在地上眼珠子乱转。

“药量太大了吗?也没有办法,我实在是有些拿捏不准你到底会不会对我动武,所以你就先睡一会吧。”姜家瑛从书房的一个角落取来一张毛毯,盖在了姚彦承的身上。

“你应该知道苍州的梁园亭吧,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女婿啊,这梁绯心正是我自己的外孙。虽然我和我那个任性倔强的女儿也有十多年没有联系了,但是那毕竟是我的女儿,不管梁园亭那小子想要干什么,我的女儿还是我女儿啊……”

姚彦承想要分辨什么,可是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他拼命地睁着眼睛不让自己睡着。

第302章 黑暗里的杀机(十)

(女生文学 ) “虽然你现在可能听不清楚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说的。我女儿的那种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如果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绝对会娇惯纵容,宠溺得好像整个天下都是自己孩子的一样。断然不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到军机院那样的地方去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叫做梁绯心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影子……”

姚彦承的眼睛睁大了,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这是一个好消息,对不对?可是麻烦的是,现在这个梁绯心到了皇帝的眼睛里面,我们得想一个办法把他从祐京城之中弄出去,所以你还要耐心才行。”

姜家瑛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他转过头又说道,“皇帝自以为自己找到了反击的武器,这匹拉车的马想要咬坐在车上的主人,不过他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是徒劳无功的。所以你不要再做那种没脑子的事情了,梁绯心一定会被除去的!”

嘭!

书房的门被关上了,屋子里面一下子就阴暗了下来。

睡意袭来,姚彦承再也坚持不住,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你醒啦?”常由看到绯心悠悠地转醒。

他的喉咙之中发出了一阵呼噜噜的声音。

虽然经过了常由的治疗,绯心身上的伤好得很快,但是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让他的喉咙和胸肺恢复正常。

“我师傅曾经和我说,如果你是菩萨,那么我就要做你身边的净瓶童子,为你抚平身上所有的伤痕;如果你是恶鬼,那么我就要成为手持长剑的钟馗,将你彻底地毁掉。”常由说道。

绯心平静地看着常由,眼神之中没有恐惧,更没有哀求。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常由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面悲痛的神色在涌动,“我师傅常常教训我,永远都没办法自己拿个主意,总是赖在他老人家身边,凡事都听从他老人家的。可是现在他老人家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屋子里面沉静了下来。

“我马上就要走了,你的伤也不需要我再守着了。只要每天喝药,在烧伤的伤口上涂药就行了。凭借你的生命力,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如果有缘,我们以后应该还会再见到。”

常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些话都是发自他自己心中的话,而不是他记忆之中师傅所说过的话,所以每说一句他都要想好久。

“对了,我师傅说,如果我没办法判断你的内心,就把这句话告诉你:天意不可违,正道不可悖。”

绯心动了一下,用眼睛看着旁边桌子上的笔筒。

常由心领神会,取来笔夹在绯心裹着纱布的手指之间,又把一张纸悬在了他的前面。

绯心费力地抬起手臂,缓慢地在纸上写到,‘在我的心中有一只鬼。’

“是吗?”常由泄了气。

然而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恶鬼会乞求别人杀了它吗?

“你是在求我杀了你吗?”

“不不不……不行,我做不到……”

“你是一个好人……”常由努力在脑袋里面寻找词汇,“你听到那小孩子的事情那么悲伤,我没办法……我不能……”

“你不要就这么死了,”常由甚至开始用一种哀求的语气来说,“虽然我也没有去过多少地方,可是从寂宁塔到云州,一路走来,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你一定要活下去,我相信你是菩萨一样的人!救苦救难的人!”常由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所以,请一定要活下去!”

绯心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总是这样,每个人都让他活下去,可是他真的太累了,累到了连呼吸都那么费劲。

血与火,骨与刀,他已经看得太多了,甚至都有些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云府之中,云篆又一次把潮晴和汐霞两个人都叫到了书房之中。

“事情真的很有意思,刚刚在云州我们辛辛苦苦促成的事情在祐京城的比武场就那么轻易地发生了……”云篆有些自嘲地说道。

“但是武举考试的那个要温和许多。”潮晴补充说。

“所以我才更加感到有些忧心啊,哈哈。”云篆已经笑了起来。

潮晴和汐霞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低下头去,不再发出声音来。

“梁绯心这个孩子,确实非常有意思,在他的身上,我甚至能看到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可是在他身上太过于危险了。”

“老六……”云篆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就叫了一声。

“是,禅师。”一团影子突兀地应道。

潮晴和汐霞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屋子之中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大为惊讶,甚至汐霞都已经将随身携带的短刀拔了出来。

“你的新任务就是去盯着那个叫做梁绯心的孩子。我有些担心。”云篆沉吟着说,“不要暴露,也不要尝试进行干涉,只是将他的各种动态报告给我就行,无论巨细。”

“是。”轻声的应道,那团影子已经消失了。

“哎,说起来如今最难做的应该就是姜家瑛那个老家伙了。即使我不给他压力,皇上那里,梁园亭那里就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了。不过这个老家伙的底蕴没那么薄弱,我还得顺大势,随大流,给他一些压迫,这样他才会按照我的意思前进啊。”这些话显然是说给潮晴和汐霞两个人听的。

“姜家瑛那老家伙很能忍,但是我想他应该不会错过这次的机会的。汐霞你刚刚从云州回来,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比我们料想的还要快得多,苗人们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相信很快他们就会找到这个契机的。”

“果然和我想得没错。云州的行动被我那个徒弟给弄得留下了一条小尾巴,不过这条小尾巴竟然自己朝我们设想的方向前进着,着实让老夫欣慰啊。”云篆笑了笑,和煦而又慈爱。

“我想姜家瑛那老家伙肯定按捺不住的,所以我们也要加入进去。潮晴和汐霞你们两位还要辛苦一下,在云州布下一个局子,让姜家瑛,梁绯心和苗人们一同在这个局子里面玩玩吧,血腥的磨盘应该转动起来了。所有人都会在这里面找到乐趣的,而最后他们应该在怒吼中同归于尽。”

“是,禅师。”潮晴和汐霞两个人同时拱手一礼,领命而去。

看到两个人的背影被天边的火烧云染成了血色,云篆不由得感慨道,“真正的血与火,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303章 云州?云州!(一)

(女生文学 ) 姚瑞宁从漫长的沉睡之中清醒了过来,他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随着意识一点一点地回到了他的脑袋里面,姚瑞宁恐慌起来。

他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因为虽然他仍然有手和脚存在的感觉,却无法让自己的身体移动。

确切地说,他从自己胸口向下的位置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就像是那些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姚瑞宁瞪着姚彦承的眼睛,希望从自己爹爹的眼神之中找到答案,然而姚彦承躲躲闪闪的。

姚瑞宁想要问,可是却又没有那个勇气,他从心中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状况——他残疾了。

对于一个武人来说,残疾就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学武,再也无法利用自己的武力为自己开疆辟土。

姚瑞宁恨恨地咬着牙齿,就算他拥有集天下武学大成的《武经总要》全集,可是他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去学习了。

这让他感觉到了自出生以来无与伦比的挫败感。

然而很快他就接受了这样的感觉,回想起来那天在擂台上的一幕,姚瑞宁的心依然在颤抖。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骇人的气势啊……

梁绯心,这就是你的真正实力吗?

天地都为之变色的力量。

姚瑞宁输得心服口服,他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面对那样的东西,没有任何人不会感到害怕,输掉是很正常的。

姚彦承观察着自己儿子的神情变化,眉头却越来越紧皱。

“就算你没办法站起来,没办法用手拿刀剑,甚至一辈子都要让人照顾你穿衣吃饭,你依然要像是一个男人那样活下去!”姚彦承坐在旁边,腰杆挺得笔直,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显得有些怒意而又不那么凶狠。

“我知道,爹爹。”姚瑞宁轻声答道。

“你知道什么?”

“即使我没办法再从床上爬起来了,可是我依然是姚家的人,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够把天下的兵权从我们姚家手中夺走。”

姚彦承欣慰地看着自己已经残疾了的儿子,“好孩子,你能想到这一点就好了。兵权是我姚家的根本,没有了这个,我们就一无所有。我们这一家就像是一个拿起了刀剑的胆小鬼一样,用武力来让别人畏惧我们,然而一旦我们失去了刀剑,失去了让别人惧怕我们的东西,那些人就会蜂拥过来,将我们家全都毁掉。”

“我知道,爹爹。”姚瑞宁应道。

看到姚瑞宁的回答,姚彦承的心中终于得到了一些慰藉,“好,虽然经历过了这样的磨难,但是你也终于成长起来了,没有枉费你母亲的一番苦心,一身气血。”

“我娘她……”姚瑞宁这才想起来他一直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娘亲。

“你失血过多,再加上七日续命散的功效,身体里面的血液已经完全坏掉了,所以你娘为了你换掉了全身的血液。”姚彦承定定地看着姚瑞宁,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姚瑞宁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大了,他无法置信地看着姚彦承,“你说,我娘她……我娘她……死了?”

“为了救你我别无选择。”

“我可以死!”姚瑞宁大声吼着,脸上因为激动而变得涨红起来,“我可以死!为什么不让我死?救我这样的一个残疾有什么用?为什么要让我娘的一条命来换我的命?为什么?”

姚彦承沉默不语,他的脑子里面又被那天那个女人的身影所占满了,那个女人就是姚瑞宁的生母,她握着姚瑞宁的手,用温柔的手抚摸着姚瑞宁的头顶,虽然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还是那么慈爱地看着姚瑞宁。

眼眶有些发肿,姚彦承紧紧地皱着眉头,希望把涌上眼前的那些眼泪都挤回去。

“呵呵,我明白了,你就是为了你的权利对不对?”姚瑞宁脸上的红色褪去了,变成了冰冷的惨白色,“你这个虚伪的假仁假义的蛆虫,守在你的权利旁边,在肮脏的粪坑里面翻滚……你救了我也不是因为你爱我对不对?仅仅是因为你需要我对不对?”

姚彦承的脸僵住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所说的全都是对的,他无法反驳,可是一股更大的怒火让他狠狠地扇了姚瑞宁一个嘴巴。

“哈哈哈,看呐,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吧?带着你那该死的权利去死吧,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也不会接过你这所谓的权利来,但是也别想要我死,我会活着,看着你的这个肮脏的家族一点一点地腐朽崩塌,那就是我唯一的乐趣。”姚瑞宁眼睛里面露出疯狂的意味,肆无忌惮地宣泄着心中的愤恨。

“你的敌人并不是我。”姚彦承简单地反驳。

姚瑞宁沉默了下来,他默默地想着,狠狠地咬着嘴唇,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姚彦承哀叹一口气,“虽然我们姚家势大,可是周围强敌更多,你哥哥已经战死在了寂宁塔外,如果没有了你,那些人会一点一点地将我们家蚕食,最后吞没。我已经老了,我没办法继续将这个家撑下去,只有你才行。如果这个家毁了,你娘就会成为一个像那些要饭的人一样的穷人,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在街头!”

“没有了对权利的可怕**,一个人才能称之为一个人,否则只是觅食的动物而已。”姚瑞宁酸楚地说,“我会继承你的权利,但是终究有一天我会把这权利毁掉。”

“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听我的,让我把你推向权利的顶峰。”姚彦承已经算是在哀求了。

“我应该怎么做?”姚瑞宁语气冰冷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在里面。

“你不能下地,便只能依靠别人。但是身为站在权利中心的人,你需要的是那些能够毫无保留地对你忠诚的人。”

“那是什么样的人?”

“死士。”

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了,绯心就像是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

那小男孩的脸时常在他最恐怖的梦中出现,带着残破的脸,和着满是鲜血的烧焦的身体。

然而绯心并没有大叫,在寂宁塔里面,他已经叫得够多了。

让他感到无法理解的是那个孩子的动机。

他真的不明白那个孩子是怎么想的。

回想起来,最开始是那个小孩主动接近他,然后又把他引到了那间屋子里面。随后发生的事情,那个小男孩让他快走,就意味着小男孩也知道这个屋子里面会发生爆炸。

什么样的人会将一个孩子训练成这个样子?

泯灭人性,演技卓越。

然而那终究只是一个孩子,最后的最后还是那个孩子救了他,要不然他早就被炸成了一团碎肉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吗?”绯心问妙缘。

“有啊,公子你不就是吗?”妙缘含笑回答说。

“我只不过是命比较大而已,什么时候没有顾惜自己的性命了?”

妙缘脸上的笑意褪去了,满脸都是伤感的神色。

“从最开始公子的身上就伤痕累累的,到了祐京之后,更加是一年一次,就像过年一样,每次都伤得那么重。就说这一次,如果没有常由,恐怕你真的就没命了。”

绯心扭过头看了看妙缘的脸。

这些日子她憔悴了很多,眼角上都出现了细微的皱纹。

然而她的脸庞却依旧那么温柔,看了让人有一种安定的感觉。

“公子?”妙缘发现绯心正在盯着自己看。

“哦,没什么……”绯心将目光转移开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妙缘抿了抿嘴角说,“公子,请不要再将自己置身于危险里面了。虽然我身体里面的相思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可是看到公子每次都为了我而陷入了危险之中,我真的好心痛。”

“马上我们就会去云州了。”绯心却并没有接妙缘的话。

“嗯……”妙缘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我,我的命真的很大。你看,这么多次的危险我不也过来了吗?”绯心笑着说,就好像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就是去郊外旅游了一圈一样。

“可是……”妙缘却仍然担心。

“马上,马上就要完成了。只要解开了你身体里面的相思蛊,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阮将军一定还在苍州等着你呢。”

一抹绯红从妙缘的脸上升起,“公子你什么都看穿了……”

“阮将军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不要担心,他一定会等你的。”

这么多年以来,绯心的心愿终于要答成了,给阮飞钰的许诺也终于要实现了,绯心的心中也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甚至这激动都让他心中那种无力的绝望感觉都减缓了很多。

“那……如果我身体里面的相思蛊解开了,公子会去哪里呢?会和我们一起吗?”

看着妙缘眼中那不舍的情愫,绯心沉默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曾经以为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寻找的答案,可是发生了最近的那件事情之后,我又开始怀疑我以前的想法了。”

“能和我说说吗,公子?”

绯心看着窗帷沉吟了一会,“以前我觉得,如果让人们都从自己所在的牢笼之中解脱出来,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可是那天那个孩子……”

一抹悲痛又出现在了绯心的脸上,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个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最后的一刻他才推开我。”

第304章 云州?云州!(二)

(女生文学 ) “公子感觉到内疚吗?”妙缘问道。

“我不知道……可是我的心里面就是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即使让所有的人都解脱出来,那么他们真的就能意识到幸福在哪里吗?还是他们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倾轧和厮杀?”

“公子你为什么会去寻找这样的问题的答案呢?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呢。”

“吃过太多苦的人就会对苦感到厌烦,经历了太多不幸的人就会对不幸感到讨厌。我只不过是想让更多的人都经历一个更甜美,更幸运的人生罢了,因为我实在是看过了太多的苦难和不幸了。”

妙缘轻轻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我相信公子,你一定能够找到那个答案的。”

绯心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感觉暖暖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的心里面荡漾开来。不像是那燃烧着的火焰那么灼烧他的心,也不像是刀刃那么寒冷他的灵魂。

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好像是融化在了秋天的阳光里。

点了点头,绯心笑了起来。

看到绯心笑了,妙缘也露出了微笑。

她用力将自己的笑意掩盖下去,换上了一张冷峻的脸来,“公子一定不要在做那种让人担心的事情了。住在这个宅子里面的人都把你当成了他们的归宿和亲人,如果你不在了,他们都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绯心惊住了,他张了张嘴说,“我从来没有……”

“是的,公子,你有,他们已经和你紧紧地牵绊在了一起了,没有任何人能够斩断这牵绊。”

“真的是这样吗?”

“嗯,绝对没有错的。”妙缘肯定地说。

皇城,枢密院。

“苗疆告急。”

“云州府失陷。”

“汉人被驱赶出了云州境。”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入了枢密院的议事厅之中。

熙仁皇帝阴沉着脸,不停地用手指敲打着面前的桌子,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内心的不满和愤怒。

枢密院所有五大军机大臣都已经到齐了,恭恭敬敬地垂手在下面准备迎接皇帝的狂风暴雨。

然而熙仁皇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这大塘百亿亩的面积,都是祖宗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基业。在边疆的土地下面不知道埋了多少祖宗的骸骨。”

顿了一顿,熙仁皇帝反问到,“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户部尚书姬研说道,“此次出征云州,路途遥远。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何保证后方补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苗人坐山吃山,根本就不愁吃喝。而我方大军却不能一日无粮。”

熙仁皇帝转向姚彦承的方向。

姚彦承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依照姬爱卿的意思应当如何?”

“为今之计只能从国库之中抽调粮食,可是如果将粮食用在了讨伐云州境内的苗民这里,如果明年大旱,我们便没有任何救灾粮食可以调用。”姬研久在户部,自然对户部之中粮食的存量了如指掌。

“我大塘这十年来风调雨顺,难道就没有一点粮食结余下来吗?”熙仁皇帝寒声问道。

“皇上,自从蛮人被赶出去了之后,这十几年来咱们大塘的人口到底增加了多少,没有人知道。但是微臣点算却发现,最近十年,每年都会有一个地方发生或大或小的灾祸,而一旦哪个地方发生了旱灾水灾或者是虫灾,那么那个地方便只有用国库之中粮食来赈灾。”

“你的意思是?”

“皇上,虽然我们这十几年来都没有遇到大旱大涝之灾,可是粮食都被增加的人口吃掉了。所以就算很多地方国库已经积攒了大量的粮食,可依旧无法撑过一年的减产。”

熙仁皇帝沉默了下来,半晌问道,“老师,你认为明年会有多大的可能发生旱灾?”

“老臣不知。可是老臣却知道有一办法能够让我们不必动用太多国库之中的粮食。”

熙仁皇帝的眉毛挑了一挑,“老师请讲。”

“皇帝应该知道老臣曾经建了一座军机院,后来又在阴山建了一座鬼旗营。而如今虽然后续鬼旗营没有再招任何学员,先前的那些经过艰苦训练的学员们却能在这样的时候派上用场。”

熙仁皇帝显得有些累了,他轻轻地向后躺倒在金銮阔椅上面,“说下去。”

“我建议由梁绯心来带领鬼旗营,进军云州。一来,鬼旗营兵士武艺高强,一个能够抵挡十个甚至是二十个普通士兵,需要兵粮自然就少;二来,最近十年都没有战事,梁绯心如果想要进入枢密院的高层那么就一定要经历战火的洗礼,而苗人暴动的这件事情,正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契机。我们一下子就可以看清梁绯心到底值不值得我们继续耗费心血。”

熙仁皇帝眼睛之中的焦点似乎丧失了,在云篆停止了说话之后,他本来正在思考。

然而好一会,没有人说话,熙仁皇帝转动脑袋,茫然地四处寻找,便对着身边的那个人说道,“太师所言有些道理,三位首辅你们怎么看呐?”

“圣上明鉴,在下是姬研。”姬研头上冒了一层冷汗,不知道为何皇帝会把自己叫成了三位首辅。

“哦……”熙仁皇帝有些尴尬地说。

“我是问三位首辅,你们认为如何啊?”

陈文、刘吉、万安三位首辅相互对视了一眼,又朝仍然在闭目沉思的姚彦承那里看了一眼,全都点了点头。

“到底是怎么样啊?”熙仁皇帝似乎是没有看到三个人的动作。

“咳咳,皇上,老臣三人认为,太师所言非常有理。”见皇帝一定要他们三个人吱一个声,左右推脱不过,陈文便站出来为他们三个人代言。

“出动鬼旗营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然而关于是何人挂帅,朕还想听听朝中其他大臣们的意见。”熙仁皇帝妥协了,却仍然在坚持着自己的阵地。

姚彦承睁开眼睛,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云篆,不知道他的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隔日早朝。

皇帝表现得十分暴躁。

在下面大臣们进言的时候他不停地来回扭动着身子,脸上一直笼罩着怒容。

可是没有一个人是站在他的角度说话的,所有人都是棋子,而那些棋子的作用就是在这个时候说服皇上,用站着的活的方式,或者是用躺着的死的方式。

面对这样一群大臣,熙仁皇帝怒从心生。

第305章 云州?云州! (三)

(女生文学 ) 然而作为皇上,他又必须将自己的怒火掩盖起来,那些人是不怕死的,熙仁皇帝心里很清楚。

他曾经尝试过杀一个或者两个。

但是那些站在朝堂之上的文官们就好像是马蜂窝一样,杀了一个就捅了一窝,每天都有不顾生死来到他的寝宫进言的大臣。甚至连上奏的奏折都越写越离谱,转弯抹角地将他比作有史以来最残暴的君主。

而演变到了后来,更是出现了大批的官员辞官,甚至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的罢官。

皇帝这一头狼最终还是输在了满朝百官这群羊的手里。

看到皇帝的那种表情,姜家瑛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文官,虽然说这些人都是一些死读书的家伙,可是引经据典,巧舌如簧也是非常容易就能够办到的事情,只要将他们稍稍培训一下就可以了。

而现在在朝中发言的这几位,就是他手下最为得力的干将。他们思路明确,逻辑严谨,三句进言中有两句是圣人说过的话,就算是聋子估计听到了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这满朝百官之中,武官自然是归姚彦承管,文官史官却是归属于他姜家瑛,而属于皇帝的人?没有。

皇帝就像是一个被约束在笼子里面的老鼠,只有他们打开笼子的一侧,才能让皇帝顺着他们指定的路径行走。

“啪!”

皇帝一掌拍在了金銮阔椅旁边的把手上面。

大殿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姜家瑛在心中冷哼了一声,暗自道,又要开始了吗?

熙仁皇帝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摆了摆手,“不要说了。”

朝廷中正在发言的文官一脸困惑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为什么皇帝不让自己说了,他惶恐地跪下,高声喊道,“吾皇圣明,微臣只不过是在陈诉……”

“停!”皇帝站了起来,却有些摇晃,他大声吼道,“把他给我拖出去……廷杖三十!”

满朝的文官们都激动了起来,轮到他们上场的时候到了。

只见他们全都从往常早朝的那种木然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眼神灵动,思路敏捷,沉吟着开始在脑中打腹稿,稍后便会开始一阵狂风暴雨一样的进言攻势。他们是攻城略地的勇者,是不怕死不认输的强人,在辩论这一块,他们从来就没有输给过皇帝,所以这一次他们当然要捍卫自己的荣誉。

可是在侍卫将那个文官拖到门口的时候,熙仁皇帝突然开口,“不……廷杖不打了,把他扔出皇城去,朕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文官们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用眼神询问着姜家瑛,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姜家瑛耐心地等待着。

熙仁皇帝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在龙椅上面坐正。

“姜爱卿,你来说说吧。”

姜家瑛早就料到了皇帝的心思,当即便说道,“皇上,老臣以为,梁绯心固然天资聪颖,武学卓著,可是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果要担当起来枢密院的重任,那么尚且还需要历练一二。一来是为了让他积攒经验,二来也是为了服众。而如果这次征讨云州能够让梁绯心作为先行军,率领鬼旗营立下战功,那么以后他在枢密院之中任职,自然是没有人敢有疑议的。”

“太师,您认为呢?”皇帝又开始了以前重复了无数次的顺序。

“老臣也认为梁绯心这孩子需要历练历练,况且以他的能力,凭借鬼旗营精锐兵卒的帮助,一个人就会将云州境内的乱民消灭大半的。”

“任长天,你觉得呢?”熙仁皇帝故意跳过了姚彦承。

“微臣以为,梁绯心虽然尊为武状元,天下的一甲,可是毕竟进入朝中时日尚少,对各个部门的运作维护尚且不太熟悉。而且我想太师等几位大人的思考必然是有他们的苦心和忧虑在里面的,所以微臣认为皇上应该派梁绯心参与这次云州的征讨行动。”任长天像是最后总结一样说道。

皇帝舒出了一口气,瘫软在了龙椅之上。

任长天的意思他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即使他想要将梁绯心用作对抗百官的武器,可是梁绯心毕竟只是一个知州的儿子,在朝中并没有关系与人脉。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姚彦承自然不要提,肯定是不希望梁绯心继续在祐京城之中呆着的,姜家瑛也感受到了梁绯心这颗新星带来的威胁,也想把他从皇帝的身边赶走。再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也是没有用的,以前皇帝也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尝试,可是都以失败告终。

“既然如此,便着梁绯心为鬼旗营都统,择日出兵征讨云州乱民。”

“退朝……”随着皇帝拖着身心疲惫的身体站起来,站在旁边等待的宦官高声喊道。

熙仁皇帝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蜷缩在芳馨的怀中,让芳馨抚摸着自己的头顶。

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被他遣走了,他不想让自己这么软弱的形象暴露在下人们的眼中。

“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已经把朕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朕纵然还是坐在这个天下的帝王坐着的龙椅之上,可是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这个天下的掌控。朕就好像是他们养着的狗一样……”

在馨妃这里,熙仁皇帝可以放心的把自己心中所有的苦水都倒出去。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芳馨他如何能够坚持这么久的时间。

“皇上,”芳馨用温和的语气说,“既然这么苦这么累,为什么还要守着这个天下呢?”

“生来就在帝王之家,虽然我们兄弟没有因为争夺帝位而大打出手,可是守着这个龙椅就是我们生下来的义务啊,没得选的。”熙仁皇帝睁开眼睛,露出了惨白色的瞳仁。

“可是皇上您已经快要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样还怎么守着这个龙椅?”芳馨将皇帝的脑袋抱入自己的怀中,轻轻地用脸颊蹭着皇帝的额头。

“就算是失去了双眼,就算是失去了手脚,也还要守着……这就是我的命运。”熙仁皇帝痛苦地说。

“找到皇弟,让他来替皇上您来执掌这个天下吧。”芳馨轻轻地说。

熙仁皇帝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这句话如果是其他嫔妃说的,恐怕就是谋朝篡位的大罪,必然会被凌迟处死。

然而这句话从馨妃的嘴里面说出来,熙仁皇帝却知道馨妃只是在为自己考虑,她并没有任何图谋,只是在为皇帝的痛苦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熙仁皇帝叹了一口气,“可是纵然赵坤他能够对我这个哥哥手下留情,你我又当如何?被关在宫中,每天喂食清洗,像是两头猪一样一直到老吗?”

馨妃沉默了下来,她从心中觉得如果熙仁皇帝生来不是皇帝的话,他们就不会这么痛苦。然而放弃帝位的后果却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的。

想象到如果放弃帝位之后,熙仁皇帝可能会更加痛苦。左右为难,心中越想越难受,芳馨不自觉地就垂下泪来。

“坐在这龙椅上,就是我的命,是无法逃脱的命运。”熙仁皇帝叹了一口气。

芳馨将皇帝的脑袋紧紧地护在自己的怀中,眼中的泪水滴落下来,沁湿了皇帝的额发。

一行队伍从祐京城之中出发,拖着辇重,行走在山间宽敞的县道上。队伍前后绵延数里,前后不能相望。这本来是行军的大忌,但是现在毕竟是和平时期,没有蛮人在周围埋伏,所以也没有必要那么紧张。

前面领头的是大约十几个骑在马背上,身穿鲜红色铠甲的人,每个人的身体都透露着刚劲与力量,正是鬼旗营的铁甲卫。

跟在铁甲卫的后面,绯心骑在一匹全身雪白皮毛的高头大马上,走在妙缘的马车旁边。

林若依恢复了女儿身,躲在马车的车厢里面,扮作了绯心带着的丫鬟。她从小就生活在云台山上,最远也只是随着哥哥一同去祐京城闲逛,和她的好姐妹云烟相聚说些体己话,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样漫长的旅途,太过于劳累了,所以已经侧卧在马车里面睡熟了。

曲宁和汲圆这两个家伙并排躺在一起,跟在后面的一辆马车里面。

曲宁因为要离开祐京城了,知道自己再也喝不到这皇城之中的美酒了,所以昨天大醉了一场,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而汲圆这个家伙却因为昨天吃得太多,而撑坏了脾胃,这时候正躺在曲宁的身边进行调养。

这两个家伙真的不是让人省心的人,所以绯心就只能让几个军士把他们抬到了马车上,当成货物来运输了。

两辆马车之后,则是大约三千人的步卒跟在后面,旌旗昭昭,倒也颇有一番光景的威势。

而他们仅仅是先遣军,真正的大部队还在调集之中,尚未从祐京城出发。

为了浇灭这次苗疆叛乱的火焰,熙仁皇帝将周边州县的驻军全都调动了起来,另外还从祐京城中调遣了十万大军,由绯心作为先锋,誓言要将这一群叛乱之人一棒打死。

“公子这一次去云州会很快结束的吧?”妙缘听闻一共大约有三十万人都加入了这次剿灭乱匪的行动之中,期望这次能够尽快结束。对于打打杀杀的事情,她是最为讨厌的了。

“我也不知道,”绯心沉吟着说,“虽然苗疆的苗人们人数相比朝廷的军队少得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他们又都没有受过完整的训练,可是既然他们能够将云州府从云州连根拔起,想必还是有他们所凭借的东西的。而且虽然这次皇上兴师动众,但是却连一个精通苗语的人都没有,更别提对苗人的理解了,所以很可能会吃大亏的。”

“那我们呢?”妙缘担心地问。

作为先遣军,他们的挑战和困难可想而知。

第306章 云州?云州! (四)

(女生文学 ) “你忘了方无言这个家伙了吗?如果我们想知道什么东西,只要给他一些钱就可以了。而且,这个家伙已经提前去云州报到了。”绯心一脸笑意,对于方无言这个贪财的可爱性格显然他是十分喜欢的。

“就像是这次云州的****,他就在三四个月之前就料到了……算起来他也算是半个苗人了。”妙缘回想起来刚刚找到这个‘百事通’的时候,将绯心公子的要求提出来之后,第二天方无言就穿了一身苗人的衣服来见妙缘,据他说他的母亲一半血统是苗人,而父亲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所以身体里面流淌着四分之一苗人的血液。再加上他母亲常年都生活在苗疆,也潜移默化地给他灌输了很多苗人的风俗和习惯,所以方无言到了苗疆打探起消息来,可谓是事半功倍,丝毫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和注意。

“对,‘百事通’这个称号对于他来说确实不为过,这个人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呐。”

“公子,这一次真的要去寻找相思蛊的解药吗?”

“不一定是解药,有可能只能找到一种解决的方法。不然梁园亭听到了我要去苗疆之后不会那么放心地表示支持。”

“梁大人他?”

“是,他给皇上上了一封奏折,在任命都统的时候皇上特意和我提了一下。我猜想他一定知道相思蛊的解法,而且那解法最关键的东西应该就是那没有喝下去的那一半虫蛊上面,所以这个老狐狸才这么有恃无恐。”

“哦……”妙缘沉默了,本来对于相思蛊的事情,她已经习惯了。喝下了这虫蛊之后,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疼痛难忍,那次昏倒在苍州府的雪地之后,后来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她渐渐地都忘记了自己身体里面还有这个虫蛊的存在了。然而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劝绯心都是没用的,所以也只能在心中祈祷着这次能够顺利地找到相思蛊的解法,然后再顺利地从梁园亭的手上拿到那另一半虫蛊……

想到事情有这么复杂,妙缘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无法遏制的懒惰来,有一个声音在对着她不停地说着,就这样好了,就这样就很好了……

“说来,你后悔和我一起来祐京吗?”绯心问道,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妙缘的脸。

摇了摇头,妙缘认真地说道,“不,和公子一起来祐京,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不只有苍州府那么大。没有走出过苍州府的门,我也没办法见到天下这么广阔的地方。更加没有可能从一个只知道每天落泪的小姑娘长成了现在的自己。我的变化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你真的长大了……”绯心点了点头说。

妙缘被他说得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比我的年纪还小,却说我长大了。

“回忆起来,上次我们这样一起走还是从苍州到祐京的时候。”

“是呢,但是上一次我只记得公子和我说深沉的大雁还有肤浅的大雁的事情。”

“一个人是会变化的。从苍州出来的时候,你就只是一只小小的,只会躲在别的大雁翅膀下面飞翔的小雁,可是现在你已经成了一只能够独当一面,带领其他大雁在前面飞的头雁了。”

“我哪有那么厉害。”妙缘的脸泛起了一层红润来。

“至少你把祐京城的那个宅子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曲宁和汲圆那两个家伙会把好好的一个宅子弄成什么样子。”

“我也只不过是看过清福姑姑做事情而已,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究竟怎么把一个那么大的宅子撑起来。”

“嘴皮子也越来越厉害了……”绯心由衷地赞叹。

“公子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了。”妙缘嗔道。

沉默了一会,妙缘掀起布帘发现林若依还在睡着,于是又问道,“那公子,你说林姑娘是一只什么样的雁呢?”

仰头看了看天空,那天香艳的一幕又闯入了绯心的脑子之中。

带着冰冷的意志将自己心中升腾起来的感情抹杀,绯心说,“不管是深沉的大雁还是肤浅的大雁,都只是两个极端。每个人都不是纯粹的深沉或者是肤浅。林姑娘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只深沉的大雁,一个人静静的承受所有的悲伤,可是她的心里面最深处还是一只肤浅的大雁,不想孤孤单单自己一个人。她是一只迷途了的孤雁,因为失去了最挚爱的家园,所以总在寻找让自己安宁下来的地方。”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传入了马车之中。

林若依静静地听着,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她在妙缘和绯心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睡醒了,只不过是在偷听而已。

虽然她不知道绯心和妙缘两个人之前关于深沉的大雁和肤浅大雁的所说的话,但是那一句迷途的孤雁让她的心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句穿透灵魂的话,除了她哥哥,林若依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如此的了解自己。

把头埋入被子里面,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但是脑子里面总是不由自主地在想一些乱糟糟的事情。

一个画面在她的脑子里面闪过,是汲圆满脸堆笑地对妙缘在叫“妙嫂子。”

从马车中坐起来,林若依的鼻子突然酸了起来,她的眼眶有些发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些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甩了甩脑袋,她叹了口气,圈起双腿抱在胸前,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堆在马车的一角。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外面绯心和妙缘两个人也沉默了下来,三个人很有默契地保持着静默状态。

“公子,大家以后一定都会幸福的对吧?”

“嗯,所有人都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绯心点了点头说,似乎是在坚定自己心中的一个信念。

“那样……就太好了。”妙缘说道。

“那样就好了。”马车里面,林若依也轻声地重复道。

然而马车外面的人是听不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的。

嘚嘚的马蹄声中,前面一个魁梧的男人骑马来报,在绯心的马前拉住了喷着粗气的马匹。

“都统,前方十里就进入武州境内了。”

绯心点了点头说,“通告全体,不得扰民,从乡县的两侧通过,在村庄旁边扎营,具体位置由每伍的伍长来定。”

“是!”那人拍吗而去。

“已经是武州了吗?”绯心看着前面似乎一成不变的景色,心中有些激动期待却又有些紧张和抗拒。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机会,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否则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嗯?”绯心突然之间勒住了马,眼睛看向了一旁一颗大树的树枝上。

“怎么了公子?”妙缘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被盯梢了而已。”绯心笑笑,如果他内家武学没有到现在外圣巅峰,能够察觉到那一丝微弱的气息,或者是稍稍大意一些的话,是绝对难以发现那个将自己完美隐身在树枝间的男人的。

“是个高手啊……”绯心赞叹说。

即使是他已经发现了那个人,可是对方的反应速度依旧让他感到惊讶。

“看来这次云州之行可能会充满乐趣。”

第307章 交错的锋芒 (一)

(女生文学 ) 人总是很容易厌倦的,从祐京城之中出来,一路上虽然各个州县的景色都看了一个遍,然而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开始无精打采起来。

林若依和妙缘两个人早就已经将所有可以聊的话题都聊过了,每天剩下的事情也只是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便走下马车看看风景,其余的时间两个人就都用妙缘带来的书籍打发时间。

林若依生性本来是活泼乱动的,可是自从哥哥林明溪过世了之后,她也变得沉郁了许多,每日里也只是和妙缘说话的时候才能看到一丝丝的笑意。

虽然旅途漫长,可是对于妙缘和林若依两个人的情谊却是一个最佳的发酵培养过程。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两个人就已经相互认了姐妹,以长姐和妹妹相称了。妙缘年岁比林若依大,所以自然叫做姐姐,林若依就成了妙缘世上唯一的妹妹了。

通过妙缘的描述,林若依也了解了很多关于绯心的事情。

而妙缘也慢慢发现,每次讲到关于绯心公子的事情的时候,本来无精打采的林若依,总会变得非常感兴趣。

纵然林若依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可是妙缘冰雪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林若依对绯心的心思?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妙缘就从她第一次在苍州府之中遇到绯心,一直讲到了她们两个人从苍州府出发前往军机院。而既然两个人已经认了姐妹,妙缘就也将相思蛊的事情全盘都告诉了林若依,于是林若依就也明白了为什么绯心一定要寻找机会从祐京城来到这整个天下的最南边。

这件事听得林若依感慨许多,“没想到两只小虫却也这样的生死相依,制作这相思蛊的人当真是心里恶毒到了极点。”林若依担心着妙缘身体里的相思蛊,心情也变得沉郁起来,随着云州的临近,两个小姐妹又为绯心担忧起来,不知道绯心在云州为了找到相思蛊的解法,再次陷入危险之中,整个马车里都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曲宁和汲圆这两个人却正好相反。不论是到了哪个地方,他们就像是两头四处觅食的野兽一样,总能在旮旯胡同找到各种各样的美食和酒家,满足自己的食欲和对酒精的渴望。

可是作为这支先遣军的总指挥,绯心身上的担子却不是曲宁和汲圆这两个副官能够比拟的。

自古行军,最能看出一个将领的心性和胆魄来。

懦弱寡断的人总是战战兢兢,随时提防有人设下埋伏;而好勇冒进的人却总是太过于轻信自己的力量,总是相信自己能够在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然而绯心已经在军机院和鬼旗营之中呆了五年的时间,对于军中的事情已经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就连做梦的时候都能够将随军的事宜安排妥当。

安营扎寨,行军队列,路线速度,方方面面,对于绯心来说只能用驾轻就熟来形容。

对于绯心这一阶别的将领来说,已经超越了寡断和冒进这种形容新手的词汇,在他的心中只有速度和机会两种概念。

兵贵神速,然而速度越快,必然意味着更加松散的队形,更多的危险。

一个成熟的指挥官必须在这两者之间进行抉择。

但是多亏了这是太平年间,所以一路上也只是碰到了一些强盗山匪之类的小角色,随随便便派几个人就吓得那些人心惊胆寒,连夜拔旗,第二天连尿壶都不见了。

所以在进入宛州之前,绯心都是采用赶羊的做法。

将所有的步兵都放在了前面,而铁甲卫的骑兵则跟在步兵之后,就好像是在赶着一群羊一样。

这样一来,步兵就可以不顾骑兵的速度而按照自己最舒服的速度来行进,既能保证速度,也能保证兵士们不至于太过于疲累。

可是即使是如此,来到宛州也足足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妙缘便连秋天的毛衣都已经打出了大半个前襟。

在进入宛州之前,绯心派出去的斥候便将宛州的情况飞鸽传回战报,详细地报告回来。

看起来苗人并没有想要走出云州的打算。

放下手中卷成了一团的油纸战报,绯心得出了这个结论。

整个宛州都是一片宁静的氛围,人们起居生息,完全没有任何处在战乱之中的惊疑和恐慌。

要知道宛州就是云州的门户,如若是云州真的要起兵造反的话,那么攻下宛州就相当于是为自己带来的一个新的屏障。

而根据之前的情报,云州苗人起事到攻陷云州府将所有的汉人都驱赶出云州,也不过仅仅半个月的时间。苗人想要趁势将宛州攻陷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那么为什么他们没有那么做呢?

难道是因为苗人没有眼光吗?

绯心笑了笑,这当然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不管如何,进入宛州之后,必须要更加谨慎才行。

“传令……”绯心坐在一匹全身毛发雪白的高头大马上面凛然喝道。

听到都统的命令,早有一个传令兵单膝跪在绯心的马旁。

“前队变后队,铁甲卫在前,中军马车在后,放缓脚程,每天二十里路。”

“是,将军!”那传令兵沉声应道,从地上站起来,快步跑了出去。

而绯心却来到了队伍最尾部的那两辆马车旁边。

首先和妙缘与林若依两个女子说明了情况,进入宛州之后要更加注意,并且让林若依注意保护妙缘,毕竟妙缘一点武学都不会。

然后绯心就来到了最头疼的环节。

翻下马来,掀起马车的布帘,曲宁和汲圆两个人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里面,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起床啦,太阳都已经照到屁股啦!”绯心大吼。

可是两个人却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翻了个身却又重新睡着了。

“这样可是不行的啊……”绯心为难地挠着脑袋,“虽然你们是我的副官,可是却让我手下的这些人都误会了你们是皇子。”

“没关系,当我们是犯人也行,只要给我酒喝。”曲宁醉眼朦胧。

“你们还要喝多久?吃多久?”绯心皱眉,声音冷冷的。

他生性本来就是异常沉稳的人,愤怒这种情绪几乎都不会在他的脸上出现。

然而这个时候,绯心当真有些恼火了。

“吃到老,喝到老。”汲圆哼哼着说。

“真是拿你们两个没有办法,可是我们马上就要进入云州境内了,你们是我的副官,也是这支队伍的骨架,如果你们是这么一个状态,如何能够服众?”绯心放弃了劝说这两个家伙的打算,摇摇头走开了。

“喂,我们这样是不是真的很不好啊?”汲圆从马车上爬起来,回想起来这几天的日子,他的心中突然被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慌和愧疚所填满。

“是很不好,可是我们能够干什么?”曲宁翻了个身,好像是在说梦话。

“我的心里面感觉好对不起老大的感觉啊……”汲圆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双手,皱着眉头说道。

“睡吧,睡着了,你就什么都忘了。”

“我心里这么愧疚难受,我怎么才能睡着啊?”

“那就吃吧,吃东西你就会忘记的。”曲宁有些不耐烦的说。

“哦,我忘了,我还有一个鸡腿放在口袋里面……”汲圆起身,在马车里面翻找了一阵,就找到了他的鸡腿。

把鸡腿上面的泥土和草叶都吹掉,汲圆把鸡腿放入嘴里大嚼起来。

曲宁爬起来,翻着一双眼睛看着汲圆,“你真的没救了……”

“不是……不是你让我吃的吗?”汲圆有些委屈地说。

“算了,我不和你说了,这么久没有活动,身上都有些痒痒了,我去找个人练练手。”

曲宁起身掀起马车的布帘就出去了,只留下汲圆一个人拿着一根啃了半个的鸡腿傻傻地坐在马车里。

“这都是什么人啊……”

汲圆哀叹自己交友不慎,明明曲宁自己就是想从堕落的火炕里面爬出去,可是爬出去之前却随手就把跟自己一起堕落的兄弟推了进去,这么损人利己的人是怎么认识的呢?

天气越来越热,闷热的好像是每天都在蒸笼里面呆着一样。

天地间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太阳在天空放射着光芒,烘烤着大地上的一切含有水分的生灵。

一条长长的队伍就在这烈日下面行走着。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趿拉着布鞋,带起了一蓬蓬的尘土。

跟在这些士兵身后的马匹也没有精神,耷拉着脑袋,响亮地喷着气体,打着响鼻,卖力地甩着马尾驱赶着身后四处飞舞的蝇虫。

“还有几天能到?”队伍中军马车之中一个颇具威严的男人声音问道。

这辆马车非常大,长宽足以能够容纳十个人站立,而高度让三四个人叠罗汉都没有什么问题。

刚刚发问的人显然是这支军队的头领,坐在马车中间,上身穿黑色单衣上面印着一头金色的狮子,黑衣金狮,正是朝中几个屈指可数的正二品的武官。此人名叫董昌,被朝廷任命为南部州军都督,镇守南疆。此次苗疆叛乱,显然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虽然还在祐京城中服丧,身上穿着黑衣,带着白色的孝带,却已经自己自发地就从祐京城之中赶了回来。

环绕苗疆的宛州,宁州,通州三个州,所辖的州军不下十万人,没有他的兵符,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调动。

“禀报都督,按照目前的行程,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到宛州。”垂手立在旁边的副官说。

第308章 交错的锋芒 (二)

(女生文学 ) “太慢了,太慢了!”南部州军都督董昌咆哮起来,发出狮子一样的怒吼声,“传我的命令,所有兵士加快一半速度,务必在十天之内到达宛州。”

“可是都督,现在我们已经是在急行军了,兵士和马匹都又累又乏,根本就不可能走的更快了。”那副官为难地说。

董昌走到了副官的面前,瞪着眼睛看着副官,就像是一座山一样。

“朝廷所派的先遣军已经走到了宛州!”

副官仰头看着都督恼火的模样,心中涌起一种无力感觉,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期待都督将那怕人的目光移开。

“好,就这样,传我的命令,所有人脚程加快,晚上休息时间减少一个时辰。”

“是,都督。”副将转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噼啪噼啪的甩鞭子声音响过,马匹被抽得仰天痛嘶。

感受到了马车前进的速度变得快了起来,董昌满意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命令站在身边拿蒲扇大小的扇子的小厮,“用力扇!”

在宛州休整了一天,绯心便率领着队伍跨过宛州和云州的边界,进入到了云州境内。

半个月以来,自从汉人都被苗疆的人赶出了云州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汉人踏足这个有些神秘的地方。

铁甲卫们开路在前,步兵紧随在后,妙缘和林若依的车辆被保护在中军位置。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军中很多人都是北方的汉子,本来就对这大塘南边的地界感到有些陌生,再加上从宛州的州军那里听到了苗人区区半个月就将整个云州府连根拔起,将宛州的将领都变成了裹脚的老太太,根本就没有勇气再次踏入这云州城半步,心中自然更加惴惴。

脚程被放到了最慢。

他们是所有队伍的先遣军,身后的大军正在等待着他们探明情况,找到行军的路线。在他们的身后是一片空白,如果遇见了苗人,只能依靠自己,无论如何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但是绯心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很多兵士都在心中感叹,至少没有碰到一个庸将。

一路谨慎,这支队伍在云州境内穿过乡县一直朝云州城进发。

自从苗人起事之后,汉人们都被驱逐出了苗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些苗人会这么做,然而看到所有的乡县都没有任何人烟的荒凉样子,兵士们或惊惧,或猜忌,就连晚上睡觉都将兵器枕在枕头底下,真正的是枕戈待旦。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已经恢复了以前在阴山时候的样子,不再整天窝在马车里面睡大觉了。

他们两个人是绯心的副官,士兵们的状态他们自然更加清楚。

然而当时在宛州城中,那个老将官对他们说的话却依旧清晰在耳,“这不是打仗啊,这是天罚!人就像是割麦子一样倒下去了,莫名其妙地就死了。血流得到处都是……那些逃出来的人都说,那些戴着面具的东西不是人,是从天上跳下来的鬼神,为了讨回汉人所欠下的罪债……”

“我们真的能活着走到云州城吗?”汲圆有些担心地问。

“你担心走到吗?还是担心担心怎么回来的好。”曲宁仰头看天,一副看破了世相,出世淡然的样子。

“我们要不要和老大说说,别当这个炮灰。”汲圆反复斟酌,终于将心里面的话说了出来。

“懦夫……”曲宁从嘴里面吐出来这两个字来。

“你说什么?!”汲圆的眼睛都红了。

“我说你是懦夫!”曲宁看着汲圆的眼睛,丝毫都不退缩,“你知道这是绯心争取过来的机会吧,虽然不知道绯心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这是绯心想要做的事情。我相信他,他不会把我们领入死地。所以,闭上你的嘴,有什么危险,大不了让哥来保护你。”

“就你?哼哼……”汲圆摇了摇头说,“我不是不相信老大,只是不想让那些人就把咱们这样当成随意指使的枪而已。说什么先遣军,根本就是来探路送死的炮灰而已。”

“苗人确实有些怕人,但是别听那老将官的话,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人,总不能隔空三十里杀人吧?想要杀老子,就在老子面前来杀,四目相对,刀刃见血,这样才痛快。”

听着曲宁那充满血性的话,汲圆慢慢地低下了头,“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原来我还是没有改掉自己这个胆小懦弱的毛病……”

曲宁一拽缰绳,将座下的马与汲圆的马并成一排,轻轻地摩挲着汲圆的后背,“没事,咱们三个人之中,就你没有一点武学底子,却能够和我们两个人一同从阴山那个鬼地方出来,算起来,也只有你付出的汗水最多。加油,别松劲……”

“闪开,肉麻!”汲圆厌恶地推开曲宁的手。

“哈哈哈……”曲宁也不恼,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在默默赶路的队伍之中显得十分的突兀。

绯心看了看前面那并排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两个人,嘴角慢慢地浮现出来一丝笑意来。

然而这笑意没有持续多久,绯心便低下头去,开始仔细琢磨起来在宛州州军大营得到的一份图志。

图志上面是云州境内的地形图志,山川河流,村寨城镇,在这张图志上面都一一标注清楚。

云州位于宛州的西南,境内有将近一半的面积都被茂密的丛林所覆盖。很多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蛮荒之地。

云州城正好在丛林和云州宛州两州交界的中间,云州二十四县的中心位置。从周围的山势地形来看,确实是兵家必争之地。

缓缓地收起图志,绯心抬手叫来了传令官,“传令下去,增派二十名斥候,如有敌情,发烟为报!”

“是,将军!”

然而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半个人影,绯心带领着队伍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进入了云州城之中。

可是越是平安,却越是让人心中感到不安。

难道苗人只是为了把所有的汉人都从苗疆赶出去,却不是为了称王称霸,统治整个天下?

兵士们都在遥遥期盼身后朝廷的大部队能够马上就出现,虽然他们有三千人,可是面对这未知的危险,人数并不会给人任何安慰。

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进入云州城,入目所见更加让人感到惊惧。

第309章 交错的锋芒 (三)

(女生文学 ) 这座城从墙角里都透露着诡秘。

整个云州城看起来就像是一座规模比较小的祐京城,作为整个云州的中心,云州城想必也会是一个非常繁华的所在。

城门是敞开着的,这座城仍然保留着它繁华时候的样子,甚至很多民居的门窗还开着。

路边的小摊依然摆着,桌子凳子都一一摆放整齐,小摊的上面还有食客吃完的碗筷放在上面,显然是摊主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然而那碗中的东西却早就已经发霉,变成了一蓬黑乎乎的东西。

药店,裁缝店,客栈,全都开着门,俨然是一副仍然在接客的模样。

然而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诺大的一座城,竟然没有一个人。

这城里面的人在这里生活过,创造了繁华,然后就从人间蒸发了,留下了他们日常的生活印记,然后就那么消失了,没有任何的征兆。

云州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城。

绯心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斥候已经将云州城方圆三十里都探明,这座城的周围根本就没有任何驻军,甚至城里面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消失了?为什么苗人不据守这座城?

云州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数的问题让绯心下达了行军以来最为严苛的命令。

“所有人,不得进入任何屋子,除了自己带来的食物,不得吃喝任何东西。如有违反者,斩!立刻生火,在云州府的外面露营,不得私自离开,不得随意大声交谈,违反者,斩!晚上增派一倍人数巡夜,每半个时辰轮换。巡夜人中如有怠工瞌睡者,斩!”

从宛州大营带来的食物和水还能支撑三天,一定要拖到后面大军的到来,否则他们冒这个危险就是毫无意义的了。

绯心走到一个带着鸽笼的年轻人身边,这人正是随军专门负责信鸽的信使官。

“飞鸽急报,令州军后援火速前来云州城。”

“是,将军。”

看到白色的信鸽挥舞着翅膀消失在了天际,绯心的心中却依然没有感到任何的轻松。

人的精神是有极限的,心弦绷得太紧,那么总会有断掉的一刹那,而那一刹那就可能是苗人发动攻击的一刹那。

攥紧了拳头,绯心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妙缘的马车,他低估了苗人的实力。

从马车上将自己的长刀取出来,绯心守在了妙缘马车的一边,默默地看着兵士们四处奔走寻找木柴。

“公子?”

妙缘刚刚从马车上听到了绯心的命令,她从来没有听到绯心下达如此严酷的命令的时候。

“没事的,呆在马车里面,不要露面。”绯心温柔地说,可是语气中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嗯。”妙缘回头看了一眼也在向外张望的林若依,便将马车的布帘重新盖上,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绯心离开马车十步远,抱着长刀默默地守护着马车的后面,他不想让自己的命令影响妙缘和林若依,相对于男人而言,女人对情况的判断总是会受到气氛和自己情绪的影响。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冷静,恐慌只能加速死亡。

“老大。”汲圆巨盾背在身后,走到了绯心的身边。

“你与曲宁两个人分别镇守云州府两条主要街道的方向。”绯心定定地看着云州府府衙的牌匾。

“我知道了。”汲圆回答说。

“呆在兵士中间,不要睡在外边……”绯心突然补充了一句。

汲圆愣了一下,马上就理解了绯心的意思,他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苗人人数没有汉人多,却这么快就把汉人全都赶出了云州境内,靠的可不仅仅是武力,更可能是靠一些惨烈的手段,在所有人的心中制造恐惧……”绯心眉头紧锁。

“那我们?”

“苗人的手段应该诡异非常,提防着点,冲过来的不一定是我们熟悉的东西。”绯心盯着汲圆的眼睛看,不出所料,在汲圆的眼睛中映出了慌乱的神色。

“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办法。除了曲宁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

沉吟了一下,绯心又说,“不论面对什么危险的情况,听从指挥是最好的选择。你是副官,要担当起副官的责任,不要再懈怠了。让他们想象自己面对的是穿着古怪,打扮奇异挥舞着刀剑的苗人会比较好。明白了吗?”

“嗯,我明白了老大。”汲圆的脸上透出坚定的神色。

“好了,去吧,晚上机灵点,别睡死了。”

入夜,一条银河在天空中横贯而过。

三千名兵士升起了两丛巨大的篝火,就靠在篝火的旁边。

这里正是云州的夏季,夜晚虽然比白天凉爽了不少,可是还远远没有达到寒冷的地步。

这些人围着火堆,就只有一个目的,相对于黑暗,还是这火焰的光芒能带给他们更多的安全感。

围着篝火,汲圆将自己的那面印着鬼面的五尺大盾取了出来,默默地摩挲着那大盾的边角。

曲宁则映着火光看着刀刃上面篝火的火苗在一动一动地跳着莫名的舞蹈。

整个营地之中寂静的好像是坟墓一般,每个人的心中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然而人不是死物,毕竟还要吃喝拉撒,三急不得不解决,否则活人岂不是就被尿憋死了。

然而面对现在的情况,这些昔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心中不免也有些惴惴。所以上厕所的时候也是三两人一起,找到背人的地方就解决了。

“小吴子你快一点,怎么这么慢?”一个兵士等在一间民房的旁边,已经心急难耐了。

这间民房就建在一颗大树的旁边,那个叫做小吴子的兵士就跑到了树荫后面解决大事去了。

“都这么大人了,况且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更别提女人了,也不知道你是害的哪门子羞……”那稍微年长的兵士抱怨说。

突然,小吴子拖着裤子就从树荫跑了出来。

“你******犯傻了?屙完屎裤子都不知道穿上?!”一看到那小吴子露着白光光的屁股就那么从树荫跑了出来,年长的兵士不由自主地就痛骂。

“蛇……蛇!”小吴子脸色煞白,没命地逃离了那颗大树。

“什么?”看到小吴子的表情,年长的兵士也吓得双腿都有些发软。

嘶嘶……

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年长兵士的脑袋旁边响起。

那老兵下意识地就扭头看了一眼,却正好就和一对亮闪闪的巨大眼睛对上了。

那眼睛是金黄的颜色,瞳孔却是一条狭缝,犹如一枚竖着放置的钢针。

老兵的灵魂在看到那对眼睛的时候就已经被吓得飞出的灵窍,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记了逃跑,愣愣地叫道,“蛇……”

那真的是一条蛇,一条非常大的蛇。

蛇头足有人的半个脑袋大小,手掌长的信子在蛇微微张开的嘴巴里面吞吐着,散发出来一种腥臭的恶心味道。

蛇的嘴裂向下蔓延着,一直延伸到了蛇头和蛇巨大的身体相接的地方。

似乎是意识到了老兵是一个美味的食物,那蛇头在老兵的身前身后晃动着,信子吞吐着,渐渐地,大蛇的前半个身子直立了起来,比老兵的身高还要高出了三尺有余。

嘶……

大蛇突然之间长大了嘴,露出了两枚镶嵌在血盆大口里面的匕首一样的牙齿。

“啊……”老兵没命地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就朝不远处的篝火那里爬去。

“怎么回事?”绯心已经将长刀握在手中,一个箭步已经朝老兵迎了过来。

刚刚绯心就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兵士,可是那人已经被吓得浑身颤抖,只是一个劲的哆嗦,根本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唯一剩下的意识就是跑,也许只有跑才能抵消他心中的恐惧。没有办法,绯心只能把那年轻兵士打晕。

可是随后就又听到了老兵的呼喊。

那老兵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总是比年轻人要稳重一点,虽然胸中的心在剧烈地跳个不停,可是在看到了绯心之后,却也慢慢地能说出话来。

“一条蛇……大蛇……”

眼神一冷,绯心已经知道了他们今天会遇到的对手。

放开了老兵,手中长刀一挥,在篝火的映照下划出了一道寒芒,绯心就像是一枚飞出去的箭矢一样冲向了刚刚那两个人逃回来的地方。

一条将近三丈有余的大蛇盘在那间民房旁边的大树上面,绯心长刀护在身前,定睛朝树上看去,却在大树的树干上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赫然只是一个孩子的身材,可是头上却戴着一个黑褐色的面具。面具上面沟壑分明,看起来就像是千年老树的树皮。

看到绯心来到了大树前面,那小小的身影拨开面前的枝条,站到了显眼的位置。大蛇的蛇头从那小孩的身后伸出来,信子在小孩子的脸庞吞吐着。

“不要放箭!”绯心用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旁边有的兵士已经将手中的弓箭搭好,正正地指着树上的那个小孩和小孩身边的大蛇。

听到了绯心的命令,那小孩转过头似乎是对身边的大蛇说了些什么,又抚摸了一下大蛇巨大的蛇头,那大蛇便将信子缩了回去,安安静静地呆在小孩的身边,好像是小孩子饲养的一条宠物一样。

第310章 交错的锋芒 (四)

(女生文学 ) “所有人,退后二十步!”绯心又命令道。

“老大!”汲圆手上举着巨盾,准备随时应付那条大蛇的袭击。

“退后!”绯心的命令没有任何的疑问和迟疑。

“退后,退后!”曲宁将手中的弯刀压低,沉着声音喝道。

微微扭过头,看到所有的人都已经退到了篝火旁边,绯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长刀也收入的刀鞘之中,扔到了身后,就那么赤手空拳地朝站在树上的小孩和那条大蛇走去。

看着绯心渐渐走近,那小孩却用汉人的话唱起歌来,是一个小女孩的沙哑的声音,调子诡异而苍凉,“回去,回去,这里不是你们的土地。回去,回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回去,回去,在巫神发怒之前。回去,回去,再向前一步就是无底的血池。”

绯心冷冷地打量那个小女孩,“我叫做绯心,你叫什么?”

可是一句话说完,那小女孩却冷冷地哼了一声,伸出一根俏生生的白嫩手指指着绯心,“闭嘴!骗子!”

“你说的是汉人的话,不是苗人的语言……我想和你谈谈。”绯心又尝试着走近了一步。

“撒谎!”那个小小的身影跳下树去,不见了。

“我想和你们谈谈!”绯心大吼,可是那小女孩却并没有回来。

那条巨蛇睁着一双狞亮的金黄色蛇眼,淡淡地看了一眼绯心,便也随着小女孩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绯心向前迈了半步,然后就站住了,只身追逐那个孩子他倒是不怕,可是这身后的三千人没有人领导,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这条大蛇出现之后,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情况,恐慌和混乱是不可避免的,唯有他在这里才能稳定下来军心。

深深地思考,那小女孩的歌声又在他的脑子里面回荡。

回去,回去,这里不是你们的土地……

“只是想要自己的土地吗?真的就这么简单吗?为什么是一个小女孩?她又是谁?”绯心想要弄清楚的问题依然比他得到的答案要多得多。

“老大,刚才你怎么那么冲动?”汲圆将手中沉重的巨盾放下,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中的冷汗。

“那个小女孩没有伤人的打算,要不然刚刚的两个人恐怕还不够作那条蛇的点心。”绯心笑了笑说。

“话是这么说啊,可是……”汲圆的脑子从来就不会拐弯,只会看到什么就想到什么,他自然没办法说服心如深渊一样复杂的绯心。

“你是主将,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好,就算不是为了我们这些男人,也为了那两个坐在马车里面的女人吧!”曲宁走过来补充。

绯心有些歉意地看了看站在马车旁边的妙缘和林若依,两个人两双妙目都一瞬不瞬地盯着绯心在看,刚刚的那一幕想必都落入了这两个人的眼中了。

“但是不知道答案,我们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边。”

绯心看了一眼曲宁,问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蛇……”曲宁沉重地说。

“废话,我也看到了。”汲圆有些不服气老大为什么只问这个一天只知道喝酒的家伙。

“说说看。”绯心却知道曲宁虽然每天都在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可是他却绝对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人,酒精更加没有破坏他的思考能力。

“有两条,第一,在云州有大蛇。第二,苗人们能够训练蛇,让蛇变成像是宠物一样的东西。所以,麻烦了。”曲宁简练地说。

“确实麻烦了。”绯心点了点头说,“还有呢?”

“苗人不在云州城里面呆着,却摆着一个空城给我们看,说明他们并不想要汉人的东西。而这个小女孩却半夜来警告我们,要么这个小女孩就是苗人的头领,来给我们下最后的通牒。要么这个小女孩就是心中善良的人,不想再见到死人的事情发生,所以带着她的宠物来警告我们,让我们知难而返。”曲宁一口气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嗯,和我想的一样。”绯心点了点头。

“呃……我怎么一样都没看出来呐?”汲圆挠了挠脑袋。

“脑子被肥肉塞住了……”曲宁不失时机地挖苦着。

“哼……”虽然被曲宁说得心中很是不爽,可是汲圆却并不当一回事,简简单单地就翻了过去。

所谓的体胖心宽,说的应该就是汲圆。

“那我们要回去吗?”曲宁问道。

“即使我们想要回去,朝廷的人也不会让我们这么做的。归根结底,他们还是会进兵云州,将失去的重新夺回来。即使他们夺回来的还不一定就是自己失去的。”绯心看着那小女孩消失的方向说。

“难道你相信那个小女孩说的话?”

“至少我相信在很久之前的古时候,这里确实是苗人的地方。汉人终究只是客人,现在主人发出了逐客令,可是蛮横的客人却不想走,反而意图反客为主,这应该就是苗人所想的事情吧。”

曲宁点了点头,却又不解,“但是如果苗人不满汉人对他们的管理,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起事,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叛乱了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绯心并没有将方无言的事情告诉汲圆和曲宁,所以虽然他的心中已经对苗人叛乱的原因有所了解,却依然表现得一无所知的样子。

“老大,那我们怎么办?”汲圆不喜欢动脑子,却是一个天生的行动派。

“等。”绯心沉思了一会,就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再等下去,万一苗人们没了耐性,我们岂不是都要喂蛇了?”汲圆跳了起来。

“放心,别小看咱们这支部队的实力。整个阴山的所有铁甲卫都在我们的队伍里面,我想一个人单挑那样的一条大蛇,胜算还是蛮大的。”知道了面临的敌人是什么,绯心其实心中已经轻松了下来。

“老大,你说的是你那样的变态,我可不行……”汲圆小声地说。

“放心,你打不过,大不了我一个人打两条不就行了?”曲宁却满不在乎地说。

汲圆一愣,仿佛又回到了军机院的时候,绯心和曲宁两个人轮流背着他在山间的小径上奔跑。

“说什么傻话,老子已经是鬼面铁甲卫了,哪还要你小子保护。”汲圆的眼睛里面有光亮在闪动。

第311章 刀头(一)

(女生文学 ) 接到绯心的军报之后,南部州军都督董昌带领八万人马辇重一股脑地都涌入了云州境内。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整个云州境内二十四县里面的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别说人影,就连头牲畜都没有看到。四处都是荒芜的农田,空无一人的房舍还有里面已经**变质了的食物。

这景象让人看得心惊肉跳,云州似乎变成了传说中冥界与阳间的交界之处,冥界的恶鬼贪恋阳间回忆居住在人间的屋子之中,白天所见都是空旷无人的村落,而到了晚间就成了百鬼夜行之所,群魔乱舞之处。

这种情况自然是不会吓住都督董昌大人的,可是却也让斗志昂扬的董昌受挫不少,原本打算用这次平定叛乱来给自己的脸上抹些金粉,稍稍减去因为渎职而丢掉云州的罪责,现如今看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董昌急的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下令四处搜捕当时逃亡的云州州军士兵和百姓,想要搞清楚苗人到底在哪里。

看着董昌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绯心偷偷地将早早进入云州的方无言叫到了自己的军帐之中。

“说吧,到底为什么云州会变成这个样子?”绯心把一个绣花口袋扔到了桌子上,哗啦一声响,显然里面装了不少的东西。

方无言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就想要拿起来那袋东西。

绯心轻轻地将手按在绣花口袋上,“说来让我听听,然后再想着金铢的事情。”

“茄,小气鬼。”方无言不满地说。

绯心眉头皱了起来,方无言这个家伙,明明自己爱财如命却说别人是小气鬼。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还需要这个家伙脑袋里面的情报。于是叹了一口气,绯心也无奈了,对方无言这样的赖皮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随手将装满了金铢的那个绣花口袋就扔给了方无言。

掂了掂口袋的重量,方无言放心下来,重新把口袋扔回给绯心。

“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早就知道苗人这里会出问题,所以提前一个月就来到云州。但是那个时候云州境内已经十室九空了。”方无言坐在一边,咬着指甲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苗人弄的呗。其实也不全是苗人的干系,确实是死了不少的人,但是剩下的人都是被苗人给吓跑的。”

绯心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仔细地斟酌着绯心的表情,方无言笑嘻嘻地说,“看来这第一个问题是没有让你满意了?”

绯心笑着说,“想要拿钱,你还得倒出更多东西才行。”

“好,第二个。苗人的手段,说到底,也就三种。蛇、蛊、毒。蛇还比较好对付,毕竟看得见摸得着。另外两种,奉劝你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有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云州城一天一夜就死了三百多人,尸体堆积得像小山一样。焚烧尸体的大火整整烧了一个下午。而这还只是云州府衙的记录,下面的乡县里面莫名其妙就死去的人,不知有多少。”

绯心不由得打量起来方无言,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个信息的。

“别看我,虽然我只是一个人,但是我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爱交朋友。我从朋友那里花一顿饭钱或者一顿酒钱,买来消息,然后告诉想要听到这个消息的人。这一买一卖,可就是十倍百倍的收入。况且在朋友有难的时候,施以援手获取一点信息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绯心的心中蹭蹭地就长起了野草来,烦躁不已。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现在我没时间听你在这里讲你的生意经,有话快说!”

“你看看,你这个人就是太死板了,真是无趣啊。”方无言被打断了讲诉他光辉事迹的故事,心中也有些光火。

“明明平时挺好的一个人,碰到关于苗人的话题就像一下子换了一个人一样。算了,不和你计较。刚刚的是第二个消息,然后是第三个,我知道苗人去了哪里,也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他们。”

“说说看。”绯心的兴趣被勾引了起来。

“这个嘛,要三百金铢。”

“你不去当强盗真是瞎了这块材料。”绯心恶狠狠地说。

“别,咱们是靠脑子活着的人,怎么能和那种只会卖体力的家伙混为一谈呢?”方无言一脸欠揍的表情。

“好,三百金铢。但是……我要另外一个条件。”

“讨价还价呢可是不好的哟,要不是看到妙缘小姐的面子上,我直接就会去告诉董昌都督了哦。”方无言站起身来,坐得离绯心远远的。

“董昌这个人,恐怕不是你想要招惹的。整个大塘的军中,像我这么好说话的人,恐怕还没有第二个。”绯心淡淡地点破方无言心中的那点小心思。

“哎呀哎呀,所以说你这个人就是这么无趣,聪明得让人害怕啊。”方无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想知道一个小女孩的事情。大概有这么高……”绯心伸出手来在自己的面前比划了一下,“是一个苗人的小女孩,但是会说汉话,戴着一个像是树皮做成的面具。”

“就这些了?这样的苗人女孩多了,我去哪给你找?”

“还有,她的身边跟着一条三丈长的大蛇……”

“蛇吗?”方无言意外地沉思了起来,“那应该是盘蛇峒的人。”

“盘蛇峒是哪里?”

方无言将手伸出,似笑非笑地看着绯心。

无可奈何,绯心抓起自己桌子上的那个绣花口袋,又从自己的身上摸出来一把金灿灿的珠子塞进去,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忍痛扔给了方无言。

绯心倒不是心疼那些钱,但是如此就轻易地给了这个家伙,总让人有一种被骗了的错觉。

接过口袋,方无言当即就打了开来。

“啊,满袋子都是香气,扑鼻而来……”方无言陶醉地眯缝着眼睛。

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爱财模样,绯心感到一阵阵的头疼。虽然他们的积蓄还有不少,可是这么花下去,总有一天都会流到这个方无言的口袋里面。

“钱你已经拿到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苗人早就已经从云州城周围消失了,就算你们把整个云州这边都翻一个底朝天也是找不到的。他们退到了十万大山里面,据传说在十万大山茂密的丛林之中其实是有人在里面生活着的。那些人是远古苗人的后代,他们的寨子叫做苗家古寨。”

“这么说董昌是根本没可能知道苗人的位置的了?”

“在云州城下了毒之后,汉人都被吓得逃出了云州,自然也就没有人会知道苗人们到底去了哪里。”

“但是你知道古寨的位置?”

“哈哈,自然,否则我也不敢就这么收下绯心大人的三百金铢了。这有命赚钱,没命花钱的买卖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是不会做的。”方无言自鸣得意。

“你今天废话真多啊。”

“咳咳,好了。其实我也不算是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曾经去过那里。至于能不能说动那个人带你们去,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

“是谁?”

“宛州和云州本来就在大塘的南面,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虽然朝廷对行商总是禁忌良多,但是总是有很多人愿意干一些冒险的买卖。我说的就是这么一个老行商,贩过私盐,干过烟草,跑过马帮,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一下子金盆洗手,改行做钱庄了。据说是闯进了十万大山的深处,拿了几样宝贝回来,一下子就发达了,如今在宛州境内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富商。”

“据说?”绯心皱着眉头问。

“就是这么回事,传言的东西往往就是事实的真相。”

“那你刚刚说的苗人的蛇、蛊、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苗人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就是在十万大山外面和汉人混居的这些苗人。其实算起来他们已经不是真正的苗人了,通婚混血早就将他们变成了汉人,不论是生活方式,衣着服饰还是风俗习惯,苗人的东西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就像我这样……”方无言拍了拍胸脯,“我虽然有四分之一苗人的血液,可是却一句苗语都不会说。”

绯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耐心地听着。

“刚刚的那些信息就当是附赠的了,接下来我就和你说说苗人古寨的事情。古寨里面的苗人还像上古时期一样,信奉的是巫神。古寨里面分成三个峒,每个峒就像是咱们的乡县一样。三个峒分别叫做盘蛇峒,虫王峒还有猛毒峒,正好对应苗人最拿手的三种技艺,养蛇,养蛊还有种毒草。”

“说下去。”

“三个峒都是苗家古寨的一部分,休戚与共。所以,如果是我的话,现在就会做好逃跑的打算。虽然苗人的数量不多,但是他们所掌握的东西实在是致命。”

绯心沉吟了一下问道,“所以只有苗人古寨里面才有关于所有蛇蛊毒的知识?”

“没错。你想要找的那个小女孩也应该会在苗家古寨,除此之外别无去处。她总不能是天生地养的野孩子吧?”

“好,现在告诉我那个老行商家的位置。”

“知道了这些你还要趟这趟浑水?”

绯心握紧长刀的刀柄,“我别无选择。”

“好吧,这个人叫做霍思长,昔年南部十三州马帮的总刀头……”

第312章 刀头(二)

(女生文学 ) 咸因钱庄,霍掌柜正在有些阴暗的柜台后面拨弄着算盘。

他今年刚刚五十,可是身子却有些不太听使唤,总是抖个不停。

吱呀一声,门被什么人推开了。

“客官,今天不纳银,改日再来吧。”霍掌柜头也不抬地说。

“在下想请刀头领路,去苗家古寨一趟。”一个低沉的却是年轻人的声音响起。

霍掌柜手上一紧,哗啦一声,是算盘落在地上的声音。

刀头这个名号已经很久没有人知道了。

霍掌柜有些慌乱,低头收拾柜台上面有些凌乱的账单,两只手抖得更厉害了。

“还请刀头答允。”

霍掌柜这时才抬起头,看向那个站在钱庄门口的身影。

单薄却又精悍,这就是霍掌柜的第一个感觉。

高手啊。霍掌柜在心底哀叹了一声。

知道已经无处可躲,霍掌柜索性叹了一口气,“苗家古寨早就不在了,十万大山里面的苗人也都死光了。”

“刀头真会开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啊,二十年前,我亲眼看着苗家古寨被埋在山石里面,那是天崩地裂的场景,骗你个小娃娃有什么意思。”

就着蜡烛,霍掌柜点燃了烟袋锅,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

“刀头应该知道云州被苗人占了吧,可是现在在云州一个苗人都找不到,这又怎么解释?”

“你是……州军的人?”霍掌柜的手又颤抖了起来。

“是,但是去古寨这件事,我只是一个人。”那个人依然站在门口,丰盈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让霍掌柜看不清那人的脸。

“想发财?别想啦……安安心心干点正事。别整天想着发一笔横财,横财就是横死,就算是捡到了金元宝,霉运也会跟你一辈子的。”霍掌柜吸着旱烟,白色的烟气在他的嘴里面丝丝袅袅地冒出去。

“我不是为了自己。一个朋友中了苗人的蛊,我一定要找到解开那蛊的方法。”

霍掌柜放下烟袋锅,愣了一愣,想要看清那年轻人的面貌,可是门外的阳光却实在有些耀眼,“来,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年轻人便走进了钱庄里面,顺手关上了门。

这时候,借着蜡烛的灯火,霍掌柜才看清了年轻人的面貌。

一张清秀的脸,看起来只是一个多年用功的秀才。然而那一双眼睛却出卖了主人的境遇,深沉而又内敛,就像是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潭。

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年轻人手上的刀茧,霍掌柜拍着大腿说道,“难得啊,难得。如今这个世道还有人为了朋友能够深入那样的险境。小伙子,你知道人家管这十万大山叫什么吗?”

“不知道。”

“这十万大山就是蛮荒地界,鬼看门,死域城,从来只欢迎死人和毒虫大蛇,对活人,啧啧,吞进去连骨头都剩不下。”

霍掌柜用眼睛扫着那年轻人的脸,仔细观察着年轻人的神色。

淡然,无动于衷。

年轻人的表情有些激怒了霍掌柜。

“告诉我,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绯心。”年轻人弯腰一个大礼,“请刀头告诉我怎么才能去苗疆古寨。”

霍掌柜看着绯心的眼睛看了一会,一指自己身边的一个矮小的竹椅,“别叫我刀头,早就不是了。来来来,过来坐下,老头子我本来也时日无多了,既然你问起来,今天就跟你讲讲。”

在心中憋了二十几年,霍掌柜难得等到了这样的一个后生,当年的豪情激荡心中,于是霍掌柜又点燃了一锅旱烟,在缭绕的烟雾中讲起了当年那些无所畏惧的行商的故事。

“天下之大,没有真正走过,是很难体会的。”

纵然在中原地界也有很多买卖可做,但是行商总是商人里面最机灵最勇敢的那些人。

他们能在两个州县之间找到货物的价差,从一个州运到另外一个州,赚取高额的差价。

也能行走在朝廷管制的边缘,在暗地里做一些上不了台面,却利润巨大的买卖。

但是在所有的行商之中,有一类是让人敬畏的存在。

那些人被叫做马帮,他们的商队也被叫做马队。

来往于整个天下的南北,马帮的足迹甚至延伸到了罕无人迹的地方。

马帮里面的人都是些玩命的主,走马穿山,四处行商,全都是靠着手中的大刀问路。所以马帮的老大也就有了这么个刀头的名号,马帮之外,平常人自然是连这些亡命之徒的面都难以见到的,更难知道马帮里面对老大的称呼,能够叫出‘刀头’这两个字的,必然是和马帮里面的人有关系的人。

在马队里面一直有一个信条——越凶越险的地方才能有钱赚。

所以在开辟了两个国家之间的通商途径之后,有些马帮就专门找那些人蛮荒的地方,深入里面,探索,寻找。

当然代价是高昂的。

一个马队百十来人,第一次进入蛮荒地界,恐怕能回来的人不过十分之一。

同样高昂的代价换来的也是巨量的回报。

大地上的隐秘之处总是会有惊人的存在,所谓穷山恶水出奇珍,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而这样的东西往往会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疯狂。

不说别的,单单说十万大山之外的苗人所种的草药,就已经引发了这次苗疆的叛乱。汉人和苗人争夺药田和种植的秘方,最终发展成了一场叛乱。

可想而知霍掌柜当年从十万大山里面带回来的东西有多么的烫手。

“从云州的望边出发,那三十几天的路途,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心惊肉跳的。”

霍掌柜当时人在壮年,同时兼具了年轻气盛的浪漫想法和成熟稳重的行事作风,手头也有些银子,于是就组了个马队,准备进云州南边的林子里面转转。

路途的险恶超过了他们的预期,刚刚出发十几天就有三分之一的人折损在了林子里头。霍掌柜打起了退堂鼓,又在林子里面劈砍了两天,便扭头准备原路返回了。

可是谁想到,他们回去的时候正好就碰到了大山里面的雨季。

梅雨一刻不停地下,来时候走的路全都变成了沼泽,根本就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这一队人就这么在林子里头迷路了。

泥潭,蚊虫,甚至时不时的还有蝎子和毒蛇光顾,马队的人在林子里面左冲右撞,踩着自己人的尸体从泥潭里面爬出来。

最后的最后,竟然就只剩下了霍掌柜和他的一个好兄弟。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在雨林里面走,但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一下子就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苗家古寨。

苗人们看到他们都很惊奇。

而他们看到苗人,除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加是一种无尽贪婪的兴奋在心中觉醒了。

苗人就像是中原古人一样,人与人之间半分提防之心都没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两个人在苗家古寨之中住了三五日,用马匹上的丝绸和陶瓷换来了一些草药和稀奇古怪的东西,带着他们偷来的七八个盒子还有几条小蛇的干尸,趁着夜色逃出了古寨。

雨还在一直下着,但是很快,他们就被发现了。

逃亡之中,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突然从树上弹射过来,直直地就奔霍掌柜的脸上咬去。

霍掌柜的老伙计眼尖手快,直接一伸手就挡在了霍掌柜的脸庞前面,可是那小蛇仍然咬在了他老伙计的手上。

就这么的,霍掌柜那队马队剩下的唯一一个伙计就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雨林之中。

在离开古寨的最后一刻,霍掌柜回头看了一眼古寨高高耸立的尖顶,听到了让人恐惧的声音。

无数的大石混合着泥水从旁边的山上滚下,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古寨的尖顶消失在了巨石堆砌成的小山下面。

从大山之中出来,回到宛州之后,霍掌柜就请了一个能写会读的苗人将从古寨带回来的东西全部翻译了一遍,随后就把那个苗人杀了。

那七八个盒子里面装着的全都是蛊,而那几条小蛇的干尸却是能解天下奇毒的无价之宝。

靠着这些东西,霍掌柜积攒了家底,开起了钱庄,当铺,也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富商。

霍掌柜吸了口烟,将锅底燃尽的烟灰磕掉,“在我之后,也时常有些年轻人想要碰碰运气,可是最后都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最后苗人到底怎么样了。”

“请问掌柜的带回来的那些蛊之中是不是有一种叫做相思蛊?”绯心定定地看着霍掌柜有些昏花泛黄的眼睛问道。

“时间太久了,早就忘了。不顾经你这么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了,因为当时印象比较深,什么相思蛊分明就是深闺怨妇要把男人拴在自己身边弄出来的嘛。”

吧嗒吧嗒嘴,霍掌柜自嘲地一笑,“可惜咱们没那个福气,就只能招惹些露水恩情,很难有女人敢把一辈子托付给我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嗝屁了的人。”

绯心默然,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林若依。

随后他把这个思路从脑子里面扔了出去,想到梁园亭让他的心冰冷了下来。

“掌柜的,能否带我去一趟古寨?我的这位朋友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杀死。”

“难呐,先不说我能不能想起来当时的路,光我老头子这副身板,你看看,拿个烟袋还抖着呢。”霍掌柜将手中的烟袋举起来,手上的颤抖经过烟袋杆的放大,在空中划着无规的圆圈。

“那请掌柜的给在下指一条路。”

霍掌柜叹息了一声,“选择了行商的这条路,就选择了把命交给这的山山水水,随时都有可能让它们夺去。但是去苗疆古寨,也只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才能在这里找到路,否则其他人就只能在沼泽之中陷入进去,永世都见不到阳光了。”

绯心愕然,低下头去,说不出来话。

“孩子,你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古寨吗?”

“是,哪怕是死在里面。”

“那个人值得吗?你为他而死?”

“值得,下地狱都值得。”

看着绯心眼睛之中的坚决,霍掌柜昏花的眼睛里面泛起了一层潮气。

用婆娑的手抹了抹眼睛,霍掌柜抽了抽鼻子说,“像,太像了,当年要不是我兄弟为我挡下那条蛇,留在大山泥沼里面腐烂的人就是我了……”

“你明天再来,孩子,明天,老头子我就算自己去不了,也能让人带你去。”

绯心站起身来,长揖到地,“掌柜的大恩,没齿难忘。”

“好好好,好孩子,去吧。”霍掌柜似乎是被钩动了心中的往事,摆摆手便将绯心送出了门去。

“欠下的债,一定要还,躲不开的东西,终究会找上门来。这就是命吗?”霍掌柜瘫坐在龙头大木椅上,感觉到了阵阵的寒意。

他用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困意袭来,就那么睡着了。

梦中,雨一直下个不停。

第313章 刀头(三)

(女生文学 ) 人老了之后就会有很多的困难,平时年轻人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在老人家的眼里很可能就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样的例子很多,比如起早。

很多种田或者是打猎的年轻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能踏着星光出发,而对于老人家来说,拖着不时疼痛颤抖的手脚从床上爬起来就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了。

霍掌柜年轻的时候行走天下,却不想到老了也染上了行商经常患的痛病,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双手两脚不属于自己一样。

这个时候,也就唯有一锅旱烟能够拯救他了。

看着烟袋锅里面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霍掌柜哀叹了一声,“老了,果然就不中用了。”

窗外正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这种天气本来正适合睡觉,但是霍掌柜的心中却一直在想着昨天的那个年轻人。

其实他昨天说了谎,那些尝试前往云州苗人古寨的人并没有全军覆没,古寨也并没有覆灭在石头下面。

真正的情况是,他们走到苗人的古寨的时候确实只剩下了他和他的老伙计两个人,但是他们没有偷窃苗人的东西。苗人的东西都是下过了蛊的,私自擅动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最后他和他的老伙计两个人从苗人的古寨之中满载而归,可是他们却遇见了那条剧毒无比命中注定的小蛇,霍掌柜的老伙计永远地被巫神留在了大山之中。

从此之后,马帮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次进山之前,都要在路口宰杀活牛活羊,作为献给巫神的贡品,以保巫神不会对他们这些马帮的汉子下手。

这些年其实每隔几年他们就会组织一次深入大山之中,拜访苗人古寨的勾当。走得次数多了,久而久之便也在这莽莽无人的地方踩出来一条路来。靠着献祭和过人的勇气身手,倒也很少出现人员伤亡的情况。

这是几十号人吃饭的路,是霍掌柜带着那些满腔热血的小伙子们用命换回来的一条路,是老伙计以命相抵救下自己探出的一条路,断断是不能和外人说的。

但是昨天的那个年轻人还是让霍掌柜有些在意,他觉得那个年轻人所说的可能是真的,深入苗家古寨那种地方,可能真的是为了救他的一个朋友。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将烟袋锅里面的烟灰磕净,霍掌柜看着自己满手的老茧,“老了,真的老了,竟然会对那种白痴一样的话当真。”

两锅旱烟过去,霍掌柜感觉自己的腿脚有些暖洋洋的感觉了,于是便慢慢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摸索着穿上衣服,颤巍巍的拿起一块写着“休店”的招牌,走到门外,挂在了木门的上面。

拍了拍身上被溅上的雨滴,望了望门外的雨幕,翟掌柜暗想,这么大的雨天,应该不会有人来钱庄的。

可是在挂那块招牌的时候,霍掌柜还是犹豫了一下,心里面一个念头想的是,这么一来,那个年轻人还会不会敲他的门?

“哎,真的老了……”霍掌柜将招牌挂好,叹息着躲进了屋子里面。

他一辈子孤苦伶仃,可能也是孤单惯了的原因,就连婢女家丁都没有找一个,就那么空守着钱庄,满是金银,可是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花。

看着窗外的雨丝从天上落下,霍掌柜的思绪又飞回了在古寨的那些个****夜夜。

人的一生,有那么一次能够让自己经常回忆的事情也就够了。

“知足啦,老伙计。虽然你先走了,埋在了古寨旁边的泥潭里面,但是我这不是还念着你吗?你等着,过不了多久,我也快要过去了,咱们哥俩好好唠唠。”

虽然对于死,霍掌柜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但是一想到能和自己的那个老伙计重逢,他的心中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一些慰藉,不感到那么害怕了。

砰砰砰……

钱庄的木门被大力的敲击声震得摇晃起来。

“谁啊?”霍掌柜问了一声。

不可能是昨天的那个年轻人,那个人虽然谎话连篇,但是却至少还有礼貌。

砰砰砰砰……

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就好像要直接把那扇薄薄的木门直接砸碎一样。

“没看到外面写着的吗?今天不开张!”霍掌柜有些恼火了,颤颤巍巍地走到木门旁边,吱呀一声就打开了门。

外面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人,黑衣黑甲,头上戴着毡帽,从衣着到眼神都无一不显示他们是兵家的人。

领头的一个军官双手抱拳,上前一步,“在下南部州军副都督,吴卫。请问您老是不是霍思长老刀头?”

那年轻人昭昭的眸子让霍掌柜眼神一缩,不安地后退了两步。

霍思长这个名字早就被埋入了时间的洪流之中,他手下那些跟随他走古寨的年轻小伙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是霍掌柜霍掌柜的叫着。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原来叫做霍思长。

“你找错人了。”霍掌柜低下头不去迎接那军官询问的眼神,立马就下了逐客令。

“这么看来,您正是霍思长了。请收拾好行囊,随我们走一趟,都督需要您指路呢。”那军官是个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霍掌柜躲闪的眼神里面隐藏着的不安。

霍掌柜攥着自己的眼袋锅子,浑身都在颤抖着,“你们当兵的,就这么对待一个走路都走不动的老人吗?”

“失礼了,我们都督特意为您准备了轿子。”

军官一挥手,竟然真的从旁边转出一顶八抬大轿来。

“怎么样,都督的心意已经很诚恳了吧?那么,请上轿吧。”军官的语气里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霍掌柜看到那顶轿子的时候,心中已经知道,这个槛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了。

“是不是一个叫做绯心的人告诉你们关于我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弄明白这一件事。

“啊……也可以这么说。”军官语意含糊。

“没想到你们自己人也这么提防自己人,真的还不如我们马帮了。”霍掌柜久经风雨,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自然一下子就听出来那军官所说,一定是跟踪了绯心所以才得知霍掌柜这个人的。

“等一下,让我装袋烟。”霍掌柜扭头就往屋子里面走。

“我陪您去。”那军官脸上泛起了一种让人厌恶的笑意。

霍掌柜冷哼一声,“还怕我老头子跑了不成?早就跑不动了,不然还能在这个地方落脚让你们堵到门口?”

军官讪讪地笑了笑,“只是想帮帮您而已,都督大人等得心急着呢。”

“虚伪。”霍掌柜吐出这两个字,反手关上了木门。

那军官在细雨之中朝身后招了招手,马上就有一个兵士走了过来,立在了军官身后左侧的位置。

“告诉屋后的兄弟把招子放亮点,别让这老小子钻了空子。”

“是,将军。”

霍掌柜回到屋子里面,将自己那昏暗的小屋来回转了转,仔细地看了又看,就好像要把这屋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记在脑子里面一样。

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不管怎么说都对这间不算亮堂的小屋子有了感情。

最后,霍掌柜来到了屋子西边的一间小房间里面,给供奉着的灵牌敬上了一炷香。

“老伙计啊,我这就要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这可能是最后一炷香了,往后的日子,就留着让咱们调教出来的那些小兔崽子们上香了。这帮没心肝的兔崽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咱俩记住了。但是这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朝廷恐怕是要对古寨里面的苗人下手,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了。不能让那些年轻人去送死啊,他们死了,家里老小怎么办呢?还是得我去,我就一个人,是死是活没人惦记。去了还能早点见到老伙计你,咱俩就又能一块喝酒一块胡诌八咧了……呵呵。”

霍掌柜干笑了两声,却不知不觉地一滴泪水就从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霍掌柜抹了抹眼角,“你看看,你看看,这人老了,不光是话多了,连这尿水都这么多。”

从屋子里面翻出来一口袋干松的烟丝,留下一张字条,霍掌柜就直接推开门出去了。

“您老折腾这么久就带这么一个小口袋?”吴卫冷笑。

“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干什么都慢,道别自然也就慢了。”

吴卫脸上的冷笑消失了,重新打量着面前佝偻着腰站着的老马帮,那眼睛里面满是淡然。

不觉中一股敬意在心扉里面荡漾。

“老人家,请!”吴卫身子挺得笔直,就像是迎接自己的上司一样。

“还行,懂点礼貌。”霍掌柜扔出来对吴卫的一句评价,扶着轿子的门檐把自己塞进了宽敞柔软的八抬大轿之中。

八人的轿子比四人的轿子坐起来要舒服的多,而四人的轿子又比两个人抬着的轿子舒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八个人的话,想要所有人都用一个节奏迈步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而两个人抬着的轿子大部分时候却是两个人都同时抬脚迈步,自然轿子就会上下晃动。时间久了,就会让坐在轿子里面的人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翻了过来。

所以虽然在轿子里面的时间过得似乎漫长了许多,但是霍掌柜却也并不觉得十分难过。

第314章 刀头(四)

(女生文学 ) 霍掌柜有些担心钱庄里面的事情,不知道那些小兔崽子们能不能把钱庄打理好。

交给大徒弟是没错的。霍掌柜心里面想着,大徒弟心思细密又不好赌,应该能守住自己的本钱。如果交给二徒弟那个赌徒,就算他有命回来,恐怕也没有钱让他吃饭了,还是得饿死。

吴卫走在轿子的一旁,看着轿子之中不时飘出来的白色烟雾,心想都督大人姜还是老的辣,先遣军都统绯心倒是有两把刷子,能探听到苗人内部的事情,还找到了这个刀头,却不知都督早有安排,想自己独占军功,还是嫩了点啊!

吴卫盘算了这边,心中又想起这次进军苗疆的事情。

苗人犯上作乱,屠杀汉人,是绝对不能善罢甘休的。

但是吴卫却注意到了这次调集来的州军之中有一支特殊的部队。

如果问吴卫他对那支部队有什么感觉的话,就只有两个字能够形容,死气。

全无生机的死气。

平常的部队之中,虽然都是把脑袋放到腰带上杀人不眨眼的军人,但是哪一个不是热血贲张的汉子?

这人总要有些活人的气息才好,不是好抽就是好赌,再不然就喜欢玩玩女人。

但是那支部队之中,只有一片寂静。

列队的时候寂静倒还说得过去,毕竟军法军规在那里。

可是吃饭的时候,就寝的时候,那些人也全无一丝声响,就好像是行走在人间的一群幽灵一样,全然没有声息。

吴卫曾经问过董昌大人,但是董昌却只是用一种神秘的眼神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没准那些人还可能成为你的部下啊。”

吴卫扯了扯嘴角,暗自说道,“谁会想要那样的部下,跟一群行尸一样。”

一个激灵,吴卫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在军营里面,最忌讳说死人了,尤其是说会动的死人,总是会勾起新兵无尽的恐惧和老兵止不住的回忆。

“呸呸呸,晦气。”

吴卫把自己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抛了出去,随即他想到了这次征讨苗疆的战事,心中不自觉地开始扒拉起自己的算盘来。

大塘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

没有战争,武官们的上升梯子就全都被撤掉了。

“不管怎样,只要跟着董昌大人,飞黄腾达就指日可待了……”

走了半日,从宛州的州军转站,霍掌柜最后被直接送进了云州府,南部州军都督董昌大人正在那里等着他。

坐在府衙大堂里面的不仅仅只有董昌,州军联军的所有头头脑脑还有先遣军都统绯心都在董昌的下首落座。

霍掌柜扫了一眼绯心脸上的表情。

平淡坦然,并没有对自己的到来感到任何的惊奇,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州军的人一定会把自己请过来吧?

霍掌柜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如果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被跟踪而故意找自己的话……

“霍刀头,久仰久仰。”董昌从府衙的盘狮大椅上站起来,主动迎向了霍掌柜。

“哪里哪里,董大人的威名才是如雷贯耳,想当年嘉州山匪满路走的时候,董大人只带了一队轻骑,就把那些流寇杀得四散奔逃,从此再也无法聚合生事,如此战功,恐怕军中也无人不晓吧?”霍掌柜的目光转向了周围坐着的几个州军将领。

董昌哈哈大笑,“霍刀头果然博闻强识,可惜啊,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看着他们手里大把大把的时间,真是羡慕啊,哈哈哈哈……”

霍掌柜赔笑,轻轻地扭过头去看坐在对面的绯心的脸色。

绯心正在深思,毫无疑问这次他真的是大意了,根本就没有料到董昌这个看起来粗豪的人竟然也有这样精细的一面,人在云州还没有安顿好就已经派人将自己监控了起来。

太不小心了。绯心在心中责备自己。

感受到前面飘来的目光,绯心抬头,迎上了霍掌柜的目光。

充满歉意地抿了抿嘴,绯心希望不要产生误会。

霍掌柜将绯心的表情看在眼中,却冷冷地转过头,继续和董昌聊着。

“说起来,霍刀头已经洗手将近二十年了吧?”

“是啊,转眼黄土都埋到了脖子了。”

董昌抿了一口手中的凉茶,“这样看来钱庄的生意比马帮还有赚头?”

“至少安稳些。二十年前从云州回来,老头子我就已经干不动了,死了太多人了。看着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眼前,就会觉得穷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是啊,世上的人都只知道拼命地赚钱,拼命地往上爬,却不知道爬上去了之后,反而更加痛苦。”

“董昌大人也这么想?”霍掌柜这次真的有点惊奇了。

董昌微笑着摇了摇手,“哈哈,偶尔。这话头没意思,你知我知就行了,没必要在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面前谈起来,都是些老头子才说的话。”

两个人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

董昌沉吟了一会之后说,“霍刀头,算起来在江湖之中,您还是我的长辈。我就叫您一声前辈了。这次苗人叛乱,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吧,圣上震怒啊……又是发生在小弟我的地界,不能不说我也有责任。可是这些苗人,看到我汉人大军压境,就开始玩起来躲猫猫来了,躲到深山老林里面不出来。”

听着董昌自贬身份,霍掌柜也不好拆他这个台,“董大人是想让我给您带路吧?”

“正是,正是。”董昌喜形于色。

“带路可以,但是我老头子自己去就行了,没必要牵扯后辈。他们都是些黄毛小子,不懂事。”

“霍刀头的话,小弟明白。”董昌点了点头说。

“另外准备三十头羊和三十头牛,要活的。”

“这个……需要些时日,云州现在除了我们,一个活物都没有。”

“还有一件事……”

“您说。”董昌一副躬身受教的神色。

“怕死的都别去。苗人的手段,你们做梦都想不到。”霍刀头冷冷地说,这一刻他似乎从垂老的糟老头子又重新变成了昔日那个策马扬鞭,挥刀开路的魁梧刀头。

董昌看着霍掌柜眼睛里面刀锋一般冷峻的光芒,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苗人必须付出代价。他们这次是真的触动了圣上的逆鳞。”

第315章 序幕之血(一)

(女生文学 ) 云州的山虽然说是山,但是却并没有高耸入云的山峰,最多也只有一些低矮的丘陵而已,但是为了表达对这片被厚重的植物覆盖着的土地的敬畏,人们还是把这里叫做山,而且是十万大山。

现在这个山里面全是水,天上是水,地上也是水,似乎全天下的水都集中到了这里。

雨滴大如珠子,打在茂密的大厥叶子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据霍刀头说,这还仅仅是云州雨季的开始,过不了半个月,大雨真的就会像从天泼下来的水一样,甚至雨滴都会连成线,变成一条条水柱。

晚上休息的时候,篝火是点不起来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潮湿的,那种难受的感觉就像是穿上了没有晒干的衣服。

霍刀头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铜质的小管,轻轻地旋开,只见里面竟然有一簇红艳迎风跳动,赫然是一小团火焰,在漆黑的营地里面格外显眼。

南部州军副都督吴卫凑了过来,“刀头,您这是啥玩意?”

点燃了烟锅,霍刀头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嘴,“火藏子,这一个点着了能烧三个月,盖上盖子放到水里都不会熄灭。本来是渔家用的东西。”

“真是个好玩意,放到这全是水的地方,真是再好用不过了。”吴卫不耐烦地说。

“年轻人,干事情就得耐得下心来。毛毛躁躁,是没多大出息的。”

烟锅里面的烟丝被霍刀头的抽吸带动,在湿漉漉的夜色之中一下一下地变得通红,就像是人的心跳一样。

“说起来,刀头,您这一辈子都去了哪些地方?”

“去过的地方太多,都忘记啦。”霍刀头吐出嘴里面的烟气,满意地哼哼一声。辛辣的烟气进入肺中,烫的他僵硬肿胀的两胳膊两腿也不那么疼痛了。

“咱们是汉人,在这苗人的地界里面祭祀苗人的巫神,真的有用吗?”

吴卫亲眼看见出发的那天,三十头羊和三十头牛一起被宰杀,鲜血流了满地,随后带着呼吸就那么送入了泥沼之中,任其挣扎,最后都沉入了泥沼深处。

“有些事,宁信其有莫信其无。这事如果没有,你只不过是损失了一些牛羊而已,如果有,留下来的可就是你的小命了。”霍刀头吮吸着烟锅里面最后的一点烟气,“出来走山走水的人,都是迷信的。自己的命就交给了这山山水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收了,提前打点贿赂难道不行吗?”

“嗯,您说的对。”

最后一丝亮光消失了,营地又重新恢复到了黑暗之中。

霍刀头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和腿,心中计算了一下行程。

已经三天了,他们这支名叫前锋军的队伍已经出发三天了。但是还没有看到苗人的踪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霍刀头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惴惴。以往他们走古寨的时候,苗人是欢迎他们去的。带去的五彩陶比苗人自己烧制的黑色的土陶要好上不知百倍,放在家中看着都赏心悦目。更不要提丝绸,苗人这里并没有蚕,自然也不会产出丝绸。因此这种又轻又薄的材料格外受苗人女孩的喜欢,甚至达到了偏爱的程度,婚嫁必不可少的陪嫁之物。

可是现在,他却是带着死亡朝苗家的古寨行走,跟在这支先锋军后面的是州军三万精锐,别说只是区区古寨,就是一个属国也能轻松平定。

霍刀头心里面暗自冷哼了一声,董昌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是谁要是就看外表就认为这只是个粗人,那就大错特错了。董昌的粗也只不过是体现在言语上,真正做起事情来也是一个滴水不漏的主。

这次深入十万大山,霍刀头就被派到了先遣军之中,不能不说董昌对霍刀头还是有着防备之心的。

州军连续行走在这泥泞的丛林之中,早就已经人困马乏了,所以在黑夜中不一会就已经鼾声大作,睡成一群猪头了。

然而霍刀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曾经无比熟悉的雨声,竟然久久无法睡着。

他真的很久都没有回到这条路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件件在他的眼前回闪,兴奋的,恐惧的,高兴的,悲伤的,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这些情感都会眨眼就逝去,然而到老了之后,他们又会重新找上门来,不停地在人的脑子里面回转。

半夜,连绵两天的雨竟然渐渐地停了下来,月亮从裂开的云层缝隙里面钻出来,将惨白色的月光投向下面水塘一样的地面。

霍刀头心中一个激灵,他怎么就想不起来云州的雨季竟然能看到月亮?

左右看去,却只看见四周值夜的年轻人竟然抱着怀中的长刀睡着了。

这群兔崽子,脑袋就剩一层皮连着了,还能睡着!真是比不得自己马队里面的那些小伙子让人省心。

霍刀头在心中暗骂一声,便要大喊叫醒这些不知道自己已经半步迈进鬼门关的糊涂虫们,可是声音却卡在了他的喉咙里面。

一个人影从树林的阴影里面走出来。

“你……你……”霍刀头指着那人说不出话来,他行走天下近三十年,何等样的风雨未曾见过,可是如今却失态成这样,活像是一个刚拿起刀走上战场的新兵。

“思长,好久不见了。”那人影轻轻地说,脸上笼罩着朦朦胧胧的月光,让人看不清那人的神情。

“我是在做梦?”霍刀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苍老的感觉和那些熟悉的沟壑都在。

“带着这些人回去吧。”那人影并没有回答霍刀头的话,自顾自地说着。

摇了摇头,霍刀头苦笑着,“回去,哪有那么容易,这次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啊,老伙计,这不是咱们自己的马帮啊。”

“带着这些人回去,前面已经是一块死地了,没有人能活着走过去。让他们都回去吧,活着,总是好的。”僵硬地说完这些话之后,那人影转过身便重新朝树林的阴影走去。

“等等……等等……啊!”霍刀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双腿却像是被塞进了无数的钢针,稍稍一动就止不住的刺痛。

没有理会霍刀头,那人影消失在了树林的深处。

“这是,怎么回事啊……”霍刀头看着愣愣地问道。

心中还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是那个人却再次离去了。

天上的月亮也随着那人的离去再次躲进了天空中的黑云后面,天地间又一次变成了一片漆黑。

“刀头,你也看到了那个吗?”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问道。

“绯心?”霍刀头认出来了这个声音。

“是。看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注意到了,其他人还在睡着。”绯心说道,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长刀归鞘声音。

“明明是年纪最小的一个,真难得在这个时候还醒着。”霍刀头称赞一声,心里面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更多了几分钦佩。

心念一转,霍刀头问道,“你也看到了月亮吗?”

“不,我看到的是一个井口。”那年轻人回答,声音里面飘出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道。

“人的心里面都有一些需要杀死的东西存在,不杀死就没办法继续迈步。但是,嘿嘿,老头子我已经老了,就索性让那些东西杀死我好了。可是,小子啊,等待你的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呐……”霍刀头闭上了嘴,自己都感觉出了自己的絮叨。

“你看,人老了,就成这样了。”

“谢谢。”绯心真诚地说。

霍刀头愣住了,干笑了两声,缓解自己的尴尬。

“怎么了?”黑暗中吴卫的声音响起。

“睡吧,至少今天晚上没事的。”霍刀头想着他老伙计的话,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天亮了,然而雨依旧在下着,铅灰色的天空下,一点色彩都没有,一切都变成了枯燥的铅灰色。

“刀头,现在你说返回是什么意思?”吴卫恼火地大吼。

“前面这块地界,叫做黑潭。想死的,就自己往前走,别说我没劝你。想活的,就给我退回去。别以为仗着人多就行,这十万大山胃口大着呢,多少人都能吞得下去。”霍刀头眼皮都不抬,淡淡地说。

吴卫冷笑着,“嘿嘿,感情刀头觉得咱们都是贪生怕死的孬种?富贵险中求,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过要走回头路。”

“活着,怎么都好,死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埋到烂泥里面,没人记得。”

“没想到当年响彻南部十三州的总刀头到老了竟然变成了贪生怕死的软货,呸,真白瞎了我这双狗眼。”吴卫鄙夷地吐出一口浓痰,正好落在了霍刀头的面前。

见到吴卫浑然不领自己的一番苦心,霍刀头也立起了眉毛,“小兔崽子,老子一心为了你们的性命着想,你******别把人心当成了驴肝肺。像你这种有娘生没爹教的货色,当年老子砍下的脑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啊,是啊,当年……现在如何?!”吴卫手中弯刀出鞘,架在了霍刀头的脖子上,“今日之举,只能进,不能退。留下来的,后退的,只能是死人。”

绯心走过来抱着长刀站在一边,“董昌三万大军在后,先遣军只能进不能退,回去的人,一定会被当成逃兵处置。如果往前是死,回去同样是一个死字。刀头,你应该明白的。”

长叹一声,霍刀头嗤笑,“既然你们这么急着寻死,那也不怪我了。走吧,前面就是通往鬼门关之路。”

吴卫冷笑一声,暗自在心中诅咒,“哼,在你之后……”

随后发一声喊,“拔营!”众将士便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妥当,踩着地上的积水和烂泥继续朝前面长着茂盛的灌木和大蕨叶子,还有芭蕉叶子的地方走去。

第316章 序幕之血(二)

(女生文学 ) 雨一直都没有停,面前晃动着的绿色叶子也似乎一直都没有改变,这支队伍在霍刀头的指引下,聚成一团艰难地朝前走去。前后不能超过一百步,否则繁茂肥大的叶子就会把前面和后面的人都隔绝在了这树林之中。

“前面走着的小子停下。”霍刀头突然叫了一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扭过头去看霍刀头。

其实本来他们就想要停下来了,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一片广阔的烂泥地,像一个巨大黑色的湖一样横贯在他们面前,所有的植物都在这里停止了生长,叶子落入黑泥之中就像是河岸生长的垂柳。

而且脚下的路已经不能算是路了,稀溜溜的烂泥四处流淌着,滑不溜的,就连打了马掌的军马都没办法站稳。

霍刀头颤巍巍地从四个人抬着的轿子里面钻出来,在这潮湿的雨季,他湿病发作,四肢疼痛的厉害,一路上全靠这四个壮丁抬着他赶路。

慢慢地走到了整个队伍的前面,霍刀头看了看眼前这片熟悉的黑色淤泥地,“这里,就是黑潭了。想要过黑潭,只有一条路可走,记住,行差踏错就是灭顶之灾。踩到下面的石头,就能活,踩偏了,神仙都救不了你。小子们眼睛都看准了,前面的人脚跟抬起来,后面的人脚尖就要跟上去,错一个人后面的人就全等着给阎王斟酒去吧。”

吴卫走到了霍刀头的旁边,“刀头,那马匹怎么办?”

“人扛着。”霍刀头淡淡地说。

吴卫愣住了,“一匹军马少说也有四五百斤,这不是要了人的命了吗。”

“蠢才!想要人活着,那就把马扔下,或者埋了,没准巫神得了这些祭品就会放了你们的狗命!”霍刀头显然心中的气愤还没有完全消去。

“可是咱们这队里面说人多倒真是不多,说少那也不算是少了。这路成这个样子,咱们过去了,后面那三万人怎么办?”

“先顾着你自己吧,这条路我们马帮的兄弟折损了十几条人命,搬过来上百块大石才修成了这么一条路,后面的人想来?哼,哪有那么不劳而获的事情。”

吴卫没辙,火气全都撒在了身边的一个小兵身上,“跟上,磨磨蹭蹭的。”

霍刀头手中拿了一根竹竿,在面前的黑色流淌着的淤泥里面把落脚点踩准了,这才慢慢地把脚放上去。

而看到霍刀头的脚一离开烂泥地,后面的小兵马上趁着脚印还没有被流水冲刷干净就马上把脚放到脚印里面,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动着。

虽然很慢,但是转眼间一队人就拉成了一条扭曲的线,行走在了黑色淤泥形成的大湖上面。

然而在整个队伍的最后,竟然还真的有人将军马四肢捆起来,五个人一起抬着,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着。

这也难怪,军马是士兵们最好的朋友,很多人座下的军马甚至都曾经救过主人的性命,在这个时候将军马扔下,实在不是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一匹军马四五百斤的重量还是让人有些吃不消,走过不一会,他们就跟不上前面的人了。

“啊!!!”

扛着军马马头走在前面的一个兵一不小心在淤泥流淌的石头上面打了滑,虽然他腰上用力想要站起来,可是肩膀上沉重的负担直接就把他压倒了,整个人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淤泥之中。

跟在他后面的四个人全无防备,也都一下子跌入了旁边的淤泥里面去。

“拿绳子!绳子!”后面看着的兵士大声喊着。

“谁都不许救!”霍刀头在前面嘶声高喊着。

“为什么不救?拿绳子救人!他们明明还没有陷下去!”吴卫指着那半截身子在泥里面,半截身子在外面还在拼命挥舞手臂大声呼救的五个人吼道。

“想要和他们一起死就扔绳子!”霍刀头的声音里面似乎有刀锋在交错。

在整个队伍最后面的几个兵士手中拿着绳子,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听谁的。

可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五个人就已经被淤泥没到了脖颈,他们的脸被憋得全都变成了紫黑色,却仍然不停地挥舞着手臂,不停地呼叫咒骂,用充满怨毒和绝望的眼神看着那些手里面拿着绳子却全无作为的人。

一点点陷入了淤泥之中,就只剩下了十根扭曲着伸出淤泥的胳膊,看起来就像是祭奠时候插在坟墓前面的蜡烛。

“为什么不救人?给我个理由!”吴卫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霍刀头。

“扔出绳子,只要让那些人抓着绳子,求生的本能之下,他们一定会狠命地拉绳子。以泥潭的吸力,这边栓一头牛都不一定能拉住,更何况是几个站在滑溜溜石头上的人?”霍刀头望着那十根还没有完全沉下去的胳膊,神色黯然,“掉到淤泥里面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巫神派来的索命鬼,谁同情他们,他们就会把谁的命索去。”

“怎么会……”吴卫愣住了。

绯心长刀抱在怀中,定定地看着队伍后面那匹还没有沉下去的马。

那匹马跌入黑潭的时候,是身子平着落入淤泥里面的,所以沉的速度比那五个人慢多了。

然而虽然慢,却依然无法阻止。

慢慢地,慢慢地,淤泥终于没到了那匹马的头颅,无论再怎么抬头都无济于事了。

两颗豆大的泪珠从马的眼睛里面滑落,低声嘶鸣一声,那匹马也随着自己的主人一同沉入了这黑潭之中。

绯心一直看着那匹马渐渐地沉下去,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霍刀头也没有动,定定地看着那十根胳膊缓缓地没入淤泥,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吓人。

扭过头,霍刀头继续用竹竿在前面探路走着,后面跟着一群默然无声的男人。

每个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脚下,再也无心去关注其他。在他们一生的岁月之中,恐怕绝对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能和现在的全神贯注相比。

死亡就盯着他们身后,凉飕飕的冷气在背后乱窜,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白毛汗。

又走了大半日,队伍终于从黑潭里面走了出来。

猛然的放松让这些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们也受不了,一个个的全都瘫软在了地上,拼命地喘气。

第317章 序幕之血(三)

(女生文学 ) 在刚才生死相间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是一旦放松下来,身体就开始要命了。

霍刀头从自己的背袋之中拿出来一个水袋,递给了仍然还站着的吴卫,“分下去吧,每个人一口,千万别多喝。”

吴卫接过来,打开水袋的盖子,一股又浓又冲的酒气扑面而来,“这是……烈酒?”

“喝点就会好受点了,刚才绷得那么紧,日后难免会落下病根。”

趁着休息,霍刀头又点起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

绯心站在黑潭的旁边,朝刚刚走过的黑潭看去。

一望无际的淤泥,雾气昭昭,远处的植物都变成了渺小的绿色斑点。

“全都没有了,沉到这里面,谁都找不到了。”霍刀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啊,找不到了,所以也就忘了……”绯心回应一声仍然看着面前的黑潭,记忆中的那匹马和刚刚沉入黑潭里面的那匹马渐渐地重合起来。

“来,抽一口。”霍刀头把手里面的烟锅递给绯心。

绯心接过来,吸一口之后,却没有想到那旱烟又辛又辣,呛人的烟气直冲他的胸肺,忍不住就咳嗽了起来。

“别着急吐出来,让这气在里面转一转,烫烫心肝脾胃,湿病就不会找你了。”霍刀头捶了捶自己还有些刺痛的双腿,“行商这行,走山走水,难免不会得上一些奇奇怪怪的病,旱烟,烈酒,都是必备的啊,老行商为了护着这两样东西,有的时候连人命都不管。”

又吸了一口,绯心慢慢地把烟气顺着呼吸吸到胸中,那股白色的气体到了里面似乎就化成了一股暖流,在他的胸肺之中汹涌流淌,所到之处冷冰冰沉睡的内脏都活跃起来,整个人似乎都从内到外活跃了起来。

看到绯心眼神之中的变化,霍刀头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怎么样,是好东西吧?只是可惜这烟叶很难找啊,朝廷管的很严,种这种烟的都躲在深山里面,被发现的,是掉脑袋的大罪。”

“刀头,走黑潭之前为什么让我们退回去?”绯心又问道,他自然是不相信霍刀头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更加不相信霍刀头会对朝廷处罚逃兵的手段一点都没有耳闻。

霍刀头接过绯心递过来的烟锅,深吸了一口说道,“死的人太多了,一个个年轻活蹦的人,别管多么讨人喜欢,死之前都变成了那种狰狞的模样。留到脑子里面的就也都变成了那种狰狞的模样,先前那些美好的记忆全都丢掉了。实在是不想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前面真的有那么危险?甚至比刚刚走过的黑潭还厉害?”绯心皱着眉问道。

“黑潭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从云州的望边走到黑潭,不知道多少马帮的队伍都走过,经过黑潭的毕竟是少数,可也不是没有,但是从黑潭再到苗家古寨,恐怕就只有我们一家了。”

“可是有霍刀头带路……”绯心依旧不明白。

霍刀头望着前面泥泞的道路,身形显得更加衰老,“人呐,说什么都没用,不见棺材不掉泪……”

吴卫看着神情有些黯然的霍刀头,走到一个精瘦的兵士身边,贴着耳朵低声说道,“盯着点那个老东西,敢刷花招的话,就给他放放血!”

“是,将军。”

走过了黑潭,道路依旧泥泞不堪,兵士们的马靴上面都沾满了黑色的泥巴,不时有人跌倒在了水洼旁边。

然而踩在坚实的土地上,终究是让人心中感觉到踏实,所以一行人倒是走的不慢。霍刀头没了轿子,只有爬上之前抬轿的一个轿夫的背,让四个轿夫轮流背着朝前走。

唯一的阻碍似乎就是道路两边越来越密集的叶子和灌木枝杈,层层叠叠一眼望不穿。

为了前进,吴卫只有让几个臂力过人的兵士拿着开山刀在前面劈砍,每隔半个时辰换下一班人。

仗着兵士们人数众多,且各个力气都不小,总算是在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一片开阔地。

吃晚饭的时候,吴卫用眼睛偷偷地瞄着霍刀头,似乎是想看穿这个老刀头内心里面的想法。

然而霍刀头就只是定定地看着前面夜色里面的路,不说也不动,烟锅里面的火一闪一闪地,坐成了一尊雕像。

天上依然阴沉,但是雨却停了。

吴卫让人捡了些木柴升起了一丛篝火,火光照亮了周围百步的距离,总算是为这片荒芜的地界带来了一丝人气。

围坐在烧得劈啪作响的篝火旁边,人们将湿漉漉的衣服和马靴都从身上剥了下来。拧掉衣服里面的水,倒掉马靴里面的泥,烘烤着,眯着眼睛尽情地享受在这阴冷潮湿的水的世界里面难得的干燥和温暖。

看着跳跃的火苗,活力重新回到了这群拼命赶路的兵士身上。

渐渐地,沉默的人们开始说起话来,嬉笑怒骂的声音一时之间像是一群突然出现的马蜂一样,盘绕在营地的篝火周围。

“果然人还是生活在陆地上的生物啊。”吴卫看着自己身边的兵士们脸上渐渐绽放开的笑容,不禁也有些感慨。

然而霍刀头和绯心两个人却一个默默地抽着烟锅,一个默默地抱着长刀,似乎像是油水互不相亲一样,游离在热闹喧嚣的人群之外。

“还真是两块不通人情的木头。”吴卫喝下一口烈酒,浑身都感觉到了一股暖流在回荡。

临行之前董昌的话又在他的脑子里面打转,“霍刀头是头老狐狸,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一旦你们真的找到了苗家古寨,当前一件事就是做掉这个人。至于梁绯心,这个人你应付不来的,不要管。”

然而一路走来,吴卫发觉,如果没有霍刀头的话,他们可能早就已经被这灌满了雨水的丛林吞没了。

至于梁绯心,吴卫从来就没有发现那个人曾经闭上过双眼。总是抱着长刀警觉地看着四周。

“茄,难道是铁人?”吴卫又灌下了一大口烈酒,渐渐地已经有了一些醉意。

他生性勇猛,但是却绝不是有勇无谋的人。然而遇到了绯心这样的,心中的好胜心被钩动起来,偏偏就不信这个邪,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到绯心疏忽大意的时候。

哗啦啦的一阵风吹过,四周植物肥大的叶子晃动了起来。

绯心猛然站起来,抱着的长刀交到了两手之间,已然出鞘半截,寒芒在火光的映照下一闪一闪地晃动着。

霍刀头磕掉烟锅里面的烟灰,看着那个一脸凝重的年轻人,不知不觉的竟然有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

“真的是老了啊。”霍刀头感叹道。

“你干什么?”吴卫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绯心只是这支先遣军的副帅而已,真正的主帅还是吴卫。

然而不用绯心回答,从灌木之间窜出来的巨大黑影和扑鼻的腥气已经回答了吴卫的问题。

“敌袭!”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篝火旁边正醉意朦胧的士兵们乱成一团,四处逃窜。

“都******抄家伙!”吴卫猛地甩了甩头压下酒劲,也怒吼道。

“啊!”一声吃痛的惨叫,一个小兵腾空而起。

声音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定睛看去,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条黑底黄纹的大蛇正死死地咬着那兵士的胸膛,巨大的蛇嘴甩动着,似乎随时都要把那兵士的身体撕成两段。

“让开!”

一声暴喝,从人群之中极快地窜出一个拖着长刀的人跃入空中,长刀迅捷无比地划出,如同一轮亮白的月牙闪现,随后一朵巨大的血花炸开了,仿佛装满红色染料的染缸突然之间被挤爆了一样。

那大蛇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巨大的蛇头已经掉落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圈泥水,断口整齐得就像是一面镜子。

然而大蛇虽然脑袋已经没有了,却并没有立即死去,黑底黄纹的巨大身躯垂死挣扎着,蛇尾横扫着,带起了一阵阵呼啸的风声。

绯心刚刚落地,脚上还没有站稳生根,只能用长刀挡在自己的胸前。大蛇的蛇尾闪电般扫来,嘭地一声,绯心已经被蛇尾撞入了旁边茂密的灌木之中。

两个站在旁边看傻了的兵士一时之间也没有躲过去,竟然直接就被那大蛇的蛇尾扫得倒飞了出去,嘴里涌出鲜血,胸骨尽碎,转眼就双眼翻白死去了。

见到这大蛇如此的威势,所有人都被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地朝远处推搡着逃窜。

然而吴卫却冲了上去。

“喝啊!!!”

蛇尾扫到,他跳起来,手中弯刀卸力,从水桶粗的大蛇腰身上翻了过去。一个急冲来到了那还在被大蛇死死咬着的兵士旁边,弯刀插入蛇嘴,一声大吼,竟然就用手里面的弯刀把大蛇的脑袋从嘴裂的位置一分为二,浓腥的蛇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没有顾及自己许多,吴卫一脚踢开了大蛇水盆大小的上颚,将里面被蛇咬着的那个人拉了出来。

伸手放在鼻子下面,吴卫惊喜地感觉到了那个人还有一丝呼吸,便扭头朝站在远处的霍刀头高声喊道,“刀头,还有活气!”

霍刀头蓦然不语。

虽然隔了这么远,但是当年跑马的眼神还没有丢掉,他一眼就已经看得出来那个人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大蛇两颗巨大的蛇牙早就已经洞穿了那个人的胸肺,空气涌入了肺子里面,想要救活他,除非神仙在世。

第318章 序幕之血(四)

(女生文学 ) 果然,不一会,那个人就剧烈地痉挛起来,双眼因为窒息而暴突着,嘴里面一股股粘稠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身体渐渐地冷了下去。

吴卫怔怔地看着那个人死在了自己的怀里,茫然不知所措,就那么抱着那个死人,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绯心从泥洼之中爬起来,长刀被撞飞落在了一边,他的满身都是黑色的烂泥,腥臭无比。温热的血液从他身上流出来,与身上的黑泥掺杂在一起。

他的虎口已经完全裂开了,一截灌木插在他的右腹部,传来一阵阵的冰冷和灼烧般的疼痛。

这把刀确实是一把好刀,经受那么大的撞击竟然还没有断,足见打造这把长刀所用的铁石有多么的柔韧。

浑身就仿佛是裂开了一样,绯心的支撑自己身体的双臂在颤抖着。

突然,他的心猛地一缩,感觉到了从身后出现的那一丝冷冰冰的眼神。

用绝大的毅力奋力侧翻,绯心再次站起来的时候长刀已经在手。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那个身影,身材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个树皮一样的面具。

赫然正是那天在云州府衙所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面具后面的眼神里面没有一丝惊慌和害怕,只是那么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长刀,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拿着长刀随时可能像斩下那条大蛇一样斩下自己的脑袋的男人。

“梁绯心!没死就吱一声!”

空中传来一声大吼,是吴卫的声音。

绯心看着小女孩的面具,长刀缓缓地放下,随后收到了背后。

他的眼睛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而小女孩的眼睛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背在背后的长刀刀柄。

慢慢地,绯心就那么看着小女孩的眼睛慢慢地退了回去。

回到了篝火笼罩的世界,绯心才转过身,轻轻地将插在自己腹下的插着的那截灌木拔了出来。

“娘的,看着都疼。”吴卫咧着嘴呲牙说道。

绯心淡然笑笑,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烧酒,喝了一大口,然后将剩下的猛然倒在自己的伤口上面。

“你在那边磨蹭什么呢?难道发现了放蛇的苗人?”吴卫皱着眉问因为剧痛瘫坐在地上的绯心。

“没有,只有这一条蛇也没见到放蛇的人。”绯心苦涩笑笑,烧酒产生的剧痛让他感觉头颅之中似乎是装进了一只兔子,在不停地突突跳动。

他恍惚了一下,似乎听到了自己身后的灌木之中有人轻笑了一声。

距离篝火仅仅只有十几步的地方,戴着树皮面具的小女孩定定地看着绯心,将手中的一个墨绿色的布袋子慢慢地收进了袖子之中,坦然走过丛林之中的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侧身趴在了安静地卧在灌木之间的一条大蛇身上。

接着不远处的篝火余光看去,那大蛇扁平三角头,金黄色的眼睛,猩红的信子在外面懒散地四处甩着。感觉到小女孩爬上了自己长长的蛇身,大蛇扭动着身子载着小女孩游过积水覆盖着的沼泽,渐渐走远,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这些苗人,真******歹毒,竟然驱使长虫袭击我们。”吴卫骂骂咧咧,越想越气,最后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朝天上大吼道,“有种就出来,明刀明枪,爷爷奉陪到底,龟孙子一样暗地里缩着算什么英雄好汉?!”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声音被周围茂盛的植物叶子挡住,也根本就没有传出多远。

“苗人的蛇都是有灵性的。”霍刀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老爷子你说啥?”吴卫见识了苗人的手段,便也一下子就对霍刀头有些了解起来。

“你看这条大蛇,纵然是苗人驯养的智慧最低的一种蛇,可是也和野外的那些蛇有所不同。”

“刀头说明白点,听不懂啊。”吴卫挠着脑袋。

“像这么大的蛇,一般都叫做蟒。它们身形巨大,但是却没有毒。捕杀猎物不像有毒的蛇使用毒牙毒液,它们都是将猎物缠绕勒死,然后再吞入腹中。很少有大蛇像这样咬住猎物,胡乱甩动。”

“刀头的意思是说,这些蛇能够听得懂人语?”绯心皱着眉说。

“嗯。”霍刀头淡淡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几条长得很大的虫子而已,就算能听得懂人语又能如何?”吴卫不屑一顾。

“一条蛇尚且好说,如果十条二十条像这样的大蛇一同冲过来,那又如何?”绯心微微地喘息着,他的伤口仍然在不停地产生着剧痛。

吴卫在脑子里面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情景,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娘的,这么说咱们这点人还不够给长虫开胃的。”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刚刚的那条,苗人也只是在警告而已,他们并没有想要害我们性命的意思。”霍刀头又在打退堂鼓了。

“没有?那这三个兄弟是怎么了?睡着了吗?”吴卫瞪着眼睛指着平平整整摆放在一边的三具尸体。

“龟儿子才他妈回去,老子不回去,老子倒要看看,这帮孙子能整出什么花样来,大不了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和他们玩玩!”吴卫的脸上露出刻骨的狠劲,瞪圆了的眼睛里面似乎在喷着火花。

绯心却低下了头,反复回想着刚刚和那个苗人小女孩见面的一刹那。

为什么那个小姑娘会一直跟着他们?

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绯心的脑子之中,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刚刚霍刀头的一句话却点醒了绯心,苗人真的没有想要他们全都死在云州的意思,一直在不停地警告他们。

从云州府衙带着大蛇现身,到这次走过黑潭利用大蛇杀死了三个士兵,一次警告比一次更为激烈。

未来他们可能面对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如同霍刀头所说的通往鬼门关之路吗?

“你混账!真的要把这群人送上不归路才甘心?”霍刀头怒吼如同一头狮子。

今天已经有三个人死在了他的面前,现实勾起回忆,让霍刀头被岁月刀耕斧凿的心也隐隐作痛。

“不是我把他们送上不归路,而是我带着他们走上不归路。通往永梦之乡的路上,不管是烈火还是寒冰,挖眼还是钻心,我都陪着他们一起,黄泉作伴!”吴卫嘴角一点残忍的微笑,淡然说道。

“你小子……从来就不知道恐惧是何物吗?”霍刀头怔住了,也被吴卫的气势压住了。

“恐惧能当饭吃?”吴卫无所谓地笑笑,“以前吃不饱饭的时候,每天的恐惧就是要饿死了。后来,想要把自己饿死的时候,却又不知道那恐惧跑到了哪里。你说,这么个没骨气的东西,要来何用?”

霍刀头默然。

绯心深深地看了吴卫一眼,点了点头,眼帘垂下,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可是一股心酸却冲入他的鼻腔。

老爹,你听到了吗?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遇到了和你想法一样的人呢。即使是鲜血满堂也阻挡不了的无惧之心。

第319章 死地(一)

(女生文学 ) 夜幕降临,黑夜笼罩的泥沼之地,除了一丛燃烧跳跃的篝火之外,全都被笼罩在了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之中。

围坐在篝火旁边,沉默的人们想着自己心中的心事,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四周漆黑的夜幕。

火光把这些人的身影拉大,一个人的影子就盖住了身后一整片地方,显得那些灌木树枝和大厥叶子之间的阴影更加的阴暗。

火苗跳动了几下,人的影子也就跟着火苗的摇曳晃动着,如同是从炼狱之中爬出来的魔物,张牙舞爪地跳着无人知晓的魔舞。

绯心抱着长刀,默默地坐在人群之中,眼睛里面映照着跳跃的篝火,似乎是在想事情,又似乎是在静静地养神。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半个时辰了,一直都没有变过。

“梁都统。”吴卫看着觉得有些有趣,便凑过来打招呼。

绯心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从梦中被偶然惊醒了,扭动有些僵硬的脖子问道,“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看你的姿态很奇怪。是在睡觉吗?”

“嗯……”绯心点点头。

“确实这趟来苗家古寨真的很累,不仅仅是路上的沼泽随时都能把人吞进去,连骨头都吃掉,还有大蛇苗人需要随时提防,哎,是个人就受不了啊。”吴卫站在绯心的立场说话,并没有任何责备的语气。

“现在睡一下,晚上就能更精神一些。”

“你……你是说?”吴卫一愣,意识到了绯心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这十几天在晚上都没有睡过觉吗?”

“嗯,所以稍微有些坚持不住了。”

“真是的,何苦这么警觉,明明有值夜的人。”吴卫善意地笑笑,随后却又长叹了一口气。

绯心的刀法他是见过的,那一闪之间斩下大蛇蛇头的速度与力量,着实让人心寒。放眼整个队伍里面,能有这样的刀法的人,恐怕也只有他和绯心两个人而已。

但是再论及速度,吴卫觉得自己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突入大蛇的身侧,挥出那致命的一刀。

所以这样想来,整个队伍里面也就只有绯心一个人能够在大蛇出现的瞬间解决掉麻烦,将伤亡减小到最低。如果让大蛇冲入了人群之中,蛇尾横扫开来,那恐怕就是全军覆灭的后果。

吴卫想到这里,不禁伸出手拍了拍绯心的肩膀,“有劳了,弟兄们的性命全都握在了你的手里。”

绯心轻轻地点了点说,“绯心尽力而为。”

吴卫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霍刀头的身边,“刀头,咱们这么走下去,还有多久的路程啊?”

“哼。”霍刀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哦我倒是忘了。”吴卫故意说道,脸上带着让人厌恶的笑意。

走上前去,手伸到了霍刀头的面前,略微停顿了一下,吴卫将霍刀头嘴里面的抹布拉了出来。

“见谅,不得已为之,霍刀头行走江湖这么久,总会知道这规矩吧?”

“哼哼,小崽子,你真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霍刀头冷笑。

“别这么说啊,霍刀头总是在我这队伍里面讲苗人是如何如何的神秘难测,搞的人心惶惶,我这个做主将的,实在是没办法继续前进啊。”

“既然你要寻死,我怎么会拦着?”霍刀头挪动了一下身子,“把手脚上的绳子都给老子解开,血液堵死了,恐怕我老头子马上就要归西。”

“好好好,刀头别乱动,刀剑无眼,别误伤了您。”

解开了绳子,霍刀头点上一锅旱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终于感觉有些缓了过来。

被吴卫绑着的这一天一夜,霍刀头差一点就看到了阎王爷的请帖。

“这天下的路怎么会没有尽头,再往前走两天的路,就是苗人建的一个铺子,以前叫做黑水铺,现在改成了黑泥铺。走到了黑泥铺,就相当于是走到了苗家古寨了。”

吴卫一听,心中大为高兴,“如此一来,咱们也算是不辱使命啊。”

“哼。”霍刀头心中正想说苗人如果想要阻击这些人,这最后的几天路程定然会来袭击,但是霍刀头真的是怕了这个无畏无惧的年轻人了,万一苗人真的打过来了,而他又被捆住了手脚,那才真的是呜呼哀哉了。于是霍刀头就将涌到嘴边的嘲讽话语吞了进去,只溜出一声冷冷的‘哼’。

“苗人这两天就会袭击我们。”绯心依旧是抱着长刀在闭目养神,此时却突然插嘴说。

“你这么肯定?”吴卫毫不在意地说。

绯心睁开眼睛,看着这个毫无危机感的家伙,“我相信霍刀头的话,苗人一直都是在警告我们。然而走到今天的这里,警告已经没有用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既然不能回头,那么还怕苗人干嘛?”吴卫说。

“今天的夜,将军难道不觉得太寂静了吗?”绯心突然说。

“寂静?”吴卫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周围真的是一片死寂,甚至连往常夜间经常蜂鸣的虫子叫声都停止了,只有偶而的风吹过,大厥叶子相互剐蹭的声音。

“怎么回……事?”吴卫刚想问出声,就被四周突然之间点亮的一对对金黄色的巨大眼睛所震住了。

绯心手中的长刀缓缓出鞘,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面前竖起来的一条大蛇,“看来我们早就已经被跟踪了……那些大虫,一路爬行,把所有鸣叫的虫子全都吓跑了。”

“抄家伙,背靠背围成一个圈,别慌。”吴卫轻轻地下达命令,慢慢地抽出腰间的弯刀来。

然而那些大虫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意图,他们只是直着身子,用金黄色发亮的蛇眼看着篝火旁边的人,火红色的信子在巨大的蛇嘴里面缓缓地吞吐着,散发出一阵阵的腥气。

人与蛇对峙着,双方谁都不想最先发动攻势。

“他奶奶的,这群畜生想要干什么?”吴卫弯刀横在胸前,不知道为何这些大蛇并不攻击。

“它们在等。”绯心看着那些大蛇木然的蛇眼,说道。

“等什么?”吴卫心中隐隐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来了!”绯心一眼看到他面前的那条大蛇蛇眼的裂缝突然收缩了一下,马上大声喊道。

果然,围着他们的那七八条大蛇突然一下子一起动了起来。

水盆一样的蛇头向前探着,巨大蛇嘴张开,无比腥臭的气味从两根蛇牙之间冒出。

“别硬碰,砍蛇头!”吴卫急忙提醒说,眼看面前的一张血盆大口咬过来,就地一滚,弯刀已经插入了大蛇嘴边的皮肤里面,刺破蛇鳞,一股浓腥的蛇血喷了出来。

“不对……”绯心看着那些大蛇的进攻路线,一下子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然而不容他多想,三条大蛇已经相互攀爬拧成了一条,一起朝绯心扑了过去。并排张着的三张硕大蛇嘴就像是一个横向扑过来的品字形朝他撕咬了过去。

“嘿!”绯心大喝,朝一边飞身翻滚了出去,人还在空中的时候,长刀又刺入了身下的泥地,再次加速,凌空翻滚出了三条大蛇的蛇嘴范围。

然而绯心躲了过去,却并不意味着他身后的人就能躲过去。

三个背靠背靠在一起的兵士瞬间就看到了三张让人绝望的巨大蛇嘴,只发出了一声惨叫,就被三条大蛇拖入了旁边的灌木之中,转眼就没有了声息。

那三条大蛇并不纠缠,就像是一辆战车一样,从众人之间穿行而过,速度快的甚至很多人就只看到了三个相互交缠在一起的蛇尾。

“原来是针对我的。”绯心的心里暗想,凝神戒备着周围的黑暗。

而那边,吴卫正带领着兵士们用弯刀和火把与这些大虫周旋着。

那一边的四条大蛇却只是昂然支起上边身,蛇头像是弩箭一样在人群之中刺着,时不时便有倒霉的家伙被大蛇咬住,腾空甩飞了出去。

“别傻站着,跑起来,不然就是活靶子!”绯心大喊。

“跑起来,都******跑起来!”吴卫踹了一脚自己身边的几个人,所有人都在大蛇的环视之下跑动了起来。

四条在周围虎视眈眈的大蛇,被他们面前四处奔跑的人似乎弄得有些糊涂了,便全都支起了身子,只是吞吐着信子,却不再进攻。

“上上上,朝下面白色的肚子砍!”

看到大蛇们的动作全都慢了下来,吴卫当先冲了上去,手里的弯刀专门朝大蛇的腹部招呼。

而这一边,那三条纠缠在一起的大蛇又从黑暗里面冲了出来,目标仍然是绯心。

绯心依旧侧身闪过,对于这种直来直去的攻击,即使天色昏暗,篝火也并不明亮,但是还是很容易就闪过去的。

长刀在火光的映照下一闪,绯心在躲闪的时候一刀劈在了那三条缠在一起的大蛇身上,血水喷涌了出来,可那大蛇似乎一点痛感都没有,依旧三条缠绕在一起,翻翻滚滚地朝笼罩在夜色之中的灌木爬过去。

“杀!”吴卫怒吼了一声。

绯心用眼角的余光看去,虽然地上躺了四五个人,但是吴卫带着一群兵士已经放倒了一条大蛇。

而且兵士们的心中,恐慌在渐渐减少,对付这些大蛇的经验也在增加。如此算来,在所有人都死光之前,他们还是有希望把这七条大虫全都埋葬在这里的!

霍刀头远远地坐在了整个营地的一角,暂时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第320章 死地(二)

(女生文学 ) 看着场中激烈无比的血斗,霍刀头不知不觉地就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全都重叠了起来,往日的时光和今日的战斗也交叠在了一起,恍恍惚惚中,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这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霍刀头仰头看向天上,似乎在浓黑的云层之间看到了一轮惨白的月牙。

又一条大蛇被吴卫他们放倒了,扑腾腾挣扎了几下,便僵死在了兵士的面前,好像是一条粗大无比的绳子一样陈在地上。

“好啊,哈哈哈哈……”吴卫浑身浴血,却仰天大笑,如同是战场魔神。

“将……将军!”站在吴卫旁边的一个小兵颤抖着手指着从周围树丛之中冒出来的巨大蛇眼,心胆俱裂。

突然出现的那些蛇眼反射着篝火,亮若星辰,在灌木丛之中忽闪忽闪地明灭,远远看去,就如同是在远处被风吹动的灯笼。

不一会,那些灯笼就已经爬到了篝火周围。

看到那些蛇的大小,无畏无惧如吴卫也心里面忍不住一个激灵。

先前来的那些蛇,相比于这些大家伙来讲,根本就是小拇指遇到了大拇指,完全不是一个辈分的东西。

没有时间多想,吴卫挺刀冲了上去,却被那水桶粗的蛇身轻轻地一顶便飞入了旁边的树丛里去。

兵士们所组成的防线对于这些庞然大物来说,就如同是纸糊的一样,轻而易举就突破了过来。大蛇在营地中间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篝火被大蛇的鳞片带动,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光还在燃烧,转眼间就被地上的泥水噙透,熄灭了。

天地间变成了一片绝对的黑暗,死寂的气氛下,只能听到大蛇的鳞片相互摩擦的声音和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

过了许久许久,那些在营地里面纵横蜿蜒的巨蟒依然顶着两个灯笼一样的蛇眼,孜孜不倦地四处探寻着气味,活人的气味。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竟然慢慢地停了。

久违的阳光从云层之中投射出来,照在泥泞冰冷的地面上,给这个侵泡在水中的世界带来了一点点的温暖。

吴卫清点了一下人数,只剩下了不到三成人。

狠狠地咬了咬牙,吴卫冲了过去,揪起霍刀头的衣领来,“老不死的,是你通风报信的吧?”

霍刀头冷眼看着恼羞成怒的吴卫,眼中一片怜悯的神色,“我老的已经走不动,马上就要踏进棺材的人了,如果不是你们硬要把我老头子抓到这十万大山里面来,我老人家还真的挺怀念我家的热乎床头的。”

“告诉我,接下来怎么走?!”吴卫的眼神里面露出了一丝丝掩饰不住的狠意。

“真是熟悉的眼神啊,年轻人。”霍刀头不为所动,“想当年,不知道是看过了多少这样的眼神。”

“嘿嘿嘿,老小子,甭管你看过了谁的眼神,爷爷没时间和你玩,现在就告诉我怎么走,我带着你走到苗家古寨再杀你。不告诉我,现在我就把你宰了血祭那些死去的兄弟!”

吴卫已经杀红了眼,一夜的拼杀让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快达到了濒临崩溃的状态,他双目血红,恶狠狠地盯着霍刀头的眼睛,手上的弯刀寒芒已经送到了霍刀头的脖颈后面。

“前面的路,不是在于怎么走,而是在于苗人让不让你们过。”霍刀头刚刚受到了大蛇的冲击,浑身上下全是烂泥,感觉胳膊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刀头什么意思?”绯心听出来霍刀头话中有话,便走过来要问一个明白。

“前面的这块,叫做天遮涧,方圆十里,正好就在黑泥铺的前面。往日我们跑马的来到这,都是苗人用蛇把我们送过去的。现在,是没这可能了。”

“天遮涧?难道是和黑潭一样的泥塘?”吴卫对这种文绉绉的名字显然没有什么喜好,怎么读都是别别扭扭的感觉。

“没错,就是泥塘,但是天遮涧的泥塘却深不见底,在里面埋葬的枯骨也不计其数。在苗人的传说里面,天遮涧是上古巫神和外界的邪神大战之后留下来的地方。传说巫神在打败外界邪神之后,为了保护苗人永远不受外敌的侵扰,所以就用手中的长刀在地上划了一刀,周围所有的泥水都流了过来,就形成了天遮涧。”霍刀头徐徐讲着。

听着霍刀头那似乎是胡诌八咧的故事,不知不觉地所有人心中的恐慌似乎都消散了许多。这一路走来,将士们最开始的热血激情早就已经消散干净了。这个时候撑在他们心中的就仅仅剩下了军令军纪,一旦对军令的约束没有了,恐怕这些人马上就要四散而逃了。如今能听到关于苗疆的传说,至少让人对这片土地的恐惧感降低了很多。

“那苗人岂不是也出不去了?为什么这些大蛇还是像有人在指挥一样?”吴卫瞪着眼睛问霍刀头,心中隐隐感觉这个老不死的是在耍他们玩。

“苗人,哼哼,这个地界的主人又怎么会没有办法出去?他们是坐在大蛇背上出去的!”

这句话一出,吴卫和绯心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道,“大蛇能在泥塘上爬行?”

“蛇对于苗人来说,就如同是马匹对于我们一样。”霍刀头轻轻地点头,眼睛里面显出来对以往时日的留恋之色。

回想起来昨天晚上所发生的那一切,绯心和吴卫两个人心中也都有些惶恐和不安。

昨天篝火被大蛇熄灭了之后,一片混乱,将士们四散奔逃,最后侥幸活到天亮的不到半数。整整三百人的队伍,集合起来只有不到一百人。很多人的身上还都是斑斑的血迹,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了。

队伍的军心已经动摇,如果不是吴卫在这里,换了一个懦弱的主将,底下的这些人早就反了。

然而事到如今,如果再想走回头路,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别说是重新走一遍那个陷进去就没救了的黑潭,光是从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找到路就已经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没有人有把握对付那些大蛇,这已经超越了一个人的极限了。

可是如果继续前进?同样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按照霍刀头所说,前面是一个比黑潭还要宽广幽深的泥塘,天遮涧,没有苗人的首肯,他们是断然无法从上面通过的。

第321章 死地(三)

(女生文学 ) “难道要我们在这里造船吗?”吴卫这个毫无紧张感的人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在悠闲地考虑这样的问题。

绯心听到后摇了摇头,“不行,就算我们造出船来,那样大的巨蟒游过来,一个尾巴扫过船上的人就全都葬身泥潭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吴卫摊开双手问道。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绯心看着吴卫的眼睛说。

“什么?”吴卫惊诧地问道。

“我们的任务就是探索从云州望边到苗家古寨的路,沿途做下标记。而如今我们与苗家古寨近在咫尺,却遇到了无法逾越的障碍,那么我们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待后面董昌都督带领八万大军来接应我们。”

“可是,如果苗人的大蛇再次袭击我们,还会有多少人能活着等到后面的大军?”吴卫皱眉问道。

“只要我们放弃了继续前往苗家古寨的努力,也许苗人会放过我们。”

“也许?你让我把这一百多条人命全都交给你这个也许上?你当这是儿戏吗?”吴卫暴怒,双手抓着绯心的衣领,胳膊上青筋暴露直接就将绯心提了起来。

绯心低下头去,任由吴卫抓着他来回摇晃,却并不反驳。归根结底,他的想法也只是建立在自己的猜想之上,并没有任何把握。实在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和他一同冒险。

双手放开绯心,吴卫转向了霍刀头,“老不死的,现在咱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谁都蹦跶不了几天了,想个办法。”

“绯心说的有理。”霍刀头吸着旱烟,淡淡地说。

“行,算我没问。”吴卫脸色阴沉下去,心中实在是对这个什么狗屁的刀头恨到了极点。

从出发以来,这个老家伙哪里半点有跑马过江的豪气?完完全全是一个贪生怕死,没有脊梁骨的软货,这种人只配在床上慢慢地腐烂,最后像猪一样的死去。向来是吴卫最鄙视的一种人。而如今遇到了面前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这个老小子竟然拿出了看热闹的心态来,丝毫都不关心,倒像是一个小孩子在怄气一样。

手掌按着自己腰间的弯刀看向天边依然厚重的云层,吴卫恶狠狠地咬着牙,脸色阴沉的好像能滴出水来。

他慢慢地转过了身,用梦呓一样的语气对自己身后的兵将命令道,“所有人,准备出发。”

“出发?去哪里?”有的士兵似乎没有听清吴卫所说的话。

“质疑将官,依律当斩。”吴卫腰间的弯刀挥出,竟然就那么砍入了那发问的士兵的脖颈之中。

殷红的鲜血顿时就从巨大的刀伤之中喷涌了出来,在黑色的泥地上乱泼成一片,似乎是在地上打碎了一个染缸一样。

那士兵捂着脖子上的致命伤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吴卫。然而血流马上就带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慢慢地软倒,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和呻吟,就那么倒在泥地上,死了。

“临阵之时,不得退缩。还有谁想要问?”吴卫握着寒芒闪烁的弯刀,脸上的神情扭曲狰狞,仿若厉鬼临世。

在场还活着的一百多将士本来就忌惮吴卫,在以前多日的积威之下,更加不敢在这个时候与吴卫有任何冲突。

他们有的人心中在希望他人率先起来反抗,有的人希望坐享别人抗争的成果,然而最后的结果是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反驳一句。吴卫的血腥手段,让所有人在心中都顺服了起来,就像是一头被驯服了的驴一样,不知道反抗,只能围着磨盘打转。

所以尽管他们知道继续往前走是死路一条,尽管他们知道一个人万万不是一百个人的对手,真的暴乱起来,吴卫是没办法阻拦他们的。可是这些将士们仍然默默地低下了头,没有反抗吴卫的命令。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准备出发!每十人一队,依次出发,前后不得超过一百步。”吴卫已经点好了十个人,编成一队,冷冷地命令他们向前进发。

绯心手中的长刀握得紧紧的,他心中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可以反驳吴卫的命令,就只有他这个副帅才可以办到。

然而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如果在这里和吴卫作对,那么传到梁园亭耳朵之中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来到云州这件事本来就已经是在挑战梁园亭的底线了,如果只是顺从地执行命令,那么他可能还会赢得一点时间。然而反抗上级,率领士兵叛乱,会带给梁园亭十足的威胁感。

这是绯心没办法接受的事情。从进入军机院以来,他的所有目的就只有一个——解开妙缘身上的相思蛊。

如今为了这个目的,他只有选择合作。

扭过头,绯心看到了霍刀头投过来的淡淡地目光。

苦涩地一笑,绯心摇了摇头。

霍刀头长叹了一声,“吴大人,吴将军,不管你多么想要成名立功,为何要拿这些跟随你的将士的性命来赌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卫背过身去,不愿面对霍刀头探寻的目光。

“你让所有人分成一个一个的小队分别行动,目的就是让苗人的阵线也拉长,这样你才能找到苗人指挥的那个人,然后把那个人当成人质,强迫他用大蛇把这些人都运到天遮涧的对面。我猜得没错吧?”霍刀头看着吴卫的背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哈哈哈哈……”吴卫大笑起来,转过身看着霍刀头满脸沟壑的脸,“霍刀头果然是老江湖,在下这小小的伎俩根本就瞒不过刀头的眼睛啊。”

“那你想过没有,那些先走的人,没有人能活下来。”霍刀头盯着吴卫的眼睛问道,“在马帮,没有任何一个刀头会下这样的命令,把自家兄弟当成诱饵,换取自己的利益。”

“是啊,在马帮。那是你的马帮,但是现在,这是我的军队!我的部下!他们也是我的兄弟!”吴卫大声吼道。

“你不配……”

“除了这个办法,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难道你觉得我心里面不会感到愧疚,不会自责?但是这就是战争,不是跑马行商!人一定会死的,但是既然他们要死就要死得有价值一些,要死就要让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总有些人是要死的,而决定哪些人去死,就是一个主将无可避免的责任。”吴卫一手按着腰间的弯刀,昂然立在这泥沼之上,煌煌如一尊勇武无双的天神。

“所以,全军前进,就算是死到只剩下我一个人,也一定要走到苗人的古寨去。”

“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霍刀头不解。

“军令下,如山倒,将出征,如飞矢。都是断断没有回头路的,这就是我立下的誓言。你们尽可以嘲笑我的天真和弱智,但是绝对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决定。”

当此绝境,听到这样如同学堂里面小孩子说的话,真的让人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然而面对吴卫那铁铸一般的面孔和手中带血的刀刃,没有任何人会轻视他说出来的话。

他们是先遣军,出发之前就已经知道深入险地,必然是九死一生的境遇。也许遇上了吴卫这个理想主义的主将,对于他们来讲反而是一件幸事。

死在征途,总比死在逃跑的路上光荣些。

薄云之下,一只队伍在蜿蜒着朝前而行。

这是一支疲惫的队伍,也是一支朝着死亡前行的队伍。

在人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怀疑自己最开始的目的。

在人无助的时候,总是会迷茫地问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

而当这样的怀疑和疑问在人的脑袋里面生根的时候,目的就丧失了,随之希望和力量也渐渐地相继消失,最后只剩下了**还在顽强地搏斗,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是的,这支队伍已经不是一支人的队伍。在队伍里面用两条腿走路的人也不是完完整整的人,他们都失去了思想,变成了行走的动物。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似乎就仅仅剩下了活下去这一个无法抹杀的想法。

深深地植根于**之中,即使整个人的思想都死去了,但是这求生的意志依旧顽强地试图抓住任何一星一点的希望。

没有篝火,食物也已经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点。

人们围坐在一起,啃食者自己口袋里面的干粮,用旁边凹陷的巨大绿色叶子之中的水将干巴巴的干粮冲入肚中。

蝇虫似乎早就已经算好了他们已经是将死之人,不停地在他们的头上和身边飞舞,烦躁的让人想要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痢疾折磨着每一个人,腹痛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不断地有人因为发烧和便血而倒下,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没有办法医治,唯一仁慈的方法就是用刀给那些人放血。这样人能够死的安详一点,还有一些时间来回忆自己的一生。如果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持续的痛苦会毁掉人最后的一丝神智,只能脸上带着无比扭曲的表情死去。

每个人临死前的愿望就是让他们死的时候痛苦更少一点。

不管是生前恶贯满盈的恶人,还是行善积德的好人,临死之前的这一点点夙愿是无论如何都会得到满足的。

为此,所有人之中内心最为坚固的人成了他们之中的刽子手和葬魂人,为每个将死的人带去死前最后的一点解脱。

第322章 死地(四)

(女生文学 ) 绯心用尖刀挑开了躺在地上的人的手腕,血液像是欢悦的小孩子从憋闷的屋子里面冲出去一样跳跃着从手腕上的血管里面汩汩地涌出来,不一会就在地上流出了一大滩粘稠的血迹,混合着黑色的泥土,发出一种带着血味的腥臭。

那个人整个身体已经僵硬了,双眼剧烈地朝上面翻去,整张脸因为极度的痉挛变成了一张让人做噩梦的面孔。

然而随着血液从他的身体里面渐渐地流出,那个人的表情舒缓了起来,甚至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又过了一刻钟,那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睁开了眼睛,双眼之中有一种异样的神采在流动。

“谢谢你,绯心将军。”那个人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白纸一样的惨白色,就连双唇都变成了透明的粉红色。

绯心心中知道,这人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能够说话也仅仅是回光返照而已,不过片刻之后就会彻底地失去任何生机。

点了点头,绯心努力地挤出来一丝宽慰的笑容,“你休息一下吧,马上就好了。”

那个人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加舒展,随后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也许那个人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绯心所说的‘马上就好’是什么意思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见绯心所说的话,只是看到了绯心的笑容而已。

但是不管怎么样,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还是一张笑脸,至少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还是看到的一副温暖的表情,即使到了那个冷冰冰的世界里面也会觉得这生命的最后一刻真的已经很完美了。

绯心站起来,默默地说,“一路走好。”

吴卫抬起疲惫的眼睛,“这是第几个了?”

“第十一个。”绯心环视周围的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疲惫,一样的绝望和无助。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移动过地方了,因为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走了。

前面就是天遮涧,广阔空旷地地方,一片泥潭,甚至天上连一个飞鸟都没有。

霍刀头说,这并不是没有飞鸟在这片区域栖息,而是天遮涧上空的阴气太重,飞鸟飞起来太过于费力,很多都在一半的时候就掉入了天遮涧之中,最后变成了里面的枯骨一块。

吴卫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苗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对他们采取突袭,而是像猫捉老鼠一样,用锋利的爪子不停地逗弄这些已经在老猫嘴里的老鼠,等待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再一口咬死吞入肚中。

于是这些求死的人就围坐在一起,静静地等待属于他们的死亡降临。

因为痢疾而死,或者是因为苗人的大蛇撕咬而死?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过程的不同而已,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沉思,想着自己的一些事情。

写遗书大概是没有用的,沉入天遮涧,也许千年过去之后才有希望能够重新见到阳光。

到了这个时候,憎恨和抱怨都是没有用的了。睡眠更加是一件奢求,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极度的懒惰和极度的亢奋的状态下还能睡的着。

唯有静静地等待,等待着。

夜,又一次从手指尖划过,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黎明的曙光划破天际,竟然又是一个晴天。

宿营地之中,活着的和已经死了的人相互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最后的结局。

绯心抱着长刀坐在整个营地的最东边。

朝霞的霞光映照在天遮涧流动的淤泥上,把整个横亘在眼前的天遮涧染成了绚丽七彩的天河。

那天河多彩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和脸上,让他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在这排斥任何生灵的死地之中,竟然也有如此壮观雄奇的瑰丽美景,一时之间竟然让人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和宿营地绝望的气氛。

霍刀头点燃了自己烟袋里面的最后一口旱烟,遥遥看着抱着长刀坐在天遮涧旁边的绯心,似乎看到了往日时光的自己。

那时候第一次走古寨,也是在这个地方。他和他的老伙计两个人走投无路,就那么绝望地坐在天遮涧的旁边。恰巧那天也是一个晴天,朝霞漫天,两个人也看到了天遮涧变成五彩天河的那一瞬间,美到了极致,也绚烂到了极致。

在那天河之中,两个人看到了那苗人的女子伏在一条巨大蟒蛇的身上,蜿蜒游来,带着少女的羞怯和掩盖不住的惊异。

身子渐渐地感觉到冷了,霍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血还在慢慢地流着,没有凝固。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但是霍刀头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的不舍。

似乎人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啊,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还有很多人没有道别……

但是没有办法啊,他已经老了,没有办法想这些年轻人那样勇敢。

他已经没有办法忍受任何疼痛了。

“小伙子,你过来。”霍刀头用有些生硬的舌头喊道。

绯心一惊,从地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霍刀头的身边。

“小伙子,如果这些人里面能有人活下去的话,我觉的最可能的就是你。”霍刀头打量着绯心,暗暗在心中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即使是现在,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面依然看到的只是可怕的宁静。那深潭一样的双眸里面波澜不惊。

“在马帮,一场大劫之后活下来的人,我们都叫做鬼差人。是亡魂给活人送信的人。”霍刀头沉重地喘息,他身体里面的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了。

“有两件事我要让你传达一下。第一件,回去找到十三州马帮,叫小兔崽子们都自己找些营生去做,马帮即日解散。第二件,如果苗家古寨还在,去那里找到一个左边眼角有三颗痣的女子,告诉她三个字,对不起。”

绯心默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去。

霍刀头挪动了一下身子,烟锅从他脱力的手指尖滑落了下去,“我这个人呐,一辈子都是个自私的人。总是自私的人,其实是最不想受伤的人。结果到老了,变得越来越没种了……孩子啊,”霍刀头伸出颤抖的手摸着绯心的头顶,“人活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我一直都没想明白。闯山闯水,金山银窝,平常人没法做的这两件事情我都做了,可是还是觉得这一辈子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有啊……”

第323章 死地(五)

(女生文学 ) 绯心静静地听着霍刀头人生最后的声音。

“结果到了最后,心里面还是在担心着。孩子啊……老头子我知道这会让你为难,但是能不能再答应老头子一个请求?”霍刀头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茫茫然地四处找寻着绯心的身影。

“老刀头您说。”绯心轻轻地说。

“苗家的寨子……不能让这帮畜生毁了……不能……”霍刀头突然一下子紧紧地攥住了绯心的手,枯瘦的骨节挤压在绯心的手掌上,刺骨的疼痛。

绯心将自己另外的一只手按在霍刀头的手上,“刀头放心,古寨会一直都在的。”

霍刀头的手放松了,在绯心的手上拍了拍,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霍思长,南部十三州马帮总刀头,终于合上了双眼,告别了他叱咤风云的一生。

尽管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能挽救这三百多号年轻人的性命,然而将自己心里面藏着的最大的愿望交托给绯心,霍思长终于安心地去了。

吴卫嘴角泛起了一点点嘲讽意味的笑意,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已经死去的刀头,“自己死了,也算是给我省了个麻烦呐。”

这似乎是世界的末日,最后的清算时刻。兵士们已经放弃了反抗,只是在用留存在身体里面的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在支撑着没有崩坏。

然而最后的时刻终究还是要到来。

从天遮涧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连绵悠长的低鸣声,听起来像是某种细小的虫子在轻声摩擦着他的翅膀,然而仔细听去,那蕴藏在里面的调子却让人不寒而栗。低低的,绵延婉转,嘶嘶作响,就像是一万条蛇在一同嘶声爬动。

声音似乎具有莫名的穿透力,一直穿过了整个天遮涧,进入每个人的耳朵里面。人们愣愣地听着那声音,看到一片五彩的颜色从天遮涧上面奔行而过,直指他们所在的宿营地。就好像是从河上飞过来的一群燕子一样,直直地朝宿营地冲了过来。

人们似乎是看呆了,忘记了危险,然而在那些东西冲到跟前之后,在看清楚那些东西的面目之后,人们惊慌起来,试图四散开逃避。

可是一切都是没有用的,那些东西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根本就不容许这些人做出任何反应。

火红色的是满身瘤包的火蟾、青黑色的是背后举着钩子的狼蝎、我上百条黑色的脚不停律动,缠绕着黄色花纹的是虎斑蜈蚣、灰色的像是蛆一样翻腾的是青蛇、一身五颜六色的彩色罩子下面罩着的是花衣蜘蛛。

只是一瞬间,整个宿营地就都布满了这些让人恐惧的小小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人们大声喊着,却随后就被恐惧所淹没了。

各种色彩的小虫在宿营地到处爬动,那些虫子似乎是被人驱赶着一样,不要命地朝人身上跳去,即使被拍死也要跳到人的身上,要上一口或者是将身后的毒钩刺入人的身体里面。

虫子太多了根本就没有办法躲藏,人们只能满地打滚来压死覆盖在身体上的虫子。

有的人的手碰到了那浑身火红色的蟾蜍,一瞬间全身就升起了无数红色的斑点,痛痒难忍。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来到了修罗地狱一般,很多人都用力地抓着,将脸皮和皮肤全都抓破了,从伤口之中流出来混合着鲜血的黑色液体。

痛苦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那些人很快就迎来了最后的时刻,虽然最后总是无比痛苦地死掉,脸上极其扭曲,然而相比于那些被狼蝎叮到的人,还算是幸运的了。

狼蝎本来就是青色,尾部的尖刺根本就是完全的黑色,如同墨汁一般。被狼蝎的尖刺刺入身体,只是一瞬间毒液就会扩散到整个身体之中,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最后完全变成了黑色。身体也渐渐地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坐在地上不动不出声,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在沉思,就像是一尊黑色的佛像一样,任凭如何晃动都没有办法让那个人从沉睡之中醒过来。

在这虫子组成的海洋一样的攻势下面,刀剑都失去了作用,唯一能够仰仗的身手就只剩下了两条腿。

吴卫和绯心两个人带着还活着的,没有被虫子咬到的人没命地朝远处跑去。既然这些虫子是被人所驱使的,那么离开了那些人的视线范围是不是能躲过一劫?

没有人知道,但是留在原地就是死路一条,这个时候没有人会不选择挣扎。即使自己都知道是徒劳的,但是生命就是这样的一种奇怪的东西,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显得十分笨拙,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他们点燃了一根火把,用火把灼烧着跳到身上的虫子,时不时就有人倒在了地上。

那些人挣扎着呼号,用力瞪着双眼看着自己曾经的队友,甚至是自己的同乡或者是自己的亲兄弟,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们了,倒下的人就只能只能被留在队伍的后面,留在那炼狱一样的地方等待死亡的降临。

“我们都要死了,对不对?”吴卫问道。

“没有,还没有死,咱们还在跑,就证明还没死。既然还没死,就有希望活下去。”绯心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路,飞快地抖动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两个小虫从上面飞了出去,落在地上,被吴卫冲上来一脚踩了一个稀巴烂。

“也许你说得对,绯心。我们的任务到了这天遮涧的旁边就已经完成了。但是在我的心里面,还有最后的一步,”吴卫站住了身体,迎向后面冲过来的那些虫子,“陪这些兄弟们一起去鬼门关报道。”

“你到底……”绯心愣住了,看着敞开双臂似乎是要拥抱那些毒虫的吴卫,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全都错了。

“来到这先遣军,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没有想着要活着回去。绯心,我不知道霍思长那个老东西对你说了什么,但是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把这些活着的兄弟带回云州。答应我,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到的!”

他看了一眼,虫子已经近在咫尺了,人奔跑的速度远远没有这些恐怖的东西爬动的速度快。

吴卫用眼睛盯着绯心,“答应我,你一定能做到的!我去引开毒虫,你带着所有的人朝另外的一条路走,跑的越远越好!”

第324章 死地(六)

(女生文学 ) 没有等得及绯心回话,吴卫已经毅然决然地走入了虫子用过来的浪潮之中。

几只冲在前面的狼蝎飞快地从吴卫的双腿上攀爬上来,狠狠地把尾部黑色的尖刺刺入了吴卫的两腿。

与此同时,树枝上跳下来的几只火蟾也落在了吴卫裸露的脖颈上,红色的斑点像是潮水一样从吴卫的脖子上蔓延开来,整个人都好像被那红色烧熟了一样。

“啊……”即使心性坚强如吴卫,感觉到了那让人发狂的痛痒之后,也忍不住痛苦地大叫。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吴卫的身上就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他的脸上交替地呈现着血红和墨黑两种颜色。火蟾和狼蝎的毒性在吴卫的体内交替发作,红黑相间的鼻血从他的鼻子里面流出来,状极可怖。

可是吴卫仗着自己一身的武勇和内心钢铁一般的意志力,竟然抵挡住了这剧毒的攻击,晃晃悠悠地朝另外的一条岔路走去。

越来越多的虫子和火蟾被吴卫这个还在走动的人吸引,从地上跳起来,跳到了吴卫的身上,似乎是不把这个人毒死便决不干休一样。

转眼间,虫子已经把吴卫整个人都埋到了里面,甚至连两手两脚都已经看不出来了。

带着一身蠕动的虫子,吴卫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可是他却全然不顾剧痛和死亡,只是朝前走着。

痛苦的呼喊已经变了腔调,吴卫的腰渐渐旳佝偻了下去,一寸一寸地矮了下去,一个七尺男儿转眼间就变成了了十几岁的孩童。那是他的生命在飞快地燃烧,拼命地想要继续支撑自己的身体走下去。

绯心的眼中有热泪在翻滚,但是他却只能对身边那些看傻了的人怒吼,“走,快走!有腿的给我走,没腿的就******给我爬,从这里离开,吴卫倒下之前,谁都不许留在这里!”

长刀被绯心抽了出来,刀刃反射着让人心寒的冷萃寒芒。

“你们也都看到了吴卫的情况,与其被这些虫子啃噬,倒不如我给你们一个干脆!”

长刀横扫,刀背砍在了几个站着不动的兵士肩膀,把那几个人凌空抽了出去。

那些兵们被状若疯魔一般的绯心所震动,纷纷从眼前的可怖噩梦之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逃窜。

满身的血肉已经开始融化了,吴卫用失去了五指的手掌抹了一下自己的脸。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做出了一个什么表情,但是已经无法分辨了。

生命之火终于熄灭了,那个佝偻的身影停住了,任凭那些毒虫蜂拥而上,堆砌在他的身上,翻滚爬动,好像是一座不停蠕动的尖塔。

所有人都从一边的岔路走开了,在绯心最后一眼回望的时候,看到了那座埋葬了吴卫的尖塔坍塌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剧烈的毒素就连吴卫的骨头都融化了。

绯心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恐怖,但是他的心里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着,释放出让人无法忍受的热量。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笑声,“嘻嘻哈哈,杀吧,杀了你心里面就好受了。砍吧,让这里全都变成血池,活着的东西本来就是要死的。”

绯心拼命地摇头,用刀柄撞击在自己的额头上,血流如注,强行命令自己脑袋里面的那个声音停止。

疯狂的念头像是野草一样在兵士们的脑袋里面生长,似乎只有不停地朝前跑才能稍微缓解那种疯狂的情愫。

绯心的身后就是那些嗜血的虫子,刚刚他们已经啃噬了吴卫,现在轮到他们了。

长刀前伸,闪电一般在跑在最后的几个兵士的屁股上刺了一下,疼痛点燃了那几个人生命的最后一点能量。

咳出嘴里的血沫,那几个人狂乱地推开前面的士兵冲进了奔逃的人群里面。

用手中的长刀当做鞭子,绯心一瞬间变成了梦魇之中的魔鬼,紧紧地跟在前面没命奔逃的兵士身后,让那些人感觉如果不拼了命地往前跑的话,不等那些小虫子冲过来,首先绯心的刀就会落在他们身上。

穿着盔甲的士兵们似乎都成了绯心驱赶的绵羊,在他的屠刀和怒火之下颤抖,任何想要放弃的念头还没有生出来就被眼前的长刀斩断了。

“是了,就是这样,朝前跑,一直跑,这样吴卫就不会白死了。虽然他已经死了,连骨头都没有剩下来,虽然我们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没有办法让吴卫活过来,但是朝前跑就好了,这样这些人就能活下来,这样就能让吴卫的死发挥最大的价值了。”

这就是绯心心中所有的想法了。

转过几丛灌木,从肥大的大厥叶子之间冲过,这群没有方向的逃亡者终于迎来了一片开阔的地带,穿过了这里,虫子没有了周围树枝叶片的帮助,再想要跳到人的身上就难了。

就在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脚下的土地却突然之间失去了踪影,人们尖叫着掉入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之中。

利器穿刺躯体的声音好像是在同一时间响起,随后是四处喷射的血液和凄惨的哭号。

疼痛从右腹部开始,一下子弥漫到了绯心的整个身体,意识渐渐旳从他的脑子里面剥离了出来,悬浮在整个大坑的周围,听着渐渐减弱的呻吟声变得越发的绝望了。

他们中了埋伏,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袭击,就连他们可能选择的逃跑路线都想好了,甚至设下了如此完美的陷阱。

太大意了……

“把没死的都拖上来!”

绯心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女孩的声音。

时间和空间呼的一声就从脑壳中的一个小角落被吸了进去,天旋地转,绯心的意识也被吸进了那个小小的角落。

下坠,下坠,不停地下坠,没有终点也没有尽头。

绯心徒劳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什么东西,却发现周围无比黑暗的地方一无所有。

渐渐地,绯心冷静下来,放弃了努力,任凭自己在黑暗之中下坠。

“这里,就是忘川吗?”他喃喃地说。

传说天地之间有一处神奇之地叫做忘川,是连接天地的巨大瀑布。人死了之后就会来到这忘川之所,被牛头马面推入忘川之中不停地下坠,直到时间抹去了所有的记忆。

而如果人还在纠结着生前的时光,那么就会在忘川之中永远地下坠,永远都不会轮回转生。

“吴卫,果然是无畏之人。但是我却辜负了你的嘱托啊,人全都死了。那么轻易地就全死了……”

泪水从绯心的眼角流下,离开脸庞却向上飞去。

在这个空间,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轻飘飘的,只有他一个人在不停地下坠。

突然,黑暗之中一个白色的光点慢慢地扩大,光线从那个地方照射过来,好像是伸过来了一只白色的手。

绯心愣愣地看着那光接触到了自己的身体,脸上飞出去的泪珠在那束白光的照射下变成了七彩的珍珠。

光芒里面有血色在流动,丝丝缕缕,探寻着深入了绯心的手臂之中。

“啊!!!”

无比剧烈的疼痛扯碎了绯心的神智,他一下子昏了过去。

忘川,消失了。

第325章 苍白之魂(一)

(女生文学 ) 据说人的全部灵魂都藏在头颅之中一个叫做灵虚的地方,如果把这个地方破坏掉,人纵然不会死,却会变成一个痴痴傻傻的人,没有灵魂却仍然活着的人间行尸。

而有的从濒死状态复生回来的人则说,他们活过来的那一瞬间似乎感觉是从某一个温暖的地方穿过一个小小的孔洞穿过来一样。

听得多了,人们也就认为了那些人所说的那个温暖的地方,就是人的灵虚所在之地。而那个小小的孔洞则是连接灵虚和现实世界的枢纽,就像是连接耳朵和脑袋的耳洞一样的地方,便叫做灵洞了。

然而绯心在睁开眼睛之前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和什么灵洞半点关系都没有,而是在一个圆润的骨白色珠子旁边。

那颗珠子圆润,却又惨白,看起来似乎是某种炼丹术士所炼制的丹药。

然而最奇怪的是那颗珠子上却伸出了丝丝缕缕的血红色的细线和绯心的身上相连接,那些细线带给绯心一种温暖的感觉,却又让他蠢蠢欲动不安的心感觉被这些红线紧紧地束缚在了珠子旁边,根本就没办法动弹。

所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绯心并没有像很多人那样看到灵洞的存在,而只是看到渐渐地眼前的骨白色珠子消失了,换成了一个带着树皮面具的苗人小孩的脸。

那只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的身材,可是戴着那个树皮做成的面具,却着实让人心中有些惴惴的不安。

“你醒了?”小女孩看着绯心的眼睛开始了转动,便凑过来问道。

然而苏醒的不仅仅是绯心的灵魂,还有之前的所有记忆。

当冰冷残酷的记忆如同流水一样涌入绯心的脑袋之中的时候,绯心眼中的茫然就都化成了一片狰狞的杀意。

嘭!

绯心猛然的前冲却只是拽动了捆绑着自己的木桩,根本不能寸进。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明明第一次和第二次见到我的时候还在想着和我谈谈,还在想着袒护我,现在只不过是第三次见面而已,却分明想要杀了我。为什么?”小女孩语气老气横秋,根本就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该说出来的话。

“和恶鬼没什么好谈的,你想怎么样?”怒火冲碎了绯心头脑的理智和心性,现在他只想杀死眼前的这个魔鬼一样的小孩,或者是让这个小孩连同自己一同杀了。

“你的那些人全都死了……”小女孩淡然地说,眼睛一直盯着绯心的眼睛。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绯心突然地大笑起来,“吴卫你个混蛋!”

那个小女孩眨了眨面具后面的眼睛,怪异地看着绯心,“你所说的那个混蛋已经死了。”

“是啊,他已经死了,被你们的毒虫弄得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那你笑什么?”

“我笑天,笑地,笑你们,笑我自己!”

“疯了。”小女孩总结道。

“是啊,我疯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啊!”绯心渴望着,用力向前冲去,甚至连捆着他的绳子都被他的巨力带动而发出了咯咯嘣嘣的响声。

“你不怕死吗?”那个小女孩又问道。

“死?所有人都死了,那我是不是也死了?我一定是也死了,我必然是也死了……”绯心看着天上蓝色的天空,絮絮叨叨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使女,这个人已经没救了,不如杀了献祭给巫祖大人吧?”站在小女孩身后的一个蒙着紫色薄纱面具的女人走上前来说。

女人的手背在身后,在走到小女孩身边的时候,露出了反握在手中的弯刀。

那弯刀并不像是中原的刀具那样把刃口开在弯曲弧线的外侧,而是将刃口放在了内侧,这样看起来就更像是一个钩子,而不仅仅是一把刀。想必使用这样的一把刀更多的时候是在进行钩与切割,而很少会用在劈砍上。

“收起你的钩刀,我还有一些事情要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得到答案。在我没有下令之前,任何人都不准杀死他。明白了吗?”带着树皮面具的小女孩冷声命令道。

“是,使女息怒。”那带着紫色薄纱面罩的女人退下了,将手中的钩刀收起来,插入了背后的一个小小的皮囊之中。

向前一步,小女孩从衣袖之中取出来一条小蛇来,那小蛇只有人的手掌长,浑身漆黑,可是一颗蛇头上面却长了两个硕大的蛇眼,蛇眼之中并不像普通的那些蛇那样是一个狭缝,而是一圈一圈盘绕在一起的圆形。

“这是……”绯心不由自主地就对上了那条小蛇,惊异地发现那小蛇眼睛里面的螺旋开始旋转起来。

一股睡意涌上了绯心的头颅,眼前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就像是黑夜之中突然吹熄了蜡烛一样,一片漆黑。

那颗莹白的珠子又出现在了绯心的身边。

这一次绯心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从珠子上面伸出来的丝丝缕缕的细小红色丝线,那些丝线通入到了绯心身体之中的血脉之中,淡淡的光芒通过那些丝线传递到绯心的身体里面,让绯心在这个漆黑无比的地方竟然也能感到一丝心中的坦然和安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绯心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也许是死亡,也许是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要找我谈谈?”一个声音从漆黑的外面传来。

绯心不知道是谁再发问,他的头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箍住了,所有的心神都只能集中在那个声音和那个问题上,就是没有办法去想其他的事情。

“感觉。”头被挤压的很疼,绯心甚至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答案。

“什么感觉?”那个声音继续发问。而随着问题的欲来越多,他的头被挤压的更加厉害了,甚至已经到了没有办法忍受的地步。

“我……啊……我想起来了……”绯心努力回想着,竭力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挤压的力量一松,绯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们一直是在给我们警告,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注意到了。在一路上你们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将我们全军覆没在那里,但是你们都没有那么做。”

“真是天真的人呐……那么现在,睁开眼睛吧。”

随着命令,绯心突然觉得那股紧紧地箍在头顶的力量消失了,他感觉一束光从头顶无穷远的地方照射了过来。

“井口……”绯心喃喃,心念稍动,人已经穿越了那个井口,回到了一个充满了光的地方。

第326章 苍白之魂(二)

(女生文学 ) “把他押入牢里,但是用客人的招待。”戴面具的小女孩命令道。

“可是,他是朝廷的人……”那戴着紫色面罩的女人又说。

“小璇的眼中,是看不到谎话的,所以这个人对我们有用。”小女孩轻轻地抚摸着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黑色小蛇,那小蛇似乎是非常受用,双眼之中竟然像是人一样显露出来舒服和亲昵的表情。

“谨遵使女吩咐。”

“累了吧,小璇……我们回去休息吧。”看到那条小蛇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丝疲倦,小女孩心疼地说。

也许是被小女孩说到了点上,黑色的小蛇眼睛里面的光芒黯淡了下来,兴奋的表情消失了,变成了十足疲惫的神色,只是蜷缩着盘在小女孩的手中,软软的像是一条黑色的绳子。

“没想到竟然把小璇累成了这样,这个叫做绯心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旁边的一个带着绿色面巾的女人突然说道。

“不知道呢,这个人真有趣,和他呆的时间越久,就越能发现他身上的一些不可思议的地方。但是好像他自己倒还没有意识到一样。真是有趣极了……”

“朝廷的军队已经开进到了黑潭,现在正在搬运大石修路,也许不日就会推进到天遮涧这里,使女虽然年幼贪玩,但是身上也是肩负着咱们苗人上百条人命和苗家血脉的延续和生长,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一个带着红色面具的老婆婆语重心长地说。

“婆婆放心,白糖不是糊涂的人。”小女孩面具后面的眼睛里面满是沉着与胸有成竹,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样。

“使女能这样做就好了。我们三苗全都是巫祖大人的后人,永远都会站在巫祖大人的身后的。”

“嗯,多谢婆婆。”带着树皮面具叫做白糖的小女孩将手中黑色的小蛇收入袖子里面的蛇皮囊袋之中,便离开了。

“婆婆,这小女孩真的是巫祖大人选出来的人选吗?”那戴着紫色面巾的女人皱着眉说。

“这个小姑娘用心念引动了巫祖大人留下来的黑灵角,肯定是没有错误的。”戴着红色面具的,稍微年老被叫做婆婆的那个人说道。

“我们姐妹都是婆婆收养长大,既然婆婆认定了这小姑娘是巫祖选定的人,那么我们姐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小姑娘的前面。”

“放心,这个小女孩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她的心思很深,看得东西甚至比我都还要远,跟着她的话,也许我们苗人真的能夺回先人失去的东西。”

一片漆黑,只有一束光从屋子的狭缝之中照射进来。

灰尘在那束光通过的路径上飞舞,似乎是阳光的精灵,又似乎只是没有方向的蜉蝣,在阳光的牢笼里面四处乱撞。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天,黑夜和白天交替,但是绯心却已经不再感兴趣。

他的思想四处飘着,有的时候想起了妙缘和林若依,有的时候又似乎回到了军机院里面和曲宁汲圆一起。

但是现在他们都在云州的大营里面,大概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苗人抓住了。

绯心低头沉思,反悔,甚至是用一种忏悔的心情努力地从一种别样的视角来看待自己这个人。

从安和镇的那个小小的顽皮的孩子,到寂宁塔里面被吓坏了的小小囚徒,他一直在承受,身体被命运的苦难压榨得吱呀吱呀地尖叫。

后来,他开始改变,却似乎太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他本来不应该给阮飞钰那个承诺的,本来就不应该招惹妙缘和他一起的。

如果那样,他身上的担子就不会有那么重,如果那样他现在即使死了,心中也不会有多么的悲伤。

然而,他已经与这些人牵扯在了一起,他们的生命已经和他的生命连接在了一起,他们的悲伤已经转换成了他的悲伤。

于是绯心就背负起来了不属于他的事情,甚至他现在整个人生都是在为了别人而活。

太累了,他实在是累了。

可是他并不后悔。

如果当时他没有答应阮飞钰,如果他没有将妙缘带到祐京城来,如果他没有收留林若依,甚至如果他没有和曲宁还有汲圆成为伙伴,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变了,什么东西就从他的生命里面消失了,他的灵魂似乎就变质了,脊梁骨就会折断了。

那样的事情是绯心永远都做不出来的事情。

绯心淡然一笑,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不得不接受,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命运,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屋子的木门轻轻地被推开了,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小女孩走进到他的身边,看了看他的脸庞,半天之后说,“你的疯病似乎好了。”

“疯病还是没好,我这条命,本身就叫做疯病。”绯心低着头,长发垂在脸庞两侧,阴影之中,看不出来绯心的脸色表情如何。

“你真是一个怪人。其实我能看得出来,你自己并不怕死,确切地说你这个人已经是一个死了的人。你看着别人的时候根本就不带任何感情,就像是看着一截木桩或者是一块石头那样。”小女孩站在绯心的跟前,仰头看向绯心的脸庞,“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害怕?”

绯心嗤笑一声,“你都说我是一个死人了,为什么还会认为我在害怕?”

“在你的眼中看不到坦然,只有不甘和痛苦,那不是一个接受了死亡的人应该有的眼神。”

绯心默然。

“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绯心略略抬头,看着面前带着面具的小女孩,那双隐在面具背后的眼睛清澈柔和,眨动起来像是皓月在云层之中明灭。

“枷锁,命运带给我的枷锁。”

点了点头,那小女孩说道,“果然是这样。”

“带着大蛇给我们警告的是你吗?”绯心看着那双让人心中安定的双眼问道。

“是的,但是婆婆和两个姐姐并不赞成我的做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绯心将注意力集中起来,竭力绕开最后的那一段悲惨的回忆。

小女孩笑了起来,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我还是太慈悲了,不配成为巫祖的女儿。”

“巫祖的……女儿?”

“是的,苗人的祖先是巫祖,巫祖会在神堂里面挑选他的后人。所以我就是巫祖的女儿。”

第327章 苍白之魂(三)

(女生文学 ) “那蒙着绿色,红色和紫色面具的人是?

“蒙着绿色面具的是蛇母,紫色面具的是虫母,都是我的姐姐。而戴着红色面具的是毒母,在我们所有人之中年龄最大,是掌管猛毒峒的毒母。”

“苗人三峒……”绯心回想起来方无言说的话。

“哎呀,你知道的呀。我们苗人从先祖开始就分成了三峒,也叫做三苗,每一峒都有一个女子掌管。女子侍奉巫祖,终身不能嫁娶,以此换来巫祖赐予的神力。”

“神力?只不过是杀人的诡术。”绯心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相比起来汉人杀人的花样种类来,苗人的这点小伎俩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那小女孩的眼睛里面融化春水的温柔退去,寒风吹过,似乎有刀锋在里面撞击出刺眼的火花。

“你……”绯心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想通的一个问题,这个小女孩为什么会说汉话?

“在成为巫祖的女儿之前,我住在云州静平县白家村,我叫做白糖。”小女孩似乎是看到了绯心心中的疑问,主动摘下来自己脸上的面具,并不介意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绯心的眼前。

那是一个只有十二三岁年纪的小女孩,容颜稚嫩,灵动的双眼闪闪有神,脸上甚至还有没有褪去的雀斑。

“白家村……白糖?”绯心似乎想起来一些什么,但是最终却仍然一无所获。

“是的,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军人,又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呢?就连那不久之前刚刚砍掉我母亲和哥哥头颅的人都忘记了我的脸,你一个没有干系的普通军人又能记住什么呢?”白糖似乎是在问绯心,又似乎只是在和自己自言自语,自嘲自讽。

“你的母亲和哥哥被汉人杀了吗?什么罪名?”

“罪名?哈哈哈哈……”那小女孩的眼睛里面流露出一丝丝疯狂的情绪,“需要什么罪名吗?杀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需要什么罪名吗?”

绯心沉默下来,他无法得知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隐隐约约地,绯心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孩和安和镇杀人的自己有几分想象,但是却比以前的自己更加令人畏惧。

“但是你却不想杀人,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地警告我们了。”

小女孩眼睛里面的那缕疯狂消失了,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但是我杀起人来也是不眨眼的哦。”

看到白糖脸上如同疾风卷云一样飞速变换的表情,绯心觉得这个屋子里面得了疯病的人似乎并不是自己。

然而很快汹涌的记忆就冲毁了现实和回忆的堤坝。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驱使毒虫和大蛇那么残忍地杀人。”回忆起来吴卫死前的那一瞬间,痛苦的记忆翻涌上来,让绯心的心神痛苦地抽搐在了一起。

“你知道汉人的祖先是炎黄二帝,而苗人的祖先是巫祖。云州九黎自古以来就是巫祖的土地,是苗人生息的地方,汉人只不过是后来才过来的游民。所以我们是主人,而你们是客人,现在主人不喜欢你们这些客人了,自然就有权利下逐客令让这些想要霸占主人的宅子自己做主人的强盗客人。难道这不对吗?”

绯心皱起眉头,“可是在云州,你们一天一夜就杀了三百人!云州府失陷之后,因为饥饿和慌乱在逃亡的路上死去的人更是无法计数!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有什么过错,你们为什么要对汉人的百姓下手?!”

“汉人统治我们的办法就是恐怖。衙门,大牢,酷刑,砍头,这些就是汉人留给苗人唯一的印象。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举起了一面镜子将他们施加给我们的恐怖反射回去而已。”白糖竖起了两个小小的手掌,就当成了是两面相对的镜子。

“纵然朝廷对苗人的态度和汉人不同,但是我却是看过大塘治国法例的人,对于苗人来说,和汉人并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能不能告诉我这次苗疆变乱的起因到底是什么?”尽管已经从方无言那里了解到了大致的情况,但是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是处在整个事件正中间的人,是站在飓风风眼之中的人,从她的口中一定能得知更多的信息。

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其实一直在寻找一种和平的解决办法,绯心不想浪费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现在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搞清楚整个仇怨的发源之处,否则,更多的人会死在这里。

“行啊,交换。”白糖似乎很高兴。

“交换?交换什么?”绯心不解。

“我告诉你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你告诉我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白糖用一种带着狡黠的目光看着绯心。

“我只不过是你抓住的一个囚犯,为什么要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东西?”

“因为你很有趣啊。”白糖依然笑着。

“哪里有趣?”绯心隐忍着,话题进行到现在,他不想发作,以免破坏现在的氛围。

“我们把你从天遮涧旁边的那个陷阱里面把你拉出来的时候,你还有一口气,但是三根铁纤已经穿透了你的身体。”白糖看着绯心的神色说道。

绯心回忆起来当时感觉疼痛从自己的腹部开始扩散,他似乎灵魂都已经飞出了躯体,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和你一起拉出来的那些人也都差不多,虽然还有一口气,但是身体都被铁纤穿过,破破烂烂的了,最后全都没气了。但是你却活了下来。没有三天就已经睁开了眼睛,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在腹部留下了三个手指粗细的疤痕而已。”

绯心愣愣地看着白糖,脑子里面出现的画面全都是那颗围绕在他身边散发出骨白色光泽的珠子,还有从那颗珠子上面生出来的一丝丝血红色的细丝。

“是吧是吧?你自己也注意到了吧?”白糖看到绯心一脸的深思表情,拍着手跳着说。这个时候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绯心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布满了刀茧,手指间更是充满了一些细小的裂纹,那是虎口裂开之后留下来的痕迹。

“所以我才想要听你的故事嘛……”白糖捧着自己的脸,一副想要听大人讲故事的乖巧小女孩模样。

第328章 苍白之魂(四)

(女生文学 ) 自嘲一笑,绯心握紧了拳头,“我的故事,又无聊又漫长,你真的要听吗?”

“听!就算是为了你那一身的刀疤,这个故事都值得听。”

“小时候我住在安和镇里面,和我姐姐在一起……”

“不不不,不要从小时候开始,要从最开始的记忆说起,这样才算数哦。”白糖笑嘻嘻地提醒说,这个小女孩在得知绯心愿意和他交换故事之后,似乎就把绯心当成了是一个很熟悉的人那样看待。

“好吧,向前一直回忆的话,记忆中最开始的画面是一片大雪,非常冷,非常冷,我似乎是在熟睡之中被冻醒的。有人亲了我一下,然后我就被裹进了暖和的毛毯里面,甚至连脑袋都被罩在了里面……”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从正午到日暮,白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走出囚禁绯心的屋子,取回来很多苗人的食物来,与绯心一同分享。

虽然已经吃了将近十天的这种苗人的食物,但是绯心还是感觉到了有一些不习惯。

苗人没有稻米,于是所吃的东西就全是一些类似于树上结的种子一样的东西。绿色的,混合着一些野菜和各种各样用植物的油脂煎炸的小虫和菜叶,便是一顿饭了。

勉强塞进了一些进入肚子里面,绯心苦笑了一声,继续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虽然只有十几年,然而他的人生却比很多人几十年的人生都要更加精彩得多。尤其是在寂宁塔之外的那场大战,听得白糖心驰神往。

讲着讲着,渐渐地就来到了故事的最后。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在天遮涧的旁边,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

“是的,但是我却依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活着。”白糖细细地回想绯心所说的自己的故事,“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在寂宁塔的时候被那个为你接骨的老神医给你吃了什么旷世的药物,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没能挺过来,却只有你,被三根铁纤穿透了胸肺,竟然还能活着和我讲这些东西。”

“我不知道……”绯心努力回想着。

“在我昏迷之前,我感觉到灵魂好像是飘在了天上一样,向下看着那些被铁纤刺穿的人……”绯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看到一路陪伴行走的部下那么凄惨地死去,任何人都会心中难过的。

绯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不想让情绪影响自己。

“然后我看到了一颗珠子,白色的,莹亮的珠子。从那颗珠子上面生出来一些红色的丝丝缕缕的细线,一直钻入我身体里面的血脉里面。”绯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些记忆,但是似乎每次他受了重伤昏迷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景象出现。只不过之前没有人提醒,他也只是认为这是一个梦而已。

却不想白糖听到之后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就是这个!”

“嗯?”绯心自问从来就没有来过苗疆,之前更没有和苗人有过任何的交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女孩似乎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事情。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苗人的先祖被汉人叫做蚩尤,先祖曾经留下来三件宝具,黑灵角,引魄刀还有苍白之魂。”

白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来一个只有她自己小手般大小的墨色牛角一样的小物件出来,“这就是黑灵角,撼动灵魂之物。”

白糖收敛心神,将那个小巧的黑灵角放在嘴上,轻轻地吹了起来。

苍雄浑厚的声音从白糖手中小小的黑灵角上发出来,一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屋子。

绯心一愣,刚想要问白糖为什么这个黑灵角能发出这样沉重的声音,他的心却突然地跳动了一下。

剧烈的一下,似乎心脏要从嘴里面跳出来一样。

绯心的脸色变了,这颗心似乎已经不属于他了,反而跟着黑灵角的声调开始跳动起来。

白糖收起了黑灵角,与绯心一样剧烈地喘息着。刚刚吹那几下黑灵角似乎对白糖的心神消耗极大。

“你也看到了,显然在你的身体里面藏着一个像是苍白之魂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和黑灵角相互呼应,所以你才会感觉那么难受。”

“苍白之魂到底是什么?”绯心捂着自己的左胸问。

“一颗让人的灵魂变得苍白的珠子,本来是我苗疆的东西,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落到了极北之地的狼群手里。”

“极北之地?”绯心皱眉,“为何我从大塘的图志上面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你说的这个地方?”

“哦,那是很久以前苗人们的叫法了。炎黄二帝,巫祖狼神,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人自然不会记得。整个古寨也就只有刻着文字的几根兽骨上面才有记载。”

“可是为什么现在这颗珠子却会在我的心里?”

“苍白之魂和黑灵角,引魄刀不同,一旦接触人的身体就会和人的身体相融。它本来是巫祖所做的一个蛊,能够完成一个人用全部灵魂所下的诅咒,直到那个人灵魂的力量消耗干净,变成苍白为止。这也就是苍白之魂的名字由来。似乎这颗珠子在你之前就吸收了一个人的灵魂,变成了一颗诅咒人无法死去的珠子。”白糖用手按在绯心的胸口,认真地说。

绯心的脸上现出极其惊恐的表情。

在绯心的记忆之中,无数的人都想要他活下去。

然而活着这两个字带给他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欢愉。时间在他十几年的记忆里面塞满了痛苦。纵然死似乎是对于很多人而言无比恐惧的事情,但是绯心却将死看成了是一种解脱,一种逃离。

可是他却不能死,命运给他套上了各种各样的枷锁,这枷锁牵着他,把他牢牢地锁在了活人的世界。

现在甚至连触碰死亡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如果他没有办法死去,这对于一个寻死的人来说是不是一种绝大的诅咒?

曾经的他,在军机院的他,心中还有那为弱者而奋斗的生生不息的火焰在支撑着。然而经过了太多的杀戮,太多的死亡,太多的誓言承诺嘱托,他早已经在红尘之中沉沦,失去了最开始的方向了。

吴卫的死,似乎就是压垮他的那最后的一根稻草。

可是现在他累了,只想完成那些自己该做的事情,然后安眠,永远地休息。

然而他却失去了死的能力……

第329章 苍白之魂(五)

(女生文学 ) 白糖静静地看着绯心眼睛里面的神色变幻,并不出声打扰。

“告诉我,这个诅咒可以打破是吗,你应该知道如何打破对吗?”绯心的声音有些嘶哑。

“让苍白之魂失效,只有两种方法,第一是下诅咒之人的灵魂力量完全消散。第二是诅咒完成。”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绯心狂笑起来,似乎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诅咒完成?诅咒我不死,又如何才能完成?”

“你就真的那么想死?”

一丝苦笑爬上绯心的嘴角,“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白糖站起来绕着绯心转起圈子来,看着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沉思着说,“如果苍白之魂接受了下诅咒的人的灵魂,那么诅咒就一定会完成的,可是听你的故事,似乎并没有人会对你下这个不死的诅咒……也许那个下诅咒的人并不是要让你不死,而是别的事情……只不过苍白之魂似乎是偶然才进入了你的身体里面,被那个下了诅咒的人的灵魂驱使,这才每次都吊住你的命线不让它断掉……但是苍白之魂是一种诅咒,不会治疗你的身体的。如果你丢掉了脑袋或者是内脏,纵然不死也只会变成一具有温度的尸体……”

“生不如死。”绯心将白糖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补充了出来。

“是的。”

“这个诅咒一定非同小可,甚至很可能需要千人以上的血祭,集合所有血祭之人的灵魂之力,所有的悲痴憎怨……”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古寨流传下来的誓言就是取回巫祖所留下来的这三样东西。三个宝具之中,引魄刀被巫祖遗忘在了黄泉的彼岸,没有办法拿回来。现在看来,苍白之魂也有了着落了。”

“你要刨开我的身体,取走那个什么苍白之魂吗?”绯心淡淡的问道。

“诅咒没有完成之前,是没有办法取出来的。”白糖说道,“那么便只有等待苍白之魂自己从你的身体里面出来了。”

“所以你要放我走?”绯心疑惑地说。

“把你绑在这里也根本就没办法得到苍白之魂啊……另外我还有事情要让你做,这个不急,明天再说。”

绯心定定地看着白糖的眼睛,“汉人杀死了你的哥哥和母亲,难道你不恨吗,难道你不想要折磨我替他们报仇吗?”

“我确实仇恨,仇恨也把我变成了一个邪恶的恶鬼。也是那个恶鬼引动了巫祖的黑灵角,带着古寨的苗人杀死了云州不计其数的人。但是清醒过来之后,心里的空洞还是没有办法填满,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仇恨也是没有用的。古寨需要我,我已经不想被仇恨驱使,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恶鬼了。”

绯心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面的光芒让人似乎是在看着一个看透了世事的老人。

“那你就不怕我回去报信吗?”绯心问道。

“我也相信我的感觉。”白糖笑道。

“感觉?”

“感觉!”白糖调皮地跑到绯心的旁边,用身上的月牙一样的钩刀将捆绑着绯心的绳子割断,“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和其他的人不同。”

“什么不同?”绯心揉了揉因为被绑着的时间太长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的手腕问道。

“有的人不管外表是如何的凶恶,但是内里面的灵魂却是温柔的。你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看着我满手的鲜血你还说我是一个温柔的人吗?”绯心伸出双手,手掌的虎口和手指的根部整齐地排列着一圈茧子,刀茧。

“是的,你是一个温柔的人。我不仅仅要告诉你关于我们苗人的事情,而且我还要带着你看我们整个古寨。”白糖似乎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小姑娘,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绯心摇摇头。

“大家彼此彼此。今天天已经黑了,你就在这里睡吧,明天会是很重要的一天,别弄得无精打采的。”白糖像是一个照顾弟弟睡觉的大姐姐一样对绯心说,顺手把一个淡紫色的纸包扔到了屋子里面的篝火之中。

一缕淡淡的紫色从黄色的火苗上散发出来,似乎给那黄色的火苗包裹上了一层紫色的盔甲。

眩晕传入了绯心的脑袋,他无力地跌倒在了地上,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清晨,白糖蹦蹦跳跳地来到绯心的屋子,将还在地上睡着的绯心叫了起来。

恍恍惚惚中,绯心差点就认为自己还睡在祐京城的某个地方。

但是记忆之中的那些斑斑血迹和仍然回荡在耳朵旁边的惨叫声让绯心一下子就从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里面跌入了现实之中。

白糖露出可爱的表情,似乎是对昨天用迷香熏倒了绯心表示歉意,等绯心洗涮完毕之后便拉着绯心一同去吃早餐。

路上的苗人们大多都背着一个背篓,忙忙碌碌地来回走着。看到白糖之后,很多人都停下来,对着白糖鞠躬,显然白糖在这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白糖见到苗人们也都露出亲切的笑容,对着那些向她鞠躬的人挥手致意。

这天异常晴朗,苗人的寨子里面罕见地露出了干燥的土地来。

绯心四处看着,发现苗人们的寨子和汉人的房子很不相同。可能也是因为这里都是连绵的丘陵的缘故,苗人的寨子都建得非常的靠近且错落有致,黑色的屋瓦搭在深棕色的砖石上面,如同是一叠叠摆放在一起的盘子,层层叠叠的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了山脚。

炊烟四起,苗人们都在准备着自己的早餐食物。

一阵阵的清香扑入了绯心的鼻子,让他早就已经饥肠辘辘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白糖把绯心领入了一个寨子里面,满桌子的菜已经都摆放整齐了。热气腾腾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绯心一眼看去,眉头不由得就皱了起来。

桌子上的菜有鱼有蘑菇还有切成了长条的散发出淡淡酸气的肉,另外还有一碗黏黏的糯米做成的饭摆在他的桌前,刚刚闻见的那种清香的味道就是从这碗饭散发出来的。

似乎是看出了绯心心中所想,白糖笑嘻嘻地让绯心坐在了客人的席位上,“那些虫子和乱糟糟的植物都是给牲畜和犯人吃的,今天你是客人,自然不能吃那些东西。”

第330章 苍白之魂(六)

(女生文学 ) 绯心点了点头,也不多言,端起面前的糯米饭就吃了起来。

清香之中还带着一丝丝的甜腻,混合着黏黏的口感,果然是人间美味。

绯心停住筷子,一下子想到了汲圆那个家伙,如果他在这里,恐怕这一桌子的菜就轮不到别人动筷子了。这么多天了,汲圆曲宁这两个家伙也不知道混成什么样子啦?林若依,想起这三个字,绯心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绯红,枯寂的心底里有着一丝丝的甜蜜,对,是甜蜜在蔓延。忽然头脑里出现了妙缘,这个善良的女孩,相思蛊没有发作吧,想起妙缘绯心的眉头不由地又皱了起来。

早饭完毕,白糖将绯心带到了寨子外面,首先去了古寨祠堂。

在有些阴森的祠堂之内上香完成,白糖毕恭毕敬地跪在了祠堂牌位的下面,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见到白糖站起来,绯心还是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苗疆自古就是独立于汉人的地方,可是自从汉人出了炎黄二帝之后,便逐步蚕食了苗人的土地。到了现在,真正还算得上是巫祖遗民的就只剩下了古寨之中的苗人。”

白糖走入了外面的阳光之中,青色的天空下苗寨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烟雾之中。

“然而汉人对苗人的欺压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已经和汉人混居的苗人也都因为无法忍受而寻求古寨的帮助。所以……”

白糖转过身来看着绯心,“我要建立一个苗人的国家,这个国家之中苗人当家作主,汉人无权来干涉。对于我们来说,汉人所带来的就是掠夺和欺诈,从来就没有给我们苗人一星半点的好处。所以我们受够了也不想再活在汉人的裙带底下了。这就是我的愿望和目的。”

“可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在汉人皇帝的眼中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祖宗的疆土是绝对不能丢掉的,这对于皇帝来说是终身无法抹除的奇耻大辱。”

“如果汉人的皇帝并不认同我们,那么我们就会‘说服’他。”

“说服?”绯心注意到了白糖说这个字眼的时候语气的变化。

“是的,强迫他承认,打到他屈服。”这个时候,面前的小女孩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摸样了,现在的她似乎正握着全天下的权柄。

“那意味着永远的战争。”绯心有些厌恶地说出战争这两个字。

“所以我才会选择你。”白糖抬起头看着绯心,那眼神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而不是看着一个比自己高出了半个身子的年轻人,“你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相互之间的杀戮只会让两方都变得更加疯狂,结下更多的仇怨,直到最后打成死结想解都解不开了。现在我们已经杀死了太多的人,汉人对我们苗人恨之入骨,已经不会再听我们的任何解释了……”

“我不明白。”绯心皱眉。

“你是汉人也是朝廷的官员,苗人古寨和汉人的朝廷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来穿针引线,将两个世代仇视的民族撮合在一起,消除他们之间的摩擦和刺痛。”

“我?”

“是的,你将会成为我们苗人的使者,在战场上安排一场议和,那将是和平的开始,苗人之国建国的第一声号角。”

绯心摇了摇头,“这终究还只是一个天真的想法。就算按你所说与朝廷议和,朝廷也只会认为你们是因为无法力敌所以才进行议和。这一次云州的叛乱让坐在皇城之中的熙仁皇帝大为震怒,恐怕不是议和那么简单收场的了。”

“和平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知道了我们苗人的决心之后,相信你们汉人皇帝的想法会改变的。”白糖仍然信心满满地说。

“你要我怎么做?”绯心问。

“了解,理解,最后认同。”白糖张开双臂,似乎是在拥抱这整个苗家古寨,“然后回去告诉其他汉人,苗人并不是恐怖的人,他们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人,只不过是因为收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所以才进行了报复。这不是种族之间的战争,我们无意与所有的汉人为敌。只要他们承认我们,那么苗人和汉人就会成为邻居,相安无事,互通有无。”

“也许你不应该相信我,如果我背叛了你,那么议和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是的,但是我还是选择信任你。因为你不是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白糖深深地看着绯心说。

绯心心中一震,失声道,“为什么……”

“在云州府衙,在黑潭旁边,以你的身手,那两次想要杀我,应该还是能做到的。即使我手上有大蛇和猛毒峒的剧毒,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然而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那么轻易地放我走了,甚至还在为我作掩护。这样的傻子还是值得人信任的。”

“你还是太过于天真了。”绯心看着面前的白糖似乎就是看到了之前的自己那样,心里面燃烧着火焰,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结果到后来却全都一一地被现实扑灭。从云台山到苗疆,他屡屡与命运抗争,然而却从来就没有胜利过。

“就算是天真的想法,我也要尝试。通往相互理解的道路可能需要更多的鲜血来浇灌,却是唯一正确的路。互相杀戮只是一条不归路,最后所有人都会死去。”

“你会死的。”绯心看着白糖眼睛里面闪烁的光芒,沉声说。

“是的,为了和平,为了苗人之国,我已经准备付出代价。这也是我作为巫祖女儿的责任——让苗人永远存在下去,生活的更好。”

绯心沉默了下来,他在思考。

“接受吗?还是拒绝?”白糖的小脸冷冷的,等待着绯心的回答。

“我可以接受,但是首先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请说。”

“解开我朋友身上所中的相思蛊。”

白糖微微皱了皱眉毛,“相思蛊,听说过,但是我并不精通毒蛊,还是去问一问毒母婆婆吧。”

白糖伸出手去,拉住了绯心的手,“来,跟我走。”

绯心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拉住了白糖那双小小的手。

跟着白糖蹦蹦跳跳地走在苗家的寨子之间,绯心这个时候才感觉这个小姑娘真的还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而不是刚刚的那个冰冷决绝的人。

第331章 苍白之魂(七)

(女生文学 ) 一路上白糖就像是一个带着远方哥哥回来的妹妹一样,领着绯心四处走动,讲述着式样不同的寨子的功用。

走了半个时辰,转过树丛繁茂的小路拐角,眼前突然之间出现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成圆形,中间是一座尖锐的三层小塔,周边空地上大概能容纳上千人同时在里面站立。

“这里就是三苗塔了。”

注意到白糖两个人,从塔里面走出来三个女人,缓步来到绯心两人面前。三个人姿态轻盈,身材婀娜,可是脸上却都带着彩色的面巾,只留出来一双眼睛冷冷地在绯心的身上扫视。

“毒母婆婆,就是那个蒙着红色面罩的人。”白糖一指迎面走过来的三个人,正是蒙着绿色面罩的蛇母,蒙着紫色面罩的虫母还有蒙着红色面罩的毒母。

三人之中,毒母走在前面,显然是三苗之中相对来说地位比较高的人。

“使女。”三个人见到了白糖,异口同声地见礼。

戴着紫色面罩的虫母眼睛一直都盯着绯心,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母豹子。

“使女,将这个人放出来不太好吧?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抓回来的囚徒。”毒母看着白糖的眼睛说。

“他现在已经是我们苗人的客人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个人叫做……你叫做什么了?”白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还没有问绯心的名字。

那戴着红色面罩的女人脸色马上就阴沉了下来,但是仍然耐心地等待着。

“绯心,在下绯心。”绯心双手抱拳道。

“使女,汉人狡诈,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了。”毒母换做了苗语,压低声音劝说着。

“婆婆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白糖似乎有一些不耐烦。

“那么可否让我和使女一同陪着我们这位‘客人’?”

“好好好,太好了,正巧还要问你一些事情。”

领着绯心,白糖朝那圆形广场中间的尖塔走去。

“自古苗人就生活在这十万大山里。女人是苗寨的主人,也是苗人三峒的主人。三个峒从东边到西边,虫王峒,盘蛇峒还有猛毒峒,每个峒下都有十几个村寨,就像是汉人的乡县一样。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就是虫王峒。”

推开尖塔的门,一股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

白糖看着止步不前的绯心笑了笑,“水汽而已。”

尽管外面潮湿而又闷热,可是这塔中竟然像是地窖一样冰冷,扑面而来的寒气在空气之中凝结出了白色的水雾。

走入那座没有窗户的塔中,犹如从阳间走入了阴曹,让绯心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整个塔中其实并没有二层三层,中间全都是镂空的,只有第一层被栏杆围了起来,下面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这里就是虫王峒我们苗人养虫的所在。”

绯心扶着栏杆看下去,顿时感觉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只见下面十丈长的坑洞里面布满了无数的爬虫,散发出来一种又涩又腥的味道,互相攀爬翻滚,噬杀吞食,让人不寒而栗。

“在这座塔的下面是一眼冷泉,冰冷的泉水流出地面就结成了冰,如果把冷泉用石头掩埋起来,泉水就在地下流通,将这整个塔都变成了一座冷窖。在那眼冷泉的作用下,生活在这里的小虫都莫名其妙地长得非常大,即使是普普通通的蝎子也会长成手臂大小,浑身披上青黑色的甲壳,成为狼蝎。”

白糖又指着在下面跳来跳去的火红色的蟾蜍说道,“而生活在外面的蟾蜍,在这冷泉眼的周围繁育三代之后,就会有这样拳头大小的火蟾出现。还有虎斑蜈蚣,花衣蜘蛛……”

“你们就是用这些东西毒死了所有的人是吧?”绯心仿佛梦呓一样看着那些虫子说。

透过这些虫子绯心仿佛看见了吴卫决绝冲向毒虫的身影,还有他的嘱托,带着剩下的兄弟活着冲出去,那个无所畏惧的汉子在自己眼前死状凄惨,那个汉子的嘱托也变成了空气,那些兄弟们都成了这些毒虫的腹中餐,都惨死在了这些毒虫的口中,几百人的队伍,全都成了亡魂,单单留下了连死都不能的自己。

空气之中似乎有甜甜的血味在飘荡,在下面互相啃噬的虫子们骚动起来,全都朝绯心所在的地方爬了过来。

带着紫色面巾的虫母微微躬身,做出扑杀之前的准备。

缓缓地,绯心放松了下来,“你说得对,即使我将你们全都杀了,也没有办法填补已经失去的东西,那个空洞还是在那里。”

白糖淡淡地看了一眼虫母,轻轻摇头示意她收起背在身后的钩刀。

蛇母轻轻地向旁边走了一步,凑在毒母的耳朵边上用苗语说,“这个人散发出这么强烈的杀气,想必手上沾的血一定不计其数,不如……”

毒母轻轻地摇了摇头,“使女的做法,纵然我不明白,但是这个人却和其他汉人有些不同。”

“这是我们苗人的武器,和汉人的刀剑火器是一样的。人总是对未知的东西充满了恐惧,但是却不知道本质上都只不过是让人在痛苦之中死亡的工具罢了。”白糖褪去了小女孩的天真模样,像是一个老爷爷那样对绯心认真地说教。

“但是在中原汉人的眼中,用毒害人,用蛊弄人,都是最为让人不齿的下作手段,女子和小人用的手段。”

“我苗人分为三峒。虫王峒,专门培育毒虫,蛊虫;盘蛇峒,只是养蛇;猛毒峒,则是专职培育种植各种各样的草药。十万大山之中本来就多虫草毒蛇,却缺少铁石,我们也只不过是物尽其用而已。”

绯心默然,按照白糖所说,苗人用毒用蛊,真的是他们自古流传下来的习惯而已。绯心自己总是站在一个汉人的角度来看待苗人的行为,自然总是觉得他们不可理喻,毫无廉耻。

“好,我承认我的看法里面有很多个人的偏见。那么告诉我更多关于你们的事情吧。”

白糖的脸上微笑起来,“那就从三峒的徽章说起。虫王峒的徽章是一只百足蝎子。上半身是蝎子,前面两个钳子,下半身是蜈蚣,上百条腿在身体下面拖着。名副其实的虫王,无毒却百毒不侵,体型有人的大腿长短,享受所有虫子的供养。并且极其凶悍,一双钳子有剪断钢丝的力量。”

第332章 苍白之魂(八)

(女生文学 ) 顺着刚刚的话头,白糖指着那边的一颗上面刻着蓖麻一样的植物的徽章说,“黑麻紫血,黑色的茎干,黑色的叶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株被墨汁淋过的蓖麻,但是枝叶被弄断了之后却会从里面流出来紫色的液体,铁锈的腥味,就像是人的血液一样。在空气中时间久了,也会像人的血液那样变成了血痂一样的凝固的紫色血块。本身没有任何毒,可是如果和任何毒药搭配起来,却会让那种毒药的药效猛烈百倍,猛毒峒的名号也就是由此而来。而如果和药物的效果搭配起来,也会让药物的效果好上百倍,是世间名副其实的奇物。”

白糖又一指旁边,“那边,那是盘蛇峒的徽章。名字叫做彩龙。鳞片是彩色的小蛇。万蛇之主,只有拇指大小,弹射出去好像是空中闪过了一道彩色的霓虹。剧毒无比,但是胆囊是所有蛇毒的克星,能解天下蛇毒。又称为龙胆。”

“曾经有一个人死在了这条小蛇的嘴里,那个人是一个行商的马帮。”绯心想起来霍刀头经常提起来的老伙计来。

“马帮?”白糖皱紧眉头,不知道马帮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帮已经将近三年没有来古寨了,所以使女并不知道。”带着红色面巾的毒母解释说。

“哦,那个老刀头临死前拜托我,如果能来到古寨的话,找到一个左边眼角有三颗痣的女子……”

“他死了?”毒母两只眼睛瞪大了,似乎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是的,霍刀头本来是带着我们来古寨的人,但是却在天遮涧自杀了。”

“死了?死了?真的死了?”毒母喃喃自语道。

“是的,临死前他还要我告诉您三个字……对不起。”

毒母的眼神凌厉起来,冲上前来抓住绯心的衣领,“为什么他就这么死了?死了,怎么让他万毒侵身?怎么让他百虫噬体?这个骗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虫母和蛇母走起来,轻轻地扶住毒母的双臂,将她搀扶了回去。

塔中只剩下绯心和白糖了,看着绯心望向自己的目光,白糖淡淡一笑。

“没想到那个欺骗了毒母一辈子的人也在这次的队伍之中。”继而悠悠地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二十年前,来到古寨,不知道怎么的就偷了毒母的身子。苗人虽然并不像中原的女子那样对身子看得那么重,但是却是最重情义的。而那个人却许下了空虚的诺言带着他们交换的货物离开了,二十年来再也没有在古寨出现过。此后马帮来古寨,苗人们也都以礼相待。但是毒母却死活都不肯出去看看,出去寻找,苗家女子的骄傲不允许她像一个被抛弃的人那样,去寻求男人的可怜。毒母便在古寨苦苦守候了二十年。直到最后守成了毒母,从此断了任何嫁娶的心。”

绯心恍然,“所以霍刀头才会在临死的时候还记挂着这件事。”

“要解相思蛊,就只有找毒母才行。但是毒母一直以来就对汉人没有任何好感,尤其是男人。我也无法劝说,能不能找到相思蛊的解蛊方法,就全看你自己的了。”白糖边说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领着绯心走出了三苗塔。

苗人三峒本来是分开来的三个独立的大村寨,由虫母蛇母和毒母三个人分别管理。

但是自从黑灵角选出了巫祖的女儿之后,三母便全都搬来了虫王峒,让虫王峒一下子就成了所有苗寨的中心。

毒母住在虫王峒的西北角,独自一个人住在茂密的灌木覆盖的角落,距离最近的民宅都有半里的路程。

绯心轻轻地敲了敲毒母的门,心中莫名地有一丝忐忑。

从苍州到苗疆,辗转将近五年的时间,今天终于能找到了这相思蛊的源头了,只要能够拿到相思蛊的解药,妙缘就能重新恢复自由之身。他绯心总算也能够完成一件诺言了。

“进来。”屋子里面传来了一声略带沧桑的声音。

绯心推门而入,愣愣地看着面前坐在阳光之中的毒母。

屋子里面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家具了。

“坐吧。”毒母对绯心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一指她旁边的竹子椅子说。

绯心走过来,抱拳深深地一礼,便坐在了毒母的身边。

“二十年了,这张椅子还从来没有人坐过。”

绯心一愣,随即明白了,这间屋子似乎就是毒母和霍刀头欢爱时候所在的屋子,而这两把椅子就是他们两个人相对而坐时候所用的椅子。

“那个人,有没有说起我?”毒母缓缓地摘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张俏丽的脸来。

“没……没有……”绯心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诧,不由自主地回答说。

毒母与霍刀头年纪相仿,应该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妇人,可是看那张脸,似乎仍然是二八年纪,豆蔻年华。岁月似乎在她的脸上失去了功效,当真是让人惊异。

“是吗,果然心里已经把我给忘了啊。我真是一个傻子,一辈子竟然都浪费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为了等他,还特意每日吞食毒药,让这张脸依然保持原来的样子。多么可笑,他竟然连一点点我的事情都没有说起……”

绯心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从云州的望边到天遮涧,短短的十几天相处,霍刀头每日都只是抽着烟锅看着远处的风景,并不经常与他们交谈,自然绯心也不知道霍刀头的心里到底想着什么事情。

“如今他死了,我这张脸还有什么用呢?”毒母手掌一翻,一道寒芒在她的掌心一闪而过,红色的裂痕开始在毒母依然年轻漂亮的脸上张开来,血迹瞬间就爬满了毒母的脸。

而随着鲜血的四处流淌,毒母脸上的皮肤逐渐抽缩,浮起,甚至出现了黑色的褶皱。

手中的刀锋在额头上用力一割,毒母将脸上那层已经浮起来的面皮拉了下来,就像是蛇褪去一层死去的蛇皮一样,露出下面苍老的面孔来,左边眼角三颗淡淡的黑痣异常显眼。

手中拿着那张褪下来的脸皮,毒母淡淡地笑了笑,“也许我这一生就像是这张脸皮一样,终究是在欺骗自己。”

第333章 苍白之魂(九)

(女生文学 ) “霍刀头……”绯心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对霍刀头的了解实在是太过于浅薄,只知道他是刀头,他曾经是马帮叱咤风云的人物,那个始终叼着烟锅眺望远方的老人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绯心无从得知。或许从来没有想过了解这个老人,只是希望通过他来找到这个苗人古寨。有一种苦涩从心中升起,为那个孤独的老人,传奇的老人,为这份守候多年并无结果的爱恋。

“不用说了,小子,我知道你想说他心里面有苦衷,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经死了,我也马上就要死了,毒药已经把我的身子都挖空了。时间就像是洪流一样,不管你如何挣扎,如何抗拒,最后还是把所有的都冲走,每个人的悲欢离合,都被冲走了。”

“说说你的来意吧。”

沉默良久,擦去了脸上残留的血迹,毒母问道。

“我想要相思蛊的解药。”绯心诚恳地说。

“相思蛊……相思蛊是毒蛊的一种,是苗人的女子为了惩罚丈夫而制作的一种最毒最狠的毒蛊,这种蛊服下之后,只要女人在家中把另外一半毒蛊服下,那么两人便同时丧命。也许我当时也应该给那个骗子服下一剂相思蛊的。”

“霍刀头并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毒母深深地看了绯心一眼,“他对自己的兄弟情深意重,可是对自己的女人却那么狠心,怎么不薄情?”

绯心低下了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毒母略带苦涩地笑了笑,“中了相思蛊的人只有用和合草才可以解。用和合草熬制的汤水和着另一半毒蛊一同服下,两条虫子就在那个人的体内团圆,解开了宿命轮回之苦,于是就都从那个人的体内羽化飞升了。”

绯心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我能要一株和合草吗?”

毒母站起来,“负心的男人有什么资格使用和合草?死了最好。”

“不,您误会了,并不是我,我本来就是一个向死之人。中了相思蛊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叫做妙缘,她是一个女人,为了我而喝下了相思蛊。可是给我下毒的并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一个想要把我控制在手心之中的男人。”

“你真的是为了要救自己的这个朋友才来到苗家古寨?”

“是的,为了今天能够见到毒母,我已经等待了五年了。”

“五年?”毒母嗤笑一声,“想要和合草也行。按照猛毒峒自古流传的规矩,想要从毒母这里取到什么虫蛊或者是解药,都需要留下身上的一些东西才行,或者是金银,或者是宝物,或者是身上的一部分。只要毒母开口,那么就没有办法反驳。所以对毒母提出要求,一定不能反悔,即使反悔了也要留下毒母中意的东西才行。”

毒母用挑衅的眼光看着绯心,“那么,现在你还要和合草吗?”

绯心点了点头,“是的,请您赐给我和合草。”

“哈哈哈哈……真是痴情的男儿啊。怎么?那个女人是你的情人?为了救她你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

“不,她只是我的一个朋友,而且我许下承诺,一定要把她带回到苍州,有个人在那里一直等着她。”

“我不信!我不信你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毒母颤颤巍巍地后退,似乎绯心是一个让人畏惧的魔鬼一样。

“婆婆,这个人的心里面有一颗苍白之魂。”白糖的声音出现在了屋子门口。

“苍白之魂?”毒母定定地看着白糖。

“是的。而且他并不是被诅咒之人。”

“他的心能容纳苍白之魂?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一个汉人竟然……”

“被苍白之魂选为容器的人,灵魂如水般清澈。”白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那,苍白之魂的诅咒……”

白糖点了点头,“嗯,在纯净的灵魂包裹下,苍白之魂暂时被封印了,而且似乎苍白之魂也很喜欢这样,甚至每次都在这个人濒临死亡的时候让他还有一口气。”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毒母喃喃地说。

“把和合草给他吧,这也许是巫祖的启示。”白糖看着毒母缓缓说道。

“是,遵使女吩咐。”毒母木然地说,眼睛却仍然看着绯心。

缓缓地,她走出了屋子,从屋外的一个隐秘的角落取来了一株枝叶都是血红却带有透明花瓣的植物来。

“这便是和合草,药效全在这透明的花瓣之中,和着另一半轮回虫的虫蛊粉喝下去,两只小虫就能解脱宿命,一同飞升了。”

接过和合草,绯心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终于……”

“走吧,这株和合草你拿去,该要的东西,我就不要了。如果你有心,那么在完成了苍白之魂的诅咒之后,请把它送回给古寨。”毒母疲惫地坐在了竹椅上,仍然像是往常一样呆呆地看着外面,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人归来。

绯心的心中抽动了一下,“霍刀头说马队遭遇大劫,没死的人就是鬼差人,是要给活人送信的人。所以临死的时候,霍刀头托付给了我三件事,其中两件和古寨有关,一个是对您说对不起,另一个就是让我保护苗家古寨,不被汉人毁掉。”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毒母漠然地说。

然而一瞬间,毒母仿佛被惊醒了,她转过头,声音颤抖地说,“你说,他临死前让你保护我们苗寨?”

“嗯,是的。”绯心重重地点头。

一抹释然的笑容出现在了毒母的脸上,“这个人呐,到老了都还没有变,有什么话总是不肯当面说出来,扭扭捏捏的。当年我和他说,如果汉人攻进了苗人的寨子怎么办,他说我会保护你们的。也许这么多年来,他真的是一直在保护着我们。可是他的力气太小了,也太笨了,只有选择让我们远离那些吸血吮髓的汉人……”

绯心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白糖,白糖的眼中已经有泪水在翻滚了。

“婆婆,如果有梦,就继续做下去吧。”

毒母看着白糖,笑着点了点头。

退出屋子的时候,绯心最后看了一眼仍然坐在屋子里面的毒母,毒母微笑着坐在竹椅上,静静地守候着,期待着那个永远把她放在心里的人再次出现在屋子里面,再次坐在她旁边。

第334章 仇恨的链条(一)

(女生文学 ) 天空被厚重的云层覆盖,大山之中的雨季仍然没有完全过去。

不知不觉间,绯心在苗人古寨之中已经呆了整整五天时间。如今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

苗人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在起伏的丘陵上远远地眺望已经走出了古寨门口的绯心。

白糖跟在绯心的身后,用手抚摸着身边大蛇冰凉的脖颈,似乎有些不舍的情愫在这个小姑娘的眼睛里滚动。

绯心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触摸那大蛇硕大的蛇头。

大蛇如同熔炼的黄铜一样的眼睛瞬间放大了,鳞片开合,缓缓张开了嘴裂发出嘶嘶的响声,这是它进攻前的预警。

白糖走过来,用力拍了拍那条大蛇的脑袋,”你呀,安静些。”

那大蛇被白糖一拍,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闭上了蛇嘴,只留着猩红的信子在外面吞吐,却显然安静了下来,任由绯心的手放在了它冰冷的前额上。

轻轻拍了拍,绯心翻身坐在了大蛇的身上。

就在这时,身后站着的那些苗人一同用苗语开始唱起了一支歌来。歌声婉转却悲怆,一缕哀伤的情绪在曲调里面缓缓回转,竟然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哭出来。

“你听,这是族人们在为你唱离别曲,期盼你早日回来。”

“如果没有相思蛊的话,我会站在你们这边的。”绯心看着身后站着送别他的那些苗人说。

“如果你能给苗人带来和平的话,古寨永远都会把你当成最尊贵的客人。”

“再会。”

白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一声呼啸从她的嘴中的黑灵角发出,那大蛇心中欢喜起来,蜿蜒着便朝前面飞驰而去,转眼就把挥舞着双手道别的白糖和高声唱歌的苗人们甩到了后面,渐渐地,甚至连古寨最高的建筑都看不到了。

大蛇爬动虽然风驰电掣,但是伏在蛇身上面却并不感觉有多么的艰难,绯心只要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大蛇的蛇身就行,完全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不过半个多时辰,他们已经来到了天遮涧的旁边,昔日困死吴卫的天遮涧如今伏在大蛇身上却仿如平地一般,丝毫都没有减慢大蛇爬动的速度。

通过了天遮涧,绯心轻轻地拍了一下大蛇的蛇头,那大蛇便停了下来,扭转蛇身用一双灯笼一样的眼睛看着绯心。

不知道为什么,绯心竟然在这大蛇的眼睛里面看到了询问的神情,就如同是面对一个人类一样。但是明明在刚刚骑上它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回想起来,似乎是听到了白糖手中的黑灵角的响声之后,那大蛇才似乎具有了人的灵气和神韵。

“蛇兄,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后面的路我知道怎么走。如果带着你回去的话,恐怕他们会把你炖了喝汤的。”

那大蛇眯起眼睛,似乎对炖了喝汤这四个字十分厌恶,轻轻地甩动蛇身将绯心从自己的身上甩了下来。

“抱歉,抱歉,”绯心被甩下来沾了满身的黑泥,却也并不恼火,”回去吧,还有,谢谢。”

那大蛇似乎听懂了绯心的话一样,绕着绯心盘成了一个圆盘,探出水桶般粗大的蛇身凑到绯心的脑袋一侧,似乎是在拥抱他一样。

绯心安慰地拍了拍大蛇的蛇头,“后会有期。”

大蛇浑身的鳞片哗啦啦地从头到尾响了一遍,随后便如一条长龙一样窜入天遮涧,转眼便没入了黑色漫无边际的泥潭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绯心仰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喃喃地说,”希望明天会是晴天。”

不再迟疑,绯心收紧身后的长刀,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朝云州所在的方向走去。

天空依然是阴云密布,不知不觉地绯心又再次来到了吴卫死去的地方。

这几日都是晴天,地上的篝火痕迹竟然还能看的清楚,但是吴卫死去的地方却已经找不到了,那个像是一座塔一样矗立的身影永远地被这片大山所吞没了。

绯心找到了他们落入的那个陷阱,陷阱里面的铁纤根根直立,散发着瘆人的寒芒,在铁纤的尖头,仍然能看到斑斑血迹,可是里面死去的人已经消失了。想必是被苗人所安葬了,或者是进了大蛇的肚子,成为了一具无法辨识的骸骨。

绯心从自己的背囊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皮袋,打开塞子,从里面飘出来淡淡的酒香来。那是苗人的清酒,清淡但是却依然醉人。

绯心将皮袋之中的酒全都洒在了地上,做了一个合十的姿势,虔诚地向上天祈祷,”这是苗人的酒,喝下吧,如果在这个世界无法忘记仇恨,那么就在那个世界和苗人成为兄弟吧。喝吧,这是兄弟赔罪的酒。”

绯心本来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是此刻他真的从心中希望这样的惨剧能够终止,死去的人能够安息。

“什么人?”

就在绯心闭眼向上天祈祷的时候,两柄长枪横在了他的身前,握着长枪的是两名身穿黑衣铠甲的步卒,此刻正警惕地看着绯心。

看到两名步卒,绯心略略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惊讶,随后又有了些担心,他自然没有想到董昌竟然这么快就将大军带到了天遮涧的前面。看起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们是怎么通过黑潭的?”绯心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

“废话少说,走!”

两个步卒显然是将绯心当成了可疑之人,将他身上的长刀卸下,便推搡着朝隐匿在一片茂盛的灌木之中的营地走去。

绯心并不反抗,任由两个人像是押解犯人一样将他一直押入了营地的一间密不透风的帐篷里面。

绯心的心中只是担心着他的背囊,里面有解开相思蛊的和合草,万万不能让这些人毁掉。

然而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解开自己身上的嫌疑,所以只有暂时隐忍。

不一会,一束光照进来,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口,后面还跟着若干神经紧张的守卫。

“你可是梁绯心?”那个人问道。

“正是。”绯心站起来一抱拳,“不知阁下可否通传南部州军都督董昌大人,便说先遣军副都统梁绯心求见。”

“不必了。”那人穿着军中军官的盔甲,脸上露出了阴森森的笑意,“都督大人命令,如若见到叛贼,格杀勿论!”

绯心心中一个咯噔,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335章 仇恨的链条(二)

(女生文学 ) 绯心担忧妙缘等人的安危,自然不肯束手就擒。

那军官在黑暗之中只看到了一条灰色的影子从他的身侧穿行而过,绯心竟然就那么在眼前消失了。

军官心中大骇,腰间弯刀瞬间便被抽了出来,然而却终究是晚了一步,绯心的手掌已经罩在了他的喉咙位置,食指和中指分开,只要稍稍用力,那军官的脖子就会马上变成血浆的喷泉。

“现在,慢慢地,首先让你的护卫们退下。”绯心低喝。

“退下……退下!”那军官慌乱了起来,绯心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冰冷而又无情。

“董昌在哪里?”绯心又问道,手上增加了几分力气。

“在……在云州大营。”

“撒谎!”

绯心皱眉,手指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军官的喉咙之中,血脉阻断,那军官的脸色已经涨红成了一个番茄。

“在黑泥铺……州军……”话还没有说完整,军官就已经软倒在了绯心的怀中。

轻轻地将军官放在了地上,绯心拿起了自己的背囊,“我叫梁绯心,大塘熙仁十九年武状元,鬼旗营鬼面铁甲卫,南征先锋军都统,不要拦在我的前面。”

兵士们看了看昏倒在地上的军官,相互对视了几眼,全都选择退避。

绯心从一个步卒的身上取回来自己的长刀,那步卒身子僵硬,丝毫都不敢稍动。

“别紧张,我不是叛贼,你们抓错人了。”绯心安慰道。

黑泥铺是苗人建在黑潭旁边的一个铺子,本来就只是一个供人歇脚的小地方而已,董昌把朝廷派来的三万精兵都放在了这个小铺子里面,自然拥挤非常,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然而铺子虽小,可是明哨暗哨,堡垒护卫可是一样都不少。刚刚走进不过百步,绯心就已经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不光光有十几杆长枪环绕在他周围,甚至在灌木丛中和大厥叶子的阴影里面还有几十张弓缓缓地拉开,只要他稍有动作,马上就会被射成刺猬。

见到这种架势,绯心便高喊了一声,“烦劳通报一声,先锋军都统梁绯心求见董昌大人。”

“绯心?”那些围着绯心的人全都一个激灵,手中的长枪和弓弩暗暗地握得更紧了。

“老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的后面忽然响起,随后身边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就被一个粗壮的身影撞得七扭八歪,人群就这么被那个人野蛮地冲撞出来了一个口子。

看到狂奔而来的汲圆,绯心的心中稍微安定了下来,如果这个胖子都没事的话,想必妙缘和林若依有曲宁护着,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老大你可回来了,他们都说你……”汲圆的眼角红了起来。这次绯心不告而别,本来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但是想不到却真的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都说我死了是吧?”绯心将汲圆的话补充完整,“是的,其实我真的已经死了,但是却从鬼门关又爬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是特别的清楚,但是董昌大人似乎是下达了一个命令,凡是古寨先遣军之中的人,一律都当做叛贼处置。”汲圆站在绯心的旁边,也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兵士们毫无办法。

“不管如何,先带我去见董昌大人。”

“好嘞。”汲圆看到自己的老大竟然真的活生生地回来了,心中高兴,便挽着绯心的胳膊,推开那些拦在前面明晃晃的铁器,直接朝营中走去。

曲宁站在大营的门口,横眉竖目,见到绯心便是当面的一拳。

“你干什么?!”绯心没有准备,竟然直接就被这一拳打在鼻子上,顿时鼻血横流。

“怎么,把哥几个扔在家里自己在外面玩舒坦了,知道回来了?”曲宁一脸冷色,浑似一个满腹牢骚的怨妇。

“是啊,阎王爷都给我捶背呢。”绯心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没好气的说。

“嘿嘿,阎王爷算什么啊,等下就让你见识一下比阎王还恐怖的事情。”

曲宁侧身一闪,让出来站在身后的妙缘。

几天不见,妙缘整个人似乎都消瘦了不少,尤其是两双眼睛,红肿的厉害,似乎就像是长在那张俏脸上的两颗核桃。

看到绯心,妙缘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抽泣地说,“公子……”

妙缘一哭,站在妙缘旁边的林若依也不自觉地流出了泪水,只是用红肿的眼睛看着绯心。

“好了好了,”绯心只是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这女人的眼泪,真的是比牛头马面的皮鞭还要可怕,“别哭了,我已经回来了,好好的,而且还带回来了这个。”

他从背囊之中取出来了那株红色的和合草来,仔细看去,上面透明的花瓣仍然完好,绯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将和合草递给了妙缘,“这就是解开相思蛊的解药,和合草了。只要把它和另一半虫蛊一同服下去,相思蛊就解开了。”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大营之中传来。

片刻之后,从围着绯心的兵士身后就走出来了一个披着金色盔甲的人,那人虎背熊腰,坦然接受了周围人的跪礼,“大都督。”

来人正是南部州军都督董昌。

“梁副都统,别来无恙啊。”董昌似乎没有睡醒,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愧对大人嘱托,征讨苗人古寨,先遣军三百人,唯有属下活着回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哈哈哈……”董昌依然大笑。

“但是啊,为何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难不成梁副都统在苗人的寨子里面找了个年轻漂亮的欢好,所以才没有时间让本帅知道知道?”

和着董昌的笑声,周围的兵士们全都猥亵地笑了起来。

“大人说笑了,属下确实成了苗人的俘虏,在苗人的古寨之中呆了五天,甚至见到了苗人巫祖的女儿和三峒的峒主。然而如果说我是叛贼,都督大人却是错了,在那五天之中属下从来不曾透露过任何关于我军的信息,也未曾相助苗人建造任何武器,训练任何兵马。”

“哦?那苗人是如何放你回来的?”董昌用眼角看着绯心。

“苗人想要终止这场无意义的争斗,他们祈求和平。”绯心看着董昌真诚地说。

第336章 仇恨的链条(三)

(女生文学 ) “无意义的争斗?和平?如果老夫答应了他们,死去的三百将士英魂谁来慰藉?云州被苗人毒死的无数百姓又该谁来祭奠?”董昌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巨熊一样咆哮。

“既然想要和平,可以!但是要他们流同样多的血,付出一样的代价才行。”

“大都督,并非是属下妄自动摇军心,苗人虽然人数和刀剑不如我汉人军队锋利,可是凭借蛇蛊毒三种奇技,如果真的打起来,恐怕最后双方都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不仅仅是流血,到了那个时候双方的仇怨纠缠在了一起,就再也无法解开了!请大人三思!”

“狂妄!”董昌大手一挥,夺过来一个兵士手中的长枪,随手一摆,颤抖的枪尖在绯心的面前三寸位置晃动着,冰冷的锋芒反射着光芒,“我大塘不仅人多地广,兵强马壮,甚至还有火器山门炮震天雷,区区苗人小寨竟然敢放出这种大话,简直是可笑。”

“从云州到古寨,从上古到今天,苗人和汉人已经相互厮杀了太久了,如果这仇恨的链条能够在我们的手中截断,历史会记住您的,大人!”

“哼,如果真的和苗人议和,那么我才真的是遗臭万年的大罪人。来啊,左右,将梁绯心这个叛贼羁押起来,听候发落。”

董昌一声令下,那些围着绯心的人一挺手中的弯刀和长枪,迅速地缩小着包围圈。

“谁敢过来,先问问我手上的弯刀答不答应!”曲宁腰间的弯刀出鞘,随手一个刀花逼退了冲在前面的几个人。

“敢动我老大,先过了我这一关!”汲圆的巨盾砸在地上,岿然如山。

“你们……想要造反吗?”董昌戏虐地说。

绯心按下了曲宁的弯刀和汲圆的巨盾,“不敢,属下纵然认为议和是对的,可是属下依然是大塘的军人,绝对不敢对朝廷刀剑相向。”

“老大……”汲圆有些不解。

“好!明事理,看得清,果然不愧是龙渊那个老家伙的徒弟。捆绑起来,押入军法司,等候处置。”

大塘军营之中用来关押将领的地方叫做军法司。然而行军之中,常常无法建造房屋,于是便将一座简陋破烂的帐篷当成了军法司,将绯心关入了其中。

夜,静静的。

军法司里面同样是静静的,只有滴滴答答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水声。

一缕亮光穿透了帐篷的布帘透入这漆黑的空间之中。

“公子……”

是妙缘的声音。

“那……不要进来……”

绯心轻轻地应了一声,他现在的身体有一些虚弱,而且他也不想让妙缘看到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

为了防止他逃跑,董昌在他的四肢钉入了四根半尺长的铁钉,刚刚那滴滴答答的水声其实就是绯心的血液顺着长钉流淌出来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公子不要再这样为了我让自己身处险境了,这样我真的会很困扰的。”妙缘的声音还是呜呜咽咽的。

“这是我答应阮飞钰将军的事情,并不只是为了你……”

“公子……”妙缘的声音又抽泣起来,那个光亮中的人影缓缓地蹲在了地上,似乎是无法承受心中的痛。

“应付过了这次对苗人的镇压,我们就回到苍州府去,我现在已经有能力将梁园亭那里的那株相思蛊要过来。而且自从从苍州府出来之后,已经过了五年有余,不管梁园亭想要做什么事情,都应该已经准备完毕了,他已经不需要我了。所以……再稍微等待一下,再等待一下就好……”

头开始眩晕起来,绯心感觉天地渐渐地旋转了起来。

布帘外的那个人影抱着双膝蜷缩起来,“相思蛊解开之后,公子要去哪里呢?”

绯心踉跄了一下,脚下滑动,扯动了钉在双臂之中的铁钉,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的心神稍微清醒了一些,“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家?我可能会先返回云州,我答应了苗人要帮助他们寻找到和平。在那之后我还有一些自己的事情需要弄清楚。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中会这么不舍?”

“傻丫头,只要你还记得我,就算是天涯海角,万里相隔,也只会像这层布帘一样,永远都会感觉我在你身边的。你会忘记我吗?”

“不会的,公子,妙缘永远都会记得您,是您给了妙缘名字,只要我还活在世上,只要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妙缘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公子的。”

绯心的心中有些淡淡的哀伤在流动,疼痛渐渐消解了,似乎连那钉在四肢里面的长钉也无法牵扯他的神经了,“这样不是很好嘛……”

眼前渐渐地黑了下去,绯心的眼前又出现了那颗莹白的珠子,明月一样悬在他的前面。

“跟着我是没有幸福的……”绯心喃喃自语道。

白糖站在虫王峒前面一座高高的丘陵上,遥遥地眺望远方。

一股股浓黑的烟雾正在那边逐渐升腾起来,飞入青蓝色的天空之中,仿佛是清澈如水的湖面被倒入了一泼浓郁的墨汁。

“婆婆去了……”蛇母来到白糖的身后,轻轻地说。

泪水一点点地从白糖的眼睛里面流出来,打湿了她脚下的石头。

“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这世界太苦了,苦得让人一天都没办法坚持下去,能活下来的人都是勇敢的人。”

“汉人已经快要绕过天遮涧了。”蛇母看着远处浓烈的黑烟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那是空中的黑烟飘了过来。

“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绕过了天遮涧,真是最笨的方法,但是也是最聪明的方法。”

蛇母点了点头,“没有大蛇,他们没办法穿过天遮涧,本来以为这样就能挡住汉人,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放火烧山,硬是从天遮涧一边瘴气弥漫的无人之地烧出来一条路。汉人,真的是不可思议的民族。”

“是啊,不可思议的破坏力。”

白糖看够了,转身朝山丘下走去,“明天,最迟后天,他们就会攻进古寨,准备一战吧,不然就太被动了。”

“孩子们都跃跃欲试呢,却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蛇母嘴角露出凄惨的笑容。

“我知道你心中不忍,但是我苗族三千年,生死存亡,全看它们了。”

第337章 仇恨的链条(四)

(女生文学 ) 夜总是让人感到恐惧,尤其是在阴云密布的黑夜,阴影之中谁都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悉悉簌簌的声音传来,正在值夜的哨兵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醒来,却发现从灌木的阴影里面走出来一个婀娜的人来。

那女子的身材是世间男子都梦寐以求的形状,曲折凹陷,每一处都放射着无法抗拒的说服力。

哨兵似乎是看傻了,忘记了自己还在苗疆的战场之上,反而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经常去的那家妓院,灯光也是这么的昏暗,看不清面目的男女纠缠在一起,像是野兽那样嘶吼。

“你……”那哨兵刚刚想要说出什么,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面。

一把弯曲如同镰刀一样的刀从哨兵的喉咙划过,血线渐渐地放大成了喷薄的泉眼。

那哨兵生命之中最后的一眼,只是看见了让他****勃动的女人伸出舌头舔拭钩刀上的血迹。

如同死神一样的女人。

白糖从藏身的地方闪出来,看着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的尸体,“汉人的将官似乎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食物和水源全都安置了重兵,我们只能从死人身上找机会了。”

“放心,不用半天时间,这个地方就只会剩下死人了。”那女子伸出手,一只血红色的小虫子在她的手上四处爬动着,似乎极其惊恐。

“这虫子只有你身上的毒素才能克制,绝对不能让它繁衍起来。”

“只要没有新鲜的血肉,这虫子很快就会死去的。”

将青葱一样的手指缓缓地接近地上刚刚死去的尸体,那只红色的虫子激动起来,顺着女人俏白的手爬上了死尸的胳膊,两颗和体型不成比例的牙齿从红色小虫的嘴里翻出来,转眼间就钻入了死尸的身体。

白糖和女人静静地看着,不过片刻之后,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抽动起来,胳膊和双腿不规则地扭动着,好像是一个醉酒了的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样。

“死了的人也会感觉到疼吗?”白糖问道。

“不,当然不会,只不过虫子爬进了脑袋,啃噬经脉,所以才引起了尸体的颤动。”

“那么,回去吧,种蛊已经成功了。”

“真想看看我这亲爱的宝贝大展身手的情景啊,可惜……”

“历代蛊母都是像你这样嗜杀吗?”

“使女别误会,我并不是嗜杀,只不过相对于人来讲,我爱虫子更多一些。”

“果然蛊母之名,非你莫属。”

两个人悄然隐入了旁边浓密的植物之中,只留下那名哨兵仍然在抽动着,好似一具提线木偶,被顽童拉扯着扭动。

“都督!”

副将神色惊慌地掀开布帘从门外冲了进来。

“何事?”董昌睁开眼睛,一抹冷芒让那个被惊吓得错乱了的人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都督,前方烧山开路的营地里面突然之间发生了疫情,已经有三十多人倒下了!”

“什么疫情?”董昌站起来,缓缓地走到后面穿上了自己的铠甲,并且将一面厚重的面巾系了,把口鼻全都遮挡住。

“昨天夜里,值夜换班的时候有人报告苗人夜袭,还杀死了一个哨兵。奇怪的是,随后苗人就离开了,并没有继续袭击。于是安葬好了那个兄弟之后,所有人便回去睡觉了。可是今天早晨开始,就有将近三十多人倒下了,其中两个今天早晨就咽了气,其余的持续高烧不退,甚至胡言乱语,任凭军医想破了脑袋都没有办法救治。”

董昌皱紧了眉头,脸色很难看,“那三十多个人是不是其中有人接触过尸体?”

“是的,其中最先发病的就是帮忙搬运尸体的那几个人。”

啪,董昌一掌击在面前的桌子上,“苗人,真是歹毒!”

“都督?”副将有些不解地问。

“传我军令,远离尸体和病人,十丈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接触过死尸和病人的人也都列出名单来,单独关入一间帐篷之中。另外,准备五十杆长枪,三车木柴,随我来!”

“是,都督!”

带着五十个人组成的长枪队,董昌风风火火地骑着高头大马从大营感到了前面烧山开路的营地之中。

副将早已经将董昌的命令传达,所以所有人都离那些远远的站着,而搀扶过病人,给病人喂过水米,换过床铺的人全都集中起来,关入了旁边的一间帐篷之中。恐慌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谁都不知道大都督到底会如何处置他们。

董昌远远地扫视了一眼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们,冷漠地命令道,“全都杀了。”

手中拿着长枪的长枪兵面面相觑,不敢相信都督竟然让他们杀自己人。

“想抗命吗?都活腻味了?杀!”

董昌向来治军甚严,手下的将士从来不敢违背。

端着长枪的手在颤抖,捅入那些病人的身体里面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下呕吐起来。

一个长枪兵抽出长枪的时候,长枪被那死去的人死死地攥住了,临死的人瞪圆了双眼,眼神之中满是仇恨和疯狂,“战死沙场,死不足惜,可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怎能让人瞑目?!”

大吼了一声,那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他踉跄地前行几步,便软倒在了长枪兵僵硬的双臂中。

“为什么杀……我?咳咳……咳咳……”

胸前巨大的伤口让那个人咳嗽了起来,从最里面飞溅出来的血沫喷了长枪兵一脸。

呲……

一声震撼灵魂的响声,那长枪兵愣愣地看着突然从自己的身体里面穿透出来的长剑,不敢置信地想要回头看看是谁要杀死自己。

然而第二剑已经挥出,长枪兵的头颅在空中飞过,腔子里面喷出来的血染红了前面的黑泥地。

董昌一击而退,如闪电一般。

两剑斩杀了那个长枪兵之后,董昌把自己的佩剑一同扔到了死人堆中。

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全身,确认没有沾染一星半点的血迹,董昌用无情的眸子看着那些颤抖的长枪兵,“哪个身上沾了血了,自己动手,别给活人添麻烦。”

那些兵们愣住了,不明白董昌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好像沾上了血液就一下子变成了死人一样?

副将凑到了董昌的身边,“都督,三思啊,现在士气最重要……”

“放屁!”董昌大吼,“士气重要还是活着重要?人都死了,还怎么打仗?”

第338章 仇恨的链条(五)

(女生文学 ) 伸手抢过一个兵手中的长枪,董昌单手握着长枪的末端,猛然急挥竟然生生砍下了抱着无头长枪兵的人的头颅来,随后双臂用力,长枪被董昌舞成了一个弯曲的月牙,呼地一生劈开了那滚在地上的头颅来。

在场的都是老兵,虽然有些人没有上过战场,但是死人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没有任何可害怕的,纵然是身体破碎,脑袋分家,在他们看来也只是寻常的尸体而已,断然不会晚上做噩梦的。

然而从那被劈开的头颅里面流出来的东西,却让这些铁打的汉子们一齐吐了出来,有些人刚刚吐过,这个时候甚至连胃里的胆汁都一同呕了出来。

那头颅里面本来应该是红色白色相杂的脑浆和血液,然而如今却全都变成了一个个蠕动的虫子,密密麻麻地在脑子里面穿行爬动,甚至有些还顺着血液流到了地上的黑泥里面。

每个人的头皮都在发麻,身上不知不觉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董昌漠然地看着那头颅里面的东西,声音冰冷,好似从九幽冥土传来,“这就是苗人在死人身上种的蛊,皇武阁之中收藏的古书曾经记载,这种蛊叫做人头蛊,本来是一种血色的带翅膀的小虫,爬入人的血肉之中就变成了这样蛆一样的恶心玩意。渐渐地啃食人的脑髓,直到这个人死去,然后虫子羽化重新变成带翅膀的小虫,重新寻找新的血肉。但是这种虫子贪婪得很,只要尸体的脑髓脊髓还没有吃完,它就不会飞出来。”

听着董昌讲着人头蛊的来历,不由得后背冒出了一层白毛汗,脸色全都变成了菜色。

“它的卵下在血液之中,如果遇到其他新鲜的血肉,卵就会孵化,跳过羽化的那步,直接变成肉蛆钻入人的颅脑里面。”

这句话仿佛是死刑的宣言,让整个营地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关在帐篷里面的人是什么下场了,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应该如何杀死他们了。

“都督,有将近五十人在里面,还有一些是随军的军医和做饭的妇人……”

“不留活口,乱箭射杀。”董昌的脸好似钢浇铁铸的一样,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副将沉声答应。

帐篷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响动,他们惊慌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逃出这个囚笼。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纷飞的箭矢把跑出去的人钉在了帐篷的围墙上,五十个人不过片刻便全都死在了军营门口。

“淋上火油,烧!”

冲天的大火就像是一个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朝头顶苍翠的天空怒吼。

上百具尸首被钩子拖入了火堆,随后钩子也被扔进了火中。

油脂劈劈啪啪地乱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塞在鼻子里面,久久不肯散去。

渐渐地,放在火堆里面的铁钩都被烧成了火红色,而那里面横七竖八摆放的尸体也都烧焦变形,只剩下苍白的骨头仍然散发出淡蓝色的火苗。

大火熄灭了,看着那些被烧焦了的尸体,董昌的眼睛一片血红,“苗人卑鄙,此仇不报,我董昌誓不为人!”

“大人,节哀!”副将劝说道。

“现在前锋营距离苗人的寨子还有多远?”

“现在还有十里路程,天遮涧最后的一个转角。”

“用山门炮应该能打到吧?”董昌看着副将的眼睛说。

“推到最高,是可以的。”

“把大炮推到前锋营来,对着苗人的寨子给我轰,让他们也尝尝尸山血海的滋味!”

“是,都督!”

第一发炮弹落下来的时候,白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只有一个深深的大坑,黑色的泥水哗啦啦地朝大坑流淌。

无与伦比的巨响在古寨之中回荡,白糖感觉自己前面的空气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堵墙,迎面就朝自己撞了过来。

于是她就被撞飞了,远远地飞入了树枝参差的灌木之中。

额头流下了鲜血,身体被树枝划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

白糖的脑袋也因为那巨响而嗡嗡作响,这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轰……

第二声巨响出现了,白糖惊恐地手脚并用爬了出来。

空中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似乎是下了一场雨一样。

伸出手,红色的水滴落在了白糖素白的手掌上,粘稠,散发着铁锈的味道。

那是血,人的血,血雨。

躯体被撕碎了,破碎的身体在空中短暂地停留之后就落了下来,真的就像是一场雨一样,一场只有在最恐怖的噩梦里面才能看到的雨。

什么都做不了,白糖看着慌乱的人们四处奔逃,却依然躲不过黑白无常的追逐。

每一声巨响过后,地上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而原来站在那里的人全都消失了,变成了碎片飞到空中,然后又重新落在了黑色的泥地上。

“走!”穿着绿色衣服的蛇母出现在了白糖的身边,拉着她飞奔。

那恐怖的深坑只出现在了寨子的前面,于是拽着白糖跑到了寨子的后面,蛇母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后面,重重喘息着,努力搜寻蛊母紫色的身影。

终于,她看到了蛊母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翻滚着躲过横飞的屋梁,也跑上了后山来。

“婆婆说过,种因得果,难道这就是结果吗?”

“我们怎么办?”蛇母惊魂未定,看着那不断炸开的大坑,仿佛末日临近。

“把所有的族人都送到盘蛇峒和猛毒峒,只有会用蛊和毒,通蛇语的人留下。这里已经是战场了。”

“是,使女。”蛇母和刚刚跑过来的蛊母一同应道。

“还有,挑选二十个精壮的男子,要不怕死的,今天晚上继续夜袭。看起来汉人似乎找到了解开人头蛊的方法,一定也是最笨却又最聪明的办法。”

“什么办法?”蛊母不解地问。

“杀,烧,把一切都变成飞灰。”

“那我们还要夜袭吗……”

“给那二十个精壮的男子服下猛鬼煞,族人的血仇,一定要报。”白糖小小的脸上漠然无表情。

“猛鬼煞……他们会死的,变成毒尸……”想到白糖的用意,一向狠辣的虫母也不禁微微变色。

第339章 仇恨的链条(六)

(女生文学 ) “汉人的火器能打到这里,就说明他们已经非常接近古寨了,虫王峒很可能会丢掉。这是把他们拖在外面最后的机会。”

“可是,猛鬼煞太毒,太烈,人恐怕没等变成毒尸就已经丧失理智了……”蛇母略微了解这猛毒峒所产的绝世之毒。

“将忘忧仙和黑麻紫血混合在一起,先服下,应该就能克制猛鬼煞的剧痛。去办吧,世间不论是何物,最后的垂死一击都是最猛最强最不计较代价的,更何况我们是三千年积淀的大族……”

蛇母和虫母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隐隐的忌惮。

相传上古时候,苗人之祖蚩尤便是一个暴烈之人,为了抗衡中原,他不惜将族中万人一同推入炼魂坑之中,用人的灵魂炼制兵器。万鬼哭嚎,千魂尖啸,当时的情景,惨绝人寰四个字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转而看今天的白糖,和上古时候的蚩尤多么的相像,同样是那么的不计较代价,冷酷又专横。

然而忌惮归忌惮,蛇母和虫母都知道,现如今大敌当前,苗人古寨危在旦夕,如若连这最后的三峒都被汉人攻破,苗族从此便丧失了最后的血脉传承之地,永远地从世界上消失了。

苗人的手段纵然狠烈,可是也只有在敌人密集的地方施展才有最大的威力。然而现在,他们被汉人的火器关在了家中,只有与身披重甲,手握长枪的汉人直接面对。

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是一个民族最后的挣扎。他们别无选择,只有相信巫祖的女儿一定会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两人本来就是姐妹,心意相通,同时会心地点了点头,“遵使女吩咐。”

自从发生了苗人下蛊的事情之后,董昌命令先锋营所有人都不准在晚上睡觉。烧山开路的人分成五班,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

兵士们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用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袭击。铠甲里面是噙满了火油的内衫,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用火把引燃。如此一来,纵使一个人中了蛊,也不会传给其他人。

大都督董昌为每一个人都开出了一百个金铢的抚恤,即使他们死了,这笔钱也足够家中老小富足地生活一辈子。

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军人就是这样,死在战场上的是烈士,荣誉,尊重,抚恤,所有的都有。逃跑的则是逃兵,被抓,看透,甚至家中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所以没有退路,没有妥协,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杀人,而他们除了杀人也别无选择。

不论他们心中有多么的厌恶杀人。

队伍里面很多都是老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经验丰富,面对突发的情况更加镇定,更关键的原因是这些老兵在军营里面混迹了一辈子,很多人却仍然一贫如洗。

有些人虽然老了,却依然是老光棍一条,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忧心的,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而有些成家的人,肩上却是更加沉重的担子,光靠着那一点点微薄的军饷实在是没有办法养家糊口。这要是万一哪一天走了背运,一不小心就死了,恐怕家里面苦苦守望的妻子和年纪尚小的孩子就会沦为乞丐,风霜雨雪,露宿街头了。

所以这些人一听到大都督为了征讨苗人古寨,竟然开出了一百个金铢的赏金,自然都争相过来了。

一条命换一百个金铢,实在是太划算了些。

老姚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兵。

娶妻十年,孩子已经七八岁了,可是他每次回家却连一匹布料都买不起,带回去的那点钱换些柴米砖石,吃饭修屋,也就用了个七七八八,根本就没有办法去买什么其他的东西。

老姚心中一直都是非常愧疚的。

家中老父常年都在床上卧床,全靠自己的老妻在照料,这么多年,送走了老父,拉扯大了孩子,老姚从来没有听过妻子的埋怨。

可是他知道她心中的苦啊!

哪个女人不想漂漂亮亮的,每日只是悠闲地度日,不必为了生存而奔波?然而青春飞逝,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妻子也变成了一个鬓发染霜老态毕露的老人了,岁月终究还是无情的。

每当看到妻子那头上的银发的时候,老姚的心中就像是刀绞一般。

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兵,又老又没用,什么都干不了,纵然是死了恐怕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所以能够来到先锋营,老姚是开心的。

“喂,老姚头,火油没了,去多取一些过来。”

老姚身子单薄,干不了那烧山开路的力气活,于是就成了那些小伙子们的下手。

转过身,老姚就看见了那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上面有很多的小洞,似乎是被什么人扯烂了一般。

然而最奇怪的是那个人的眼睛。

绿色的,闪烁着莹亮的光泽,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反而类似于夜间的狸猫一类的东西。

“你……你是谁?”老姚心中有些紧张。

诡异的微笑一点点爬上那个人的脸庞,那个奇怪的人身上渐渐地出现了很多黑色的斑点,正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扩大着,片刻之间,黑色的斑点连成了一片,把那个人脸上,身上所有的皮肤都吞没了。

噗……

一声沉闷的响声,那个人竟然一下子就在老姚的眼前炸开了。

疼,从来就没有想到会有这么疼。

老姚头脑之中的理智一瞬间就被剧痛摧毁了,他开始疯狂地撕扯着,抓挠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把那些疼痛的地方从自己的身上剜出去。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飞溅在他身上的血和肉块黏在他的衣服上,胳膊上,任凭他把自己的肉都撕扯掉了,疼痛却早已经深入了骨髓。

老姚疯了。

他喘不上来气,眼睛里面满是绿色,什么都看不清。

求生的**让他想要转过身去找人帮忙,可是那些人看到他的时候,全都没命地四散逃跑。

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膨胀,老姚感觉自己的内脏正在逐渐地变大,手臂上的血管也鼓胀起来,让他的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盘根错节的树根。

要死了。这个念头冲破了剧痛清晰地砸在老姚的心头。

一点欣喜从他的心底里升起,老姚竟然笑了出来。

娘子,这下我们有钱了……

这就是老姚心中最后的挂念了,随后他便炸开了,内脏和血管剧烈的膨胀,让他从里面炸开了,血肉飞溅的到处都是,将死亡的信息传播开来。

噗噗噗……

先锋营地里面接连响起了连贯的闷响,每一声闷响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膨胀得爆炸了开来。

每一声闷响都代表着一百个金铢叮叮当当落地。

一条命,换一百个金铢,果然还是太划算了些。

第340章 仇恨的链条(七)

(女生文学 ) “死了多少人?”董昌的脸隐藏在蜡烛后面的阴影之中,看起来让人心中胆寒。

“先锋营没有人幸存,主大营动用了震天雷,炸死了一千两百人,死的也就是这一千两百人。”副将声音低沉,唯恐自己在这个时候触怒了董昌,人头不保。

“尸首怎么处理了?”

“按照都督的吩咐,全都沉入天遮涧里面了。”

“真够狠的啊,苗人的头领,竟然用活人作成毒尸,生平能够遇见这样心狠手辣的对手,也是一件可以称颂的事情了吧?我真是期待自己的这位对手啊!只是可惜啊,不知道在最后能不能和这位对手见上一面……”

“能够和都督成为对手的人,想必也是雄才大略的英豪。”

“哼……马屁就不用拍了,虽然我知道你一向都不会拍马屁,这句应该也是心中所想,但是听起来还是那么别扭。”

副将默然。

“去拿酒来,今天陪老夫喝上几杯。”

“都督,明日前方的毒瘴就会被彻底清掉,这是双方白刃相接的时候,这个时候喝酒……”

“哈哈哈哈……沙场之上,愈是生死关头,反而愈要坦然自若,紧张兮兮的,手抖个不停,生的机会就全都从掌缝之中流走了。所以,这个时候就应该要喝酒,大醉一场,醒来拔剑定生死,岂不快哉?”

副将抱拳,“都督教诲,受益终身。属下立即去办。”

掀开布帘,副将旋风一般出去了。

风呼地一下将董昌面前的蜡烛吹熄了,月光从门帘的缝隙照射进来,银色的光线像是刀剑反射的冷光。

“也许梁绯心那小子说的真的有几分道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被董昌从脑袋里面扔了出去,“苗人猖狂,也只不过是妄自尊大而已,不论是尚书大人还是圣上,都绝对不会允许苗人做大的。”

第二日一大早,战争一触即发。

“今日,新仇旧恨,一并清算!”董昌身披重甲,面前站着两万名披坚执锐的精兵,手中长剑直指苍穹。

“是,都督。”两万人齐声呐喊,声音远远地在充满烧焦的树枝味道的丛林里面传出去。

“杀!”

“今日,生死存亡,在此一搏。”白糖小脸冷冷的,前面只有五百名身穿绿色藤衣的苗人汉子,蛇母和蛊母站在她的身边。

苗人汉子们沉默不语,只是缓缓地将身后的钩刀解下,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绿色小瓶中的液体倒在了钩刀之上。

绿色莹亮的液体顺着钩刀的刀刃流下,不一会其中的水分就蒸发干净,只剩下一层晶莹的水渍一样的东西留在了刀刃上。

“出发吧。”

汉子们沉默地点头,提着钩刀窜入了丛林之中。

他们身上穿着的藤衣是用山中的老藤编制而成,藤条每日用清水侵泡,并不会枯死,反而上面还有一些新生出来的新叶。

这件绿色的藤衣虽然不像汉人的铠甲那样能够护住刀劈斧凿,然而却是进入丛林之中最佳的掩护,即使靠得很近也没有办法发现。

浩浩荡荡的铁甲队伍进入树林的时候,苗人布下的陷阱却早就已经张开了。

这是一场人数相差悬殊的对决。

苗人们能够依仗的只有他们身上穿着的藤衣和涂满剧毒的刀刃,除此之外,就只有靠自己锻炼出来的身手和运气了。

他们放过了前面穿着重甲的长枪兵,从中部开始下手。

树枝颤抖,苗人们从林间闪出来,切一刀,然后就又消失在了树林的枝叶之间。

苗人的毒实在是过于猛烈,根本就无法救治,中了苗人的刀,即使没有被砍到致命部位,可是刀刃上的毒素却让中毒的人头颅七窍都流出黄绿色的液体来,转眼间就倒毙在了地上。只要被涂镀的钩刀伤到一点,就是立死的结果。

“放箭,放箭!”伍长惊恐地大吼着,无数的箭矢射向了周围的树林。

苗人留下四五具尸体又消失在了林间,而汉人的军队却倒下了三百余人,不消片刻就停止了挣扎,变成了三百多具冰冷的尸体。

然而汉人的部队并没有退却,反而聚成了一团,长枪刀尖向外,就像是刺猬一样张开了针刺,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动。

这样的阵型让隐藏在林间的苗人无法下手。

一个蒙着紫色面纱的女人突然之间出现在了汉人队伍的前面,那女人将手上的草叶子放入嘴中,轻轻地吹了起来。

清淡的调子,其中有淡淡的忧伤在回转,然而仔细听去,其实是无比凄厉的曲子,绝望得无法回还,只有用所有的力气去杀,去咬,去撕碎!

无数的虫子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狼蝎,虎斑蜈蚣,火蟾,花衣蜘蛛,鸡冠蛇……

毒虫和人互相混战在了一起,惨叫声和虫子的低鸣声交错起来,让人从心底深处生出寒意,一直寒到骨子深处。

有了毒虫的加入,苗人们终于弥补了人数的不足。

汉人的队伍散了开来,提着钩刀的苗人们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他们就像是收割麦子的农民,又像是行走阳间索命的无常,飘然进入虫子与人互相践踏的场地,划开一道血口,然后又飘然而退。

汉人的士兵已经坚持不住了,他们正缓缓地朝后面退去,一路上留下了无数死状凄惨,脸庞扭曲的尸体。

虫子们正在乘胜追击,他们身子很小,碰上便会中毒,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好像是赢了,这么轻松……”虫母远远地站着,看着汉人们丢盔弃甲狼狈的样子,心中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轰……

一声巨响把虫母飘忽的思绪轰回了现实。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坑里面的虫子和人全都消失了,连一片衣角一个触须都没有留下,就仿佛是一下子被人从面前的空间挖走了一样。

“竟然,竟然朝自己的人开炮?”虫母惊呆了。

“不,那些人本来就是诱饵。”白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虫母的身边。

“你是说?”虫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个汉人的将领,是一个真正的将才。”

“哎呀哎呀,被宿命里的对手这么说,老夫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沮丧呢?”一个魁梧的人影缓缓从树林之中走出来。

“杀了他!”虫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汉人的主将。

两个苗人手中钩刀寒芒一闪,分别朝两个方向逼近董昌,只要他们手中的钩刀划开董昌的肌肤,哪怕只是小拇手指,也能要了这个人的性命。

可是两道突然出现的黑影快速绝伦地斩断了那两个苗人的躯体,刀法凌厉,将整个人体劈成了两片,只有下腹部还勉强连在一起。

两个黑影飞速而退,身上连一点点的血迹都没有沾染。

“果然是有备而来。”白糖低低地说,“看来我真的是太低估汉人的武力了。”

“是啊,我也太低估你们苗人的头脑了呢,做梦都没有想到我的对手竟然是这么一个小姑娘……”董昌看着白糖,一时之间感慨非常。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只有这两个人可是阻挡不了我的!”白糖手腕一翻,一柄翠色的匕首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第341章 仇恨的链条(八)

(女生文学 ) 白糖小小的身子低伏下去,箭矢一般在地上疾飞而过。

致命的威胁警告在两个黑影的心中炸开,他们同时跨前一步,一前一后地挡在了董昌的身前。

“让开!”

一声冷冽的叫声,白糖挡下了前面一个黑影的一刀,匕首沿着刀刃上划,四根手指带着一蓬鲜血飞入了空中。

她小小的身形在空中一扭,踩着第一个人的肩膀和第二个人的额头直直地朝董昌扑落。

然而两柄渗着寒光的长刀却突兀地出现在了白糖的前面。

匕首一挡,纵然挡下了那两柄长刀,可是再想要跃起斩杀董昌却已经是不可能了。

“确实没有想到你是这么样的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但是你可能有武艺却早就想到了哦。”董昌咧开满是胡茬的大嘴嗬嗬笑着。

黑影一个个地围了过来,就像是从阴暗的角落里面跑出来的鬼怪一样,将白糖围了起来,没有留下任何突破的死角。

“蛇!”白糖仰天大叫。

“杀了她!”董昌的命令也一同响起。

黑影们都举起了手上的长刀,然而一个越来越近的巨大声音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一条巨大的蟒蛇从林子里面窜了出来,巨蟒巨大的蛇头上还坐着一个面带绿色面巾的女人。

巨蟒笔直地冲入了黑衣人的包围圈,刀剑砍入了它的身躯,陷入进去却并没有沾到任何血液,竟然是连最外面的鳞片都没有砍透。

白糖站在巨蟒的蛇头上回头望去,看到了巨蟒甩尾将四五个黑影拦腰抽出去的一幕。

然而董昌依然完好地站在远处,笑吟吟地看着白糖。

那笑容让白糖的心中发寒,显然用大蛇救自己这一招董昌也料到了。

“败了。”白糖轻轻地说。

“什么?”蛇母惊诧地说。

“叫吞天蟒回转,无论如何,即使是败,也要让汉人付出最高昂的代价!”疯狂的情愫在白糖的胸中流动,她已经决定不惜任何代价了。

蛇母吹动了竹哨,虫母也吹响了草叶,两种声音在林子里面远远地传了出去。

嘶嘶的响声中,无数条或粗或细,或有毒或无毒的蛇从林子里面游动出来,凶猛地朝汉人的兵卒扑了过去。

那条叫做吞天蟒的巨大蟒蛇也调转了脑袋,张开大嘴朝汉人的军队冲了过去。

林中的小虫,不论是虫母饲养的,或者不是她饲养的,在那草叶的声音召唤之下,也全都朝穿着铠甲的兵士冲了过去。

“最后的时刻,最后的决战,便是现在!”

董昌拔出长剑,向前一指,“我军中好男儿,今天在这里诛灭邪逆!杀!”

“杀啊!!!”

蛇与虫,自然不会惜命,而人似乎也全然不顾性命,只是一味的挥砍。

所有的都纠缠在了一起,像是紧紧抱在一起的世仇恋人,互相缠绵纠葛,却又时刻都想要致对方于死地。

蛇血和人血交替着泼洒在古寨的地上。

人已经疯狂了,蛇也已经疯狂了。

“走吧。”白糖冷漠地退开。

“可是那些人……”虫母眼中,那些提着钩刀的苗人还在不停地厮杀着。

“对啊,吞天蟒也还在……”蛇母心中,吞天蟒就是她的孩子,如今她的孩子还在翻滚着缠斗,身上被砍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口,如何能就这么放弃不管了?

“他们都会死的,不用担心,我们也会死的,但是却不是现在。如果我们都死了,苗人就真的完了。”白糖的眼中还是没有任何情绪,平淡的像是无风的湖面。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死去吗?”虫母眼睛血红,浑身都在颤抖。

“是的。”

“至少,至少,让我把吞天蟒叫回来吧,那孩子身体那么好,应该还能活下来。”蛇母已经是在哀求了,她声音哽咽着,眼泪在眼睛里面不停地打转。

“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啊……”蛇母终于哭了出来。

“虫王峒已经守不住了,如果不给汉人重创的话,接下来的两峒也会丢掉的。今天我们能退,明天就没有任何退路了。汉人会攻入我们的寨子,杀光男人,霸占所有的女人。我绝对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她紧紧地咬着的下唇破了,红色的血从白糖的嘴中流了出来,在她煞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扎眼。

蛇母突然不抽泣了,她泪眼婆娑地看向虫母,虫母对她点了点头,眼中也有泪花泛起,“你知道吞天蟒对她意味着什么,下这个决定,她的心中比谁都要痛。”

“快走,不要让他们白白死去。”白糖不再停留,转身而去。

蛇母最后看了一眼仍然在蛮横地冲撞着的吞天蟒,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也随着白糖走入了林中隐蔽的小路。

走出了那片林子,阳光终于从云层之中投射了出来。

砰砰……砰砰……

地面上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音,那声音如此巨大,甚至连旁边树枝上肥大的叶子都震动了起来。

“是……是吞天蟒那孩子在叫我……”蛇母无力地瘫坐了下去,“我把它自己留在了那里,它该有多伤心啊……”

砰砰……

敲击的声音渐渐地变弱了,可是却依然执着地击打着地面。

“啊!!!”懊悔像蝎子一样刺着蛇母的心,她用力抓着自己的脸,直到整张脸都变得血肉模糊。

敲击的声音停止了,蛇母那曾经让无数男人梦寐辗转的容颜也被她自己亲手毁了。

“我们都是罪人,总有一天会下地狱的,所以在那之前,把自己想干的事情干完吧。如果苗人能建立起来自己的国家,能够得到和平幸福的话,把我碾成粉都行。”

蛇母低垂着头,双眼无神,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孩子,干嘛对自己这么狠呢,干嘛把自己的感情都锁起来呢?”

“我扔掉了感情,放弃了懦弱,就是想让更多的人能拥有感情,能心安理得地选择懦弱,也许那样他们就会互相关心起来,学会一种叫**的能力。”

蛇母定定地看着这个小孩。

她有多大?

十二?十三?

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好像是一个已经活过了好几个人生,把所有的一切都看穿了一样。

“怎么样?还能走吗?”白糖问道。

蛇母看向了自己的妹妹,两姐妹异口同声地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愿意陪你一起走到最后。”

第342章 宿命(一)

(女生文学 ) 一夜暴风雨过后,零落的梧桐叶子洒了满地。

姚瑞宁坐在轮椅上看着那混入泥水之中的叶子发呆,似乎浑然忘却了时间。

穿着绣衣华服的女人领着一个丫鬟走上前来,静静地站在姚瑞宁的身后。

女人的容颜算不上是绝色,身材也不是极好,可是生的慈眉善目,让人一看就觉得心中十分安定。

女人是太常寺寺卿穆忠忱的女儿穆言静,只因出生的时候害了一场大病,结果耳朵和喉咙全都烧坏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几乎就是废人。然而穆忠忱却对他的这个女儿疼爱有加,遍访天下名医,终于让穆小姐能听得到了一点点响声,藉由这一点点少许的进步,穆言静学会了读书识字,并且能够和与她一同长大的叫做小翠的丫鬟用她们两个人的手势交流,也算是能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不知道为何,穆忠忱突然就接到了姚彦承的提亲。这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穆忠忱却知道姚彦承的儿子,如今的兵部侍郎姚瑞宁已经是一个没了双腿的废人,自己的女儿嫁了过去恐怕是要照顾姚瑞宁一辈子。

然而姚彦承毕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穆忠忱得罪不起,就只有答应下来。

此时姚瑞宁与穆言静二人已经成亲半年多了,穆忠忱寻找各种借口观察推敲,终究还是放下心来——姚瑞宁似乎是真的想找一个妻子。

站在自己的丈夫身后好半天,姚瑞宁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穆言静的到来,仍然只是看着前面落叶飘零的梧桐树发呆。左右无法,穆言静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于是便轻轻地碰了碰姚瑞宁的肩膀。

仿佛是从大梦之中惊醒,姚瑞宁猛然回头,凶光毕露,好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

穆言静受惊了,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因为动作过大,端着的木盘上放着的一碗粥撒了出来。

看到女人惶恐的表情,姚瑞宁的神情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还不饿。

穆言静的脸上有怅然的表情,然而随即她又振奋起来,从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鬟的手上将准备好的毛毯取了过来,递给姚瑞宁,眼睛里面满是期待。

姚瑞宁笑了笑,点点头,伸手接过了女人手中的毛毯。

毛毯柔软熏香,显然是被女人精心洗过晒过又熏了香的。

姚瑞宁自从失去了胸部以下的知觉之后,没有办法知道自己双腿的状况,有时连流血了也不知道疼痛,自然也不知道寒暑,所以穆言静身边就总是备着一件毛毯,随时准备搭在姚瑞宁的身上。

轻轻地拍了拍女人的手,姚瑞宁又将目光转向了那颗正在不断凋零的梧桐树。

时节还是夏天,秋天才刚刚搭头而已,可是这棵树却已经像是一个老爷爷一样,叶子枝叉脱落的到处都是。

“也许再有一场风雨,就什么都剩不下了……”姚瑞宁感慨地说。

转过头,女人却还呆在他的身侧。

姚瑞宁有些恼火起来,这个女人平时送来吃的和毛毯应该就会回去的了,怎么今天还赖在这里?

姚瑞宁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看到姚瑞宁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穆言静高兴了起来,她拿出了一匹绣花的绢布来,在姚瑞宁的身上展开,显然是想要为姚瑞宁做一身衣服。

“麻烦,“姚瑞宁推开女人,“我衣服的尺寸宅子里面的管家那里都有,问他去要就行。”

姚瑞宁是对着女人身后的丫鬟小翠说的。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穆言静看不出来姚瑞宁眼睛里面的烦躁,小翠却全都看在了眼里。

她用手挽过穆言静的胳膊,拉着她走开了,一边走一边向她用手势解释。

时间久了,姚瑞宁也能分辨出来她们之间的手势,那说的分明是,少爷想要自己静一静。

“这个小丫鬟还挺激灵的。”姚瑞宁嘴角露出了一丝丝的微笑来。

为了不伤害穆言静的心,小翠也只有这么说了。

一阵冷风吹过来,姚瑞宁的身上有些冷了,他裹紧了穆言静带过来的毛毯,仰着头看向天上稀落的云彩,“又安静又听话,除了死人果然也只有哑巴聋子才最适合呆在我身边啊。”

一只鸽子扑簌簌地飞入了院子,径直落在了姚瑞宁的轮椅上面。

姚瑞宁眉头皱了起来,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一个青铜小箍,取出来里面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油纸,仔细地读了起来。

反复看了两遍,确定已经了解了信中所有的信息,姚瑞宁从怀中取出来一根火捻子,将那油纸点燃了。

火焰一下子就升腾了起来,姚瑞宁一松手,不过巴掌大的油纸一下子就变成了飞灰打着旋随风飘走了。

姚瑞宁拿起轮椅上面挂着的铜铃,轻轻地摇了摇。

叮叮当当的清脆铜铃声中,一条黑色的影子从阴影之中窜了出来,单膝跪在了姚瑞宁的轮椅前面。

“让静木叔叔准备启程吧,带上那封书信。”

“是。”那影子沉声应道,重新窜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了。

姚瑞宁长出了一口气,转动两个木轮准备回去了。

却不曾想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的老人。

“你来做什么?”姚瑞宁的眉头皱了起来。

姚彦承听到了那声冰冷的‘你’,魁梧的身躯佝偻了下去,沉声问道,“云州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看到姚彦承那副老态,姚瑞宁感觉心中畅快了很多,“大部分结束了,苗人已经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了。现在是收网的关键时候,自然要先把网里面横着乱爬的螃蟹收拾一下。”

姚彦承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股自豪的情绪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拥抱一下姚瑞宁。

然而刚刚上前半步,姚瑞宁眼睛里面散发出来的冷厉的光就让姚彦承止住了脚步。

“你还在恨我……”姚彦承咬紧了牙根。

“不,恨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建立的这整个家族坍塌,无法避免,无法阻止。而且我还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协助你,拼尽全力之后却绝望地失败收场的滋味一定会非常好受吧,是吧,爹爹!”

姚瑞宁一边说,一边满意地看着姚彦承脸上的神色变化,从红到青最后转而变成了枯槁的白色。

“最近时常感觉身体力不从心,总是心慌的厉害,恐怕这幅皮囊已经到了极限了。可能看不到你所说的那个坍塌的时候了……”

姚彦承神色黯淡下去,无力地反击,却只是让自己心上的伤口又被撕裂了开来。

“哼……”姚瑞宁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便死吧,我会为你陪葬的。”

第343章 宿命(二)

(女生文学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体撕裂一样地疼痛,似乎是要将灵魂都一同撕裂了一样。

门突然吱呀一下打开了,绯心许久都没有看到光亮的眼睛眯起来,想要看清楚进来的是什么人。

光太亮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隐约地看到那个人的体型,魁梧而又壮实,像是一头熊。

来人站在绯心的面前站住了,不安地搓着手,似乎是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然而绯心已经等不及那个人想清楚了,他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竟然就在亮光之中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绯心已经离开了那个终日不见天日的囚笼,他躺在了丝绒光滑的床上,微微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轻轻袅袅的熏香在飘荡,缓缓地画出来一条有一条错综迷乱的曲线。

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好似那被关入黑暗囚笼中的日子只是一场南柯大梦一样。

然而身上的疼痛适时地提醒了他,所有的都不是梦,是真真正正的留在时间灰烬里面的残酷记忆。

身体仍然虚弱,绯心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边,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

手掌和脚掌都被白色的纱布缠了起来,能够隐约闻到药的香味,看起来是被什么人用心地治疗了。

拆开手掌上面白色的纱布,粘稠的流脓和血水已经和纱布紧紧地粘在了一起,稍稍一动,撕心裂肺地疼。

绯心微微皱了皱眉头,并不将那一点点的疼痛放在心上。

早在寂宁塔的时候,他就已经习惯了疼痛,而经历了那么多的伤,疼痛也已经成为了他的伙伴,一个贴心的朋友,总是能够及时地告诉他,身体已经快要垮掉了,应该休息一下了。

揭开纱布,手掌正中的血洞已经被新长出来的嫩肉和肿胀流脓的老肉塞满了,已经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是一块被洞穿的伤口了。

绯心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趾,竟然发现除了中间血洞还没有任何知觉之外,手指和脚趾都没有任何问题,动的轻松自如,力道仍在,握刀也应该没有问题。

董昌为了避免绯心逃走,用了四根长长的铁定钉入了绯心的双手和双脚之中,绕开了筋腱和经脉,直透肌肤,经过了那么多天,铁钉已经被血水侵蚀生锈,和他的手脚长在了一起。

把钉子拔出来,也费了不少功夫吧?

绯心苦笑着想到。

门被推开了,是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粗布衣服,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干粗活的丫鬟。她手中端着一个铜质的水盆,看到绯心靠坐在床边,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应该进去继续给这个人梳洗还是应该去报告她的主子。

绯心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于是小丫鬟就将自己手中的铜盆放在了绯心的床边,又愣愣地站在了一边,脑子里面的思路再次断了。

绯心将双手双脚的纱布都解了下来,扔在了一边。

小丫鬟看着纱布上面的斑斑血迹,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竭力让自己僵硬的身体表现的正常一些。

被铁锁悬挂的时间太久,绯心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稍稍一动就好像是千万根银针刺着。

可是他仍然用铜盆里面的清水将自己的伤口清洗了一遍。

小丫鬟想要动手帮忙,却被绯心拦住了,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想必都没怎么看过血,自己手脚上这么恐怖的伤口可能会害的她晚上做噩梦的。

门外响起来一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声和盔甲撞击的声音。

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魁梧的人站在了门口。

那人双肩极宽,一个人就把整个门口堵了一个严严实实,让原本充满早晨阳光的屋子一下子就昏暗了下来,犹如带来梦魇的黑夜一般,平白地让人生出抗拒之意。

绯心抬起头来,漠然地看去,见到了董昌那张流露着明显的担忧表情的方脸。

“哈哈,你醒啦?果然是将门虎子,竟然这么快就清醒了过来,真是太好了。”董昌冲到绯心的面前,竖着大拇指笑道。

“都督大人难道不再认为我是一个叛徒了吗?”绯心的语气冷冷的。

“哎哎,还在记恨我老人家呐?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不应该怀疑梁都统的忠心的。可是当时形势所迫,与苗人大战在即,备战之中却寻议和之计,是用兵的大忌,想必梁都统比我更清楚。”

“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吗?”绯心嘴角翘了翘,苦涩地说,却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其他的什么人。

“嗨!梁都统还是年轻人啊,没有见识过真的战场,有些侥幸的小心思小聪明也是情有可原嘛。不过……”董昌话锋一转,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都督有话请讲。”

“哈哈,其实老夫是有一件事情和梁都统商议。哈哈……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的,但是你看我,就是这个性子,心思总是在战场上。不过不急不急,老夫已经在主帐之中设下了酒宴,待梁都统梳洗整理完毕,咱们边吃边聊!”董昌轻轻地拍了拍绯心的肩膀,疼痛涌起来,绯心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不愿意吗?”董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上级对下级说话的那种中正冰冷的口气。

“属下伤口还未愈合,恐怕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参加酒宴,还请都督谅解。”

董昌似乎是早就料到了绯心会拒绝,伸开双手,用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的口吻说,“老夫自知有错在先,可是老夫已经道歉,再者为你疗伤,供你补养,甚至把这刚刚在黑泥铺搭建起来,本来是作为主帐的屋子,现在作成了你的疗伤之所。难道这些还不能抚平你心中的怨气?”

“属下心中不敢有任何怨气,着实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才……”

“难道梁都统是觉得老夫的服侍还不到位吗?还是……这愣头愣脑的奴才没有伺候好你梁家大公子?!”

董昌一步跨到了那小丫鬟的身边,甩手就是一个嘴巴。

小丫鬟本来看到董昌走过来,慌乱地低着头,是以全然没有看到挥过来的巴掌。

董昌身体魁梧,虽然早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是常年的行伍生涯所磨练出来的力道却仍然没有失去。

啪地一声脆响,小丫鬟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被董昌的大手抽得横飞了出去,撞到了屋子中间的檀木八仙桌上,顿时头破血流,昏死了过去。

一掌之后,董昌却仍然觉得没有解气,怒火冲冲地踏上一步,就要继续殴打。

第344章 宿命(三)

(女生文学 ) “够了!”绯心沉声吼道,“请都督稍等片刻,属下马上就到。”

“哦……”董昌若有所思地看着绯心,“那老夫就在主帐之中等着梁都统,别食言哦……哈哈哈哈。”

董昌大笑着走出门去。

绯心艰难地让自己动起来,取来放在一边的一身干净衣服穿上,走过去探了探那小丫鬟的鼻息,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头撞到了桌子晕了过去而已。

绯心松了一口气,可是看着外面的朝霞却又担心起来,“不知道古寨的战事如何了……”

梳洗穿衣,整理完毕,随行的军医又进来为绯心换上了新的膏药和纱布。

那军医见到绯心像是没事人一样,手上脚上的伤口也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也是暗自咋舌。随军行医十年,救治过的人数没有一万恐怕也有上千,然而像绯心这样的怪物,军医还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于是换纱布的时候,老军医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生怕弄疼了绯心。

脚上的伤口还无法行走,董昌特意让人将山门大炮的轮子拆了下来,放上了一把椅子,竟然就做成了一个轮椅。

绯心坐在上面,让人推着,施施然来到了主帐门前。

董昌竟然带着部下在主帐门口迎接,这对于绯心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都统来说,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些,就好像是他是得胜归来的大将一般,而董昌只是守在皇城之中迎接凯旋而归的铁骑的皇帝。

众人如同众星拱月一样将绯心迎入了大账之中,浑然是变成了一些迎接上级检查的县官,哪里还有一丝武将的勇猛气息?

绯心坦然受着,任由人将自己推到了董昌主坐的旁边。

见到所有人都落座了,董昌站起来,拍了拍手。

早就已经准备妥当的酒菜马上就被端了出来,由穿着轻俏裙裳的年轻丫鬟们整齐地摆放到了落座的诸位将军面前。

烧的焦黄的烤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粉蒸的马肉也切成了一片一片整齐地摆放在盘子之中。一只熏烤的乳猪也被端了上来,分成了十几份,两个猪肘摆放在了绯心和董昌的面前,还在散发着白色的水汽。蘑菇和切成了一段一段的蛇肉炖在了一起,这号称是地龙的蛇肉与蘑菇的浓郁香气散发出来,让在座吃遍了大江南北美食的将军们看着来来往往丫鬟手中的盘子也都挪不开眼睛,只等着董昌一声令下,就要大肆祭奠五脏六腑了。

看着最后被珍而重之端上来摆放在自己面前的两盘瓜果,绯心摇了摇头。

即使是为了庆祝胜利,眼前的酒菜也显得有些过于奢华了。更何况这还是在打仗,供给也全都是从云州运送过来,长途跋涉。尤其是那最后的两盘瓜果,仍然青翠鲜嫩,想必是快马扬鞭加上深井水冷砌才能运到这灼热潮湿的大山之中。

双手抱拳,绯心刚要推辞,董昌却又拍了拍手。

咿咿唔唔的丝竹声音在主帐的一侧响了起来。

绯心有些诧异地在主帐的角落找到了那几个吹着洞箫的人,一时之间搞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云州战线的最前沿竟然还能找到乐师。然而定眼看去,绯心便释然了。那几个人手上指节粗大,显然是武夫出身。

“没想到都督为了属下竟然如此大费周章,属下受之惶恐。”绯心的语气依然冷冷的,丝毫都没有被董昌的这种阵势感染的意思。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无论董昌摆出这个阵仗花费了多么大的心思,最终他一定是有所求的,绯心就是在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时刻。

“哈哈哈哈……梁都统尽管放宽心,这酒宴本来是三层意思。这一来是为了给梁都统赔罪,所以就将梁都统安排在了老夫身边落座;这二来也是为了庆祝梁都统身体痊愈;这三来,却是为了犒赏众军将士,攻克苗人的虫王峒,功劳自然都是他们的。”

董昌举起了自己的酒杯,面向所有的将士,“所以诸位,酒菜就在眼前,吃吧喝吧,还傻看着看什么?”

绯心听到虫王峒三个字,心中一惊,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如此真是莫大的好事。”

董昌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瞄着绯心的脸看,绯心脸色的微妙变化并没有逃出董昌的双眼。

他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也就是为了让前面的话来铺垫,降低绯心心中的警觉。

如今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董昌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梁都统在军中是有名望的人,老夫纵然不经常在祐京,却也有所耳闻。九龙争鼎的头名,鬼骑营鬼面铁甲卫,武状元,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誉都加在一人之身,着实让人羡慕啊……哈哈哈,不只是羡慕,甚至都有些嫉妒,就连我这个头发都白了一半的老人都嫉妒!”

“属下所为,只是凭自己的心去做,并未特意追逐名利。”

董昌看着绯心的眼睛,知道绯心并没有说谎,更没有任何故作谦虚的虚伪,他所说的就是他心中所想。

扭过头去,董昌轻轻地点了点头,“是啊,所以老夫才更加嫉妒啊。可惜……”

绯心看着董昌,不理解他所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

“哈哈,可惜这次错怪了梁都统,否则梁都统必然会带军杀入敌阵,那样也就不会死那么多的人了……”董昌长叹了一声,眉眼之间全是黯然之色。

“都督可否告知究竟死了多少将士?”

能够让堂堂南部十三州的州军都督都感到神伤的战争,死伤的数字恐怕绝对不止一百二百那么简单。

“苗人狡猾无耻,经常夜袭。所用的手段又都是残酷狠绝的手段,再加上虫王峒一战,我三万精兵竟然死去了一万之数……”

“那苗人……”

“纵然算上被山门大炮轰杀的人数,恐怕也只有不到五百。”董昌端着酒杯,却无法下咽。

绯心愕然,那个叫做白糖的小女孩所说的话,果然不是在浮夸吹嘘,如若是人数对等的战役,恐怕大塘整个天下都要拱手让给苗人。

“如今苗人已经退到了盘蛇峒之中,如果进攻的话自然能够将所有的苗人连根拔起,但是,将士们的伤亡就太大了。”

“都督的意思是?“

“思前想后,老夫还是觉得事情没有必要做的那么绝,纵然留下苗人的根基有可能让苗人日后重新反扑回来,但是如今我大军粮草已经消耗过半,靠从云州补给总是难以维持这两万余人的吃喝啊。”

董昌站起来给绯心倒了一杯酒,“所以老夫便生出来一个想法,想请梁都统代表朝廷与苗人议和。”

第345章 宿命(四)

(女生文学 ) 议和两个字一说出来,整个主帐之中瞬间寂静一片,将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董昌,甚至都忘记了嘴里面还正嚼着的食物。

“都督不是懦弱寡断的人,为何先前如此反对议和,如今却又重提此事?”绯心不解。

董昌看了看周围大眼瞪小眼的将士们,有些恼火,“嗨,都散了吧!看中什么酒菜就拿回去,相中哪个丫鬟也只管拎回去就是!散了!”

见都督下了逐客令,众将士也不敢稍作停留,纷纷端着盘子和酒坛就从主帐的门口走开了。

有几个喝的面色涨红的副官还顺手拉了几个长相清丽的丫鬟,以解长夜漫漫孤寂之苦。

见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董昌扔掉杯子,对着酒壶便大口畅饮起来,“想当年老夫也是年轻人,心中也都有一腔子热血,就像是那吴卫一样,明知是死路,可是也要闯一闯。”

一提起吴卫,绯心的心中也有些憋闷。

那个人,当得起“军人”二字。

“可是时间就像是磨刀石一样,刺啦刺啦地就把人的锐气都给磨光了。现在虽然我还能杀的动人,可是却已经没办法像年轻人那样折腾了。这三万人都是我当年打下的根底,如果都在云州这里死光了,老夫我也没办法在这南部州军之中混下去了。”

又灌了一口,董昌的脸色红润起来。

“来云州之前,我特意找到龙渊,到皇武阁之中详细查找了苗人的消息。真毒啊,那些人,啊,梁都统,为什么苗人那么阴狠?”

绯心回答不上来。在之前他也会觉得苗人阴狠,然而看到了那些苗人心中的善与恶之后,绯心反而觉得那些苗人和中原的汉人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亲情,一样的爱恋,一样的,杀戮。

“这次苗疆叛乱,如若不镇压,就是牵连九族的大罪,我董昌扛不起来。所以,苗人必须打。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们赢了,虽然赢得很惨,但是的确是赢了。我们攻下了苗人的虫王峒,把他们逼得退到了更深更远的大山里面,情况已经不同了。”

“都督的意思是,就此向圣上禀告,苗人已经镇压,此后可以安享太平?”绯心看着董昌略微有些迷乱的眼睛,“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哈哈哈哈……梁都统,什么叫做欺君?欺骗了皇上,然后又被发现了,那才叫做欺君。现在云州的战事是什么情况?苗人已经被打退了,如若咱们能和苗人缔结盟约,那么以后也是太平的日子。这算是欺君吗?那个坐在皇城里面的人能知道这太平是因为咱们的镇压换来的,还是因为盟约才换来的吗?”董昌兴奋着说,似乎是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的自豪。

绯心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按照董昌的想法,那么自然不论何种方法都是和平的结局,皇帝远在祐京根本就不会去考虑到底和平是如何换来的。

战事失败了才会追查,如果成功了,是很少有人会去刨根问底地探索到底为什么成功的。

这本来就是常人思想的惰性使然。

“但是啊……”董昌又狠狠地灌了一口烈酒,响亮地打了一声酒嗝。

“老夫派去的使者却被那苗人做成了毒尸,那兄弟临死的时候都已经疼得失去了理智了,可是还是不想害人,自己跳到天遮涧里面去了……”

董昌眼睛里面的悲色泛滥,年过不惑的老将轻轻地抽泣起来,用眼泪哀悼那些死去的人。

绯心推着轮椅来到主帐的中间,将手中酒杯的酒水轻轻地泼洒在地上,脑中满是吴卫死去的那一瞬间,“仇恨已经像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树藤一样,难解难分,如何还能让苗人相信汉人呢?”

“所以,老夫想请梁都统再次进入苗疆,如果苗人之前对你表现出来信任的话,这次也许就会相信我们的诚意了。”

绯心转动轮椅看着董昌,并没有立刻答应。

董昌这个人给绯心的感觉就像是在井水之中看天上明月的倒影一样,明明是很清晰的景象,然而风吹了一下水面就破碎成了一团光影,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董昌表面上是一个粗豪的武夫,然而内心实际上却又十分的细腻。决断的时候像是一头勇猛的狮子,然而谋划起来又像是一头奸诈狡猾的豺犬。

绯心并不能肯定董昌的心中确实是在期盼着和平,但是这确实是一个机会,绯心不想放弃。

没有在董昌的眼睛里面得到答案,绯心只能步步为营,提出自己的条件,“苗人只是想要脱离汉人的管制,只要满足这个条件,我想他们会很容易答应从今以后只在这十万大山之中生存的。所以,如果想要与苗人议和的话,圣上的谕旨是最好的筹码。”

董昌站起身来,脸上有兴奋的红晕,“这个应该不难,皇上应该会把这一点点小小的请求当成是送给败将的垂怜的。”

“既然如此,属下等待都督的好消息。”绯心抱拳告退。

董昌看着绯心掀开布帘出去,定定地站着看了看四周杯盘狼藉的样子,将酒壶之中最后一点酒倒入了嘴中,便也掀起布帘走出了主帐。

正午的阳光下,一抹冰冷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似乎让头顶炎炎太阳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掀开布帘的瞬间,绯心觉得自己已经被目光烤熟了。

曲宁和汲圆都在,林若依和妙缘竟然也都在等着他,显然他们都提前知道了自己被董昌放出来的消息了。

“你们……”看到他们,纵然心中有很多话,可是绯心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然而众人看到绯心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却一下子都激动了起来。

林若依用手捂着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妙缘双眼也一下子就涌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身子一软瘫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面。

汲圆冲了过来,双手颤抖着抚摸绯心的双腿,随后又缩了回去,似乎是怕弄疼了绯心。

曲宁回身抄起了弯刀就要冲出去,满脸都是找人拼命的狠戾表情。

绯心苦笑,伸出胳膊拦住了曲宁,“你们干什么?”

汲圆走上前来,将绯心的脑袋揽入怀中,“老大,有什么委屈就哭出来吧,我们都在,没事的,没事的……”

汲圆本来就胖,胸前完全都看不出来任何肌肉,通体就是一块柔软的肥油。绯心的脑袋被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那块肥油上面,更是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双手乱挥求救。

第346章 宿命(五)

(女生文学 ) 汲圆眼中悲色更甚,更加用力地抱住了绯心的脑袋,“老大,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你唔……知唔道……什么啊?!”

用力推开汲圆,绯心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险些就被你给憋死了。”

“老大你不是已经残废了吗?怎么还这么大力气?”汲圆一双小眼睛瞪圆了。

“我呸,你才残废了呢!”绯心顿时无语。

曲宁也凑上来摸了摸绯心的双腿,“那你怎么会坐着轮椅?”

“只是脚上有伤而已,不碍事的。”绯心扶着轮椅的把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脚,“但是还是很疼……”

绕着轮椅缓缓地走了一圈,刚一扭头绯心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满脸怒容的林若依。

“你怎么……啊!!!”

话没说完,林若依的脚就已经踩在了绯心的脚掌之上,剧痛之下,绯心无节制地乱叫了起来。

“嗯,踩得好。”曲宁竟然还在旁边帮腔。

“但是我好像是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不会是骨头断了吧?”汲圆有些担心地看着跌坐回轮椅里面的老大。

“嗯,这下不用轮椅都不行了……”曲宁一脸冷嘲热讽。

“你你你……有你这样对待伤员的吗?”绯心抗议。

“受伤了就要在轮椅上老实呆着,万一弄得更严重了可怎么办啊?”林若依语重心长地说,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

“还有没有良心啊……现在我别说在轮椅上老实呆着,恐怕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了吧?”绯心大叫道。

“茄,那你就永远坐在上面吧,省得到处乱跑,总是不让人省心。”妙缘擦干了眼睛里面的泪水,竟然也加入了他们胡闹的行列之中。

“果然让你做管家是错误的啊,现在都还没从那个角色之中脱离出来……”绯心扶额。

妙缘愣住了,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便岔开话题,“是不是都饿了,我去弄吃的。”

“一份烤鸡,谢谢。”汲圆满脸堆笑。

“猪肘一个,烈酒两壶,谢谢。”曲宁的酒瘾又犯了。

“好好好,一份野菜,两份干粮,两碗蘑菇汤,马上就好。”妙缘满口答应着,掀开布帘就出去了。

“喂!”曲宁和汲圆同时大叫起来。

绯心轻轻地笑了起来。

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像刚才那样乱吵乱叫的,林若依所造成的那点疼痛更加毫无威胁,然而只要高兴,那么装傻充愣不是也很好吗?

感觉到身边人投过来的目光,绯心回头,迎上了林若依柔软如春水一般的目光。

双方视线短暂相接,便又分开。

一丝红晕在林若依的脸上升起,让她绝美的面容平添了很多的娇艳之色,美得让人窒息。

“林姑娘,你发烧了吗?怎么脸红的这么厉害?”汲圆楞头愣脑地问。

感受到绯心投过来的目光,林若依脸上的红晕更甚,脑子里面一时间念头纷乱,竟然不知道如何对答。

“你笨啊,”曲宁拍了一下汲圆圆滚滚的大脑袋,“我爹说女人每个月都会来那个啥,如果那个啥没来的话,气血上涌,就很容易变成林姑娘这样的……”

林若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双眼平平地看着曲宁,浑身杀气四溢,早就已经有了将曲宁就地处死的打算。

“你,说,什,么?”林若依一字一顿地说。

“咳咳,这个……误会啊,全都是误会……”曲宁躲在汲圆的身后,将汲圆宽大的身子当成了盾牌。

“好了好了……”绯心看不下去了,只能为曲宁打圆场。

就在这时,妙缘带着几个丫鬟过来了,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一样美食。显然是把刚刚主帐之中剩下的菜肴都端了过来,甚至还有一壶装的满满的还在向外一点点溢出的烈酒来。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一下子眼睛都直了,也不再管林若依所发出的致命威胁,一哄而上,大肆咀嚼吞咽了起来。

“这是……”绯心不明白妙缘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

“是董昌大人叫丫鬟送过来的呢。”妙缘看到曲宁和汲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云州的这三个月来,他们都已经快被野菜和蘑菇弄得失去生活的动力了。

“哦。”绯心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了。

“公子?有什么事吗?”妙缘敏锐地看到了绯心的表情变化。

“都督把我从军法司放出来,并不是仅仅的承认我不是叛徒那么简单,而是让我作为朝廷的使者,和苗人议和。”

一句话,让屋子里面一下子变得寂静无比。

“但是……”妙缘心里又难受了起来。

“当然是在我手脚的伤好了之后。”绯心无所谓地笑笑。

“我和你一起去。”曲宁咽下嘴里的酒肉说。

“嗯,还有我。”汲圆也不甘人后。

绯心摇了摇头,“只是议和而已,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曲宁双眼直直地盯着绯心,“你,看不起我?”

“没有,我……”

“你什么?!”曲宁站起来,面孔涨红,激动地说,“我就真的那么没用吗?需要你的保护?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不许你那么说!”妙缘站在了曲宁的面前,面对突然暴躁起来的曲宁,丝毫都没有退却的意思,“你明知道公子是为了保护你才将你排除在外的。不然,你早就死在了去苗疆古寨的路上!”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受不了啊……这让我觉得我自己很没用,就******是一个酒鬼而已!”

曲宁恨恨地咬着牙,挥手将手中的酒壶摔得粉碎。

汲圆也放下了手中的烤鸡,顿时觉得这些做梦都想吃到的东西全都变得没有滋味起来,味如嚼蜡一般。

绯心笑起来,“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坚持,这次,可以一起去。”

“哼……”曲宁仍然有些愤愤,“这还差不多。”

“那,公子我们呢?”妙缘问道。

绯心看了看妙缘和林若依两人,“你们两个自然也要跟着我去喽,没有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你们在这军营里面实在是太危险了些。”

“公子就会说笑。”妙缘的脸都被绯心说的红了起来。

林若依却坦然接受了绯心的说辞,冷哼一声道,“谢谢夸奖,不过也别小看了我们林家的三痕剑!”

绯心赶紧赔笑,“当然,女侠饶命。”

第347章 宿命(六)

(女生文学 ) 半月之后,绯心伤好,转眼已经到了出征之时。

“此次议和,事关重大,议和的消息已经用马匹带入了盘蛇峒,但是苗人并不一定会接受议和,然而又不能多带兵卒,以免引得苗人的猜忌,所以老夫便将这二十人的铁甲卫全都交在你的手中了。他们都是朝中精锐之中的精锐,万万不可重蹈吴卫的后路了。”董昌站在大营的门口,谆谆叮嘱说。

看着面前的那些熟悉的面孔,绯心抱拳,“属下必定尽心竭力,不负都督嘱托。”

董昌拍了拍绯心的肩膀,“好好好,漂亮话老夫就不说了,也说不好,就希望梁都统此去能够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让这些已经在云州的泥塘里面挣扎够了的老少爷们都回家吃一个团圆饭。”

疾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刮了起来,天空之中云层笼罩,气温似乎一下子就降低了,骤然变得阴冷起来。

“又要下雨了……云州的天气,真是莫测啊。”董昌似乎有所感悟。

“比天气更加莫测的,还是人心。”绯心看着天上逐渐合拢的云层说道。

董昌诧异地看着绯心,默然不语。

“都督,天下本来多战事,少一些杀戮倾轧之心,多一些怜悯慈悲之心,以都督的位置与能力,将是万民之福。”绯心抱拳,认真地说。

“梁都统心系天下百姓,实在是人臣的典范啊,老夫惭愧。”董昌生涩地答道。

绯心淡然一笑,再也不多说,转身上马而去。

“老大,你跟州军都督在说些什么呢?”汲圆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没什么,试探而已。”

曲宁策马过来和绯心并排走着,“你小子,总是那么神秘,我倒是觉得这个董昌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嘛,昨天还特意给我们拿了那些吃喝,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啊。”

“但愿吧。”

“不管怎么说,董昌这个人用兵倒是真有两下子。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竟然就将苗人的一个峒打了下来,甚至还在这几乎荒无人迹的密林里面探明了其他两峒的所在,啧啧,真是不简单啊。”曲宁由衷的称赞。

“苗人不是我们的敌人。”绯心看着前面凝结成团的雾气说。

“你……什么意思?”

绯心想起了白糖的那张小脸,心中有些担忧,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来给你们讲讲苗人的事情吧……”

曲宁将烟锅放在嘴中狠命地抽了一口,烟雾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胸肺之中,浑似将一个滚烫的火球吞入了肚中,浑身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淤积在身体里面的寒气都从毛孔之中蒸发了出去。

“真是舒服啊。”他感叹说。

“是啊,这么潮湿阴冷的天气,能来这么一口真的是享受啊。”绯心回想起来霍刀头那时刻在手中握着的烟锅,一下子理解了老人家对于这一口旱烟的感情。

自从黑泥铺的大营出发之后,已经连续在这泥沼丛林之中急行军走了三天了。

三天之中,每日都是阴云密布,疾风不止,甚至就连往日灼热的让人恨不得脱光了跳进天遮涧泥潭里面避暑的温度都冰冷起来,一阵阵的寒冷从人的心里面翻涌出来,被风一吹,鸡皮疙瘩铺满了整个身体。

“再有一天应该就到了盘蛇峒了吧?”曲宁问道。

绯心回头看了看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的林若依和妙缘,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是吧?”见绯心有些心不在焉,曲宁又问了一句。

将探子绘制的图志拿了出来,绯心用手指在那张油纸上滑动,“我们现在是在这个位置,继续沿着这条路走,按照目前的速度大概应该在明天的这个时候看到苗人的盘蛇峒。”

看过图志,曲宁将身上的长袍裹紧,“说起来,你为什么把这两个女人也带了过来?真的打起来,她们可是不小的累赘。”

“相比起苗人来,我更害怕的是董昌。”

曲宁皱起眉头,“你是说……”

“你不觉的有些奇怪吗?这支队伍。”

“有什么奇怪的?大家都认识,这难道不好吗?”曲宁诧异地说。

“自从云台山之后,朝廷就已经不信任铁甲卫了,这次把所有的铁甲卫都派到了苗疆,恐怕就是当做弃卒来用的。而如今董昌竟然把所有的铁甲卫都派给了我,也许他是想要我的命。”

“董昌没有理由的啊……”

“这其中的关窍我也没有想明白,但是小心为上,必须尽快赶到盘蛇峒去。”

绯心站起来,发现天色越发的阴沉了,这压抑的气氛让人心中有些憋闷。

一场暴雨似乎就要来临了。

“休息结束了,马上暴雨就要来临,我们到前面找一个背雨的高地宿营。”

连续三天的高强度行军,换做是普通的士兵恐怕早就已经趴下了。然而他们是从阴山出来的鬼面铁甲卫,自然比普通的兵士强上许多,这个时候依然能保持行军的速度。

唯独是妙缘和林若依两个女人有些跟不上。

林若依毕竟习练武术多年,身体有些底子,然而妙缘却已经支持不住,脸色煞白昏昏沉沉地摇摇欲坠。

绯心不得不将妙缘背在身上,快速朝前奔去。

风愈加的大了,天空如被泼上了浓墨一般,漆黑一片,甚至连云层之间的重叠都看不到了。

然而山势却似乎也越来越险,植物的枝叶也越来越浓密,只好由体力还很充沛的曲宁用弯刀开路。

山势渐渐地分成了两条路,一条是通向山谷而下,而另外一条则是沿着一条山脊而上。

“怎么办?”在前面开路的曲宁转过头问道。

“上山,这场雨恐怕不小,如果被埋在了山谷里面,谁都活不了。快一点,马上雨就要下来了。”

“好嘞!”曲宁抡圆了胳膊,奋力地劈砍着前面交叉纵横的枝叶。

天空之中一声惊雷,闪电交叉纵横,果然是大雨的前兆。

铁甲卫们久经沙场,身体素质又都十分强悍,自然不惧怕风雨,然而妙缘和林若依两个女子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挺过去了,风侵雨淋之下,没准就会大病一场。

绯心跟在曲宁的身后,不再催促。

曲宁的身上已经被热汗噙透了,两个肩膀上竟然有水汽蒸腾起来,他的身体正在散发着巨大的热量。

铛……

一声金铁交鸣的声音,曲宁淬不及防之下,手中的弯刀竟然脱手而飞。

第348章 宿命(七)

(女生文学 ) 曲宁翻开手掌,虎口已经裂开了血口,那一刀不知道砍在了什么上面,将他全部的力道都反弹了回来。

绯心心中一紧,放下妙缘,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梁都统,恭候多时了。”前面茂密的树枝分开,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你是……”绯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夫静木,咱们曾经见过的。”老人目光平静地看着绯心,好像是老猎人看着落入陷阱之中仍未死去的猎物,深沉的眼,毫无怜悯的目光。

“拔刀,准备应战!”绯心大吼一声,拔出七尺长的长刀来,挡在妙缘的身前,长刀横拦,刀尖将站在一边的林若依也护在了自己的刀刃之内。

“果然是梁都统,这样也好,免去了许多口舌。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是说不清的,只有在刀剑上寻找道理。上!”静木一声令下,自己却飞快地后退隐入了灌木之中。

穿着黑衣黑甲,带着银色面具的人手持双刀从丛林之后冲杀出来。

“原来,陷阱早就已经张开了……”绯心长刀划过,带着绝伦的凌厉斩入了冲到自己面前的一个黑衣人。

血花绽放,然而绯心心中却一片惨然。最糟糕的结果,最不愿意相信的结果,果然还是在眼前发生了。

这世界就像是一个专门和你作对的东西一样,总是能将你推入更深的深渊。

静木能够在这里设伏,显然是通过了董昌的首肯。那么目的就不仅仅是为了杀死绯心这么简单,而是要把所有的铁甲卫,所有绯心身边的人,所有可能帮助到绯心的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然而他太愚钝了,竟然没有看透这一层。

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吗……

一个念头在绯心的脑中划过——以铁甲卫的战力,这次设伏必然会倾尽全力,面前这些人也许仅仅是一个引子而已。

“五人一个小队,分开突围!”绯心扭头大声命令。

“哼哼……”灌木之后响起了一个阴冷的笑声“纵然你有倾世之才,今天也要陨落在这里!”

听到那个声音,绯心慌乱起来,一种无力感在他的心中迅速地发酵。

“回来!”

然而已经晚了,聚集成团想要冲出这个陷阱的人迎面就被一个黑衣黑甲的人冲入了队伍中间。

尽管铁甲卫的刀剑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斩断了他的生机,然而靠着那股冲劲,仍然撞进了五人小队的中间。

红色的火焰炸开了,巨响轰然,绯心的耳朵里面都流出血来。

“啊!”被那巨响震得脑中眩晕,曲宁一个不留神就被砍了一刀,手臂上鲜血淋漓。

而汲圆那里,三个黑衣人围攻之下,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只能躲在手中大盾的后面寻找机会。

“聋的!这些人是聋子!”曲宁反手劈开一个人的身子,热血泼洒了他一身,“他们什么都听不到!耳朵上没有血迹!”

绯心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刚刚那么巨大的爆炸声,在场的人耳朵里面都被震得出了血,甚至直接将妙缘都震得晕了过去,可是这些人却像是没有被影响到一样。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耳朵早就已经成了摆设,根本就对声音没有反应。

“他们只能接受预先下达的命令……”绯心得到了弥足珍贵的结论。

“梭子阵!汲圆你打头!就朝黑衣人最密集的地方冲!”绯心抱起妙缘大吼。

曲宁会意,马上挥舞弯刀逼退身前的敌人,守在绯心的身边。

林若依也拔出长剑来,三痕剑施展开来,只要她身边不是两个人夹攻,普通的军士根本就进不了身。

“龟孙子,给我滚开啊!”汲圆大盾横挥,如同是一面墙一样拍在了前面几个人的身上,顿时将他们砸到了一边。

沉肩收腰,将那面五尺大的巨大盾牌放在了身前,汲圆像是一头暴怒的野牛一样,吼叫着就朝前冲去。

他本身就胖,体重几乎相当于是两个人的重量,再加上那面青铜所制的五尺大盾,足足是三个人的重量,奔跑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攻城锤,几乎无人能当。

“跟上,一鼓作气杀出去!”

铁甲卫们本来就是将才,如今编入阵中,自然娴熟自如,毫无凝滞。

随着汲圆冲开了一个小裂口,穿着火红色盔甲的铁甲卫们一瞬间就变成了一条火红色的火线,锥子扎透纸张一样撕开了黑衣黑甲的黑衣人组成的薄薄防线。

“哈哈,想当年九龙争鼎的时候,就是这种胜利的感觉啊,如今真刀真枪干起来,果然更加刺激!”曲宁这个人向来没有什么紧张感,冲杀得兴奋了起来得他,肆意地狂笑着。

“哼哼……”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又传来了那声阴冷的笑声。

“还没完!”绯心猛然叫到。

空中骤然响起了嗖嗖的破空之声,跑在后面的几个铁甲卫没有来得及反应,直接就被那黑色的羽箭命中,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果然是必杀之局……

绯心的心中冰凉,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躲在阴影里面的人的计划之中,直到现在,他们仍然还在陷阱之中。

云层在天上弥漫开来,就连天边的一点点光亮都消失了,整个从里之中宛如黑夜一般。

“狗娘养的杂种,竟然把箭都涂黑了!”曲宁把肩膀的箭矢拔出来,大声咒骂。

“别管了,往前跑,在前面那片大叶灌木之中整队!”绯心怀中抱着妙缘,长刀拖在身体的一侧。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小腿上面整整齐齐地插着两根箭矢。

纵身窜入了浓密的枝条之间,纷飞的长箭总算是暂时没有威胁了。

曲宁砍翻了几个冲在前面的黑衣人,最后一个冲进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姚瑞宁的手下。”绯心淡淡地说。

“你是说……”林若依听到姚瑞宁这个名字,心中犹如被针刺了一般,呼地一声也站了起来。

她身上沾了些血迹,但是身材娇小,所以倒是没有被任何黑色的箭矢射中。

“是的,那个人说自己叫做静木,那个人我和汲圆曾经在军机院的瓮城之中见过,当时他是姚瑞宁身边的老管家,也是一个厉害人物。”

汲圆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记得这个老人。

第349章 宿命(八)

(女生文学 ) “姚瑞宁这个孙子,肯定是来报复咱们的。只是连累了铁甲卫的兄弟们。”曲宁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满脸都是歉意。

“不,这件事,董昌肯定也参与了其中了。朝廷就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把铁甲卫一并除掉。”

经绯心一点,手中握着刀剑的铁甲卫都点了点头。他们不是傻子,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自己早就已经成了那些权势之人的眼中钉子。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如果对手是姚瑞宁的话,他对我实在是太了解了。想必都已经把我的应对之法都计算的清清楚楚,所以如果不用奇招的话,再怎么跑也只是死路一条而已。”绯心的眼神有些担心地看着晕倒在自己怀中的妙缘,“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分开行动。”

绯心看着铁甲卫们,“选择和我一起还是分开都是你们的自由。但是围捕我的想必都是一些好手,选择自己走还是和我们一起,你们自己决定。”

握刀的汉子们相互看了看,“咱没你那么能打,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是几斤几两……就分开来!”

“好,老大,我和你一起!”汲圆站起来,生怕老大这一次又把他扔到了一边。

绯心看着汲圆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次我们三个和这两位姑娘一起行动。其他的人分成两个小队,我们朝三个方向突围。最后的目标都是苗人盘蛇峒。”

“盘蛇峒?苗人会杀了我们的。”一个铁甲卫忧心地问道。

“报上我绯心的名字,找一个叫做白糖的小姑娘,苗人们都认识她的,只要告诉白糖你们是我的部下,她就一定会对你们以礼相待的。”

铁甲卫们相互对视了几眼,最后咬牙点了点头,“好,我们信你!”

当此绝境,绯心已经成为了他们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外面的人应该已经快要忍不住杀进来了,我数一,二,三!”

“杀啊!!!”

铁甲卫人人都有武艺在身,以一当十仍然不在话下,如今被逼到了生死边缘,心底的狠全都被激发了出来,各种狠招厉招全都用了出来,舍生忘死,只是勇猛地冲杀。

一时之间,竟然如同是猛虎出洞一般,无人能挡,突破重围冲了出去。

静木远远地隐身在树叶的阴影里面,“到现在为止,全都在少爷的设计之内……这些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就交给你们了。”

“是,末将领命。”

静木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人,是一个显得有些儒雅的年轻人,如果不是罩在一身盔甲里面,很容易让人误会只是一个读书的秀才。

此人名叫桂梓桐,是董昌的学生,也是董昌最为信任的人之一,所以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并不奇怪。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那个人身上的那股子读书人的酸腐气息还是因为看到了那人瘦弱又有些苍白的身形,静木对这个浑身都散发出来一股子阴鹫之气的人总有一些不信任。

面对静木带着些许质疑的目光,桂梓桐微微一笑,“静木大人,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并不仅仅是主将的体型和武艺。末将的网已经张开,飞蛾绝对无法撕开末将的这张蛛网的。”

“失礼了。”静木淡淡地说,打出几个手势便带着那群黑衣黑甲的沉默兵士继续守在灌木丛的旁边,静静地等待绯心从里面冲出来。

绯心拔去自己腿上的两根箭矢,轻轻地掐人中将妙缘弄醒,用眼色示意曲宁和汲圆两个人整理自己的兵刃和盔甲。

“想必董昌派来的那些人都被铁甲卫们吸引过去了,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战场。”

“他们不会有危险吧?”曲宁问道。

“不会的,依照他们的身手,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突破围剿的。因为姚瑞宁的人不会出手,他们一定在专心地等待我的出现。”绯心长刀拖在身侧,雪亮的刀刃好似是一条银色晃动的溪水。“我们朝相反的方向突围,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绯心轻轻地拍了拍眼睛里面满是惊慌的妙缘,“没事的……还能走吗?”

妙缘在绯心的眼睛里面找到了坚强起来的支点,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我数一,二,三!”

他像猛虎一样从灌木之中跃出,人还在空中,长刀已经横扫而出,一条白色的匹练闪过,两个黑衣人的身上裂开了巨大的伤口,鲜血喷涌了出来,仰面倒在了地上。

曲宁也将自己的一把弯刀挥舞得成一片刀刃的光幕,叮叮当当的乱响,把冲上来的几个黑衣人全都逼退。

汲圆走在最后,他张开自己手中的大盾,护着妙缘,跟在曲宁和绯心的身后一同向前冲去。

林若依跟在最后,任何从后面偷袭过来的人都逃不过她林家三痕剑的攻击,往往还没有见到她出手,喉咙上就已经被开了一个血洞。

桂梓桐的部下已经追踪铁甲卫而去,可是他却仍然呆在静木的身边,看到了绯心几个人突围的瞬间,桂梓桐站起身来,“果然不愧是我大塘的武状元,如此英姿,纵然万军之中,也能纵横无碍。”

静木定定地看着丛林之中的绯心消失的地方,黑衣人们如同跗骨之蛆一样跟了上去,“古书上面说天下有屠龙之术,发万人,与龙战,昼夜不停,最后龙被人所杀。其实不过是用人命堆砌的胜利,只要在人死光了之前杀死了龙,就是胜利了。更何况,老夫手下的这些人本来就已经是死人了。”

“静木大人心志之坚,末将佩服。就此告辞,祈愿静木大人得胜而归。”桂梓桐抱拳,戴上头盔追逐自己的部下而去。

“即便你真的是一条龙,也要死在老夫的手中!”

静木脚尖一点,也向绯心突围的方向追去。

“******,这些人是疯子吗?已经追了我们整整一天了!”曲宁怒火中烧,脚下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绯心也有些诧异,按照他们三个人的脚程,这一天少说也奔出了四五十里,可是那些黑衣人却仍然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丝毫没有疲惫的意思。而且那些黑衣人全都是有武艺的人,单打独斗绯心三人自然不怕他们,但是两三个一同攻来,却难以招架了。

“他们确实是疯的,攻上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留手,用的全都是杀招,而对于自己身上的破绽却一点防备都没有。”绯心皱眉说道。

第350章 宿命(九)

(女生文学 ) “对啊,就像是一群歇斯底里的疯婆娘一样!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被砍死,咱们也要被累死了!你说的那个苗人的盘蛇峒,到底在哪里啊?”曲宁嚷嚷道。

“探子的图志只是根据周围的地形和山石绘制的,可是现在我们脱离原来的那条路已经太远了,根本就已经分不清现在到底在哪里,甚至连方向都已经搞不清了。”绯心指了指天上厚重的云层。

云层一直在累积着,仿佛是想要把天上所有的云彩都积累到这里才肯罢休一样。黑压压的云层笼罩整个天空,气温骤降。云州一年四季都是夏季的温度,而现在冷风竟然像是北方冬季那样,刮蹭着人的皮肉,直透骨髓。

这样的天气自然太阳和星空全都失去了踪迹,甚至他们都已经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正午还黄昏了。

妙缘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血色。

她本来就没有习练过任何武艺,经常在深宅之中呆着,身体就像是没有经过锤炼的生铁所制作的刀剑一样,几次撞击就要折断了。

剧烈地喘息着,妙缘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甚至连口鼻之中都开始渗出殷红的血迹来。

绯心叹了一口气,停住了脚步,蹲下身去,“上来。”

“公子……不要……不要管我了……”妙缘有些绝望地说。

“上来。”绯心的回答仍然只有这两个字,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妙缘的眼角有清泪垂落,伏在绯心的背上,突然之间觉得绯心的身子其实是那么的单薄瘦弱,其实和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丝毫的两样!

“公子……”妙缘哽咽地说。

“不要说话了,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个人还在等着你呢,所以你也不要轻易地就这么说出死这个字来。”

“嗯。”妙缘重重地应道。

她想清楚了,她要活下去。相对于自己活着,自己死了绯心的心中所遭受的苦痛更为无法承受。

“喂,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曲宁问道。

“有,但是要等待天黑。”

“好,我喜欢。月黑风高,说的就是今天这鬼天气!”

“老大,到底是什么办法?”汲圆来到绯心的身边问道。

“这个……还不能说。”

“故作神秘,准没有好事。”曲宁嘟囔着说。

天色变得更加昏暗了,甚至连面对面说话的人的面目都看不清了。

绯心停了下来,将妙缘放在了地上,“静木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我,这是这个杀阵唯一的活眼,所以,办法就是我来当诱饵,你们迅速离开。”

“果然又是这样吗?”汲圆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绯心的这个办法。

“姚瑞宁有备而来,我们所有的一切应对都被他算计在先,唯有在战场上制造变化才有一线活下去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去充当诱饵,那么剩下的人就会有机会冲出去?”曲宁问道。

“如果我和你们分开的话,静木会把他手中的兵力分开,而且会把相当大的比重押在我这里,这样你们就会有机会逃脱。”绯心用衣角擦去了长刀上面的血迹,“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可是,公子……”妙缘死死地拽着绯心的衣袖,生怕自己一松手绯心就会永远地从她的眼前消失。

“把我的剑拿着。”林若依将自己那柄总是带在身边的长剑递到了绯心的手中,“刀砍断了,还有这柄剑,它可没那么容易断的……”

泪水在林若依的眼睛里面打转,可是她却狠狠地咬着牙,不让自己说出不停地在脑子里面轰响的那三个字——不要去!

将长剑插在了后背长刀的刀鞘之中,绯心定了定神,“此一别,如若能生,便在苗人的盘蛇峒见。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曲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绯心不明白为什么曲宁会悄悄地跑到那么远。

“这么黑的天,到底是谁怎么都看不清的对吧?”曲宁笑笑说。

“不!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原谅自己的。”绯心一下子就明白了曲宁想要干什么。

“老子不会说那些肉麻兮兮的话,可是好像有些话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一直以来都受你的照顾,谢谢……来生,还做我兄弟吧,我来照顾你……”曲宁的话飘散在空中,人却已经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蠢才!”绯心大骂,长刀嗡鸣,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掌里面。

“老大!”汲圆拉住绯心,“走啊!”

绯心如雕像一般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曲宁离开的地方。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冲上前去,然而脑中的理智告诉他,那样只会把曲宁所制造的机会浪费掉,唯一的,活下去的机会。

转身,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全部的心神。

绯心恍惚着,脸上混合着又悲伤又狠戾的情绪,看起来好像是一张哭泣的小丑。

天空中一声惊雷奔鸣,淤积了多日的暴雨终于被这一生震耳欲聋的天雷轰了下来。

雨点很大,雷声很响,掩盖了绯心从眼角流下来的泪水,也淹没了不远处传来的喊杀之声,一个人的喊杀之声。

一条条粗大的闪电划过,照亮了天地的黑暗,绯心的身形被闪电照亮成了惨白色,随后又在雷声中消失在了黑暗里面。明灭之中,犹如徘徊在世间的鬼魂。

“让你们活下去,这就是曲宁的想法。”绯心的声音空洞,“我们走吧。”

静木满意地看到了前面绯心的队伍里面分出来一个人,用无比迅猛的动作突破了死士们所布下的防线,隐入了密林里面。

公子果然对梁绯心了解甚深,居然连这一步都算到了。

但是如此一来,就结束了!

静木用手势下达命令,从所有死士之中分出来五十人去追逐那个单骑闯关的身影,而仅仅余下三十人继续跟着剩下的几个人。

绯心始终是静木的第一个目标,即使是放走了余下的几个人,也一定要将绯心杀死在这里。

就算是现在,绯心这样的一个人已经开始让人畏惧了,如果让他真的逃脱,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日后的威胁简直难以想象。

所以静木一定要看到绯心死在这里,要亲眼看到他的头颅被斩下来,身躯被撕碎,彻底的埋葬在这十万大山之中。

如此才能安心。

第351章 宿命(十)

(女生文学 ) 在电闪雷鸣的暴雨之中,绯心背着妙缘,带着林若依和汲圆在泥地之中挣扎,拖着后面的死士又奔出了几里地。

绯心停下脚步,“静木应该已经分兵朝曲宁追去了,剩下的人,就在这里解决掉吧。”

“老大,有把握吗?”汲圆有些不确定地说。

如果真的只是他们两个人的话,绯心长刀攻,汲圆巨盾守,一攻一守之下,应该还有一线可能,然而现在有妙缘和林若依两个女人在,想要兼顾她们的话,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有把握,“绯心甩手将长剑归还给林若依,长刀在地上拖动,身子微微地下蹲,气势如山岳一般凝聚,“你带着妙缘和林姑娘朝前面突击,我来殿后。他们一定会全都来围攻我,剩下的几个,有汲圆的盾和林姑娘的长剑,就足够了。”

“老大,你又在骗我。”汲圆却没有动,暴雨之中,声音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我这个人虽然又笨又没用,可是我也不是傻子。在陇源山的时候,你就告诉我朝前面冲,你们会跟在我的身后突围,可是到最后冲出来的却只有我一个人。你却身负重伤,差点丧命。这一次,我不会再上当了!”

汲圆竖起巨盾,不再分辨解说,怒吼着冲入了黑衣死士纵横挥舞的刀网之中,如一头在狮子群中来回驰骋的大象。

绯心愣住了,也许是太过于接近的缘故,他没有意识到汲圆其实也是一个很强横的人,那面巨盾犹如一扇门一样,将所有的攻击都阻挡在了外面,而侵入到盾牌后面的人则全都被汲圆的柔拳放倒,筋断骨裂,再难以爬起。

“老大!”汲圆大吼,巨盾收回将自己的全身都罩在后面,双腿微弯,同时挡住了五把砍向自己的弯刀。

然而那些沉默的黑衣人用的根本就是拼命的招式,弯刀砍下去的时候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汲圆顿时就被刀上传来的重压压得单膝跪在了地上,整个身体的骨骼都在这重压之下咯咯作响。

“老大……老大你再不走的话,我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两朵血花绽放,在亮白的闪电下面一瞬间被点亮成了粉色,随后泼洒在黑色的泥地上面,与泥水混成了一坨。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活下去,其实我是最想死的那个人……”绯心目光呆滞,那本来深潭一样的双眼里面风雷滚动,被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的感情震荡起来然后破碎了,血色满眼,脑子里面却空茫一片。

汲圆奋起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旋转起来,手中的青铜巨盾砸断了面前几个黑衣人的脚踝,随后又敲在了他们的后脑之上,红的白的,乱泼乱撒。

可是那些黑衣黑甲的死士却仍然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倒在地上还没断气的则抽出腰间的匕首插入了汲圆的小腿。

“老大!走啊!从小我就是一个没用的人,受人欺辱,遭人嫌弃,只有你愿意把我护在身后。所以这一次,就让我站在你的身前吧,就让我有用一次!走啊!”

雷声轰鸣,绯心的灵魂都在颤抖,他死死地看着被黑衣人包围的汲圆,时间仿佛停止了流转。

“杀吗?”黑色的甜蜜的声音在诱惑着绯心。

他踏上一步,身子半扭,长刀在明亮的闪电下如一条莹白的溪水。

不。

他竭力抗拒,记忆和幻象搅成了一团。

他似乎回到了安和镇,那天也同样是如此的雷声暴雨。

他挥舞着长刀,将衙差和镇子里面的人全都杀了,暗红色的血四处流淌,而他则是那个在地狱之中狂舞的恶灵。

“姐……姐?”梦呓的声音,怒火灼烤着他的神经。

“我如下地狱,必带汝同行!”

“是谁在说话?”

“杀了他们,你就解脱了……来,握紧刀,握紧这生杀予夺的权利,从此之后没有人再敢给你任何痛苦。”

绯心笑了起来,身子低伏下去,凌厉的杀戮气息让站在身后的两女脸色一瞬间变的煞白,心脏如同打鼓一样跳动,可是没有一点血液向上流入她们惨白的脸,全部的都涌入了双腿。

那是对于死亡无可抑制的恐惧。

眼前渐渐地黑了下去,甜蜜的狂喜充斥绯心的心间,他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和痛苦按捺着喷薄欲出的冲动。

黑色渐渐取代了光明,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天井……吗?”

绯心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寂宁塔之中。

一个不该出现的脸突兀地出现在了绯心的脑海里面,而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正从那个人的腹中抽出来。

“小虎……”他痛苦地叫了一声。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幻象退去,记忆重新成为了记忆。绯心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想起来了,那个血腥的让人绝望的景象。

在那个状态下,他,曾经杀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黑色好像是浪潮一样汹涌地扑来上来,绯心抱住了自己的头,巨力几乎将他自己的脑袋整个挤碎了。

“不……我不能……不能再……那样了……”

不知道什么人轻笑了一声,随后黑色的浪潮退去了,比来的时候更加迅速。

外面的声音和光亮穿透了黑暗照射进来,妙缘摇晃着绯心的手臂,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而林若依手中的长剑正从一个黑衣人的胸腔之中抽出来。

情况已经到了无比危急的地步,任何的迟疑和踌躇都会变成绝命的序曲!

“走!”这个字耗尽了绯心全部的力量,他拄着长刀大口地喘息,用眼睛瞪视着妙缘和林若依。

泪水从两人的脸上滚滚而下,林若依和妙缘扭头没命地跑向无边无际黑色的丛林之中。

心中一阵酸楚和愧疚涌上来,胸腔里面好像是被浇了一盆滚烫的热水,炙热难耐,似乎只有把那颗还在跳动的心剜出来才能稍稍缓解。

“其实最没用的人,是我啊……”绯心低声地吼道。

黑色的天空完全分辨不清方向,而倾盆的大雨也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然而曲宁跑不动了,身体里面似乎被塞进了无数的钢钉,稍稍一动就会疼的连筋肉都一起抽搐起来。

弯刀早已经不知道陷在了哪个倒霉蛋的身体里面,一同沉入沼泽里面去了。

肺子也早就不堪重负,铁匠使用多年的老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拼命想要吸进更多的气来,然而本身已经漏了,就算再多的气体进入,也没办法传送到身体里面去。

他的身体软了下来,被地上一个明显的藤条绊倒了,噗通一声就摔进了泥塘里面。

第352章 宿命(十一)

(女生文学 ) 曲宁双手用力支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喉咙却因为泥水的刺激剧烈地咳嗽起来。

血水顺着泥水从曲宁的嘴里面涌出来,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再跑下去就会像马一样心脏爆炸而死。

翻身躺倒在泥水里面,漫天的雨珠倾泻而下,就好像是从天空之中的一个点飞射而出一样。云层之中雷电纵横,不停地照亮了天空的角落。宏伟瑰丽,宛如云与雨与雷一同导演的一场盛大的庆典舞蹈在天空绽放。

曲宁的嘴角翘了起来,“绯心那个家伙,现在应该已经脱险了吧?可惜他看不见这美景了,否则一定会痴痴呆呆地像个傻子一样赞美几句的,没准还会做几句酸溜溜的诗……”

眼前渐渐地黑了下来,曲宁累了,想要睡了,可是心中还有一些不甘,“这个时候,要是有点酒喝就是最好了……”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曲宁能听到刀刃在刀鞘之中撞击的声音。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也好,反正我也跑的足够远了,也跑累了,就成全你们吧……”

他闭上眼睛,意识如一根被拉扯得太紧的丝线,嘣地一声断掉了。

静木的心砰砰地跳着。

从当年入伍之时算起,大大小小的阵仗已经不知道经历过了多少。静木已经忘记了自己还会有这样激动紧张的时候。

越难得到的东西,一旦真的拿到了,那种满足和兴奋是无法形容的。

所以面前的这个人逃得越远,追得越辛苦,他反而越加期待与激动。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这个人一定是梁绯心。纵然在黑色的雨夜之中看不清那人的身材样貌,甚至连所用的兵刃都有些无法分辨,然而静木却毫不怀疑地认定,这就是梁绯心没错,千真万确,货真价实。

“不要再追了,他不是梁绯心。”一个声音响起在静木的耳边。

“谁?”静木站定,凝神防备。

咔哒……

黑色的雨夜之中突然升起了一点火苗,顽强地在风雨之中摇曳。

那火苗散发出亮黄色的光芒来,照亮了一张带着面具的面孔。

“你是谁?”

静木放松下来,能够主动表明自己所在位置而没有偷袭的人,至少应该不是敌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追错了人了。”

“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个人不是我们要的人?”

“因为我一直在跟着梁绯心,所以你跟着的这个人,只是一个诱饵。”

“荒谬,在这雨夜之中跟着梁绯心?你以为你是谁?”静木好似听到了弥天大缪一样。

“刚刚你不是也没有发现我吗?”

静木沉默了,确实刚刚如果不是这个人首先出声,其次点燃了火苗,静木根本就没注意到周围还有一个人跟在他们身边。

“你到底是谁?”静木的手指动了动,决定先下手为强。

“时间紧迫,你派出去跟着的那些人被那个叫做汲圆的小胖子拖住了,梁绯心正在朝丛林更深处移动。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梁绯心从你的手中逃脱,那就是放虎归山,游龙入海,再难捕捉了。”面具之后的神秘人目光灼灼,并不把那些偷偷朝自己这边移动的死士放在眼中,只是直直地盯着静木。

“阁下既然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么至少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和你的目的一样,让梁绯心,死!”

静木犹豫起来,眼下确实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真的错过了,凭梁绯心的智谋与武力,日后必然是一大祸患。

他做了几个手势,黑衣黑甲的死士分成了两队。

“那么我姑且相信你一次……也许是你这一生之中最后的一次!”

“如此甚好。”神秘人高举着手中的火棉,慢慢地走到静木的面前,“这是草图,循着图上所画的记号,便能找到梁绯心和那两个女人所在的位置。另外,火棉也给你,也许用得上。”

静木接过了火棉和图志,略一搭眼,立刻认出图志的描画完全是军中正规的手法,线条明晰,错落有致,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出来的。

“你是朝廷的人?”静木皱眉。

“时间紧迫,姚公子还在等着您的好消息呢。”

静木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遍体发寒。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然而来不及多想,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狩猎那条龙!

静木咬了咬牙,下达了回追的命令。

闪电横贯天空,轰隆的惊雷巨响之下,静木带着五十几个死士追随那神秘人身后,飞快地朝绯心和二女暂时停留的地方奔去。

眼看着静木走远,神秘人取下了脸上的面具,“如此一来,梁绯心一定会死,禅师也可以安心了。”

静木顺着那神秘人的记号一路狂奔,终于找到了汲圆与黑衣死士大战的地方。

地面上一片狼藉,死去的死士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姿势,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

静木点燃了手中的火棉,一眼扫去,莫名的恐慌在心底升腾上来。

没有发现神秘人所说的那个胖子,但是却有几条死去的小蛇混在了尸体中间。

那些小蛇只不过有拇指粗细,然而身上却有着一圈圈交错的花纹,扁平的倒三角蛇头上面生着两颗尖利细长的毒牙。

到底是死士们自己惊扰了毒蛇而死,还是苗人御蛇杀了他们呢?

不论哪一个答案,都是静木现在无法接受的。

他挥了挥手,将所有的死士都叫到了自己的身前。

检查了随身所带的口粮和兵刃,静木长吸一口气,目光盯着手中图志的一个血红色剪头,“屠龙之举,果然非常人能够做到。不过啊……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所以就也是非常之人了。”

暴雨渐渐地停了下来,可是空中的云层仍然没有散去的趋势。

静木摊开自己腰间的牛皮背包,取出来两个亮晃晃的兵刃戴在手腕上。

那是两柄碗刃,专门为近身小巧功夫所准备的兵器。

配合静木本身的擒拿之术,只要被他近身,绝难活命。

静木轻轻地抚摸手腕上面固定的那两柄熟悉的碗刃,“老伙计,又该咱们上场了,最后的表演,一定不能演砸了啊。”

长啸一声,静木带着那些没有情感,没有痛楚,也没有自我的死士向着那枚红色的箭头追去。

第353章 宿命(十二)

(女生文学 ) 天空依旧被云层覆盖着,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过任何光明了。

好在丛林之中,倒是不缺吃的,否则绯心三人早就因为体力耗尽而倒毙在泥沼之中了。

绯心闷闷地啃着手中绿色的茎干,乳白色的汁液流入嘴里,有些涩,却是甘甜的,就好像是甘蔗一样。

嚼着嚼着,白色的汁液慢慢地变成了红色,绯心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将自己的舌头咬烂了。

妙缘赶忙走过来,用双手抱住了绯心的脸颊,“公子……”

吐出嘴里面的渣滓,绯心随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把一切都弄砸了,造成现在这个情形,全都是我的错。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总是以为自己能够帮助别人,其实结果我什么都做不到,只是让身边的人变得更加凄惨而已。我只是一个废物而已……”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妙缘竭力反驳。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任性的天真孩子罢了,妄图改变这个世界,真是愚蠢。”绯心满脸都是鄙夷,对自己的深深鄙夷。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才是真的愚蠢。”林若依冷冷地看着绯心,“这世界上的人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很多人混混沌沌一辈子只是想要享乐一生而已,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快乐绝对不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能得到的东西。帮助弱者,改变这个世界,让所有人都能找到幸福和快乐,只是有这种想法就比那些脑袋空空的人强上一百倍,一千倍!”

绯心苦笑一下,脑袋更加低垂下去,“别说那么华丽好听的话,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最后的最后,那些想法也只是带来了痛苦和死亡而已,什么都没有。”

“你混蛋!”林若依紧咬着银牙,“如果你现在退缩了,放弃了,那我才真的看不起你!我真的替我哥哥惋惜,竟然结交了你这个懦夫,没用的废人,垃圾!”

“你凭什么这么说公子?”妙缘站起来,柳眉倒立,“你知道公子的心中有多苦吗?你知道他宁可让自己受苦也绝对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人承受痛苦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公子?”

林若依眼中泪珠滚落,“因为我哥哥就是那样的人呐……哥哥他从来就没有沮丧过绝望过,所以你也不可以啊……”

“够了。”绯心轻轻地说,“林大哥带给了云台山十年的平安,却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毁于一旦,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我就像是瘟疫一样,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带去灾难和破坏……”

啪……

林若依收回手,把两手抱在胸前,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绯心脸上出现的红印。

她竟然动手打了绯心。

绯心的头侧着,无动于衷,木偶一样,甘愿领受了这一巴掌。

林若依心中的火气又升腾上来,“云台山不是因为你才覆灭的,你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哥哥说,梦想越大,想要实现的代价就越大。我坚信你选择的道路没错,只是现在的你还没有足够的能力……”

“你错了,不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而只是因为他选错了方向,无论如何是不应该与公子为敌的。”

静木从藏身的地方转出来,“以他的才华,如果甘愿听从公子的差遣,两人合作足可以写下一段传奇,甚至封疆裂土,踏平天下。那样在后世的史书留下‘大塘双龙’这样的名号,岂不是壮哉快哉?”

“你是怎么……”绯心僵硬地问道,心中的绝望席卷全身,无力感汹涌而来。

“有人一直跟在你的身边啊……”静木将手中的图志展开,“你竟然没有丝毫的感觉?哼,莫非是我老人家太高估你了吗?”

绯心的心中一惊。

仔细回想起来,从刚刚进入云州的时候,他就曾经感觉自己似乎正在被什么人注视着,然而自从进入云州府见过白糖之后,那种感觉就消失了,所以绯心一直认为是白糖在跟着他们。

然而现在看来,隐匿在黑暗里面的那双眼睛,另有其人。

“原来,这整个天下都在与我作对……”

绯心的唇角泛起浓重的苦涩,“我一心为天下,结果天下人都在与我作对,这是不是古往今来最大的笑话?”

“你只是一条逆天而行的孽龙而已,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前面没有任何道路可言,那么放下手中的刀剑,在此领死吧。”

静木右手伸到身后,几个手势将他的命令传达到了身后埋伏着的死士眼中。

枝叶颤动了起来,死士们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两侧,随时准备配合静木一起突袭。

“天下,可不仅仅是他们的天下。天下人,也不仅仅只是指他们这几个败类!”林若依站到了绯心的身前,面对着静木,长剑护在身前,“醒醒吧,这天下十万万人,不分贵贱,不论出身,把所有的人加起来才算得上是天下人。只是他们几个坐在庙堂里面的混蛋,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天下!”

绯心愣住了,错愕地看着面前林若依单薄的身子。她一身薄纱在疾风之下飘动,衣角飞扬,浑似谪仙临世。

胸中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剧烈的热让他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妙缘扶住了绯心,目光一直集中在林若依的身上。

她的眼中有欣慰的神色,心中默默地呢喃,如果是林姑娘的话,一定可以陪公子走下去的,这样公子就不会孤单了……

林若依俏脸生寒,“曲宁和汲圆死了,不管你怎么做他们都不会复生的。他们是追逐你的步伐走到今天的,如果让他们看到你这个窝囊的样子,恐怕在死后的世界都会后悔的吧?”

“没有关系,你们马上就会和他们团聚了!”

静木双臂张开,两手上的碗刃在空中划出冷冽的曲线。

窸窸窣窣,从两边的密林之中也冲出了死士,弯刀挥下,不计代价地向前攻去。

一条雪亮的刀光如同凝滞的白虹突兀地出现在了林若依的身前。

静木双臂交叉在身前,碗刃和迎面挥来的长刀接触,发出了一声让人心神动摇的刺耳颤音。

静木身子前倾,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双臂上,却仍然阻挡不了那刀光上传来的力量,抑制不住地向后倒去。他跳了起来,身子在空中翻滚一圈,这才卸去了那可怖一击的力量。

第354章 宿命(十三)

(女生文学 ) 围攻的死士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刀光所及,手上的弯刀碎裂,长刀就带着弯刀的碎片一同刺入了那些死士的胸膛。

血浆一下子喷了出来,星星点点地撒在林若依的身上,让这个刚刚还无所畏惧地站在绯心身前的女孩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并不是怕血,也不是惧怕刀剑,只是那些人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映在她的眼中,那么恶毒那么狠戾,好像是要将他们三个人一同撕掉,饮血食肉一般。

那表情定格在她的心中,让她仿佛坠入了冰窟之中,一动都不能动,只是不住地颤抖。

从小就被哥哥宠溺,林若依对于人心中的凶狠自然了解不多,而且她又太过于善良,善良到无法想象人竟然会有那么扭曲的狞厉情绪。

静木退了回来,看着自己手上的碗刃的缺口若有所思,“即使逆天,毕竟你也是一条龙啊,屠龙之人断然不能有冒进之心。”

他的双手手指伸出,做了一个放箭的手势。

死士们蹲在地上,排成两排,机簧钩动的声音响成一片。

“走!”绯心大吼,顺手抱起妙缘,推搡着脸色煞白的林若依,狂奔而去。

黑色的箭矢像是疾飞的蜂群,带着刺耳的尖啸飞入了树林之间,在射入木头的闷响之中,夹杂着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那些箭矢并不是全部放空了的。

冷笑出现在他的脸上,尽管被他刻意压制着,但是却依然牵动了他的嘴角。

沉重地喘息,静木微微冷静下来。

他抚摸着怀中的那柄姚瑞宁交给他的匕首,喃喃地自语,“面对龙这种东西,越到后来,越要耐心,把猎物玩弄到最后,临死的一击也会变成轻柔的抚摸的。”

绿色的灌木和丛生的大树似乎没有尽头。

绯心没有去过海边,但是在他的想象之中,眼前的绿色就像是海涛一样,无边无际,向四下看全都是一样的景象,连一点方向都没办法分辨。

林若依和妙缘已经精疲力竭了,此时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就只剩下了心中那不甘的执念。

不能就这么死了啊,至少要活下去,就算是像蛆虫一样在泥地里面爬行也一定要活下去啊,否则跨过了黄泉,在忘川遇见曲宁和汲圆那两个家伙真的就没有办法交代了。

静木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猎物后面,甚至已经开始享受起来这个过程。

猫在玩弄老鼠的时候,心中也一定是这样高兴的吧,又满足又惬意,更何况他现在玩弄的是一条龙!

静木对待抓捕这件事,就像是对待自己的生命旅程一样,慢慢地,全神贯注,从容而又优雅,却绝对不允许猎物离开自己的视线。

面对这样的猎人,恐怕是最恐怖的事情了。

没有机会,没有希望,所有能做的事情就是逃,逃的更快更远,除了把猎人远远地甩在后面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方法了。

茫然没有方向,脚下的山势不知不觉地变的平坦起来,然而远处的山脉依然清晰可见,他们似乎是进入了一个群山做成的口袋一样,被团团包在了中间。

但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停下或者后退,只是死路一条。

林子里面渐渐的雾气大了起来。

白色的雾气萦绕飘荡,丝丝缕缕地穿行在绿色肥大的植物叶子之间,好像是天上飘来荡去的仙女衣裙,却又如地狱黄泉里面飞来飞去的鬼魂。

“公子……”妙缘有些担忧地说。

“继续走,这是险路,也同样是生路。”

绯心回头看去,不出预料地发现静木也带着那些穿着黑衣黑甲的死士进入到了这林子之中。

如果这雾气真的是有毒的瘴气,那么双方一同完蛋,甚至也许他们还有一线机会能在静木他们的包围之下冲出去。

绯心摸了摸胸口,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体内的苍白之魂上了。

追逐与逃跑依然在继续着,双方谁都不会轻易放弃,除非另外一方完全死光。

前面的雾气似乎越来越重,凝重得似乎连周围的人都看不清了。

妙缘感觉自己是在云端奔跑,轻飘飘地毫不着力。

渐渐地,身边绯心和林若依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妙缘停了下来,茫然地在雾气之中寻找,她大声呼喊,希望两个人能够回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四周甚至连那些繁茂的植物都消失了,声音空洞地传出去,连回音都没有。

妙缘心中害怕起来,如果她自己在这个地方迷路了的话,纵然没有后面的追兵,她也一定会烂在泥沼里面,成为植物的养料。

前面突然传来了一束光,橘色的,温暖的光。

妙缘心中一喜,举步就朝那光跑去。

夕阳。

她竟然看到了夕阳挂在天边,一如很久之前的那天在苍州军营演武场里面所见到的那轮夕阳一样。

而似乎是回应她心中所想,阮飞钰穿着白色的铠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双大手伸到眼前,“和我一起看夕阳吧……”

……

林若依走在青色的石板上面,四周小贩在卖力地叫卖着。

今天是难得的和哥哥一起出来玩的日子,她心中高兴的简直要炸开了。

琢磨着一会要去哪里玩,林若依有些迟疑起来。

是去找云烟姐姐玩呢,还是去拽着哥哥一同逛街呢?

林若依站在街中间,翘起来一根手指按在嘴角边,露出迷茫的神色。

气氛恬淡静谧,林若依的心中也平静如水,似乎在这个时候犹豫都变成了一种享受。

还没有决定,林明溪带着灿然的微笑走了过来,“小妹,随我去街上走走吧……”

……

绯心坐在木桌前面静静地等待着。

他环顾四周,看着他们破破烂烂的房子,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

回想起来冬天的寒冷,四处都在刮风,屋子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有凛然刺骨的寒风在尖叫。

然而今天是绯心的生日,屋子里面被烧得暖暖的,姐姐正在厨房之中忙碌,说是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于是绯心就乖乖地坐在了同样破破烂烂的木桌前面,把两只筷子咬在嘴里静静地等待着。

“羡尘,过来一下,帮姐姐一个忙……”

……

静木站住了,竖起一个手掌,身后的黑衣死士也都整齐地停在了他的身后。

前面绯心三个人站住了。

每个人都低着头,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是三具直立的尸体。

思量了一下,静木拿过来一个黑衣死士手中的弩箭,拉弦钩动机簧,黑色的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划开白雾钉入了绯心的大腿上。

可是绯心却好像是变成了树桩一样,任由那弩箭刺入肌肤,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顺着裤脚流入脚下黑色的泥土里面。

静木皱起了眉头,又依次钩动机簧,将两只弩箭射入了旁边两个女人的肩膀,和绯心相同,那两个人也都一动不动。

周围的白雾翻滚卷曲,气氛诡异得让人心颤,即使是静木这样的人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

夕阳到了最后的时刻,那原本光亮的圆盘落入了远方山脉的阴影之中。

灿烂夺目的亮光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变成了金红色,随后转为了鲜亮的深红色,或者说,血色。

妙缘被眼前的这景色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轮决绝地陷入地平线之下的太阳。她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色,血色的太阳。

“真美啊……阮将军?”妙缘突然发现身边的阮飞钰离开她很远很远,脸色惨白。

再仔细看去,阮飞钰的胸口已经被一把长刀贯穿了,红色的血液顺着突出的刀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随后又蒸腾起来,弥漫成一团团的血雾。

原来那太阳的血色就是阮飞钰身上血的颜色。

“怎么会?”妙缘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然而一个人影从阮飞钰的身后转出来,嘴角裂开,露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狞厉笑容。

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妙缘无可抑制地尖叫了起来。

那分明是绯心公子的脸……

……

林若依依偎在哥哥的身边,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

从小她就是这么依偎在哥哥的身边,就像是一个跟屁虫一样,半步都不想离开。

而哥哥也总是娇惯地用手指刮刮她的鼻子,说她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屁孩。

周围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然而林若依早就已经习惯了。

林明溪相貌英俊,五官挺括,任一个女孩看了都会心动。而林若依则天生的是所有男人的征服者。

自从十二岁第一次跟着哥哥走出云台山以来,她所经过的地方,从来都会吸引很多男人们跟在后面,只是为了多看几眼她的容貌,似乎这样就能加深一些印象,好在晚上寂寞的时候能够回想起来那个在街上飘然而过的仙女的面容来。

那是超越所有人想象的面容,看到林若依的美貌,才真的会让人相信,一定会有人为了取悦她而倾城倾国。

然而哥哥腰间的那柄长剑逼退了很多无聊的人。

能够在禁武令的当下佩戴长剑上街的人,绝对不是你想招惹的人。

“哥哥,今天带我去哪里玩呢?”

林若依目光不断地被周围小贩贩卖的亮闪闪的东西吸引,头也不抬地问道。

“呵……”

身边的人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来。

第355章 宿命(十四)

(女生文学 ) 林若依有些不解地抬头,被那个人的脸惊的连退了三步跌倒在地上。

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脸颊赤红,双目圆瞪,眼球突出在外面,可是瞳孔已经发散了。嘴里面涌出来的黑色血浆洒了一身,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好像是煎炸过度的动物油脂。

淡忘的记忆闪电一般苏醒了,林若依记起来了这张脸,那分明就是在云台山下面想要侮辱她的那个人。她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那些人都叫他二拐子!

哥哥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人?

林若依捂住脑袋,拼命地摇头尖叫……

……

绯心有些不高兴。

明明姐姐说好了要给他一个惊喜,可是现在却又要让他去帮忙。

他倒并不是因为懒不想去帮忙,只是如果他去了厨房,那不是什么都看到了吗?还怎么有惊喜啊?

他想赖在木桌旁边不动,可是肚子却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来。

绯心叹了一口气,每年姐姐都会给他庆祝生日,每次都会有好吃的来喂给他这个被姐姐称为小馋猫的馋嘴小猫。

回想起来姐姐做的犟驴打滚,绯心嘴里面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肚子更加卖命地叫了。

拍了拍肚皮,绯心安慰自己的肚子说,“好了好了,不要叫了,我这就去帮姐姐的忙。”

推开门,本来因为外面大雪的反射而满是亮白色的屋子之中,却一下子被红色的光所替代。

那光从窗子射进来,刺得绯心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他用手挡住眼睛,努力地适应光线的变化。

屋子里面很安静,绯心一时没有找到姐姐在哪里。

四周都被那光映照得一片血红,墙上是流淌的鲜血的颜色。

绯心定住了,胸中心脏的位置开始隐隐地疼痛起来。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去,看到了斜卧在柴堆上面的姐姐。

脸色是白色的,眼睛微眯,安详的像是睡着了。

可是姐姐伸出去的一只手却伸进了那红色的光芒里面,没有血肉,只是一截枯骨。

杂乱的东西塞满了绯心的脑袋,他感觉自己的头要爆炸了,只能用力地挤压才能缓解那种疼痛。

“姐姐……已经死了……为什么我……会回到这里?”

绯心放下双手,强忍着头部的剧痛观看四周。

没错,这就是安和镇他和姐姐一起住过的那间小屋,所有的细节都和他记忆里面的一模一样。

绯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看了姐姐一眼,随后伸出手指触摸到了那被红光铺满的冰冷墙壁上。

什么都没有,绯心的手指穿过了墙。

屋子一瞬间消失了,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连同倒在柴堆上的文莲。

四周都是白色的雾气,翻滚飘荡。

狠狠地一掌拍在自己的面门之上,那层隔绝了所有的雾气也散去了。

声音和景象一齐涌来,海潮一样汹涌。

妙缘站得笔直看着前面在尖叫着,林若依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也在尖叫着,空中响起尖锐的呼哨声,那是箭矢袭来的声音!

“趴下!”绯心大吼,扑上前去将妙缘和林若依一同扑倒。

一排黑色的箭矢从他们的头顶划过,整齐地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林若依将自己的头抱得严严的,一点都不敢稍动。

妙缘大声叫着,“别过来……别过来!”拼命地撕咬,指甲划破了绯心的脸,鲜血淋漓。

“醒醒你们两个,醒醒!”绯心用力地摇晃妙缘,让她从自己刚刚也经历过的那种状态之中醒来。

神智渐渐地恢复了,可是妙缘的眼睛里面还是无比的惊恐。

“我们都……做梦了吗?”林若依松开双手,一下子明白了他们经历的事情。

“这白色的雾气确实是瘴气,而且它能让人陷入到最恐怖的噩梦里面。”绯心将长刀收回到背后的刀鞘之中,“这是机会,走!”

他搀扶起妙缘和林若依,用自己的两个肩膀支撑她们身体的重量,艰难地朝前面雾气更深的地方走去。

静木看着绯心的一扑正好躲过了弓弩的齐射,悬在空中剧烈跳动的心又落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几乎以为这一下就会杀死这三个人,然而在最后的一刻,绯心竟然能够恢复神智,的确非常人所能办到。

眼看绯心扶着两个女人走入了雾气更重的地方,静木也微笑着带着身后的五十多名死士继续前进,丝毫不将那雾气放在眼中。

他已经看到了绯心三个人的挣扎,料想这雾气只不过是会产生一些幻觉而已。

如果淬不及防的情况下,似乎真的心神会被其所夺,然而如果事先就知道会产生幻觉的话,那么这毒瘴的作用就可以忽略了。

只不过是梦境而已,一捅,就捅破了。

而他身后的那些死士,他们已经是死人了,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梦。

渐渐深入了白色的雾障里面,静却惊奇地发现除了眼前的雾障越来越浓重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变化。

“难道这毒瘴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起作用吗?”

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死士,每个人都是沉默的表情,对面前的毒瘴毫无反应。

静木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梁绯心,天绝你于此,这都是天意啊……”

双手伸出,静木下达了必杀的命令,黑衣死士从怀中掏出来闪烁着银色金属光泽的震天雷,全力向前冲去。

静木也伏下身去,与死士隔开了一丈的距离,冲入了前面愈加浓重的毒瘴之中。

奔行了一刻钟,隐隐约约噗地一声,静木竟然穿透了那些白色的毒瘴,就像是穿透了一面由毒瘴所形成的墙一样。

静木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处在了一个静寂的小村庄之中,天上月色高悬,整个村子里面的人都陷入了沉睡之中,时不时有犬吠从远处传来,更加显得这里无比的安详。

“这就是梁绯心曾经看过的幻象吗?但是对于我却是没用的!”

静木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抬起手臂就要朝自己的大腿刺去,用剧痛破开这心中的迷障。

“娘,还要走多久啊……”

“马上就到了,再忍耐一下,你爹还在等着咱们呢……回家娘给你做糖葫芦吃,想不想吃?”

“想……”

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静木的手臂定在了空中,再难以刺下。

那是他娘亲的声音。

他的娘亲时常出现在梦中,然而却一直没有声音。

第356章 宿命(十五)

(女生文学 ) 静木无数次地想和自己的娘亲说说话,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也好,可是却从来只是看到娘亲的嘴在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静木的心颤抖了,他缓缓地放下手臂,将匕首插入了腰间的皮鞘之中。

就让我看一眼,听一下,只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他转过身,颤抖地喊了一声,“娘……”

然而声音却卡在了喉咙之中,一匹黑马凌空腾起,将那个小孩踢翻在了一边,女人惊叫着想要去护着自己的孩子,可是胸口却突兀地多了一把弯刀。

那一刀好狠,直透心扉,瞬间就断绝了女人的生机。

静木木然地伸出手,想要做些什么,却只是看到了他娘亲嘴角流下的鲜血和扩散的瞳孔。

“不要……不要啊……”

腕刃一闪,静木已经朝那个黑马上面的人扑了出去,然而不知道哪一个是不真实的,他们互相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就像是穿过了一蓬凝聚的烟雾。

坐在黑马上面的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张望着。

静木也站起身来,回头看去。

那是夺命的一眼,是让人心神脆裂的一眼。

原本背着月亮,看不清容貌的人,在两个人交换了方向之后,面目被天上的明月照亮,清晰地映入了静木的眼眸。

“尚书达人……”他叫出了那个这一生叫了无数次的称呼。

然而骑在黑马上面的人却并未理会,调转马头,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策马朝前面沉睡之中的村庄冲去。

更多骑着黑马的人从静木的身后冲出来,穿过他不真实的身影,随着前面的那人杀入了村庄。

火起,刀光迸落,沉睡中的小村庄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惨叫声高呼声混合着猛烈燃烧的噼啪声统统塞入了静木的耳朵里面。

那个被黑马踢翻的小孩从草丛之中爬了起来,捂着流血的肩膀,呆呆地看着前面燃烧的大火。然后他发现了躺在旁边的女人,扑了上去,推着,扯着,哭喊着,满手都是女人的血。

可是女人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回应他的呼唤了。

似乎是肩膀上面的伤口太大,血流得太快,小孩最终昏昏沉沉地昏死了过去。

静木用力撕开身上的黑衣,左边肩膀上一个碗大的疤痕露了出来。

“这,真的是幻象吗?”

静木喃喃地问自己,如果是幻象,那么为何那孩子受伤的地方和自己身上的疤痕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幻象,那么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为杀死自己双亲的仇人卖命?

胃里翻腾起来,静木无力地跪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原来我的一生都是一个错误啊,错的这么离谱……”他惨笑,悲郁混合着懊悔撕扯着他的心。

匕首抽了出来,静木端详着反射月光的刃口,深沉地呼吸着。

他并不是畏惧死亡,只是心里面还留有一丝丝的侥幸,万一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呢,万一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真实的呢,那又如何?

他缓缓地放平匕首,用力刺在了自己的大腿之上。

疼痛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的景物晃动了一下,却并没有消失。

呲、呲、呲……

静木一下一下刺着,好像他的腿只不过是一根木头一样,与自己毫无关系。

剧痛越来愈强烈,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因为疼痛而昏过去了。

眼前还在燃烧的村庄肥皂泡一样破碎了,一片一片的碎片散入了黑色的夜空,静木终于又回到了那被黑云笼罩的泥泞丛林里面。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静木在晕过去之前确认了一件事。

刚刚所看到的幻象只是他心中的记忆和某些猜测混合在一起的产物。

他确实曾经猜测双亲的死亡与姚彦承有关,可是却从心底里面排斥这种想法,而现在毒瘴将这种最让人无法接受,最恐怖的猜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塞入了静木的脑子里面。

“任务……继续!”

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把绞杀梁绯心的任务完成。

他的人生就像是箭矢一样,射出去了,就断然不会回头。

绯心停了下来,静静地站立,用耳朵捕捉身后的声音。

树叶摩擦的声音,小虫鸣叫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飞鸟从树枝上扑簌簌飞起的声音。

静木似乎没有追过来,看来这毒瘴所产生的幻觉,对每个人都是致命的。它挖掘出来你心里面最深的恐惧,然后肆无忌惮地塞入你的脑子里面,胡乱一搅,心智不坚定的人很容易就会迷失自我而疯掉。

林若依仍然缩着肩膀,似乎还没有从幻象中的惊吓之中恢复过来。

妙缘轻轻地抽泣着,从幻象的恐惧之中清醒过来以后,面对绯心满脸的划痕内疚的落泪。

绯心安慰地拍了拍妙缘的后背,举目望去,他们已经完全深入了这个口袋一样的山势之中,甚至在毒瘴的作用下,连最开始进来的路都已经模糊了,仅仅有一个大概的方向,他们似乎是一直在朝着南边而行。按照路程算来,似乎已经超越了云州的边境,进入了另外一片土地。

绯心努力地回想他曾经在军机院里看到的图志,印象中的各个州县都历历在目,唯独缺少了云州南边的这一块,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只是一片灰色的地块,似乎从来就没有人曾经来过这里。

绯心走上旁边的一块高地,向前面雾气笼罩的地方望去。

一条山脊从泥沼之地上面拔起,野蛮地将地面上的植物都分成了两块。山脊上因为这几日连日的大雨而变的狼藉不堪,本就十分陡峭的斜坡因为泥水的冲刷而变的更加的险峻。

是一条岔路。

绯心的心悸动了一下,这是他们的机会。如果在这里选择了一条和静木不同的路,那么这个看起来必死的杀局就被解开了。

两条路,一条铺满了石子,植被稀疏,而另外一条却恰恰相反,枝叶茂密,几乎不能通行。

到底应该选择哪一条?静木会选择哪一条?

这个问题让绯心沉思起来。

“现在我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会想静木会选择哪一条,而静木走到这里的时候会想我会选择哪一条,这是一个往复的死结。”

他喃喃自语,生死关头,神思异常的清明,甚至能够听到脑子里面哗啦啦流淌的血流声。

“来,孩子,来这边……”

“是谁在说话?”绯心跳了起来,突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扭头看去,妙缘正用无辜的眼睛看着自己,而林若依仍然抱着双臂埋着头定定地坐在地上。

声音不是这两个人发出的,那么还会是谁?

回头望了望后面,绯心焦急起来。逃到这里,三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了,甚至能够继续行走都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如果这个时候静木出现,那么他们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绯心把目光投向了那条石子铺成的路,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预感,感觉选择这条路他们就能活下去。

然而光光有感觉是不行的,绯心还要给这种感觉找一个理由。

路似乎很平坦,即使有地上尖利的石子,但是应该能比较快地行动,这样他们就会很快和静木拉开距离,说不定会有新的机会出现。

绯心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满意。

他催促着两女从地上站起来,朝那条石子铺成的路走去。

走了半日,三个人停了下来,采了些树上的野果充饥。

那果子绿色的外皮,可是咬进去流出来的却是粉红色的汁水,甜香喜人,总算是给绯心三人提供了一些急需的能量。

这半日来,绯心时不时地就停下来,用心地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然而却没有大队人穿越树林的声音传来,想必静木并没有追上来。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心中所想的思路,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竟然仅仅凭借那个肤浅的理由就选择了这条路,依照他的性格,作出这种重大的决定,至少要有一条明确的理由和两个到三个支撑的理由才行。仅仅武断地认为他们会拉开和静木的距离而找到新的机会,还是太冒险了些,简直就是在碰运气一样。

也许闭着眼睛扔一根树枝,尖端指着那边就走那边得到的结果和现在是一样的吧?绯心暗自想到。

但是不管怎么说,静木没有追上来,这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三个人吃饱了,甚至还在绯心的授意下小睡了一会,补充精神,便又朝前面走去。

半空之中,一个人影踩在虚空之上,隐隐约约地能看到有一张银色的面具扣在那人的脸上。

“也许,这就叫做命运?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阻止无法改变,除非让整个世界都重新开始……”

那人仰头看向天上,天空的云层散开了,似乎是为他的目光让开了一条道路。

阳光从云层的缝隙照射下来,正好照在了那带着银色面具的人的身上,将他一身白衣映照得莹白耀眼,银色的面具闪烁着,星辰一般。

那人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阳光带给他的暖意。

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橘红色,温暖的颜色,如果婴儿在母亲的肚子里面可以看见东西的话,看到的就会是这种颜色。

在下面密林的深处,绯心带着林若依和妙缘两个人走上了那条铺满碎石的路。

半空中的那人低下头去,空中的云层又立刻合拢了。

“黄泉的大门已经被你打开,经历过血海尸山之后,你又将作何想法?”

第357章 黄泉彼岸(一)

(女生文学 ) 晴朗的天空下,莽莽青山,白雾缭绕。

绯心三人从那条铺满石子的小路上一路走来,越来越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

那有些荒芜的景色已经被塞满眼睛的绿色所替代,而这里的绿色也渐渐地开始变得太过于浓郁了起来,几乎每一个缝隙都被执着地伸出来的枝杈所填满。

参天的大树遮蔽了头顶的阳光,一人多高的灌木和相互缠绕在一起的树藤则充斥着大树树干之间的空隙,地面上各种野草繁茂地生长着,甚至连山石之间小小的石缝都有小草长出来,嫩绿的叶子随风微摇。

然而叶子并没有遮蔽所有的天光,丝丝缕缕的阳光投射进来,在白雾之中划出一条条的光线,轻纱一样,如梦似幻。

这里显然已经脱离了云州的范围,并不像是云州之中的泥沼那样,只有蛇和毒虫横行,到处都透着死寂,这里却热闹的多。

可是越来越深入之后,仍然让人心里有一种隐隐然的不安感觉,可是细细想来,却又不知道这种不安来自何处。

一直到又走了半日之后,三个人才意识到,周围的景色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荒芜起来。

初入这里的时候还能看到五彩斑斓的飞鸟从头顶飞过,高耸的树枝上面还有猿猴在单臂吊在树叉上好奇地看着他们,甚至还有路过的野猪,嘴上长着两个粗大的尖牙,无所畏惧地走到他们三个人的跟前,用猪鼻子嗅了嗅,显然是对他们没有兴趣,哼哼了几声,转过身去离开了。

可是走到他们现在的位置,虽然远山经常能传来鸟鸣和猿猴的叫声,但是周围已经看不到任何奔跑的动物了,参天的大树也愈加稀少,直到最后只剩下了最顽强的灌木野草还在风中飘摇。

“小心点……”

绯心长刀横在身前,带头朝前走去,林若依握紧了长剑,护着妙缘,亦步亦趋地跟在绯心的身后。

周围的空气仍然湿润潮闷,可是植被却变得越来越稀疏。

“那边……“妙缘用手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里面,声音颤抖。

绯心扭头看去,地上灌木丛之中四处散落着一些枯骨,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没有连着在一起,所以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骨头。

骨头倒没有什么,可是用长刀四下扫了扫,却发现那些灌木下面竟然全是这样的骨头,这里,根本就是一片被枯骨所铺成的地板!

绯心蹲下身子捡起来一块骨头仔细看着,“似乎是很久以前就死了……”

他手上用力,骨头便碎成了沙砾一般,从指缝之间悉悉簌簌地流下。

“公子……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骨头?”妙缘刚刚被吓了一条,这个时候仍然没有缓过神来。

“恐怕是什么凶恶的野兽吃过剩下的吧?”林若依的胆子相比妙缘毕竟要大一些,所以还算镇定。

绯心又找了几块骨头,却发现无一例外地全都在他的手掌里面碎成了沙砾。

“相比起这些骨头,更加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些骨头没有烂掉?他们只是被风侵蚀,风化了而已。”

经绯心这么一说,妙缘和林若依这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虽然没有大树藤蔓,可是气候也是同样的闷热潮湿,普通的骸骨在这种环境下不超一个月就会腐烂殆尽,即使是骨头,也早就会变成渣子,化入泥土了。

“我曾听哥哥说,沙漠里面的骨头不会腐烂成泥,而只会被风吹空了内部,可是外面还是会保留形状的,但是这里……”林若依有些拿不准了。

绯心沉吟着,“《武经总要》里面说,骨头能够腐烂成泥,全都是靠着泥土里面人眼看不见的一种叫做糜虫的小虫来啃噬骨头。如果这里像沙漠一样,连那些小虫子都死了的话,没有东西能消化这些骨头,那么就会像在沙漠之中一样了。

“那公子……我们怎么办?”妙缘两手的手指绞在一起,担忧地问道。

绯心不说话,只是看着前面变的越来越稀疏的树木定定地出神。

这里似乎是一片绝迹之地,就连树木都难以生长,即使没有静木在后面追杀,他们也应该离开这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绯心的心中却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好像这块土地他曾经来过一样。

他想要抗拒这种想法,可是越向前走,他就越强烈地感觉到这种感觉,甚至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这种感觉影响了他的决策!

用力摇了摇头,绯心默默地在心中告诉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更加不可能会对这里有任何的情绪,他们现在是在逃亡的途中,所有的决断都应该是以能够逃出现在的这个局面为最终目的的,选择继续朝着这个地方前进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转过身,绯心向两边看了看。

他们仍然没有走出那个山势形成的像是碗一样的口袋,两边的山脊也越发的高耸了。

绯心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坐在地上休息的两个人,知道她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挑战这样高的高山了。

“这里……到这里来……”

不知名的声音又开始在空中回响,一路走来,绯心已经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这样的声音了,但是却总是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他揉了揉耳朵,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开始产生了某种幻觉。

然而那声音拨弄着他的心弦,让他的心中好像是被羽毛骚动一样,无法平静集中,烦躁异常。

唯有继续朝前面枯骨铺满的地方走去才能让那种无法抑制的心痒平复下来。

“走吧,现在我们的状况如果让静木追上来,根本就一点活路都没有。如果现在改变路线去爬山也会极大地消耗我们的体力。前面虽然有些诡异,但是想来却应该不会有致命的危险……”绯心解释着,但是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妙缘点了点头,站起来拉起了还在轻轻地揉着小腿的林若依。

“天气已经晴了,只要我们能够确定静木没有跟上来,就可以回去了……”他哽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们可以回去了,但是汲圆和曲宁却永远地睡在了云州那幽暗的泥沼里面,永远都回不去了。

绯心看着天上光芒四射的太阳,却觉得这阳光有些太刺眼了,眼角禁不住有泪水滑下。

妙缘和林若依也沉默下来,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已经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了。

“走吧……”

绯心将长刀背在后面,踏着脚下无数枯骨所铺成的路前行。

第358章 黄泉彼岸(二)

(女生文学 ) 动物消失了,草木退去了,所有的声音和味道似乎也都消散了,眼前只剩下了天上的太阳和地上四处散布的骨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绯心他们似乎是走上了一条通向万籁泯灭的寂静之路。

唯一清晰的就是那越来越轰响的声音,越发急切地召唤着绯心。

这天夜里,三个人捡了一些地上的一些似乎是被风吹过来的枯枝败叶,升起了一丛篝火来,从背囊之中取出来一些准备好了的果子和茎干,草草解决了饥饿和口渴的问题。

三个人在太阳底下经过了一天的奔劳,显得格外的困乏。平时还经常没话找话说的两个姑娘甚至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和情绪,沉默了一阵就各自侧身睡熟了。

绯心抱着长刀盘膝坐在篝火的旁边,看着天上的星辰发呆。

夜空明媚,星辰璀璨,他的心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的高远。

突然,有一颗流星自天穹之中划过,带着长长的尾巴一直穿过了整条银河没入了远方的山峦之中。

“我这样的人,许愿会有用吗?”

绯心喃喃地自语,眼皮渐渐地变得沉重起来,就抱着长刀睡着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自从遭遇到静木的围杀,几乎就没有睡过,困得无法忍受了也只是打一个盹就马上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然而到了这里,也许是因为静木没有追上来,也许是因为心中的那根弦放松了下来,绯心竟然睡着了。

无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

绯心心中一动,马上翻身起来,单膝跪在地上,右手习惯性地向身后一探,绯心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柄长刀已经不在了。

他伏低身子,凝神戒备着。

绯心不记得什么时候天变成了这样完全的黑暗,明明在他睡着的时候还能看到天上的星辰。

然而周围寂静无声,仔细听去只有妙缘和林若依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看到两个人还在睡着,绯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来一个铜质的小管,轻轻地旋开,里面藏着的火苗微微地跳动着。

正是霍思长霍刀头给他的‘火藏子’。

手中举着那一点点小小的火苗,绯心向四处转去。

这里似乎是一个山洞,周围都是坚硬的石壁。

然而仔细看去,那石壁却平整光滑,只是似乎是已经年代久远,石头的表面上覆盖着一层浮土。

将浮土轻轻地吹去,绯心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那石壁上面清晰地显露出来刀砍斧劈的痕迹——这个洞窟是人雕琢而成的,并不是天然就存在的。

似乎他们被什么人劫持到了这里……

绯心走过去,轻轻地拨弄几下妙缘和林若依。

两个人悠悠转醒,熟睡之后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公子?为什么这么黑?”妙缘接着绯心手中火藏子的光亮看到了绯心的脸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来到了这里?”林若依有些慌张地朝四周看去,黑压压的石壁和静谧的气氛让她的心中十二分的不安。

“我也不知道……明明我们之前是在月光下面,结果我睡着了,但是醒来了就到了这里。”绯心有些内疚地说,一脸苦闷。

妙缘将自己的手放在绯心的手臂上,“公子,你太累了,不碍事的……”

“其实昨天应该我守夜的……”林若依也自责地说。

“没事没事,咱们这不都是好好的吗?”妙缘给两个人打气,她没有武艺,一路上都是林若依和绯心两个人在保护她,所以妙缘自然而然便成了安抚两个人心情的人。

“首先找找出口吧……”

绯心站起来,拿着火藏子四处查看了起来。

整个石洞非常巨大,而火藏子的光却又太小,甚至连他们头顶上的黑暗都无法穿透。

看着绯心带着唯一的光亮渐渐走远,妙缘和林若依两个人都有些不安起来,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站起来,跑到绯心的身边,攀附在他的肩膀两侧,就像是两只受惊了的小猫一样。

绯心一愣,随即笑笑,任由她们任性地扒着自己。

石洞呈长条形,从他们刚刚醒过来的地方先前走,渐渐地石洞变得开阔了起来,远处甚至还有流水的声音传来。

绯心看了两个姑娘一眼,便带着他们朝那水声的地方走去。

咣……

林若依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咣当一声大响,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随后传来了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三个人都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心魂刚定,就用手中的火藏子照过去。

前面是一条丈余宽的小河,从整个石洞的一侧蜿蜒而过,一直流入远处的黑暗之中。刚刚林若依所踢到的东西应该就是落入了这河水里,立刻就被冲的不见了踪影。

拍了拍胸脯,林若依长出一口气,“吓死了……”

绯心送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火藏子向前送去,看了一眼之后,就马上缩了回来。

火苗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阵摇晃,最后终于还是稳定了下来。

“公子,怎么了?”妙缘心思细腻,一下子就看出了绯心的异常。

“没什么,我们去那边看看好了。”绯心拍了拍妙缘的手说道。

妙缘愣了愣,更加不信,“公子,你的手都是冷的……”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绯心凝重地说,“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林若依紧紧地抓着绯心的胳膊,两手的指甲都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肉中。

妙缘倒是还镇定,“公子,这里只有我们三人,即使你看到了再恐怖的东西,也要和我们两个人说的,不然我们就没办法商讨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绯心看着妙缘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人的想象是一切恐惧的根源,看不到的东西,远比能看到的东西更为恐怖。

他蹲下身去将手中的火藏子向前一伸,光亮缓缓地朝前移动,照亮了更宽的地方,也照亮了那条小河里面的景象。

即使绯心早就提醒了妙缘和林若依,看到那河水里面的东西,两个姑娘仍然尖叫起来,双手抓着绯心的衣袖捂住了脸,好像这样就能让她们感到一丝丝的安全一样。

河水里面塞满了人……

那些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容貌槁枯,双眼深深地凹陷着,密密麻麻的手臂伸展着,似乎是像站在河水岸边的人呼救。

然而他们全都在水面之下站着,即使努力向上伸着,手指尖端也没有超出河水半寸。

“传说从活人的世界到死人的世界去,需要穿过一条河,这条河就叫做黄泉。黄泉之中有恶灵,遇到活人就会把那人拖入河中,活活淹死。而淹死的人就变成了新的恶灵,继续拖更多的人到河中,这样就能防止活人进入死人的地方,窥看死人的秘密。”绯心的声音冰冷冷的,毫无温度。

“可能这条河就是黄泉吧……”

“那……我们死了吗?”林若依问道。

绯心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还会感觉到疼,应该还没有死吧?”

“那这条河就不是黄泉了?”妙缘也松开了绯心的衣袖,露出因为惊吓而变得惨白的脸来。

“在苗人古寨的时候,一个叫做白糖的女孩和我说,她们苗人的东西被遗忘在了黄泉的彼岸,那时候我并没有细想,可是现在看来,也许她们所要找的东西就在这条河的对岸也说不定……”绯心有些无奈地笑笑,“命运难道真的要开这种玩笑吗?在我们逃亡的时候找到了苗人失去的东西,可惜现在我们自身难保,根本就无法找到那东西,更别提带回去交给苗人了。”

“这里,真的是黄泉吗?”林若依怔怔地问道。

绯心摇了摇头,“是啊,黄泉只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东西,更别提黄泉的彼岸……”

“到这里来……这里……老夫为你斩开命运的枷锁,切断生者的羁绊……”

如雷一样的声音突兀地在绯心的脑子里面响起,让他的精神一阵恍惚,生出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似乎身体里面的灵魂都被那声音牵扯出了身体,飘荡在外。

咔哒……

在那一瞬间的恍惚之中,绯心手中的火藏子掉落在了地上,滚动着落入了那被死人充满的河水里面。

黑暗一下子就将他们三个人包围了起来,甚至眼睛因为在光亮下面一下子落入了黑暗,使得眼前的黑暗变得更加的漆黑,就像是突然之间瞎掉了一样。

妙缘和林若依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将恍恍惚惚之中的绯心惊醒。

绯心用手抹了一把,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和鼻子都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淡淡的腥味传来,是他的血。

那莫名其妙的声音竟然让他七窍都流出血来!

“退,后退……”绯心虚弱地说,他的脑子里面好像是被无数的银针穿刺,剧痛难忍。

“究竟是……”林若依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愣了一下,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诧异地说,“我……流血了……”

说完她就昏了过去,而妙缘则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整个人就软倒在了绯心的肩膀上。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绯心强忍着脑袋里面的剧痛,挣扎着将妙缘和林若依带离那条河的边缘。

第359章 黄泉彼岸(三)

(女生文学 ) 面前发生的一切太过于匪夷所思,绯心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来到这里的路上会看到那么多的枯骨了,那些应该是走到这里的野兽的骨头,因为那声音的缘故而暴毙在了外面。

如此想来,绯心的心中不禁一阵阵的发寒。

外面的植物都消失了,甚至在泥土里面专门吃骨头的糜虫都消失了,可见那声音的威力之强。

而现在更加重要的问题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这个石洞之中的。

头上的剧痛更加剧烈了,绯心的鼻腔之中又流出血来,他惨然一笑,不禁悲痛地想到,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付出了生命,结果只是让他们过来送死,成为那些站在河底的僵尸之中的一个或者是散落的枯骨一堆,命运是多么的无聊又荒谬啊……

耳朵里面也滴出了血水,绯心失去了意识,仰面倒在了石洞的地上。

阳光从石缝之中照射进来,像是蚕丝一样在绯心的眼帘骚动。微风拂动,绯心感觉自己似乎是躺在原野之上,舒适而又惬意。

他睁开了眼睛,四下看去,石洞之中的景色闯进了眼帘,绯心不禁苦闷地长吁出一口气。

他们还在那个石洞里面,刚刚的那种感觉只是过去记忆的残影而已,一睁开眼睛,就泡沫一样碎掉了。

看了看妙缘和林若依,两个人还都没有清醒。她们的鼻子下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痂。

绯心摸了摸自己的脸,两条粗糙的血痕从眼角一直垂到了脖颈里面,鼻子下面的血痂则一直流入嘴里,舔了舔,竟然还有一丝丝的甜味。

他转眼看了看周围,心中憋闷,眼睛不知不觉地就湿润了起来,泪水冲刷着血痕,把本来已经凝结了的血液重新洗成了血水,滚滚而下。

他自持才华武艺,为人行事全由心中所感而指引,遇到了弱者受强者的欺凌总要管一管,遇到不公平的事情总要掺和一脚,尤其是对于人临死前的嘱托,他都一一记在心中,拼了命都要完成。

归根究底,他就像是一个孩子那样任性,肆意妄为,面对不平的世界,总是想要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结果却落到了这个境地。

现在,他就将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甚至连带着他身边的人都要和他一起死去。

想到汲圆和曲宁两人,绯心的心中更加好似刀割。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胸中好像是被人用力挤压一般,那压力不断增大,仿佛要将他的内脏都一同挤碎一样。

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去,这才缓解了胸肺之间的压力。

他随手摸了摸嘴角的血迹,满不在乎地蹭到身上,并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然而**的疼痛绯心可以不在乎,心中的苦痛却仍然在折磨着他。

“天地为烘炉,万物为薪柴。我心为烘炉,爱恨为薪柴……”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来李羿在寂宁塔说过的这句话。现在他有些理解了,这天地就是烘炉一般,万物都在其中挣扎反覆,而人的心中却不也是一样?恨怨悲苦憎怒嗔,仁爱慈孝耻义廉,相互纠缠冲撞,无时无刻地不在人的心中激荡。

“到底我该如何做才好?这世界上人到底应该如何自处?”

他喃喃自语,满脸血迹披头散发,浑然好像是一个发了臆症的疯子。

“到这里来……这里……老夫为你斩开命运的枷锁,切断生者的羁绊……”

那声音又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

绯心站起身来,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条“黄泉”的对岸,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点点红色的光辉在阴影之中闪烁,似乎是在召唤,又似乎仅仅只是在自语。

绯心莫名其妙地超前踏上了一步。

他的双眼迷离,神情恍惚。

“公子……”妙缘悠然转醒,一下子叫醒了仿佛是陷入到了梦魇之中的绯心。

绯心愣了一下,随即大梦初醒一般,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妙缘。

“公子?”妙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又叫了一声。

“你醒了?太好了……”绯心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看到妙缘醒了过来,神智清楚,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到过于巨大的创伤,绯心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刚才你怎么了?”妙缘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刚刚绯心的眼神给她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我听到了什么声音,你昏过去之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吗?”绯心将自己脸上的血迹擦了擦,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的吓人。

“没有,但是却感觉身体好像是被撕裂了一样,不疼却好像是自己被从自己抽了出去一样……”妙缘努力地回忆,“那种感觉十分的可怕,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一样……不,不是死了,好像马上就会被抽离了身体,落入一个很深很深的深渊一样……“

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再也说不下去了。

绯心苦笑了一下,白糖曾经说过的,巫祖留在黄泉彼岸的东西叫做引魄刀,想必就应该会是牵引灵魂一类的东西,那么如此说来,妙缘和自己感觉到自己脱离了身体的那种恐怖经历就可以理解了。

“喔……”林若依揉了揉脑袋,坐起身来,她的脸色明显比妙缘要更加的苍白。

“你怎么样?”妙缘将林若依扶住,轻声问道。

“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一样,梦中我在天上不停地飘荡,没有落脚的地方……地上有一个很恐怖的东西,好像是很多人在哭喊挣扎,甚至是在嚎叫一样,我不敢落到地上,就那么在天上不停地飘荡……”林若依的脸上满是冷汗,浑身都被冷汗噙透了。

“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我们还是赶紧从这里离开吧……”绯心不着痕迹地撇了一眼黄泉彼岸那闪烁着红芒的东西,已经非常确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缘起于那里。

可是绯心的这一眼却并没有瞒过妙缘的眼睛,她心思本来就十分细腻,刚刚绯心神色的异常映入她的眼中,让她不由得多注意了绯心几眼,所以一下子就看出来了绯心是在隐瞒着什么东西。

妙缘顺着绯心的目光看去,一下子就发现了在阴影之中闪烁红色光芒的那柄刀。

那是一柄黑色的长刀,斜插在地上,微微的红光照亮了的一具巨大的骸骨,看起来似乎是人的骨骼,但是却比人的骨骼巨大了三倍不止。

微光闪烁,似乎是在召唤,让妙缘看了一眼之后就移动不开眼睛了。

她不知不觉地就站起身来,浑浑噩噩地犹如木偶一样朝‘黄泉’走去。

第360章 黄泉彼岸(四)

(女生文学 ) 绯心心中大惊,闪身来到妙缘的身前,“醒醒!不要过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看到很么景象,一定不要相信!”

妙缘双目垂泪,“公子,不要拦我,只要我走过这条河,走到对面去,我就会变回小孩子了,我就能回家了,爹爹和娘亲都在家里等着我呢……”

绯心的心中大恸,他伸出手到妙缘的后颈捏了一下,妙缘一下子失去了意识,软倒在了绯心的怀中。

绯心轻轻地拍着妙缘的肩膀,就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觉那样,“别怕,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什么都不用怕,在我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的……”

林若依垂下眼帘,脸色更加苍白了。

“还能走吗?”绯心问道。

林若依点了点头,用雪白的牙齿咬着嘴唇,用力地想要站起来。

然而她经过一晚上的噩梦,本来身体就已经接近崩溃的状态,此时已经将近一天多没有食物饮水,自然全身都没有一点力气,甚至连站立都站不起来了。

林若依倔强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然而却最终摔在了绯心的身边,被绯心伸出的胳膊拦住了。

“不行,我站不起来……”

绯心将妙缘放在地上,用手贴了贴林若依的额头,一片滚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害了风寒,全身都在发抖。

摇了摇头,绯心知道他们只能再在这里住一天了。

“我去找找出口,顺便找些吃的东西回来。”他边说边将身上的薄衫脱下,撕成长条并且系在一起做成了一根绳子,“记住,无论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景象,都一定不要相信,尤其是,不要擅自移动位置。”

他将绳子拦腰捆在了林若依的腰上,将绳子的另外一端拴在了一块大石的后面,“这里面的东西似乎和毒瘴有些相似,能够让人产生幻觉……但是幻觉终究还是幻觉,只要你不被那幻觉所动摇,就会没事的。”

绯心看着林若依的眼睛,“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和我一起来云州的……”

“没事的,我不怪你……而且,和你在一起,让我的心中很安定……”林若依的脸上有一丝丝的红晕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泛起。

看着面前女孩憔悴却依然娇柔的脸庞,绯心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的事情,其实她是那么的美,自然而然地闪耀,阳光一样明媚。

“我马上就回来,可以吗?”

林若依点了点头,“我等着你,哪里都不会去的。”

绯心点了点头,不再迟疑,转身朝阳光照射进来的方向走去。

用石块搭成一个简单的灶台,一丛篝火被绯心生了起来,他甚至还找来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像是海碗一样的石头放在了灶台上面,青烟袅袅之下,绯心从水袋之中,将从外面找来的溪水倒入石碗里面,静静地烧起水来。

林若依看着升腾起来的火苗,脸上更加红润了起来。

她自小习武,身体自然比一般的人都要强悍一些,吃过了绯心找来的野果恢复了一些体力,并且烤了一会火之后,她已经感觉舒服多了。

妙缘坐在绯心的对面,也同样对着面前的火苗发呆。

“出口就在那边……看起来我们是自己走进来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走进来的……”绯心指着他身后黑暗之中的那个方向。

“就像是梦游……”林若依轻声说。

“嗯……今天晚上我们三人用绳索将身体绑在一起,能不睡觉就尽量不要睡着,等到明天,我们就从这个贼娘养的破石洞里面逃出去!”绯心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噗呲,妙缘一下子没有忍住,竟然笑了出来。

她从来就没有听过绯心骂人,如今在这绝境之中竟然听到了绯心说这里是‘贼娘养的’,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感油然而生。

“诸位就这样安眠于此吧,你们已经没有明天可言了……”冰冷的声音从石洞的出口位置传来。

绯心大惊,他听出来那是静木的声音。本来已经被他们甩开了的静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追了上来。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让绯心反应了,空中暴烈的破空声疾袭而来。

黑暗之中本来就很难看清在空中飞驰的箭矢,更何况静木手下所有人弓弩之中的箭矢都涂成了黑色。

绯心脸上惊讶的表情平复下来,他站起身,张开了双臂……

噗噗……箭矢射入**的声音传来……

“咳咳……”绯心单膝跪在了地上,咳出一口鲜血来。

虽然黑暗之中发射弓弩的人也看不清楚,但是仍然有两只深深地扎进了绯心的胸膛里面。

“哈哈哈哈……天意,这就是天意!逆天之人终遭天谴!”静木手中举着火把大笑着,和之前沉稳如木的性格判若两人。

“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们的吗?”静木上前一步,用手拢在耳朵旁边,“怎么样?想知道吗?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我们根本就没找!哈哈哈哈……睡了一觉就来到了这个石洞的洞口,更妙的是,进来就看到了你们在里面生火……哈哈哈……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笑声收敛了,静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那么现在,安心受死吧!”

绯心单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缓缓地站起来,拔掉胸前的箭矢。

鲜血一下子就打湿了他身前的衣衫,可是他却全然不顾,向前走了两步,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我求求你,杀了我,让她们两个人活下去……求求你……”

“当今天下的武状元竟然跪在我面前求我饶了两个小女子的性命?你这是让我该哭还是该笑啊?”静木摊开双手,“是为了自己能让武状元跪在自己面前而自豪地笑,还是因为一条逆天之龙竟然这么没有志气地给一个凡人下跪而哭?你告诉我?”

绯心不语,默默地跪在黑暗和篝火的光明之间。

“你太让我失望了,枉费我将你当成此生最大的敌人来追逐。放箭!”静木摇了摇头下达了最后的绝杀手势。

死士们手中的弓弩早就已经拉满,看到静木的手势之后,这些毫无感情的死人整齐地扣下了机簧。

纷飞的箭矢在空中滑行,嘶鸣着,尖锐的声音一闪而逝……

绯心愣住了,预料而来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只有一些温热的血滴溅在了他的脸上。

他愕然地抬起头来,看到了妙缘缓缓倒下去的身子。

时间远离他而去,那个倒下去的身影变得无限遥远,无限缓慢。

心,一下子被抓紧了,里面所有的血液一瞬间就被挤了出来,涌入四肢之中。

“啊!!!!!!”

一声痛苦的没有人声的嚎叫,绯心飞扑上去,将妙缘抱在了怀中。

空中又响起了尖锐的嘶鸣声,绯心转过身去,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第二轮的齐射。

弩箭黑色的箭矢都钉在了他的背上,可是他却丝毫都感觉不到疼痛,身体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却只有一个地方无比的疼痛,疼的让人发疯。

“从小到大,就只有公子……”殷红的血液从妙缘的口中涌出来,她没能说完那句话。

纵然双眼之中仍然无限留恋,妙缘依旧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双永远闪烁着善良和温柔的眼睛闭上了。

泪水滴答滴答落在了妙缘的脸上,绯心愣愣地抱着妙缘,轻轻抚摸她染满了鲜血的脸颊。

仰起头,似乎是想要把所有的泪水都吞入肚中,可是太苦了,苦得泪水都不肯回去,只是不停地朝外涌出去。

绯心抱着妙缘站起来,茫然地四处看着,“这里是哪里……我现在还活着吗?”

林若依站起来,似乎是想要走过去安慰绯心,但是她的心也被满溢的悲痛堵住了,只是伸出了颤抖的手,却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绯心不经意间低下头,悲伤一瞬间就把他的脸扭曲了,也把他整个人都撕碎了。

泪水,鼻涕混和着从嘴里流出来的血水,胡乱地在他的脸上涂抹,那表情是那么的绝望和哀伤,神佛也要见之垂泪。

“啊!!!!!!”

他愤怒地大吼,声音在这石洞之中回荡,震得人耳中剧痛。

轻轻地放下妙缘渐渐冷下去的身体,绯心站了起来。

那个声音又在他的脑中响起了,“斩开命运的枷锁,切断生者的羁绊……”

他的腰杆佝偻了下去,两只手不着力一样垂在了身侧,拖着步伐像木偶一样朝那条装满了死人的‘黄泉’走去。

放箭,别让他过去!

静木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用手势急促地命令。

黑色的箭矢一下子变成了箭雨一般,将绯心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

然而绯心就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一样,根本就不在乎空中乱飞的飞矢。

弩箭射在了他的身上,撞出了一朵朵血花,而他就那么僵硬地走着,即使是走到了‘黄泉’河边都没有停下脚步。

他抬脚就迈入了‘黄泉’之中。

河中的死人动了起来,他们聚拢在一起,僵硬地伸出去的手臂合拢,用手掌搭成了一个个的平台,托在绯心的脚下,看上去,就像是他在水面上行走一般。

走到了那柄黑色的,闪烁着微微的红光的长刀旁边,绯心握住了刀柄,灵魂一瞬间远离他而去……

“你要什么?”

“你的灵魂。”

“死了再给你。现在,还有一些渣滓我一定要弄死,那些流出去的血,必须要更多的鲜血来偿还!”

“血吗……喜欢……”

他的灵魂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可是却带来了一股无比荒谬的感觉。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浑身浴血,插满箭簇的人手中提着那柄黑刀捂着半边脸大笑了起来。

黑刀在他的大笑声中渐渐地温暖起来,原本只是在微弱地闪烁着的红光逐渐变得亮了起来,就如同是一把在黑暗之中燃烧的烛火,红得鲜艳耀眼。

如同流淌的鲜血。

第361章 黄泉彼岸(五)

(女生文学 ) “放箭!放箭!放箭!!!”静木惊慌起来,不停地大喊,竟然已经忘记了他手下的那些死士根本就无法听见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燃烧着的长刀划过,好像是在石洞之中绽放出了一条连绵的血色彩虹。

所有的火把在这一瞬间熄灭了,一阵狂风吹来,林若依面前的篝火也熄灭了,只能在微弱的星光之中看到扭曲的人影在不停地舞动。

黑暗中,好像是什么东西苏醒了。

啼哭着,尖嚎着,混在垂死的痛呼和惨叫之中发出刺穿耳朵的声音。

即便是死士,在这地狱一般的景象之中,也是会疼,也是会恐惧的。

“杀啊,杀啊,全都杀了……砍成泥,销成灰……血的味道真好……”

惨嚎声中,一个扭曲的声音似乎是在唱着赞美亡魂的歌谣。

“我心中的痛也让你们尝一尝……”

漫天血雨,横飞的肉块之中,那个男人沙哑地哭喊。

星星点点的红光如同彗星的尾巴一样从那柄燃烧着的黑刀上面脱落了下来,伴着越来越响亮的啼哭声,尖嚎声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一个个拖着血红的余晖在空中四处飞舞的红色头颅,一道道燃烧着划过空中的艳红火光。

群魔乱舞……

惨叫声好像从来就没有停息下来。

林若依闭紧眼睛捂着耳朵靠在石洞的一边,无法想象的修罗地狱正在她眼前上演。

温热的粘稠液体流到了她的手指边,她惊慌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从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冲出去。

然而她被一个人拦住了。

那个人的身上黏糊糊的,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铁锈味。

星光隐约中,只能看到那个人身形的轮廓,不算高大的身躯,四肢上却长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枝杈,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原来都是折断的刀剑和箭矢。

那把发出血色亮光的长刀还握在那个人的手中。

刚刚才消失的哭嚎声又重新响起。

林若依尖叫起来,转身拼命朝跑开,却一下子感到后脑一疼,当即便昏迷了过去。

……

夜,寂静。

董昌静坐在军帐之中,一盏青灯被徐徐的夜风吹动,微微摇晃起来,引动得他的影子也随着晃动起来。

他的面前坐着一个老兵,手中拿着一个长柄的乐器。

这人是董昌从三万兵士里面挑选出来的人,虽然是南部州军的人,但是老家在北方,能拉一手绝赞的胡弦。

调子是溯州的调子,苍凉悲怆,呜呜咽咽地好像是在雪原上吹动的寒风。

董昌静静地听着,不时抓起放在手边的酒壶,斟上一杯,咕咚一声倒入肚中。

酒也是北方的酒,名字叫做烧杆子,是溯州的一种土酒,酒液浑浊,辛辣无比,倒入肚中就像是把一个烧红的炭球吞进去一样。

这种酒因为太过于辛辣,所以平常喝的时候都是兑一半水来喝的。然而现在董昌却像是喝那些南方的温弱的酒一样,一杯接着一杯地倒入肚中,甚至连下酒菜都没有。

曲子到了最后的**,胡弦由低声的呜咽变成了高亢的颤鸣,仿佛永世的冻土之上对月长啸的雪狼一样。

那老兵也很久都没有碰过胡弦了,这次竟然能在大都督这里献丑,他也着实想要将所有的技艺都施展了出来,这一曲《冰风行》拉完,老兵轻抚着胡弦,滴滴晶莹的泪水不知不觉地就落了下来。

“自古常常听说有人吟诗而落泪不止,老夫本来以为那都是那些文绉绉的书生擅自杜撰的矫情东西,今天看到你拉胡弦竟然也能流泪,老夫算是真的相信了那‘月下提酒,吟诗落泪’的故事了……”董昌将酒壶之中最后的一点酒液一股脑地都倒入了自己的嘴里,“这《冰风行》老夫还从来没有听人拉得这么悲凉的,你是个人才,没必要和老夫一同赴死。你退下吧,低头,什么都别看,什么也都别听,更不要回头,退下去,逃吧……”

董昌的话音还未落,军帐的门帘突然之间飘落在了地上。

青灯本来就被帐中的微风吹动得一直在摇晃,布帘掉落之后,一阵风吹过,便彻底的熄灭了,只留下从灯芯升起来的一缕青烟,飘飘摇摇,不一会就消散了。

今日外面没有月亮,星光投过来,映照出来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

老兵定睛看去,却发现那身影的身上横七竖八地插着很多木棍,似乎并不是一个人的影子。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不敢再看,赶忙低头,用胡弦硕大的肚子遮着脸,便想要从那个身影的旁边跑开。

经过那个人的身边的时候,老兵的心神一阵恍惚,忍不住便将眼睛从胡弦的后面露了出来,看了那人一眼。

一道灿然的红色光幕在老兵的面前划过,老兵哼都还没有哼出一声,整个人就和胸前抱着的胡弦一同被那红光斩成了两半。

惨烈的景象在董昌的面前上演,可是董昌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似乎那刚刚为他拉胡弦的老兵变成两块肉片落在地上就是秋天从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一样平常。

董昌平平地直视站在门外的那个身影,缓步走出了自己的军帐,“老夫虽然在听着胡弦,可是却也没有放过外面的声音。一共是二十五声人体撞在地上的声音,算上这个人,你今天晚上已经杀了二十六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索命的冤鬼。”

沙哑的声音,让人的心中发毛。那似乎不是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反而好像是很多人压着嗓子在一起说一句话一样。

“是吗?哈哈哈哈……”董昌依然大笑,“这个世界上死在老夫手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果每个人都来找我索命的话,我还真是忙不过来呢……你是鬼面铁甲卫的一个?”

那个身影伫立不动,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董昌。

“啧啧,人都说一念成魔再念成佛,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从静木的追杀之中逃出来的,可是看你这个样子,恐怕是没办法再让你成佛了,所以就死在这里,安心地在地狱之中享受痛苦吧!”

尖锐的哨子声响起来,无数的火把在营地的周围被点燃起来,将黑泥铺这个不大的地方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第362章 黄泉彼岸(六)

(女生文学 ) 那个低垂着头,将面目都隐藏在阴影里面的人影似乎对突然出现的光亮十分厌恶,畏缩地举起了一只手,挡住了照射过来的亮光。

董昌想要接着周围火炬的光亮看清楚那个人身材面目,仔细观察却发现那个人影的身上似乎是穿着一件紫色的薄甲,紧紧地箍在他的身上,甚至在他动作的时候还有一些小的碎屑从上面脱落,随风飘洒到了地上的泥土里面。

这个动作让董昌看清了人影身上所插着的那些木棍,那些都是黑色的箭杆,后面带着白色的尾翼,赫然正是静木所带着的那些奇怪的兵士弓弩之中所用的箭矢。

董昌虽然还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但是已经可以肯定他就是梁绯心的党羽没有错了。对于这一点,他并不感觉到有任何的惊讶,原本他就不认为静木会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所有的铁甲卫都留在那片泥沼里面。所以在军营之中早就已经布下了这个罗网,只等待这些人为了复仇而自己送上门来。

然而仔细看清楚那人影的全身,董昌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那个人影的身上插满了箭矢,甚至有些箭矢只露出来半截在外面——这样的一个人,本来应该乖乖地躺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然而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甚至还提着一柄黑色的,闪烁着红光的长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董昌已经在骂娘了。

“不要动,不要挣扎……”那个人影放下了挡住强光的手,露出了一张沾满了血污的脸来,正是绯心,“这样,你就不会死的很痛苦了。”

依然是那种沙哑的声音,就像是很多人在一起说着一句一模一样的话一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边回荡,好像是粗糙的磨刀石在打磨着一柄饮血的尖刀,刺得人的心里面也满是砂砾,满身的皮肤都生出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来。

“这句话,本来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啊……”董昌感慨地说,“既然你这样一心寻死,那么就别怪老夫不讲情面了,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吧。稍后我会向圣上和梁大人报告你在平定苗人的叛乱之中的英勇表现的,这样也就不枉费了圣上对你的一片恩情和梁大人对你的养育之恩了啊……”

“杀了他。”董昌轻轻挥手,十余个人影悍不畏死地从军营的四周跳出来,笔直地朝站在董昌军帐之中的那个人影冲去。

红色的光芒一闪,好像是在平地上升起了一轮血红的月牙。

那十几个冲上去的人全都在这血红的月牙前面停住了脚步,并不是他们想要停下来,而是他们的脑袋都已经被那月牙斩了下来,飞起到了空中,身子失去了脑袋的命令,所以自然就停了下来。

十几个人的腔子之中一起喷出血来。

那景象太诡异,让身经百战的董昌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样的刀法,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而如此惨厉的杀戮,也让双手沾满了鲜血的董昌都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胆寒。

“不错嘛,那么这样又如何呢?”董昌狠狠地咬着牙齿,脸上那种无所畏惧的豪放逐渐消失,转而变得狰狞起来。

两门青铜所造的山门大炮黝黑的炮口出现在了董昌的身后,一瞬间就喷射出了两道耀眼的火光,似乎是在夜空之中突兀闪现的两轮太阳。

轰然巨响混合着爆炸所产生的强烈气流将董昌高大的身躯,震得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地就坐在了地上。

“这么近发射山门炮,果然还是太胡来了啊,嘿嘿。”

他满意地看着面前两个重合在一起的巨大深坑,“管你是什么冤鬼还是邪魔,都要给你轰得灰飞烟灭,连一小点的渣滓都剩不下!”

嘶……

闪烁着红光的黑刀刺穿铠甲的时候,发出了好像是切开纸张的声音。

浑身插满黑色箭矢的绯心从天而降,手中的长刀早已贯穿了董昌的肩膀,一直从腋下穿出来,将身材魁梧的董昌钉在了地上。

他握着长刀的刀柄,布满血污的脸上,唯一可以分辨的就只有两只眼睛还在映照着火把的光芒,不停闪烁。

“这一刀,为了妙缘。”

“不……不!!!”董昌大声叫着,声音却戛然而止。

绯心的一刀从他的肩膀划开,从左到右将董昌切成了两半,破碎的内脏和颅脑流出来的脑浆流到了一起,肝脑涂地。

寂静,整个军营里面一片寂静。

纵然埋伏在周围的还有很多身穿黑衣的兵士,纵然里面还有人多人都拿着长弓短弩,但是那个用那么惨烈的手法杀死董昌的人却让他们感觉遥不可及,自己手中的任何武器都没有办法伤害那个人一样。

他们全都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人拔出长刀,魔神一样站在所有火把的光亮汇聚之处。

举起了手中的长刀,那柄黑色的长刀上面夺目的红色渐渐地变成了星星点点的亮光,繁星一样点缀在黑色的刀刃之上,“我无意杀你们……这把刀,似乎也喝饱了鲜血……”

他脱下了身上的衣衫,将那柄长刀卷在了衣衫里面,就暂时将那件衣衫当成了刀鞘。

他走出了黑泥铺军营,无人阻拦。

离开黑泥铺已经很远了,绯心来到了一处隐蔽的灌木之中。

轻轻地拨开灌木的枝杈,露出了里面还在昏迷之中的林若依。

绯心将手指搭在林若依脖颈的血脉之上,清晰的跳动让绯心的心中放心了下来。

将那把黑刀放在了一边,绯心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隐藏在云雾之中的月亮,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久许久之后,灌木之中的林若依突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苦呻吟之声。

绯心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身上。

张开双手,满手都是血污。

头发因为粘稠的血液而虬结在一起。

身上已经被血噙透了,血液凝结,就像是给他全身上下箍了一层紫色的薄薄的鳞甲一样。

噗……噗……噗……

他开始将身上的那些黑色的箭矢都一一拔出来,一个一个地插在了地上。

军队之中,弩箭的尖端都是带着倒钩的,中了箭矢之后,应该用小刀将周围的肌肤都划开,这样才能将陷入体内的箭矢拔出来,如果用蛮力的话,倒钩陷入肉中就会带下来一块血肉来。

然而绯心却仿佛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将身上的那些箭矢都拔了出来,每一个箭矢都在他的身上撕下来一块血肉,鲜血淋漓。

随着身上的箭矢越来越少,绯心的身体也恢复成了人的摸样,不再像是一个满身都插满了木棍的邪魔了。

然而身上的血痂和头发里面干涸的血液没有办法清理,好在夜色浓重,又没有明月在天上照耀,光靠星光的话,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发现他身上的异样的。

灌木的枝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林若依慢慢地睁开了美目,从昏迷之中清醒了过来。

她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坐起来之后四下张望着,知道看到了守候在一边的绯心。

惊恐在她的脸上慢慢地出现了,林若依双手紧紧地抱着脑袋惊叫起来。

她的尖叫声是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无助,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缓解她心中的恐慌一样。

绯心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便只是呆呆地坐在林若依的身边,任由她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怪物,一个恣意杀戮的恶鬼。

声音嘶哑了,头上的秀发被扯掉了,可是林若依却依然惊恐万状。

曾经在白色毒瘴之中,她就曾经看到过自己的哥哥曾经变成了那个想要侮辱她的二拐子。

那白色的毒瘴所产生的梦魇是人心底里面最恐惧的事情,而林若依的心中最恐惧的事情就是身边的人变成了想要伤害她的恶人。她一直都在追寻着能够有一个家一样的存在,让她经历无数的风风雨雨之后还能有一个归去的地方,一个能够让她的心灵安定下来的地方。

自从云台山覆灭哥哥离开之后,她觉得绯心可能会是她的归宿,然而就像是在毒瘴之中一样,绯心因为妙缘的死变成了一个杀人如割草一样的狂魔,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一点人的性情,里面所充斥的东西全是杀戮,破坏和毁灭。

一切都变成了泡沫幻影,她又一次失去了她的归宿。

因为迷茫而产生的极致的恐慌,林若依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绯心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介乎于痛苦和悲伤之间的表情。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边一颗异常闪耀的星辰喃喃,“天煞孤星,你的身边所有的星辰都因为你的亮光而黯淡无光,所以你就只能一个人在夜空一块空旷的地方闪耀,这就是你的命运……”

绯心弯下腰去抱起了林若依,又看了看天上的夜空,转身朝北辰相对的方向走去。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既然能说话,就一定会有一个名字的吧?”

“血……还想要血……”

“真是一个无聊的家伙,你到底有没有一种叫做智力的东西存在啊?”

“血……或者给我你的灵魂……”

“既然这样,你就叫做墨血吧,墨黑色的,只想要血的家伙……”

第363章 生而向死(一)

(女生文学 ) 在云州,雨季一般会持续三个月,随后会迎来一个月的旱季。

然而就像是雨季的潮湿让人那么讨厌一样,旱季的云州闷热无比。当地面上的水分都被蒸发干净之后,就只剩下了的火炉一样的炽热,甚至就连树荫之下的阴影都被那炽热塞满,让人无处躲藏。

这样的气候让云州的植物如鱼得水,生长的繁茂异常,然而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旱季却是最大的敌人。

在毒辣的烈日之下行走,甚至比在沙漠之中行走更加费力。这里因为树木的遮蔽,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风,稍稍一动便汗流浃背,更不要提劳作或者是出远门了。所以就像是北方的人猫冬一样,云州的苗人们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避暑。尽量避免一切活动,只是每日躲在茅草搭建的屋子里面,小口小口地喝着早晨接到的露水,整天都不出屋。

然而战事的警报依然没有过去,尽管退入盘蛇峒之后,汉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进攻了,盘蛇峒的苗人们却不敢轻心大意,仍然派出了很多明哨暗岗在峒的周围巡逻。

巡逻的苗人们头上戴着用芭蕉叶编制而成的巨大草帽,随身带着两袋清水。

在苗疆,水远远比在沙漠之中更为重要。沙漠之中常常会有涌泉出现,甚至还会在沙丘上面生出绿洲来,这样就会让人很容易就发现水的存在。然而在苗疆的丛林之中,没有人敢去喝泥沼里面的水,而就算地上会有泉水出现却被厚重的植物和地上积攒的枯枝败叶所掩盖,根本就无法发现。

所以与汉人的按照时辰轮班的制度不同,苗人们一旦将身上的两袋清水喝光,那么便是轮班的时候了。

在盘蛇峒的前面,为了防止汉人偷袭,苗人们将所有的树木都砍伐干净了,甚至连地上的野草都清理,坚壁清野

苗疆三峒之中,他们已经失去了虫王峒,再也无法承受盘蛇峒的失陷了,所以这里就是他们最后唯一的屏障,失去了这里就相当于是失去了家园一样。

天上无云,暴烈的阳光直射在地上,地面上没有了植物的阻碍,远处的地面在阳光的灼烤之下变得模糊起来,朦朦胧胧地好像是整个都侵泡在水里。

然而就是在那剧烈的阳光之下,在远处朦胧的地面上,苗人的哨兵看到了一个人走了过来。

开始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呈十字形的人影,到了近处才发现那其实是两个人,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男人抱着沉睡的女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盘蛇峒的前面。

“站住!”苗人用苗语喊道。

那个人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用一双黯淡的眼睛看着那个苗人哨兵,“我要见白糖。”

苗人哨兵并不理解那个人说的是什么,但是显然这个人是一个汉人。

哨兵的心中紧张起来,钩刀从背后的刀鞘之中拔了出来,四个哨兵紧紧地将那个人围在中间。他们的钩刀上都涂着剧毒,只要轻轻地划开一个血口,让毒药进入体内,马上就会扩散到整个身体,就算是大蛇也会在一刻钟毙命。

“你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从哨兵的身后响起。

白糖摘下了脸上的枯木面具,眼神之中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似乎混合着高兴的神情。

“能不能把我朋友抱下来?”

那个抱着抱着女人的人正是绯心,他抱着林若依从黑泥铺一路找到了苗人的盘蛇峒来,此时双臂已经完全僵硬,失去知觉了。

在白糖的示意下,一个哨兵上前将绯心怀中依然昏迷的林若依抱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树荫下面。

那哨兵双手有些颤抖,竭力不去看怀中昏迷着的女人。那女人太美,哨兵并不想在巫祖的女儿面前失态。

“给她找一个大夫,三天来,一直都在昏迷。”绯心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疲惫到了极点。

白糖上前看了一眼林若依,惊讶地发现林若依的嘴唇上面竟然残留着一些血迹。

转过身用她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绯心,白糖似乎在这一瞬间将面前的这个男人看穿了。

“在烈日下走了这么多天,如果不喝水的话,她早就死了。”

绯心认真地活动自己的手臂,逐渐地,他僵硬的手臂像是冻僵了一样的手臂解冻了,从那个抱着人的姿势恢复到了正常的位置。

“她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值得你用自己的血喂她?”

绯心转过身来,“只是朋友而已。”

看到绯心毫无表情的脸,白糖从身边的哨兵身上取下来一个水袋,扔给了绯心。

看着绯心大口大口地喝水,水流从他的嘴角两边流下,白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真是一个胡来的人啊……”

“来吧,让我给你弄一些吃的喝的,还有一个大大的惊喜在等着你呢……”白糖拽着绯心的胳膊,将他带入盘蛇峒之中,就好像是一个满心欢喜地迎接归家哥哥的妹妹一样。

看着绯心将盛上来的所有食物都一扫而空,白糖的脸上都是笑容。

她本来便是一个长得甜甜的小姑娘,这个时候更加无人怀疑她长大了一定是一个大美人。

“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白糖有些没头没脑地问道。

“你知道我们的事情?”绯心皱眉。

白糖笑眯眯的说,“是啊,就在我们盘蛇峒的前面,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而且还有一个人特意找到我们,通风报信。”

“那是必杀的杀局……不知道策划了多久,我太大意了。”绯心黯然。

“是啊,所以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白糖坐直身板,已经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绯心轻轻地抚摸放在桌子上的那把黑色的长刀,“不应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死的还活着……”

直到这个时候,白糖才注意起来这把绯心一直都带在身上的长刀。

她明明记得绯心以前用的只是一把普通铁石打造的长刀,虽然有七尺余长却绝对不是黑色的。

仔细看那柄黑色的长刀,白糖感觉面前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就远离自己而去了。

那柄长刀通体乌黑,长大概有六尺多,细长而又微微弯曲,刀刃的一边是纯黑色,另外一边却是黯淡的暗红色。

她屏住了呼吸,想要去触摸那柄黑色的长刀,却最终又收回了手来。

第364章 生而向死(二)

(女生文学 ) “这把刀……”白糖欲言又止。

“如果没错的话,是你们苗人的东西……遗落在黄泉彼岸的东西。”绯心淡然说道,将那柄黑色的长刀向白糖的手边推了推。

白糖似乎是受惊了,马上就将自己的手从黑刀的旁边缩了回去。

绯心不解地看着白糖。

“这是一把凶戾之刀,不是让人来用的武器……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手上?”白糖脸上笑眯眯的神情消失了,她的表情冷峻下来,重新变成了苗疆三峒的使女,巫祖的女儿。

绯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他们被静木追杀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进入了那个石洞的事情讲了一遍。

他的语调深沉,讲到三个人因为这把刀发出的声音而昏迷之后,他停顿了好长时间,最后终于跳过了妙缘死去的那个情景,只是说他拔起了这把刀,将所有的人全都杀死了。

“我和这把刀说话了,可是之后我只是感觉陷入了一个梦境里面,心中无比的狂躁,回过神的时候,身边已经是血海了……”

白糖沉思了一会,“巫祖所造的这三个宝具,引魄刀是他最后做出来的。这是一把凶刀,传说它会引动人的魂魄从躯体里面分离出来,化作冤魂附着在它的刀刃上面,恐怕那些在黄泉河水之中的那些人就是被这把刀所引动了魂魄,最后成了河水里面不腐不烂的僵尸。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它似乎没有吸走你的魂魄。”

“这终究还是你们苗人的东西。”

白糖惨然一笑,“它在那里就让所有的树木枯死,尸骨遍野,难道你想让我们苗人的家也变成那样吗?它肯在你的手里安生,却不意味着我能够降服它啊……”

“这把刀,我起名叫做墨血。”绯心轻轻地抚摸那把黑刀的刀身,墨色的刀身摸起来并不像是铜或者是铁,没有一丝一毫冰凉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十分的温润,就像是在摸着一块宝玉一样。

“随便了,谁也无法知道最开始造出来的时候巫祖给这把刀取名叫做什么,后来根据传说才叫它引魄刀的。既然它喜欢你,那就随你啦。”白糖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她似乎只是想让这把刀尽快从自己的面前消失,越远越好。

“照顾好我的朋友……”绯心将墨血背在身后,“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白糖有些惊讶,她皱了皱眉,“让这么大一个人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美,而且她还是一个女人……”

白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还是一个美得让人心惊的女人,即使她已经因为虚脱而憔悴不堪,却仍然让人对她的美叹息不止。

“我杀了董昌,朝廷已经无力再组织一次这样的围剿了,只要你们不越过天遮涧,和平就会到来。所以,当做是报答我吧,照顾好我的那个朋友。”绯心直直地看着白糖的眼睛。

白糖捂住了嘴,“你……你怎么办到的?”

“别问这么多,我要走了。”

他站起身来,就要走到外面的天光之中去。

“等等……”白糖一着急,伸出手去想要拉绯心的衣袖。

她的手在衣袖上面滑开了,只是留下一些紫色的粉末在她的手指尖上。

白糖皱眉,将手指尖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你杀了多少人?浑身都是血液凝固结成的血痂。”

“不记得了,这双手,已经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了。”

“你真是一只恶鬼……”

绯心转过头,看到白糖轻轻浅浅地笑着。

扭过头,他说,“你们欠了我一个人情,将来还会欠我更多的,所以,照顾好我的朋友。”

“这样可不行哦……就算一个人情照顾一个人,可是我这里却有三个人呢。”白糖用狡黠的语气说。

绯心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定定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蚂蚁和不知名的小虫在地上爬来爬去,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记忆之中。

“如果她醒了,就告诉她,也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他迈步走去暴烈的阳光之中,没有回头的打算。

白糖站起身来,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这样好吗?就这样走掉?你不打算见他们一面?”

“没有那个必要。”

白糖坐下来,嘴角一丝狡猾的微笑,“但是,已经晚了。”

“老大!”汲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从侧面一下子就抱住了绯心。

曲宁手上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也走了过来,他眼睛里面满是笑意,自豪的神情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绯心冷冷的,就任由自己被汲圆抱着,并没有想要伸出手的打算。

汲圆觉察出来了一丝的异样,他松开手,怔怔地看着绯心的眼睛,“老大?”

绯心闭上眼睛,默然不语,却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亲近的举动。

曲宁皱紧了眉头,“你这家伙怎么了?难道看到我们活蹦乱跳的你不高兴?”

“去去去,我老大只是累了,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就好,你小子别挑三拣四的,小心我把你那条腿也打断了。”汲圆挥了挥硕大的拳头,脸上带着笑意,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过家家你们想要玩到什么时候?”绯心睁开眼睛,冷然看着曲宁和汲圆两个人。

“你说什么?”曲宁不顾小腿上的伤,一下子站直了。

汲圆有些无法理解地看着绯心,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老大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到他无法触摸的距离。

“我想通了,觉悟了,你们只不过是一些没有能力的弱者,太弱了,你们根本就不配和我站在一起。这个世界是强者的舞台,垃圾退到一边去,努力让自己活着,安静地看着我们这些强者的表演就好了。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们已经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你走山,我走水,各走各路!”

绯心的脸上没有表情,话语中的冰冷似乎让炙热的阳光都降低了温度。

“老大……”汲圆的眼睛里面已经开始有泪水在打转了。

曲宁放开手中的拐杖,慢慢走近,嘴角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真是无情啊,哥们拼了命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你,却反过来被你说成是垃圾……”

嘭……

曲宁一拳打在了绯心的脸上,刹那间他一下子变得怒不可斥,“到底在说什么,你这坨垃圾!”

绯心冷漠地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后退一步,并不言语。

汲圆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老大,妙嫂子和林姑娘呢?”

绯心默然,缓缓地低下头去。

“所以你这坨垃圾就这么自己活下来了?你还有脸回来?!”曲宁站在绯心的耳朵旁边大吼。

“不要说了……”绯心痛苦地低声说。

“我偏要说!为什么不见她们两个?你自己的女人你都保护不了吗?那你还说什么强者,你才是一坨真正的垃圾,没用的,狗杂种!”

“不要说了……”绯心的声音愈加低沉。

汲圆拉了拉曲宁的衣袖,却被他甩开了。

“她是不是也像我们两个一样,把机会留……”

曲宁惊住了,他只看到了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眸,下一个瞬间自己就被绯心抓住喉咙按在了地上。

用脚踩着曲宁的胸膛,一柄黑色的长刀抵在了曲宁的喉咙上,不知道为什么,在刀尖触碰的位置,曲宁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这让本来就十分虚弱的他眼前朦胧起来,手脚无力地挣扎着,却始终无法摆脱绯心的控制。

“想死的话,现在我就成全你!”

曲宁愣住了,停止了挣扎。他在那语气之中感受到了真正的杀气,面前这个人,真的想要杀死自己。

汲圆冲上前来,从后面抱住了绯心。

凛冽的杀气如同刺骨的寒风一样穿透了汲圆的身体,让他整个人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脑袋上面头发都根根直立了起来。可是他并不放手,把脑袋贴近了绯心的身体,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绯心收回了长刀,抬头看到白糖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

绯心抬起脚,让曲宁从地上自己爬了起来。

“长本事了,你是真的想要杀了我啊……”曲宁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决绝地说,“那好,既然这样,我们从此互不相识,我权当自己认识了一个杂种,****的杂种!”

骂骂咧咧地,曲宁瘸着腿就那么一步一晃地走开了。

汲圆松开了绯心,慢慢退后,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大会这么绝情,但是那眼睛里面的冷漠那么的明显,就算汲圆自认为自己很笨却也能清楚看见。

他犹豫着,迟疑着,最后看了一眼绯心手中的那把黑色的长刀,终于狠狠地咬了咬牙,转身扭头随着曲宁而去。

白糖走到了绯心的身边,“他们两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当时一个叫做尹贤的人找到我们盘蛇峒,要求我们去救一个人。他带着我们找到了汲圆,面对二十多个人的围攻,他也只是受了一些轻伤而已。后来在回去的路上我们碰到了曲宁,这个人带着五十多个高手在丛林里面整整转了半天时间。可是我们却没有找到你……”

“也许……这真的就是天意……”绯心叹息,“那个叫做尹贤的人,是我们当时在鬼旗营训练的时候,我和汲圆两个人救下来的一个兵士。没想到这个人如此的重情义,在这样的危机关头找到了你们。”

“那个叫做妙缘的人真的对你很重要?”白糖问道。

绯心看着天上无云的天空,沉默着。

“是你的话,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想法吧?”他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白糖点了点头,答案她已经知道了,“但是听不听话,就要看他们自己的了,我可没办法把这两个人强留在苗疆,弄不好我会亲手杀了他们两个。”

绯心低头,看着白糖那张有些戏虐的脸,微微地笑了起来。

第365章 生而向死(三)

(女生文学 ) 烈日当头,地面都被晒得龟裂开来。唯有远处的泥沼还翻滚着淤泥,张开了大嘴的巨兽一样,随时准备吞噬误入其中的人。

绯心抬头看天,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清澈的蓝,心旷神怡。

云州的天气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前几个月的时候还乌云密布,暴雨连连,好像全世界的水都集中在了这里。然而这几个月来,却一丝雨丝都没有,似乎是在吝惜着每一滴水。

他嘴唇有些干裂,站在烈日下面,并没有想要去找一个阴凉的地方休息的打算。

从身后将那柄黑色的长刀取过来,绯心轻轻地拍了拍刀身,“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墨血。”

“血……”

长刀嗡鸣,似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悠然慨叹。

然而随着那声音在脑中响起,绯心的身子僵硬了,体内一股杀戮的冲动不知不觉地就升腾起来,无法抑制,无法排解。

他沉重地喘着气,努力想要平静下来。

在黄泉彼岸和黑泥铺的杀戮之后,这把黑刀似乎有些平静了,然而时日不长,他便又开始躁动起来,不断地在绯心的脑中嗡鸣。

一次一次,那嗡鸣钩动了绯心心中的恶意,让他不知不觉地就想要这把刀去砍一些什么东西,以满足它对于鲜血的渴望。

“真是个淘气的孩子。”

绯心突然笑了,他的心里面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长刀横过,绯心手臂一挥,在自己的手腕上深深地划了下去。

血液好像是欢悦奔腾的兔子一样从伤口喷涌而出,泼洒在墨血刀上。

那柄黑刀亮了起来,红色的光芒从黯淡到明亮,最后甚至逐渐将天上的太阳都掩盖了过去。

绯心奇怪地用手遮在额头上,仰头看去。

视野里面越来越黑了,最后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唯独剩下了孤零零地悬浮在自己身边的莹白色珠子还在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白光,接入他的血脉之中,将那永无止尽的白色光芒泵浦到他的身体里面。

绯心安心地睡着了,把那些白色的光所引起的灼烧一样的剧痛抛到脑后。

他实在是太累了。

……

一缕清凉流进了绯心的嘴中,他从黑色的沉睡之中悠悠醒来。

睁开眼睛,最开始的模糊之后,是白糖的小脸。

“我不放心你,所以跟过来看一下,果然就发现你昏倒在了太阳底下。”

“没事的,我还死不了。”绯心虚弱地摇了摇手,却发现自己双手表面的皮肤都皱缩了起来。

“是啊,因为苍白之魂你死不了,但是却可能变成一具活着的干尸。”白糖指了指路边一条绳子一样的草蛇,那条蛇在毒辣的烈日下面失去了全部的水分,干瘪的身子倒像是一条被煎炸过了的泥鳅。

绯心无力地躺倒,看着从树叶之间的缝隙倾泻而下的阳光。

“小时候,我们那里的冬天是很冷的,一点点的温度都没有,我和姐姐就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到了开春的时候,太阳的温度才会逐渐地升高起来,那个时候我就喜欢蹲在墙角,静静地呆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那样一整天一整天地呆着,那个时候心里就会非常的宁静,感觉非常幸福。那一点点的阳光就成了我的全部期盼了。”

白糖抿着嘴角,眼神之中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如果你还想坚持一个有温度的世界的话,那就继续走下去吧,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绯心的眼睛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谢谢你。”

“我们算是朋友吗?”白糖问道。

“我会把你当做我的朋友,但是请不要把我当成朋友看待。”

白糖看着面前的这个奇怪的男人,似乎不理解他那奇怪的话。

站起身来,白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她向回去的方向走了几步,“什么时候走累了的话,就回苗疆来吧。当然,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转过头来,白糖认真地看着绯心的眼睛,“你手腕上的伤是新伤,以后不要这样做了,就算苍白之魂不会让你死掉,但是难保有一天你的身体就会彻底的崩溃掉。”

绯心不说话,眯着眼睛。

“真是的……”白糖走远了。

……

“这么小就这么啰嗦,长大了肯定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啊……”绯心躺了一会,感叹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面前站着几张熟悉的面孔。

曲宁拄着一根新的拐杖,汲圆则扶着还很虚弱的林若依。

三个人身上都穿戴整齐,背囊水袋一应俱全,显然是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

而在他们三个人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绯心定眼看去,发现其中的一个,正是当时他在祐京被暗杀之后治好了他身上重伤的神医弟子,常由,而另外一个却是救下了汲圆性命的鬼旗营原铁甲卫尹贤。

绯心站起身来,却并不说话。

曲宁走上前来,笔直地站在绯心的面前,甚至和他鼻子都贴在了一起,也只有如此他才能牢牢地盯着绯心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心里面去。

良久之后,最后他放弃了,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感情,没有语言,没有生机。

有些失落地退了回来,曲宁低着头闷闷地说,“林若依都告诉我们了,发生在那个叫做黄泉的地方的事情。”

他突然转头,不死心一样的问绯心,“告诉我们,坦白吧,你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只属于我的事情。”

“从来就没有注意到你是这么的让人讨厌。”曲宁有些厌恶地说。

“老大,到底是什么事情,告诉我们吧。”

绯心低垂下眼帘,“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这个国家从来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告诉我们。”林若依说,“有些事情你连妙缘都没有告诉,对不对?在你遇到妙缘之前的事情。”

“知道那些事情的人,会变成非人。”绯心的嘴角有残忍的微笑。

“啰啰嗦嗦的,我们都已经是非人了,还在乎这些?”曲宁耸肩,无所谓地说。

“你并不是苍州知州的公子,你到底是谁?”林若依继续问道。

绯心深吸了一口气,“我真名叫做羡尘,李羡尘。我爹爹是前朝崇仁年间的兵马大将军。可是自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从来没有见过我自己的父母,是我姐姐抚养我长大的。但是在我十岁的那年,姐姐也死了,而我却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第366章 生而向死(四)

(女生文学 ) “怎么可能?”林若依吃惊地说。

“这世界远比想象中的更加难以理解,我姐姐死去之前我陷入到了一种奇怪的梦境之中,就像是拿着这柄刀的时候一样……等到我醒来的时候……”

哀叹一声,绯心继续说了下去,他满眼都是悲痛之色,语气里面的苦涩让人听到之后都忍不住心神为之动摇,“现在唯一能够解答这个疑问的是一个叫做寻涯的人。”

“那这么多年你竟然没有想到要去自己寻找吗?”曲宁诧异地问道。

绯心长叹了一口气,心里知道如果不把所有的事情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是没办法解释通透的。

可是那些往事就像是他心中的一块块已经结痂的伤疤,每次回忆起来就像是重新将那些伤疤揭开一样,血淋淋的,当时感受到的痛苦又重新汹涌泛起。

他盘膝坐下,将墨血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缓缓地将自己如何被抓捕进寂宁塔,如何误打误撞进入苍州府又被梁园亭收为了义子,后来又冒充梁园亭的儿子进入军机院大略地说了一遍。

“妙缘是我在苍州府的女婢,为了我她喝下了相思蛊。”绯心低着头,头上的乱发垂下来,将他整个脸都遮住了。

“相思蛊?”

绯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没有理会林若依的问题,“这就是妙缘,一个傻得只要别人对她好一点就要将自己的命交给那个人的姑娘,如果当时是我喝下那碗参茶的话,一切就都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了,她也可以在苍州府里面和清福姑姑一起生活,无忧无虑地……”

“你一直都在找寻相思蛊的解药,就是那个时候你交给妙缘的叫做和合草的草药?”林若依想起当时绯心从苗疆回来的时候脸上那兴奋的表情来。

点了点头,绯心又沉默了。

“所以,并不是你不想找,而其实是因为你被梁园亭控制而没有办法?”曲宁不肯放过绯心,不顾汲圆的劝阻依然问道。

绯心不置可否,像一块石头一样坐在地上。

“总会有办法的吧?以你的才华,总会有办法的,可是你却什么都没有做。说白了就是你是一个懦夫,你不敢面对自己的仇恨,你害怕看到事情的真相,对不对?”曲宁气势咄咄逼人,似乎是在报复绯心的那一摔。

绯心摊开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那上面曾经清晰地用蓝色的血写着活着二字,而如今上面却已经沾满了别人的血,将原来的那两个字全都掩盖了。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我爹爹临死前让我活着,他大概已经看出来我这个人只是一个软弱的人,虽然所有人都认为我很强,可是我真的只是一个喜欢躲在墙角享受那一点点阳光的懦弱小孩而已。”

“也许他只是不想让你卷入仇恨的血雨腥风里面。”林若依的眼睛之中泪水滚动,闪烁着太阳的光泽。

“可是我杀的人还少吗?我没有解开仇恨,反而是在制造越来越多的仇恨,甚至妙缘,妙缘她……”绯心的脸痛苦地抽搐起来,他握紧了手边的墨血刀,杀机隐现。

汲圆和曲宁护着林若依不由得就退后了几步。

许久许久,绯心平静下来,“抱歉,有这把刀在身边,心情激动的时候杀气总是很难控制。”

“那把刀是怎么回事?”曲宁曾经被这把刀接触到脖颈的肌肤,现在那里还是冰凉冰凉的感觉,十分的不舒服。

“这把刀……”绯心嘴角翘起,举起墨血,对着太阳看去,墨血就像是黑夜一样漆黑,甚至阳光都无法驱散黑色刀刃上的血腥寒气,“能够斩开命运的枷锁,切断生者的羁绊。”

“什么……意思?”曲宁身子绷紧了,他在全神地戒备着。

汲圆悄悄地错开一步,拦在林若依的身前,在他看来,绯心的状态十分不稳定。

放下墨血,绯心带着歉意地说,“林姑娘,黄泉彼岸,我杀了静木和他带来的所有黑衣人,却没有斩杀你,这一次我能抑制住内心的杀戮,不代表我下一次也能办到。我曾经答应林明溪要照顾你,可惜我无法做到,抱歉了。”

“你……真是一个混蛋。”曲宁咬牙切齿地说。

“是啊,我就是一个混蛋。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故事了,你们所有的好奇心都满足了,不论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如何的,离开吧,带着这个故事离开,也许你们可以对自己的后代讲述这个故事,告诉他们一个傻瓜曾经尝试改变世界,但是他最后害死了身边所有的人,最后自己也倒毙在路边,孤独地死去了,甚至连枯骨都没有人收理埋葬。”那语气里面有自嘲,也有浓重的悲愁。

他的心中本就是十分惧怕孤寂,可是他却仍然要将所有人都从自己的身边推走。

这是他的命,现在他放弃了抗争,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常由走过来,“不要自怨自艾了,有些人看到你所看到的事情只会走开,可是你的眼中却容不下苦难,更加无法忍受别人的悲苦,而正因为这样,那些冷漠的人就会觉得无法忍受你的行为。”

“我只是杀人而已,又何时关心过别人的悲苦了?不要把我想象成那么崇高的人物,说到最后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刽子手而已。”绯心大笑,“哈哈哈……神医的传人,你师傅不是想要让你杀掉我吗,现在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鬼了,动手吧!”

常由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死的,反而,我会跟在你的身边。虽然听白糖说你的身体里面有一个叫做苍白之魂的东西,能够让你不至于死去,但是我相信你还是需要我的。”

“我不明白。”绯心愣住了,诧异地看着常由,“你不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从寂宁塔出来之后,我在世间也走过了很多地方,然而每一处,每一处都是一样的黑暗和无助,那些人挣扎着相互倾轧,没有解脱没有终止,每个人都为了活着,为了更好地活着而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站到别人的头顶。他们太苦了,这个人间就像是炼狱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和以前一点都没有改变。但是唯有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光,”常由笑了笑,似乎是怕别人嘲笑他用词的幼稚,“就是光,这整个天地我所见到的唯一的一束温暖的光。”

“是啊,老大,不要赶我们走。”汲圆哽咽着说。

“别以为我会原谅你……”曲宁双手抱肩,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林若依从汲圆的身后走出来,她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绯心的眼睛,“恐惧并非是罪恶,更不是你的过错,那只是你明白了自己的弱小才会有的心理。我们迟早都会了解到自己的弱小的。然而一个人的话很容易就会因为害怕而束手无策,但我们可是离得这么近啊,我们就在你的身旁,现在我们无所畏惧。”

绯心垂下头,轻轻地转过身去,他的衣角似乎被水滴打湿了,“跟着我,就是和这天下为敌。死,你们不怕吗?”

汲圆和曲宁对视了一眼,高兴了起来,“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世界的美妙,只有活着才能体会,死去的世界没有极乐,也没有地狱,只不过是一片永恒的漆黑……”

“你曾经说过你是生而向死的人。这世界上的人谁又不是如此?只要活着的时候还知道自己活着就行了。每个人都是要死的,昨日之日不可留,明日之日不可追,只有今天才需要认真渡过。如果今天我放弃了你的话,以后我一定会后悔的。”曲宁认真地说。

绯心诧异地转身,他从来就没有想到曲宁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然而看曲宁的眼神真诚,语调轻轻上扬,根本就不像是在说假话或者背书的样子。

看起来那些话真的就是他内心真实所想的事情。

绯心的目光飘向了尹贤。

尹贤摊开了双手,“我爹娘都不在了,现在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落得一个逍遥自在。不过在鬼旗营待得习惯了,却无法恢复平静的生活,我还是想要让自己燃烧起来,就像是……就像是蜡烛一样,即便只能烧上一个时辰,那也总比在茅坑里面拱屎的蛆要强得多。”

尹贤的话虽然粗鄙,但是却似乎很有道理,听得汲圆和曲宁两个人连连点头。

林若依却一脸绿色,脑子里面略一想起尹贤所谓的“茅坑里面拱屎的蛆”就忍不住肚子里面一阵翻腾,马上就要吐出来的感觉。

看着面前这群人,绯心的心中暖暖的,甚至连被他握在手中的墨血都安静了许多。

“我们都是任性的孩子啊。”

他仰天发出长啸,声音震荡四周,白色的飞鸟从不同的树上扑扇着翅膀飞起来,逐渐汇聚在了一起,排成了一个小小的队伍朝天边飞去。

那里,西下的太阳渐渐地由耀眼的黄色变成了温润的橙色,只留下轻轻柔柔的光线照在走向远方的六个人。

白糖从一处灌木之中走出来,翻身跳上一条大蛇的身上,御使大蛇支起了身子用手搭在眼睛的前面远眺着。

直到那些人的背影没入了丛林之中,白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也应该跟随他们而去,你说呢,小瓜?”

那条名叫小瓜的大蛇似乎听懂了白糖的话,它扭过硕大的舌头,用带着腥气的信子舔着白糖的脸。

“好啦好啦,我不会走的,就在这一直陪着你……真拿你没办法。回家吧。”

白糖有些恋恋不舍地又回头看了一眼,终于不再犹豫,任由大蛇将自己带回到了盘蛇峒。

第367章 葬魂人(一)

(女生文学 ) 也许是因为苗人造成的恐惧太过于鲜明,也许是因为从云州逃出来的人仍然认为那里还在战乱之中,所以纵然朝廷因为主帅的死亡已经从云州撤回了大部分的军队,并且宣告云州苗人的叛乱已经全部平定了,却依然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重新回到他们荒废已久的家园,大部分人依然选择留在周围的州县。尽管背井离乡,但是那些人好像并没有打算回去的计划。

有的时候,战争所造成的阵痛需要人用整整一代人的时间去忘记。

而经过连日来的赶路,绯心一行人终于走出了烈日灼烤的丛林,穿过一片荒芜的云州,回到了人间的繁华之中。

因为云州的战事,为了严防苗人进入,如今从云州进入宛州,也就只有东门可以进出。走出云州的淇县,沿着宽敞的县路一直向西,行走数里就来到了宛州成下。

宛州城,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小贩摩肩接踵,和数里之隔人迹稀少的云州截然不同。

“城门的把守严密了很多啊。”林若依感叹说。

他们六个人全部都是一身行商的打扮,头上戴着的高沿大帽将整个脑袋都遮挡在了里面。

“是啊,我还以为老大的那把刀一定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呢。”汲圆跟在绯心的后面轻声说。

“不过真是没想到啊,你竟然也学会了这一手。”曲宁走在绯心的身边,清清楚楚地看到绯心将一颗金灿灿的金铢塞入了那守门的兵士手中。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绯心淡然回答。

一颗金铢对于这些收入微薄的守城人来说,可是半年的收入,所以也就难怪那兵士的眼睛里面出现那种惊讶的神情。

“也许只是你的眼神太吓人了些。”常由微微笑着说。

绯心转过头,刻板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双眼之中也是一样的沉寂,看起来好像是距离人十万八千里一样。

就算是没有面露凶光,这样的一张脸,也足以让守城的兵士掂量掂量自己惹毛了面前这个人的代价了。

“肯定是你那把刀了,整个人现在浑身都是一股子血的腥味,闻起来就像是刚从屠宰场里面出来一样……”曲宁抱怨说,“我说,你干嘛不把那把刀扔掉了,大不了我晚上摸进州军大营给你弄一把不就行了?”

“老大用的可是长刀,像那种制式的弯刀恐怕不行吧?”汲圆的眼睛在绯心背后那把用白色纱布缠着的长刀上面暗自打量,估算着那把黑色长刀的长度。

“真是麻烦,奶奶的,大不了老子把兵工厂的铁匠给你背出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绯心走在前面,汲圆和曲宁两个人一路斗嘴不断,林若依跟在后面,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两个人互相嚼舌根,倒也不觉得无聊。而尹贤和背着一个牛皮口袋的常由则好像是专心在看着周围的风景,时常说几句话,交换一下对周围环境的看法。

走到晚上,六个人便找了一间看起来还很整洁的小店住下了。

这次不用绯心的那张冷脸来闯,而是由林若依自告奋勇地前去。

小店的老板看到林若依的美貌顿时惊若天人,不仅丝毫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倒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带着家仆来他们这个小店来体验生活,服务的格外周到。

由于小店之中空着很多房间,所以绯心他们每个人都霸占了一间房。躺在高床软枕之上,连日来的疲乏涌上来,不一会就全都进入了沉睡之中。

一夜无话,绯心枯坐在油灯之前,墨血从头到脚被缠上了白色的纱布,放在桌子上面。他静静地看着燃烧出丝丝缕缕青烟的油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清晨,朝阳划破天际的时候,绯心从床上坐起来。

朝霞在天边燃烧,却远远没有晚霞染透半边天空那么悲壮,仅仅只是局限在了天边的一角,随着太阳渐渐地升起来,就完全消失了。然而就是这么一会的霞光,依然让屋子里面变得一片血色。

绯心粗重地喘着气,浑身都是冷汗。

梦中,似乎他又回到了那条站满死人的河流,红色刀光闪烁,浓稠的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而他却像是没有意识到一样,将心底的恐惧和颤栗牢牢地压在心底,挥动手中的长刀,用心而认真地将面前的人一点一点地切成肉段。

那些肢体从人的身上掉下来的瞬间,并没有意识到它们其实应该死了,而是还在挣扎着扭动,抽搐,就好像仍然具有生命一般。

本应死去的东西,重新活动起来,这大概是最恐怖的事情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小心谨慎地走进来。

绯心抬起头来,阳光照出了方无言那张带着一丝贱笑的尖下巴长脸来。

“你竟然能够找到这里?”绯心首先发问。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但是啊,却没有想到你竟然能活着回来。话说,怎么不见妙缘……呜啊!”

嘭……

他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已经倒飞了出去。

重重地撞在墙上,方无言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被颠倒过来了。

“你知道些什么?你的线人到底是谁?”绯心大吼道,他的眼神冰冷冰冷的,墨血刀抵在了方无言的喉咙上,刀身上的红光透过纱布散射出来,诡异莫名。

“咳咳,”那柄刀伸过来的时候,方无言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眩晕,身体变得更加虚弱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把刀……”

“回答我的问题!”绯心的脸狰狞起来,血丝遍布他的眼睛,一股股淡淡的血腥味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纵然方无言本身武艺微薄,更加没有与人生死相搏过,但是他也能清楚地看出来,绯心正在竭力控制自己,杀戮的意志透过他的动作清晰地传达出来,让方无言的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是……是昨天放你们进城的那个守城的,他说见到了五男一女一共六个人,其中带头的男人身后似乎是背着一把长刀,而那个女的生的容貌美丽非常……咳咳,这样我就猜出来了是你们……”方无言竭力辩解,扭过头想要离那把莫名其妙的刀远一点。

“董昌设计我,你知不知情?”绯心俯下身子,一字一顿地问。

第368章 葬魂人(二)

(女生文学 ) 方无言摇了摇头,“不要以为我有那么神通广大,军中的密令哪是那么容易就打听到的。”

“我不信……”绯心的胸中似乎燃烧了起来,唯有温热的血液才能浇熄那股将他灵魂都在煎烤着的火焰。

方无言紧张起来,冷汗从他的额头滴落,他拼命地向后爬去,浑身颤抖,一只手挡在自己的面前,“等等……等等,我错了,我不该说谎,我知道,我知道都督……啊不,董昌曾经接到过从祐京传来的飞鸽密令……”

“那么你也有份?”绯心的嘴角翘起来,脸上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妙缘……妙缘小姐!!!”方无言大喊。

“不要喊了,她已经不在了。”绯心反手握刀,高举在头顶。

“你,你是说……妙缘小姐她……”方无言浑身的颤抖停止了下来,一抹浓重的悲色在他的眼中荡漾开来。

绯心愣住了,墨血嗡鸣,可是他却岿然不动。

“当时,军中的一位养过鸽子的老哥看到了一种名字叫做血翅的鸽子从天上一闪而过,径直飞入了董昌的军帐之中。血翅是十分珍贵的品种,十万只鸽子里面恐怕都不一定能有一个。这种鸽子飞翔极快,而且无论多远的距离都不会休息,更加不会丢失,所以一般都是用在军中极其重要的通信上面,比如边疆烽火,异族入侵。”方无言斜靠在墙角,眼睛里面对于绯心手中长刀的惧怕消失了。

“那时候,我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应该是董昌受了什么大人物的指使,要设局把所有的铁甲卫都埋了。没想到妙缘小姐……”一滴泪水从方无言的眼角慢慢滑下,落在了他肩膀的黑衣之上。

绯心放下了墨血,转身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之上。

黑色的长刀上面红光猛地一闪,似乎是在恼怒地抱怨一般,可是绯心并没有去理睬。

“你不杀我了?”方无言嘲弄地说。

“我杀的人已经够多了,早就没有新鲜感了,杀了你又有什么用?”绯心灌下一大口茶水,胸中的灼热略微缓解。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方无言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绯心诧异地问。

“你杀了那么多人,难道就看着妙缘死在你的面前?”

绯心默然。

方无言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拳紧握,大吼道,“没有想过要报仇吗?你现在在干什么?郊游吗?”

“真是刻薄啊你……报仇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你不会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吧?妙缘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方无言双手抓着绯心的衣领用力地摇晃着。

“滚开!”绯心用力一推,将方无言重新放倒在地上,“仇,一定会报的,但是不仅仅是妙缘,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想要和姚家算算清楚。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弄明白。”

绯心看着手中水杯里面自己的倒影,“那件事情是所有一切的开端,只有弄清楚了那件事我才能允许自己踏上复仇的道路,不惜一切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全都送到地狱里去。”

方无言双手拄在身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我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却没有那个能力去做任何事情。嘿嘿嘿嘿,一直以来我都是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今也算是攒下了下半辈子逍遥的老本,这次本来就是想要向你来辞行的,但是现在看起来,没办法走啊。”

他站起来,“说吧,你需要什么信息,我会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只要你能把那个站在幕后的杂种拖出来宰了,把我当狗一样用都行!”

绯心沉思起来,“兵部姚家一家独大,就算我们能够以一敌百,也难以接近姚家的人半步,所以我需要更多的人,把那些毒蛇从他们藏身的洞中引出来,一个一个地砍掉他们的脑袋。我需要你帮我弄一些有关于寂宁塔的消息。”

“寂宁塔?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方无言一愣,能够说出这三个字的人不是朝中的重臣就是军中的显赫人物,普通兵士和百姓是断然无法知道这么一个地方的。而一旦他们知道了,那就意味着永远都无法回来了,直到死后,骨头都会被埋在那个地方。

“因为我曾经是那里的常驻客人。”绯心淡然微笑。

方无言大惊呆住了,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表现自己现在的心情。

慢慢地,他露出了笑容,“外面那些悬赏的布告全都错了,对你这样的人悬赏一百个金铢?恐怕还不够,至少也要一万个才可以!从寂宁塔里面逃出来的人,普天之下恐怕就只有你一个!”

“现在你知道了,可以去衙门告发我,这样你不只是下半辈子,甚至几辈子都不用愁了。”绯心无所谓地说。

方无言摇了摇头,坐过来抢过绯心手中的茶杯,将其中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告发你?别逗了,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算和整个朝廷作对我都不想成为你暗杀的对象。”

绯心微微笑了笑,“多谢夸奖。”

方无言定定地看着绯心的眼睛,“别忘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妙缘小姐,和你没什么关系的。所以,不要得意忘形。”

“同样的话也送给你,如果你提供的消息有假,或者你故意戏弄我,或者任何让我产生你在欺骗我的感觉,我保证这整个天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舒舒服服的养老。”

“好,那就这么成交了。”

“你需要多少钱?”绯心问道。

“钱?那种东西老子多的是。而且……这不是钱的问题。”方无言狠狠地捏着手里的茶杯,“那帮畜生,多少钱都买不回自己的狗命。”

“寂宁塔,我需要那里的消息,不久之后,我就会重新回到那里。所以,信息越详细越好。”

“虽然有点难度,但是这难不倒我的。放心吧,‘江湖百晓通’,顶着这个名号的人,不会是光会吃不会做的饭桶的。”

“保重!”绯心站起身来,双手抱拳。

“彼此彼此。”方无言也同样一抱拳,推开门走了出去。

“对了……”绯心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什么?”门外的方无言站住了。

“你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南部十三州马帮的人?有一件事情我还要办一下。”

“是霍刀头的事情吗?”方无言的神情又有些悲伤起来。

“是的。”绯心点了点头。

“南部十三州马帮的人,在行商总会里面就能找到。但是那些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是马帮的人的。如果你想要传达霍刀头的口信的话,就只能去找马帮的总舵山堂。”

“那么马帮的总舵山堂在哪里?”绯心皱眉。

“这个嘛,你算是问对了人。”方无言感慨说道,“我也好久都没有回到那里去了,稍微有些怀念呢。”

从宛州城中出来,沿着一条毛糙的上山小路走了一个多时辰,绯心带着曲宁和汲圆三个人总算是找到了方无言所说的那块刻着‘忠义’二字的石碑。

这块本来就是一块偏僻的所在,山势嶙峋,并不适合种植庄稼,同样也不适合通行,基本上没有人会闲得无聊特意钻入这片林子里面来。

然而在这个罕无人迹的山上,南部十三州的马帮总舵山堂却就隐藏其中。

虽然平时山堂的人都在行商总会里呆着,但是那些只是马帮里面打杂跑下手的人。马帮里面真正的首脑人物基本上都在山堂之中呆着,掌管整个马帮上下几千号人的衣食住行。

马帮纵横大江南北,踏平无数的大山大川,靠得不过是两样东西。一样自然就是勇气,而另外一样就是严明的帮规。在行商总会里面的小老么们,口风很紧,所以根本就没有人知道马帮的总舵山堂就建在了宛州城外不过十几里的地方。

朝廷派过来的监察曾经多次督促清理马帮,但是衙门的人也只是大略知道行商有一个山堂。至于这个山堂的具体位置,甚至建在那个州县,他们却是丝毫都不知情的。

马帮的总舵山堂不偷不抢,基本与世隔绝,所以久而久之朝廷也就懒得过问了。

“这帮龟孙,把山堂建在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害的爷爷找了这么久。”曲宁坐在山路的一边喘气,在大太阳下面一连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任凭谁都会因为一身的臭汗而烦闷无比。

相比于曲宁,汲圆就更加难以忍受了,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只是张大了嘴,像是小狗一样吐着舌头用力地喘息着。

绯心摇头,“你们两个……鬼旗营都白练了……”

“这里哪能跟鬼旗营那会比?这天都有阴山的两个热了!”曲宁摸着自己有些发福的肚子,丝毫都看不出脸红来。

“就是……老……老大……给我点水……”汲圆终于喘了过来。

突然汲圆愣住了,飞快地和曲宁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就要从地上飞身暴起。

绯心使了一个眼色,告诉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不要动,“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你们是谁?”三个人的身后传出来一个人低沉的吼声,几把雪亮的刀子从绯心三人身后的树丛之中伸了出来,正正地抵着他们三人的腰眼位置。

汲圆和曲宁两个人苦笑了一声,要不是在绯心的示意下,他们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身后的动静。凭借在云州丛林里面练就的那身本领,如今怎么会被这样的雕虫小技制住?

第369章 葬魂人(三)

(女生文学 ) 绯心却不以为意,他双手抱拳说,“这几位是不是马帮的兄弟?”

那站在绯心身后的人一惊,手中去的刀子又送出了一寸,几乎就要破入肌肤,捅出个口子来,“你们到底是谁?”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都紧张起来,身子绷的紧紧的。即便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们也有自信能把背后那几个没脸的人给揪出来,但是如果让后面的刀子再深入一些,恐怕就会弄出伤口来,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的刀子上面到底有没有毒,那样就会非常被动了。

然而绯心仍然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话要告诉你们当家的,说完就走,别无恶意。”

“既然找到了这里,可就不是你说走就能走得了的,顺子,去请六爷!”那个叫做顺子的人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就转身走入了树林之间。

不过片刻,一个穿着青色衣衫,腰间别着两把短剑的人施施然从树林之中跟着顺子走了出来。

那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一副田间地垄的打扮,似乎只是一个路过的农夫,然而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好似什么东西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一般。

走上前来,略一打量绯心三人的装扮,又在绯心背后背着的那把长刀上面多喵了两眼,这才抱拳说道,“三位打哪来,到哪去啊?”

这是马帮的行话,说的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来路,到这里干什么的意思。

“冥冥中来,给马帮捎一个信,霍思长总刀头留下来的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被叫做六爷的人两手按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问道。

看到他的这个姿势,旁边马帮的老么们也都凝神灌注在手中的兵刃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让这些人血溅当场的打算。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并没有恶意,也不想掺和进马帮的任何事情,只是送信而已。”绯心淡然站在那六爷的面前,丝毫都不为眼前的刀剑所动。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就好。”六爷丝毫不让,语气生硬地说。

“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总刀头临死前让我来带一个信,我可没办法就这么敷衍了事,还请这位六爷通禀一声,让我见到你们当家的之后再将事情讲清楚吧。”

“这么说,几位是来闯山来的了?”六爷似乎高兴了起来,“也好,这山堂自从建成以来,还从来就没有向你们这样明目张胆的来闯山的人,就让大爷我来见识一下你们到底有什么本事吧!”

绯心露出无奈的表情,“谈崩了,动手吧!”

被人用刀子顶在背后的感觉对于曲宁和汲圆来说简直是糟透了,尤其是‘身经百战’的他们,堂堂鬼旗营的鬼面铁甲卫竟然被这种不知名的小角色给制住,简直是对自尊心极大的打击。他们两个就等着绯心的这句话。

绯心话音刚落,曲宁已经斜跨半步,躲掉了后面的尖刀,随后又后退了一步,恰好让那握着尖刀的老么的胳膊落入了自己的腋窝之下,身子一沉一拧,个崩一声,显然已经是断了。

而那边汲圆身子没有曲宁那么麻利,用不了巧劲妙招,就只能采用蛮横的招式了。他不避不让,却只是转身,一拳抡圆了朝身后的老么头上砸去。

那老么也不是个孬种,虽然没有上过血腥搏命的战场,却也自有几分凶悍的气质,见到汲圆挥过来的拳头,也狠下心来将手中的尖刀送了出去。

这一招本来是一个围魏救赵的妙招,如果汲圆不躲不闪的话,即使自己脸上中拳,也只不过是鼻青脸肿而已,但是汲圆身上中刀,却有性命之忧,所以他料准了汲圆肯定会变招,心里面已经开始准备后续的进攻了。

然而他想错了两件事,第一,汲圆并没有变招,他身上在两肋的位置还穿着从铁甲卫的那套厚重铠甲,只不过身体很胖看不出来而已。所以尖刀从汲圆的身体一侧划过,并没有带出血来,而只是有一溜火星闪过。第二点,则是他低估了汲圆这一拳头的威力。所以只是觉得耳朵里面传来了嗡地一声大响,他就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随后眼前一黑,就那么晕了过去。

然而绯心却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避开了自己身上的要害,就让背后的那把尖刀直接捅入了他的体内。

看到绯心腹部迅速扩散的血迹,汲圆的眼睛都红了,“老大!”

曲宁一闪身已经来到了绯心的背后,腰间的弯刀出鞘,反手横在了那名巡山小老么脖颈的嫩肉下面,只要稍稍一划,就会让他血溅五步。

刺了绯心一刀的那个老么本来是这里面身手最差的一个,看到曲宁和汲圆突然动手,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就也把手中的尖刀送了出去。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刺中绯心,满心都在准备承受绯心的重击,所以看到溅在手上的鲜血,他目瞪口呆,浑身都在颤抖,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绯心用手压着腹部的伤口,“虽然流了点血,但是也只是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

转过头,绯心看着曲宁,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架在那小老么脖子上的刀收起来。

“茄……”曲宁收回弯刀,面朝绯心有些不屑地问道,“你怎么回事啊?连这种角色都能刺中你?”

绯心笑了笑,并不回答,他看着一边双手仍然按在剑柄上的六爷,“我们打伤了你们的人,现在你们的人也刺中了我,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任何仇怨了。”

六爷也算是早年出道,行走江湖十余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想当年蛮人入侵的时候他可也是一个曾经和商路上饿疯了的蛮子对过刀的主。

可是今天这样的却是头一次见到。

六爷摸了摸脑袋,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你小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绯心挪开手,腹部的血已经不流了,“让我见一见你们的当家,把霍刀头的话带给他,就是这样。”

六爷愣住了,好半天,他眼里露出了钦佩的光芒,“是条汉子……我郑巡风佩服!三位管好手里的家伙,随我进山!”

第370章 葬魂人(四)

(女生文学 ) 跟在郑巡风后面,沿着狭窄细长的山路东拐西转,犹如走迷宫一样在这山里面走了小半个时辰,绯心三人终于得见这南部十三州马帮总舵所在。

一幢幢木质的小楼耸立在各个山头之上,从山门排开,隐隐然有连成一片的趋势。

“这山名叫七星山,七座山头排成一排,正好就是北斗七星的形状,内八堂的八位大爷就分别住在这七座山峰之上。”

“七……八,”汲圆数着手指头,“这七个人怎么住在八个山峰上啊?”

“你笨啊,”曲宁上来拍了一下汲圆的脑袋,“算上北辰不就对了?”

“哈哈哈……说的对,咱们龙头,就住在北辰上。”

“以后能不能不要打我的脑袋,本来就已经很笨了……”汲圆抗议道。

“你应该这么想,万一我哪一下打对了地方,一下子打开窍了,你不是赚了?曲宁坏笑着说。

“行啊,那让我来打一下吧,也让你聪明聪明。”

“不用了,我已经很聪明了,对于我的脑袋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还让我打一下试试吧……”

绯心闭目安神,只是专心走路,对身后的那两个活宝不理不睬,似乎是在说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两个人。

三个人随着郑巡风走的这段时间,早有探子提前将他们的事情禀报了上去,所以在绯心三人来到总舵忠义堂的时候,这马帮总舵山堂的龙头已经带着一众兄弟好整以暇地等着了。

郑巡风走上前去,双手抱拳一礼,“大哥!”

那坐在首位的人也站起身来,与郑巡风见礼。

“大哥,这三位找上了咱们山堂,说是带来了总刀头的话来。”

听到郑巡风的话,那龙头大哥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总刀头留下一纸文书便失踪了,我们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哪里去了,你如何会有总刀头的话头?”

“霍总刀头仙去的时候,我就在他老人家的旁边,所以就成了总刀头的鬼差人……”

啪……

一声巨响打断了绯心的话头。

一只茶碗在龙头大哥的拍击之下碎成了一块块尖利的碎茬,很多都钻入了龙头的手掌之中,刺出了殷红的鲜血来。一时之间整个忠义堂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那龙头大哥目眦欲裂,血红的眼睛瞪着绯心,“我大哥是怎么死的?谁敢动我大哥?!”

“霍刀头……他是自杀的。”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那龙头大哥大笑起来,“你们说,说说看,总刀头他一生戎马,大山大川不知道闯过了多少,这人竟然说总刀头是自杀的,你们说可不可笑,啊?哈哈哈哈……”

那些坐旁边的人都不知道为何他们大哥笑成了这个样子,但是又不能让大哥一个人傻笑而下不来台,于是每个人就都跟着笑了起来。笑声由低到高,最后变成了一阵足以掀翻屋顶的狂笑。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坐立不安,好像他们变成了任由人耍弄的猴子,作出了什么滑稽的动作而让周围看着的人狂笑不止。

然而绯心没有笑,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面,淡然品着手中的香茶,好似脱离了人间纠葛的仙人一般。

那龙头大哥似乎也注意到了绯心的姿态,渐渐地停止了笑声。龙头大哥不笑了,那些陪衬的兄弟们自然也就笑不出来了。于是转眼间整个忠义堂里面就从爆笑满堂变成了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说吧,你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绯心轻轻地放下茶碗,丝毫不为刚才所受到的羞辱而动气,只是淡然看着龙头大哥的眼睛说,“送信,仅此而已。”

“小子,你是在耍我吗?霍刀头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你竟然就敢冒充他来这里说三道四?”龙头大哥似乎已经动气了,周围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马帮走云州的事情,朝廷已经知道了。霍刀头就是被南部州军都督董昌叫过去带路讨伐苗人古寨的。不过可惜,霍刀头所带的那一队都死在了苗人的手里。”绯心淡淡地说,心中也有淡淡的忧伤在回荡。

那龙头大哥有些认真起来了,“你是说……”

“是的,当时我是那队先遣队的副都统,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朝廷的人,兄弟们抄家伙!”两个长得龙精虎猛的兄弟从龙头老大的身后跳了出来,挥舞着腰刀就要冲上来。

而这边曲宁和汲圆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人一个举盾一个拔刀,护在绯心的身侧。

气氛似乎已经无法调和了,两队人转眼间就要厮杀起来。

啪啪啪啪……

稀稀拉拉的掌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剑拔弩张的两队人都转过了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龙头拍着巴掌,鲜血将他的两手手掌全都染红了,可是他仍然没有停下来,依然那么拍着。

“老哥我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失敬,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朝廷悬赏一百个金铢捉拿的重犯,对不对?”龙头大哥换了一副英雄相见,只恨太晚的表情。

绯心笑了笑,并不回应。

“说实话,我也觉得这一百个金铢实在是有些寒颤,以兄弟你刺杀朝廷一品大员,南部州军大都督董昌的气概,就算是悬赏一万金铢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龙头大哥这一番话,一下子让在场的马帮兄弟们都想起来了在宛州城中所见到的那张悬赏布告,仔细看去,竟然真的就是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人。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一个刺杀了州军都督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朝廷的人,用一个都督的性命来做掩护只为了端掉他们这个小小山堂,怎么想都太逗了些。

更何况,绯心其实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偶像,甚至马帮里面都有人以侠这个词来称呼绯心。

然而意识到绯心可能说的都是真话,龙头大哥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如果真的像绯心兄弟所说的那样,总刀头真的已经……”

“是的,而且总刀头临死的时候告诉我,如果我能活着回去的话,就让我做他的鬼差人,让我找到马帮的人,告诉他们。马帮,从今天开始,解散。”

绯心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在在场的人耳朵里面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那龙头大哥目光呆滞,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是大哥一生的心血,他为何要解散?难道他不想要我们这帮兄弟了吗?”

“这就是霍总刀头要我带来的话,他一共说了三件事,这是其中的一件。”

龙头大哥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走到绯心的面前,“请这位小兄弟告诉我们,总刀头他剩下的几件事是什么?”

绯心看了看那个人眼角抑制不住的泪水,轻声叹了一口气,“第一件,我刚刚也说了,就是让你们马帮解散。第二件,要我去苗疆苗人的古寨里面和一个女人说声对不起。第三件,让我保护苗疆不会被汉人毁掉。关于苗疆的事情我不负刀头所托,就唯有马帮这件事仍然盘恒在我心里,如鲠在喉。”

那龙头老大震惊地看着绯心,回想起来他刚刚承认的刺杀董昌的那件事,除了让马帮解散的这件事情,其他两件同样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全都做到了。

龙头大哥长长地一拜,“不敢请教兄弟名号。”

“叫我绯心就行。”

“在下卢成。解散马帮的这件事情实在是关系重大,仅仅这宛州就有将近一千人在总舵山堂,周边余下的十二个州府虽然不及宛州城人多,但是少的也有二三百人,算下来有将近万人都是马帮的弟兄,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全让他们回家的。更何况,很多兄弟,已经把马帮当成了自己的家了。”卢成叹了一口气,留恋地看着周围的景物,显然他就是一个已经将这山堂当成了自己家的人了。

“总刀头当时神智清明,想要解散马帮自然是有他的思量,所以,我还是请卢兄三思。这件事情虽然与我无关,但是既然总刀头托付给我,我也就只好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

卢成再次躬身下拜,“兄弟忠义,让卢某佩服,可是解散马帮这件事情,还得从长计议。不如兄弟暂时住在我这山堂之中,等待明日我们商议之后再给兄弟一个交代?”

绯心向卢成身后的人看去,只见那些人的脸色缤纷乱放,有人愁苦有人悲伤,似乎对于总刀头突然之间离世这件事情的反应很不相同。

叹了一口气,绯心知道自己只能在这里多等待一天了。

每当一个组织的头领去世之后,这个组织总会迎来一次震荡,只是这个震荡有的时候会导致整个组织的崩溃,而有的时候仅仅只是会摇晃掉一些不稳定的因子。

“既然卢成兄弟这样说,那我便多等一天。但是我们在宛州城里面已经安顿下来了,所以,明天我们再来拜访。就此别过。”绯心略略一抱拳,带着曲宁和汲圆两个人走出了门去。

卢成抱拳躬身,并不出门送客,只是让镇山的小老么带领绯心他们出山。他垂着头,眉头拧成了一个铁疙瘩。

第371章 葬魂人(五)

(女生文学 ) 尽管还是夏季,但是山中的风仍然冷飕飕的。

卢成一个人静静地喝着闷酒。

马帮是霍思长霍总刀头和他的几个老兄弟一手创建,传到卢成这里刚好是第二代。

霍思长那一辈人虽然都是好手,可是为了开山劈路,总是要死人的,到了霍总刀头老了的时候,竟然就只剩下了他老哥一个人。

也许这就是总刀头让马帮解散的原因吧。辛劳了一辈子,到头来孤孤单单地守着巨大的财富,只能对着冰冷的墓碑唠嗑。

人老了总是会变的软弱起来了。

卢成这么想着,将酒杯之中最后一滴酒倒入嘴里,起身走入了略有些喧哗的忠义堂。

马帮解散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山堂。

虽然说龙头大哥卢成还没有最后发话,但是凭借霍思长总刀头的威望,这最后的一道命令,卢成很有可能会答应下来。

所以内八堂,外十行的众位兄弟全都聚集在了忠义里面,相互议论着,等待着卢成出现。

看到卢成推开门走了进来,往日的积威之下,嗡嗡地乱嚷着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众位兄弟都回去吧,马帮一时还散不了。”卢成一尊铁塔一样站在人群之中,声音洪亮,震的周围一圈人的耳朵都轰鸣作响。

“大哥,马帮不会真的就这么散了吧?”

卢成的脑袋有些疼,他推开人群找到了一个木椅坐了下来。

“是啊,大哥,咱们兄弟可还指着盼着往北方去的那一票呢,翻过了望白头山,那茶啊瓷碗瓷瓶可就像金子那般贵了,就这么舍了,咱兄弟的心多疼啊!”

耳朵里面似乎开始嗡嗡作响起来,好像是有一百只苍蝇在围着他打转。

“大哥,总刀头创下这山头,咱们可不能忘本啊,要是连总刀头最后的话都不听了,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咱们兄弟不就成了只知道钱的土匪了吗?”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卢成的耳朵旁边乱响,让他已经有些醉意的脑袋更加昏昏沉沉。他捂住脑袋,

“老子自有决断,都******给我滚出去!”卢成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雷霆一般咆哮出来。

见大哥发怒,站在周围的小弟们都偃旗息鼓,纷纷退出了忠义堂。

谭龙和谭虎两兄弟相互对视了一眼,跟在所有人身后关上了门,留了下来。

他们两人本来就是这山堂之中担任护剑和护印之职,同时也是卢成的左膀右臂,所以在卢成面前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有了几分的底气。

卢成捂着仍然隐隐作痛的脑袋,“让我安静一下。”

谭龙却不肯退去,“大哥,马帮不能散。”

“这马帮上下,都是总刀头他们兄弟们一手带起来的,虽然总刀头他老人家去了,但是这马帮说到底还是他老人家的东西。”卢成疲惫地向后仰倒在木椅上,看着屋子的上梁目光游离。

“难道我们就真的相信了那个叫做绯心的人?我们连他是什么来路都不知道!”谭虎一向都比他哥哥谭龙机灵,所以一下子就点中了问题的关键。

“你的意思是说?”卢成坐直了,目光看着谭虎,似乎有隐隐的期待。

“他虽然说自己是跟随总刀头一起去苗疆的人,还说自己是刺杀董昌的逃犯,但是谁又能肯定他真的就是那个人呢?有可能只是长得像罢了。不扒去面皮,谁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脸?”

“如此说来,我们只是被那个人给骗了?”卢成皱眉。

“对啊,大哥,而且他说总刀头自杀,又说解散马帮,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总刀头为什么要解散马帮啊,让咱们兄弟怎么过啊?”谭龙一看卢成动心了,便帮腔说道。

卢成摇了摇头,“总刀头走山闯水,他心中所思所想自然不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

“即便如此,即便总刀头确实想要解散马帮,这马帮也散不得。马帮兄弟万余人,家眷父母少说也有十万人,一旦散了,让这些兄弟们怎么活?”谭虎有些痛心疾首地说。

“这句话,谭虎兄弟说的可就是错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轻衣罗衫的人来。当前一个穿着长衫,手中摇着纸扇,而随后的那个却抱着一张巨大的算盘。那算盘远不是平常人家所用的上下两栏珠子,而是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晶莹剔透的圆润小珠,分成了四栏,就好像两个算盘拼在了一起一样。

谭龙粗糙的大手已经将腰间的腰刀拔了出来,只是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脸才神情一松,冷笑道,“莫闲人,大算盘,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这两位正是马帮山堂里面至关重要的两人。前面摇扇子的叫做莫良,排在外十行第二,手下的人都叫他二爷,在山堂里面专司圣贤一职,充当对外争斗的军师。但是山堂十余年,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所以这军师也就成了闲人一个,在内八堂这里就又有了另外的一个绰号,莫闲人。

而跟在后面那位,神色有些呆滞的则是山堂的恒侯,手下管着披红,插花两个人,专门负责山堂的粮钱。因为每天都抱着一个算盘走来走去,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大算盘的绰号。

“并不是故意要听你们两个胡诌八咧的,只不过卢大哥要算一下咱们山堂的资产,我们两个人就连夜估算了一下,这就来给大哥报个账。”

莫良用手中的纸扇拨开谭龙的刀尖,带着大算盘缓步来到了卢成的面前。

“咱们马帮分布十三州,四十八县,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莫良浑然像是一个兜售糖人的小贩,卖力地介绍自己的生意。

“总共算下来,存银,车辆,马匹,存货还有各地的房子全都变卖的话,大概有……一百五十万个金铢!”大算盘兴奋地嚷道,却没有察觉谭龙和谭虎两兄弟的脸已经变成了土色。

“竟然有……这么多……”卢成也被这个数字吓到了。没想到马帮的基业有这么大,虽然不说是富可敌国,但是富可敌城总是还能做到的。

然而如此一来他的心中便更加愁闷起来。

马帮的家业有多大,霍总刀头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如果总共能有一百五十万个金铢的话,每个兄弟都能拿到将近两百个金铢,这一笔钱财足够他们做一些小本生意,吃穿不愁了。

第372章 葬魂人(六)

(女生文学 )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仅仅是卢成,谭龙和谭虎两兄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也明白那个叫做绯心的人所说的恐怕是真的,总刀头确实是想让他们从马帮的这条路上退下来,安安生生地过一些寻常人家的日子,而不是每天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那些刀口上舔血,江海里捞金的事情。

“大哥,总刀头积攒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咱们可不能意气用事,听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石缝里面跳出来的小鳖娃子的说法,一下子就祸害干净了啊。”谭龙赶紧出声,生怕再晚一刻卢成就解散了马帮。

卢成的心中动荡起来,他本来便是打算将这山堂解散,大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然而总刀头不在了,他这个总舵山堂的龙头,马帮的副刀头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整个马帮的新任总刀头。

他们虽然是马帮,可是帮规却比那些游荡山野,插草立寨的土匪还要严明,违抗帮规的人,即刻就会被驱逐出去,永生永世都别想再进来。十三州四十八县,但凡总刀头的命令,马帮的兄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而如今面对如此巨量的财富,一百五十万金铢的诱惑,卢成的心中也动摇了。

见到卢成的脸色明暗交替,谭虎走上前来,“大哥,只要你点一下头,咱们哥几个明天就把那个叫什么绯心的做掉,没有了他,总刀头又失去了踪迹,大哥您自然而然地就是这整个马帮的总刀头,到时候金山银山,还不是唾手可得?”

卢成不点头也不摇头,目光散乱地看着四周的人,仿佛是在留恋又仿佛是在酝酿着一个残酷的决定。

他仍然记得初次加入马帮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双亲的孤儿。

蛮人入侵,直接打到了皇城脚下,为了社稷存亡的需要,卢成家里的田地都被县里的大户霸占去了。他父母不服,找到县衙去理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然不明白社稷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为了社稷自己家的土地就会成了别人的东西。

但是不论如何,他只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家中最后的一点米吃完之后,他就像是很多四处乱窜的难民一样,走街串巷地举着自己捡来的一个破破烂烂的碗讨些吃的。

然而冬天渐渐地到来了,天气变的冷了起来,他那一身单衣也变得破破烂烂的了,额头烧起来,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马帮出现在了县城里头,绵延将近一里的马队从县城之中走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小的,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卢成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倒在了马队的前面,被霍思长用两碗滚烫的热米汤救活了。

从此以后,卢成就成了霍思长的徒弟,随着师傅走山走水,渡江跑山。

然而山高水深,总是难免有各种各样的危险,如若不是有霍思长带着,恐怕卢成早就不知道埋在哪个不知名的山包里面去了,又怎么会当上这总舵山堂的龙头,坐拥上千人的弟兄?

可是在马帮之中呆了十多年,卢成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看待,如何又能轻易地将这里拆散?

谭龙正色道,“大哥,你还不明白吗?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以前的天下了。总刀头那一套讲究温情的东西已经过时了。以前走马,路上碰到的都是好汉,就算是打起来了,日后也能成为兄弟,可是现在呢?朝廷把道上混的,有头有脸的英雄好汉全都抓起来了,那些偷鸡摸狗肚子里面没有二两香油的家伙倒反而成了大王。走马出货,一路上碰到的全都是这种货色,不讲道义,没有廉耻,什么事情那些人都能干的出来。现在出去,就只有腰带里面的钱和手上的刀管用了。”

“对啊,大哥,你让兄弟们都拿钱走人,这马帮就变成了一盘散沙了,日后兄弟们受了委屈也只能在心里憋着,这样的日子,谁能过的下去啊!”谭虎摊开双手,焦急地说。

抬起头看了看屋子里面的四个人,卢成说,“如果马帮不解散,我们又应该如何做?”

谭龙谭虎两兄弟都高兴了起来,而莫闲人和大算盘则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嘿嘿,那自然是把那个假冒总刀头鬼差人的家伙给砍了,就没有这么多闹心的事情了。”谭龙生性勇猛,身为山堂护剑,对于冲杀拼命的事情一向都是最喜欢的了。

“莫闲人,你说呢?”卢成问道。

莫闲人翻了一个白眼,“行啊,直接砍了,恐怕你把全山的兄弟都叫上也不一定能打得过那三个人。”

“你什么意思?!”谭龙谭虎两兄弟被他说的脸上无光,牙根恨的直痒痒。

“不知道当家的有没有查过那个叫做绯心的家伙的底子?”

卢成摇了摇头,时间太短,他还没有来得及过问这些事情。

莫闲人轻轻地摇着手中的纸扇,“那绯心之前在什么地方姑且不论,就凭他能在万军之中将南部州军大都督董昌的人头取下还全身而退,就不是我们这种小小山堂能够招惹的人。”

谭龙冷哼一声,“他们就三个人,难道还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莫闲人不理他,仍然看着卢成说,“如果大哥想要将这件事掐死在襁褓之中,首先要快,其次要狠,断然不能留下任何根子。明天他们来的时候我们照常接待,让山里面用毒的好手给他们酒菜之中下些疗伤祛痛的麻药,那药混在水里无色无味,剂量少的话根本就觉察不出来。让他们睡一觉,迷迷糊糊地就丢了性命!”

卢成皱眉,有些不忍地说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不坏他们性命,他们毕竟是为了总刀头而来,说起来也算是我们马帮的客卿,这样做岂不是让人诟病吗?”

“大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都不知道,况且难道您真的就认为他们只是来送信的吗?对我马帮这么大的基业一点都不心动?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这号人!”谭虎恶狠狠地说。

“想要动手的话,不要犹豫,现在山上人少,内八堂只有大哥你一个人坐阵,如果真的让那些人知道这件事情,就麻烦了。尤其是项左和项右那两兄弟,为人死板,都是死脑筋的人,没准真的会遵照那小子假传的总刀头命令而解散马帮。要是再来一次内八堂的议事,没等真的解散,这个马帮就已经散了。恐怕这最后的主意就不是大哥你来拿了。”莫闲人将手中的纸扇慢慢合拢,“所以我说等到明天,我们就布下罗网,只等那三个小虫钻进来。”

“莫闲人总算是干了一回事业啊……”谭龙挪揶着,却满脸都是喜色。

“大哥,您看怎么着?”谭虎已经跃跃欲试了。

卢成不是懦弱寡断的人,只是总刀头突然让他们解散马帮实在是让人费解。

然而经过谭龙谭虎两个人的一番话,左思右想之下,卢成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决断。

马帮,不能散!

现在人心已经齐了,万事具备,东风也已经吹起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干!”

“老大,明明他们就不喜欢我们去管他们的闲事,干嘛还要去趟这趟浑水,让他们自己爱怎么去怎么去就好了嘛。”汲圆抱怨说。

汗水已经在他的脸上流淌成小河了,顺着鼻尖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就是说嘛,那个什么霍刀头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干嘛为了他的这点破事弄成这个样子?”曲宁还是对于昨天绯心受伤的事情耿耿于怀。

回想起来昨天回到住店之后林若依看着他的那个眼神,曲宁不由得心中就是一阵阵的烦躁,就好像绯心受伤了全都是因为他保护不周一样。

曲宁看到绯心仍然没有听到心里去,就快步走了两步,将绯心的身子扳过来,“听到没有?今天你给我站到后面一点,别总是逞英雄,装大侠,弄伤了的话,麻烦死了。老子千军万马,刀剑加身从来就没有皱过眉头,可是这女人的眼泪……实在是受不了啊。”

“是是是,有什么事情都让你冲到前面。”绯心微笑着说。

“被你打败了……”曲宁垂头丧气地说。

绯心脸色肃穆起来,抬头看着天上轻飘飘自由卷舒的云朵,微风吹过,掀起了他身上的长衫。

“你们两个说的都对,不论我做到没有做到,那个将事情托付给我的人已经走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来监督我,到底事情完成了没有。但是啊,就是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所以这已经是他这一生之中最后的请求,最后的嘱托,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不甘心。”

他转过身来,看着汲圆和曲宁的眼睛,“那个人,明知道死亡就在眼前,却依然用生命之中最后的一点时间来将这件事情交托给我。对于我来说,他是在用整个生命来将这件事情交托给我。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什么死后的世界,但是我却相信人的心中一定有一种叫做灵魂的东西存在,这种东西值得我用无上的武力来守护。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替这个人完成这件事情的。”

第373章 葬魂人(七)

(女生文学 ) 太阳从天空之中照射下光芒来,笼罩在绯心的头顶。那光亮太过于耀眼,甚至让人无法正视。

曲宁收起了满腹的牢骚,汲圆擦去了鼻尖的汗珠,两个人迈步向前,与绯心擦肩而过。

看到绯心还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曲宁轻轻扭头,“还磨蹭什么呢,马上就到中午了,老子可没有时间浪费在那些小崽子们身上。”

绯心微微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绯心兄弟,请!”依然是昨日与他们起冲突的那个六爷,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脸的笑容。

自从在忠义堂听说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刺杀南部州军都督董昌的人,郑巡风就对绯心崇拜的五体投地,以至于现在已经将绯心当成是自家兄弟一样看待了。

这次得到卢成的吩咐来山前迎接绯心,更是让郑巡风兴奋。所以从山前到忠义堂一路上,郑巡风都是红光满面,浑似在路上捡了百十个金铢的样子。

来到忠义堂,卢成早就等候在了门口。

“绯心兄弟!”

“卢大哥!”

两个人相互抱拳见礼。

“肉麻兮兮的。”曲宁翻了一个白眼,将抱拳对着他的卢成晾在了一边,自顾自地走进了忠义堂里面。

“我这个朋友就是这个样子,还请不要见怪。”绯心伸出手指挠了挠鼻尖,略微尴尬地说。

“不碍事不碍事,这位兄弟想必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在下理解,理解。”卢成便也不再与汲圆纠结,直接将绯心二人让进了屋中。

“绯心兄弟远道而来,先喝些凉茶。”卢成就像是一个酒馆的老板一样,殷勤地给三个人斟茶。

“不知道卢大哥考虑的怎么样?”绯心接过茶碗却只是放在了自己的身边,开门见山地问道。

“既然是总刀头的遗愿,我们兄弟都是霍刀头带出来的,自然会遵守,这个绯心兄弟不用怀疑。只不过这马帮盘踞南部十三个州,四十八县,即便除去那些已经出货的兄弟,即便将所有留守的人全部通知到都需要一些时日。况且马帮之中有些兄弟待在马帮之中日久,对这里已经有很深厚的感情了,一时之间让他们离开总是需要一些劝导的。”

绯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理解,“霍总刀头应该是已经想到了这点,而我又对马帮之中的事务不太熟悉,所以这中间的诸多关窍还是得让卢大哥多多费心了。”

“不碍事,不碍事,本职而已。”卢成抽了一下鼻子,讪讪地摆了摆手。

“不知道卢大哥是否已经制定了一个详细的时间计划?”绯心问道。

卢成的脸色一白,随即又恢复了血色,“这个嘛,倒是还没有,因为时间太短,就连本山堂的钱粮家业都还没有统算清楚。”

绯心微微皱了皱眉,目光在忠义堂之中扫视了一圈,发现这整个忠义堂似乎安静了许多,就连昨天所见的很多守卫都不见了,而只有那两个站在卢成身后身材魁梧的两个人依然目光不善地看着自己。

绯心转过去看了看曲宁。

曲宁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微微地朝绯心挤了挤眉毛。

“卢大哥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困难吗?”绯心问道。

卢成打了一个哈哈,“困难自然有很多,但是却不是什么难以言说的困难。”

他站起身来,走到忠义堂的门口,“这山堂叫做忠义堂,说的是我马帮的兄弟最重忠义二字。男人行走世上,行差踏偏难免有之,但是只要遵照这忠义两字,便不会犯下终身悔恨的错误。”

转过身来,卢成看着绯心的眼睛,“三位是霍总刀头的鬼差人,自然是我马帮的上宾,如若不嫌弃,可否随着在下在这山堂之中转转?”

绯心的心头一动,当先站起来,“既然卢大哥邀请,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听说要游览山堂,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也高兴起来,他们两个本来就想在这里面转转,看看那个所谓的七星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走在七星山之中,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

在云州密林之中所见的虽然也都是植物,但是却像是要塞满眼眶一样,根本分辨不出别的颜色。而眼前七星山之中,楼阁错落,碧空高悬,再配上山边的绿色,真的是美如画卷一般。

卢成带着绯心三人来到第一座高楼之上,远远眺望,“这七星山一直以来都是门派聚集之所在,偏僻幽静,山中又是七座山峰隐约排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在这里建屋,必然有气运加身,最适合建帮立派了。而本来这里也是江南七刃门的地盘,他们一门分七派,分别钻研七种兵刃。七派的掌派早年在江湖上也是受人敬仰的头面人物,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啊,皇帝一声令下,天下禁武,这七星山上庞然巨物一般的崇门大派竟然一夜之间就轰然倒塌,七派的掌派也不知去向,只留下这七幢楼阁还依然伫立。也幸亏是禁武之后七刃门的门人走的走散的散,否则哪里还轮的到我们马帮在这里建立山堂?”搓手感叹,卢成唏嘘不已。

绯心静静地看着面前一栋栋建筑精致的楼阁,可以想见当时七刃门的门人在这山中习武的景象。然而风景一变,却又似乎能在那朱红色的墙壁上找到门人殊死抵抗,血斗留下来的斑驳血迹。只是经过了时间的冲刷,那些血已经混入了墙漆之中,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现在,这七幢楼阁都成了我们马帮的所有,而衙门的人本来就懒,自从七刃门从这世上消失了之后,他们根本就懒得派人来这门派的旧址探查。至于州军的人?嘿嘿,他们根本就不会理睬我们这些在山沟里面乱窜的霄小之徒。所以,这里反倒成了最不会让朝廷发现的所在。”说到这里,卢成不由得露出一丝丝得意之色。

“七座山,算上远处的那幢建在北辰之上的忠义堂,一共八座山峰,八个建筑,恰好就对应了马帮之中内八堂的八位兄弟。”

卢成指了指脚下的木质楼板,“咱们脚下的这座乃是北斗之中的天枢宫,贪狼星君牟中堂大兄坐镇,负责山堂之中的盟证之职。”

第374章 葬魂人(八)

(女生文学 ) “再向远看,”卢成指着前面两座并排在一起的山峰上面微微隐藏在稀疏树林之中的楼阁说道,“那是天璇宫和天玑宫,巨门星君项左和禄存星君项右两兄弟坐镇。他们二人心思细腻而又胆略过人,因此总管山堂事务和马帮的走马事宜。”

“更远的那一栋方正的楼阁是天权宫所在,文曲星君崔尚礼负责山堂兄弟们的教育和礼仪。崔兄弟可是名副其实的举人,和我们这些粗人不同的。”卢成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感佩的情愫来。

“茄,我老大还是状元呢……”汲圆嘟嘟囔囔地说。

“嗯?”卢成转过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开玩笑的,哈哈,开玩笑的。”曲宁赶紧把汲圆的嘴巴捂住。

“这位兄弟真是幽默。”卢成也并未在意。

“闭上嘴巴,真要把我们的老底都掀开给人看吗,呆子。”曲宁揪着汲圆的耳朵说。

汲圆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那边的那座是玉衡宫,廉贞星君白羽兄弟的住所,主要负责马帮之中人事的升降赏罚。”

“更远的是开阳宫,武曲星君葛阳主要掌管马帮兄弟的组织训练。走山走水的难免会碰到一些小贼山匪,所以马帮的兄弟们都会一两手武艺。但是自然和三位兄弟是没法比了。”

“最后的北斗勺柄,摇光宫破军星君由刑齐兄弟坐镇,主管马帮刑法,是一个相当严肃的人呐。”

卢成指着依次排列的七星山山峰将各个山峰上面楼阁的名字介绍完毕,整个内八堂的堂主名称和职责便也都解释清楚了。

“天璇宫和天枢宫连成一线,贯通到北辰玉虚宫,那里也就是忠义堂的所在。每逢帮中举行什么盛大的节庆或者是走马进山之前的祭天祭祖,还有新兄弟加入马帮的大事,总是要在忠义堂之中聚集。由我来主持上香,盟证牟中堂兄弟则作为天地誓言的见证人。”

“另外除了内八堂总管整个马帮之外,还有外十行专门负责总舵山堂的各项事务。行一除了内八堂的八位兄弟之外还有护剑大爷护印大爷谭龙和谭虎两兄弟,山堂领军武将,担任心腹一职的付行兄弟。行二只有一位,被叫做莫闲人的莫良圣贤,担任军师一职。行三桓侯大算盘专管山堂之中的粮钱,但是因为马帮的积蓄大部分都存放在总舵山堂之中,所以大算盘的算盘其实算的是整个马帮的开支。”

卢成笑了笑,“马帮的人走马行货,最讲究的就是气运和运道,每次进山之前一定要祭天祭祖,讨得一个好运头,然后还要找吉利的日子出发才行。行四和行七因为四和七这两个数字属阴,男子来担任便是犯了忌讳,所以便由玉姐金凤和巧姐银凤两个结拜姐妹来负责,主要管的也都是那些女人家的事情。”

“余下的行五荣华兄弟,掌管山堂内外兵务。行六郑巡风兄弟主管镇山巡山,你们都已经认识了。行八白棋,韩狄两位兄弟,掌管后勤和记录,行九江寇兄弟,镇守天枢宫摇光宫入山的要隘关口。”

卢成如数家珍地将山堂之中的众位兄弟介绍一遍,回头有些歉意地看了看绯心三人,“实在是抱歉,一想到马帮就要解散了,就不由得多说了一些,担扰了诸多时间。”

绯心看着卢成的眼睛,却没有从里面发现半分不舍的情绪。

见绯心没有回答,卢成哈哈一笑,“小小山堂自然是入不了绯心兄弟的眼,然而当时创建马帮的时候却是参考了朝廷禁军的建制。绯心兄弟在军中多年,不知对霍总刀头创下的这马帮评价如何?”

绯心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说,“我久在军营之中,对于军中的建制自然熟悉,然而今天听卢大哥讲诉马帮的构架,倒觉得你们与其说是一支民间的军队,倒还不如说是一个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国家。”

“哈哈哈哈……”卢成大笑,“绯心兄弟这话在山中讲讲自然无妨,可是一旦传到了衙门的耳朵里,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我老大本来就已经是朝廷通缉的钦犯了,还在乎你说的那个?”汲圆有些不屑地说。

卢成连忙摆手,“不不,这位兄弟会错意了,以绯心兄弟的才华武艺自然不会惧怕衙门的那些奴才,我担心的是我自己的脑袋啊……”

“卢大哥太过谦了,在下也只不过是一介凡夫而已,远没有卢大哥所说的那般风流潇洒。”绯心的眼睛仍然看着远方。他的话中虽然是自谦的话,可是说出来的语气倒好像他的心里真的就那么认为一样,反而让卢成不知道应该如何接下去了。

咳嗽了一声,将尴尬的气氛打破,卢成便说道,“时辰尚早,我们再去前面的楼中去看看吧。”

“好啊好啊……”

“走走走……”

没等绯心搭话,汲圆和曲宁两个人就连忙应好。

绯心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有答应下来。

将整个七星山走了一个遍,七星山比绯心三人所预料的还要大很多,一圈走下来已经将近中午时分了,而汲圆的肚子则已经开始叫了起来。

卢成哈哈一笑,“三位怎么说也是我马帮的贵客,自然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在下已经让山堂的大厨为三位准备了一些酒菜,如果方便的话就在我忠义堂吃过午饭再商议马帮解散的事情吧。”

汲圆求救一样看着绯心,两眼之中简直都要流出委屈的泪水来。而曲宁一听到还有酒,也是心花怒放,虽然不好意思用汲圆那种恳求的眼神看着绯心,但是也瞄着眼睛观察绯心的神色。

“既然卢大哥想得如此周到,那么我们便赴一趟这马帮的宴席!”

绯心话音刚落,汲圆已经用力点起头来,估计在心中已经开始喊起老大英明了。

“如此甚好,三位随我来。”

由卢成带路,三人便又回到了忠义堂。

而经由巡山的小老么通报,这个时候忠义堂之中早就已经准备妥当。

正中一张硕大的八仙桌,四周整齐地摆放着八张木凳。而酒菜早已经在桌子上面摆放整齐,散发着淡淡的白色蒸汽,惹得整个屋子都飘满了菜香酒香。

“只是山野间的小菜,诸位多多担待。”卢成一边招呼着绯心三人落座,一边为他们三人面前的酒杯斟满酒。

“甭管大菜小菜,好吃就成。”汲圆见到美食已经浑然忘本了,恐怕连这里他们来干什么来了都忘了。

曲宁倒是还有几份矜持,然而把面前酒杯之中的美酒倒入肚中之后,他大吼一声,“好酒啊!”

这一声吼竟然惊动了忠义堂外的守卫,二十几个浑身劲装的男子提刀冲入了屋中,满脸具是杀气。然而看到卢成正在安安稳稳地斟酒,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了门口,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进去还是退出去。

卢成的脸色阴沉起来,“滚出去,没看到贵客正在喝酒吗?!”

那几个人也垂下头去,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转过身来用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后面的弟兄全都退回去。有几个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动作慢了一些,被前面带头的那人重重地踹了几脚,总算是都退了出去。

“惊扰了三位兄弟,对不住。”

“不碍事不碍事,马帮帮规严明,有这等反应也是应该的。”

卢成为绯心斟满了一杯水酒,“这是我们马帮走山带着的酒,名叫醉山神,意思是连山神都能醉倒。兄弟海量,尝尝。”

绯心将酒杯端起来,似乎有所思虑,轻轻地晃动着酒杯,却并不送到嘴边去。

卢成静静地等待着,脸上的笑意不变,胸膛之中的心脏却像是鼓槌一样咚咚地敲个不停。

绯心看着酒杯之中澄清透明的酒液,“今日承蒙卢大哥带我们游览了这七星山马帮总舵,山堂之中果然是别有一片洞天,如此毁去似乎是太过于草率了些。虽然我是霍总刀头的鬼差人,但是我却也不知道总刀头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然而,总刀头他亲手建起来这个马帮,如今却又亲手将之毁去,想来他的心中才是最痛的。”

绯心将酒杯放在了嘴边,一口喝干,“卢大哥心中,霍总刀头是什么样的人?”

卢成心中长出了一口气,三个人之中,唯有这绯心是他最为惧怕的一个。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他都有把握在他们清醒的时候将之格杀,然而身后背着那把缠着白布的长刀的绯心却让他有一种看不到底的感觉。再加上这个人竟然曾经单人匹马冲入了州军大营,将南部州军大都督董昌斩杀于自己的刀下,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想象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用人数堆积就能战胜的人。

“霍总刀头待我便如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卢成的眼中露出了一丝丝混合着懊恼的悲凉。

绯心点了点头,“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

嘭……嘭……嘭……

随着绯心率先将脑袋砸在桌子上,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也都昏了过去。

“大哥,成了!”谭龙和谭虎两个人从忠义堂的侧门之中走进来,他们一直在看着屋子里面的情况。

卢成的心中大石也轰然落地,三个人之中,曲宁和汲圆两个人酒中的麻药放的最少,而对于绯心,不仅仅酒中有麻药,甚至连他的酒杯之中都涂满的了无色透明的药液。

第375章 葬魂人(九)

(女生文学 ) “这个家伙,真是不知死活,竟然还有喝酒之前摇晃杯子的习惯,这不是正好把所有的麻药都溶到了酒里面吗?”谭虎大笑,上前拎着绯心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离了桌子,随后松手,嘭地一声重新砸在了桌子上面。

“看样子是真的晕了过去了,不如咱们就……”谭龙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个下切的动作。

卢成心中平静下来,却不知为何心中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哀伤。

他走到了绯心的身旁,一只手扶在绯心的肩膀之上,“绯心兄弟,不是做哥哥的心狠,只是这马帮实在是凝聚了所有兄弟太多的心血,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毁了,任凭谁都接受不了。我小时候只是一个孤儿,全靠霍总刀头捡起我来才能活到今天。这马帮之中的人也都是苦命人出身,大家都把马帮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看待,所以,兄弟你到了那边之后,就安安心心地转投一家好人家吧,马帮亏欠你的,我卢成下辈子做牛做马再还给你!”

谭龙来到卢成的身边,“大哥,事不宜迟,再过一会麻药的劲力就小了。”

卢成点了点头。

谭虎锵地将腰间的腰刀拔出来,却被卢成拦住了。

“所有的债都让我来背就好了,兄弟的手上就不要沾血了,毕竟最后同意对绯心兄弟刀剑相向的人,还是我。”

“卢大哥果然是一个有担当的真汉子。”

“他没晕!喝啊!!!”谭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腰刀带着凛冽的破风声呼啸而至。

绯心背转过身去,背对着谭虎,轻轻抽出墨血,轻描淡写地就挡下了谭虎的一击。

谭虎的腰刀砍在那柄被白布包裹着的长刀之上,生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是刀剑相交的感觉,反而像是砍在了一团无比坚硬的气体之上。

谭虎的一击无效,谭龙胆边生恶,腰刀直接就朝仍然昏迷在桌上的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劈砍而去。

绯心身在八仙桌的一侧,手脚已经来不及救援,无奈之下,手腕一抖将墨血刀上面的白布抖落,一刀奔雷般刺出,正正地刺入了谭龙的手肘之中。

墨血刀身上面红光大放,一声苍老而又满足的叹息在屋子之中响起,让所有人的心中瞬间都冷如寒冰入体一般。

谭龙手中的腰刀咣啷一声落地,整个人如同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向后倒去。

见到哥哥被绯心的这一刺放倒,谭虎的眼睛也红了,没命一样朝绯心扑杀过去。

绯心后退一步,墨血横在身前,“我无意伤你二人的性命!”

“还我哥哥来!”谭虎却已经听不进去绯心所说的任何话了。

长叹一声,墨血绕过了谭虎横砍过来的腰刀,挑入了他的手腕之中。

墨血刀身上面的红光又闪了一下。

谭虎便也像谭龙一样,软倒在了地上。

兔起鹘落,双方过招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却让卢成心中更为胆寒。

将嘴中的酒液一口吐出,绯心收起墨血背在身后,“卢大哥是不是给我这两位朋友解开麻药的药效?”

悠然叹了一声,卢成长身跪倒,“卢某果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井底之蛙的无知小徒,还请绯心兄弟放了谭龙谭虎两人的性命,他们也只是为了马帮着想,断然是没有任何私念的。”

绯心摸了摸谭龙和谭虎两个人脖颈上面的血脉,依然强劲有力地跳动着。

“他们并没有事,只不过是昏过去了而已。但是……”绯心迟疑着说。

“但是?”卢成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谭龙和谭虎是他身边的护剑和护印,三个人年龄相仿,如若不是因为他是总舵的龙头,可能早就已经结拜为义兄义弟了。

“但是我手上的这把刀有些问题……”绯心将墨血端平,发现上面红色的血刃那一端已经平静了下来,黯淡下去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房间里面脱落的墙漆。

卢成奔过去,用手指探了探谭龙和谭虎两个人的呼吸。

均匀而深沉,好像只是睡着了。然而他们两个人却确确实实地丧失了神智,躺在地上毫无知觉。

卢成又检查了两个人的伤情,发现他们两个人所受的也仅仅只是皮外伤而已,甚至血流都已经因为伤口的愈合而自己停止了。

卢成不知所措地看着绯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把刀,本来是苗人的遗物,本来叫做引魄刀,生来就带有吸引人魂魄的能力,当时找到这把刀的时候方圆数十里之内,甚至连植物都枯萎了。”绯心端详着墨血说,“它似乎在我的手中却失去了那种恐怖的破坏力,除了杀死了董昌之外,我还从来没有用它来刺中过任何人,所以也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效果。”

卢成心中惨然,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如若谭龙不是将刀刃转向了昏倒在桌子上的曲宁和汲圆的话,绯心根本就不会动用这把刀,所以现在的情况却完全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后果了。

长长叹了一口气,卢成对身后走入堂中的手下摆了摆手,让他们将谭龙和谭虎抬入了忠义堂后面的卧室之中。

处理好了谭龙和谭虎两兄弟之后,卢成从怀中取出来一个蓝色的小瓷瓶,递给了身后的兄弟,他双手抱拳请罪,“多有得罪,实在是无奈之举。”

喝下了解药之后,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幽幽转醒,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大,怎么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现场的打斗痕迹却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

“没事,没事。”绯心敷衍地说。

“刚才……”曲宁沉吟着,随后反应过来,暴跳着揪住了卢成的衣领,“你姥姥的,这酒有问题!”

卢成却只是苦笑,并不否认。

曲宁怒火中烧,“我就说嘛,天下的酒老子也算是喝了一半,从来就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竟然一杯就倒了!”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汲圆一头冷汗。

绯心劝慰道,“也许你以后可尝试喝些麻药,我想味道应该比酒还好。”

在绯心的眼神示意下,曲宁松开了手,“酒和麻药怎么能比,就像酱油和盐水,都是咸的,当然还是酱油好喝……”

“没见过谁把酱油当盐水喝……”汲圆无力地说。

绯心扶额,这两个活宝不管何时何地都能争吵起来。

第376章 葬魂人(十)

(女生文学 ) “绯心兄弟,”卢成开口打断了曲宁和汲圆两人的斗嘴,“兄弟的武力我等无法匹敌,恐怕就算是将山堂之中的所有兄弟都召集起来,即便能打败你,也只会有更多伤亡。这次是我失算了,卢成这就卸下这山堂龙头一职,任由绯心兄弟处置。”

绯心却摆了摆手,“我本无意管山堂之中到底如何,只是霍总刀头临死之前将马帮之事嘱托于我,我总是无法敷衍了事。”

“原来……”卢成恍然,“嘿嘿,真是报应啊。谭龙和谭虎两兄弟一直都在怀疑绯心兄弟的真实用意,如今却没有想到自己变成了绯心兄弟的试刀之人。”

然而苦笑之后,卢成的脸上却流下两行晶莹的泪珠来。无论如何,两兄弟在卢成身边多年,卢成也早就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两个亲弟弟一般看待了。

“他们二人虽然对我没有威胁,但是事况紧急,我却丝毫没有伤他二人之心。”

“我了解,绯心兄弟宅心仁厚,将我们的暗算都能一笑置之,又如何会纠结于他们两个人的性命呢。”

卢成仰天将眼中的泪水吞回肚中,“如今马帮的一切,但听绯心兄弟的吩咐了,解散或者是如何,全凭兄弟的一句话!我马帮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道,但是却也个个都是讲义气重诚信的汉子,答应下来的事情绝对没有办不到的。”

绯心笑了笑,“很不幸,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卢成不知道绯心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改变主意不解散马帮,那自然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如何又说是‘不幸’?

“你还没办法就这么一走了之,马帮也还得解散。而眼前的这个总舵山堂,也要消失。”

卢成嘴角泛起苦涩,果然是这样的。

“马帮从今天开始,从明面上面的马帮走入地下。从今天开始,以后人们都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存在一个叫做南部十三州马帮的东西。”

卢成的脑袋短路了,他不知道绯心在说些什么,便只是愣愣地看着绯心,表示自己对他所说的东西一点都没有理解。

“老大你说的是梦话吧?还是我没睡醒?”汲圆也被绯心绕晕了。

“你们说你们的,那个谁,再给我拿一瓶酒来,不带麻药的!”曲宁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舔了舔嘴唇的烈酒嚷嚷道。

“等等我,我也去,我还要吃烧鸡、鹅翅……还有刚才那个大肉包,我也没吃尽兴呢!”汲圆晃着圆溜溜的大脑袋也跟了出去。

绯心看着卢成的眼睛说,“在州军的人找到霍总刀头之前,我经方无言介绍已经先找到了总刀头,并且和总刀头说了一个下午的话。后来我推断是董昌的人跟踪我才找到总刀头的。第二天,董昌借故将我留在了云州的府衙之中,便将总刀头带到了云州。后来听说,总刀头是被董昌从他的钱庄之中带走的,而董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总刀头带领的他人找到苗人的古寨。但是当时总刀头的身体已经十分不便了,根本就无法走动。而且,还有一个事情我很在意,那就是总刀头曾经透露,能够去云州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也就是说马帮之中很多人都可以带着州军的人去云州。”

绯心的眼睛灼灼,“那么,卢大哥,你告诉我,为什么总刀头的双腿已经将近残废,却还决定要拖着那样的身躯亲自带着州军的人去找苗疆古寨呢?”

卢成的头颅低了下去,“总刀头失踪之前,曾经留下来一张纸条,可是上面却仅仅只是交代了一些寻常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们他将要去哪里。虽然总刀头已经不再管理马帮的事情,但是这样也显得过于奇怪了些。”

绯心看着卢成迷茫的眼睛,似乎一直看到了他的心里面去,“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个,总刀头知道这一次去根本就是九死一生,他是在把生的希望留给你们。”

卢成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双眉紧锁,从怀中掏出来霍总刀头留下来的那张字条来,那被看过了无数次的字条上面的话语又一次冲入了他的脑中:

老夫一生,走山闯水,没什么可以后悔的。然而到老了,却还有一事挂念在心。此次离开,不知道走多远的路才能回家,便留给小子们个话。

人活于世,寒则着衣,饥则食,渴则饮,安宁愉悦而活,成家生子,方为长久之道。你们小子们都吃得好点,穿的暖点……

如此。

整封信寥寥一百余字,当时读着并没有什么,然而现在看起来却像是霍总刀头的诀别一般。

卢成的心如刀绞,声泪俱下,他只恨自己当时竟没有想到霍总刀头竟然就这样一去不返,“师傅他老人家……想来走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最后了。”

绯心上前接过卢成手中的字条,上面已经泪痕点点,不过霍刀头苍劲匆忙的大字,依然可以让人感觉出写字之人硬朗的作风,看破世间万物的淡然。

“果然我想的没有错,霍总刀头心中所想的事情就是让你们过上安安稳稳的寻常人生活。安宁愉悦而活,成家生子,方为长久之道。这就是对你们马帮人最好的指引了吧。”

卢成哽咽,已经无法说话了。

“但是霍总刀头却忽略了一个事情……”绯心微微笑了笑。

卢成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绯心。

“总刀头可能没有想到,你们这些行走崇山峻岭,大江大河的汉子,其实和那些上过战场的人是一样的,终其一生,血液都是没有办法冷却下来的,让你们去安安心心地守着自己的婆娘过日子,恐怕比杀了你们还要难受啊。”

卢成不由得点了点头,绯心的话真是说到他心中去了。

“见识过了这个天下的雄奇之后,如何还会对平淡如水的生活产生期待?”绯心仿若是一个自小就在马帮之中出生的人一样,说出了卢成心中的话。

“可是你还是要解散马帮啊……”

“是的,马帮必须解散。从今之后,天下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的纷争,而你们马帮就是朝廷最好的探子,迟早有一天,朝廷还会找到你们,让你们充当迎向死亡的先锋。而这也就是霍总刀头最为担心的事情。”

“那我们应该如何做?真的解散马帮吗?”卢成还抱着最后一丝丝的希望。

“是的,解散马帮,但不是让这马帮毁灭,而是给它一个新生。”

“新生?”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以帮会自称,你们现在所在的山堂也一定要废弃。在世人眼中,你们也不能再继续以马帮的身份行走,而只能变成影子,行走在州县之间,大山大川之中的影子。只有变成了影子的人才不会有人能够找到你们。而一旦遇到阳光太过于强烈的时候,影子们也可以聚集在一起,共同抵抗惨白的阳光,所以只有这样你们才是最安全的。”

卢成的心中一动,却又问道,“但是这样不就是违背了霍总刀头的遗愿了吗?”

“霍总刀头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平安喜乐地活下去,然而人的目光总是受限于自己的认识和知识,所以霍总刀头的方法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方法。”

卢成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是这样却需要帮中内八堂的人全都同意,上香祭祖,禀告天地之后才可行。”

“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绯心淡然一笑,小心翼翼的将墨血用衣物给包裹起来。

卢成搓着手,为绯心的这个想法而激动的满脸红润,“绯心兄弟果然不是凡人,如此一来,咱们马帮日后行动定然会更加自由。”

他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还请绯心兄弟为咱们这个新的山堂取一个名字。”

绯心沉吟了一下,“古人说,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你们既然要做这天下的影子,就要做大隐之人,所以便叫做市影山堂吧。”

“市影山堂,市影山堂……”卢成缓缓念着,高兴了起来,“听上去还是很顺嘴的样子!”

“如此一来,霍总刀头的嘱托我便算是完成了。但是在下却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卢大哥帮忙。”

卢成脸色严肃下来,“绯心兄弟请说。”

绯心从怀中取出来一张画好的宣纸出来,“有一个人,我想要知道他的下落。马帮的兄弟们遍布全天下,甚至连蛮夷之地都有你们的足迹,所以我想让马帮的兄弟帮我找这个人。”

卢成接过绯心手中的宣纸,只见上面粗略地画着一个剑目星眉的人,那人一张瘦削的脸,尖俏的下巴,看起来浑似是一个女人,然而眼神之中却寒意凛然,直让人不敢逼视。

卢成深吸了一口气,光是这幅画之中的人就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压力,更不要说见到真人了,“这人是谁?”

“此人名叫寻涯,是我的一个故人,我找他有些事情想要问清楚,所以你们万万不可对他动手,一旦寻找到了这人,就只要跟着他就行,我自然会找到你们。”

“好,绯心兄弟于我马帮有恩,这一点小小的事情,难不倒我马帮的兄弟。”

“那如此,就此告别。”绯心抱拳退出,后面跟着还在大嚼着食物的汲圆和抱着一坛美酒的曲宁。

第377章 葬魂人(十一)

(女生文学 ) 炎热的夏季已经到了尾声,一场秋雨过后,天高云淡,丝丝凉意代替了炙热的夏风,甚至让依旧耀眼的阳光都变得温和起来。

宛州城外,一间茅草搭成的小房子之中,绯心六人坐在木板凳上面,品着店家提供的茶水。

茶并不是好茶,水也绝对算不上是好水,然而当此天气,每个人的心中却不知不觉地开始懒散起来,便就着这木屑一样的茶叶慢慢地品着,就连曲宁也一改往常,没有酒壶挂身,悠然的喝起了茶水来。

一阵秋风扫过,卷起来一阵阵的泥沙和地上的枯草碎叶,飞入茶碗之中。

“好安静,好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了。”林若依吹散了表层的细灰,看着自己茶碗之中打转的草叶,微笑着说。

“喧嚣之外,对于疲倦了凡尘的人来说,总是最好的去处。”绯心依然慢慢地品着,并不在意茶碗之中混入了很多不是茶叶的碎末。

“只是可惜,这世界上能让人有这般意境的地方,并不是很多啊。”常由看着天上的浮云,感慨地说。

“他们到底是在说什么呢?”汲圆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来回瞅着众人,却一直插不上嘴,就问曲宁。

曲宁伸了一个懒腰,躺倒在了长凳之上,“听起来酸溜溜的,一定是无聊的事情。”

“哦,但是我还想听一听。”汲圆却一改常态,竖起了耳朵。

尹贤拎了拎茶壶,发现已经没有水了,“我去叫店家再上一壶茶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世界总是不遗余力地推着人往前走。”绯心从怀中取出来一个长长的烟杆来,随意从地上捡起了几片枯叶子塞入烟锅之中,取出火棉点燃。

轻轻地吸了一口,又辣又涩,却似乎又混合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烟雾升腾起来,绯心的脸色有些悲伤。

“老大,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汲圆好奇地问道。

“一位故人的遗物。”

“是马帮的那位老刀头?”

“嗯。”

“老大,我一直想不太明白,为什么最后你没让马帮解散?”汲圆还是将这几日反复思量的问题问了出来。

绯心吸干了最后的一丝丝火星,“这天下,什么人才会去走马呢?”

汲圆答不出,闷闷地摇了摇头。

“无根的人。”

“什么是无根的人?”

“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想要归去的地方,就是无根的人。这样的人是天底下最苦命的人,天下虽大,却没有他们想要归去的地方,所以他们就行走天下,寻找那个能够让自己停住脚步的东西,也许是一个地方,也许是一个人。”

绯心转过头来,“也许,马帮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不断地行走,不断地寻找,停下来,就是死去的那一天。”

“感觉好悲伤。”林若依双眉垂下,苦闷地说。

“说起来,我们也是一群无根的人呢。”常由看了看尹贤说道。

尹贤无所谓地笑了笑,“是啊,本来我以为自己会在鬼旗营里面终老一生,结果,最后还是被朝廷这一辆大车给颠了下来。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这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情,早些发生便早让我看的更清楚一些。”

“这世界上的人,碌碌而生,茫茫而死,在庙堂之中的那些人看来只不过是像蝼蚁一样。”绯心看向天空的最高处,“站得太高了之后,就很难能够看到地上人的表情了,是哭还是笑,他们都已经分辨不清了。”

“那我就凑到他们的眼前去,让他们看看老子咬在他们喉咙上的牙齿!”曲宁翻身坐起来,狠狠地说。

绯心知道曲宁说的是他爹爹的事情,“可是就算你咬死了一个人,却依然没有改变什么。那个人死后,你父亲也不会复活,不久之后还会有另外一个人冒出来,做着和那个人一样的事情,只不过是换了一张面皮,变了一种声音而已,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那我们又应该怎么做?”曲宁不解。

“怎么做呢?”绯心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

“那还不如杀一个痛快,哪管他死后江河涛涛,洪峰万丈!”曲宁又重新躺倒了。

六个人沉默了下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真的有命运吗?”林若依定定地看着绯心的眼睛。

轻叹了一口气,绯心摇了摇头,“我不想承认命运,但是依然感觉到命运的沉重。从人出生的时候起,命运之轮便已经开始了转动。从因到果,好像江河入海,拼命地挣扎只不过是更快地看到那个已经注定了的结果。”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林若依想起云台山,想起从小将自己放入手心疼爱的大哥,眼眶又红了起来。

“改变命运,唯有斩断因果。”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谁?”曲宁从长凳上一跃而起,却被一双温和的手掌轻轻地按了下来。

“你?”绯心将手从背后墨血刀的刀柄上挪开,从那个人的身上他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威胁气息,却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觉,好似这个人他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你你你,你不是刚刚的那个店家吗?”尹贤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刚刚为他沏茶添水的茶铺店家,只不过这会脸上不知道为何戴上了一个银色的面具。

他皱紧了眉头努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店家的脸到底长成什么样了。

“茶水还好喝吗?”那人带着笑意说道。

曲宁满脸憋得通红,拼命地想从那人的双手之中挣脱出来,可是却像是一个被大人抓住的孩子一样,分毫都不能脱离那双手掌。

“又破碎又苦涩,就像人生一样。”绯心笑了笑。

“哎呀呀,难得我仔细地想了好久,竟然还是泡出了这么难喝的茶水。”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笑意更浓了。

“放开我啊啊啊啊啊!”曲宁大吼。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的。”那人手上的劲力卸去,曲宁用力过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伸出手来,浑不着力地两手托在了曲宁的腋下,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就像是放一件人偶一样将曲宁放在了长凳的一边,随后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经坐在了曲宁的旁边。

“看你们说得很有趣,冒昧打扰,让我也来加入你们的聊天,可以吗?”

第378章 葬魂人(十二)

(女生文学 ) 绯心和众人相互看了看,心中同时得到了一个结论,这个人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是那一身的修为简直与鬼神无异,想来他们即便所有人一起动手都没有丝毫的胜算。

绯心抱拳,遥遥一礼,“没问题,阁下如此深不见底的武艺,智慧想必也一定会在我们之上,能与阁下清谈,是我等的荣幸。”

那人解下头巾,露出一头披散的银发来,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银色的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智慧吗,只是见识的积累罢了。如果你们见过我所见过的事物,得到的智慧一定比我要多得多。”

“是个老头!”汲圆惊呼,“不对,声音怎么听起来不对?”

那人看了汲圆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们心中的答案才重要。”

“心中的答案?”常由喃喃地重复。

“是的,让我听听你们的答案——人,究竟为何而活?”

那人将目光转向了绯心,绯心笑了一下,“曾经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却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被你问到……有一些事情我要弄懂,还有一些事情我需要完成,如此我才能接受死亡。”

那人又看向了林若依。

林若依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曾经想过要为哥哥和云台山死去的那些无辜的人报仇,但是我却无能为力。可是我又害怕死,我哥哥说,人死去之后会到一个冷冰冰的地方去,那里空无一物,只有自己坐在永远的黑暗之中,太孤独了,所以,我还是想和他们在一起。虽然总是很艰难,有时又很悲伤,但是他们却都是很好的人,我很开心,这样就足够了。”

绯心微微笑了起来,汲圆和曲宁两个脸皮厚如城墙的家伙则大抓其头,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掩饰着发烫的面颊。

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又转向了汲圆。

汲圆憨憨一笑,“我就跟着我老大了,老大去哪我就去哪。”

曲宁鄙夷地扯了扯嘴角,“没出息!事先说明,我可不是想要跟在绯心这小子的屁股后面啊,只不过是不放心这小子罢了,总是把事情搞砸。”

“那你为何而活?”

“你该是有多蠢能问出这个问题?活着有多好,喝酒吃肉,痛快享乐,恣意过活。死了呢?烂肉一堆,过几天就臭了。”

常由被曲宁说的来了兴致,“你要是想的话,倒是真有办法能让你肉身不腐,容颜永驻。”

“啊呸,老子宁愿死了立马化成碎渣也不要变成僵尸!”曲宁一脸不爽。

见到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将视线转向了自己,常由严肃起来,想了一下却将视线转向了绯心,“我只是对他好奇而已,一个连我师傅都十分在意的人,我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故事。而且,这世界上的人看来看去,好像都是一个人一样,只有在他的周围是不同的,所以我想一直看到最后。”

尹贤知道轮到了自己,可是他却还在努力地想要回想起来刚刚所看到的那个老板的模样来,看到带着银色面具的人看向自己,尹贤微微一惊,“我……”

那人耐心地等待着。

低头想了一想,尹贤半生的记忆飞速地在脑中闪过了一遍,“鬼旗营没有了之后,本来我就是没有地方去的,既然绯心大哥肯接纳我,那至少说明我还是有价值的,这样我就知足了。”

点了点头,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深吸了一口气,“世上千万人,总是会听到千万种不同的答案,谢谢你们真诚的回答。”

他站起身来,“再会,以后还会找你们聊天的。”

话音未落,人却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人……到底是人还是鬼?”曲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大,你认识他啊?”汲圆问道。

绯心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是感觉好像是一个熟人。”

“啊!”

尹贤突然大叫了一声,吓得众人齐齐颤抖了一下。

“你他娘的鬼叫什么?”曲宁大吼道。

“我想起来了,刚刚给我沏茶的那个店家,长得和……长得和绯心兄弟一模一样的脸!”尹贤说道,不自觉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

“你……你不要胡说啊……”林若依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恐惧,声音颤抖着说。

“但是那个人是满头白发,老大……”汲圆指着绯心,却发现绯心用力地攥着拳头,浑身因为恐惧而紧绷,血液一滴一滴地从他的手掌之中流下。

汲圆从来就没有见过绯心如此的恐惧过。

“也许……也许我只是看错了……”尹贤摆了摆手想要否认自己的记忆,可是心中的寒冷却依旧无法驱逐。

林若依伸出手来,轻轻地握在绯心的双拳之上,“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你身边的。”

绯心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他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我没事。”

“但是那个人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常由感叹。

“管他那么多!”曲宁不耐烦地说,“想那么多,头发都想白了。我说,再不走,天可就黑了。”

“走了走了走了!”尹贤竭力想要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

离开那个莫名其妙的茶铺,六个人沿着县道慢慢地朝日落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汲圆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老大,你给马帮的山堂起名叫做市影山堂,那咱们六个人叫什么啊,总不能还叫做铁甲卫吧?”

“就是就是,”曲宁兴奋起来,“要起一个响亮的名字,过目不忘的,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呢?叫什么好呢……”

“这世界上最郑重最无法拒绝的嘱托是什么?”绯心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给我带一坛酒?”曲宁搓着双手。

“你给我正经点!”林若依怒目。

绯心摇了摇头,对曲宁的脱线也有些无奈,他指着天空之中一颗一闪而逝的流星说道,“人的一生如流星划过长空,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可是就在这一瞬之间还是有着属于每个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然而死亡总是无法避免,当那个时刻降临,人的生命连同他的灵魂就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个人所有的冤屈与心愿也都消失了,这是多么的残酷与无奈。”

绯心的话飘入了周围的树林之中,带起了微微的清风。

气氛沉默起来,他们六个人都曾经失去过最亲之人,自然明白死亡的含义,同时也都了解绯心话中所包含的重量。

“所以我们就要作那亡灵的超度者,让灵魂安眠之人,葬魂人!”

‘葬魂人’三个字落入了五人的耳中,让他们心中一震。

“可是,我们又不是巫婆和尚,要如何去超度亡灵?”尹贤问道。

“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亡灵的,人死了之后就化成了一片虚无。但是这个人曾经生活过,那么他就已经被留在了时光之中。”绯心慢慢地解释着。

点了点头,五个人表示自己明白绯心所说话中的意思。

“那么我们就去找寻他生活过的那些点滴,研究他的一生,找出他生活的轨迹和当时的难题,将自己假设成他的模样,想象自己如果处于他的情况会如何选择,如此这样来理解他,并且向关心他的人讲述他的一生,这样所有人就都会理解他的挣扎和他的心愿。”

走在前面的曲宁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肩膀轻轻地耸动着。

“最后,我们会评价他这一生的价值,并且替死去的人完成他的心愿。”

“可是天下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死去……”常由疑惑地问道。

“并不是每一个人的生存都是有价值的。愚蠢的人有无聊的愿望,贪婪的人有邪恶的诉求,甚至于很多人的一生只是在尘土里面像虫子一样不知所谓地活着,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活着,自然也就不存在‘死’的那个时刻。没有灵魂的人不需要我们为其葬魂。”

“我喜欢这个名字!”林若依高兴地拍手。

“葬魂吗?我们还真是讲出来不得了的东西啊。”常由叹息。

“怕什么,到了现在难道你还惧怕什么吗?”曲宁一脸混世魔王的表情。

常由苦笑一声,“现在整个大塘的所有衙差军士都在追捕我们,宛州城之中我们的画像都贴到了每家的窗户上面。都快家喻户晓了,如何还会怕那些?”

“管它什么衙差还是军士,来一个老子就揍飞一个,来两个就踹倒一双,倒是看看他们的脑袋硬还是老子的拳头硬!”曲宁挥舞着拳头,一副干劲十足的架势。

“哈哈哈,没想到有一天老子也能这么出名啊,这下子去酒楼偷吃都要被认出来了!”汲圆大笑着。

噗嗤……

林若依也被曲宁和汲圆这两个活宝给逗乐了。

“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六个就是葬魂人!”绯心举起了拳头。

“噢!”

曲宁、汲圆、林若依和常由都被绯心带动起来,将拳头一齐伸到了空中。

“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人加入葬魂的。”尹贤微笑着喃喃地说,也举起了双拳。

太阳渐渐地落入了山峦的阴影之中,夜风吹拂,卷走白天的最后一丝热量。

弯弯曲曲地穿行在山中的小路上,六个将会给这整个天下带来巨变的人正朝着他们的明天走去,而这天下,也即将迎来一个变化动荡的时代。

第379章 追溯(一)

(女生文学 ) 一整夜的大雪之后,空中仍然有雪沫在飞舞。

淡蓝色的天空之下,无论杨柳松柏的枝杈上面都堆满了沉甸甸的雪团,倒好似是天上漂浮的淡淡云朵掉在了树上一样。地上的枯草上面也结上了晶莹的冰晶,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反射出五彩的光芒。

大地一片白色,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着。

绯心停住脚步,看了看前面的路,将胸中憋着的一口气长长地吐出去。

白色的蒸汽一遇到冰冷的空气马上就被冻成了细碎的雪花,白雾一样从他的嘴边扩散出去。

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了,绯心的棉衣里面已经被汗水噙湿,可是眉毛头发却被他呼出的气体凝结成的白霜染成了白色。

他回头看了看穿成了一个棉花团一样的林若依。

林若依的鼻子已经被冻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正在努力将自己的脚从一个没膝深的雪窝之中拔出来。

“背囊给我吧。”绯心伸出了手。

林若依有心拒绝,可是她却实在是走不动了,便只好将自己身后背着的硕大背囊交给绯心,任由他把自己从雪窝里面拽出来。

“这里的雪……怎么这么大?”林若依累得狠了,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雪地里,只是顾着喘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绯心从怀中取出来带着体温的水袋,递给林若依,“每年都是这样的。以前镇子里面的人为了过冬,每家每户都准备很多木炭和树枝。但是我和姐姐两个人却没钱买那些东西,于是就只能烧些秸秆叶子取暖,经常搞的屋子里面满是黑烟。”

“那你们怎么在屋子里面呆着啊?”凭林若依的经历显然不能理解绯心他们两个那个时候是怎么对付那些黑烟的,她只记得云台山温暖的火炉和喝下去让人整个身体都暖起来的茶水。

“没什么,习惯了就好,只不过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总是满嘴满鼻子都是黑色的灰尘,要用雪水洗好久才能洗干净。”

“雪水……”林若依打了一个寒颤。

“对啊,冬天的时候,外面的小河水井都冻上了冰。我们又是穷苦人家,不像那些大户能够打足够深的井,让井里的水常年不冻。没有水喝,就只有用地上的雪了。”

绯心弯腰从地上捧起了一捧雪,一股脑地都塞入了嘴里。

“你尝尝,有一点淡淡的甜味呢。”

林若依将信将疑地用手搓起来一小撮的雪,放入嘴中,冰冷一瞬间就在她的嘴里融化开来,牙齿似乎都被冻住了。

慢慢地打了一个冷战,林若依苦着脸看向绯心,“哪有甜味?雪又不是白糖……”

“有的啊,有的,那些日子,就算是再苦,却依然是甜的。”

绯心仰起头看着天上的云彩,一言不发地又朝前面走去。

“你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林若依从地上爬起来,走在绯心的身侧问道。

“我姐姐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从来就舍不得打我,更加不允许别人骂我,欺负我,但是她自己却经常说我是一头小懒猪。”

“哈哈,没想到你小的时候也是那么懒啊。”林若依似乎终于在绯心的身上找到了一丝丝和自己相同的地方。

“是啊,那个时候我经常赖床,躲在棉被里面不愿意出来,因为外面实在是太冷了,甚至衣服和裤子都是冰冷冰冷的,穿上之后好半天才能缓过神来。没有事情的时候,我每天都要赖在床上,看着窗外飘洒的雪花,一直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后才起来。”绯心回忆说,嘴角浮起了微笑。

“那你姐姐呢?是不是早早地就起来生火做饭了?”

绯心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她和我一样,赖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雪花,轻声念着一首首的诗给我听。小雪映天明,闲窗入梦时。不闻归去雁,独咏归来诗。”

“原来她也和你一样懒呢……”林若依吐了吐舌头,将那首诗故意让了过去。

“但是每次姐姐都会比我早起啊,然后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面拖出来,教我看书习字。可是我太笨了,每次都把姐姐气的想要断了我的口粮,但是最后总是看着我眼巴巴地看着食物流口水的样子放弃了。”绯心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晕红。

林若依笑了起来,“你们两姐弟还真是好玩呢。”

“姐姐她其实身子一直都不好,在冬天的时候总是会咳嗽,甚至咳出血来,但是她却从来都不告诉我那些事情,总是笑着,就像是什么困难都难不倒她一样。”

林若依莫名的鼻子一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我哥哥他也是那样,从来都不告诉我他的难处,不管遇到什么见到我总是笑着。”

绯心看了看林若依,伸出手来安慰地在她的帽子上拍了拍,“林大哥和我姐姐一样,绝世的人物。”

“嗯。”林若依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

将身后的背囊系紧,绯心看着渐渐升到苍穹顶端的太阳,“走吧,曲宁他们还在等着呢。”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一座被皑皑白雪掩盖的小镇出现在了眼前。

静谧,空气中只有雪花掉落在地上的嚓嚓声音。

“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呢。”绯心感叹。

“我们去镇子上面找一个地方歇歇吧,再走一会我就真的要和冰雪融为一体,冻成一块了。”林若依双腿打颤,走在齐膝深的雪路上,她早已经精疲力竭了,急需找一个地方喝一杯热茶,休息一下。

“嗯!”绯心重重地点头,迈步朝前走去,他的心中被一种异样的强烈情绪驱动着,恨不得马上跑回自己的家中。

然而走入镇中,两个人却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诡异感觉。

咯吱咯吱,小镇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雪地中行走的声音。

整个镇子一个人都没有,雪地上除了他们两个人的脚印之外,纯净的好像大雪刚刚下过一样。虽然已经是正午了,可是上百户人家却没有一家的烟囱在喷吐炊烟。拥挤在一起的房屋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门窗早就已经破烂了,在寒风之中发出瑟瑟的响声。

“这个镇子已经荒弃了。”林若依看着绯心的眼睛说。

“怎么会……这样……”绯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印象之中热闹喧嚣的镇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死寂的所在,好似坟场一般。

第380章 追溯(二)

(女生文学 ) “我们向前再走走吧。”林若依建议道。

绯心两个人便沿着镇子正中的一条路一直朝前,渐渐地走到了小镇中心。

绯心走到旁边,捡起了地上的一块刻着“酒家”两个字的牌匾来。默默地看着木头牌匾上面的那两个字,“就在这里,姐姐以前曾经为镇子上的人写信。姐姐写的字娟秀又不失风骨,很多人都很喜欢姐姐写的信,甚至还有人专门求姐姐写字然后收藏起来的。”绯心的话语透露着一种凄凉。

林若依四处看去,可是入眼的却只是破旧的被埋入大雪之中的房子,“镇子上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绯心扔下木板,趟开地上厚重的积雪,朝镇子东边没命地跑了过去。

“喂,等等我啊。”林若依踩在咯吱作响的雪上,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赶上了绯心,林若依却发现他站在了一幢已经变得有些破烂的屋子面前,一动不动,好似是痴了。

“绯心?”林若依轻轻地伸出手,却无法触及绯心耸动的肩膀。

滴答、滴答……

一滴滴的泪水落入了雪地之中,将松软的积雪融开了一个个小洞。

林若依静静地站在绯心的身后,默默地守着面前像是小孩子一样哭泣的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这个一直以来大家心中的顶梁柱,或许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吧。

良久良久,绯心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我在这里和姐姐一起生活了十年……”

他的声音又哽咽了。

推开院子早已经腐朽的木门,绯心带着林若依走入了这个曾经让他梦回无数次的地方。

柔和的阳光洒下,雪花一瞬间变成了七彩的颜色。

一切似乎都还没有变化,白色的雪花之下,甚至还能听到他和姐姐嬉笑追逐的声音,还能看到他围着正在做饭的姐姐缠着让姐姐给他讲故事的情景。

然而冷风吹来,一切幻象都随风吹去,现实露出狰狞的爪牙来。

绯心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强迫冲破堤岸的泪水重新流回肚中。

走到屋子门前,绯心伸出颤抖的手,却在手指尖将要触及木门的一瞬间停住了。

他的心中又渴望又恐惧,被这两种交错的情感折磨,如被两头猛虎撕咬着扯碎。

“帮……帮我……”绯心松开流血的嘴唇请求道。

林若依抽了一下鼻子,走上一步轻轻地推开了那扇对于绯心来说重逾千斤的木门。

门开了的一瞬间,绯心感觉到了扑面而来血色的阳光,就如同在无数次的梦魇之中所见的一样,满屋血色。

他喃喃地嘶声叫道,“姐姐……”

痛苦与狠戾两种表情在他的脸上交替出现,他时而如一个悲伤地躲在墙角哭泣的孩子,时而如一个欲将整个世界化为灰烬的恶魔,在懦弱与倔强之间不停徘徊。

林若依的眼角不知不觉已经流下了两行清澈的泪水,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抱住了绯心,“她还在的,一直都在,就像哥哥一样,一直都陪在我身边。”

绯心一愣,定定地看着林若依倾世的容颜。

“啊。”

……

最后的最后,绯心依旧没有勇气走进那个装载了他无数回忆的屋子。

绯心知道,纵使他握住了全天下的权柄,就算他站在了所有人都要仰望的顶点,就算他智谋笑傲天下,武艺万世为尊,依然不会找到勇气走进这个屋子。

林若依有些羞涩地从绯心的怀中挣脱出来,她的脸烧得厉害,讪讪地走开几步,试图让寒冷的空气将自己脸上的高温吹散。

“那里……”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屋子旁边的林若依突然轻声叫了一声。

绯心心中一动,闪身来到了林若依的身边。

地上是一块石板做成的石碑,四角整齐却并不是四四方方的形状,看那切口的形状,倒像是什么人用随身的利器切割的。

然而那石碑足有五寸厚,如果不是使用某种神兵利刃的话,只能说持剑之人自身的武学修为十分惊人了。

石碑之上留有一行小字,也是用刀剑刻上去的,“如此污浊的世间不配有这样纯洁的灵魂。”

小字下面又留下了笔画如刀剑交错一般锋芒毕露的四个字。

文莲之墓。

绯心心神激荡,“是谁在这里为姐姐立碑?”

林若依摇了摇头,她也是一头雾水。如果说这墓碑是小镇之中的人为文莲所立,可是按照绯心之前所说根本就没有人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将这么厚重的石板斩开。而如果说这墓碑不是小镇之中的人所立,那么又会是谁呢?

“寻涯。”绯心如梦呓一般说出这两个字。

“什么?”林若依不知道绯心在说的是一个什么地方还是什么人。

“一个叫做寻涯的人,在我杀死那些衙差昏迷之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我的姐姐,而是一个叫做寻涯的人。之前我曾经送他去过永胜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来到我的家里。现在想起来,姐姐死去这件事和他一定有莫大的干系。”

“难道是……”林若依吃惊地捂住了嘴。

绯心却摇了摇头,“我昏过去了多久,已经不记得了。从我昏过去之后到姐姐离去,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

绯心的心中其实早已将所有的可能性全都考虑在列,然而他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相信,那个寻涯公子,一个拥有那样容貌和气质的人会有什么理由来伤害姐姐。

“那我们现在就要去找那个叫做寻涯的人吗?”林若依问道。

绯心并没有回答,文莲之墓四个字夺去了他所有的心神和灵魂,姐姐的容貌和轻轻地叫他的声音。

他缓缓地跪倒在墓碑之前,早已经泣不成声。

“姐姐,我回来了。你看……我长大了,我能照顾自己了……我长大了啊……”

他伏在地上,将脸埋入雪中痛哭着。

林若依静静守在绯心的身边,守着绯心心中最脆弱的一个角落。

也许是风停了的缘故,也许是太阳的温度将空气中的雪沫都融化了的缘故,白蒙蒙的像是笼罩着一层白雾一样的空中变得澄清起来。

天空似乎也变得更加高远了。

“我们去哪?”林若依问道。

绯心仍然回首望着在积雪之中永远沉睡的小镇,“刚刚那里就是所有因果开始的地方,现在我们去见一见那些久违了的故人。”

小镇之中没有马匹,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就又花了一个时辰回到县道之上。马匹没有办法在齐膝深的雪地之中行走,所以他们的两匹马就拴在了县道岔路的树上。

翻身上马,绯心带头沿着县道朝东南方向奔去。

两匹马都是身高腿长的好马,只不过奔行了两个时辰就来到了凌吾县。

然而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绯心便和林若依两人找到了一家小店,准备入住休息。

店小二殷勤地迎出门来,将两人的马匹牵入小店后面的马厩之中,喂草添水。而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则被小二领到了楼上相对的两间客房之中,端来热气升腾的洗脚水让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泡脚。

热水漫过脚面的时候,林若依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一天的辛劳都在这一刻散去了。

她仰起头看着屋子上面,一头长发垂下,黑色的瀑布一般。

回想起来这一天的所见,林若依眼眶又红了起来,“原来,他的心里有这么多的苦楚……”

门外轻轻地响了一声,林若依一惊,随意地将双脚上的水擦干,提起长剑便冲出门去。

一个人影从店家二楼敞开的窗子飞跃了出去。

看到那人的衣装和身后背着的缠满了白布的长刀,林若依的心中大吃一惊,连帽子也不顾了,也随着那个人影从窗子跳下了下去。

一路尾随前面飞奔的人影,林若依的俏脸和耳朵都被夜晚的寒风吹得通红起来,然而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慌驱使着自己紧紧跟着前面那人。

寒冬的黑夜,路上行人极少。林若依跟着前面的那人左转右转,只是一会功夫就离开了他们所住的小店好远。

终于,那个飞奔的人影站住了,定定地看着面前一扇巨大的朱红色大门,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一颗颗黄色铜钉,两尊石狮子放在大门两侧,“凌吾县衙”四个字在门檐上面高高悬挂。

还没等想清楚为什么前面的人会来到这里,那人已经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躲藏在阴影之中的林若依。

“出来吧。”

林若依讪讪地从阴影里面走出来,在月光之下,绯心的脸严肃的有些刻板。

“那个,我……”林若依试图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但是冬天的晚上出来赏月什么的理由根本就无法说出口。

“本来不想让你来这里的,但是既然来了,就跟上吧。”

绯心抽出身后的长刀,将墨血刀身上面的白布抖开,踏上一步,两条墨色的刀弧飞出,那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便碎成了七八块木块,稀里哗啦地堆在了县衙的门口。

林若依的眼睛瞪大了,没想到绯心这个家伙深更半夜的竟然来县衙这里干这么粗暴的事情。

“什么人?!”里面正在值夜的衙差听到大响之后纷纷握着手中的威武棒涌了出来,列成两队将走入县衙的绯心团团围在中间。

第381章 追溯(三)

(女生文学 ) “我知道说让你们让开也没用,但是我真的不想再杀人,所以还是请让出一条路来。”

绯心手中的长刀平伸,刀尖指着前面,黑色的刀身上面渐渐生出红色的晶莹的微光来。

林若依倒吸了一口冷气,在那个山洞之中发生过的那一幕又在她的脑中闪过。

不假思索地跨前一步,林若依站到了绯心身前,“这些人就让我来对付吧!”

绯心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林若依,眼中的杀机渐渐消散,最后懵懵撞撞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墨血。

“抱歉,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喂食,不知不觉地就被他影响了。”

长刀横过,绯心划破手心,将淋漓的鲜血淋在墨血刀上。

墨色的比黑夜的颜色更加深沉的刀身上面闪烁起来红色的光芒,一声悠远又满足的叹息响起,随后刀身上面的红色消失了。

林若依看的满头大汗,“你就是这么抑制这把刀的杀气的?”

“墨血似乎是对我的血非常喜欢,喝了我的血之后就会陷入沉睡,直到下一次醒来。放心吧,这一次它已经喝饱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绯心将墨血背在身后,迎面朝那些已经看傻了眼睛的衙差走去。

“站……站住!”

刚刚绯心劈开大门的那一幕太过于刺激眼球,而一把喝血的长刀?今天所见已经颠覆了这些衙差们几十年的人生观念。

“让开,不会有任何人受伤的。”

“笨啊你们,都给老娘躺在地上装死!”林若依跳脚。

“啊!”终于有机灵的衙差理解了林若依的苦心,大叫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有人带头,众多衙差瞬间脑洞大开,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之后,全都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

绯心回头微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脑子里面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又怎么能想的出来这样好的主意?”林若依的脸红润非常,忍不住地开始自鸣得意。

“这样的馊主意谁都能想到,但是我想不到的是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听你的话?”

林若依更加得意,“看到老娘来这里,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她本性里面就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小姑娘,天真烂漫,可是自从云台山之后,一系列的痛苦悲伤打击之下也变的有些沉默寡言起来。

然而本性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遮盖的。

绯心笑了笑便也不再和她分辨,迈步就朝悬挂着正大光明牌匾得大堂走去。

地上的那些“尸体”们睁着眼睛慢慢地看着绯心的脚步从自己的身前经过,全都长出一口气来。

“都别动,乖啊……”林若依蹦蹦跳跳地跟在绯心的后面,好久没有这么尽兴地捉弄什么人了,她冻的发红的鼻子脸颊上全是喜色。

地上躺着的衙差们大汗小汗流了一地,那句乖啊落入他们的耳朵里面就像是用羽毛拨弄脚心一样,脑子里面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林若依如天仙一样的容貌,恨不得这就站起来再看她一眼。

然而想起绯心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这些人便立马死了那条心,安安生生地躺在衙门大堂前面的雪地之中,祈求这两位神仙赶紧离开。

“你晚上来这里干什么?”林若依踱入大堂,发觉绯心正在一些卷宗之中翻找着。

“十年前,我姐姐的案子。我想找一找这里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我也来帮忙吧。”林若依也捧起来一卷厚厚的卷宗从前到后看起来。

然而一天的劳累已经让林若依困乏非常,再加上县衙的卷宗基本上都是一些鸡鸣狗盗的琐事,所以看着看着林若依不知不觉地就趴在泛着书香的卷宗上面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若依惊醒过来,发现绯心正将自己手中的卷宗放下,而外面的那些躺在雪地上的人全都不见了。

林若依一动,身上披着的披风滑落了下来。那是绯心身上的披风。

“你醒了?外面太冷,我就让那些人都回去了,不然就算我们不怎么样,天气这么冷明天也会变成僵硬的僵尸了。”

林若依噗嗤笑了出来,“没想到那些人还真是死脑筋。”

把披风还给绯心,林若依的心里面有些小甜蜜,不自觉地就哼起了歌来。

不知名的曲子在夜空之中飘荡,绯心拿起了手边最后的一卷卷宗认真地看起来。

县衙之中的卷宗都是按照年份排列的,所以这最后的一卷就是十年前的卷宗。

绯心看得格外仔细,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县衙之中本来就没有取暖的炉子,在深夜之中变得越发地冷了。

林若依将身后的大氅裹紧了,呼出的热气瞬间就在她的面前变成了白色的霜气。

外面更夫敲响了戌时的更鼓,绯心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卷轴,掩面沉思了起来。

“怎么样?”林若依颤抖着走过来,关心地问道。

“没有,一点用都没有!”他烦躁起来,将卷宗全都掀翻在了地上。

本来已经有些松散的纸张被他的大力掀飞,在空中雪片一样飘舞。

林若依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便只站在一边,也是一脸愁苦的样子。

“你留在这里,我要去一个地方。”绯心抓起县衙桌子上的墨血,迈步就走出了屋子。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林若依曾经见过绯心脆弱的一面,但是也曾经见过他变成狂魔的那一面。

那个只知道杀戮的绯心,不知道怎么,给林若依一种又孤独又悲伤的感觉。她已经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绯心了。而且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流血,太多的死亡,再也不想看到人们互相厮杀着死去了。

绯心回头看了看林若依那双坚定的眼睛,最后还是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总是跟在我的身后。”

“人家就是喜欢嘛,你想怎样?”林若依眨了眨眼睛,挑衅地说。

绯心无奈地叹气,对于女人耍赖与撒娇的时候,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间屋子里,陈闲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小腿。

屋子里面温暖如春,还熏着淡淡的茉莉香气。

然而连日来的大雪,还是让陈闲的一双腿剧痛起来。老毛病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准时找上门来,下雪只不过是一个引发的契机而已。

长叹一口气,陈闲看起来远比十年之前要苍老憔悴的多。不仅仅是因为病痛的折磨,来自家里面的折磨更加让他身心俱疲。

第382章 追溯(四)

(女生文学 ) 自从十年前知州大人的最疼爱的小儿子在他凌吾县出了意外之后,陈闲虽然保住了乌纱帽,但是也已经被彻底打入了冷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知州大人一令之下驱赶回家。

每天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陈闲的娘子便将心中承受的压力和因为陈闲当年想要娶二房的事情都揉搓到一起,激发起心中带着浓浓醋意和怨恨之意的怒火,稍有不顺心的事情就将陈闲痛骂一顿,而且每次都会将十年前的事情翻出来说一番,一直说到陈闲都想要在地上挖一个坑把自己埋了才停止。

随着手指的用力,陈闲渐渐地感觉他的小腿暖和了起来。每天都要这样按摩一下,否则他是根本就无法入眠的。

床上,他的夫人早就已经入睡了。

这十年来,这女人整整胖了一圈,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来的模样。而且也许是因为常年无时无刻都在怒斥陈闲的原因,脸上的线条变得越发的冷硬凶恶,即便不生气的时候看上去也像是一个十足的恶婆。

又长叹了一声,陈闲想要睡觉了。他一连揉搓了将近两个时辰,双手都已经酥麻得无法行动了。

凑过去将蜡烛吹熄,陈闲脱去了身上披着的棉衣,正要爬上床睡觉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冷气从窗户那边飘过来。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身影站在窗户那边,挡住了射入窗子的月色,拖出长长的阴影。

陈闲大惊,惊慌地后退之中,还不灵便的双腿撞在了床脚之上,顿时跌倒在地。

那阴影渐渐地凑了过来,冰冷的泛着铁锈的味道将陈闲整个人都包在了里面。

“啊!!!”他没命地大叫了起来,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一瞬间战胜了所有的理智,让他抄起桌子上的蜡台当做斧子一样朝前面的黑影砍去。

手上一轻,他也没见那黑影如何动作,但是他手上的蜡台已经消失了。

“你个瘟死的乱叫什么?”睡在床上的陈闲夫人被陈闲的叫声吵醒,不满地嚷嚷着。

一缕火光照亮了陈闲苍白的脸,那个闯入了他们屋子的人竟然从怀中取出了火棉将蜡烛点燃了。

陈闲双腿颤抖,再也支撑不住他自己的身体,颓然瘫坐在了地上。

陈闲夫人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也一下子看清了他们现在的局势。

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背后背着一把缠着白布的长刀,正冷冷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陈闲,而在窗子旁边,一个身材曼妙容颜绝色的女子却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

那眼神让陈闲夫人心中怒火燃烧,再仔细看看那女子的容貌,陈闲夫人心中的怒火更加凶猛地燃烧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吃了豹子胆吗?”

陈闲夫人似乎是在陈闲的身上找到了训斥人的法子,即使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仍然威仪十足。

“这里是凌吾县知县陈闲家里。”绯心毫无感情地看着陈闲。

“既然知道了,还不赶紧滚出去!待会衙差来了,把你们全都关入大牢!”陈闲夫人蛮横地拉过棉衣将自己雪白的胸脯遮掩住,气势更加强硬起来。

“大牢”两个字点燃了绯心回忆的缺口,那曾经在大牢之中关照过他的画面潮水一样冲进绯心的脑袋。

他扭过头看着陈闲夫人,背后墨血刀因为兴奋而轻声低鸣着。

“闭嘴!”林若依走上前来,甩手给了陈闲夫人一个耳光。

“你……你敢打我?!”陈闲夫人这十几年在县衙说一不二,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双眼含泪,嗷嗷叫着站起来就要使出泼妇打架的姿势和林若依厮打起来。

“安静一点。”绯心皱眉,伸出手去在陈闲夫人喉咙处一捏,左右一晃,已然将陈闲夫人喉咙下面的软骨捏碎。

“喔……”一股血从陈闲夫人的嘴里涌出来,她颓然坐回床上,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惊骇莫名。

她再也无法说话了,这一生以后就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了。

解决了那个聒噪的女人,绯心的心情似乎有些好转了,就连墨血都安静了下来。

他走上前去,将瘫坐在地上的陈闲提起来放在木登上,“知县大人,还记得我是谁吗?”

陈闲呆呆滞滞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看到你的脸我就知道了,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没想到竟然过了十年。”

“我不敢保证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所以在我心情还好的时候,把你知道的事情呢都告诉我,否则你看到她了吗?”绯心一指林若依,“否则你就只能祈求她能在我拗断你脖子之前阻止我了。”

陈闲惨然一笑,“你想要为你姐姐报仇,我早就已经想到了,但是却没有想到你竟然能从寂宁塔之中出来。果然就连上天都无法原谅我们所犯下的罪行啊。”

“少******废话,说,到底是谁杀了我姐姐?”绯心将陈闲提起来,如同摇晃一团破布一样来回晃动。

“文莲姑娘不是我杀的,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加害文莲姑娘的事情。”

绯心松开手,任由陈闲跌坐在床上,“你……你是真的喜欢我姐姐?”

黯然点了点头,陈闲说,“文莲小姐是人中凤凰,百鸟之后,在我心中就如同是菩萨一样,我就算是再卑鄙无耻也不会对文莲小姐做出那些事情的。”

绯心的脑中如电击一样闪过那个黄毛男人猥亵的笑容,“那些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如果你想要听的话,就耐心听下去,如果不想听的话,就一刀杀了我吧。”陈闲淡然看着杀气四溢的绯心,眼中的畏惧却一点一点地褪去了。

林若依上前拉住了绯心的手臂,她能看得出来,陈闲已经有寻死之心了。

“十年前,朝廷突然下达命令要对凉州靠近永胜关的六个县进行流民的户籍登记。文书是凉州府直接下达的,且上面说事情十分紧急,一定要在三天之内将所有的人都登记完毕。”陈闲拖动着他的双腿,缓缓地靠在了木床的一角继续讲了下去,“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都知道了,我因为户籍登记的时候看上了文莲小姐,于是就将她请来县衙之中,借着学诗问词的名义来接近文莲姑娘,想要找一个机会向她表达我心中的爱意。”

“可是啊,”陈闲看了看依然在痛苦地从喉咙之中咳出鲜血的夫人,“可是我夫人她根本就无法容忍我对其他女人有任何好意。虽然当时在我的面前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我知道她心里面一定十分非常痛恨的。后来因为我亲自去安和镇向文莲姑娘求亲,终于激怒了她。”

绯心脑中亮光一闪,明白了当时坐在轿子之中念着那首蹩脚的诗来向姐姐示爱的人竟然就是陈闲。

“而正巧当时凉州知州万全的小儿子万康来到凌吾县游玩,我夫人她……她就告诉了那个好色的杂种,说有一个长得天仙一样的姑娘……”陈闲恶狠狠地瞪视着他的夫人,在这一刻他恨不得将那个肥胖的女人剥皮饮血。

深深地喘了几口气之后,陈闲自嘲一笑,“只是怪我非要升起那非分之想,否则根本就不会出现后面的事情。”

绯心用超然的冷静控制着,努力维持着即将决堤的怒火,“在你们把我抓到牢里之前,又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第二天才知道血案的。等廖捕头赶到安和镇的时候,整个镇子的人都被你吓跑了,人们纷纷传言说安和镇之中出现了一个恶鬼,见人就杀,不论男女老幼,所以所有人都逃离了。廖捕头的人就只是发现你一个人躺在了你家中的床上。你家院子之中全是血迹,一整夜的大雨之后,血液的味道仍然没有冲淡,仍然非常刺鼻。于是廖捕头就将你带了回来,还在屋子里面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安和镇十三条人命都是文莲姑娘发疯之后所杀的,而你深受重伤。”

“都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是我杀的。”绯心声音低沉地说。

陈闲点了点头,“当时我也想到了,可是却也实在是没办法相信,当时你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竟然能一下子杀死那么多的人,甚至有一个还是那知州的小儿子万康带去的好手。所以就只能按照纸条结论说是文莲姑娘将那些人都杀死了。”

“人的力量并不仅仅只是靠着强壮的**,解放心魔之后,你也能做到。”绯心慢慢地从身后将墨血抽出来。

林若依想要上前阻止,可是却又站住了,那柄墨血刀并没有发出红光,却只是在嗡鸣着,似乎是在低声呜咽。

“后来凉州知州万全就把所有的怨气都洒在了你的身上,”陈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把你送到寂宁塔也是万全的命令……”

支撑不住身子,陈闲无力地歪坐在了一边,露出身后一大片鲜红的血迹来。

“你?”绯心皱眉,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用刀砍过陈闲。

“我知道你是来……取我性命的……这是因果报应,我逃不脱的。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最后的一件事情。你一定会去见万全的,到时候请……代我告诉他一句话,‘狗咬人被打死……只能怪那只狗是只疯狗’。”

第383章 追溯(五)

(女生文学 ) 绯心愣了一下,低下头去,任由头发将自己的脸庞遮在阴影里面,“嘱托……接受了。”

陈闲无力地笑了笑,“你和你姐姐……你们真的是姐弟,都是在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挣扎着拉了拉还在惊慌之中痛哭的夫人,“夫人,陈闲对不起你……我一辈子就是这么懦弱的性格……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东西……我在那边等着你,没有了金钱……名利,咱们一定会做一对神仙眷侣的……”

陈闲的脸色渐渐地变得铁青起来,双眼剧烈地向上翻动,转眼就断了气。

“呜呜……呜呜……”陈闲夫人见到陈闲死在了自己身边,呜呜叫着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推搡着那具不断变凉的尸体,泪水从她的眼睛里面不断地落出来,落在了陈闲冰冷的脸颊上,直到这一刻,这个女人才发觉不论她如何看不上这个男人,她却早就已经无法离开这个男人了。

绯心转身,推开屋子的门走了出去。

月光从门外照射进来。清风拂过,蜡烛晃动一下就熄灭了。

林若依看了看还伏在陈闲尸体上痛哭的女人,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怜,然而再回想在绯心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她又觉得她们所作所为又实在是太过分了。然而到底是谁对谁错,她又糊涂了,分辨不清楚了。

随着绯心走出屋子,林若依轻轻站在仰头看着夜空的绯心后面,“贪婪与嫉妒,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啊……”

身后的屋子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嚓啦的闷响,林若依自幼习武,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刀剑刺入**的声音。

她用手捂住了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生是恨夫怨妇,死为痴男殉女。这世界上的悲剧总是像相互纠缠在一起的锁链一样,牵动一端,另外一端也会随之而动。姐姐和我的悲剧由他们而来,而姐姐的容貌和才情也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悲剧之源。也许让他们永远不会遇见就会避免这一切了。”

林若依摇了摇头,“也许只要所有人都从心中更加理解别人一点,不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来对待别人,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悲剧了。”

绯心却摇了摇头,“你太天真了,他们都不是愚蠢的人,因此所选择的方法虽然疯狂,却是他们所认为最合适的方法,如果想要达到他们的目的,根本就没有别的方式可选。所以只要事情的起源之火点燃了,悲剧的结局就没办法避免。”

“也许你是对的。”林若依点了点头,想起了云台山,也许从一开始悲剧就已经注定了。

“我倒宁愿我是错的,这样我还会对被称为‘人’的这样事物保留更多的信心。”

“又下雪了……”林若依看向飘洒在空中的雪花说道。

“既然来到了这县衙,就和我一起去看看一个老地方吧。”绯心看向林若依,充满期待地说。

“嗯。”林若依微笑着答应。

尽管经过了一天的奔劳,而且又在县衙之中大闹了一场,但是林若依却并不感觉有任何的疲惫,相反却被绯心身上所发生的故事深深地吸引,急于想要了解后面的事情。

踩着漫天飘落的飞雪,两个人又回到了县衙之中。

被绯心遣走的衙差们重新回到了他们的岗位,正聚拢在值夜的班房之中烤着炉火。他们努力地想要找出一个理由,把如何解释县衙被人冲破而自己却毫发无伤的谎言编排完善,却意外地发现刚刚送走的两位瘟神又重新回来了。

带头的衙差班头欲哭无泪,“两位大人,这门都已经被您们砍烂了,自然您们是想要回来就回来,可是也考虑一下小的们的感受啊。夜深了,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好歹让我们睡一个安稳觉,也许明天就会被知县大人赶回家了。”

他们还不知道知县陈闲已经自杀了的事情。

绯心摇了摇头,“恐怕明天没有人会来管你们。我们只是回来看看,并没有想要伤害你们或者是破坏什么东西,所以你们睡你们的,办完事情,我们二人自然就会离开。”

衙差班头心中更加悲戚,绯心这么说根本就是把他们视作无物一般,明摆了这衙门就已经成了菜市场一样的地方,随时进出,连声招呼都不用打了。

可是看了看绯心身后背着的那把长刀,班头还是重重地吞了一口口水,“既然如此,两位随意,我带着兄弟们先睡了。”

走进县衙深处,林若依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两只眼睛都笑得弯成了月牙,“怎么感觉那个人好无奈的样子?”

“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呐。”绯心却如此评价。

林若依满头大汗,再有责任心的人不恰恰还是被你弄得无法尽自己的职责。

从县衙之中向后一直走,渐渐地周围的建筑开始变得简陋起来。

林若依看着那些建筑的阴影,莫名地有些害怕起来,她凑到绯心的身边,伸出手拽着绯心的衣角,“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这里是县衙的监牢,我姐姐离开了之后,我就被他们关押在了这里,直到最后被押送到了寂宁塔去。”

林若依走得离绯心更近了一些,“我也曾经到过一些监牢之中看过,可是却都没有见过那些大牢之中有这样恐怖的氛围。”

由于是深夜,监牢之中就只有两个衙差趴在桌子上睡觉,而那牢头自己则舒舒服服地独享一间屋子。

绯心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个小衙差的后面,伸出手到他们脖颈后面将二人捏晕,随后走到监牢之中牢头的屋子门前。

门已经从里面插住了,隐隐约约地有一声一声地呼噜声从里面传来。

绯心手上用力,寸拳的劲力发出,嘭地一声大响,将门闩震开,木门也应声而开。

牢头被那一声大响震醒,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来,茫然向四周看去,好半天眼睛才定在绯心的身上。

那牢头声音颤抖,“你……你是谁?”

“郭牢头不记得我了吗?”绯心笑道,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有些狰狞。

牢头头发花白,看年纪也有四五十岁了,听着绯心的口气自然知道这个深夜夜闯监牢的人,想要做的恐怕绝对不是什么善事。

第385章 权与力(一)

天空晴朗,又是一个好天气。

看着一如既往蓝的透彻的天空,林若依美美地伸了一个懒腰。

经过昨天晚上一整个晚上的折腾,虽然她并不感觉到怎么疲惫,但是身体却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就算是从练武,但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啊,和绯心那种皮糙肉厚的家伙自然比不了。

所以在林若依起床出来的时候,已经看到绯心坐在店楼下的大堂之中静静地对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发呆了。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林若依轻轻地坐到绯心的身边,有些诧异地问道。

“不着,所以就出来坐一会。”绯心神色疲惫,眼眶之上有深深的黑眼圈。

林若依凑上前来,仔细地看了看绯心的眼睛,“你不会是昨天一晚上没睡吧?”

绯心笑了笑,并不否认。

“有心事吗?”林若依关心地问道。

绯心摇了摇头,“如果仇恨的话,我心中的那只黑色的充满怒火的野兽还在嚎叫,但是我却丧失了继续将他们杀死的理由。”

“可是他们对你……”林若依停住了,她不想继续揭开绯心心中的伤疤。

“也许只有我是错的,”绯心深深地将脑袋埋入胸膛之中,“如果我当时没有发疯的话,之后的一切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本来这个世界是按照正常的轨道来向前行进的,但是我却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命运,所以我站起来反抗了,把命运强行地推开了,让它行进到了另外的一条轨道上面去。”

林若依心中悲伤起来,她知道绯心的心中其实是一个比任何人都善良的人,所以即便是对自己的仇人,他仍然怀有悲悯之情。然而这样却又更加加重了绯心心中的痛苦。

“命运因为我而发生了改变。我就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荡起来的涟漪将周围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其实到底,他们也只是做了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所应该做的事情。”

林若依轻轻地将手搭在绯心的肩膀上,“但是他们做的却是错的。”

绯心抬起茫然的眼睛,“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

林若依愣了一下,心思电转,然而一时之间仍然没有办法找到一个答案,“如果像你那样所的话,命运其实就是人们挤来挤去才制造出来的东西,本来是你应该被命运的车轮碾碎,可是你却将万全的儿子万康推到了那车轮的底下。所以如果谁对谁错的话,就只能怨万康自己了。”

“命运是所有人一起制造出来的东西吗?”绯心回味着林若依的那句话。

林若依脸红了起来,摆摆手笑,“我随便的,不当真的啊……”

绯心却认真地摇了摇头,“你的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注定的命运,一切的一切都是所有的人一起制造出来的东西。而我现在,也正在制造着他们的命运,和受到他们影响的所有人的命运。”

他站起身来,“如果杀死他们会给其他人带来更好的命运的话,我就会去做的。”

“超脱狭的自我,你又前进了一步。”一个似乎十分熟悉的声音在绯心的耳边响起。

“又是你?”绯心皱眉,心中却不安起来。

“客官,你的茶凉了,快喝了吧,还有很多的路要走。”那店二将绯心的茶杯双手送过来。他头戴布巾,脸上银色的面具熠熠生辉。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啊?”林若依生气了,双手叉腰站起来。

“打扰了。”那人背过身去不看林若依,只留下轻轻的一句话,旋即便消失在了绯心的面前。

绯心的双眼瞬间睁大了,那个刚刚还在银色面具人手中的茶杯竟然在那人消失之后停留在了半空之中,根本就没有坠下跌碎。

绯心伸出手去将那茶杯轻轻地握入手中,仔细端详着那茶杯陷入了深思。

林若依也注意到了那个茶杯,“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或者他并不是一个‘人’!”绯心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你是……他是鬼?”林若依的眼神慌乱起来。

将茶杯之中已经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绯心沉思着,“或者是神。”

“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林若依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

绯心苦笑,“如果有神,他该是一个多么懒惰的神啊,对人间的苦难视而不见,每天跟在我们身后,这样的神还能算是一个神吗?”

林若依被绯心的话逗笑了,“被你这么,这个神还真是很差劲呢。”

“对,就是一个很差劲的神。”绯心也和林若依一起笑了起来。

“哎呀,两位客官,好早啊。”真正的店儿从后面系着围裙走出来。

“今天早晨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状况?”绯心问道。

“没有啊,怎么了……噢!”店二一拍大腿,“客官您真是耳朵灵便的人呢,咱们这县城里面可是出了一件大事。我早晨去菜市场装菜的时候听的,就在昨天晚上,县衙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抢了,就连县衙的大门都被砍成了七八块,监牢里面的犯人全都被放跑了。”

店二凑上前来将手捂在嘴边,在绯心的耳朵旁边轻声,“听昨天晚上县老爷和老爷夫人两个人都被贼人给杀啦……那惨劲,就甭提了。”

绯心装作很惊奇的样子听完,“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件。”

“可不是吗,客官您和这么漂亮的姐出门可要多加心,现在这世道凶险着呢。”店二絮絮叨叨完,就回到后厨忙活给绯心二人准备早餐去了。

林若依忍到了现在,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模仿着绯心的话捏着嗓子,“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件……”

绯心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对林若依的搞怪毫无办法。

林若依眨了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美目笑成了月牙,“看来那些衙差们根本就没有想来追捕我们的意思啊,竟然出了县衙被抢这么混账的话。”

绯心了头,“不过昨天咱们把那些卷宗翻了一个乱七八糟,还真的像被笨头笨脑的贼人翻的一样。”

“不如我们今天再去看看吧?”林若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绯心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到底是有多喜欢凑热闹,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吧,难道不怕那些人认出你来?”

“认出来了却又不敢认出来,那不是很有意思?”林若依简直为自己的这个想法高兴的跳起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

“好,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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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追溯(六)

(女生文学 ) 牢头脸色阴沉下来,缓缓地挪下床,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臂背在身后,“老子送上刑场的人太多,不知道你是哪个坟头的孤魂野鬼?”

绯心淡然笑笑,那牢头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只不过他也懒得点出来而已,“给你一个提示,十年前,安和镇一十三条人命。”

郭牢头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那件事情给他的震撼太大了,而且那个小小的犯人给他的印象也太深了。

“没想到你这么个小崽子竟然还能从那种地方活着回来……”郭牢头已经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无法善终,全身紧绷起来,已经做好了拼命的打算。

他执掌凌吾县监牢二十余年,作威作福,自己知道自己肯定得罪了很多人,甚至于很多人如果可能都会亲自提刀将他的脖子砍断。所以老了之后,郭牢头就索性直接住到了这监牢里面,以免哪一天被什么人摸到家里死于非命。

“是啊,我从地狱里面爬回来,又来找您了。”绯心用眼神示意林若依躲开一些。

眼见绯心还有帮手,郭牢头的心又沉了一沉,然而最后,拼死一搏的狠劲还是占了上风,郭牢头一声呼啸,抬起手臂,两枚漆黑的袖箭从他的手臂上爆射出去。

他与绯心两个人只不过相隔了五步的距离而已,袖箭几乎是一瞬间就到达了。而且郭牢头选择的是绯心扭过头去示意林若依的瞬间,可谓是算到了绯心注意力不集中的死点。

如果是面对一个普通的人,恐怕就真的被郭牢头的这一对袖箭所伤了。但是绯心之前就已经看到了郭牢头竭力隐藏的胳膊,随后又故意扭头卖了一个破绽给郭牢头,相当于是做了一个活扣,静等郭牢头自己钻进来。

果然,不明就里的郭牢头一头就撞了进来。

绯心轻描淡写地伸出两根手指,将那两枚飞射而至的袖箭夹住。

一缕幽香从乌黑的袖箭上飘荡开来。

郭牢头得意起来,“嘿嘿,别以为你长了点本事就在老子面前嚣张,这袖箭上涂满了迷沉香,你就好好地享受享受自己的春秋大梦吧。我会在你梦醒的时候准时送你上路的。”

绯心晃动了一下,手中的两支袖箭叮当一声落在了石板地面上,他失去了平衡,一只手扶在旁边的墙上才勉强稳定住身子。

“嘿嘿,你就睡吧,看你带过来的这个小妞还挺标致的……不,简直就是绝品啊,不知道你享受了没有,就先让老子来品一品吧!”

郭牢头脸上潮红涌起,满脸****之色就要向林若依走去。

然而在经过绯心身边的一刹那,他的手腕被绯心铁环一样的手握住了,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直握得他的手腕上的软骨啪啪作响。

郭牢头吃痛,然而心中的惊讶更甚,“你……你不是已经……”

“曲曲小计还是别拿出来显摆了,就算是用毒,也请牢头你用一些高级的货色,迷沉香这种东西,对我是没用的!”

他腰间用力,半转一圈,如同轮鞭子一般把郭牢头甩了出去。

嘭地一声大响,郭牢头重重地撞在了石头砌成的墙壁上,喉头一甜,一股血从嘴里面涌了出来。

绯心冷冷地看着萎顿在地的郭牢头,“你身体已经被这监牢之中的寒气侵蚀了,受了这一撞,恐怕寿命会减少十年。”

挣扎着用颤抖的手擦了擦嘴角,“所以你就这样放过我了?想想我对你做过什么,难道你不恨吗,你不疼吗,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绯心摇了摇头,“我早就不是那个喜欢随随便便杀人的人了,人杀得多了,就会发现杀了那么多人,最后依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呸,懦夫,孬种!”郭牢头大骂。

绯心看了看监牢之中关押的人,“当年的刘麻子放出去了吗?”

“嘿嘿,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个贱种。他死了,早死了,得罪了我的人,早晚都得死。”郭牢头得意地说。

绯心低下头去,脸上爬满了悲伤,“就因为他看不惯你的行为所以你就杀了他?”

“本来就是一个贱种,偏偏还仗着自己肚子里面有点墨水说三道四,我怎能饶他……”

绯心慢慢地走了过来,声音如同寒冰一样冷硬,“本来对你的惩罚就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我要把你给我灌食的那一部分也讨要回来。这一口牙齿,我就收下了!”

寸拳的劲力灌注在双拳之上,绯心的两拳闪电一般击出,轻轻触碰到郭牢头的两腮随后又闪电一般地收回来。

两拳之下,郭牢头一下子感觉自己的嘴里面塞满了血水和碎肉,他哇地一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一地红白。

红的是血,白的是他掉落的牙齿。

“杀了我,杀了我!”郭牢头杀猪一样尖嚎。

“活着吧,活着感受一下那些被你灌食的人的感觉,然后忏悔吧,这就是对你最后的惩罚。”

“你凭什么,凭什么?!过来,过来你这个小王八羔子……”

不去理睬一直在痛骂着的郭牢头,绯心举步朝监牢里面关押着的犯人走去。

林若依想了一想,最后也跟在绯心的身后走进了昏暗的监牢之中。

牢里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音和郭牢头的大吼声和痛骂声。

来到了一个监牢前面,绯心看着站在木头栅栏后面的那个满脸苍白的人,“你犯了什么罪行?”

那人不知道为什么绯心会问这个问题,浑身哆嗦着回答,“偷鸡……”

“为什么?”

“我……我娘……我娘病了,可是我家里穷,没钱请大夫。后来娘虽然熬了过去,可是身子却虚得厉害,我想给我娘炖只鸡吃,于是就……”

绯心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偷的是什么人的鸡?”

牢中的那个人低下了头,“是县里东边的张姓,他家是大户,常年养着几只母鸡。”

“判了你多久?”

“一年六个月……”

绯心皱眉,“为何判这么多?”

“张姓的那家大户来县衙告状,说他们的一只鸡值十个金铢,我实在赔不起,就只能被关到牢里。”

“一只鸡不过是七八个银锭的价值,为何会值十个金铢?”

惨然一笑,那牢中的人神情黯淡了下去,“张姓人家用药材来喂养那只鸡,尽是一些滋阴补阳的草药,似乎是想要等这鸡长大了之后吃了,用来补身子娶第四房太太生儿子……”

绯心闭上眼睛,从背后抽出墨血刀。

墨色的刀弧划下,牢门的铁链掉在了地上。

那牢中的人愣愣地看着绯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绯心说,“你可以走了。”

一瞬间的呆滞之后,那人眉眼之间都迸发出喜色来。他双膝跪地,“多谢大侠,多谢大侠!”

看到有人被绯心释放出去,整个监牢之中都沸腾了。

被关押在里面的囚犯将手伸出去,竭力想要引起绯心的注意。

“大侠,这里,我是被冤枉的,这里……”就在旁边的一间监牢之中,一个人高声大喊,用力地挥动胳膊。

“你被判什么?”绯心走过来问道。

那个人喘了两口气,平静下来,“偷窃。”

“偷了多少?”

“十个金铢。”

“在哪里偷窃的?”

“呃……”那人沉吟了一下,“菜市场里面。”

“你在说谎。”绯心的声音冷了下去。

那人的眉毛皱了起来,“偷便是偷了,又有什么好说谎的?”

“你杀过人。”

那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起来,“我……我没有……”

绯心走开了,“好好反省吧,也许你还能从地狱里面爬出去。而我,早已经永远地沉沦了。”

林若依上前一步,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人曾经杀过人的?”

“他的身上气息冰冷,只有杀过人的人才会有这种气息。”

“气息?是不是我武学修为还不够,我怎么就没有感觉出来呢?”

绯心站住了,看着林若依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言谈举止,表情容貌,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不是武学修为不够,而是心中太过善良,看不到人心中险恶的地方,所以自然就感觉不到那股阴冷的气息。”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绯心已经将整个牢中的人都询问了一遍。

一连放走了十几个人,绯心也有些疲乏了,他看着空荡下来的监牢对林若依说,“其中大部分都是穷人,被关押在这牢中,只能静静地等着外面的家人凑够了银钱,将郭牢头喂饱了之后才能回家。如果拿不出足够的钱来,就只能在这牢里面一日一日地将牢底坐穿。”

“怎么能这样?”林若依从来不知道世上竟然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绯心叹息了一声,“监牢是穷人的监牢,衙门是富人的衙门。”

“小崽子……小王八羔子……你有什么权力把他们都放跑了?”郭牢头满口牙齿都被绯心打掉了,口齿不清地却还在骂着。

绯心轻轻地笑了,“我并不是在审判,只是劫狱而已,劫狱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郭牢头奸笑起来,“劫狱是……大罪,要……杀头……的啊。”

“如果按照律例,我恐怕早就死了十七八次了,多这一次,也并不算多。”

郭牢头愣了一下,随即又痛声大骂,他花白胡子乱颤着,一直骂到自己满嘴的血沫子都流干才停止。

绯心二人充耳不闻,飘然而去。

第386章 权与力(二)

(女生文学 ) 吃过饭之后,绯心果然立马就被满心欢喜的林若依拽到了县衙门口。

只见平日里面门可罗雀的县衙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之中,林若依拽着绯心想要挤进去,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实在是很小,索性就将绯心推到了自己的身前,让绯心这个家伙帮忙开路。

“对不起,请让一让……”绯心无奈,只有咳嗽一声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

那人身高有八尺,体格壮硕,本来也很恼火自己如此的体格竟然挤不到里面去,更加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被绯心一拍更加火大,转过来怒目瞪着绯心。

然而一看到绯心身后背着的长刀,那人的气焰立马就消散了。

二十年之前,朝廷就已经禁武了。如今虽然没有人再将禁武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但是能背着长刀在街上乱晃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那人的怒目马上就换成了低眉顺眼的神情,轻声咳嗽了一声,沙哑着声音说,“没事没事,我正好看够了……”

之后马上就跑的无影无踪了,从绯心的面前瞬间消失了。

就这样,绯心带着林若依不一会就已经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衙门门口被绯心斩碎的木门碎块已经被收拾走了,整个县衙除了没有门之外,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两队衙差站在门外挡在看热闹的百姓前面,似乎想要是阻挡这些平民们冲进县衙之中,又似乎只是在掩饰自己的失职。

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那带头的衙差满脸升起怒气,举起手中的威武棒就想要给骚动的人群一记闷棒。

然而看到绯心的面容之后,那衙差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浑身都在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绯心的脸长大了嘴呼吸,似乎就要大叫出来这个人就是昨天夜闯县衙的人。

可是他的手臂被后面的一个人按住了,甚至连张大的嘴都被那个人的一只手捂住。

回头看了一眼,那衙差惊叫一声,“廖捕头!”

“没什么事就回去站好,别在这里乱晃!”廖捕头十分生气地大声呵斥道。

绯心微微笑了笑,回头对躲在自己身后的林若依说道,“你是不是过足瘾了?可以走了吧?”

林若依点了点头,已经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她真的不知道如果那个衙差真的叫了出来该如何收场。

绯心装回去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廖捕头,露出了一个别来无恙的笑容,随即便带着林若依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捕头?”刚刚的那个衙差问道。

“别张扬,也别声张,见到这个人就当是看到鬼了,想要活命的话就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别做。”

廖捕头点燃了一根纸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勉强抑制住了双手的颤抖。不管怎么说,他身为一个捕头还是比手下那帮不知道轻重的小子强上那么一些的,多多少少也是见过了世面的人。那个孩子当年明明已经被押送到寂宁塔去了,如今却又回到了这凌吾县之中。那淡然的眼神,和身后的长刀,无一不在暗示着他的危险。

廖捕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幸亏自己当时怜悯心作祟,没有给这孩子吃任何苦头,不然现在岂不是要糟透了?

从县衙出来,林若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刚才那个衙差的脸色没有,嘴张开都能塞进去一整个馒头了。”

绯心无语地摇了摇头,怎么他的记忆之中在阴山的时候林若依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却经过了云州之后突然就一下子年龄退化了十岁,简直就变成了一个能笑能闹小孩子。

在心中感叹了一声,绯心只能总结道,女人,永远都是他无法理解的物种。

“我们现在去哪?”林若依蹦蹦跳跳地走在绯心的前面问道。

“去找一家客栈。”

“哎?我们不是才刚从客栈出来吗?”林若依上前摸了摸绯心的额头,似乎是怕绯心发烧烧坏了脑袋。

“不是,是找另外一家客栈。那边……”绯心朝前一指。

林若依顺着绯心的手指头看去,果然看到了前面在风中飘动着的一面黄色的旗帜。

“果然是一家客栈……”她无语地说。

那面旗帜上面赫然用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写着,‘好家客栈’。

走入了客栈之中,绯心熟门熟路地径直来到了后厨之中。

刚刚掀开门帘踏入了后厨之中他就被拦住了,“你是什么人,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绯心向后厨之中望了一望,却失望地发现整个后厨都被重新改建过了,昔日的光景全都变了,一丝一毫的熟悉感都看不出来了。

“小二哥,麻烦通传一声,就说是故人来访,请掌柜的出来相见。”绯心抱拳说道。

“茄,你谁啊,说见我们掌柜的就让你见?”店小二却对绯心一身旅人的打扮不感冒,反而频频地将目光投向后面站着的林若依。

林若依坦然接受店小二炽烈的目光,以她的容貌,无论在哪里都是免不了被不知轻重的男人们乱看的。

绯心从怀中掏出来一颗闪亮的东西放到了店小二的手中,“还请小二哥麻烦一下。”

看到手中那货真价实的金子,店小二的眼睛总算从林若依的身上挪开了,随后又被手中的金子塞满了。

“嗨嗨嗨,你看,你看……”店小二被这天降的福气弄得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前言不搭后语地应着,“马上,我马上就通报掌柜的一声。”

说完立马屁颠屁颠地就朝楼上跑去了。

“哼,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林若依恶狠狠地说。

绯心心中突兀地一条,感受到了从背后传来的杀气,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以后一定不能盯着林若依的脸超过三个数,否则后果可能相当严重。

不过多时,从二楼走下来一个微微发胖的人来。

绯心看着站在楼梯上面的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是谁啊?”

客栈的老板被绯心的这句话呛得不浅,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操着一张公鸭嗓子嚷道,“你是谁啊,我就是这客栈的掌柜的,你是谁啊?”

绯心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抱拳问道,“不知掌柜的贵姓?”

那微胖的掌柜的翻了一个白眼,从嘴角吐出一个字来,“陈。”

“不知原来的郝姓掌柜的去了哪里?”

“我哪知道?小五子,送客!”陈姓掌柜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性,命令店小二送客。

“掌柜的,在下用十个金铢买原来掌柜的下落!”绯心大声喊道。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忙碌的人和吃饭的客人都用一样的目光看着绯心。

那陈姓掌故的也从楼梯上走下来几节,却依然站在绯心的头顶高度,“这位兄台,不是老陈我不告诉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原来的郝掌柜到哪里去了。自从买下了他家的这个客栈之中,郝掌柜就失踪了,连他在安和镇的那个弟弟也一起不见了踪迹。”

“老……老板,我知道郝掌柜的一些事情,不知道能……能不能把金铢给我?”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小伙计从后厨之中走出来说道。

“说说看,只要是和郝掌柜有关的事情就行。”

“在凉州……凉州的景遇县,听说郝掌柜还有一件客栈。我有一个哥哥在那边干活,据他来信说,客栈生意还很红火。”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绯心急切地问道。

“大约是上个月。”小伙计回忆说。

“十个金铢,给你……”绯心扔出了十个金黄色的珠子,齐刷刷地落进那小伙计的口袋里面。

这一手功夫就已经暴露了绯心是一个有武艺的人了。

陈姓掌柜的手一哆嗦,差点从楼梯上面栽倒下来,“老小子有眼不识泰山……”

可是绯心已经领着林若依二人走远了。

“掌柜的,我这……”小伙计捧着满手的金光不知所措。

陈姓掌柜叹了一口气说,“哎……给你的,你就花吧,趁着自己还有命的时候……”

凌吾县驿馆。

大塘三十六州,一千余县,每个县中都有驿站和驿馆。驿站负责送信和运送货物,一般都是为衙门服务。而驿馆则是为平民提供骑乘,出租马匹马车,方便出行。只不过驿馆通常来说非常昂贵,普通人家根本就无法负担。而富有的人家基本上都有自己家中的马匹和马车,基本上也用不到驿馆里面的马车,所以驿馆相对于驿站来说冷清了很多。

绯心谈好价钱,将银两付清,便站在驿馆旁边等待驿馆安排车夫。

“真的要去凉州吗?”林若依问道,“可是曲宁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呢。”

“多等几天无妨,我告诉他们的时间是半个月,而如今才只是过去十几天而已。况且他们的任务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完成的。”

“会不会有危险啊?”林若依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的,虽然曲宁整天醉醺醺的,但是真的到了刀剑相交的生死关头,他绝对是最可靠的人选。”绯心充满信心地说。

“呃……我表示怀疑。”林若依咧了咧嘴说。

“客官,请上车吧。”车夫掀开车帘说道。

“有劳。”绯心一抱拳,首先将林若依让进马车,随后自己才一步跨了上去。

第387章 权与力(三)

(女生文学 ) 马车吱吱呀呀地在有些凹凸的县道上行走,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咯咯的响声。

车夫在外面赶着车,雪花扑簌簌地从天上降落下来,气氛静谧悠远,让人忍不住就想要谈谈心,咏首诗。

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坐在马车的车厢之中,被厚厚的棉衣和披风裹着,却仍然被车厢之中吹进来的冷风将鼻头和脸冻得通红。

然而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比普通人的体质好了不少,这些风寒倒是不碍事。

相反,面对眼前的美景,两个人相对而坐,却都有些喜欢起来。

林若依静静地听着绯心讲述他从凌吾县大牢之后的故事,眼神迷离,脸上的红晕如两团粉色的薄雾一样在她的脸上萦绕。

听到最后林若依坐起身来,惊讶地说,“就是说当时押解你去寂宁塔的时候有一个人曾经想要杀死你?”

“是的,那个人很可能和万康有很大的关系,但是见到凉州知州之后就全都清楚了。”

“然后有人在押送往寂宁塔的路上救了你?”

“嗯。”

“那个人是谁?”

绯心点了点头,“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浑浑噩噩的,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非常疼,疼得无法形容。后来我就感觉到在我的身体里面有丝丝缕缕的白光生发出来,连接到我的血脉之中。在后来的危机时候,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什么奇怪的梦,就也并没有仔细去想。”

“你的梦是真的吗?”林若依更加感兴趣了,她从来就以为这样的事情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或者是老婆婆的故事里面。

“后来我到苗疆的时候,见到了白糖,经过她我才知道,在我体内有这么一个东西,叫做苍白之魂。”

绯心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解说,将苍白之魂的来历和与他的联系向林若依解释清楚。

“真好啊,这样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你了。”林若依长出一口气,笑起来,她的心中一直都是非常担忧绯心的安危的,尤其是自从绯心拔起那把墨血刀之后,林若依就总是跟在绯心的身边,生怕她被墨血刀迷惑而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来。

事实证明她的小心是对的,绯心并不是每次都能拒绝墨血刀的蛊惑,尤其是在他没有喂饱血的情况下。

“有了这个苍白之魂确实会方便很多,但是白糖说,我虽然是苍白之魂的容器,也只不过是它想要实现自己诅咒的一个工具而已。虽然我不会那么容易死去,但是失去了心肺等等脏器之后,仍然会变得无法动弹,就像是一具还有意识的尸体一样。苍白之魂只是给了我一丝丝的命线,并不能保证我的身体还像是活着时候那样,毕竟没有了心之后,它也没办法在我的身体里面制造出来血液来。”

“那个……”林若依指着墨血刀说,“那把刀就不能仍掉吗?”

绯心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说,“我还能用到它,这把刀很强大,唯一的不足就是时常会勾起我心中的杀戮**,甚至让我丧失神智。”

“但是……”林若依仍然有些不放心。

绯心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事的,它很喜欢喝我身上的血,只要将他喂饱了,就没事了。所以相信我,只要我做到了我想要做的那些事情,最后我会将这把刀放到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的。”

车厢里面沉默下来,绯心和林若依都各自在想着心事。

“到了凉州之后……你会杀了万全吗?”林若依双手抱膝,蜷缩在车厢的一角。

绯心看着林若依清澈的眼眸,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林若依本是和他一样的人,在她的眼前已经发生了太多的血腥了。

“我不知道,也许吧。”绯心只能如此回答。

林若依收紧双臂,将自己的腿抱得更紧了。

一路无话,两个人听着马车轮子压在雪地上的声音静静地坐着。有时候透过车厢的缝隙看看外面的景色,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车厢里面发呆。

从凌吾县到凉州城,就算是他们所乘坐的四匹马所拉的马车,也要足足三天时间才能到达。

林若依的情绪却并不高昂,她清澈的眸子时不时地在绯心的脸上看过,似乎是在担心什么。

“你怎么了?”绯心终于问道。

“现在的你,是真正的你还是另外一个你?”林若依满脸都是担心之色。

绯心愣了一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林若依所说的事情。

受到墨血刀的影响之后,他时常就会丧失神智,甚至会做出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那么现在,在这样平静的情况下,自己有没有受到墨血刀的影响呢?

现在的自己,还是真正的自己吗?

绯心在林若依目光的注视下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自己,我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在面对现在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经过了太多的事情,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那个人已经死了。”

“是啊,以前的那个我也死了。”林若依回想起来在云台山哥哥身边撒娇时候的情景,知道时间已经改变了太多的事情。

“但是我仍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知道我还在追逐,还在寻找答案,寻找那个一直以来就在我心中的答案。那个问题让我意识到我还是那个我,只要我还在寻找那个答案的话,我就还是那个我。”

“嗯。”林若依点了点头,“我有些冷了,你能抱抱我吗?”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入夜了,然而因为积雪的原因,马车的行程耽误了下来,最近的驿站还没有到达,

绯心低下头去,轻轻地伸出手臂将林若依娇软的身躯揽入怀中。

林若依将双臂蜷在身前,靠在绯心的胸膛之上闭上了眼睛。

“真安静啊。”她说。

绯心把自己的胳膊举了起来,想了想,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眼前的气氛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让他的心中又动摇了起来。

“铁与血。”他喃喃地说。

还有很多事情他需要做,那些事情就算是苍白之魂斗都没有办法让他活下去。

这样的他,没有资格让面前的女人来爱他。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他,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哭泣的。

于是绯心双臂垂在身侧,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雪花的声音,任由林若依伏在自己的怀中慢慢睡去。

第388章 权与力(四)

(女生文学 ) 苍凉二州地处大塘的西北,是整个大塘最大的两个州。他们就像是一对石狮子一样守护在大塘的北边,让所有想要进入大塘的异族都不得不首先要解决这两个守护兽。

然而在和平年代,这两个州就变成了和西域与蛮族通商的必经之路,无数的商队都在凉州城之中集结,补充水粮和一应所需,为走过两个州与北方交界的沙漠做准备。

冬季的沙漠,虽然干旱仍在,但是少了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炙热,倒是给通商的商队提供了很多方便。

林若依和绯心两个人经过一路的驿站,来到凉州城的时候身上都已经被颠簸的七零八散,姑娘家的林若依竟然有些虚脱了。

本来对于林若依来说,玩闹性格的她,面对绯心这个木头一样的人,真真有些无聊。当时在听完了绯心故事之后的第二天,就已经无法忍受马车上的烦闷,吵着要走着去凉州城了。

然而真的来到了凉州城,林若依却又一下子就倒在客栈之中呼呼大睡了。

绯心有些不知所措,便只有留在客栈之中,小心地将他随身的长刀藏好。

凉州城不比凌吾县那样的小县城,州军的人时常在城里面巡视。虽然普通的百姓不会习武,但是州军之中却是还有很多高手存在的。被那些人发现了他身上的长刀的话,会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就算绯心不把他们当做威胁,但是却会引动凉州府的耳目,那样就打草惊蛇,得不偿失了。

傍晚的时候,林若依砰砰地敲开了绯心的房门,一脸坏笑地对愣愣地睁着还有些惺忪的眼睛的绯心说,“带好你的钱袋,我们出发!”

“出发?”绯心看了看天色,还只是傍晚,西边的太阳还在贡献着最后的一点热量,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出发的好时机啊。

“跟着我来就对了!”林若依一把将绯心从被窝里面拖了出来。

原来林若依早就已经打听好了凉州城之中好玩的地方,将绯心拖出来的目的就是要带着他这个“钱袋”出来为自己付账。

“这样不好吧?今天我们不是还是要行动的吗?曲宁他们可还在等着我们呢。”绯心皱眉说道。

林若依小脸上红了一下,意识到这是自己说过的话,但是她随后就摇了摇头,“没事没事,多等几天无妨,我告诉他们的时间是半个月,而如今才只是过去十几天而已。况且他们的任务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完成的。”

绯心一愣,随后无奈地苦笑,这分明就是他曾经说的话,被林若依拿来现学现用。

“来吧来吧,今天就休息一天,明天养足精神再去,兵书上不是说,以逸待劳吗,拖着疲惫的身子肯定不行的。”林若依摇头晃脑,一副引经据典的样子。

“以逸待劳不是这个意思好吧……”绯心扶额。

“来嘛来嘛……”林若依可不管那个,直接将绯心拖出了客栈。

一路吃喝玩乐,待到华灯初上的时候,林若依手中已经抓着一大把吃的东西了,让绯心在心中想着她是不是一下子被汲圆附身了。

如果让林若依听到绯心现在心中的声音,她一定会把自己手上的东西全都摔在绯心的脸上,然后大吼,“你敢说我像汲圆那样胖?!”

可是现在她的视线却被旁边桥上的一个说书的给吸引了。

凉州城之中本来就不是凌吾县那种小县城可以相比的,就算是在夜晚依然有很多人在外面游荡,甚至商铺和酒家晚上都不会关门,彻夜灯红酒绿。

所以尽管是深夜,小桥的说书人面前仍然聚集了很多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听说书人讲书。

只见那人喝了一嘴随身带着水壶之中的水,将一块惊堂木一样的木牌在地上重重地一摔,发出啪的一声大响,然后便又说了起来,“且说蛮人与万将军正面力敌不过,于是就前阵变后阵,且战且走,意图将咱大塘的军队引到山谷之中。那万将军本来就是一个勇武非常的人,此时见到蛮人屠杀百姓的场面,眼睛早已气得通红,纵然知道前面是危险之地,依然拍马追去……”

“走了。”绯心拉着林若依的胳膊将她拽走了。

林若依惊叫一声,“我的糖葫芦……”

可是绯心却不管不顾,只是将她拽开了。

“你干什么啊?”林若依叉腰站在绯心的面前,手指头几乎戳在了绯心的鼻子上。

“这个说书的很有意思,我想找他聊一聊。”绯心来到河的上游远远地看着那说书人。

“那你就找他聊就可以嘛,为什么一定要拉我来这里?!”林若依仍然在可惜她那串只吃了两口的糖葫芦。

“凉州城里面州军的眼目众多,凌吾县的事情他们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的,所以只会有更多的眼睛耳朵在暗处。我们等说书的人回去的时候再单独找他谈一谈。”

“真是的。”林若依气鼓鼓地坐在了旁边的柳树下,双手托腮,仍然心里不爽。

“对不起了,”绯心见到林若依那副小孩子的表情,心中柔软的地方也被戳了一下,“一会给你买十串糖葫芦让你吃个饱。”

“我还要吃糖稀柿饼!”林若依高兴起来。

“好好好。”绯心又无奈了。

“嘿嘿。”林若依做了一个鬼脸,便仰头看起了天上的星辰来。

时间过了好久好久,一直到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空的顶端,说书先生才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那块木牌,说出了最经典的结束语,“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林若依长出了一口气,她已经被被冻得全身打冷战,不停地抱着肩膀跳脚了。

“跟上。”绯心却依然是一副对寒冷免疫了的模样,丝毫都没有被深夜的寒气打扰到他的注意力,一看到说书先生收拾东西就马上示意林若依跟上。

一路跟着说书先生七转八转,绯心和林若依跟着那个拄着拐杖的说书先生一直走到了城西。

凉州城之中,东边大多是富人聚集的地方,而西边则住着的都是贫寒之人。

这样看起来说书的人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沿着漆黑的街巷走着,说书人慢慢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到了站在月光之下的绯心和林若依。

“你……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

第389章 权与力(五)

(女生文学 ) 绯心抱拳上前一步,“在下有些事情想要请教老先生,不知道老先生方不方便说话?”

“我老头子只会说书,其他的什么都不懂的……”说书人慢慢地转身,背对着绯心和林若依两人,就要离去。

“老先生请留步……”绯心上前一步,拦在说书人的前面。

“少侠,请让让,我老头子眼神不好,冲撞了少侠,难免要引起冲突。”

绯心一愣,在这个年代还能称呼别人作为少侠的人,已经是很少很少了。

“刚刚在桥上我听老先生说万将军,说的可是现在凉州知州万全吗?”

说书人嘴角浮起微笑,“明天再来听我说书,不就知道了吗?”

“实不相瞒,”绯心也不惧怕这个老说书人会将他的事情透露出去,索性便据实相告,“明天我就会去找万全,所以今天不得不请老先生将有关万全的事情告诉于我。”

“喔……说材吗?”说书人似乎来了兴趣。

说材就是说书人所谓的素材,通过对真实发生的事情进行整理和加工,便变成了能够说的书,每日在天桥上讲书,以此来吸引人的注意并且根据故事的精彩程度赚取人们的赏赐。

“如果先生想听,我也可以把我的故事告诉你。”绯心点了点头。

“好,你说吧,想知道什么,如果老夫能够帮上忙的,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说书人将自己的一个厚厚的稻草坐垫放在地上,舒舒服服地盘腿坐在上面,显然这是他说书的时候经常用的姿势。

“万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绯心问道。

“万将军。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人可以称为举世无双的武将的话,一定是前朝的李羿大将军。然而单论勇猛的话,万将军却是比李羿还要更甚。”

绯心的心中一热,在胸膛之中剧烈地跳动着,“老先生能否详细讲讲?”

“不知道小兄弟想听的是真实的故事还是老夫说的故事?”

“真实的。”绯心低下头去,淡淡地说。

“昔年,蛮人入侵的时候便是在这苍凉二州打开了缺口,一路冲杀纵横,几乎无人可挡。后来战局稳定,李羿,万全,梁园亭三人则是阻挡住蛮人铁骑最关键的三股中坚力量。有这三个人坐镇,蛮人的铁骑就没办法在这苍凉二州肆意,最后只能逐渐地向东边转移,渐渐地战场就由这里转移到了东边幽云十二州那里。想必小兄弟也有所耳闻,幽云十二州是皇城的门户,所以也是战况最为惨烈的地方。然后到了最后决战的时候,蛮王最后的覆灭也在这苍凉二州之内。这里是一切的起始,同时也是一切的终结。”

绯心静静地听着,虽然他不知道说书人所说的话有多少能够相信,但是一个对于当时战况的整体情况如此了解的人,恐怕不是能够凭借自己想象就能猜想出来的。

“至于你问详细的事情?老夫那时候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也上过一次战场,可惜这一条腿就这么没了,只能从那血与火的地方退下来。”说书人露出自己一条干瘪漆黑如同烧过的黑炭一样的一截小腿,“那时候,人不是人,全都是猛兽一样。蛮人,汉人,都是一个样子,刀刃上燃烧着火焰,把灵魂都一起杀死烧光,我只丢了一条腿,已经是很幸运了。”

“那您所讲的故事?”

“那些都是听别人说的来,至于中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嘿嘿,老夫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是凭借这脑子这么一想,也能想一个**不离十,说出来的更是比战场上真实发生的事情清晰玄妙百倍,要不然怎么有那么多人天天守着那座桥就想要听老夫的故事呢?”说书人露出一丝丝的得意之色。

“那老先生还知道关于万全的事情吗?”

“万全当时是朝中三虎之一,与李羿大将军自然是没办法比,但是和现在苍州知州梁园亭想必一个文一个武,却是不相上下的人物。万全的勇武猛冠三军,梁园亭则智计百出,两个人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人物。”

绯心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来一枚金铢,“谢谢老先生,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说书人见到绯心递过来的金铢,眼睛慢慢地湿润起来,“少侠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要找上一个时代的人谈一谈的人……”绯心走入了月光的阴影里面,“老先生吃好穿暖,等着我回来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另外我也想听听你所说的故事,一定会是非常有趣的。”

“保重啊少侠。”说书人沙哑的声音空洞地回响在街巷之间,却已经没有任何人回应了。

沿着小路回去的路上,林若依玩闹的心思消散了,她又担心起来。

“明天真的要去凉州府吗?”

“嗯。”

“可不可以不去?”

“万全是亲手把我送到寂宁塔的人,也是纵容自己儿子对我姐姐行凶的人。他更是派出了人想要在半路上就截杀我。我一定要问问清楚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说不定他还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一些事情。”

“你的父亲?”林若依一时没有想起来何时听过绯心说起关于他父亲的事情来。

“是的,我父亲就是说书人口中的李羿大将军,当年抗击蛮人的三虎之首。”

林若依的眼睛睁大了,当时绯心所说他的父亲是天下兵马大将军,这个词就像是风一样从她的脑子里面吹过,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现在重新听绯心说起,林若依才一下子意识到绯心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管生前有多么高的职位和声望,只有在意识到了那个人所做过的事情的时候才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人一生的价值终归还是要用他生前完成的事情来判断的。

“我当时被关入了寂宁塔天井之中,就在那里遇到了我的父亲。如果这万全曾经是我父亲的战友的话,他为何会对我父亲见死不救?!”绯心咬紧了牙关,脸上渐渐地变得狰狞了起来。

“你的眼睛……变了……”林若依却并不害怕,拉了拉绯心的衣袖说。

绯心猛然惊醒,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发现自己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抽缩了起来,线条冷硬,如同一个被激怒的恶鬼。

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绯心慢慢地平复下来,“没关系,我还能控制。”

第390章 权与力(六)

(女生文学 ) “我和你一起去。”林若依自告奋勇。

“不行,这次不是凌吾县,带着你我会很分神的。”

“你小瞧我们林家吗?”林若依一双秀眉已经蹙了起来。

“并不是小瞧三痕剑,但是林家的三痕剑终究只是侠客的剑法,却不是战场杀敌的剑法,遇到生死相拼的时候,论到凶残狠辣总是差了那么一线。”

“可是你一个人……”林若依双眼都红了起来。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办,还有很多谜题没有解开,我一定不会死在这里的!”绯心轻轻地摸了摸林若依的头顶,就像是安慰一个因为没有糖吃而哭泣的小孩。

林若依看着月光下绯心的眼睛,明亮而又温柔。

“那我就在客栈等你,你一定要回来,不然我就等到天荒地老!”

绯心一愣,看着林若依气鼓鼓的小脸,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明明是很幼稚的话语,明明就像是小孩子所发出的无聊的威胁,可是绯心却感觉自己的鼻子酸了起来,对她那充满孩子气的威胁而心神动荡。

“嗯,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林若依高兴起来,“走走走,我还要吃糖葫芦呢。”

绯心呆呆地看着拽着自己胳膊在前面蹦蹦跳跳走着的林若依,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姐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如果女孩子喜欢你,爱上了你,她就会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就算那是谎话,就算那句话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她们却会相信你所说的话,让那句话深深地根植在心中,并且全心全意地期盼。

这就是女孩心中所有的心思了……

单纯的,然而里面却又充满了让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夜,静静的。

绯心一个人坐在客栈的大堂里面,静静地品着杯中的茶水。

林若依已经在自己的屋中睡着了。

并不是她自己睡着了,而是绯心在林若依的晚饭之中加了一些蒙汗药。大概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林若依安心睡着。为了今晚的行动,绯心只能出此下策。

绯心苦苦一笑,不知道过了今天,如果他还能活着回来的话应该如何向林若依解释。

但是那不是他现在应该想的事情,如今的难题是万全。

经过了白天一天的观察,绯心在凉州府之中看到了不下二十个暗哨,里面隐藏的高手不知道有几十个。如果曾经绯心认为苍州府是龙潭虎穴的话,凉州府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茶壶之中已经没有水了,绯心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示意老板为他再添一些热水。

“客官,这么晚了可是在等什么人吗?”老板熟练地打开水壶盖子,将冒着热气的水倒入壶中。

绯心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有个事情想不明白。”

“看客官你天方地圆,明眉皓目应该是通透之人,怎么会有事情想不通呢?”

绯心听这客栈的老板出语不凡,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那老板。

只见这客栈老板五十多岁,生的一脸福相,身材发胖,让人一看就倍觉亲切。

“老板会看面相?”

那老板在绯心的身边坐下,“以前在江湖里面做些小本生意,走南闯北的给人看看面相,混些糊口的米钱。这几日看着小兄弟你在我店里面出入,总觉你是不凡的人,于是就多看了几眼。”

“那不知老板可曾看出了什么?”

“自古算命多是术士口头随便说说,想要真的参透天机,那可是要折寿的。但是凭借我这么多年算命的观察,小兄弟很像一个人。”

“能否告知在下是谁?”绯心抱拳,饶有兴致地问道。

“当朝太师,云篆禅师。”

“太师?”绯心皱眉,“老先生曾经给云篆太师算过命吗?”

“老夫十四岁行走江湖,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当时在江湖上也小有些名气,就被太师叫到宫中,为太师补了一卦。具体的卦象已经不记得了,也不管记得,怕自己日后招惹什么麻烦。但是卦象显示,云篆太师命骨重七两二钱。”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好似是在强调那二钱的重量。

“七两二钱?”

“这是天罡称骨里面对人命骨的说法。从二两开始,每一个重量都有相应的卦象,而云篆太师是最重的七两二钱。歌诀说,此格世界罕有生,十代积善产此人。天上紫微来照命,统治万民乐太平。”老板双目熠熠生辉,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候为人卜卦的得意瞬间。

“统治万民,是帝王之命……”绯心虽然不懂卦象但是对那粗浅的卦辞倒是一下子就看穿了。

“没错没错,但是天下已经有了一个天子,如何还会有另外一个帝王?”老板有些深意地看着绯心。

“在下糊涂了。”绯心摇了摇头。

“太师大人并不是皇帝之命,可是却又统御万民,其实是天底下的救世之人啊。”

善意地笑了笑,绯心又倒满了一杯茶水。

这世界根本就还未毁灭,如何会有救世之人?

“小兄弟好似是不信?”

“恕在下愚钝,不懂先生的深意。”

“无妨无妨,以后自然会懂的。”客栈的老板露出了一丝丝狡黠的笑容,浑然好像一个骗人财物的江湖骗子,“但是小兄弟的命骨老夫却看不出来啊。远看你的精神相貌,神态气质和云篆禅师倒是有几分相似,不如让老夫为小兄弟占卜一卦如何?”

绯心摇了摇头,“谢谢老板的好意了,但是今天在下还有事情在身,恐怕……”

“没事没事,老汉我也就是手痒了,好久都没有卜卦了,技痒而已。”老板打了个哈哈,便站起身来慢慢地朝后堂踱去。

“这人的面相和骨相为何如此反常?看面相如修罗恶鬼,看骨相却似普善神佛,怪哉怪哉……”客栈老板喃喃的自语声传来。

绯心想了想,突然叫住了老板,“老先生,再叨扰一下。”

“怎么,什么事?又想让我卜卦了?”那老板满心欢喜地走回来。

“不,只是问一下,这凉州城里面,在平民百姓心中万全大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老板迟疑了一下,“小兄弟莫非和万全大人有交情?”

绯心淡然摇头,“不,我只是一介旅人,并不曾见过万全大人。”

“知州大人是一个好人呐。”客栈老板长叹一口气说。

第391章 权与力(七)

(女生文学 ) 绯心听出来老板的话中还有话,便接口道,“此话怎讲?”

“当年蛮人杀来的时候,这凉州城能留下来,多半都要亏万全大人的功劳。凉州城里的百姓也都将万全大人当成是再生父母一样。你说,万全大人是不是天底下第一的好人?”

绯心沉默。

“不过啊,我还是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东西。也罢,我老头子孤身一个人,无子无孙,黄土埋到脖子,和小兄弟说说也无妨。”

客栈的老板从怀中取出来一袋旱烟,用软纸卷了,借着蜡烛点燃,吧嗒吧嗒吸了起来。

“记得那还是去年的时候,秋天,凉州城闹了一件很大的事情。有个秀才进京去,嘶……”丝丝缕缕的烟气从老板的嘴里冒出去,盘旋着上升。

“咱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冤屈,但是知道的就是那秀才写了一些什么东西,就是关于万全的。后来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就被送到了皇上的眼睛底下,皇帝一见就大怒,传言要罢了万全的官。嘶……”老板又吸了一口烟。

“但是传言还是传言,到最后知州大人还是安安稳稳地当着。不过那秀才可就惨喽,回到家的时候不知道被安了一个什么罪名,全家都被关进了大牢里面。这一关就再也没有放出来,到现在也没人知道那一家人到底是生还是死。嘶……”

“不过那秀才是死了的,我亲眼看到。就在城东边,一斧子下去,咔嚓一声,身子和脑袋就分家啦,齐整的断口往外喷着血,那叫一个吓人……嘶……”老板的一根烟抽到了最后,扔到了地上的土里一脚踩灭。

“那秀才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临死前在刑场还念了两句诗。嘿嘿,”老板干笑了两声,“也是咱们看过卦书多,就将那两句给记住了。说的是,万全府中没有人,阳间有鬼无公义。”

“怎么样?”客栈老板看着绯心的反应,“一听就鬼气森森的,吓人呢。”

绯心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完全理解老板的意思。

见绯心并没有继续和自己聊下去的意思,客栈的老板也终于有了一丝睡意,便上来拍了拍绯心的肩膀,“小兄弟,早些睡,有些事本来就是想不明白的,干嘛还要去想?”

绯心笑了笑,“多谢老先生关爱。”

摆了摆手,那客栈老板便走入后堂睡觉去了。

绯心又倒上一杯已经变得温下来的茶水,慢慢地品着水中最后的一丝茶香。

客栈的窗外月亮似乎是在云层之中嬉闹,不时地就躲其中。

月光明灭,照得绯心的脸也明暗交替。

又坐了一会,默默地心算了一下时间,蒙汗药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绯心站起身来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着装,将背着墨血的背带紧了一紧,便迈步走出客栈。

北方的深夜格外寒冷,路上几乎都没有行人,让整座城市显得更加冷清。

绯心转过一个街角,回头看去,二楼林若依的房间中灯光亮起来,窗子一下子被推开了,露出林若依焦急的面容来。

屋子里面留有绯心的字条,想必林若依也已经看到了。

既然林若依醒来,自保上应该是没问题了。

绯心放下心来,转身走入了阴影里面。

深夜的凉州府如同一只沉睡的野兽一样,静静地卧在凉州城中心偏西一点的地方。

几盏摇曳的烛火在凉州府的角落晃动,那是守夜人屋中的蜡烛火光。

将身上的衣服除下,绯心露出了穿在里面的一身全黑的夜行衣。他轻轻地走到凉州府的一角,腾身而起,在半空之中墨血刀挥出,疾插入凉州府围墙的砖缝之中,随后以墨血刀为支撑,双手一带,空中翻滚半圈,两脚站在了刀身之上。

他蜷身站在墨血刀的刀身之上,静静地听了一会,便又脚尖点在墨血刀上跳起来,同时将刀身从砖缝之中抽出来插入自己头顶的砖缝之中,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

如此纵跳了三次之后,绯心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凉州府的围墙上面。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顺利。

无声无息地飘下围墙,绯心在阴影之中穿行。

时间紧迫,他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对手,所以必须给后面与万全对话留下时间。

凉州府之中似乎所有人都睡着了,整个府里面没有任何人走动,倒是给绯心省去了很多麻烦。

静静地穿过一段长廊,绯心越走越深入其中。

一阵清风吹过,天上的云彩飘动的速度似乎一下子就快了起来。月亮从厚重的云层后面穿出来,在地上形成了一条不断移动的明暗交界的线条。

绯心脚下步法变动,整个人一边前进一边向侧面移动,始终让自己的身形保持在月亮的阴影里面。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得笔直,任由月光泼洒在自己的身上。

墨血刀划出,在空中绽放出两条墨色的刀弧。

叮当叮当两声,两个被墨血砍飞的袖箭失去了动力,落在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绯心凝神戒备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了。

两条黑影突兀地出现在绯心前面建筑的两侧,如两条在地上飞快移动的影子一样向绯心飞射而来。

那两人手中都拿着一对短剑,反握在手中,犹如出击捕食的螳螂。

绯心起跳,在空中半转,墨血刀换到左手,向自己头顶斜上方疾挥。随后接着刀势,刀柄换到右手,六尺六寸长的墨血刀身在空中瞬间划出了一个六尺六寸的墨色轮盘,斜斜地将绯心身体周围的空间划分成了两部分。

四团巨大的血花在空中炸开,鲜血和破碎的内脏撒在了绯心的肩膀上胸膛上,短剑破碎的碎片则飘洒在了石板地面上。

墨血轻轻地低鸣着,刀身上红色隐现,许久未曾尝到的鲜血让它无比的兴奋,变得更加渴望。

绯心单膝着地落在地上,墨血横在后背,随时准备斩出另外一刀。

然而黑暗之中的杀机渐渐地退去了,就像是退潮的时候海水从海滩上撤退去一样。

绯心诧异地感觉自己周围的变化,旋即理解了。

刚刚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测试。

但是对于绯心来说,这就并不仅仅是一个黑暗之中的杀手对他的测试了,而且还是一个他对于凉州府之中力量的测试。

他们测试出来了绯心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而绯心则测试出来了他们的行动规律——真正的杀招永远用在最隐秘的地方。就像是刚才,前面的两个人虽然气势汹汹,但是真正能够致人死地的却是四个人的合击。

如果绯心没有注意到身后无声无息地从楼上跳下来的两个人的话,恐怕现在躺在地上的尸体就会是他了。

轻轻地笑了笑,绯心手臂一振甩去墨血刀上的血液,迈开大步朝凉州府里面走去。

既然已经暴露了,那么便也没有必要再鬼鬼祟祟地了,就这么直接杀进去好了!

绯心的胸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应和着墨血刀上跳动的红色,将一股股如岩浆一样炙热的血液泵浦到他的脑子之中。

这一瞬间,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留了下来——杀!

走过一个拱门,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庭院。

四角种植的松柏上面还挂着厚厚的白雪,而整个院子正中却已经被清扫干净了。

天上的云层被清风送走,露出了清亮的月光来。

似乎和夜色融成了一体的黑衣人们缓缓地拔出腰间的短刀,锋利的刃口反射月光,泛出一片冰冷的寒芒。

墨血更加兴奋起来,刀身上鲜红的血色流动着。

那群黑衣人的气势不断上升着,最后在顶点崩溃了,所有的人一同前冲,向绯心飞驰而去。

哈哈!

绯心听到了自己内心狂喜的声音。

他跳起来,身体在空中旋转着,墨血被他舞动成墨色与红色交织的光线,那光线编制起来,如蚕茧一样把他包裹在中间。

没有惨叫声,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那枚将绯心包裹在中间的光茧从黑衣人中间穿过,只带起了一片刀刃破碎的声音和墨血砍入人身体里面的嚓嚓声音。

那声音让人浑身的汗毛都站立起来,一阵阵的恐怖气息在空气之中飘荡开来。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但是我却曾经砍过你们这样的人!”绯心伸手拂去了头上脸上厚重的血浆,狰狞地笑着。

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黄泉的彼岸,在那个没有光的地方,只有群魔在肆意狂欢。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再砍一遍!!!哈!”

他身子前倾,脚尖点地如一支黑色的箭矢一样冲入了黑衣人的人群之中。

墨血那六尺六寸的刀身在绯心的手中就如同是一柄短刀一样灵活,每一刀下去不是将面前的黑衣人劈开就是斩下他们的手臂和胳膊来。

他越杀越兴奋,狂呼乱叫,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鲜血的狂欢之中了。

一声悠长的笛声从庭院中间的屋子里面传出来,苍老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缓缓咏唱着:

行走世间的猛鬼呦,汝可能听到我的歌唱?

疯狂不安的亡灵呦,汝可曾有平静的瞬间?

吾来为你唱一首颂歌,赞叹你无敌的英姿。

吾来为你谱一支葬曲,埋葬你凶恶的灵魂。

第392章 权与力(八)

(女生文学 ) 那笛子的声音好似有某种魔力,让正在疯狂砍杀的绯心停了下来,伫立在尸体之间,静静地侧耳听着。

周围的黑衣人也仿佛是配合着绯心一样,也停止了攻势。

一曲歌罢,那苍老的声音又如念咏佛号一般的虔诚庄重声音念道,“世间多苦难,奈何桥相伴。众位,送客!”

那一声送客就犹如是死刑的宣判一般,众多黑衣人手中的兵刃一紧,一齐跃入空中,同时向绯心扑去。

“正好……一个一个地杀果然还是太麻烦了,你们正好都来了……”绯心似乎真的变成了那歌谣之中的修罗恶鬼,被墨血刀映得血红的双目闪烁着非人的神采。

墨血刀被放在身侧,绯心微微蹲下,随即旋身弹起,刀锋带起了一条死亡的螺旋线!

皮肉破碎,人的身躯在墨血刀的刀锋之下如同纸糊的一样脆弱,轻轻一划就碎成了一片一片。

铛地一声大响,墨血刀掉在了石板地面之中,绯心同时落地,他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刚刚的那一斩已经耗竭了他浑身的力量,让他在空中就失去了墨血刀的把持,脱手掉落在了地上。

天空之中陡然有无数的星星闪烁了起来,整齐地排列成了一个方阵。

绯心的双眼睁大,用力看去,直到那些星星靠近了之后才发现,那是无数箭矢组成的箭雨,只是因为箭头反射月光所以才看起来像是星星一样闪烁。

已经避无可避了,绯心的身体仍然处在力气耗尽的阶段,新力未生,即便勉强做出躲避的姿态,也无法逃出箭雨的范围,恐怕还会受更重的创伤。

他抬起双臂交叉拦在头顶,任凭那些箭矢带着尖啸呲呲地插入小臂和肩膀之中。

那些弓箭的力道极大,刺穿手臂之后,半截箭身都伸了出来。

而中间的几支箭矢更加将他的双臂都穿透,又刺破了他的头皮才堪堪停了下来。

绯心整个人在漫天的箭雨过后已经被埋在了黑色的箭矢之中,他的双臂也都被那箭矢固定在了一个姿势,再也动弹不了。

庭院中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如闲庭信步一般慢慢地踱到了月光明亮之处,似乎只是出来赏月的而已。

绯心的眼睛已经侵泡在了血水之中,然而他仍然用力睁大着眼睛,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生的八尺有余,虎背熊腰身材壮硕,额头的颧骨高高地突出,将眼睛包在里面,如同一只垂眼吊睛的老虎。

更加仔细看去,那老虎的瞳孔却是完全放大的。

据说人恐惧的时候和心中动了杀机的时候,或者是在杀人的时候瞳孔都是放大的。在那个时候,放大的瞳孔似乎都能照见来自冥界的景象。

那只老虎有那样的一双眼睛,不知道是杀了多少人才能有那样的瞳孔。

那个魁梧的身影走到了绯心前面二十步远的地方站定了,“老夫听说了你在凌吾县的事迹,深感阁下是个豪杰,今日得见,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

“你,是万全?”绯心双臂被箭矢固定,仍然勉力站了起来,身上的箭杆被他全身的颤抖带动,不停地摇晃着。

“老夫就是,不知阁下有何赐教?”万全一手背在身后,浑然就像是一个站在万军之前的将军,岿然而立,根本就不为眼前满地的尸首和血水而动容。

“十年前,凌吾县里,你儿子万康意图****我姐姐。这件事你知还是不知?!”

“啊……”万全仰头看天,“原来就是你啊……”

“告诉我,你知还是不知!!!”绯心大声咆哮。

“今夜如果你不闯入这凉州府,恐怕我也没能想到一个送到寂宁塔的人还能活着回来。但是这样不是也很好吗?能让我亲自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看着你一点一点地痛苦地挣扎在死亡和活着的边缘,痛苦啊,痛苦啊,看着你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里面就会好受一点了,我那两个儿子……我的两个儿子,啊!!!”万全双臂举起,向天大吼,似乎是在抗议命运的不公。

“果然在去寂宁塔路上截杀我的人还是你们万家的人,哈哈哈哈……这世上的事情总是那么无聊,让人一猜就猜对了。”

在万全的大吼声中,绯心大笑起来。

两个人一样的癫狂一样的不可理喻一样的歇斯底里!

突然地,吼声停止了,笑声也停止了,空中只有冷冽的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万全伸出手向四下拂去,“十年了,就算是久别的老友,也算是相见恨晚了。你本该在十年前就在寂宁塔里面烂掉,竟然还能活着回来,让我如何才能感谢你的大驾光临呢?今夜的凉州府专门为你一人开放,尽情享受这死亡的盛宴吧!”

他的话语仿佛就是命令一般,从树丛后面的阴影里面跃出了十余条黑影。他们每个人都举着一口沉重的大刀,像是杂耍一般翻滚着跳出来。

那确切地说并不是一把刀,而只能说是一把巨大的剪刀,两个相对而开的刀刃后面连着长长的两柄刀把。

这样的武器显然不是用于实战的,在一对一之中,内翻的刃口根本就无法伤到对手,反而那剪刀模样的武器自身的重量会让使用的人过早地消耗尽自己的体力。

然而现在绯心却被刚刚的那一阵箭雨钉在了地上,双臂都被箭矢穿透而无法动弹。现在的他,却正好成了使用那些巨大剪刀的绝佳对象。

“刚刚的箭雨只是开胃菜而已,请小友尝尝这刀阵,分尸剪的味道,这可是主菜之一!”

巨大的剪刀由两个人操纵,每个人握着剪刀的一个刀柄,相邻的两个人共同操纵着一把剪刀,从两边树荫阴影跃出来的二十四个人正好围成了一个圆圈,二十四把剪刀对应二十四个人,将绯心围在了中间,巨大剪刀的刃口对向绯心,就如刀刃组成的荆棘丛一样,望之让人心寒遍体。

“上。”

万全一声轻轻的命令,那二十四人的刀阵开始蠕动起来,圆圈变化了,随着周围挥动剪刀的人的步伐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那形状是危险之极的形状,凸出出来的地方就是巨大剪刀刀刃伸出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绯心如同是一个被毒蛇围困的猴子,而那些剪刀就是毒蛇的尖牙,每一次转动都会伴随着一次剪刀的袭击,好似毒蛇出击一样,剪刀闭合,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第393章 权与力(九)

(女生文学 ) 绯心尽力躲避着,他的双臂还被那两支黑色的箭矢锁在一起。箭矢上面有铁铸的倒刺,每一次挪动都会让他全身抽搐一下,剧痛让他整个人都仿佛燃烧了起来。

然而他却依旧保持着头脑的冷静,尽力的躲避也只是在墨血刀的周围翻滚,等待双臂从箭矢的束缚中抽出来的那一刹那,那就是他反击的时刻。

巨大剪刀的包围圈渐渐缩小了,绯心所能躲避的空间也狭小了很多。

快了,快了!

绯心在心中大喊。

然而刀阵却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那些巨大的剪刀并不是为了利用单一的刀锋来杀伤敌人,而是一点一点的把敌人逼迫到中间,逐渐地把那人逼入绝路之中。

这并不是一种个人武力,而是二十四个人所形成的阵法。

看见绯心一点一点地落入了死地,万全神情肃穆,似乎是正在向上天虔诚祈祷。

“啊!!!”绯心大吼,箭矢铁质的箭杆终于被他硬生生地从骨缝之中抽了出来。

然而刀阵已经到了最后的一刻,二十四把剪刀从四面八方伸过来,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将绯心一瞬间就包裹在了一个钢铁刀刃所构成的牢笼之中。

而墨血刀却还在他左边三步距离的地方,空洞地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万全魁梧的身躯颤抖起来,为了迎来这个他无数次在梦中想象过的场景而颤栗不已。

“不要!”一声娇喝,夜空之中突兀地闪烁出两条明亮的弧光来。

呲呲两声,就在绯心的左边,一柄长剑从两个黑衣人的后脑传过,带出一蓬混合着髓液的血水。

那两个黑衣人连哼都没有哼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兀,本来二十四人的刀阵瞬间少了两人。

绯心团身闪过四面刺过来的巨大刀刃,翻滚着抄起了地上嗡鸣着的墨血。

“你为什么来了?”绯心大吼着挥动墨血,刀锋在空中交错划过,绞肉机一样把那些拿着巨大剪刀的人一个一个地砍成碎块。

林若依大怒,在原地不停跳脚,“你都要死了还在逞强!早知道就一剑连你一起砍了算了!”

剩下的十几个黑衣人终于在绯心的攻势下面逃脱出来,退守到了庭院的一角,凝神戒备着。

“那一手剑法……”万全沉吟着,“一瞬间刺出两剑的剑法,莫非姑娘你是幽州林家的人?”

林若依惊住了,“你怎么知道我……”

“三痕剑,如此天下闻名的剑法,老夫还是有所耳闻的。”

“你认识我爹爹?”林若依走上一步,轻声问道。

她自幼就是跟随哥哥一起在生活,对于自己的父母根本就没有见过,而林明溪也很少谈论两人,所以林若依对自己的父母可谓毫无所知。

而如今听到了万全说他知道自己林家的剑法,又如何能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想要问一问。

“当年老夫曾经与林丛云切磋了一次,领教过三痕剑的威力。三痕剑,剑出无影,剑回三痕,当真是如今天底下第一快的剑法,单人相斗,几乎无人能敌。”

“那我父亲……”林若依焦急地问道。

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林若依和绯心二人的脚底下传出来。

“嘿嘿嘿,小姑娘,你可真是傻得可爱啊,只不过是用言语逗引你几句,你就毫无防备地中了老夫的缓兵之计。你这么天真这么可爱,还长得这么漂亮,老夫还真有些不舍得杀你呢。不过啊,要怪就怪你和这个小子混在了一起,今天你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绯心二人脚底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了,青色的地板如一只张开巨大嘴巴的怪兽一样将二人吞入地下。

“享受吧,烈火焚烧的滋味。这是今天老夫送给你们二人的第二道大餐!”

轰隆……

巨大的火焰冲出地面,碎石乱飞,一阵劲风吹得万全须发狂舞。

“如此,孩儿啊,你也可以安心了,爹爹已经为你报了大仇。”万全转过头去,充满沧桑的眼睛湿润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悲凉之意即使是见过战场上无数死亡的万全也禁不住颓然泪下。

“老家伙,别搞得那么悲壮,我还没死呢!”

万全心中一惊,腰间的短刀抽出,回身正好挡住了绯心劈过来的一刀。

绯心****着上身,烧焦的衣服化成了粘稠的黑色液体,在他被血和汗水所噙满的皮肤上面凝聚成一颗颗黑色的小球。

万全怒目瞪视着绯心,不明白为什么在轰天雷那么猛烈的爆炸之下这个人竟然还能活下来。

“你的这些手段,我早就已经见过了!啊!!!!”

绯心大吼,双手压在墨血刀上,奋力挥出。

万全手中的短刀禁不住绯心如此巨大力量的斩击,随着清脆的一声脆响,碎成了无数闪烁着月光的碎片,四处飞射。

他努力地扭动自己魁梧的身躯,将肩膀对向了那柄明明是黑色的,却又像是在上面有血液流动的,如同一把活着的生物的长刀。

墨血刀如斩入豆腐一样切入了万全的胳膊,带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来。

万全接着长刀劈砍的力量脚尖一点,倒飞出去,然而却在空中一身恍惚,失去了平衡,嘭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你的……那把刀……”万全勉力集中起来自己所有的心神,用一只手捂着剧烈疼痛的脑袋,感受着一种似乎要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面抽出去的力量。

恐怖的感觉在他的心中蔓延开来。

绯心回头看了一眼,虽然有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爆炸的冲击,但是那剧烈的响声仍然让林若依昏迷了过去。

转回头,绯心目光淡淡地看着万全,“还有什么招数尽管用出来吧。”

“嘿嘿哈哈哈哈……”

万全一阵大笑,“很好,有魄力,老夫很是喜欢,年轻就是好啊……不过啊,小友,你知不知道老夫是什么人?!”

万全从怀中掏出来一只绿色的小瓶子,用自己还完好的手臂飞快地朝绯心的脸上扔去。

“看在你过去的威名上,今日我就让你彻底承认自己的失败。”绯心手中长刀挥出,将那绿色的小瓶斩碎。

“狂妄!”万全怒吼,“只不过是一个黄毛小子,你又哪里知道这世界上的山到底有多高?!”

绯心收刀,怔怔地看着从那个小小的绿色瓷瓶之中散发出来的绿色烟雾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聚集起来,随后一头撞在了绯心的身上。

蓬的一声轻响,绯心整个人都被那绿色的烟雾罩在了里面。

“尸蚀。”万全恶毒地低吼。

奇怪的声音从这庭院之中的小屋里面传出来,那是指甲抓挠石头的声音,似乎是从地下发出,远远地,夹杂在风中传来。

风起了,云涌了,天上的月色在这一刻被浓密的云层罩在了里面。

天地一片漆黑!

而渐渐地,那指甲抓挠石头的声音清晰起来,响亮起来,如同抓挠在绯心的耳朵边上,让他的身上都生出一层鸡皮疙瘩来。

绯心将墨血横在自己身前,凝神戒备着。

刚刚逃到旁边的那几个黑衣人,听到了那些刺耳的抓挠声,一个个的都如石块般僵硬起来,全身颤抖不止,似乎是知道即将发生的会是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声音停止了,似乎连风声都停止了。

一片肃杀。

随后嘭的一声大响,那小屋的木门被一股巨力从里面撞开了。

三个佝偻着的身影从屋子里面飞射出来,落在万全的身前,用力地用鼻子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哼哼。”万全咬开自己手中握着的另外一个紫色的瓷瓶,将里面淡紫色的液体倒在自己的身上。

那十几个黑衣人见到万全的动作,相互对视了一眼,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怖,疯狂地朝万全扑过去。

就在此时,一声声如婴儿啼哭的声音从那三个身影的身上爆发出来,那三个佝偻的身影动了起来。

贴着地面,那些人将自己的身体压低到了最低,如鬼魅一般在地面上滑动。

绯心的眼角一跳,这样的步伐他也曾经看过,在寂宁塔之中的时候,李羿就曾经用过这样的身法。

然而还没有等绯心看清楚,无比凄惨的惨叫声就在这空中炸响了。

三个身影同时跃入了空中,将那些悍不畏死地朝万全扑过去的黑衣人全部截杀在了空中。

他们的手臂挥动着,在空中急速地,却又不紧不慢地挥动着,劈砍着,一瞬间就把十几个活生生的人全都变成了肉块血沫。

然而即便是落在了地上,那三个怪物一样的身影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依旧像是机械一般认真地挥动手臂,把地上散落的大块肉块切割成更小的碎块。

那专注的痴迷的动作,似乎单单切割那些肉块就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享受和乐趣。

绯心定定地看着那三个怪物的动作,却发觉他们似乎没有任何的招式可言,只是僵硬地挥动着手臂。然而似乎是光线太暗了的原因,绯心并没有看到那三个怪物拿着任何的兵器。

绯心扭回头看了看林若依,而她还依旧昏迷着,紧闭的双眼上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似乎是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微微笑了笑,绯心的心中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第394章 权与力(十)

(女生文学 ) 绯心心中一阵轻松,还好这样血腥的场面没有让林若依看到,否则这个丫头估计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喂,这边。”绯心慢慢地向前走去,远离林若依,出声吸引那三个怪物的注意力。

既然要迎战这三个怪物,他就必须要全力以赴,恐怕没有办法照顾到林若依,所以就只能把战场挪得远远的了。

那三个怪物似乎是看不到东西,听到绯心的声音之后同时抬起头来,伸长了脖子努力地嗅着空气之中的味道。

“真是愚蠢的东西。”绯心不屑地轻声说,仍然慢慢地朝前走去。

又一次的声音刺激了那三个怪物的耳朵,他们更加努力地嗅着。

就像是某种会被阳光刺激到的植物那样,在闻到绯心身上那绿色的烟雾的气味的时候,三个怪物仿佛不敢置信一样僵住了。

短暂的停顿之后,那三个东西如婴儿啼哭一样的声音更加响亮起来,尖锐的嚎哭声长久不觉,刺在绯心的耳朵之中让他脑地里面的血液一股股地涌上头颅,带来一阵阵的眩晕。

“看起来你也不好受啊。”绯心看着万全扭曲的脸,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嘿嘿……”万全无力地抖了抖下巴上的灰白色的胡须,“领死吧。”

就在此时,那三个怪物缓缓地趴在了地上,一阵让人心寒的骨骼错位声音之后,绯心惊恐地发现他们都长大了嘴巴,确切地说是如同蛇一样将嘴巴长大到了和整个人脑袋一样的大小,而从喉咙里面依然传出了如同婴儿哭泣一样的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恶心的玩意……”绯心想问万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看到了从空中飞扑过来的三个黑影。

那些黑影的身上只有几片破碎的衣物,可是皮肤却是如同煤炭一样的黑色。而最为让人心惊的则是他们的手臂,原本在双手的位置上,却生长着两把黑色的刀刃,取代了原来的双手,从手臂之中长了出来。

不过那些怪物的动作太快,绯心已经来不及细想了,他大吼一声,长刀一瞬间在空中划开了三道刀弧,封死了上中下三个方向。

然而让他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明明应该砍在三个怪物身上的刀弧却只是划开了空气,连三个怪物身上破碎的衣服碎片都没有砍到。

他们不是人。

这个念头刚刚在绯心的身上升起,他的胸膛就已经重重地受了怪物的一脚。

嘭地一声,绯心倒飞出去。

他人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随即马上团身翻滚了半圈,墨血刀伸出,重重地插入了地面上的青色石板之中。

接着石板的阻力,绯心人硬生生地停住了倒飞出去的势头。

林若依就在他的身后,这已经是绝对不能后退的最后底线了。

然而那三个怪物却丝毫没有停手的迹象,他们分成了三个方向,同时贴着地面朝绯心冲杀了过来。

“嘿!”

绯心拔出墨血刀,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腿之上。

咔哒,脚下的青色石板都被绯心的这一蹬踩出了裂纹,而借由双腿的力量,绯心腾身而起,人在空中,墨血刀已经向身后挥去,遥遥地砍向正对着他的那个怪物的后背。

铛!

墨血刀触及到了那怪物的后背,却只是发出一声巨响,划出了一溜火星,根本没有砍进去。

绯心皱眉,自从拿到墨血刀之后,就连普通的刀剑都能轻易砍断,还从来就没有发现有这样的情形。

然而即便如此,那怪物依然猛地伸直了佝偻的腰背,似乎是十分剧痛的样子。

看起来还是能伤到他们的。

“再来!”绯心大吼,力图让那三个怪物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刚刚从两侧进攻绯心的怪物听到了绯心的吼声,也仰头同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毛骨悚然的尖嚎。

他们仿佛是疯狂了一样,撕扯着自己的同伴来加速身体,依然如鬼魅一般逼近绯心。

倒是要看看你们有多硬。

绯心心中的杀机也被这三个怪物引动,带动墨血刀发出了更加夺目的血红色光芒。

他将墨血刀提在身侧,揉身而上,和那两个怪物缠斗在了一起。

叮叮当当的大响声中,墨血刀砍在那两个怪物的身上发出了一阵阵的火花。

怪物挥动手臂上刀刃的速度快的让人难以想象,而绯心则狂吼连连,墨血刀划破空气发出暴烈的声音。

双方招式动作都已经看不清了,在这个速度下,如果看到对方的刀挥砍过来再闪避,根本就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全都是在凭借着身体的感觉在战斗。

“寸拳!”

嘭!

绯心的拳头和对方的双腿似乎是同时砸在了两边人的身上。

可是双方受了对方的重击之后,反应却全然不同。

绯心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身体划过青石地板,激起地上的灰尘,带出了一条长长的烟条。

而那个受了绯心全力一击的怪物却只是稍微晃动了一下身子而已,根本就看不出来有任何的创伤。

绯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站起来却最后脱力又跌坐在了地上。

他拄着墨血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本来他的身体就已经达到极限了,刚刚几下就是在全力压榨仅存的一点点体力在战斗。

“这下麻烦了,怎么砍都没有效果啊……”他喃喃地说。

“尸蚀,就是撒在你身上的绿色的小虫子,铁尸魁对那些虫子的气味有无法阻挡的**。”万全早已经自己爬出了战场,依靠着庭院的一颗大树静静地等待最后的结果,等待绯心倒下的那一刻。

他今年五十五岁,本来的身体就已经在常年的战场冲杀之中被消耗了元气,刚刚受了墨血刀的一斩,万全其实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但是他仍然不肯就这样死去,一定要在自己生命之中最后的一眼看到杀死自己儿子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是吗,这样啊,那还真是感谢你的提醒呢。”绯心重新站了起来。

“放弃吧,无论你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战胜这三只铁尸魁的,而它们在杀死你,吃掉你身上的尸蚀之前也是不会停止杀戮的。”万全大声喊着,血沫从他的喉咙之中喷出。

他前倾身子,头上的长发遮挡在了面前,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第395章 权与力(十一)

(女生文学 ) “没有办法?”绯心双手握在墨血刀的刀柄之上,“不要以为自己造出来这种怪物就天下无敌了,这世界是不能被恐惧所征服的,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残酷,都会被我手中的这把刀,一个一个地斩开给你看!”

三个铁尸魁又再次冲杀了过来,绯心猛然抬头,再也不担心铁尸魁会突然转向去攻击林若依,绯心的眸子毫无顾忌地被杀气充满了。那气势太强,甚至让那些没有感情只知道杀戮的铁尸魁也凝滞了一下。

墨血刀似乎一瞬间就被点亮了,血色的光芒在刀身上流淌,整把刀上的墨色都褪去了,只留下来如同熔岩一样滚烫的红色。

“哈啊!!!”

他狂龙一般悍然无匹地朝三个铁尸魁冲去,交错而过的瞬间,墨血火红色的刀锋在空中一折,二折,三折!划出了一条好似闪电一般的光痕。

随即,天地的声音消失了,绯心握着仍然燃烧着的墨血,背对着三个僵硬地摆着挥砍姿势的铁尸魁。

万全的眼睛睁大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在那个少年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曾近让他无比仰视的身影。

咔哒咔哒的声音传来,那些似乎是牢不可破的铁尸魁身上出现了裂缝,随即裂缝开始慢慢地扩大,随着铁尸魁挣扎着想要继续追杀绯心,裂缝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

终于,铁尸魁的身体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他们的身体如失去了水分粘剂的沙石一样,一瞬间就崩溃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碎块。

“寸拳和刀法融合,原来就是这个模样啊……”绯心喃喃地自语。

抬起头来,绯心慢慢地朝万全踱去。

一丝惨然的微笑浮现在了万全的脸上,“看来我真的是太小看你了,用打蚊子的拍子果然怎么也拍不死老虎。告诉我孩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羿之子。”

万全惊讶地张开嘴巴,随即露出释然的神色,“果然如此,刚刚的那种英姿,果然只有在李将军的身上才能看到。”

“你既然认识我爹爹,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我爹爹的事情?”绯心问道。

万全沉默了一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声音越来越低沉,“当年的那件事情,朝廷确实太过于武断了一些,但是要说将错误归结在谁的身上,却又都不是正确的。朝廷有错误,李将军也有错误,最后的悲剧是无法避免的啊。”

“朝廷为什么要迫害我爹爹?”绯心生怕错听了万全说出的话语,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事情已经过去了,时代也不同了。当年……”万全嘴角流下鲜血,声音也渐渐地只变成了嗓子之中的哼哼之声。

“喂!”绯心抢上一步,想要听清楚万全最后的话。

突然,明明已经命不久矣的万全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之中突兀地闪烁着狡黠的疯狂光芒。

绯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奋起全身的力气向后跳去。

无法看见的丝线从整个庭院的四周缠绕过来,越过藏身在树下的万全,向那向后飞退的绯心缠绕过去。

囚龙阵!

这个词在绯心的脑子里面连同当时大漠的月光一同闪烁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悲伤被轻轻柔柔的丝线所触碰到了。

手臂轻抬,绯心用最后的一点时间将墨血竖在了自己的身前。

“没用的,就算你用那把刀把所有的丝线都斩断,为了用力,你背后的丝线依旧会勒入肌肤之中,线上的蓝血之毒还是会让你痛苦地死去。”万全扶着大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你那一刀还真狠啊,一下子就将老夫的生机都斩断了,不过能看到你死在老夫的手上,那也值了。”

万全扳动隐藏在树干之中的机关,丝线慢慢地拉紧了,绯心如同一只被蜘蛛网捕捉到的虫子一样被那些隐藏在夜色之中眼睛看不见的丝线捆在了半空之中。

万全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破碎的刀刃,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朝绯心走去,“为什么你们两人都是如此,你爹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都是软弱的人,对已经被自己打败的人总是留有一丝的怜悯。这也就是你们父子二人失败最后死去的原因啊。”

“我爹爹在寂宁塔里面已经变得疯疯癫癫的了,但是从他的疯言疯语里面,也能大概猜出当时发生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绯心依然问道。

“嘿嘿,”万全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索性我就告诉你,也省得你到了地下还记挂着这个。二十年前,魔喉山中,本来正在准备和蛮人议和的李羿将军,被我和姚彦承那老东西带着的朝廷禁军围住。那场大战啊,七天七夜!”

万全脸上浮现出迷醉的神色,似乎对当年的场景还悠然神往。

“最后你爹爹还是被擒了,只因为一个女人,哈哈哈哈,都说天下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老夫看来那却是放屁!难过美人关,那只是说他还是一个凡人,一个没有超越自己内心**的凡人,根本就不配英雄这二字!”

“英雄吗?”绯心喃喃低语,“在我心目之中,真正的英雄,就是那些挣扎在自己内心苦痛之中的凡人!”

他双臂用力,催动墨血刀向外推着那些捆绑着他身体和手脚的丝线。

“想要最后一搏吗,可惜啊可惜,并不能让你如愿。”万全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钢球,随手扔到了自己和绯心之间的空地上。

那钢球落在石板地面上就炸裂开来,释放出粉红色的烟雾来。

那烟雾弥漫开来,渐渐地将整个庭院都笼罩在了其中。

嘣嘣嘣嘣嘣……

绯心身上的丝线一点一点地崩断了,然而身后的那些噙满蓝血之毒的丝线也全都勒入了他背后的肌肤里面。

剧痛从背后开始,逐渐地向全身蔓延开来。

“老爹,原来当时你是这样的感觉啊……”绯心低声自语,心中更加对李羿的武力所震撼,即便是在中了这种毒之后,当时李羿竟然还将白衣人身边的所有黑衣人都杀死,甚至和白衣人缠斗到自己醒来。

他屏住呼吸,在地上跳跃了一下,来到了仍然昏迷在地的林若依身边。

“所以说啊,你们父子……都是十足的傻子!”万全的声音伴随着破空之声传来。

绯心挥刀,却只是斩开了一团凝滞的粉红色雾气,万全高大的身影却从地面上突兀地站起,闪着寒芒的刀刃碎片径直刺向了倒在地上的林若依。

“咳咳……”

绯心想要出刀阻拦,却让胸中突然的剧痛引得动作变了形状,根本就无力赶上万全的动作。

眼看那刀刃就要刺在林若依的脖颈之上,绯心怒目咬牙,侧身翻滚,用自己的后背挡下了万全的一击。

“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长时间,只要这个女人还在,你永远都没有办法战胜我。你也是,李羿也是,都是死在了女人手上!哈哈哈哈……”万全疯狂地大笑着,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就无法在浓重的烟雾之中判断他的方位。

绯心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万全所说的是对的,只要万全将林若依作为下手的目标,他就不得不出手阻拦,这样的话,只要万全坚持到自己毒发身亡的一刻就足够了。

还有多少时间?

蓝血之毒绯心曾经在李羿的身上见过,那时候李羿想要呼吸,却只是吐出了更多的血来。

所以这蓝血之毒似乎应该是一种阻碍人呼吸的毒素。

绯心暗暗点了点头,知道了这一点,他的心中就明了了。

一口气的时间,这就是他所剩下的所有时间了。

最后看了一眼林若依,绯心的心中突然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他就要死了,而在死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那么想要活下去,和面前的这个人,一起一起,永远永远地活下去!

嘴角泛起一抹浓重的苦涩,绯心凝聚心神。

再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疯狂地吼叫起来,双眼双耳之中蓝色的血液如喷泉一样****而出。

这一瞬间,他将所有的理智都抛在了无边际处,将所有的想法都抛在了无边际处,甚至将整个自己都抛在了无边际处,心中所剩下的唯一祈愿,唯一的目标,所有意志唯一的方向,就是杀死那个躲藏在粉红色烟雾之中的男人!

墨血刀似乎是爆炸了,刀身上喷射出无数的红色光点,一点一点地聚集在绯心的周围。

那些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竟然聚集成一个个骷髅的模样在烟雾之中回荡,仿佛来自九冥之地的哭嚎之声同时响起!

“怎么会……”万全失声叫道。

那些红色的骷髅和墨血刀刀身上的红色光芒刺破了粉红色的烟雾,将整个庭院都映照成了熔岩的颜色。

“不,不要杀我……”万全惊恐地看到了那个满头都是蓝色血液的少年提着一把燃烧着的长刀朝自己走来,“老夫是朝中重臣,一品大员,除了当今皇上,你有什么权力杀我?谁给你这样的权力?”

“我没有权力,但是我却有力量,杀死你的力量。”绯心的喉咙已经完全沙哑了,可是他仍然用自己胸中最后的一点点气说着,“最后再转达一下凌吾县县令陈闲托我转达的话,‘狗咬人被打死……只能怪那只狗是只疯狗’!”

万全一愣,随即彻底的惊慌起来,纵然经过无数战场,但是面对绯心,万全心底竭力压制的恐惧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了。他不可抑制地尖叫起来,“不要啊!!!”

红色的刀弧闪过,一切都结束了。

微风吹过,那粉红色的烟雾也飘散了。

绯心拄着墨血站直了身体,他回头定定地看着林若依,一直到她煽动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苏醒过来。

虽然很不舍,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最后一眼将林若依悲伤的脸映入眼中,绯心松开墨血,重重地摔在了石板地面上。

第396章 最后的侠士(一)

(女生文学 ) 苍州城外的一家小栈。

连日的大雪已经停了,天空如洗过一样重新露出清澈的湛蓝。

这样的小栈在苍州到处都能看到,一般都建在距离州城外十几里的地方,专门为来往的旅人提供服务。炎热的夏天他们提供遮阴的地方和放在地窖之中冰凉的茶水,而在寒冬来临就改为提供热茶,烧酒和牛肉,是非常受旅人们欢迎的存在。

“啊,无聊啊。”曲宁双肘拄在身后的木桌上,仰着头意兴阑珊地看着窗外的晴空。

“我倒是挺喜欢的,每天打打杀杀的日子才真的会让人厌倦。”常由手中拿着一把刀锋闪亮的柳叶型小刀正在仔细地雕琢手上的木头。

“我说,你干嘛呢?”曲宁斜着眼睛看向一脸兴奋的常由。

“雕刻啊,把一块没有形状的木头逐渐地刻出自己心中想要的形状,是不是很让人兴奋的一件事情?”

曲宁苦笑,看着那块在常由手中变得越来越不成样子的木块,“我觉得还是让它保持原来的形状就好了,至少还能看出来那是一块木头。话说你刻的到底是什么啊,梦魇吗?”

常由却摆了摆手,“还没完成罢了,等我刻好了你就知道了。”

“呵呵,我倒不那么认为。”曲宁收回目光,又朝天上看去。

“啊,无聊死了。”汲圆走过来躺在曲宁的面前。

“你干嘛?”曲宁一低头,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个肥肥大大的家伙,顿时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刚刚建立起来宁静的心境都被这个家伙给毁了。

“无聊啊,所以来躺一会。”汲圆安详地闭上眼睛。

“回去做你的烧鸡啊,混蛋,躺在这里很碍事你知道吗。”曲宁的拳头握紧了,随时准备教训这个家伙一顿。

“已经吃完了,所以暂时不想尝试做下一只。”汲圆打出一个长长的饱嗝,喷出了一股介于焦糊和腐臭之间的味道。

“好臭!”曲宁捂住鼻子,“你到底吃的是什么东西,大粪吗?”

“吃的不是,拉出来就是了。”汲圆满脸满足的微笑。

曲宁无力地佝偻下去,“服了你了,我早晨还没吃饭……”

“不知道绯心大哥怎么样了,这么多天过去了。”尹贤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小栈屋子的一角。

“那家伙,你不用担心他,哪天天崩地裂了,我们都被埋到地下去可能他还活蹦乱跳地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呢。”曲宁摆了摆手,示意尹贤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不过我们在这里呆着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吧,押在店家那里的钱好像不够用了……”尹贤若有所思地说。

曲宁心头一跳,着急起来,“什么?真的有这么久了?”

尹贤看到曲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的担忧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所以我说绯心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真的呢,这么长时间了,果然……”曲宁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果然还是先去抱回一坛烧酒!迟了就真的没有钱了!”

尹贤脚下一软,险些晕倒在地,“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

就在曲宁手指碰到木门的一瞬间,从门外传来了一连串马匹的嘶鸣声。

随后一阵踩着积雪的急促的脚步声朝他们的屋子跑来。

尹贤脸色变了,后退一步,手不由自主地朝身后摸去,他们现在还是朝廷逃犯的身份,如果暴露了的话,随时都会吸引大批的州军前来捉拿的。

汲圆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瞄了一眼自己紧紧地握着手中细长柳叶刀的常由,两个人的眼中都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们一路上都尽量选择偏僻的小路,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才对。

曲宁伸出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声音有些不对……”

话音未落,木门已经嘭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正是林若依,她衣衫上面满是被火焰烧灼过的孔洞,头发散乱着,双眼乌黑,眼睛里面布满的血丝,那张天仙似的面容上早已疲惫不堪,还满是泪痕。

“是你……怎么了?!”曲宁的语调变了。

林若依的眼神狂乱地扫视着屋子里面的四个人,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慌乱而颤抖着,“绯心……他……救救他!!!”

哗啦……

常由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碰翻了桌子上摆着的茶壶和茶杯,一个箭步冲出了屋子。

在常由从自己身边奔过去的一刹那,林若依无力地软倒在了地上,“求求你了……”

“胖子,尹贤,去帮忙!”曲宁上前扶住林若依,对汲圆和尹贤大吼着。

常由跑到马车的车厢,掀开布帘,一眼就看到了满身血迹,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绯心。

他的心里一沉,一股不祥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步跨上马车,常由伸出手到绯心的颌下。

触手冰凉,根本就没有任何搏动。

“老大……我老大怎么样了?”汲圆看到常由颓丧地收回手,眼泪已经在眼眶之中打转了。

常由吸了吸鼻子,却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啊,哑巴了你!”汲圆不由分说一把把常由瘦弱的身子拽下了马车。

“别这样。”尹贤从身后抱住了激动的汲圆。

常由倒在雪地上,嘴唇颤抖了几下,“已经……已经太晚了。”

汲圆愣住了,“不会……不会的,我老大那么多磨难都挺过来了,他只不过是回家看了一下,怎么会……”

常由爬起来,长叹一声,“是人就都会死的。”

“他没死!”林若依尖利的声音在众人的背后响起。她挣开曲宁的手,跑了两步却因为脱力而摔倒在雪中。

常由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曲宁眉头紧皱着,呆呆地一步一步走进马车。

马车之中绯心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凝结了的血液变成紫色的血痂裹在身体的各处,甚至结上了白色的冰晶。

曲宁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绯心那仍然紧紧地握着长刀的手,冰冷的感觉从指尖传入他的心中,好似是在酷寒之中摸到了一柄钢刀的刀刃。

“你能救活他对吧,你是神医医不活的徒弟,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曲宁充满期待地望向常由,“医不活神医不是说救不活人只是不想和阎王抢吗?”

“就算是还没有断气的人……”一股辛酸冲入常由的鼻子里面,他说不下去了。

“他明明就是还没有断气啊,试试吧,啊?”曲宁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变调了。

“可是……呼……”常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是他都已经被冻僵了。”

“不,没有的。”林若依爬上马车,把绯心轻轻地抱在怀中,“这一路上我一直都把他抱在怀中,他没有被冻僵,只是有些冷而已。绯心和我说过苍白之魂的事情,他说那东西在他身体里面就不会让他的生命线断掉,所以他还没死,只是……只是他太冷了……我怎么都没办法帮他暖过来……”

泪水如珠子一样从林若依的脸上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绯心僵硬的脸上。

第397章 最后的侠士(二)

(女生文学 ) 曲宁、汲圆、尹贤三人也埋下头去,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可是仍然控制不住泪水落在脚下的雪地上,溶出一个个小小的孔洞。

“把他抬到屋子里面去,快!”常由擦去眼角的泪水,紧紧地咬着牙吼道。

林若依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常由的脸。

“刚到寂宁塔的时候,我师傅也认为绯心就是一个死人了,可是他后来还是活了过来,没准这一次他还能制造奇迹。”常由努力地让自己显现出抓住了希望的样子,尽管双眉还因为悲伤而低垂着,却仍然挤出了一丝微笑出来。

“胖子,来帮一把手。”曲宁二话不说,跳上马车从林若依的怀中将绯心抱起来。

“嗯,小心一点,别弄疼了老大。”汲圆抹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绯心的双脚。

尹贤赶紧跑上前去开门,常由则跑入了屋子里面把木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都扫下桌子,就把这木桌临时当成了病床。

当绯心被曲宁和汲圆两个人轻轻地放在木桌上的时候,常由这才仔细地看起来绯心的伤来。

“他中毒了,这毒药好霸道,流出来的血都是蓝色的……”

“身上有十五处箭伤,两手臂和肩膀最重……”

“二十八处刀伤,左腿上有两个地方被砍入了骨头里面……”

“背后有十几道被什么丝线割开了,皮肉之中还有至少上百片碎小的铁片……”

常由一边检查一边轻轻地说道。

林若依捂住了脸,早已经泣不成声了,那些铁片就是绯心为了保护林若依而在轰天雷爆炸的一瞬间挡在她的身前而射入绯心的身体里面的。

“这家伙就是以这种状态战斗的吗?”曲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把他们都杀了。”林若依抽泣着说。

曲宁惊住了,随后一股无法阻挡的冲动涌上他的喉咙,甚至把他的呼吸都阻断了。

“内脏没有问题,这些外伤应该还不会让绯心死掉,但是这毒……”常由沉吟着,突然啊了一声,急冲冲地跑到自己的背囊之中疯狂地翻找着。

“找到了!”常由大叫了一声,从背囊里面取出来了一卷卷成一团的兽皮来,马上就近坐在地上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

“这个时候现翻书还来得及吗?!”汲圆大叫道,就要上前抢过常由手中的兽皮,一副如果耽误了治疗绯心,就要拼命的样子。

“你冷静点!”曲宁拦住汲圆,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仿若一头发怒的老虎,“这里就交给常由,谁也不准打扰他。”

汲圆别过脸去,气鼓鼓的看着曲宁,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绯心,从曲宁手中抽出手臂,一声不吭的走到角落,双手抱膝,努力将头深埋在双腿里,那抽搐的肩膀,能让人隐隐感觉的他此时的悲痛和无助。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常由的脸上挂满了汗水,然而他没有时间去擦,只是目不转睛地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兽皮。

良久良久,常由托着兽皮站起身来,却因为在地上坐的时间太久而向一边倾倒过去。

曲宁闪身扶住常由,沉声问道,“怎么样?”

“呼……”常由呼出一口气,“根据《毒经》上面所说,绯心中的应该是一种叫做蓝血的毒药。”

“那有什么办法能解毒?”曲宁紧张地问道。

常由缓缓摇了摇头,“我翻遍了《毒经》,还是没有找到关于蓝血之毒的解药,只是在这种毒的最后有一行小字,‘欲解此毒,以命换命’。”

“什么叫做以命换命?”曲宁不解地问。

“师傅曾经和我说过,这世间有一种万能的解毒药,能解开天下所有无解之毒。”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卖关子,快说啊!”汲圆在常由说话的瞬间就冲了过来,双拳握得紧紧的,恨不得冲上去揍常由几拳。

“血,至亲之人的血,能解天底下所有的毒。”常由怔怔地说。

“你是说,让绯心喝下人血?”曲宁疑惑地说。

“不,是用至亲之人全身的血液去置换中毒的人全身的血液。当时姚瑞宁被绯心打到重伤,被我师叔用七日续命散吊住了性命。七日续命散虽然是续命的神药,可是也是天底下最狠烈的毒药,根本就无药可解,最后就是用姚瑞宁母亲的血液替换了姚瑞宁身上所有的毒血,这才换回了姚瑞宁的一条命来。”

曲宁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用全身的血液?那不是变成人干了吗?”

“是,在这个过程之中随着身体里面血液的减少,人会慢慢地衰竭,全身的剧痛比把人放在火焰上灼烧更为剧烈。而且越到后来,血流的速度越慢,疼痛越剧烈,最后是把姚夫人打晕了双脚向上倒挂起来才完成了置换。”常由面无表情地说。

一股从内心之中发出的寒意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想象那种地狱只有在最恐怖的噩梦之中才会出现的场景让他们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让我来。”林若依站直了,轻轻地说。

众人一愣,随即都低下头去。

刚刚常由所说的太过于恐怖诡异,竟然让他们都胆寒了起来。

曲宁自嘲一笑,“原来我是个懦夫,连女子都不如。”

可是常由却摇了摇头,“不行,一定要是至亲之人才可以。”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若依蹙起秀眉,坚定地看着常由。

望着林若依的眼神,见过无数生生死死的常由也呆滞了,“试试?可是你会死的。而且绯心身体里面中毒太深,都已经渗入他全身的肌肤内脏里面,单单一次换血恐怕只能暂时延长他的生命。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仅仅只是一天,他体内的剧毒还是会发作,那个时候还是会死的。用你的生命来换他一天的寿命,值得吗?”

林若依惨然一笑,“值得,就算只能让他活一天,也值得。”

常由摇了摇头,“疯了。”

“如果把所有的毒素都排空,一共需要多少次换血?”曲宁问道。

“人身体里面的血液七天更新一遍,每换一次血都会让身体里面的毒素变得更稀薄,想要把所有的毒素都排出去的话,至少要三四次才行。”

曲宁笑了,他用手指指着屋子里面的人说道,“我,汲圆,尹贤,林若依,四个人,足够了吧。”

常由大怒,将手中的《毒经》重重地摔在地上,“你们都是聋子吗,要我说多少遍,一定要至亲之人才可以,普通人要是随便换血的话,只会让他死的更快而已!”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尹贤问道。

常由长长叹了口气,怒气也慢慢消散了,“办法倒是还有一个,但是绯心就算现在还活着,等我们找到了那个东西,也晚了。”

噗……

常由刚刚说完,一块像是石头一样的东西砸破了木窗上糊着的窗纸落入了屋子里面。

曲宁反应最快,在听到那声声响的时候人就已经推开木门冲到了外面。

然而外面茫茫雪地,一眼望到天边,根本就看不到有半个人影。

“没人……”曲宁走进屋子,却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围在常由的身边,呆呆地看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他凑到众人的身后,努力地踮着脚张望。

“竟然真的存在……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块……”常由惊呼道。

“什么东西啊?!”曲宁咆哮,“真让人恼火,要是没用我就一刀砍了你!”

常由举起那块血红色的像是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给曲宁看,“融血石。”

“融血石?”

“把所有人的血融成一样的石头。”

“啥?”

“我只是听师傅偶然一次说起过,换血的时候,如果有融血石的话,它能把任何人的血都融成一样的血液,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见到了。”常由将融血石捧在手中,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一样兴奋。

“你都没有见过,又怎么知道这就是融血石?”曲宁皱着眉头问道。

“这布袋上面写着的!”汲圆拿起被常由仍在一旁的布袋,把布袋的里子翻出来。

“融血石——现在可不是想死的时候。”曲宁轻轻地念出来上面写着的字。

“到底是谁?”常由向被砸穿的木窗看去。

“管他是谁,先救绯心再说。”曲宁心急,已经抽出腰间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起来,“怎么办,是割这里还是割这里啊?”

常由没好气地瞪了曲宁一眼,“你要是真的割开了,血流干了都没办法救绯心。”

曲宁傻眼了,“那怎么办啊?”

“我们有五个人,每个人出五分之一的血液,应该能行的。”常由自语道。

“老大能活了是不是?”汲圆想要冲过去抱一抱常由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

“如果按照这布袋上的说法,绯心这家伙还死不了。”

“啊!”汲圆重重地抱住了身边的尹贤,险些将他的肋骨挤断。

林若依捂住了嘴,轻轻地抽泣,“太好了”

“这个命大的家伙。”曲宁也笑了。

“都安静一下,我要准备换血了,你们先出去。”常由的脸色却依然很凝重,绯心伤得太重,即便将他身体里面的毒素去处,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背部无数的铁片对于绯心来说依然是致命的。

第398章 最后的侠士(三)

(女生文学 ) 常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坐到了自己的床铺上面,用火棉将手中一根中空的,如同绣花针长短的银针烧红了,随后等待银针凉下来之后便插入了自己的手腕里面。

殷红的血液从常由的手腕中的银针流出来,顺着一根乳白色略微透明的管子缓缓地向前流动。

同样的银针和管子也插在林若依他们的手腕上,一根根细细的却柔软的管子从各人的手腕出发,汇集到了屋子正中间的一个坐在炭火炉子上面的水盆里面。炉火已经被小心地熄灭了,所以就仅仅能释放一些余热,保证水盆不至于凉下来。

而在那个水盆之中则安放着被一个硕大的乳白色口袋包裹着的融血石,所有人的血液就都在这里汇集,融合,然后再顺着一条相对比较粗大的管子向绯心流去。

融血石在众人的血液之中发出了轻微的呲呲响声,似乎是一块在岩浆之中翻滚的石头,不断地被血液所溶解。

那条连接融血石和绯心之间的管子被一个木锁锁住了,混合好之后的血液就全部卡在了木锁的这一侧,静静地等待着。

绯心的胸中则被插入了一根小拇手指粗的硕大银针,从肋骨间隙插进去,一直插入心脏之中。而银针的尾端就连接从盛放着融血石的盆子导出来的乳白色管子。

如果木锁打开,血液被融血石混合之后就会这样直接被输入绯心的心脏之中。

尹贤面露惊异地看着常由将所有的东西摆放整齐,赞叹地说,“这还是第二次看常先生施展医术,简直是神乎其技。”

常由叹了一口气,“说是神乎其技实在是谬赞了,我从小就笨手笨脚的,学什么都慢,总是被我师傅打。不过打着打着的,手脚竟然也灵巧了起来……”

尹贤用手摸着从自己的手腕导出血液的那乳白色的管子,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发问,“常先生,这是什么材质的管子,为何我从来就没有见过?”

“树胶。”常由简单地回答。

“树胶?”

“南海之外有一座岛屿叫做风岩岛,岛屿上面长着很多大树,那种大树的树干之中就有一种树胶,在那些大树的树干上划开一条口子,一昼夜就能接到一小碗的乳白色的液体,然后用滤网挤干水分,放在木槌下面砸碎,晒干,就变成一片一片的小薄片。这个时候把火炭烧红了,吹熄明火,一点一点地就能把那些小薄片烤得融化成水,然后伸进去一根铁棒或者是铁纤,抽出来,凝固之后就成了这样的管子了。”常由一边将自己手腕上的银针固定,一边解说。“所以说虽然制作方法并不十分复杂,但是那种树胶却是十分的罕见,因此这样的管子也仅仅是我师傅他老人家嘱托那些有能力远航的大户所以才弄了这么多。”

尹贤则听得心思神往,“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

常由的声音黯淡下来,“但是禁武令之后,朝廷对海事管的也严格起来,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私自出海了,所以远航的人家也都荒废了下来。”

尹贤也沉默了,可是随后他突然想起来常由经常翻阅的两本书,于是便问道,“常先生,您曾经告诉我说刚刚你翻阅的那两本书叫做什么?”

“哦,《药王宝典》。”

“那这《药王宝典》您知道是什么人所写吗?”

这个问题难住了常由,他想了好一会然后才说,“我师傅说过,《药王宝典》是上古传下来的秘典,但是究竟是何人所作,我真的不知道了。”

听到上古两个字,尹贤的心中却更加好奇,轻轻地自语道,“想必会是一位隐世高人,或者也许是一个闻名天下的医者……”

“嘿!”常由忙完自己手上的工作,轻轻一跳,坐到了床上,“接下来,就拜托各位了。”

曲宁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拍着自己的胸膛发出结实的砰砰声说,“不就是这么点血吗,怕什么,哪次受伤没流血,哪次也没见少流。”

汲圆更是拍着自己的胸脯,却只是发出了可耻的拍在肥肉上面的啪啪声。他脸上一红,仍然说道,“没事没事,我身体里面的血多着呢。”

“那既然这样,待会就还要麻烦两位壮士。”常由拱手,将壮士两个字说的格外清晰。

“什……什么事?”汲圆和曲宁同时心中一个激灵,两个人迟疑地对视了一眼,感觉事情要坏。

“待会我会让尹贤挑开绯心手脚的血脉。你们就呆在绯心的身边,每数十个数之后就要用力地按压十下绯心的胸膛,把绯心身体里面的毒血全部挤压出去。等到所有的毒血都流出之后,林姑娘听我命令之后要马上打开木锁,让我们大家的血都流入绯心的身体里面去。在这个过程中,曲宁和汲圆你们两个人不要停,数十个数,按压十下,要让注入的鲜血从心脏里面挤出去。就这样双手放在绯心的左胸上。”常由耐心地给他们两个人掩饰应该如何摆放自己的两个手掌。

“不好意思,常大夫,汲圆这个家伙数不到十个数……”曲宁举起手来示意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

“滚开,算上脚趾头老子能数到二十呢。”汲圆脸不红心不跳,脸皮估计已经和城墙拐角一样厚了。

“别闹了,”常由正色说,“如果所有的血液都淤积在绯心的心脏里面的话,不止我们没有办法把血液送进去,弄不好还会有可能让绯心的心脏因为淤血的凝结而永远都无法搏动。所以你们两个人都给我认真点。”

“我会看着他们的。”林若依伸出没有插着银针的那只手刷地一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谁不认真我就在谁的屁股上刻上几个金字。”

曲宁的脸色一下子就苦了起来,“不要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么恐怖的事情好吧,我们两个干还不行吗?”

汲圆双眼呆滞地望着屋顶,喃喃地说,“果然我妈妈说的话是有道理的,长得越漂亮的女人越狠毒……”

“好我知道了,那就先刻狠和毒这两个字吧。”林若依举起长剑,天下第一快的三痕剑法马上就要落在两个人的屁股上面。

“十……已经十个数了,快,快按!”曲宁见到尹贤在常由的示意下用那把柳叶一样的细长小刀划开了绯心手脚的血脉,赶忙踢了傻愣愣的汲圆一脚,两个人急匆匆地走到绯心的身边开始卖力地按压起来。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手掌放在绯心的胸膛之上的时候,两个人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又一下子就消失了。

第399章 最后的侠士(四)

(女生文学 ) 那胸膛没有跳动,就如同是摸在一块没有生命没有感觉没有温度的钢铁上一样。

那种明明是人的胸膛,但是摸起来却像是某种物体的感觉。本来心中期待着是一种有生命的触感,但是真的将手指触碰到绯心的肌肤上之后,却发现那根本就是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头一样坚硬,冰冷。

有生命和没有生命之间的差异产生的感觉让人身上的汗毛站立。

汲圆心中有些颤抖,他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一下子被一股冷气所包围了,于是便抬起头来看着常由,“我老大真的能活过来吗?”

常由老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来就没有一本医书说过绯心的这种情况,就连《药王宝典》上面都没有记载。能不能活,就全看上天的运数了。”

“怎么会……”在汲圆心目之中,常由就是那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医。现在连常由都说绯心有可能就不回来了,汲圆的心中一下子就悲伤了起来。

曲宁拍了拍汲圆的肩膀,“放心,这个家伙经常说他没那么容易死,现在我们也只能相信他了。”

汲圆看着曲宁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和曲宁两个人一同手上用力,将心脏之中的血液挤压到四肢百骸之中去,就像是真的心脏在跳动一样,把所有的毒血都顺着四肢挑开的血口流出去。

在曲宁和汲圆两个人的努力下,不一会绯心的手脚下面放着的木盆之中就接满了蓝色的血液。

常由紧紧地盯着绯心手脚上的血流速度,等到最后一滴血液从绯心的手指尖滴落的时候,常由喊道,“林姑娘!”

林若依的手早就已经放在了木锁的旁边,听到常由的喊声之后,马上手掌用力一捏,将木锁打了开来。

没有了木锁的束缚,乳白色透明管子之中的血液在众人心脏跳动的推动之下向前慢慢地蠕动,推动者管子之中前面的液体流入绯心的心脏之中。

“尹贤把绯心手脚的伤口包扎起来。你们两个,不要停。”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也都紧张地盯着那些乳白色的管子,同时卖力地按压绯心的胸膛,把那些从众人手腕的血脉汇总之后流入绯心心脏之中的新鲜血液挤压到内脏和四肢百骸之中。

常由双眼一眨不眨,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个人手腕上的银针和管子之中血流的变化。

整个屋子里面寂静了下来,就只有曲宁和汲圆两个人按压绯心胸膛和他们沉重的喘息声。每个人都盯着管子里面流动的血液,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在场的人脸色都因为失血而有些发白。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则因为要为绯心挤压心脏而显得更加疲累,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被汗水噙透,脸上如同是被喷了一层水珠一样,甚至头顶都升腾起清晰可见的热气来。

终于,常由轻轻地说道,“好了。第一次换血成功了。林姑娘,扣上木锁。”

林若依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木锁扣在了距离绯心胸口粗大的银针三寸远的地方,阻断了血液在管子之中的流动。

常由来到了绯心的身边,用略显苍白的手握住了绯心胸口的粗大银针。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全身微微地颤抖着,可是那只握着银针的手却无比的稳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常由一下子就将绯心胸口的银针拔了出来。

管子之中剩下的血液一滴一滴地从常由的手中滴落,他就保持着那个拔出银针的动作,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期待什么。

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

常由沮丧地慢慢放下手中的银针,伸出手擦去了脸上因为用力拔出银针而溅上的血水。

“拔出你们手腕里的针吧,用力按着,直到血液凝结。”常由无力地说道。

“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林若依的脸上愈加苍白,甚至连最后的一点点血色都看不到了。

常有的话让她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是不是我们做错了?”汲圆用力搓着自己的手指,浑身都在颤抖着。

“没有,我们都尽力了。”常由给汲圆送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都尽力了……”

林若依睁大了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常由话中的意思。

“不会,不会的,他不会死的!”林若依野蛮地将自己手腕的银针抽出,也不管她的手腕仍然在向外流血,径直跑到了绯心的身边,双手交叠着压在绯心的胸口,用力地挤压着。

“没用的……已经没用了。”常由垂下头,无声地自语。

“我不会让他死的,我一定不会让他死的!”林若依看着常由,充满泪水的眼睛里面是一片决绝的坚定。

一下,两下……

林若依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双臂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按压绯心的胸膛,就连他身下的木桌都被林若依的力量带动,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已经不知道按压了多少下了,林若依脸上的汗水顺着两鬓的秀发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绯心身下的木桌上,但是绯心仍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尽管他现在脸上已经有了一丝丝隐隐约约的血色,可是他仍然只是那么静静地躺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是胸膛仍然没有任何起伏。

“没有起伏……”林若依停下来,喃喃地说。

她的脑中似乎有闪电经过,随后在一种无法阻挡的冲动下,她俯下身掰开绯心紧紧闭合的嘴唇,就那么吻了下去。

呼……

林若依一口气吹入了绯心的胸腔之中,让绯心的胸膛暂时升起了一些。

然而当她把嘴挪开之后,气体却又从绯心的嘴里吐了出来,仿佛根本就没有起到一点作用一样。

林若依不肯放弃,一口一口地朝绯心的嘴中吹气。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看到林若依的动作的时候也是一愣,然而随后他们就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样,紧紧地攥着双拳,全心全意地期盼奇迹的降临。

“已经……已经不行了……”常由懊恼地低下头,伸出卷曲的五指,无力地瘫坐到了床上,“从小学医,师傅说我是传承他衣钵的人。可是我,却如何都没有办法像师傅那样……我,真没用啊……”

咚咚……

一种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常由的耳边响起,让他惊诧万分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依旧僵硬地躺在木桌之上,但是已经有了呼吸和心跳的绯心。

林若依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用无比骄傲的眼神看着常由。

常由站起来,释然地笑了,他双手抱拳,放在胸前,深深地面向林若依弯腰,行了一个大夫所能行出的最大的一礼。

林若依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红晕,她用无限爱恋的眼神看着绯心,似乎只有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才能找到继续面对漫长岁月的勇气。

“老大……老大他真的活了!”汲圆高兴的跳了起来。

“嘿嘿嘿嘿。”曲宁却只是看着林若依傻笑。

汲圆一拳打在曲宁的肩膀上,“老大活了你怎么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嘿嘿嘿嘿。”曲宁还是在傻笑。

“喂,你是高兴的傻了吗?”汲圆双手在曲宁的眼前划拉着。

“去去去,闪开,你才傻了呢……”

“不是傻了难道是脑子坏掉了?”汲圆踮起脚来,用手摸着曲宁的额头,似乎是想要看看他是不是正在发烧。

曲宁翻了一个白眼,一把把汲圆肥大的脑袋拽到了自己的嘴边,轻轻地对着汲圆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

汲圆一愣,挣脱了曲宁的双手,转过头去看了看林若依,然后又看了看曲宁,“你说,老大和林姑娘亲嘴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可是这屋子本来就小,自然每个人的耳朵都听到了汲圆的话。

曲宁大怒,“你他娘的是大喇叭吗!告诉你就等于告诉了全天下?老子屁股要是被刻字了就在你的脸上也来一刀!”

汲圆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双手捂着屁股躲到了曲宁的身边,用手指指着曲宁说,“是,是他告诉我的。”

曲宁无语扶额,“我只是告诉了你一个人,可是你却告诉了所有人啊,罪魁祸首是你吧……”

“你们两个……”林若依脆生生的声音在屋子里面响起。

“是!”

“是!”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全都一个激灵,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屁股身板挺得笔直,简直就是等待受罚的逃兵模样。

林若依轻轻地用手将脸庞的秀发拢到耳朵后面去,脸上带着羞涩的晕红,“谢谢你们。”

“啊,不……不敢当……”曲宁闭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

汲圆首先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发现没有危险之后就伸出胳膊肘捅了捅曲宁,让曲宁也睁开了因为害怕林若依而紧紧闭着的眼睛。

看到林若依眼中的泪水和幸福的笑容,曲宁和汲圆两个人也都不好意思起来,相对一笑,“等老大醒了,一定要告诉他!”

“你敢!”林若依跳脚。

“啊,女侠饶命……”两个人却早已经推开木门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常由和尹贤两个人一齐大笑起来。

常由渐渐地停住笑声,他看着躺在木桌上轻轻地呼吸着的绯心,不由得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

果然这些人只有围绕着你才能真正找到快乐和幸福啊。

第400章 最后的侠士(五)

(女生文学 ) 世界是一片的黑暗,仿佛是回到了天地未开的混沌之中。

绯心感觉自己漂浮在了一个无比广阔的的空间之中,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脑子空空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但是纷繁的景象却如雪片一样在脑子里面闪过,而等绯心想要注意那些一闪而过的碎片的时候,却发现那些碎片却已经划出了自己的脑海,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我这是在哪里?

哪里……哪里……哪里……

回声在他的脑中不停地回响。

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情……事情……事情……

轰隆一声,绯心身边的黑暗飞速地退去了,无数的光点从远处飞驰而来,一瞬间就塞满了他的眼眶。

绯心回头看去,那曾经无边的黑暗却仿佛是退到了无限远的远处,再也看不见了。

绯心摇了摇头,他虽然知道自己从那黑暗之中穿了出来,却没有办法分辨到底是黑暗从自己的身边退去了,还是自己冲出了黑暗。

转过了头,眼前的光点燃烧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绯心才发现那些光点其实正在缓缓地旋转着,绕着一个永恒的原点,一个仿佛连所有的光线都吞噬了的原点正在旋转着。

这是?

这是……这是……这是……

回声变得空洞而遥远,然而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绯心抬起自己的双手,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全身都仿佛变成了水一样,清澈透明,然而仍然能够看清身体的边界。

透过他自己透明的身体,绯心看到了身后一颗距离他非常近的一颗光点。

那看起来就像是一颗燃烧的火球,或者是,太阳。

那一颗颗的不断旋转的光点就是一颗颗燃烧着的太阳。

无数的太阳。

他猛然抬头,却惊诧地发现前面站着另外一个自己,那个人越过了整片燃烧着旋转的光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眼睛。

绯心不知不觉地也看向了那人的眼睛。

然后他在那个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那个眼睛里面也有一个自己在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似乎是一个深渊,然而绯心却已经无力自拔。

他看到了眼睛。

眼睛中有自己。

又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还有眼睛中的自己。

无数的自己,无数个充满了燃烧着太阳的世界,一层一层地嵌套在一起,而这一瞬间,他仿佛一眼望穿了所有的世界。

那是一种神奇的感觉,仿佛自己和无穷时间之中所有可能存在过的,正在存在的和将来会存在的世界融成了一体。

世界动荡起来,一阵阵潮汐的声音在绯心的脑中想起。

无数个自己,无数个世界一下子重叠了起来,随后又碎成了无数的碎片,变成了动荡着的潮水,不停地拍击着周围冰冷坚硬的现实。

无数破碎的碎片在那永恒荡漾的潮水中浮起,那些无比熟悉的声音,无比熟悉的脸庞一个一个地升起,然后又沉下去。

绯心静静地看着。

这一刻,他失去了一种叫做情感的东西,仿佛变成了石头,仿佛变成了流水,无悲无喜,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属于他的记忆。

我……到底是谁?

他轻轻地问自己。

潮水动荡了起来,更多血腥的画面出现了。

绯心摇了摇头,轻轻地自语说,我是谁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他换了一个问题,我……想要干什么?

让人困扰不安的记忆碎片泛上来,那些一直没有办法解答的事情如恼人的风铃一样不停萦绕,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个的漩涡。

绯心在那些漩涡之中沉浮,感受着它们剧烈的撕扯。

然后他逮到了一个机会从那些漩涡之中逃了出来。

不对,他想。

就算我做到了那些事情,也不会找到“答案”的。

然后他仿佛突然顿悟一样,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本——他根本就没有找到属于那个“答案”的问题!

那么问题是什么?

随后他笑了。

从生到死……

“我”,就是这个“问题”。

那么,答案呢?

绯心变成了一块石头,静静地伫立在那潮水的尽头,看着那个叫做“我”的人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岁月仿佛变成了永恒,绯心则是那块在永恒时光之中不停思考的石头。

小屋里,方无言坐在绯心的床边,他已经坐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却仍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离开绯心的脸庞。

“方先生,晚饭好了,要一起吃吗?”林若依轻轻地敲了敲敞开的木门问道。

方无言仿佛从大梦之中清醒,脸上堆起笑容,又回到了那个嬉皮笑脸的,满不正经的无赖表情,“姑娘可否告诉在下芳名?绯心的身边好像永远都不缺女人啊……”

林若依的脸色阴沉下来,“我劝你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否则我就割掉你的舌头,让你真的变成无言。”

方无言的脸色一下子铁青起来,最后讪讪地笑了笑,“果然谁都没有妙缘姑娘温柔啊。”

听到妙缘两个字,林若依满脸的凶蛮之色也消失了,她低下头去,“妙缘姑娘是神仙似的人物,我只不过是一个凡人。”

方无言一愣,拱了拱手说,“林姑娘能有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已经不俗了。这天下间的女子,没有一个心中没有嫉妒的心思的。这一点,方某佩服。”

站起身来,方无言又看了看仍然昏迷的绯心一眼,喃喃地自语说道,“这家伙到底是是不是人?”

“你说什么?”林若依没有听清。

“没事没事,”方无言摆摆手,“我稍后再来。”

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方先生不留下来吃饭吗?”林若依问道。

“不了,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做。等绯心这个家伙醒来再去做就有些来不及了,我可不想他再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实在是太吓人了。”

方无言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林若依眨了眨大眼睛,“什么叫做太吓人了?”

“我先走了。”

方无言不知道是在赶什么时间,急匆匆地就朝门口走去,在经过林若依身边的一瞬间,方无言停住了,他的声音异常的严肃,“别再干那种一个人单挑整个知州府的事情了。我知道,你能劝住他。”

说完,方无言推开门就走入了外面飘飞的大雪之中。

“可是……”林若依想要分辨,方无言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根本没有理会林若依的声音。

第401章 最后的侠士(六)

(女生文学 ) 门吱呀一声被方无言带上了,整个屋子之中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林若依转过头看着仍然昏迷着的绯心,心中全心全意地期盼,“快醒过来吧,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呢。我,也在等着你呢……”

每当在夏天酷暑的时候,人们就开始想念冬天的寒冷,然而到了冬天却又开始思念夏天的炎热。可是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其实真的来到了那个季节才发现,就仿佛是爬山一样,中途满头大汗,心想无论如何自己都没有办法爬到山顶了,然而而真的爬起来才发现,原来山顶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所以,就像是爬山一样,冬天仿佛一下子就来到了尾声。

按照常由所说,七次换血已经结束了,绯心身体里面的毒素应该已经全部拍空了。

然而绯心却仍然没有醒来。

“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吧。”汲圆似乎瘦了不少,连续七次的换血即使连他这样全身都是肥肉的家伙都有些吃不消。

“你当玩儿呢?”曲宁不屑一顾。

“不行了,融血石已经没有了,全被血液融化了。”常由也耸了耸肩膀,“现在我们能做的就都已经做了,就只能靠绯心自己了。”

“你说老大不会就这样永远地睡着不起来吧?”汲圆皱眉说。

曲宁心中一跳,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看林若依的脸色,跳起来在汲圆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沉声喝道,“你不说话会死啊?”

林若依低下头去,用长发挡住了自己的脸庞,一声不响地走出了门去。

汲圆就算是个木头脑袋现在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摸了摸被曲宁拍的剧痛的脑袋,扁着嘴辩解道,“我就是害怕嘛……”

“害怕也不许说,呸,真晦气。”曲宁连续呸了好几下,希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晦气都赶走一样。

“可是绯心大哥已经昏迷了三个月了。”尹贤也不禁有些担忧。

“那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只有等。”常由倒是对绯心充满信心,那样的一个人,竟然在身中剧毒,明明已经断绝呼吸和心跳那么长时间的情况下还能活过来,这本身就已经不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事情了。所以现在,常由相信在绯心的身上无论什么样的奇迹都是有可能能够发生的。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冬天已经过去了,庆祝过新年之后,天气逐渐逐渐地就开始暖和起来。

白天的时间越来越长,而黑暗的夜晚则变得短暂起来。

常由坐在他们在山中搭建的小屋子外面,仰望着蓝色的天空,不由得感叹天地运转的精密,与世间万物相互转化的奥妙莫测。

长吁短叹了一阵之后,他就开始低下头来专心对付自己手中的木偶。

自从发现这个新爱好之后,常由就开始越发地喜欢雕刻起来。看着一个个或残缺或缺胳膊少腿的木偶从自己的手中诞生,常由寻找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虽然他的作品总是受到曲宁和汲圆两个人的无情打击,但是常由似乎依然对自己的这个爱好情有独钟,每次只要有任何空闲的时间就想要拿出柳叶刀刻两下。

果然功夫不负有“闲”人,经过大概有两个多月的“练习”,常由现在的作品已经能够初步看清楚人的两手两脚和鼻子眼睛了。

而对于自己的这个进步,常由更是感觉到十足的激动和兴奋,急不可耐地把自己的木偶给所有人看。结果虽然林若依和尹贤两个人不想打击常由而说出了好之外,曲宁和汲圆则根本就指着那木偶捧腹大笑,“这是什么?还没长大的妖怪吗?”

日子就这样在打打闹闹和互相取乐之中度过,甚至大家都已经开始有些习惯起这样安逸舒适的生活来。

没有舞刀弄枪,不用东奔西走,每天就做着那些微小的,但是却会让人感觉到高兴的事情,一直等到夜晚降临便安安静静地进入梦乡。

这大概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了。

这个念头开始在每个人的心中升起。

于是就在有一个平淡如水的黄昏。

众人正在饭桌旁边谈笑着。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搞怪一样地在餐桌上讲着他们刚刚从县城里面听来的笑话,引得尹贤和常由一阵大笑,林若依也脸红红的,满眼都是开心的笑容。

夕阳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将整个屋子都染成了金黄色。

天外的火烧云正在静悄悄的燃烧,即将进入夜晚了,空气之中甚至都充满了一种叫做宁静的气氛,能够让人听到外面积雪融化成雪水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人影静悄悄地从门口走进来。

那人绕过了餐桌,一个人走到了靠着墙角的一个带着靠背的小凳子那里,端起手边木桌上的茶水轻轻地品着。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似乎是不想打扰依然在高声谈笑的众人们。

然而自从那个人走进屋子之中开始,林若依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大大的双眼再也无法将视线从那个人的身上挪开。

仍然在高声讲笑话的曲宁和汲圆两个人见到林若依的表情也停止了,转过头去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而尹贤和常由因为背对着屋子的门,所以是最后才意识到所有人的变化的。

于是只是一瞬间,那个人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常由第一个从惊愕之中清醒过来,“你终于醒了……”

绯心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的双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但是双眼却炯炯有神,似乎精神十分充沛。

常由的一句话打开了所有人舌头的枷锁,整个屋子一瞬间就被欢呼声和汲圆大叫“老大”的声音充满了。

绯心轻轻地微笑着,显然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众人如此激动的心情。

“老大你可算醒了。”汲圆不争气地眼睛又湿润了。

“你小子就是命硬啊!”曲宁用力地拍着绯心的肩膀,让重伤初愈的他险些跌倒在地上。

“绯心大哥!”尹贤也满脸都是兴奋之情。

常由双手抄在袖子里面,远远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地和绯心抱在一起。

最后轮到林若依了,众人让开一个缝隙来,让绯心看着林若依俏脸云红的脸颊。

“你终于醒了……”似乎是因为烛火的原因,林若依的眼睛之中有无数的光亮在闪动。

“哎,不算不算,这句话已经被常由说过了。”曲宁起哄说道。

林若依用眼睛不着痕迹地瞪了曲宁一眼,却只是低下头去,露出无限的娇羞神色。

她本来就是极美的可人儿,这女儿家的羞态露出来,一下子就让一屋子的男人们都有些脸红心跳。

曲宁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用手勾住了绯心的肩膀,“那个……兄弟啊,这次你能从鬼门关又一次转回来,全都是靠林姑娘啊……林姑娘她……”

“想死吗?”林若依阴冷没有感情的声音从曲宁的身后传来。

曲宁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他颤颤巍巍地向后伸出手去,真的就在自己的屁股旁边摸到了一截冰凉的剑锋。

这一下子就让曲宁吓得魂飞天外,赶忙改口说,“林姑娘贡献了最多的血!”

“贡献血?”绯心有些疑惑地说,随后他就想了起来,转过头问常由道,“我身上的蓝血之毒是怎么解开的?”

这下子反而让常由惊奇起来,他在《毒经》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蓝血这个毒药的名字,可是现在从绯心的嘴里面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蓝血之毒这个名字的?”

“曾经在寂宁塔的时候见过这种毒,我爹爹就是因为这种毒而死的。”

绯心的话一说,众人都唏嘘不已。他们父子二人,同时中毒,但是当时绯心的父亲却死在了大漠,而绯心却竟然从那种毒之中活了下来。

常由叹了一口气,“本来蓝血之毒是没有办法解救的,但是幸亏有人送来了融血石,这才能让我们五个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一共给你换了七次血,这才把你身体里面所有的毒素都清理干净。”

绯心看了看周围的五个人,他们的皮肤全都暗淡无光,显然都是因为大量的失血还没有补充回来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那融血石是什么东西?”绯心又问道。

“这融血石可是传说之中的宝物啊,就算是我师傅见过了天底下无数的宝贝都没有能够有幸见到融血石。但是那天却有人随随便便地就把融血石扔到了咱们的屋子里面,还留下了字迹……”常由把包裹融血石的那个布口袋递给了绯心,“就是这个。”

绯心翻开,在布袋上看到了那用不知名的白色液体写在上面的一行小字,“融血石——现在可不是想死的时候。”

“是什么熟人吗?”常由问道。

绯心苦涩地笑了笑,梦境之中的画面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面,虽然他竭力否认,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考虑那种可能性,“这字迹,好像就是我自己写上去的。”

“什么?!”

众人大吃一惊,嘴巴都合不上了。

“不过也许是有人冒充我的笔迹……算了,不管这个了。”绯心将那个布口袋塞入了内衣的袋子之中,“方无言是不是来过了,曲宁你再去县城找找他,我想要见他一面。”

第402章 最后的侠士(七)

(女生文学 ) 方无言摸上门来的时候,绯心正在床上静静的躺着。

他的体内虽然已经没有了蓝血的毒素,但是因为一直都处在昏迷的状态,只能依靠每天的米粥过活,所以仍然十分虚弱。

方无言一脸坏笑,轻轻地坐在了绯心的床边。

感受到床脚的震动,绯心睁开眼睛,“为什么一看到你的脸我就知道你心里面想的不是什么好事呢?”

方无言脸上笑容不减,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能力,是在昏迷的时候顿悟了什么武学秘籍了吗?”

“我让你来可不是听你冷嘲热讽的。”

“我也不是来听你挖苦我的啊。”方无言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的木桌上,突然眼睛一亮,把桌子上面放着的一个硕大红润的苹果拿了起来,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咬了下去。

“那是林姑娘特意从苍州城里面买回来的,如果让她知道是你吃了这个苹果,估计会把你的脑袋削下来当苹果。”

方无言正在感受口里面苹果的甜腻多汁,猛然听到绯心的话一下子就呛住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那……咳咳……那怎么办啊?”林若依可不比妙缘的温柔,方无言真的吃不准那个凶巴巴的女人一生气会不会就一剑把他给砍了。

“算了,你就吃完吧,毁尸灭迹就当是我吃的好了。”绯心疲惫地闭上眼睛,现在他每天都要睡七八个时辰,却仍然昏昏沉沉的。

“你说的我的都快热泪盈眶了……”方无言嘴里说着,可是却根本就没有任何被感动的意思,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苹果全都塞进了肚子里面。

吃完之后他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在这个季节,在这个地方,能够买到苹果,林姑娘对你的情谊真的不浅啊。还是去苍州城买的?啧啧,万一被守城的士兵认出来,那可一瞬间就万箭穿身了。”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绯心睁开眼睛问道。

“还能怎么样,朝廷震怒,皇帝震怒,兵部震怒,反正就是能震怒的全都震怒了呗。”方无言摇着头,以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绯心,“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一个祸?先斩南部州军大都督,后闹凌吾县,最后又把凉州知州府内的所有侍卫和知州万全全都杀死。那现场……老大你到底是有多恨这个人,就不能留一个全尸吗?”

“你也知道我的那把刀,在很多时候我已经不知道是我自己想杀还是那把刀想杀人了。”

“哎……”方无言回想起来当时被墨血逼住喉咙的时候的那种感觉,仍然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让你打听关于寂宁塔的事情怎么样了?”绯心换了一个话题。

“情报我这里都有,随时都能提供给你,但是我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现在外面想要杀你的人排成排估计能从皇城根一直排到你家里来。”

“我是不是很值钱?”绯心笑道。

“你觉得呢?从打我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你这么值钱的人。说实话,老子看到那笔钱的数目也有些心动啊……十万金铢啊……这一屋子都装不下吧。”方无言的口水好像都流了出来。

“那你干嘛不带几个人来把我给抓了去?”绯心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你当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弱智吗?十万金铢,说给你就给了?恐怕你是有命看到那金铢堆成了山,却没命走出那个衙门的门口!”方无言一副深知其中滋味的表情。

绯心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我好像是睡了很久。”

“你觉得呢?”方无言坐在绯心的床边,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虽然我睡了很久,但是‘我’没有真的睡着,你明白吗?”

“别和我说那些绕口令,也别磨磨唧唧的,直接告诉我你想说什么,对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一向都没有任何兴趣。”

绯心叹了一口气,“我想通了,只有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找到答案的。”

“你所谓的答案是?”方无言的眼角在抽搐,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通知曲宁他们,绯心这家伙不会昏迷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把脑子睡傻了吧?怎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对于我周围这整个世界的答案。”

“老大,救命啊,我听不懂啊,你说的是啥?能不能用我能听懂的话来解释一下?”方无言躁动不安,心中已经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的家伙疯了。

“世界的答案?世界有答案吗?话说回来,世界有问题吗?”方无言一愣,“确实世界的问题不少……但是……这答案和老子有半吊钱关系吗?”

绯心一愣,最后自己也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我竟然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想到过什么?”方无言眉毛皱起来像是一个皱缩的袜子,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和绯心这个脑子有病的人呆在一个屋子里面这么长时间了。

“其实这天下的人都是在昏沉沉地睡着啊,只有在你深深地刺痛了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从沉睡之中惊醒,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周围的世界。”

方无言大喊,“救命!救命啊大哥,再听下去我感觉自己脑子就真的要坏掉了。”

然而绯心却不理睬抱着脑袋显得十分痛苦的方无言,“所以我想要见一个人。”

听到绯心终于说出了一句能够让他理解的正常话,方无言把双手从自己的脑袋上拿了下来,“是谁?”

“两仪手混无极。”

方无言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绯心的眼睛,“你年龄和我相仿……应该从来就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在禁武令下来的时候你应该还是一个孩子,你又怎么会知道两仪手混无极的名号?”

“当年从寂宁塔逃出来的时候,我爹爹曾经见到过混无极。”绯心悠然神往。

方无言却从来就没有听到绯心说起过关于他父亲的事情,这次绯心主动提及,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一问到底,“不知道你爹爹是哪位啊,竟然能认识混无极?”

“我爹爹名叫李羿,是当年天下兵马大将军。”绯心淡淡地说出了李羿的名字。

方无言本来正在喝水,听到李羿两个字,手一抖一下子将茶杯掉落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一阵咕噜噜的滚动响声。

“难怪……”方无言轻声说道,“这样一切就都解释清楚了,所有的节点就都捋顺了。”

“你说什么?”绯心不解。

方无言一脸正色,直直地盯着绯心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当时李羿大侠除了天下兵马大将军之外还有一个称号?”

“什么?”

第403章 最后的侠士(八)

(女生文学 ) “侠之脊梁。”

“侠之脊梁?”绯心不解。

“是的,李羿大侠是天下所有侠士的脊梁。”方无言沉声说道,“这是我从我师傅那里听到的话。”

“你师傅是谁?”绯心又问道。

“其实我师傅才是真正的‘江湖’,和他老人家想比,我也就是一个只知道苟且钻营的……这个。”方无言把自己的手握起来只是掐着自己的小拇手指头尖端说道。

“可是后来我爹爹被抓到了寂宁塔里面……”绯心似乎开始慢慢地理解朝廷为什么会下禁武令了。

“对的,天下的侠士都是李羿大侠的追随。当时蛮人打进来的时候,全都是仗着李羿将军带着自己的李家军和蛮人相抗衡。后来蛮人实力渐弱,可是朝廷却在这个时候说李羿将军勾结蛮王,想要用叛国的罪名处理李羿将军。而对民间放出去的口风则是李羿已经被处死了。”方无言慢慢地讲起来。

“嘿嘿,这一点点小小的伎俩,就算是能够瞒骗了普通的百姓,但是对于那些天下的豪杰们又如何能够信服?所以不知一次的,天下的群侠都商议着要去攻打寂宁塔,因为那里是最有可能藏匿李羿将军的地方了。”方无言灌下了一口那冰凉的茶水,“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朝廷下了禁武令。江湖之中的各大门派虽然都是武林中人,但是天各一方,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反抗拥兵百万的朝廷的。所以一个一个的武林门派就都在李羿将军被抓入寂宁塔之后的三个月之内全都被朝廷剿灭了,所有的门派掌门和掌教都被投入寂宁塔之中,从此之后无人知道在那座塔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那座塔虽然叫做寂宁塔,但是塔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却和寂宁这两个字一点关系都没有。”绯心淡淡地说。

“什么?”方无言有些吃惊地问道。

“痛苦,生不如死,不停的嚎叫,不停地怨恨,这就是那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了。”绯心的耳朵旁边似乎又一次听到了在寂宁塔之中传出来的那些惨叫声。

“军机院里面有一个地方叫做皇武阁,你知不知道?”绯心沉默了一下问道。

“知道的,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进去看一眼。那里面有什么?”方无言兴趣大增。

“书。”绯心目光灼灼地看着方无言。

“只是书而已?”方无言有些失望了。

“是的,就只是书而已。但是那些都是沾满了鲜血的书,那整个皇武阁里面都是一种浓烈的血腥味,就和寂宁塔里面的味道一样。”绯心看着方无言的眼睛说,“那些书都是从寂宁塔里面出去的,你明白了吗?”

方无言脑子里面闪过了一丝光亮,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绯心所要说的东西,不仅浑身颤抖了起来,“你是说,朝廷把那些掌门们关在了寂宁塔里面,然后用酷刑折磨他们让他们吐出自己门派的武学,然后记载成书,保存在皇武阁之中?”

“是的。皇武阁里面有一本书叫做《武经总要》。其中一半是兵书,另外一半其实就是武功秘籍。我所知道的分为上下两册,上册叫做《万流归宗》,下册叫做《千机百变》。里面记载的东西,上册为根,下册为叶,都是将天下的武学总结在一起所写成的书籍。”

想到那些掌门在寂宁塔里面所遭受到的恐怖对待,方无言不禁胸中烦躁不已,“太卑鄙了,太无耻了,那些都是那些门派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不断积累下来的武学成就,就这么轻易地被他们夺去了……”

“我在想……混无极是什么情况?”绯心问道。

方无言看着绯心的脸庞,面无表情,他语速突然之间变得极轻极快,“如果那个老家伙没有在塔里面受罪的话,有几个可能。第一,他可能把自己门派的武学不打自招,全都告诉了朝廷,那么这样他就是一个门派的叛徒。第二,他也许给朝廷提供了关于所有门派的信息,所以朝廷的人才能仅仅在三个月之内就把所有显赫的,甚至数百年的大派就全部连根拔起,那么这样他就是全武林的叛徒。第三,他也许不知道各大门派的禁忌之地和最后退守的地方,但是他却是当年寥寥几个可以和李羿将军过招的人,甚至李羿将军还把他引为知己,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论武,讨论兵法。混无极这个人,对李羿将军的行事风格甚至是派兵遣将的方法套路都了如指掌。所以也许就是他为朝廷的军队带路,这样朝廷的人才能在魔喉山把一代豪侠,百世不出的奇才猛将李羿大侠大将军逼入了那样的绝境。那么这样,他就是自己一生知己的叛徒。”

方无言喘了一口气,最后总结说,“无论如何,混无极都是一个叛徒。”

“那么我更要见一见这个人了,当时爹爹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却好像是并不认识他一样。”绯心的眼睛眯了起来。

方无言用心感受,但是却并没有发觉一丝一毫的杀机,“你并不准备杀了混无极?”

“不管他生前是如何的,但是我曾经见过他。那个时候混无极在寂宁塔里面,如果他阻拦我爹爹和我的话,恐怕即使我爹爹全力以赴,我也绝对没有能力从那里逃出来。而且,那个人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他所有的愿望就是在寂宁塔里面等死而已,既然这样的话,我就给他时间,让他在那里将自己的人生好好回味回味吧。”

方无言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真有你的,我喜欢。”

“但是你还是要告诉我关于寂宁塔的事情——我需要多少人?”绯心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地看着方无言的脸,连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肯放过。

“我知道我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你怀疑,但是我还是要说,因为这就是事实。”方无言也坐正了,腰杆挺直起来。“现在的寂宁塔,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了。以前寂宁塔里面除了五千驻军之外,其实还有朝廷兵部和隶属于朝中四大家族的骑兵营在那里守卫,甚至还有一些武功高手守在内城,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天人鬼三院之中的鬼院。但是现在,也许是那些门派的掌门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也许是朝廷已经觉得那些人没有什么用处了,反正鬼院已经名存实亡了,相应的里面的那些高手就也从寂宁塔消失而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所以现在你想要去寂宁塔的话,凭你的身手……不,是你以前的身手,根本就不用带什么人,拿着你那把晦气的刀,一个人大摇大摆的就能闯进去了。在那样的沙漠里头就算把整个大地都掀过来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的。”

“哦,是这样了啊。那座塔,真的就这么没了啊。”绯心声音闷闷的。

“如果照你那么说,寂宁塔里面真的是血流成河了啊。这二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里面,如今真的消失了,也算是万民之福了。”方无言有些庆幸地说,“至少我如果哪一天被朝廷抓住了的话,就不用担心会被送到那里去了。”

方无言说了这句无聊的话,抬起头来想要看看绯心的表情,却发现绯心只是沉入了深思之中。

他无聊地开始在屋子里面画圈,最后终于受不住那种安静的压抑气氛,忍不住打断了绯心的深思,“你不会真的计划自己一个人去吧?”

“难道我还要带别人去吗?”绯心笑笑说。

“就算里面没有高手,但是那五千的驻军你以为就真的是无物吗?一阵齐射就能把你扎成筛子。”

“我不会让那些人发现我的。”

“好好好,就算不提那些普通的军人,我想你也看不上眼的。咱们就单单说说这个两仪手混无极。听我师傅说他三十岁出道,比李羿将军还早了十年。当时凭借一手太极两仪手几乎就是天下无敌,一直到后来李羿将军才把他从天下第一的宝座上拉下来。那我问你,你和李羿将军相比,谁更厉害一点?”

面对方无言的问题,绯心沉思起来,他和爹爹到底谁更厉害?

“如果赤手空拳和我爹爹面对面的话,我有一成机会能赢。但是如果算上墨血的话,我有三成机会。”

“扯!”方无言不屑地摆手,“李羿将军成名的武功,昊天罡拳,如果十成十的力量打在你的身上的话,整个人都会被轰得碎成肉末,你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两仪手混无极的太极拳以柔克刚才能化解掉大半部分李羿将军的拳力。”

绯心默然,回想起来在大漠之中的那个夜晚,李羿的拳头上面的力气果然是大得有些不可思议。

“所以,混无极既然是能和李羿将军交手的人,不管他现在老成了什么样子,我劝你还是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别再干那样的傻事了。不然,林姑娘对你这么好,你岂不就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了吗?”

绯心咧了咧嘴,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面纠缠下去。

方无言双手摊开,“算了,我知道我说的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你就是一块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的。现在你也知道关于寂宁塔的事情了,凭借你的记忆,应该自己很容易就找到寂宁塔的门的。我会替你保密的。”

绯心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方无言,最后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好看的微笑来。

第404章 最后的侠士(九)

(女生文学 ) 风声。

满耳都是风声。

绯心站在沙丘之上,看着这一片本应该很熟悉的,但是却仿佛只是在梦中才见到过的景象。一切似乎也仅仅只是一个梦境,那曾经的悲壮和曾经的挣扎都如云烟一样淹没在了时光之中。

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亘古长存的风声。

墨血刀在躁动,绯心轻轻地用手指抚摸了一下这柄对杀戮无限渴望的长刀,划开手指挤出几滴鲜血籍慰长刀饥渴的杀欲。

“今天可不是去杀人的。”他这么说着,轻轻地沿着沙丘走了下去。

从沙漠的边缘到寂宁塔即便昼夜不停地赶路也需要足足三天三夜的路程。

绯心走得很慢很轻,就像是一个在后花园里面丢失了玩具的小孩,要顺着昨天的足迹慢慢地寻找。

入夜,沙漠之中的风声平静了下去,整个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沙砾摩擦沙粒的声音。

夜空异常的通透,一条奶白色的银河从整个天空横贯而过。

而也许是因为夜空太过于透彻的缘故,整条天河仿佛就压在人的鼻子尖上一样,那壮观的瑰丽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

“无数个燃烧的太阳。”绯心喃喃地说。

他舒舒服服地躺在沙丘之上,闭上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条银河,仿佛与整个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静谧而悠远。

这样的景色是能够让人一生回味,甚至在弥留之际都会想起来这一瞬间的震撼感觉。

然而对于寂宁塔之中的人来说,尽管他们一生之中会经历无数次这样的景色,可是这片沙漠带给他们的可能更多的还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的痛苦。

“到底是什么让人们选择相互厮杀而却忽略了身边的美好呢?”

想着,他突然笑了笑,“这个问题应该让汲圆来回答。就算这景色再美好,能吃吗?”

这一次,也许那个心里面只有吃的东西的胖子是对的。

这个世界就是因为“吃的”东西太少了,所以人人都在努力地争抢,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得更好。

绯心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也许只有我才是不正常的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酣然睡去。

梦中,他躺在一个无数星辰所形成的沙漠之中,荒芜却又璀璨夺目。

在第三天的深夜,绯心来到了寂宁塔的天院外边。

十年了,再次来到这个地方。而眼前却已经有些物是人非。

寂宁塔的外侧的城墙都已经出现了很多缺口,当年显得异常高大的城门现在在绯心的眼中也不再成为无法逾越的障碍。

风化的痕迹到处都有,这座建筑在沙漠之中已经伫立了二十余年,从不停止的风沙正在一点一点地腐蚀这里,终究会有一天,这里将会和周围无边的沙海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迹。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不论如何的辉煌,不论留下了怎么样的旷古神迹,到了最后终究还是会被时间的洪流冲走,什么都留不下来。甚至不知道在将来的什么时候,世界的人全都死光了的时候,所有的存在,所有的意义就也都消失了。

一切尘归尘,一切土归土,一切都重新归于虚无。

所以,至少让人们在他们有生之年的时候,至少在他们还能记得的时候,还能有时间找到自己的意义的时候,能够找到让所有人都找到自己的人生。

这样想着,绯心缓缓地朝寂宁塔走去。

云层之上的月亮露出脸来,将他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大漠上,孤寂而又执著。

静悄悄地来到天院的外面,绯心将耳朵贴在寂宁塔的高高的城墙上,倾听里面的声音。

什么声音都没有,耳朵里面传来的只有远处砂砾在大漠上滚动的声音和风吹过屋子的房檐发出的嗡嗡响声。

看起来方无言是对的,在这种夜晚,寂宁塔里面的人全都睡着了,甚至连巡夜走路的声音都没有,其守备之松散足以可见一斑。

绯心的心中安定,然而刚把耳朵从城墙上挪开,空气中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来。

那是一声风铃的声音。

绯心的眉头皱了起来。

风声一直不断,但是那声风铃却是在刚刚才突兀地响起来的,必定是被什么人触动所以才响起的。

看来什么人在等着自己啊。

想到了这一点,绯心笑了起来,他蹲下,随后猛然用力,双脚在地上有些浮动的沙土上踩出了一个大坑,而人却已经飞到了寂宁塔的城墙上面。

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巡夜的士兵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角睡得又憨又熟。整个天院一片漆黑,唯有西边的一个小屋子里面依稀地传出亮光来。

轻轻地落在天院的地上,绯心从巡夜士兵的交错的大腿之间迈过去,闲庭信步一般朝西边的小屋走去。

轻轻地敲了敲门,绯心像是一个很有礼貌地摆放师傅的弟子一样安静地等在门外。

“进来吧。”里面响起了一个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

推开门,屋子里面坐着一个佝偻着盘缩在一张满是污垢的床上的老人,正是当年威震天下的两仪手混无极。

桌子上一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酒瓶,除此之外就是几盘已经发霉了的菜品。

老人家仿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听到绯心推门的响声便侧过头来,用耳朵仔细地听着,“是谁?”

“故人而已。”绯心的声音冷冷的。

老人的脸色变了,胡须轻轻地抖动着,“你终于来了,李将军。”

绯心一愣,随后就意识到他所说的其实是李羿。

“不,我是李羡尘,李羿的儿子。”

混无极的表情僵住了,随后渐渐地颓丧下去,“这样,你爹爹呢?”

“十年前,寂宁塔外,爹爹为了救我,战死了。”

点了点头,混无极长叹一声,“果然以李将军的武艺面对朝廷这个怪物也毫无办法啊。”

“爹爹当时是着了人的暗算,所以才失手被囚龙阵所困。可是为了救我,他还是挣脱了囚龙阵,随后身中蓝血之毒,依然杀了追杀我们的所有黑衣人。”

“是了,李将军一生之中,唯一的弱点就是他太容易相信别人的,如若不然,当年魔喉山也不至于被朝廷围困,最后一代将才落得那么样的境地。”混无极的声音哽咽了,他伸出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在他的眼眶周围抹着,但是那双干枯的眼睛却没有任何泪水,他只是在习惯性地以为自己已经流泪了。

第405章 最后的侠士(十)

(女生文学 ) 绯心皱眉,“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时候为什么我爹爹说要回来问你一些事情?”

“当年的事情,说起来话就长了。不过那个时候你爹爹想要问我的事情,我却可以告诉你。”

“我在听。”

“你爹爹是想要问我关于你娘和你的事情。”

“什么?”绯心的心神荡漾,声音不自觉地就提高了。

“是的,李将军知道自己被朝廷围困之后,马上就派了自己身边轻身功夫最好的人想要给家中刚刚生产的你娘和刚出生的你报信,但是那人随后就被朝廷的高手所发现,斩杀在了魔喉山的山谷之中。”

绯心默然,静静地等待混无极继续说下去。虽然脸上如同钢浇铁铸一般,但是心中却已经如同是岩浆般翻滚。

这是揭开他身世的一刻,是他做梦都想要知道的事情,现在终于让他找到了那个能够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的人。

“当年朝廷之中想要除掉李将军的人到底是谁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突然之间所有人就都把矛头指向了李将军,甚至在魔喉山上,老夫还看到了腰间系着彩色麻绳的蛮人。”

“所以你当时也在场,围剿我爹爹的时候?”绯心的手慢慢地爬上了墨血刀的刀柄,空气中莫名地出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混无极虽然已经枯槁不堪,但是数十年的武功修为实在是了得,纵然神思都已经枯萎,却仍然能够分辨出来杀机杀气。

“老夫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就让老夫说完吧。”混无极乞求道。

低下头去,绯心压抑下心中的杀机,“说!”

“魔喉山大战,我贪生怕死,昧着良心和那些朝廷的鹰犬一起攻向李将军。纵然我并没有杀伤任何人,但是对那些无辜战死的人视死不救,就已经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罪孽了。”混无极嘴唇颤抖着,似乎是回想起来当年在魔喉山的场景,“太惨了,从来就没有想到世界上能够有那样的情景。说是修罗地狱甚至也不为过啊。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妻儿老小都在朝廷的手中,我什么都做不了哇……”

混无极痛苦失声,“我愧对祖师,愧对师傅,愧对天地,尤其是对李将军,所以你今天即便是把我劈砍成泥,我也不会有丝毫的怨言。”

“十年前,你对月而坐,可并不是现在这么懊悔的样子啊。”绯心的脸色狰狞起来,毫不留情地刻薄地说。

“魔喉山之后,老夫被朝廷授予了官衔,派来这寂宁塔之中,职责就是管制,防止在寂宁塔里面关押着的武林中人逃走。然而二十年过去了,老夫再也没有走出过这个塔,如今想来,到底是老夫在管制别人,还是朝廷以这种方式把老夫管制在了这里,已经没有办法分辨了。”

“可是你还能在外面潇洒地喝酒,那些人就只能在里面生不如死!”绯心心中愤懑已极,这个当年被他爹爹李羿当成是知己的天下第二高手竟然是如此卑劣龌蹉的内心。

“可是你看看现在……”混无极一指桌子上面发霉发酸的酒菜,“那已经是十几天之前送过来的东西了,在那之后,他们知道了我已经是一个又瞎又瘸的老人,就再也没有来过。”

绯心哼了一声,并不为混无极感到丝毫的同情。

“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但是我却不是李将军那样的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凡人,纵然是冠着天下第二的名号,但是我的内心里面还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和李将军那样神仙一样的人物是没办法比的,所以在朝廷把刀剑架在我妻子孩子的脖子上的时候,我又能如何呢?”混无极的两只眼睛早就瞎了,但是他心情激动,悲愤不已,紧闭的双眼竟然缓缓地流出血来。

绯心心中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戳了一下,他从自己的腰间取出来酒袋扔到了混无极的床边,“虽然我理解你,但是我还是无法原谅你。”

混无极惨然一笑,摸索着拿起绯心扔过去的酒袋,用颤抖着手打开来,咕咚一声灌了一大口,随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慢慢地平息下来,混无极继续说了起来,“当时的情况,李将军被抓入寂宁塔之后,朝廷便开始四处捣毁各大门派,抓捕习武之人,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就抓了将近三万人之众,其中大部分我听说都被斩首了……而那些门派的掌门,掌教们则都被投入了寂宁塔里面,受尽折磨,只有把自己脑子里面所记得的武功秘籍背诵出来才能换来速死。”

“蛮人入侵,明明我爹爹对朝廷有功,他们为什么要对我爹爹下手?就算他功高震主,那也没有必要如此大开杀戒。”

“当时我并没有跟在李将军的身边,但是却也是知道一些关于李将军的事情。有一次和李将军喝酒论武的时候,李将军曾经说道,‘学武之人都是武林中人,都是人,练得都是武艺,那又有什么不同?蛮人,汉人,苗人,夷人,全都是人。’”

“哎……”混无极长叹了一声,又灌下一口酒去,“李将军的想法,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怎么能理解?但是想必那个时候李将军似乎就对蛮人产生了某种同情。”

绯心心中一动,随后想起了他在寂宁塔的天井之中所听到爹爹和人练拳的时候所说的话。如今看来,似乎那个与李羿切磋拳技并且将李羿打败的人就是蛮人的蛮王没有错了。

“后来,李将军甚至想要上书皇上,让大塘在蛮人饥荒的时候,允许蛮人在苍州和凉州的草场上放牧。这件事情一下子就引起了皇帝对于李将军的不满。”

“我曾经听说蛮人全都是马背上过活的人,一生就只是靠着吃草的羊马生活,如果赶上那一年降雨稀少便会饿死很多的人。如此看来,我爹爹的想法并不过分。”

混无极愣住了,随后摇了摇头,“你果然是李将军的儿子,如此天真的想法如何能够实现呢?如果皇上答应了下来,那岂不就是把大塘的一块疆土白白地拱手让给了蛮人吗?”

绯心沉默,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心中不由自主地,还是一下子就站在了自己爹爹的立场上。

“李将军武功盖世,且又精通兵法,是和当年蛮王孛儿帖赤那不相上下的人物,大概也是因为担心李将军会和蛮人联合所以才想要除掉李将军吧?但是真实的原因已经没有办法知道了。”

绯心沉思了一会,“按照你所说的,既然是朝廷想要除掉我爹爹,那么为什么当年我爹爹和那蛮王孛儿帖赤那两个人几乎同时战死?而这两个人先后死了之后蛮人和大塘马上就达成了协约,一下子就结束了战争。”

“这件事情我也一直都觉得十分的诡异,也许里面有什么不得人知的隐情也说不定,但是我困在这寂宁塔里面二十年,终究是没有办法找到答案的。”

绯心话题一转,“你还没有告诉我当时我爹爹想要问你的问题。”

混无极将手中的酒袋放下,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了,脸上红润,却掩盖不住深深的悲伤,“当时的情形下,朝廷在魔喉山围杀李将军的同时也派了一队人去李将军的老家,执行的是灭门的命令。”

“朝廷找到我的时候,是在他们发兵之前,所以我是提前知道的。我让我的大徒弟求文连夜赶路去李将军家中报信……我徒弟比我有骨气啊,他拼了一条命杀入李将军的将军府,竟然救下了将军府的一众妇孺,其中就包括你母亲和你两个人……”

绯心的脑子之中轰然大响,混无极后面所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低下头去,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老人就是自己的母亲的救命恩人,甚至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有可能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那我妈妈呢?”绯心问道。

“你母亲是当时朝中殿阁大学士,邱成源的女儿,邱雪。邱雪姑娘当时是才冠三京的才女,天下慕名之士不计其数,可是最后邱雪小姐却嫁给了你的父亲。才女配将军,当时也是一段佳话了。”

“那……我,可有一个姐姐?”绯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邱雪小姐就只有你一个儿子。”

“那……我姐姐她……我姐姐……”绯心心中慌乱如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了。

良久良久,绯心才平静下来,“我从小被我姐姐养大,她叫文莲,她说她是我姐姐,而我们两个人的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村民,早就在战乱之中死了。”

“文莲……”混无极回想了一下,“想起来了,将军府里面,邱雪小姐身边有一个小丫鬟就叫做文莲。”

喉咙一下子被堵住了,绯心眼睛里面的泪水滚滚而下,“可是她……可是我姐姐……那是我姐姐啊……”

混无极也沉默了,只是不停地喝着酒袋之中的酒水。

绯心擦干泪水,可是心中随后却又被另外的一件事情揪住了,“如果我姐姐所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我妈妈……”

“哎……”混无极长叹了一声,又灌了一口酒。

窗外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换班的时候到了。

绯心从自己心中的悲伤之中将自己拔出来,慢慢地跪在了地上,对着混无极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第406章 最后的侠士(十一)

(女生文学 ) 混无极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却能听到额头碰撞石板地面所发出来的独特响声,“小……小侄,万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老夫,老夫是一个罪人啊……”

“先生当时被人所逼迫,也是情非得已,况且我的这一条命全都是先生和求文大哥所救,如此磕三个头也实在是难以报恩,先生请现在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绯心的心中主意已定,纵然他没有爹爹那样霸道的武艺,可是凭借手中的墨血,杀出一条路来还是能够办到的。

混无极听到出去两个字,心中久久没有跳动的心脏又重新跳动了起来,然而最后他还是颓然坐了回去,“小侄,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已经走不了了,这里就是我的坟墓了,走到这里,我就已经回家了。”

“可是……”绯心还想分辨,却被混无极伸出的一只手阻挡住了。

“老夫的终点就在这里了……在这里每一天每一天我都能想象这座塔里面发生的事情,那种感觉你知道吗?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心里面爬动一样,我早就想要死了,可是看到李将军从寂宁塔出去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又像是找到了目的一样,继续活了下去。我一定要把自己所有所知的东西全都告诉李将军,还要请求李将军的原谅。”

混无极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笑意,“差一点我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办到了,可是终于今天还是等到了你来。”

“先生大义,恕晚辈冒犯了……”绯心再次全身俯下,重重地拜了下去。

“能不能和老夫说说,你以后的想法?虽然看不到那个时候了,但是我还是想要知道知道,留个下个念想的由头。”混无极面朝绯心,那双已经枯萎了的眼睛竟然好像是仍然在放出光亮一般,定定地看着绯心的脸,甚至直接看到了他的心中。

绯心深吸了一口气,“自从我爹爹把我救出寂宁塔之后,经过了很多的事情,我也一直在思考,却总是感觉到疑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这整个天下仿佛都是一个谜题一般,而我却看不清在里面隐藏着的内容。所以我想去这天下之间走一走,也许我能找到些什么。”

混无极点了点头,悠然神往,“是啊,这天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有看清啊。到了最后,甚至连公理正义这样的东西都从眼前消失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心中的所想的公理和正义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正存在的。我这么多年来,真的就算是白活了。”

“世间的道理,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能够说得清楚,对的和错的也只是一张宣纸的两面,翻过来看的时候,写着的就是不一样的故事。”

混无极默然,良久之后点了点头,“李将军有一个好儿子啊……”

屋子里面又沉默了起来,两个人静静地相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绯心的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是说出别离的时候了,但是面对混无极干瘪的脸庞,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说出口来。

“小子,”混无极突然开口,语气一改颓丧,变得铿锵起来,犹如刀剑交鸣,“你这一去,咱们爷俩应该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老头子我虽然糊涂了一世,却也想给你留点什么。我两仪手是以柔克刚的绝学,但是放在李将军的后人眼里也不算什么。老夫就给你留一句话。”

混无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气开声,如一头猛虎一样咆哮,“沧桑流转,侠义长存!”

绯心一愣,喃喃地道,“侠?”

“是的,侠。武林中人都以李将军为鳌首,李将军活在世上所代表的就是侠,他就是侠的脊梁。而侠则是天下人的脊梁。现在李将军走了,侠的脊梁断了,可是这天下却不能没有侠。”

“什么是侠?”

“以手中之刀剑,行心中之正义。这就是侠,平天下不平之事,助所有无助之人。”

“这样就可以了吗?”绯心喃喃地自语,却不确定混无极所说的侠到底是不是答案。

“我也不知道,”混无极摇了摇头,“不然李将军便也就不会死了。但是侠这个字却是一个传承。禁武令之后,天下无人敢习武,侠义之道已经将近湮灭,这天下的脊梁也要断了啊……”

绯心的心中不觉便想起来在凉州府所发生的一切,他声音低沉下来,“可是我只不过是一个人,面对整个天下,我就是浮尘一样的存在,如何能够将侠义之道传承下去?”

混无极笑了,“天下啊,就像是一片草原。茂盛的时候上面生长的全是郁郁青青的青草,但是等到寒冬来临,青草都变成了枯草,就只需要一点点的火星,就足以燎原了。你不需要去抗衡整个天下,或者高高在庙堂之上的那些人,只要做那一点火星就好了,世界会自己燃烧起来的。”

“世界会自己燃烧起来的……”绯心喃喃地重复。

“这就是老夫最后的一点心愿了,完成了之后,老夫也算是给李将军一个交代,总算有些脸面去见李将军了。”

绯心表情肃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接受了。”

混无极宽慰地点了点头,“太好了。”

“先生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酒,算吗?”混无极摇了摇自己手中已经空了的酒袋。

绯心点了点头,不知不觉地想起了曲宁那个家伙来。

他轻声应道,“算,当然算。”

“孩子保重!”

绯心装过头去,好似是怕混无极看到自己眼中噙着的泪水一般。

推开门出去,寂宁塔之中仍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知道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屋之中发生了一场日后终究会被无数人记得并且回味的会面。

看了看周围,绯心轻轻地迈步朝南边走去,那里是整个天院的中央,寂宁塔的守备就在那个屋子里面。

来到屋子门前,两个站在门口昏昏欲睡的守卫还没有发出声音就已经被绯心用手捏在了脖颈的后面,失去了知觉。

绯心试探着推门,却发现门竟然是被锁着的。

看起来想要安安静静地走进去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绯心慢慢地缩回手来,寸拳之力猛然发出,透过木门厚重的板子,一瞬间就震断了门后的木札。

没有了外面的月光,屋子里面一片黑暗。

一个人影大声叫着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之中隐约能够看到那个人浑身都因为过于紧张用力而颤抖着。

绯心拔出墨血,平伸出去,抵在那守备的喉咙之上。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那个人用力地摇了摇头,硬生生地把自己喉咙深处的喊叫压抑下去。

“我曾经的名字叫做梁绯心,这个名字听过吗?”

那个人的瞳孔放大了,无比的惊慌之色在他的脸上出现。

空气中弥漫起来一股尿骚味,那个人竟然被绯心的名号给吓的尿了出来。

“我记得这寂宁塔以前的那个守备叫做崔明,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现在没想到他的接替者也是这个德行。”

那人面如死灰,仿佛根本就听不到绯心说的任何话了,只是将自己淹没在恐慌之中无法自拔。

绯心不得不用力地扇了他一个嘴巴,“用心,听清楚,今天我来不是要来取你狗命的。寂宁塔里面关着的那个人,两仪手混无极,我要你每天都要去他的床前磕三个响头,问他老人家想要什么东西。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把他像你自己家的祖宗一样给我供起来。就这么一件事情,听清楚了吗?”

那守备松了一口气,仿佛是如临大赦一般,慌不迭地点头。

“既然听清楚了,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别找借口,别耍花招。让我知道你对那老人家不敬,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亲手把你的脑袋切下来!”

那守备惊恐地看到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墨血渐渐地闪亮起来,发出了一种让他心中惊颤的恐怖冰冷的气息来,脸色一瞬间就变成了死灰,全无一点人色。

“希望我们没有再见面的一天。”绯心收回墨血,径直走出了屋子,只留下一扇破碎的木门和呆滞地坐在床上的守备将军。

大漠之中,风沙依旧,风声依旧,人也依旧是过客的人。

面对那近乎是永恒的沙海,人的一生短暂得可笑。

绯心站在一座高耸的沙丘的顶端,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启明星孤寂地在天空的边缘闪烁。

绯心静静地等待朝阳从地平线的远处升起。

和混无极老人的谈话仍然在他的心里回荡着。

以手中之刀剑,行心中之正义。

这就是侠。

传承在人们心中的那根永远都不会弯曲的脊梁。

沧桑流转,狭义长存。

“太重了,我真的可以吗?”绯心喃喃自语,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天边已经被将要出生的太阳映照得彷如鲜血喷出一般,朝霞连成一片,蜘蛛网一般缠绕在地平线的彼端,好似是夜的残骸,黑暗的尸骨,被红如鲜血的阳光撕裂。

光线一点一点地从远处放射出来了,在大漠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事物阻挡,绯心就那么直接地看到了太阳升起来的瞬间,光芒万丈的一瞬间。

“不管夜有多么深沉,只要有一丝丝的光亮,就会撕开它黑色的外衣。”

绯心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他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还被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寂宁塔,“老先生,总有一天,我要把这座塔从大漠之中连根拔起!”

第407章 不耐烦的死刑(一)

(女生文学 ) 清晨的临州,依然是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本来就是处在祐京的旁边,临州自开朝就有天下二都的美誉,而也因为是临近祐京的便利,在临州之中出没的人物自然也非权即贵,都是大大的有钱人物。所以自古相传,在天下二都这样的地方做生意,是没有亏本的买卖的。

然而世上的事情,总是不能绝对而论。就比如说现在正在街上漫无目的乱走的这位仁兄,钱贵,就刚刚因为配光了所有的本钱而每日都在临州的街上闲逛,变卖了自己家婆娘的一些金银首饰和祖宗传下来的几件价值不菲的器件,终日在酒楼茶肆里面混迹。

“呦,这不是钱二哥吗?今儿怎么有空在这晃荡呢?”一个长瘦脸的家伙上来拦住了钱贵,“不是说有好生意,忙的不可开交吗?怎么在这呢?”

钱贵本是家中老二,自幼读书,却并没有考取什么功名,到了二十好几,家里老父看他实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于是就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出去做个生意买卖,总是能赚钱糊口养家的了。

可是不想这钱贵虽然名字里面有钱又有贵,做起生意来却是一个木头脑袋剃刀的嘴,根本就是书呆子一个,对生意上的那些门门道道根本一窍不通,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老父给他的那些银钱就都打了水漂,如此不算,就连他哥哥借给他的那些钱也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

而生意失败之后,钱贵就犯了读书人骨子里的毛病——清高地懒。

因为这个毛病,他这些天就只是在酒楼茶肆里面生活,就连自己家都很少回去了。

但是在那些地方,可是也要钱的。钱从哪里来,钱贵把自己家的那些东西都卖光了,于是就打起了高利贷的主意。

然而不过是潇洒了半个月,放高利贷的人就已经看出他是个无底洞,只能扔进去,断然是拿不回来的。

这个长瘦脸的家伙就是钱贵借钱最多的一家。

“兄弟……大哥……你再宽限几天,我一定把钱送到你庄上去!”钱贵说的信誓旦旦,差点连自己都相信了。

“不用几天了,就今天吧,你说怎么办呢?这借钱不还,是要我告上衙门,还是要我在你身上留下点什么抵债啊?”长瘦脸的家伙用眼睛瞄着钱贵身上细皮嫩肉的样子,一脸的不怀好意。

听到那人的话,钱贵又朝街巷角落的阴暗地方瞄了一眼,不自觉地就打了一个寒颤。他分明就是看到了几个长得又高又壮的汉子在角落里面抽着旱烟,眼神不善地朝自己的这边瞄着。

这个发现让钱贵的脚都软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凑出那么多钱来,索性恶向胆边生,用力地推了一下那个长瘦脸的家伙,夺路而逃。

身后传来那个家伙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声音和不停的咒骂声,但是钱贵却已经没有办法去理会了,他脑子里面嗡嗡地想着,只是慌不择路第跑。

然而平时走得异常顺畅的路此时却仿佛专门跟他过不去一样,跑着跑着,他就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平时怎么走都走不到的死胡同里面。

身后长瘦脸破口大骂地领着两个穿着黑衣的壮汉紧紧地跟在钱贵的身后,看到钱贵一下子跑入了死胡同里面,那长瘦脸大笑着说,“小贼,老子早就已经看出来你是一个没种的。今天果然就是这样,来人啊,给我打,记住,别打死了,就打残废就行!”

钱贵一听到残废二字,心中已经是万分惊恐,在看到那两个壮汉铜盘一样大笑的拳头,钱贵更加不知道自己的手脚都在哪里颤抖,便只是大声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

长瘦脸的听到钱贵没命地喊了起来,心中已经是慌了一慌,但是他毕竟也是催债的老手,大场面没见到多少,像这种的小场子却不知道已经处理了几件。

所以在最开始的惊慌之后,那长瘦脸就老练地一笑,从自己的腰间抽出来一团乱麻,不由分说就塞入了钱贵的嘴里,“老老实实的,不会很疼的!”

于是在钱贵惊恐的目光下,长瘦脸率先跳起来,重重地踩在已经被两个壮汉放倒在地的钱贵的脸上,“给我打!”

拳脚交替地落在了钱贵的身上,可是他的嘴巴被那团麻布紧紧地塞住了,就只能嗯嗯啊啊地乱叫,根本就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打了一阵,长瘦脸的满头大汗,也算是打累了,于是就停了下来,“记住了,这是第一次,下一次再让老子碰上你的话,要是你还是这么倒霉的没钱给我,我就把你的一条胳膊给拧下来!”

他弯下腰拍了拍钱贵同样布满汗水的脸,“听到没?记住没?呸……窝囊,你要是真没钱,就回家把你那两个小娘子都送到我庄上,看在咱们多年兄弟的份上我就帮你照顾照顾,啊?哈哈哈哈……”

钱贵脸色通红,但是却也没有办法,他虽然身上没有真的被打残废,但是却也全身剧痛,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爬的起来。

听到长瘦脸的嘲笑,钱贵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死志。

读书人,活是活不下去的,但是对于死,他们总是有一种无所畏惧的精神,仿佛只要他们一寻死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就都会解决了一样。

于是钱贵就奋起全身的力气朝一边的砖墙上撞了过去。

然而他马上就被弹了回来,一个壮汉挡在了他的面前,用有力并且巨大的胸肌将他一下子又重新撂倒在了地上。

“别想着死啊,就算你真的死了,你家里的那两个小娘子也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长瘦脸脸上泛起****之色,哈哈大笑着走远了,从背后飘来的声音是,“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娶了二房,真是老天瞎了眼了。”

是的,虽然钱贵读书不成,做生意总是赔钱,但是三年前他却娶了一个二房,名叫陈玉,是一个长得十分标致的可人儿,就是不知道这钱贵有什么手段能让那样的姑娘甘心嫁给他当二房。

躺在地上,钱贵心中的怒火却一直在燃烧着。

他狠狠地拍着地,发狠地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活出一个人样来!

天空的云层突然聚拢了起来,仿佛是回应他心中的想法一样,从天上将冰冷的雨滴倾盆一样泼洒下来。

第408章 不耐烦的死刑(二)

(女生文学 ) 冷冷的冰雨胡乱地拍在钱贵的脸上,一点一点地将他心中的火焰浇灭了。

“哎……”他长叹了一声,坐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泥水,“这可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不由地竟然就坐在地上因为雨水积攒而越来越大的水坑里面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传出老远老远。

这天晚上,钱贵回到家中。

两房老婆都是贤惠的人,虽然钱贵这个人软的像是一个面条一样,但是两个女人却都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主心骨,见到他回到家中全都迎了上来,忙不迭地嘘寒问暖,询问他今天的生意如何,收入怎么样。

两个女人一见钱贵满脸都是淤青,身上还满是泥水,都睁大了眼睛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贵讪讪地笑着,更加觉得自己愧对了自己的两位老婆。

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更何况现在本钱已经全都被他丢到了河里,他还在外面欠了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有多少了的高利贷。

现在他其实已经不是在悬崖的边缘了,早就已经跳下了悬崖,在悬崖底下的河流之中游泳了。

长叹一口气,钱贵却不想和自己的婆娘们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便只是含糊地说今天下雨太大了,所以并没有多少客人,而他在回家的路上一不小心摔入了泥塘里面,被路上的石头“均匀”地磕伤了。

如此蹩脚的解释,两个女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竟然都当真了。便围上来忙忙乎乎地帮着钱贵宽衣解带,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钱贵任由她们两个人服饰,心中却更加的烦躁。

穿好衣服之后,钱贵挥手将两个人都赶走了,便一头钻入了自己的小屋之中,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才走出来。

“明天我想去大哥家一趟,大妹你和我去一趟吧。”

在钱贵家,正房名叫柳慧,嫁入钱家之后就变成了钱柳氏,而二房就叫做了钱陈氏。但是钱贵觉得这么叫太麻烦,索性就一个叫大妹,另一叫二妹了。

“明天要休息吗?”钱柳氏将一块白菜送入嘴里问道。

钱贵家虽然还没有断炊,但是也已经只剩下了白菜之类的东西了。

钱陈氏心中有些芥蒂,但是也不好表现出来,便只是努力地往嘴里填吃的。

大妹钱柳氏心底善良,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妹心中的不舒服,就伸出一只手放在钱陈氏的手上,“妹妹别放在心上,虽然你刚来咱们家,可是谁都没把你当成外人。姐姐不能生育,这钱家可还等着你传宗接代,继承香火呢。”

钱贵的哥哥名叫钱荣,人生的健壮,做生意又勤快又能吃苦,可是钱家的老爷子就是看不上钱贵的这个哥哥。

要问为什么,只怪钱家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菩萨,不单单是钱荣不能生育,就连钱贵的正房钱柳氏也都没办法生育。也就因为如此,钱家的老太爷这才下了狠心,出钱给钱贵又说了一门媳妇,总算是留下了一丝丝的希望,不至于断子绝孙。

听到钱柳氏的话,钱陈氏不由得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她毕竟刚刚成为人妇不久,和钱贵两个人新婚燕尔,**之事也只是初尝禁果,所以自然羞怯不能自已。

钱柳氏看到自己的妹妹如此的娇人可爱,自然心中也是欢喜。

她自知自己不能生育,总是感觉亏欠了钱家很多,有了这个妹妹,才总算是为她心中的罪责减轻了一些。

转过了头,看到钱贵脸上的表情,钱柳氏的心中却蓦然一动。

只见那钱贵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狠戾之色,原本善良的一张脸全都抽缩在一起,皱成了一颗干瘪的土豆,眼睛里面露出冰冷吓人的光芒。

“相公?”钱柳氏被钱贵吓住了,用手轻轻地摇了摇盯着自己碗中的米饭愣愣不语的钱贵。

“我没事!”他冷硬地甩开了钱柳氏的手,站了起来,“我吃完了,你收拾一下,明天早晨就出发。”

钱柳氏愣住了,不知道为何平时都是轻声细语的相公今天竟然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回头看去,钱陈氏却已经轻声地抽泣起来。

钱柳氏心中柔情泛起,将钱陈氏的脑袋搂在怀中,“没事的,没事的。”

半夜时分,本来已经停下来的大雨又伴随着天上的奔雷重新下了起来。

钱贵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小屋之中,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听着轰隆隆的雷声,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大早,钱贵就将自己的婆娘从被窝里面拖了出来,不由分说就带着钱柳氏上了马车,直奔临州且良县而去。

他哥哥的布庄虽然是开在临州,但是因为且良县中有棉河横穿而过,所以纺布的作坊就建在了且良县,而他哥哥的家便也在且良县城里面。

走了大半日,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酸麻的手腕,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走入了作坊里面。

只见整个作坊里面棉屑纷飞,水车带动纺车的轰隆轰隆声音一直在耳朵的周围响着。

左转右转,在作坊里面来回走动,仿佛是在迷宫之中穿行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钱贵终于找到了他的哥哥,钱荣。

两个兄弟也有几个月没见了,自然见面都是高兴异常,于是钱荣就提议两个人一起去钱荣的家中少喝几杯,慢慢地聊。

这个提议马上就得到了钱贵的同意,他哥哥家中珍藏着的美酒可是让他惦记了很长时间了。

吃饭的时候,钱贵就把他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哥哥说了起来。

“我想要一些钱。”钱贵看着自己哥哥的眼睛说。

“说吧,要多少。”钱荣的脸色有些不悦,但是仍然耐着性子说道。

“一百五十个金铢。”钱贵面色不改,却让钱荣呛得把一口酒水全都喷在了他的脸上。

钱贵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哥,你救救我,不然我就完了……”

钱荣咳嗽了几声,还是为难地看了一眼将目光幽幽地飘过来的自家婆娘然后才对钱贵说,“不是哥哥不帮你啊,但是最近这作坊又想要扩建,你嫂子还想趁着买咱们家布坊的布的人多的时候再买几台织机。”

钱贵脸色愁苦起来,他绝望地看着屋顶,“那我该怎么办啊……”

第409章 不耐烦的死刑(三)

(女生文学 ) “要不你回家朝老爷子再要点来?”钱荣说道。

“咱爹的那脾气你还不知道,我要是还回去要钱,他一准把我的腿打折了。”钱贵愁苦地说。

长叹了一声,钱荣猛地将自己手中酒杯里面的酒水都倒入嘴里,也不理会自己婆娘的眼神了,一把拍在钱贵的肩膀上,“这样吧!哥哥也不瞒你了,但是现在家里实在是紧张,就只能给你五十个金铢,再多了哥哥也拿不出来了!”

“哼!”钱荣的婆娘冷哼一声,再也无心服侍这两兄弟,把钱荣钱贵两兄弟和钱柳氏三人全都晾在了饭桌之上。

钱荣这做哥哥的自觉没脸,就只是闷头喝酒。

钱贵见到面前的景象也不好说什么,就只能作罢,和钱柳氏两个人吃喝了一顿,连住宿都没有,拿了哥哥的五十个金铢就直接回家了。

回家的车上,钱柳氏闷声不吭,钱贵也是一脸的愁苦。

憋了好久,钱柳氏才问道,“相公,是不是店里的生意不好?”

钱贵没敢把实情告诉钱柳氏,就只是点了点头说,“最近没有什么人来,估摸着是都到旁边新开的一家柴米店里面去了。”

钱柳氏不懂那些做生意的事情,见到自家夫君为难,便说,“不如我明天回娘家一趟,找到我爹爹周转周转?”

钱贵眼睛一亮,可是心中的一股傲气上来,便呵斥道,“你家夫君何时沦落到花女人钱的地步了?”

钱柳氏心思聪慧,怎么看不出来钱贵只是在死撑着脸皮,就依偎到钱贵的身边,“先从我爹爹那里借一些,等到你赚钱了再还回去不就行了?”

听钱柳氏这么说,钱贵的心中安稳了许多,便说,“既然这样,明天我就和你一起回去吧。”

两个人商议完毕,便回家安睡了。

转天一早,钱柳氏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便和钱贵两个人一起朝禹州柳家老宅走去。

折腾了将近一整天,马车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禹州柳家老宅。

见到女儿,柳老爷子当时就流下了泪水,钱柳氏也是涕不成声,一家子人抱在一起哭了一阵,这才将钱柳氏和姑爷一起请进了家门。

柳家做了一桌子的菜,可是柳老爷和柳老夫人却吃不下去,只是拉着钱柳氏的手垂泪。

柳家本来是禹州的大户,只是可惜家中无子,只有柳晴这么一个女儿。而自从柳晴嫁入钱家成为了钱柳氏之后,两个老人家越发感觉心中寂寞,所以根本就无心吃饭,只是一心看着自己的女儿,恨不得把女儿的身影永远地留在脑中。

钱贵看到了这样钱,也吃不下去,就只是往嘴里倒酒,不一会就醉了。

入夜,柳老夫人问自己的女儿,“是不是那钱贵欺负你了?”

“娘,钱贵人对我挺好的。”

“哼,他老钱家也算是和咱们门当户对,可是当时为娘真是瞎了眼了,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一个好吃懒作的货色。”柳老夫人一提钱贵就满肚子的怨气。

钱柳氏听到柳老夫人的话,略略有些生气,“娘!钱贵他虽然没多少能耐,可是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难堪,他每天也是早出晚归卖力赚钱啊。他一个读书人,半路出家去做生意,自然是难为他了。”

柳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净往外拐了……”

柳老爷把手里的烟袋锅子磕了磕,正色问道,“那今天你们回来,是有什么事?”

钱柳氏料想自己怎么说都是瞒不过爹爹的眼睛,便索性大大方方地开口,“爹爹,钱贵他做生意蚀了本,想上您这里来周转周转。”

柳老爷一听就大怒,“我早就知道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都没见他孝顺,等到要钱的时候就厚着个没皮的脸上来了。你去告诉他,没钱!让他怎么来的怎么滚回去!咳咳……咳咳……”

柳老爷自从女儿出嫁之后,咳嗽的越来越厉害了。

钱柳氏心中忧心父亲,但是又知道钱贵如果没有这个钱的话,是断然没有办法继续开店的。

左右无奈,钱柳氏便只是哭。

柳老夫人没有柳老爷那般的铁石心肠,看到自己女儿梨花带雨的样子,便长叹了一口气,“老爷,咱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是我老婆子对不起你,没给你生个儿子,但是你也不能看着他们两个就这么的穷困下去吧?没准那钱贵这次是真的想要干点正事呢?”

柳老爷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们母女二人。

柳老夫人一看有戏,就对自己的女儿使了一个眼色,两家人分别睡去。

第二天,柳老爷满脸都是不奈的神色,但是依然十分不情愿地把一个布口袋递给了钱柳氏,“这是一百个金铢,真金白银,可给我拿好了,回去就到你们临州的钱庄换成银票,放在你手里老夫怎么都没办法放心!”

钱柳氏看了一眼柳老夫人,料想是昨天枕头风吹出了成效,于是赶紧盈盈下拜,“谢谢爹爹!”

柳老爷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心中明白,这女儿真的就是变成了外姓人了,于是挥了挥手,“回去吧,把你们的店铺好好经营经营,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一次老夫能帮你们,下一次我也无能为力了。”

钱贵心中感动,竟然直接跪在了自家老丈人的面前,“老丈,我钱贵和你保证,这次一定好好干,混出一个人样来给您瞧瞧。”

柳老爷叹息一声,“不用给我瞧,你就管好你自家的这几口人就行了。”

钱贵心中感激,对自己老丈人谢了又谢,便转过身对钱柳氏说,“娘子,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如就留在这里陪陪爹娘,也好尽些孝道。”

钱柳氏心中欢喜,便直接答应下来。

临行前,柳老爷仍然有些不放心,便叮嘱钱贵说,“世道险恶,千万不能露财,尽快回家把钱存到钱庄里面。”

钱贵满口答应下来,便从柳老爷家启程回去了。

坐在马车上,自然又是一阵折腾,钱贵混身的骨头都快被折腾散架了。昨天又一夜没睡,这可真是苦了细皮嫩肉的钱贵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临州,钱贵实在是受不了马车的颠簸,就提前从车上下来,慢慢地朝家中走去。

“钱二哥,几天不见,哪发财呢?”钱贵经过自己常去的酒楼,本想快步走过去,可是还是被眼尖的酒保给逮住了。

“没,没发财。”钱贵闷闷地说。

“没事,发不发财都来咱们楼里转转,”酒保把嘴巴贴近了钱贵耳朵,“昨天刚进的三十年高粱红,就三坛,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那酒保的话就好像是钓鱼的鱼线一样,悬在了钱贵的面前。

钱贵狠命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我……我戒了……”

“你……啥?噗哈哈哈哈……”酒保大笑起来,“别跟我胡扯,来来来,进来吧你就。”

于是不由分说,连拉带拽地就把钱贵拉到了酒楼里面。

钱贵满心都想抗拒,然而问道那里面的酒香,他就有些挪不开步子。

“来来来,各位宾客,咱们酒楼老板娘给老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老伴高兴,今天三十年的高粱红就卖米酒的价钱,下酒的小菜买一赠一!”

仿佛是故意和钱贵过不去一样,他刚刚升起的坚定意志就全被这一句话给击打得碎成了渣,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就这一次,最后的一次。

钱贵心里面想着,终于说服了自己,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衣袋里面偷偷摸摸地摸出了一个金铢,来到酒店的柜台前面,“给我来三两高粱红,半盘咸牛肉。”

他声音虽轻,但是却也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很多人都扭过头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想要用牛肉下酒,十个银锭一两的牛肉就算是家境殷实的大户人家也不是说顿顿都能享受的了的。

钱贵感受到了自己周围人的炙热目光,赶忙低下头去,拿了自己的盘子就找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闷声不吭地喝酒去了。

酒楼里面今天果然和平时不一样,气氛热烈,觥筹交错。

平时钱贵遇到这样的场景肯定会参与进去的,但是今天,他担忧自己怀中的东西,就只是专心对付自己面前的美酒牛肉。

“这位兄台,刚刚你好像掉了一锭银子。”一个旅人模样的,全身都包在破破烂烂的麻布衣服里面,甚至连脑袋都被一顶毡帽盖住了的人一边说着,一边用脏兮兮的手递过来了一锭银锭。

钱贵心中一惊,他酒喝的有些急,脑袋已经晕晕乎乎的了,赶忙将自己那个比性命还重要的口袋摸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不解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丢啊……”

那个奇怪的人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就收回了银锭,自顾自地走出了酒楼。

钱贵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酒劲上涌,不一会就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他的心情高兴,有了哥哥的和自己丈人的这些钱,就足够能赎回自己的柴米店,甚至还那些高利贷也都绰绰有余了。

而且今天又没有人来打搅他喝酒,那个长瘦脸也没有出现,更加让钱贵高兴。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哼着小曲,迈着迷踪步晃晃悠悠地就回到了家中。

家里面,钱陈氏陈玉正在做饭,看到钱贵回来了赶忙迎了上去,为醉醺醺的钱贵宽衣解带,递茶端水。

第410章 不耐烦的死刑(四)

(女生文学 ) 钱贵醉眼朦胧,心中****顿起,在钱陈氏的胸前摸了一把。

钱陈氏娇嗔一声,整个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钱贵心中满足,大笑一声。

钱陈氏不解,就问道,“官人笑什么?

钱贵看着陈玉姣好的面容,心情又好,不禁心中玩心大起,趁着酒劲把钱陈氏的娇躯一把搂入了怀中,“我不是笑,只是苦笑……”

他的眼睛已经迷离起来,高粱红的酒劲显然比他平时喝的那些劣酒差了太远,说出来的话都变成了胡话,“柴米店被我典了,我一时无奈,无计可施,没得饿死,就只有把你给典了……你看……”

钱贵趴在了桌子上,脑子里面乱成了麻,却不知道怎么的就闪现出来被那长瘦脸暴打的一幕,长瘦脸说要霸占他两个娘子的话在他的耳朵边上轰隆隆作响。

他咬牙切齿地从内衣口袋里面掏出来那个布口袋,啪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一百个金铢!要是这一百个金铢能盘活这个店,我就加些利把你给赎回来,要是这运道还是这么不顺溜,就算罢了。”

这句说完,钱贵酒劲上来,竟然就趴着在那桌子上睡着了。

然而钱贵的话听在钱陈氏的耳朵里面,却是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她刚刚嫁入钱家不过半年,年纪也比钱贵要小四五岁,所以本来也是对自己的这个夫君有些畏惧之情的,现在听钱贵说竟然把自己给卖了,她心中先信了一半。

及到打开桌子上钱贵的那个布口袋的时候,看到了里面一片晃眼的金银,钱陈氏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全都飞灰一样飘散了。

她眼中的泪水哗啦啦地流出来,一会就哭成了桃子一般。

哭了一阵,钱贵仍然没醒,钱陈氏心中就恼怒起来,将那个布口袋扔到了地上,一跺脚跑了出去。

然而外面已经天黑了,钱陈氏心惊胆战地走了一阵,终究是耐不住心中的害怕,只得找了临州城中自己以前经常光顾的一家老板过世,只有老板娘还在经营着的水粉店去,说自己忘记带了家中的钥匙,暂时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的钱陈氏定了定神,心中将昨晚的事情寻思了一遍,便告别了水粉店的老板娘,举步朝临州桑赢县走去。

她现在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回家,让爹娘和自己一起回来讨一个分晓!

然而因为赌气出走,钱陈氏的身上根本就没有钱,所以苦命的她就只有自己用脚走回娘家去了。而偏生她又是一个倔强的女子,断然是不想就这样回去的,所以虽然心中无限的委屈,无限的苦楚,却仍然就那么一步一步地朝桑赢县挪去。

走出城去,转眼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太阳早就升上了天空,一直在头顶照耀。

钱陈氏本来身子就是娇嫩的,不论是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嫁到钱家之后,从来就不曾走过这么远的路,所以还没有走出临州城多远就已经满身香汗,脚疼不止了。

钱陈氏哀叹一声,回想起来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心中越发的酸楚,便独自一人坐在路边哭起来。

哭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哭到肚子也都饿了,钱陈氏就收拾起来满脸的泪水,继续朝前走去。

“这位小姐,请问这是去往桑赢县的路吗?”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有人问道。

钱陈氏听那人的声音文质彬彬的,料想应该也是一个读书人,便转过头来。

一眼看去,那人身上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衫,身上背着一个背囊,背囊的一角还露出了几本青皮的书籍来。

钱陈氏眼见那个人果然是一个读书人,心中先安定了大半,便道了一个万福说,“正是的,从临州城到桑赢县就只有这一条县道可走。”

那书生见到钱陈氏转过身来,也是一愣,没有想到钱陈氏是如此的美貌。莲脸生春,秋波乱荡,此时的女人正是最诱惑的时候。

然而那书生却也并不是好色的乡间野汉,短暂的失态之后,就轻声咳嗽了一声,鞠躬感谢说,“如此,多谢小姐了。”

便转身要自己赶路。

钱陈氏看那个人的眼神清亮,显然并不是一个坏人。她朝县道的前后瞅了瞅,四处无人,只是春天的青草刚刚发芽,仍然一片荒芜。

钱陈氏的心中莫名地就有些害怕起来,于是便紧走了两步,赶上了前面那个书生,“先生……”

那书生转过头,见到是钱陈氏,便客气地说,“小姐还有何见教?”

钱陈氏的脸上一红,心中不知不觉对这个书生就有了一些好感,同样是读书人,这个人温润如同一块碧玉一样,而钱贵和他相比简直就只是一块在河水里面冲刷过满是坑洼的石头。

钱陈氏的心中定了定神,将自己脑子里面那些胡思乱想的东西都压下去,“先生是去桑赢县,小女子也要回桑赢去,但是荒郊野地,心中实在是害怕,如果先生能行个方便的话,不如和小女子同行,相互间也好照顾一二。”

那书生迟疑了一下,也朝前后看看,果然在这个时候本来就是青黄不接,下面乡县来卖菜卖柴的都还没到季节,整条路上走到天黑恐怕真的一个人都碰不到。

想到这里,书生便也笑了笑,答应下来。他又对钱陈氏深深作揖,“小生谢平,桑赢县乡间人。”

钱陈氏便也又回了一个万福,却心思一转,隐瞒了自己其实已经为人妇的事实,只是说,“小女子……陈玉,家就在桑赢县城里面。”

于是两个人便结伴而行。谢平是一个老实人,从小读书,根本就没有和女人如何接触,如今面对陈玉,不知觉地话就多了起来,两个人便一边走,一边聊着,一路上有说有笑,相互之间很快就熟络起来。

原来这书生自小读书却家境贫寒,便只能在桑赢县城里面颇有名气的褚家店里面做一个打杂的,这次去临州城就是受了褚家老丈的委托,从临州的钱庄里面换回来一些银钱来备用。

陈玉心中本来就十分的烦闷,满心想的都是钱贵将自己典出去的事情,现在和谢平说说笑笑,天南海北地聊天,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渐渐地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那书生看到陈玉脸上的微笑,也不自禁地心中荡漾,但是仍然在心中默念圣贤教诲,丝毫都不敢逾礼半分。

第411章 不耐烦的死刑(五)

(女生文学 )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两个人已经距离临州城十多公里了。

然而走着走着就听到了背后有人在高声呼喊他们的名字。

钱陈氏扭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在那里住宿的水粉店老板娘乘着马车一路烟尘赶来。

钱陈氏回身盈盈下拜,“不知道老板娘何事如此惊慌?”

那老板娘也是一个心思善良的人,当即就拉住了钱陈氏的手,“你昨天到底为何要在我家住宿,快跟姐姐说实话。”

钱陈氏不知道为何老板娘会如此惊慌,便只能叹了一口气说,“昨天我家官人喝醉,也不知道是怎的,就把我给典当了出去,我一时气愤不过,就只好离家,准备今日回娘家找我爹娘分辨清楚。”

然而还没等老板娘搭话,随着水粉店老板娘一起赶来的马车上还有几个大汉,都是又高又壮的人,当头的是一个穿着捕快服装,脚踩官靴胸前印着一个“衙”字的衙差,那人上前不由分说就先抓住了钱陈氏的手腕,“钱家犯了公事,跟我回衙门一趟。”

钱陈氏满脸都是惊诧之色,“我家何时犯了什么公事?”

那衙差却不肯说,将钱陈氏用力一拉,直接就拉到了身后几个壮汉的怀中,还没等钱陈氏反应过来,手铐脚镣就已经罩在了身上。

钱陈氏脑子里面一下子就断了思绪,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书生谢平自然也弄不清楚,但是看那些衙差凶恶的模样,他心中便先怯了三分,脑子里面反复思量了半天,终于还是走上起来,“几位大爷应该是临州城的捕快吧?按照大塘律例,捕快抓人总是要讲明缘由的。”

那衙差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多管闲事的,便立起来眼睛,“你又是谁?和这犯妇什么干系?”

犯妇二子落在了谢平的耳朵里面,他纵然是想要为钱陈氏说几句话却也只能憋在嗓子里头,便双手抱拳,长揖到底,“小生不过是过路人,恰巧与陈姑娘通路。”

那带头的衙差看了谢平一眼,“恰巧?我看没那么简单吧,一并带回了衙门!”

谢平没想到自己一言之失给自己带了了大祸,赶忙慌乱辩解说,“在下本来就是一个过路人,与这位姑娘相识不过仅仅个把时辰,又如何会牵连进她家的公事里面?”

然而那衙差却也不耐烦起来,“哪有那么多的辩解,到了衙门,你是真的清白还是假的白清一问便知。”

说完便让身后的壮汉也将谢平手脚上了铁链,一并塞入马车里面。

谢平勉力挣扎,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读书人,手脚上面的力气根本就无法抗衡那些衙差铁钳似的大手。

上了马车,钱陈氏不由得又哭泣起来,“实不相瞒,小女子已经是嫁为人妇了,只是家中夫君实在是太过于无理,这才想起回娘家讨个公道回来,没想到却害的先生与我一同受苦。”

谢平本是聪明人,一听钱陈氏如此说,心中已经明了,他摇了摇头,“错不在姑娘身上,全是这官差不通情理,不讲道理,胡乱抓人。即便姑娘从家中擅自出走时不对,可是也不能如此粗鲁地用手铐脚链捆绑回去,不知道他们心中到底王法为何物。”

听得谢平如通情达理,再和钱贵相比较,钱陈氏心中不禁更加悲苦,她已经是被钱贵典出去的女人,今后的日子究竟要如何面对心中真的是全无想法,一想到这些泪水就止不住地从眼睛里面掉落。

谢平见钱陈氏垂泪不止,心中怜惜之情也被她触动,便轻声安慰道,“姑娘不必如此忧伤,所谓天无绝路,纵然有那绝人之时,但是只要怀着希望,总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钱陈氏睁大了眼睛看向谢平,不知怎么的在谢平的眼睛里面竟然找到了平静,慢慢地就止住了哭泣,安静下来。

马车一阵狂奔,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临州府衙。

两个人被那衙差从马车上厮扭进府衙里面,却见府衙里面早就升起堂来,竟然只是在等着他们这两个“犯人”。

见到钱陈氏和谢平两个人跪在了堂前,临州知府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惊堂木,“下面所跪是何人啊?”

钱陈氏和谢平两个人都被面前的情形吓到了,全都跪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地把两个人的姓名和籍贯说了出来。

“你二人可知罪啊?”知府翻白一双眼睛,懒洋洋地说。

钱陈氏和谢平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何罪,他们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又如何“知罪?”

见两个人在下面不言不语,知府勃然大怒,啪地一声将惊堂木拍的震天价响,大吼道,“你们到底知罪不知?”

两个人齐齐地被吓了一大跳,惊魂稍定之后,谢平鼓起勇气,说道,“我二人被抓到府衙,并不知有何种罪状,还请大人明示。”

那坐在高桌后面的知府冷哼了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

抬起头来招了招手,知府向旁边喝道,“把钱贵那厮的尸身抬上来!”

听到“尸身”二字,钱陈氏首先捂住了嘴,一瞬间被泪水灌满的眼睛里面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谢平也同样慌了神,根本就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一桩命案。

待到两个衙差将钱贵已经僵硬的尸身抬上大堂的时候,钱陈氏一看到钱贵死去的惨烈模样,啊地尖叫一声就昏死了过去。

谢平撑着胆子,微微起身仔细看去,只见那死去的人双眼凸出,脸色煞白,脖颈上一个又大又深的血口,几乎把整个脖子都分了家,从脖子上流下来的血淋漓地洒在胸前,噙透了整个大襟。一股混合着血腥和腐臭的味道直接在整个大堂里弥漫开来。

谢平面色惨白,连忙下跪,“大人明察,小人只是今天清早才和这位姑娘相遇,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嫁为人妇,更不要说和死者见面……”

啪!

还未等谢平说完,知府的惊堂木就已经拍在了桌子上,“休得狡辩,这死名叫钱贵,死的如此惨烈,绝对不可能出自一个女人之手,而你却又恰好和这犯妇通行,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来人啊,给我搜他身上的背囊!”

谢平心中知道自己无罪,身上绝对没有任何凶器窝藏,自然不怕他们搜身,便坦然将自己的背囊交给了衙差。

一翻搜索之后,那衙差将背囊之中的一个小布口袋放在了知府面前的大桌之上,口中沉声道,“大人您看……”

那知府一见眼前的物事,登时就大怒,“好你个谢平,满脸的无辜,原来却全是装出来的!”

谢平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小民不明白大人说的究竟是什么?”

知府一听,更加勃然大怒,“泼皮无赖,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能招了。来人啊,给本官上夹棍!”

谢平一听,心中大急,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就认定和钱贵的死有关,只能大声喊冤。

可是那知府却根本就不听,只是将命柬扔了下去,命令衙差动刑。

可怜谢平还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获罪,就已经十指都被夹在拇指粗细,长长的竹棍之中,由两个衙差分别拉着竹棍之中穿过的牛皮绳子,狠命地向两边拉去。

俗话说十指连心,剧痛让谢平狂叫出来,却仍然无法抑制那直钻入心扉的剧痛。他心中委屈,泪水混合着鼻涕口水只一会就糊了满脸,连半分读书人的气质都看不到了。

连拉了几次之后,谢平两手的手指都被竹棍夹出血来,知府眼见谢平要昏死了过去,这才轻声地喊了一声停。

“你究竟知不知罪?”知府又问道。

谢平脑子昏昏沉沉地,但是当此情形,绝对是不能就此认罪的,他奋起全身的余勇,大骂道,“狗官,你不问青红皂白,随意抓人,胡乱用刑,你眼里还有朝廷王法,天地公道吗?”

知府接手这个案子本来就烦躁,被谢平一骂更加恼火,他将衙差搜出来的那个布袋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噼啪响声中,一百五十个金铢一颗颗地落在衙门正中的大桌上,随后掉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

谢平看到知府将自己的东西如此对待,不由得更加愤怒,他大吼道,“你这狗官难道还想要把这金铢私吞吗?”

知府冷笑一声,“那钱贵死了之后,家中一百五十个金铢也全都没了踪影,现在在你这里就搜到了一百五十个金铢,天下如何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你却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谢平愣了一下,随即便大笑,“苍天开眼啊,难不成皇城丢了个梨子便也要算在我谢平的头上吗?你这狗官,究竟是何种头脑?!”

那知府的忍耐实在已经到了极限,谢平左一个狗官,右一个狗官已经让知府彻底的愤了起来。红着眼睛,知府将自己面前竹筒里面的命柬一股脑全都扔到了下面,“打!给我打!看他到底是招还是不招?”

府衙之中的衙差们忙碌起来,穿竹片,坐铁驴,上夹凳,一整套下来,谢平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被扒开了然后又重新装了起来,身体里面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火烧一样疼痛。

第412章 不耐烦的死刑(六)

(女生文学 ) 谢平昏过去又醒来,到了最后甚至都已经分不清到底自己是在昏迷还是在清醒了,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梦,然而下一个瞬间剧烈的疼痛又让他从恍恍惚惚的梦境里面醒来,不得不面对地狱一般的现实。

“招不招?招不招?”

身边不停地有人用这样的声音诱惑他,“招了就好了,招了就会停了,招了就不会疼了……”

“啊……”谢平颤抖着嘴唇,鲜血成条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我招了,我都招了。”

“钱贵是不是你杀的?”

“是……”

“你为什么杀他?”

“我……我觊觎陈姑娘的美色,所以杀了钱贵。”

“怎么杀的?”

谢平迷糊了,“我不知道啊……”

那逼供的衙差抖开手中的长鞭,噼里啪啦地抽在谢平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了的身上。

“别,别打了,我说……”

谢平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瘪的满是血痂的嘴唇,“钱贵喝醉了,我就用一把斧子砍到了他的脖子上。”

衙差们相互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负责记录的师爷将写了的供书递给了满脸不耐的知府大人,知府扫了一眼,伸了伸下巴示意让谢平画押。

衙差们撑起来谢平软啪啪地倒在地上的身体,抓着他的手沾了沾地上还没有凝固的血,在供书上面用力按了一个指印。

知府松了一口气,翘起了二郎腿来,“把那个****弄醒。”

一桶凉水被兜头倒了钱陈氏的头上。

钱陈氏激灵灵醒来,最开始有些愣愣的,然而随后看到了浑身破破烂烂满身都是血迹的谢平,一下子就大哭出来,她泣不成声,“谢先生……”

“这小子都已经招了,你小娘子是招还是不招?”知府打着哈欠问道。

这话听到钱陈氏的耳朵里却怎么都没有办法理解,“谢先生招了什么?”

“通奸****,谋财害命。”

“什么通奸?什么谋财?”钱陈氏隐约感到一种让人十分荒谬的危险,脸色煞白。

“拿来。”知府对着师爷招了招手。

那师爷便将自己笔下正在写着的东西递到了知府的手中。

知府抖开文书,大声念道,“犯妇因独自在家,勾搭奸夫,又见家中好生不济,无心守耐。昨日前日见了钱贵拿回来一百五十个金铢,便见钱起意,伙同奸夫谋杀了亲夫,劫了钱,与奸夫一通计较,一处逃走。”

钱陈氏眼见自己料想之事具都变成了现实,嘴唇颤抖,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认不认罪?”

钱陈氏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谢平,咬了咬牙,“民女无罪。”

知府把手中的文书摔在桌子上,“事实证据具在,你如何不认罪,莫不是想要和这谢平一样抵赖吗?”

钱陈氏紧紧地咬着嘴唇,顽固摇头。

知府烦躁地挥了挥手,“用刑用刑……”

一件件刑具被抬上来,沾满了血迹之后又被抬了下去,然而钱陈氏却仿佛是认准了什么一样,只是摇头。

知府早就不耐烦地从长桌后面走了出来,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他心中更加烦躁,“还要多久?”

“大人,她就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说啊。”衙差无奈地说。

这时,钱陈氏突然张口了,只是因为声音太微弱,而让人无法听清。

知府推开衙差,自己凑上去,却只是听见钱陈氏用无比微弱的声音说,“不能招,谢先生不能死……”

“这个时候还在惦记着你的奸夫?”知府冷笑着,“再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劈劈啪啪的皮鞭声不断响起,衙差们混身热汗,甚至有几个都脱了衣服,只穿着里面一层薄衣,却仍然挥鞭不休。

直到月亮高高升起,负责行刑的衙差才战战兢兢地走到知府的面前,“大人,再打下去,人就没了。”

知府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瞟了一眼正在张口吐血的钱陈氏,“那就画了吧。”

“可是……”衙差迟疑着。

知府眼睛一瞪,“可是什么?我说画就画!”

衙差心领神会,拿起师爷所写的供书,凑到了钱陈氏的面前。

钱陈氏瞪着双眼,狠狠地盯着那衙差的眼睛,脸色狰狞,如同枉死的女鬼一般。

然而衙差碍于知府命令,只能双眼一闭,就想要来拉钱陈氏的手。

噗……

手还没拉到,那衙差就已经被钱陈氏喷了一脸的血水,就连供书上面都溅满了血水。

知府哼了一声。

那衙差顿时感觉脸上没光,便动了粗手,硬是把钱陈氏的手掰过来在供书上按下了手印。

钱陈氏看着供书上自己的手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谢先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知府拿过来两份供书,在上面分别盖上了府衙的印章,朗声宣布道,“钱陈氏杀夫案。奸夫谢平奸骗人妻,谋财害命,依律处斩;钱陈氏通同奸夫杀死亲夫,大逆不道,判处当众凌迟处死!将两犯人押入死牢,待本官禀报朝廷之后,秋后问斩!”

“退堂……”师爷操着又尖又细的声音喊道。

“威武……”

不过顷刻之间,庭堂之上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连血迹都被擦拭干净,一切都恢复到了开堂前的景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滴落在石板地面缝隙之中的血迹无声地倾诉着。

阴冷昏暗的死牢中,钱陈氏蜷缩在一个角落,她身上的血口都已结痂了。

相比于谢平,她身上受的伤要轻得多,也许只是那些衙差打累了的缘故。所以她醒来之后,谢平却仍在昏睡着。

“谢先生,对不起。”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在说这句话了。

“不是……你的错。”

“你醒了?”

“我倒真的想一睡不醒。”谢平苦笑着说。

“对不起……”钱陈氏喃喃地说。

“不用说对不起。也好,早点让我看清楚这帮人的嘴脸,也省得我还费劲心力去读什么书,考什么功名,难道日后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吗?”

钱陈氏沉默起来,不知不觉地又轻声抽泣起来。

“不要哭,我不是说过嘛,天无绝路,纵然有那绝人之时,但是只要怀着希望,总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谢平笑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只做出一个鬼脸来,“相信我。”

“嗯。”钱陈氏轻轻地点头应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陈玉,多好听的名字,明明是这么美的姑娘,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噗嗤,陈玉真的笑了出来。

第413章 物是人非(一)

(女生文学 ) 夜,月。

月光下的龙武营拉长了影子,森森然,如同是一个个站立在地上高大的鬼怪。

绯心站在习武场的中间,静静地等待着。

月光将他的身影定在了初春还没有融化的雪地上,人,影子,月亮,三者都沉默着,好似周围无息的黑夜一样沉默。

慢慢地,绯心转过身来。

一个人渐渐地走进习武场来。那人身穿一身灰白色的铠甲,手上一根精铁所做的长枪熠熠闪烁着冷光。

两个人目光相对,眼神之中似乎是看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又似乎是遇见了生死相对的死敌。

“阮将军果然还是这么机警。”绯心赞道。

面前那人果然就是‘龙枪’传人,苍州总兵阮连成的儿子,阮飞钰。

阮飞钰并不接话,阴影之中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目瞪着,只是直直地看着绯心。

绯心向四周看了看,“这里也几乎没变。”

“你还活着。”阮飞钰突兀地说。

绯心低下头去,“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你还活着?”阮飞钰却只是问道。

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里面弥漫着蠢蠢欲动的杀机。

“那是在云州,我已经拿到了相思蛊的解药……”绯心的声音低沉,慢慢地在脑中回忆起那段让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抹掉的记忆。

“不要狡辩!”阮飞钰却根本就不打算听绯心说任何事情,粗暴地打断,“就告诉我你为什么还活着?”

“妙缘挡在我了身前……”

“人渣!”阮飞钰整个人激动起来,心中想要把最恶毒的语言加诸在绯心身上,然而他毕竟不是市井流氓,本来家教森严,自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骂一个人,于是就只有胡乱地破口大骂,“你这个卑鄙的……无耻!”

绯心沉默。

他沉默因为他承认,自己就是一个人渣,没有用的人渣。

卑鄙的,无耻。

贪生怕死。

阮飞钰冷静了下来,“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我实在是看不清啊,杀董昌,闹凌吾,灭凉州,每一件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啊,我阮飞钰实在是让你看不上眼对不对?既然你看不起我,为什么当时还要把妙缘从我的身边抢走?为什么还要许下那个混蛋的承诺?为什么?”

阮飞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冷冽了下来,“既然你做不到,为什么要许下承诺。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连妙缘一个区区小女子都保护不了?”

绯心依旧沉默。

“不说话?哼……”阮飞钰冷笑了一声,“就算我打不过你,不过现在你这种人已经不需要我动手了,只要我一声喊,这龙武营的弟兄们出来,一个照面就会把你戳成筛子!”

“我还不能死。”绯心闷闷地说。

“你个王八蛋!”

阮飞钰飞身扑上来,沉重的铠甲撞在绯心的面前,嘭地一声就将他放倒在地。

阮飞钰久在军中,不止自家的‘龙枪’尽得精髓,就连抓取擒拿也都是一把好手,所以只是一瞬间,他就已经骑在了绯心的身上,长枪被拖在一旁,一只拳头高高地扬起,“这一拳是为了妙缘!”

嘭!

包在铁甲里面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了绯心的脸上。

他的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嘴里面也充满了血水。

第二拳落了下来,又将另外的半边脸打得皮开肉绽,嘴里面的血水被挤压了出去,喷洒在了地面的积雪里面。

砰砰砰砰……

一拳又一拳,阮飞钰的铁拳一下一下地砸在绯心的脸上。

“还手!为什么不还手!”阮飞钰咆哮着。

“住手!”一声娇喝,月光下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落在了阮飞钰的肩膀上,只要稍动就会挑开他脖颈的血脉。

正是跟在绯心身后而来的林若依。

“别管我们。”绯心脸上已经没了人形,连说出的话都变成了呜呜咽咽的模糊声音。

“这是谁啊?”阮飞钰脸庞狰狞着,“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你就让妙缘死去了是不是?”

绯心摇了摇头,“你不知道……”

“闭嘴啊!!!”阮飞钰痛苦地大吼着,他眼中杀机泛起,左手一带,长枪已经握在手中,冰冷的枪尖在空中扫过了一个圆弧,如同一条蜿蜒盘绕的蛇一样径直奔向了身后林若依的喉咙。

“啊……”林若依惊叫一声,她本来就没有伤害阮飞钰的意思,更加没有想到军中之人习武和平时习武之人切磋本来就不一样,在最危急的关头,切磋武技之人只要放弃抵抗,自然就平安无事,然而战场之上,全都是你死我活的生死相斗,直到一方倒下断然是不能停息的。所以林若依根本就没有想到阮飞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会用出来这种两败俱伤的招数,所以整个人一下子就被吓到了,呆呆地想要回撤长剑防御,然而阮家龙枪传承数十代,自然有它独到的一面,岂能被惊慌之中的林若依如此轻松地防住。

眼见林若依已经陷入了危机之中,绯心伸出一只手臂,横插在阮飞钰握枪的手臂和他的肩膀之间,手肘弯曲,直接化去了阮飞钰这一枪之力。

枪尖在林若依喉咙前面三寸的地方停住了,带出的一阵混合着杀气的冷风让林若依雪白的脖子上激起了一圈小疙瘩。

阮飞钰怒火中烧,双手交换,长枪换到了左手,仍然想要向林若依的喉咙送去。

绯心叹息一声,腰间用力,竟然一下子就将阮飞钰掀翻在地。

阮飞钰没了用力的着点,自然双手也用不上力,只能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眼中的怒火更加猛烈地燃烧着。

绯心看了一眼有些被吓坏了,脸色煞白的林若依,将自己嘴里面的血水吐了出来。

“你既然不想认错,为什么回来?”阮飞钰身子伏低,准备随时进攻。

“妙缘因我而死。”在林若依极力想要辩驳的眼神中,绯心坦然承认下来,“我亏欠你的,一定会还给你。但是现在的我,还不能死。所以,如果你已经发过了火,不再感觉那么痛苦了,就请让我离开。”

“哈哈哈,嘿哈哈哈……”阮飞钰怒极反笑,“别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了,你是多么重要的人吗?!”

“我什么人都不是,我只是我自己,一点都不重要,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我仍然想要做一些事情,然后我才能坦然受死。”

“你要做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究竟为妙缘做了什么?”

“妙缘为了我失去了生命,而我只给她带来了痛苦和没有办法完成的诺言,我是一个失败的人。”

“这就是你的回答了?”阮飞钰不依不挠。

“是的,目前我只能如此,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完成,在那之前我还不能死。”

“到底是什么事,我来替你做,你就安心躺在这里吧!”阮飞钰的长枪放在身侧,已经做好了雷霆一击的准备。

林若依上前一步,站在了绯心的身前,俏脸生寒,直直地面对阮飞钰那柄不停颤抖闪烁着寒光的钢枪。

绯心轻轻地将林若依拉到了自己身体的一侧,“答案,我想寻找答案。”

阮飞钰呸了一声,“放屁,妙缘人死了,这就是答案。”

绯心仰头望着月亮,“不,我想要的答案,是全天下的答案,是让天下的人都不会变成下一个妙缘的答案。”

阮飞钰愣住了。他慢慢地直起身来,“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给这整个天下人一个答案,让他们不再挣扎在泥塘里面,让他们每个人在死前都完成心中的祈愿。”绯心目光灼灼地看着阮飞钰,“让他们每个人都有权利生存,有权利自由地谈论,有权利相爱,有权利不因为任何人的强迫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阮飞钰的嘴唇动了动,眼神呆滞地看着绯心。

良久良久,他收回自己身前的长枪,“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是没办法让人理解的人,但是我却知道你是对的。我没有勇气去做你想要做的那些事情,你走吧!”

林若依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绯心,不明白为何这个刚才还想要杀掉他们两个人的家伙竟然一下子就放他们离开了。

绯心脸上却没有任何庆幸的神色,只是略显悲伤地说道,“阮将军,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也知道,你虽然外表有些无赖不羁,心思却开明通透。”

“别说了,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阮飞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两个人。

绯心脸上的悲色更重,双手抱拳一揖到底,“此次一别,恐怕今生难以相见,阮将军保重。”

阮飞钰哼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绯心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随同林若依踩着地上的积雪咯吱咯吱地慢慢走入了夜色之中。

然而走了几步之后,绯心停了下来,“阮将军,妙缘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阮飞钰全身一震,肩膀轻轻地抽动起来,但是他却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一直到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的身影全都没入了黑暗之中,阮飞钰才犹如脱力一般软倒在了地上,他无力地抱着胸中的长枪,如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脆弱而无法停止哭泣。

铁甲撞击的声音响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阮飞钰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阮飞钰失神的双眼。

“阮将军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哭鼻子的人吧?”那人的声音冷冷的。

“滚开。”阮飞钰不耐烦地说。

“就这么轻易地放走了绯心,你真的甘心吗?”

第414章 物是人非(二)

(女生文学 ) 阮飞钰沉默了,将自己怀中的钢枪抱得更紧了。

“真是可惜啊,还没有机会和那个叫做绯心的男人过招呢。”壮硕的身躯下,是梁璨那张已经布满了胡茬,粗犷起来的面容。

“你没机会的,当年你和他天差地远,而现在绯心也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绯心。”阮飞钰从地上爬起来,“他所看到的世界是你狭小的眼睛永远也看不见的另外一片天。”

“哎呦呦,被人说成是井底之蛙了呢。”梁璨丝毫不以为意,“但是还真是期待啊。不知道他们能在苍州停留多久。”

阮飞钰不再理睬梁璨,拄着钢枪一步一步地朝营房走去,他走的极慢,似乎是不想牵动心中的伤口。

梁璨看着阮飞钰,嘴角浮起了一丝丝的冷笑,“竟然喜欢上了那个粗鄙的丫鬟,阮将军你也被绯心给毒害了啊。”

阮飞钰不回头,慢慢地走远了。

“哈哈哈哈……”梁璨自顾大笑,“既然你如此痴情,绝难以成大事,看来今后这天下,我是无法与你分享了。哈哈哈哈……”

绯心的脸上还在流血,阮飞钰的那顿老拳看起来根本一点都没有留情。

林若依走在绯心的身侧,一脸怒火,粉拳攥的紧紧的,似乎如果不是绯心的脸上还有伤,她自己就想要给他几拳解恨。

明明整件事情都和绯心无关,可是这个家伙却都要承担下来,好像世界上任何事情出现了错误都是因为他的原因一样,结果每次都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林若依想不通,但是看到绯心一张差点就被阮飞钰毁容的脸,她也只能从自己的怀中取出来一个白色的丝绢手巾递给绯心,示意他擦擦脸上流下来的血迹,等到和曲宁他们汇合之后再让常由为他医治。

“谢谢。”绯心接过林若依带着体香的手巾,感激地说。

然而凑到了脸庞,他却又不舍得用了,就只胡乱地用自己的衣袖抹了抹,反而把林若依的手巾塞入了怀中,惹得林若依又好气又好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了。

在夜色的黑影之中小心翼翼地前行了将近一个时辰,绯心二人才走出了州军大营的范畴,将那些有些瞌睡的巡夜军士都甩到了脑后。

走入密林之中,两个人找到了等候在城外的曲宁一行人。

月光朦胧,但是却依然让眼尖的汲圆看见了绯心脸上的伤痕。

“老大,你和别人打架了?”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曲宁也将目光投过来,但是里面包含的却全都是‘打架你竟然都不带我去’这样的情愫。

绯心摸了摸依然有些浮肿的脸,讪讪地笑笑,却不说话。

常由上前来看了看,“喔,这人的力气不小嘛……”

他又仔细看了看,摸了摸绯心浮肿的眼皮,轻声咦了一声,“怎么能把人打成这个样子,从你这脸上看来,除非你一动不动只是挨打……”

这话一说出去,曲宁首先跳了起来,“喂,你难道就是专程为了挨一顿打就跑回到大营里面?你是受虐狂还是脑子进水了?”

绯心苦笑,任由常由从身上的药箱之中取出来一些粘稠的膏药涂抹在他的脸上。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齐朝林若依看去,却发现林若依也正柳眉倒立,一脸怒火地看着绯心。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齐齐地冷静下来,他们真的害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恼了林若依,没准还没等找绯心算账就已经先把他们两个当成祭品给一剑砍了。

常由擦抹完毕,嘱咐道,“这药的药效很长,你就先敷着吧,过个两三天再取下来。”

绯心张了张嘴,还好并不影响吃饭和说话,便点了点头。

“老大,你说,这是不是和妙嫂子有关?”汲圆问道。

“嗯。”绯心轻轻应道。

“哦……那我知道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了。”曲宁做恍然大悟状。

绯心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看月色,时辰已经将近午夜,便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我们边走边说。”

密林之中的树上仍然挂着积雪,风声凛冽,吹动树枝发出呜呜的响声,更加增添了几分萧条的凉意。

绯心的声音轻轻的,犹如是在对林间漂泊的鬼魂倾诉,“百灵鸟出生不久,她的父母就死在了战乱之中。她辗转漂泊,最后来到了一个很宽敞的鸡窝之中。然而因为百灵鸟长得实在是太漂亮,所以鸡窝里面很多小鸡都看她不顺眼,变着方法欺负她,羞辱她,想要把她变成和他们一样只会在地上啄食而不会在天空飞翔的母鸡。百灵鸟每天只是哭,但是还好有一只老母鸡很回护她,所以为她挡下了很多的刀剑。渐渐地,百灵鸟长大了,她碰到了一只小老虎,又因为这只小老虎的缘故而认识了在天空翱翔的鹰。”

绯心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情感接着说,“百灵鸟爱上了那只鹰,那只鹰也被百灵鸟的善良和美丽打动。这本该是一段美好的姻缘,却全都因为那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小老虎而改变了。鸡窝之中是容不下老虎的,他们想要让老虎回到山中为他们打猎。但是他们只是鸡,不知道如何来控制一只老虎,于是他们便想要用手段趁着老虎还小的时候给老虎套上枷锁。百灵鸟为了救老虎,便趁人不注意将那枷锁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时刻都有可能被那群鸡夺去生命。”

静静地听着绯心故事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是心思通透的人,听到这里已经猜出来了这就是发生在妙缘和绯心身上的故事。

“那群鸡误认为枷锁已经套在了老虎的脖子上,于是老虎就将计就计,为了找到解开枷锁的方法而带着百灵鸟离开了。临走之前,老虎向雄鹰许诺,一定会带着完完整整的百灵鸟回来,把她完好无缺地还给雄鹰。但是最后,老虎食言了,他找到了解开枷锁的办法,却没能从豺狼的围剿之中救出百灵鸟来。”

绯心的语气沉沉的,冷冷的,听在人的心中就像是生生吞了一块寒冰在肚子里面,从内到外,渐渐地让人颤抖起来。

“这就是所有的故事了。”

“所以你要给雄鹰一个交代。”林若依说道。

“是,我一定要传达百灵鸟心中一直在歌唱却从来就没有唱出来的那首歌,那首世间最纯净的爱情之歌。”

气氛沉默下来,众人心中都有所感伤。

“咳咳。”曲宁咳嗽了一下,不自觉地抹了抹眼睛,“是这个道理,就是被打也应该!”

汲圆也点了点头,强忍着眼睛里面的泪水。他一向都很敬重‘妙嫂子’,如今听了老大和妙缘的故事,心中不免更加悲伤。

“然后呢,接下来的故事呢?”常由问道。

绯心停下来,目光平视,一一看过众人的眼睛,

“下一站,天下!”

第415章 真相的力量(一)

(女生文学 ) 来到临州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

秋风卷着树上的枯叶打着卷飘落在地上,天空清澈的如同被人洗过了一样,莫名地就显得特别高远。

从苍州到临州,绯心带着众人一路看着周围的景色,一路躲避着沿途的官兵衙差捕快,辗转在各个山间的小路,不知名的县路上,竟然足足走了将近六个月才走到了临州来。

而这已经是他们经过的第五个州了。绯心自然看到了很多让他沉思的事情,其他人一路走来竟然也十分的欢快开心。

“我们正在横穿整个大塘!”曲宁兴奋地说。

“吃遍天下!”汲圆同样充满了豪情壮志。

众人齐声叹息,汲圆这个家伙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什么事情都能和吃扯上关系。

然而回想着一路走来的经历,人人脸上都是一脸的喜气。

天下虽大,畅游其间,岂不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在临州城外,简单地让林若依为众人易装之后,六个人按照之前无数次的方案,行动一致,后人跟着前脚,分开来进入临州城然后在城角的阴暗之处汇合。

然而在绯心一声自由行动的命令之后,他们六个人的眼睛就开始寻找不同的东西了。

绯心颇有兴味地看着城里面的建筑,人们脸上的表情,甚至街角的一些不知名的摆设。

林若依跟在绯心的身边,眼睛却对街上小贩所贩卖的各种闪光的小物件挪不开了步子,每碰到一个好玩的东西必定要停下来仔细把玩一会,小女孩子家的心性暴露无遗。

曲宁因为赶路而没有来得及补充酒液,此时肚子里面的酒虫骚动,早就忍耐不住地冲进一家酒楼去解渴去了。

而汲圆这个家伙则摸着他已经塞满了红薯的肚子正在四处寻找着饭后的零食。

常由的目光在沿途的药店扫视着,似乎是想要补充一些药材。

至于尹贤则像是一个初次进入大城之中的乡村人,跟在常由的身后,好奇地带着微笑看着周围的景象。

这全都是多亏了有林若依出神入化的化容技术,他们才能肆无忌惮地在临州城里面四处乱逛。

秋风瑟瑟,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正在在街上走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街上散乱的人流开始朝一个方向集中起来。

绯心站住脚,听到了人群里面传出了聒噪的议论声音。

一人边走便说,“今天就是那个小****行刑的日子了,我都差点给忘了……”

旁边的人接过话头,“是啊,就在菜市场口,去看看……”

“她是什么刑来着?”先前的那人似乎有些忘记了。

“凌迟。”

“凌迟啊……”那人眼里露出了神往的神色,“这个可真的不常见。”

旁边的那人便将手捂在嘴边,凑过去说,“听说要把全身的衣服都剥光了,然后再一片一片地把身上的肉割下来……”

“哎哟,”那人脑子里面略一想象,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这么吓人咧。”

“没出息,怎么样,看不看?”旁边的那人一脸鄙视。

“看!哪能不看?”最开始说话的那人脸上露出让人恶心的笑容来,忙不迭地答应。

绯心的脸色冷冰冰的,默然无情地看着那两个人的嘴脸。

“他们到底是在高兴什么?难道没有一点同情心吗?”林若依感觉一阵阵的反胃。

“看到别人的痛苦,想到自己没有必要承受那种痛苦。只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庆幸自己还拥有自己的生活罢了。这些人就像是站在悬崖旁边的一群相互拥挤的绵羊,明明悬崖下面就是饥饿的狼群,前面的羊被挤下去之后,后面的羊就要成为下一批喂狼的羊。然而奇怪的事情就是,那些羊却看着掉下去的羊翻滚着悲鸣的影子哈哈大笑。”绯心的脸上没有鄙夷,没有厌恶,只是冷冰冰的没有表情,“这就是这些人内心的本性。”

“我们也去看看吧?”林若依提议。

绯心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两个人便随着人流朝前面走去。

走到前面的时候,人群仿佛是遇到了热源一样,沸腾了起来。

喧嚣着,吵嚷着,激动着,后面的人前赴后继地想要跑到前面去,而前面的人则蹦跳着,不断地弯腰捡拾地上的石子,土块,不停地朝前面扔去。

林若依踮起脚尖,最后跳起来,目光越过人群,终于看到了前面缓缓前进的囚车。

囚车上蓬头垢面的一男一女,两个人被分开来铐锁在囚车的木梁之上,他们的脸上都已经被围观的人抛出去的石子和土块打出鲜血来,淋漓地滴在两个人肿大粗黑的脚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若依不解。

“这叫做游街,死刑犯行刑之前都要将他们拉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着,倾泻他们的怒火。”绯心解释说。

“但是就算是杀人犯,那也并没有和这些人有任何关系啊,既然他们没有伤害这些人,那为什么又要让这些人惩罚犯人?”

“当人数占到绝对数量之后,人多的那一方就变成了正义的一方,拥有了审判和惩罚的权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成为了那个能够行使审判权利的人。这就是权力的错觉,其实他们很多人甚至连这两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绯心护着林若依,隔开周围狂热的人群。

“怎么……这样啊?”林若依仍然不解。她有心想要让人们停下来,然而看到周围人那样仿佛歇斯底里一样的情绪之后,她沉默了下来。

不管如何的想不通,但是以她一个人的力量也是无法阻止这么多人的。

“如果不去改变他们脑子里面的东西,是永远都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绯心看出了林若依心中所想,便安慰道。

林若依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前面一直耷拉着脑袋的那个男囚犯开始大声叫喊起来,“冤枉,冤枉啊……”

林若依看着绯心,可是绯心却只是摇了摇头。

站在他们身边的一个人骂骂咧咧地弯腰捡起了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扔了出去,准确地砸在了那男囚犯的脸颊上,顿时掀开一个血口,甚至似乎连眼睛都被这一下打得凹陷了下去。

“看你还叫不了!”那人高兴起来,手舞足蹈。

林若依皱眉,一脚伸出去,点在了那人的膝盖之上。

那人失去平衡,顿时摔在了泥地里面,啃了一嘴的烂泥,起来之后大骂着四处寻找,最后眼睛对上了林若依的时候,却被绯心一双冷然的眼睛逼视了回去,只能自认晦气,愤愤地推开人群离开了。

“皇天无眼,后土无德!昏官乱治,暴民乱世!严刑拷打,斩首凌迟,你这世间究竟哪里还有公道在!”

在人群的嘈杂声中,那在前面的男囚大声喊着,声音悲愤凄凉,远远地传了出去。

绯心的眉头皱了起来,低下头轻轻地对躲在自己身后的林若依说,“把你的手巾借我一用。”

“什么?”林若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前面的那人是个读书人,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绯心目光炯炯。

“我也去!”林若依高兴起来,飞快地从怀中掏出来两块手巾,将其中的一个系在了自己的脸上,而把另外的一个递给绯心。

绯心一不留神,回头的时候却已经看到这姑娘将手巾系在了自己的脸上,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江洋大盗一样。他慌忙把林若依拉出人群,“现在不行,人太多了,我们等到法场再说。”

囚车咕噜噜地碾压者石子铺就的地面,一点点朝菜市场口的刑场走去,那走在前面的男囚的嗓子已经沙哑,却仍然只是大声地在石子和土块纷飞之中喊冤,片刻都未停止。

一直到了刑场,侩子手将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拉下马车,将两人都捆绑到了木桩上面。

日头渐渐地升高了,尽管已经到了秋天,但是气温仍然十分燥热,在场围观的人们全都汗流浃背。

然而为了看到那让他们热血沸腾的一刻,他们甘愿等待。

坐在法场亭子里面的执刑官仰头看了看天色,将桌子上的一根木签拿在手中,看了一眼便随手扔了出去,“行刑!”

侩子手上前,将那男囚的脑袋用力向下压,“就死吧!”

“呸,我不死,凭什么让我死!”可是那男囚却只是梗着脖子,根本就不想低头。

“嘿嘿,”侩子手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是一刀死还是乱刀死,您个自己选。”

于是便也不再摆弄男囚,只是挺直了腰杆,举起那口厚重的砍刀。

刀锋映照阳光,冷冽的光芒照得男囚睁不开眼睛。

“喝啊!”侩子手一声大喝,举起砍刀来,下一刻却如一个沙包一样飞了出去。

本来已经绝望了的男囚眼睁睁地看着侩子手从自己的面前飞出去,倒在沙地上抱着肩膀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他扭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戴着一面白色方巾遮住面容的男人。

一双清澈的眼睛。

这就是他看到的所有东西了。

绯心闪电般出手,捏晕了男囚,抬眼望去,林若依也已经将那个还在昏迷之中的女囚从木桩上解救了下来。

然而再一眼看去眼前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朝他聚拢过来的衙差,绯心还是在心中苦笑了一声,“这个时候如果汲圆那个家伙在就好了,至少还能把这个人扛出去。”

第416章 真相的力量(二)

(女生文学 ) “老大,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叫上我一声!”然而汲圆的声音已经从人群的后面传了过来,他不知从哪里取下来一块门板,就当成了盾牌,一路猛冲猛撞,不过片刻就杀入了法场之中。

“你这小子,就是不省心!”曲宁抱着一个酒坛子也从另外的一个方向冲了进来,他醉醺醺的,手里面拿着似乎是从菜市场里面夺来的一杆秤,胡乱挥舞着。虽然看不出来任何招式,然而他武艺实在太高,就算是这样,一众衙差依然无法阻挡他,纷纷被秤杆扫到眉角大穴,昏倒在地。

整个法场因为曲宁和汲圆两个人的闯入已经完全混乱了,那些本来还抱着看戏的心情好整以暇地等待好戏开演的人群一瞬间就溃散了,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绯心的眼角不自觉地跳了跳,果然这两个家伙一来,就一定会闹得天下大乱。

轻轻地摇了摇头,绯心对林若依说,“看起来,我们真的要声名远播,天下皆知了。”

“不好吗?”林若依俏皮地笑着,满脸都是兴奋的表情。

绯心再次苦笑,“好与不好,只不过是一线之隔。生与死,也只不过是一步之遥。”

然而他随后便将这些都仍到了脑后,“这天下已经黑了太久了,是该给它一些光亮的时候了,我们也上!”

“好!”林若依也随手抢过来一个衙差的腰刀,带着银铃般的笑声冲入战团。

……

执刑官战战栗栗地抱着乌纱帽躲在台子的后面,一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下来才从里面钻出来。

一眼看去,一片狼藉,地上不知道多少衙差都呻吟着打滚,而人犯已经不见了。

执刑官腿肚子一阵哆嗦,险些就尿了出来。他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乌纱已经不保了。

狠狠地揉了揉脸,执刑官终于冷静了下来,不再去管倒在地上的伤者,径直朝府衙跑去。

“这人真是臭啊。”曲宁抱怨道。

他身上扛着那个仍然昏迷着的男囚,已经跑出了十里多路,终于来到了他们藏匿兵器的密林之中,这个时候终于忍受不了男囚身上的臭气,弯腰把那人放在地上,直起腰来重重地喘着粗气。

回过头来,看到汲圆抱着那个很有些姿色的女囚,曲宁不自禁气愤不已,嘲笑道,“你小子倒是摊一个好活,怎么样,女人的身子软吗?”

汲圆脚下一绊,一个啷呛,“快别说了,这女的好像很不好。”

跟在后面的常由一听,赶忙走上前来,探了探女人的脉搏,又将女人身上的伤口都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她是饿的。”

“什么?”曲宁似乎有些没有听懂,“死囚行刑前不都会给一顿饱饭吃吗,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常由又检查了一下那个男囚,“这两个人的身上都有很多伤痕,男的双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都残废了,大约是被严刑拷打过之后无人医治,所以才落下的残疾。而且两个人的身上瘦骨嶙峋,腹腔肿大,应该是长期的饥饿所致。”

“真惨。”林若依叹道。

曲宁回头看了看,负责殿后的绯心还没有跟上来,“绯心那家伙为什么要救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本来一个要被执行斩刑,一个要被凌迟。可是那男人一直在喊冤,我们两个人就动手将他们救了下来。”林若依解释说,“你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大半个临州城里面的人都去了法场,而且你们的动静那么大,想不注意到你们都不行啊。”尹贤本来就十分精通追踪,发现有人在劫法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怎么办?人都已经救回来了,也不知道救对了没有。”曲宁沉思。

“先让他们醒过来。”绯心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外面传来。

“追兵呢?”曲宁问道。

“带他们饶了几圈,总算甩掉了。”绯心看着常由,“他们两个人的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好,但是应该还没有性命之忧。”

“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常由你为他们诊治一下,我有话要问他们。”

“其实并不需要诊治,他们身上的伤口大多应该是几个月之前留下来的,都已经长死了,现在只是因为身体过于饥饿所以始终在昏迷之中。”

绯心扫开一处落叶,取回墨血背在身上,“那好,我们拿好自己的东西,赶紧走,这次已经惊动了临州的州军,应该不一会就会追踪到这里来。”

入夜,天上连月亮都没有,林间只有蟋蟀还在此起彼伏地鸣叫。

因为害怕州军搜山的人会注意到火光,所以并没有生火,绯心等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就着水袋里面的泉水啃着硬邦邦的干粮。

一声呻吟,昏迷着的两个死囚几乎同时睁开眼睛。

“救救我,我想喝水……”女人神智还不是十分的清楚,声音虚弱。

林若依上前,将自己水袋里面的水凑到女人的嘴边,慢慢地喂她喝了一些水。

“这是……哪里?”男囚的精神比女囚要好得多,慢慢地坐起身来,四处张望着。

“欢迎来到地狱!”曲宁满脸恶意,想要吓一吓他。

“早就已经在了,人间早就已经是地狱了。”那男囚却根本就不害怕,只是低头说。

“老大,这人确定不是你的亲兄弟?”汲圆诧异,那男囚说出来的话分明是绯心经常说的。

绯心不理汲圆,走上前来,将自己手中的干粮分了一些给那个男囚,“吃吧,这里还有水,吃完了之后我有些话要问你们。”

“我也要吃的……”女人喝了一些水之后,精神好了很多,但是依然虚弱地说道。

接过绯心手中的干粮,男人大口大口地塞入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们……救了我俩?”

“废话,这还看不出来吗?”曲宁没好气的说,他还在怀念临州城酒楼里面的美酒。

男人和女人用一口水袋里面的水将自己嘴里面塞得满满的食物送下去,同时感激地说,“谢谢诸位好汉救命之恩,大恩永生难忘。”

“吃吧,吃完再说。”绯心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夜渐渐地深了,就连周围叫嚷的蟋蟀都睡了去。

绯心和尹贤两个人检查了一下周围,似乎没有州军的人摸到这里来。

“如果有人过来的话,鸣笛报警。”绯心将一只铁笛子交给尹贤,自己回到了两个死囚的身边。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判极刑?”

那男囚看了一眼女囚,女人的眼睛呆滞,毫无神色。

男人叹了一口气说,“我们都是被冤枉的,那知府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判案,我两人本来与那案子毫无干系,可是那知府却只是凭借自己的臆断判案,冤枉好人,错斩我二人。请好汉一定要为我两人伸冤!”

他跪下来,重重地对绯心磕头。

“你慢慢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清楚。”绯心站到了一侧,并不接受那男囚的跪拜。

长叹一声,那男人讲道,“我叫谢平,临州桑嬴人士,自小家中孤苦,父母早年害病亡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多亏有桑嬴的褚家老丈时常帮衬,才能勉强度日。老丈膝下无子,见我脑袋还算灵光,便供我上了书塾,认得了字,甚至还要让我去参加县里面的会试。今年初夏,诸家老丈想要扩充店面,于是就让我替他去临州城中的钱庄换一些金银来用。回去的路上,我就碰到了这位姑娘。”

谢平一指那女囚,“姑娘名叫陈玉,是临州城钱家的媳妇,只因他夫君店面亏损,便将她典了出去,换来了一百五十个金铢,用作生意的本钱。陈玉姑娘受不过心中的气愤,便离家出走,想要回桑嬴县的娘家去。正巧就碰上了从临州城回家的在下。”

停顿了一下,谢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而祸起萧墙,不知道为何我们两个人就被冤枉成牵连到一件公事之中,不由分说就被拉到了府衙。到了府衙之后,我们才得知,陈玉姑娘的相公,钱贵被人杀害在了家中,家里的一百五十个金铢也不翼而飞,不知道被何人取走了。”

谢平的声音渐渐地高昂起来,他眼睛红肿,满腹都是委屈,“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另有凶犯,但是那知府却硬是诬赖陈玉姑娘勾结与我,说我二人狼狈为奸,奸夫****,见财起意,杀害了钱贵,又将他用作本钱的一百五十个金铢据为己有。我两人当此冤枉,自然是不认罪的,那知府就严刑拷打,把我们弄得神智不清,强行让我们认罪画押,将这案子就这么做成了死案。”

“那知府又有什么证据?”绯心问道。

“嗨……”谢平自嘲一声,“有什么罪证?不过是从我包中恰好搜出来一百五十个金铢罢了,那本来是诸家老丈用来扩充店面的费用,根本就和那钱贵半分干系都没有,可是那知府竟然就这么认为我包袱之中的一百五十个金铢就是从钱贵家中抢去的一百五十个金铢。如此荒谬的想法,如此荒唐的判决,岂能让我信服?岂能让天地信服?”

绯心摇了摇头,“天地无仁义,向天地喊冤,是找错了对象。”

第417章 真相的力量(三)

(女生文学 ) 谢平瞪起眼睛,“那我应该如何?蒙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我又该如何?”

绯心转过头去,看着陈玉,“陈姑娘,能说话吗?”

陈玉慢慢地点了点头,她的声音依然很微弱,但是显然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奴家本是家中的二房。钱家兄弟二人,大哥不能生育,我相公的大房同样也无法孕育,所以钱家老爷就动了心思向我家提亲。我爹爹看钱家提亲的气派,就那么答应了下来。然而却没有想到钱贵读书不成,做生意也经常亏损,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那天他喝醉酒回家,我侍候他脱衣休息,可是他却对我说已经将我典当了出去,还给我看他包袱之中的金银。我当时也不信他会如此绝情,然而看到他包袱里面的金银,当时也便信了。我心里委屈,就走出家门,到临州城中的水粉店寄宿了一宿,第二天起早就出城朝桑嬴县娘家走去,在路上碰到了谢平先生,结果就莫名其妙地被捕快捉到衙门里面,屈打成招……”

陈玉说着说着,越来越感觉悲伤,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林若依听得心中同情,走上前来从侧面抱住了陈玉,轻拂她布满污垢的长发安慰她。

绯心沉思了一下,“你是说当时钱贵的包中并不全是金铢?里面到底有多少银钱?”

陈玉回想了一下,“是,里面有金有银,可是我当时被气得糊涂了,就也没有去数到底有多少金银。”

绯心沉思了起来。

“这帮狗官。”曲宁痛骂。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老大。”汲圆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为陈玉和谢平两个人平反冤案了。

“还能怎么办,冲进知州府,把那个糊涂官捉出来,让他把整个判案的过程跟人们说清楚!”曲宁晃了晃手里的弯刀,“简单粗暴,立时见效。”

“不行。”绯心打断他。

“怎么不行?”

“谢平和陈玉两个人的案子已经成了定案,如果要翻案的话就一定要拿出证据来,只有证据才能有说服力让那些不知情的人相信我们所说的话。”绯心坚定地说,“别忘了,我们是葬魂人,这些事情都是份内的事情。”

“你是说?”曲宁没有明白绯心的意思。

“这件事情里面,真正的苦主是钱贵。他不明不白地死去,而那知府却错抓了两个无辜的人,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我们便来埋葬钱贵枉死的冤魂。”

曲宁嘿了一声,“真有你的,如果我们把钱贵的事情讲清楚了,自然就会洗脱谢平和陈玉身上的冤屈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是谁的老大。”汲圆一脸得意。

曲宁懒得和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争辩,就只是讪讪地点头。

谢平听到绯心他们准备为自己的案子而进行调查,万分惊诧地与陈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长久以来的期盼在今天就会实现,不禁一下子泪流满面。“诸位大侠肯为小生平反,小生不知道如何回报……”

绯心淡然道,“这并不只是为了你。”

谢平一愣,显然没有理解绯心话中的意思,然而他不再纠结于那些,便又跪了下去问道,“请恕小生无礼,还没有请教诸位恩公的名字。”

绯心和曲宁等人相互笑着看了看,众人眼中都是一样的笑意。

“葬魂人!”

“葬魂人……”谢平和陈玉两人的嘴里面喃喃地重复道,“记住了,诸位恩公的名号,此后一生,只要小生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每日念咏三百遍恩公的名号。”

“不用不用,三十遍就行。”汲圆呵呵笑着,一脸的满足。

“三十遍也太多了,”常由沉思道,“只要谢平先生日后年老的时候能和自己的儿孙说一说我们的故事,那我们也算是知足了。”常由一旁插嘴说。

“好了好了,”绯心摆摆手打断了这帮人稀奇古怪的念头,“我们并不要求什么。我们既不是神仙,也不是佛祖,并不要你们经常感念。唯一的希望,我希望两位身上的冤屈洗刷干净之后能睁开眼睛做人,多传书籍,广开民智,让百姓们都够有一双眼睛来分辨是非善恶,而不仅仅是一味的盲从。这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了。”

谢平怔住了,他从未想到这些事情。

缓缓地点了点头,谢平躬身又行了一个大礼,“今日听恩公一言,胜读千日之书。如果小生真的能够做到恩公所言的事情,那么此后发生在小生身上的悲剧也不会重演了。”

绯心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谢平目光看向远方,绯心的一席话不只是将他从自身的悲剧的郁郁之情之中解脱出来,更加为他指出了今后生活的方向和意义。他的心中充满了火焰和激情,急切地期望着,甚至现在脑中就已经在构想今后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了。

一间茅草房,几张破烂的桌椅,谢平在上面拿着自己编篡的书籍在讲着,而下面的孩子们睁着天真而又纯净的眼睛认真地听着……

绯心满意地看到谢平已经找到了他生命的真正意义,便转过头将曲宁和汲圆等人带到了一边,吩咐道,“谢平的这个案子,有几个地方我们需要调查一下。但是现在州军逼迫的太紧,等到搜山结束之后,咱们分别进临州城,最后把所有的线索都汇集到我这里。”

“行。”

“没问题。”

“放心吧。”

众人纷纷应道。

“我也想去。”林若依高高举起手来说。

绯心为难地说,“这次惊动了州军,进城之后难免会和军中的一些好手正面碰撞,实在是危险,你就留在陈玉姑娘身边,她身体还没有痊愈,会非常需要你的帮助的,我们都是男人,毕竟不方便。”

“哦……”林若依低下头去低声说道。

“没事,林姑娘,等到我们把事情都完成了,回来给你讲一讲经过,你只是听故事,却不用费力,岂不是很好?”尹贤微笑着说。

林若依微笑点了点头,转头认真地看着绯心,“你们一定要小心。”

绯心知道林若依担心自己,因为每次他都会把最危险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放心吧!”

男人们齐声答应,声音里面有一种坚定的澎湃意志。

“老大的安危包在我身上!”汲圆拍着胸脯说。

林若依低下头去,长发将她的面庞遮挡住了半边,笑容夜风一样温柔。

第418章 真相的力量(四)

(女生文学 ) 午后的黄昏,天气已经凉了起来,秋风瑟瑟,一阵阵的寒意让街上的行人都裹紧了身上的单衣。

也许应该是要换季的时候了。

夏秋相接,人们自然感觉穿单衣寒冷,然而穿棉衣出去却又有些显得不伦不类,于是人们就全都窝在了家中,尽情享受房屋带给他们的安全感。

然而这个时候,对于街上乞讨的乞丐来说,却是最为难熬的时候。街上没有行人,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机会能够盼到施舍的人来给他们一些吃的或者是碎银子。况且气候还不是特别寒冷,也就没有办法凸显出来他们的可怜之处。如果是大雪纷飞的冬季那就是两回事了,总有一些好心人看不下去他们窝在雪地里面的样子,从自己家中拿出来一些吃的东西送给他们。有吃的,身子就能暖和一些,而没有吃的,就连夏天的夜晚都有可能夺去他们本来就十分脆弱的生命。

所以每年的这时候就是乞丐们最为难过的时候,有很多能够撑过冬天的乞丐却大多数都会在这个时候因为饥饿和秋天夜里的寒冷而不明不白地死去。

一觉睡过去了,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一具头发胡须具是白霜的尸体,冷冰冰地躺在一堆碎棉屑里面,早就断了呼吸。

太阳就要落到山下去了,一群乞丐靠在临州城南边城墙的墙角下,用身边破破烂烂生满跳蚤的棉衣将自己的全身都裹了起来,贪婪地吮吸白天最后一点热量。竭力想要让自己的身子暖和起来,好应对夜晚的寒冷。

当啷当啷……

两声熟悉的响声让乞丐们紧闭的双眼一下子全都睁了开来。

定眼朝面前的瓷碗看去,乞丐们惊喜地发现他们的碗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每个人都多出了一个亮闪闪的银锭。

抬眼看去,一个人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他们。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众乞丐忙不迭地道谢。

“和你们打听个人……”那人从自己的怀中取出来一副画像,“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众乞丐感激那人给他们分了这么多银子,纷纷凑上前去仔细地辨认那画像之中的人。

“这个……这个人我之前在这里见过!”一个乞丐兴奋地指着那画像之中的人说道。

“哦?”那人又从怀中掏出来几个银锭出来,“告诉我,这几个银锭就是你的了。”

那乞丐脸上兴奋起来,随即又严肃了下去,低头用尽脑筋想着,最后终于确定,“对的就是这个人,今年春天还看到过他,那时候那个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破破烂烂的麻布衣服,脑袋戴着一顶毡帽,如果不抬起头来的话,谁都看不到那人的脸。”

“他去了哪里?”那个人追问道,似乎这件事情是十分紧要的事情一样。

“我也仅仅是见过那个人两面而已,第一次是好像是他刚刚到临州城两面来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穷的叮当响,还和我们抢东西吃。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有钱了,甚至还回来给了我们哥几个一人一个银锭,说是要报答我们将自己吃的东西施舍给他。”乞丐重重地点头,“对,就是这个人,非常奇怪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要离开临州城了,我们就问道他要去哪里,他说先要去禹州,然后一直往南走,到杭州苏州享乐子去。”

“好,这些都是你的了。”问路的那人将自己衣服里面的布口袋整个都拿了出来,径直扔到了那乞丐的手里,“你们自己分吧。”

乞丐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布袋,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似乎应该有四五十个银锭。

这么多钱,为什么这个人一下子就给他了?

然而还没有细想,那个人就已经走远了。

夕阳渐渐地沉入了山下,乞丐们似乎被那人的气息所感染,没有想往常一样一拥而上将这些钱都抢走,而是坐下来,慢慢地一人分了一份,还给有孩子的乞丐多分了两份,有了这笔钱,这个冬天,甚至是下一个冬天,他们都不愁吃穿了。

临州城。

白天的府衙像是一个长着大口的狮子,比门口两个看门的石狮子更为凶恶。附近的行人凡是想要从府衙门口经过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从街边的另外一面走过,刻意地离门口的那两个石狮子远一些,似乎这样心里才能感觉比较安全。

然而入夜,狮子睡着了,只留下一些衙差在府衙里面看守,却也昏昏欲睡,很难有人能够撑到后半夜去。

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忧心的,自从禁武令之后,民间就连佩刀都不许,自然也就没有人有那个能耐来府衙捣乱了。

曾经的府衙就好似是一个敞开了门的游乐场,随便什么江洋大盗,武林豪杰都能来这里走一圈,秀一场。然而现在,好汉们的光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些飞檐走壁的英雄人物也都只存在于头巷尾说书人的故事里面,变成了传奇,甚至是传说一样的存在。在现实之中,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然而今天却不同,街外打更的敲过了亥时之后,一条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府衙后院的外墙上,随即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腿上发力,直接窜入大堂里面。

看门的守夜人也是十几年的老衙差了,猛然站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

他颤颤巍巍地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来铜锣,又慢慢地将铜锤握在手中。

可是胸中心脏跳得厉害,咚咚咚咚地好似敲鼓一样,让他有些胆战心惊不敢就这么贸然敲响自己手中的铜锣。

犹豫了一阵,他想起自己家中的老小妻儿,就悄悄地放下了铜锣,弯腰钻进面前的桌子下面去,心中不停地念叨佛祖菩萨,只是期盼那个人尽快从这里离开。

如果丢了什么东西,打不了被府衙罚了俸钱就是,然而万一惹恼了那些亡命之徒,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他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打定主意,他便乖乖地躲在了木桌地下,到最后竟然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老衙差醒了过来,腰酸背痛,一伸脑袋嘭地一声敲在木桌上,顿时就磕出一个大包来。

“哎呦,老王,昨天做什么梦了,怎么在桌子底下过了一夜?”外面的人掀起桌子上的苫布,一看到老衙差窝屈在里面的样子当时就乐了。

老衙差好不难看地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腰腿,看周围似乎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于是就索性装聋作哑,“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老子不就是睡觉梦游了吗?”

周围一群都是他的后生,叽叽喳喳地将老衙差的怪异举动嘲笑了一番,便也没有放到心里面去,更没有人知道昨天晚上竟然有人潜入了府衙。

曲宁拎着一个酒葫芦,满脸不爽地站在了禹州城里一个大户的门前。

“这人就是矫情,有钱了全都要堕落。”

门前是一个高宅大院,门口虽然没有什么摆设,然而一扇大门却是十足的气派。

大门上面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就写了两个字,柳宅。

曲宁将酒葫芦里面最后的一滴酒倒入嘴里,响亮地打了一个酒嗝,走到柳宅的门前,抬脚就踹去。

明明门上就有叩门用的铜环,可是他却偏偏不用。

“谁啊,来了啊……”里面的小厮高声应了一声,随即一阵跑动,来到门口费劲地打开大门。

一开门,那小厮就闻到了从曲宁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酒味,当时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找谁啊?”

“嗝……”曲宁酒嗝不断,“不找谁……嗝……想见见柳老爷……嗝……”

小厮不耐烦起来,“走开走开,我们老爷病了,恕不见客。”

说着就要把大门关上。

曲宁哪里肯让开,一只手支在门上,“柳老爷不行,那我要见见你们柳家的小姐,柳晴。”

小厮的脸色瞬间变了,恼怒不已,“我们家小姐也是你这种无赖想见就能见到的?滚开,快滚开,不然我找家丁把你乱棍打出去!”

曲宁不为所动,却笑了起来,“行啊,来,正好我手也有些痒痒了。”

小厮无奈,就奋力想要将门关上。

然而曲宁支在门上的手却好像是有千斤一样,就算那小厮的脸已经因为用力而憋成了血红,大门依然岿然不动。

“哦,你不关门是吧?那我就进来了。”曲宁轻轻一推,把背靠着门正在用力的小厮推了一个跟头,直接就走了进去。

小厮又气又恼,就大声喊道,“来人,来人,有歹人,有歹人!”

不一会呼呼啦啦地就从院子里面跑出来一些拿着木棍穿着黑衣的人来,那些人将曲宁团团围住,凶神恶煞一样怒目瞪着曲宁。

曲宁招了招手,“来来,咱们过两招试试。”

民府里面的家丁本来就是大户人家养来防贼的,虽然自身并没有什么武艺,但是他们就是吃的就是这口饭,如今被曲宁如此挑逗,要是再不动手传到老爷的耳朵里面恐怕全都要卷铺盖回家。

于是那一众家丁虽然知道可能不是曲宁的对手,仍然互相送了一下眼神,一起举起手中的木棍朝曲宁砸来。

第419章 真相的力量(五)

(女生文学 ) 刀光闪过,一阵冷冽的杀气。

众家丁只是感觉自己手上的木棍一轻,再看时已经没有了半截。

“杀……杀人啦!”那开门的小厮看到曲宁手中的弯刀早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奋力喊着朝门外跑去,想来是要出去报官了。

嘭!

一道亮白色的光从小厮的耳朵旁边飞过,钉在木门上发出嗡嗡的响声。

小厮抬头一看,差点吓得尿了裤子。

那赫然就是曲宁手中的那把弯刀,此时正在离他脑袋不到三寸的地方颤抖着。

“我就是来问一些事情,”曲宁和蔼地笑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小厮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完了我就走了。”

然而曲宁自以为十分温和的笑容落在小厮的眼里却成了索命无常,阴间阎王的微笑,一下子人就软了下去,眼白一翻,就那么昏死了过去。

昏死不算,裤裆下面还慢慢地流出来淅淅沥沥的水来,一股尿骚味在空气里面弥漫开来。

曲宁还在拍着小厮的手停在半空,回头对那群戒意十足的家丁错愕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众家丁差点昏死过去。

你不是故意的,难不成他那么大个人还自己失禁了不成?

“壮士,你找老夫何事?”一个老人家蹒跚着拄着拐杖从院子里面走出来。

“这位老丈,可是柳老爷子?”曲宁双手抱拳,收起来了自己的那种让人无语的无赖表情。

“正是老夫,不知道这位壮士有何见教?”柳老爷子虽然言辞彬彬有礼,但是脸上却怒意隐现,显然是对于曲宁擅自闯入家中且打伤了他的家丁不满。

“在下名为曲宁,江湖游侠。”曲宁双手抱拳说道。

柳老爷子面露惊异之色,“今时今日,敢自称游侠的人,天底下恐怕不出过两手之数。”

“想不到柳老爷子竟然还有这等的见识,请恕曲宁之前的无礼。但是我这从来是为了向柳老爷子确认一件事情。”

“请说。”柳老爷子伸出手来,脸上的怒色已经缓解了很多。

“六个月前,钱家公子钱贵被人杀害在家中,钱贵的二房被临州知府判处凌迟极刑,这件事情柳老爷子应该知晓吧?”曲宁看着柳老爷子的眼睛说。

“是,那钱贵是我的女婿,这件事情我怎会不知?”

“那么,柳老爷子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当时那钱贵的二房根本就不是凶手?”

柳老爷子声音低沉了下来,“我女儿柳晴确实曾经怀疑过,然而临州知府已经将案子上报了刑部,不论如何,那件案子已经被做成了死案,就算是申诉也再难以换回钱贵的一条性命。所以我们便也没有进行追查。”

曲宁却又前进了一步,“那我再问,柳老爷子是否知晓钱贵二房陈玉被定罪的依凭证据?”

柳老爷子犹豫了一下,仔细回想,“当时临州知府只是招呼了一声,却并未透露任何关于审判的细节。但是现在想想,钱家二房被判刑委实过于迅速了一些,只不过是犯案的第二天就已经将逃犯抓住,而第三天就传出消息说犯人已经认罪了。那时候我家女儿还在我这里,我们也是通过衙差才知道钱贵身亡的消息。但是我们想也许知府掌握了什么证据,能够证明那陈玉确实与汉字私通,谋害钱贵,便也就认为事情应该就是如此了。”

曲宁点头,“难怪。”

“那怪什么?”柳老爷子吃惊地抬头,“莫非壮士掌握了什么证据?”

“证据就在你这里。”曲宁说。

“什么?”柳老爷子不解。

“当时钱贵带你家女儿柳晴回到这里,是不是柳老爷子给了钱贵一百五十个金铢?”曲宁目光灼灼,似乎是想要看出柳老爷子心中所想。

柳老爷子嘴唇颤抖了一下,“不是的,当时钱贵因为做生意蚀了本,上我家来借钱,我就只是给了他一百个金铢而已啊。”

曲宁皱眉,“为何只有一百个金铢?那剩下的五十个金铢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钱贵的哥哥钱荣给他的钱。”一个女声从柳老爷子的身后传来。

“这位是?”曲宁问道。

“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柳老爷子大吼。

来人正是钱贵的大房,柳晴。

只见柳晴面对他爹爹,并不退让,“爹爹,当时我就说陈玉妹妹是被人诬陷的,现在这位游侠既然问起来,我就有这个义务告诉他真相。”

柳老爷子气的胡子乱颤,“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柳晴却不管自己的爹爹,只是面向曲宁说道,“之前我夫君钱贵是在他哥哥那里要来了五十个金铢。但是因为五十个金铢并不够数,所以我才让钱贵来我家里,朝我爹爹要了一百个金铢,凑足一百五十个,好方便他开店,作本。却没有想到,从我家回临州之后,竟然就一去不返。”

柳晴感念自己夫君惨死家中,瞬间眼睛流出泪水来,“大侠,杀害我夫君的凶手是不是另有其人?”

“这个……”曲宁沉吟说,“我可不知道。”

柳晴的眼睛黯淡下去。

“不过,如果姑娘想要知道的话,十天之后,临州城菜市场口,我们兄弟自然会给临州百姓和所有关心这个案子的人一个交代。”

“临州,菜市场口?”柳老爷子声音颤抖地重复,“莫非你们是想要劫囚?”

曲宁完成了任务,转身朝门口走去,“劫囚那种事情,早就已经做了……”

柳老爷子大惊,跌坐在地,“天下,又要乱了吗?”

曲宁回头,“乱不乱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们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情。这个天下已经错的太久了,是时候让它转到正轨上来了。柳姑娘!”

“是!”柳晴一惊。

“到时候一定要去菜市场口等着,我们还要你来作证人!”曲宁人已经走出了门口,只有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

“女儿!”柳老爷子站起身来,奋起最后一点力气,“你不能去,千万不能去,这些人是朝廷的钦犯,是朝廷的钦犯啊,和他们扯上了关系一辈子都没办法撇清啊!”

柳晴咬着自己的嘴唇,“爹爹,不能让陈玉蒙受不白之冤,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在您怀里撒娇的小孩子了!”

柳老爷子看着柳晴眼中坚定的神色,长叹了一声,“好好好,爹爹已经管不了你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第420章 真相的力量(六)

(女生文学 ) 桑嬴县,黄昏。

常由轻轻地敲了敲药材店的门。

“请进。咳咳……咳咳……”一声温和的声音伴随着几声深沉的咳嗽。

常由推门进去。

室内阴沉昏暗,只有一个老人家躺在床上,勉力撑起半身。

常由走上前去,扶起老人家。

那老人家面色鸡黄,全身虚软,重重地喘息,努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常由,“这位先生,老朽病入膏肓,实在是不能为先生捡药,咳咳……如果先生自己有药方便去那边自行寻找吧。如若有的,就从小老儿的店中取走便可。”

常由心中感动,他本来就是学医之人,看到这位老人家就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师傅一般。

“老人家,我就是大夫。”常由轻轻地说。

“喔,既然这样,咳咳……先生就自己取药罢,老朽已经没有几日的活头,这些药留在这里也是腐烂成泥,我死后也带不过去,还不如……咳咳……还不如抓来给人医药,也好换来几分功德……咳咳……下辈子好受一些。”那老人家重重地咳嗽,“下辈子……”

“老先生咳嗽多久了?”常由将手指放在那老人的手腕上。

“没用的,咳咳……这县城里面和临州城的大夫都看过了,他们也都是无计可施。”

常由却并不搭话,自顾自把脉,随后又从随身的包袱之中取出来一个银质的小铲子来。

“老先生,信得过在下的话,就请张开口,让在下为您检查一下。”

那老丈沙哑地笑了笑,“老朽都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又怎么会信不过小兄弟你?……咳咳,大不了就是早死几天,倒还是解脱了。”

看到那老丈张开了嘴巴,常由用火棉将屋子里面的蜡烛点燃了,凑着蜡烛将银质的小铲子深入了老丈的喉咙之中。

他一只手按在老丈喉咙上的穴位,抑制病人呕吐的**,另外一只手拿着银质的小铲子左铲右挖,不一会竟然就从那老丈的喉咙里面挖出来一大块带着黑色血块和红色血丝,又黄又浓的痰液来。

那老丈本来已经是认命的表情,然而那一大块黄痰从喉咙之中被挖出去之后,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用力地喘息了几下,竟然呼吸变得顺畅了很多。

那老丈感激地看着常由,“先生,你这是什么医术?”

“我师傅教给我的医术啊。”常由笑道。

他又找出来两根银色的筷子,将从老丈喉咙里面挖出来的浓痰摊开来,接着蜡烛的火光仔细看去。

那老丈看着常由的眉毛渐渐地皱了起来,心中刚刚升起来的希望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瞬间心情又跌入了谷底。

常由将那浓痰扔到了渣斗之中,“老丈,您这肺痨,就算是在下也没有把握能完全治好。”

那老丈神色黯然点了点头,“是了,是了,老天要收我,那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了。”

“顶多就能再延长十年的寿命。”常由又说。

“什么?!”那老丈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文弱青年。自己明明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多活几个月就是幸运了,这小大夫一出手治疗竟然是10年。

“我给老丈开一付药方,早中晚按时服用,至少还能延长十年寿命。”

那老丈颤颤巍巍地起身,挣扎着跪在了床上,“活佛,菩萨,请受老朽一拜。”

“哎哎哎……”常由慌了神,“不可不可,小子如何受得起?”

“先生不要说延长十年,就算是十天都已经是活佛在世了。”那老丈却依然坚持着跪了下去。

慌忙将老丈扶起,常由才想起来自己这次的任务,便问道,“老丈可是姓褚?”

“正是老朽。”

“其实在下是为了钱贵的案子而来。”

“钱贵?”诸家老丈似乎是有些糊涂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钱贵是谁。

“就是知府曾经说谢平谋害的那个苦主。”

“哎,是那个人啊。”诸家老丈面目愁苦起来,“我家孩儿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竟然就卷入了那案子之中。我心中知道他是冤枉的,可是却有心无力,根本没有办法啊……可怜我那谢平孩子,是个好孩子啊……”

说着说着,两行浊泪从诸家老丈的眼中流了出来。

“其实谢平没死,是我们从法场将他救了下来。”

诸家老丈更加吃惊了,“先生到底是何人?怎么有这么大的能力?”

“呵呵,”常由淡淡笑笑,“不是我啦,我哪有那个能力。但是不管怎么说,谢平还活着,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他的案子,我们想要为谢平翻案。”

诸家老丈高兴起来,“好啊,好啊,这世上还有如先生一般的好心人,我那谢平孩儿果然命不该绝。”

“有一件事情要和老丈确认一下,当时是老丈你让谢平去临州城里面的钱庄换回一百五十个金铢吗?”

诸家老丈沉思了一会,“是的,那时候我老人家的身子还好,正想着将这药铺扩充下来,将来就留给谢平当做营生。我老人家老伴死的早,又没有留下个一儿半女,就将谢平那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养活。他生来就没了爹娘,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常由心中的大石放下,“有老丈的这句话,谢平翻案就有望了。还有一件事情要让老丈帮忙,十天之后,请老丈到临州城菜市场口一趟,为我们做一个人证。”

“自然,自然,”诸家老丈答应道,“不说先生救了老朽一命,就看先生肯为谢平翻案,我老人家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会去的。”

常由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来纸笔将药方写下来,又从药铺之中找来药材,生火煎好了药,喂给诸家老丈服下,这才起身告辞,“十天之后,临州城菜市场口,请老丈务必到场。”

“好好好,”诸家老丈握着常由的手不舍得他离开,“先生留下个名号吧,以后我老人家便像供菩萨一样将先生供在家里。”

“如果老丈真的要供奉的话,”常由沉吟说,“便写上一个‘侠’字罢。”

诸家老丈愣了一下,“老朽记住了,世人都说侠义已断,今日老朽终于在先生身上重新看到什么才叫侠。”

“沧桑流转,侠义常在。”

常由留下这一句话,洒然而去。

第421章 真相的力量(七)

(女生文学 ) 临州城百乐酒楼。

汲圆面前摆着十几盘大大小小的菜碟,他却并不动筷,只是用鼻子一道菜一道菜地闻着。

“嗯……”汲圆满意地哼了一声,“果然这临州的美味和其他地方的就是不同,香中自有一股辣味,今天真是饱了口服了,啊哈哈哈……”

“这位小哥,看你挺面生的啊,第一次来?”一个长着一张又长又瘦的脸的家伙凑上来,不客气地坐到了汲圆的旁边。

旁边的食客看到那长瘦脸,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端着盘子走开,唯恐与那长瘦脸接触半分。

“你是谁啊?”汲圆却好似没有看到周围的情景一样,仍然呆头呆脑地问道。

长瘦脸心中冷笑了一声,又是一个口袋有钱,脑子空空的家伙。

他凑到汲圆的旁边坐好,“我啊,是这临州城的财神爷。”

“财神爷?”汲圆笑了起来,“你是财神爷,我还是弥勒佛呢。”

长瘦脸心里面鄙夷,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是是是,小哥你长得就像是个弥勒佛。”

又看了看面前的菜肴,长瘦脸有些动心,“这么多菜你一个人能吃完吗?”

他满心希望汲圆能够客气地说,“反正我也吃不完,不如我们一起吃吧。”

却没想到汲圆眼睛瞪了起来,“这些菜都是我自己吃的!”

那神情,好像就是在守护自己口袋里面的真金白银一样,丝毫都不后退。

长瘦脸呆住了,没想到今天碰上了一个要吃不要命的货,便只好悻悻地坐远了些,心里诅咒,吃吧吃吧,撑死你!

然而虽然坐的远了,长瘦脸却并没有离开汲圆的桌子,只是坐到了汲圆的对面,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来一个烟袋锅,点上烟丝,一边喷云吐雾,一边看汲圆在那里大块朵颖。

他本想用目光一直看到汲圆不好意思吃下去,可是这个如意算盘却也落空了,汲圆根本就不管那个,直吃的汗流浃背,痛呼“好爽!”

一顿饭吃完,长瘦脸已经气了一个半死。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很明显自己已经把自己地头蛇的身份表明的很明确的,可是这个胖子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看着汲圆用牙签剔牙的那副可憎表情,长瘦脸偷偷瞄了瞄汲圆腰间的布口袋,沉甸甸的,里面肯定装了不少金银。

看在那些金银的份上,长瘦脸总算是将自己胸中的怒火压制了下去。

于是他又凑了过去,“小哥,怎么样,吃饱喝足了,有没有兴趣玩两手?”

“玩两手?”汲圆茫然地说。

果然是一个愣头青!

长瘦脸心中大喊,一股喜色袭上眉梢。

“想不想?就说想不想就行了,这天底下最好玩的地方,去不去?”长瘦脸诱惑说。

“去,干嘛不去,本少爷来临州就是为了玩的!”汲圆开心地笑道。

“得了,小哥跟我走呗你就。”

长瘦脸带路,汲圆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就随着他走出了百乐酒楼。

“掌柜的,你看这……这人又被那李希给糊弄走了,指不定要输多少银子……”酒楼的伙计悄声和掌柜的耳语。

“别多管闲事!”掌柜的一巴掌拍在店小二的脑袋上,“干好你的事儿!”

声音传到了走出酒楼的李希和汲圆耳朵里面,那李希恶狠狠地盯了店小二一眼,好似在心中盘算着什么恶毒的计划。

而汲圆却朝那店小二笑了笑,“看来我一会还要回来一趟。”

“走不走?”汲圆看那李希还在朝酒楼里面看着,就催促道。

“走走走,当然走。”李希忙不迭地应道,心中更加对汲圆鄙夷了几分。

明明听到了店小二的警告,还这么一根筋地问自己走不走,你说这样的人我要是不弄他点钱来,真是对不起老天给的这运气了。

这么想着,李希就带着汲圆,两个人走街串巷,不一会就离开了临州城的大路,走到了一条小路上去。

越走越偏,汲圆有些茫然地问道,“这是哪里啊,我都迷路了。”

“前面就是了,前面就是,跟着我走不回迷路的。”李希安慰道。

又走了将近一刻钟,李希带着汲圆走到了一间民宅之中。

只见那民宅里面烟气袅袅,就好似是发了火灾一样。里面十几条大汉正光着膀子大声叫喊,“买单!”

“压双!”

这样的叫声不绝于耳。

“哦,这就叫做玩两手啊……”汲圆恍然大悟。

“怎么样,想不想来?”李希诱惑道。

“来就来,谁怕谁?”汲圆也将自己的衣袖褪下,露出一身肥膘来。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汲圆就捏着自己干瘪的钱袋欲哭无泪了。

“这什么东西,怎么一下子我的钱就都没了?”

他本来还是顺风顺水的,不管买什么就能赢什么。

不过正当他想要来一次大的,把所有的钱都推上桌面的时候,却突然就输了。

“没事没事,我可以借给你嘛。”李希适时出现,手中甚至还挥舞着一份已经写好了的借条,“五十个金铢,只要你按下手印,就都是你的了。”

汲圆犹豫了一下。

“还想什么啊?”旁边的一个赌徒怂恿说,“要是我我就借了,你看你刚刚的运气多好,连赢了那么多把,就最后一下输了,这样回去,多憋屈啊。再来一把,赢回来!”

“赢回来?”汲圆心动了。

“对啊,赢回来!”周围一圈赌徒都大声喊叫。

“好,我借了,一定要赢回来!”

众赌徒一声欢呼,于是赌局继续来过。

半个时辰之后……

“一三二,双,庄家赢!”

汲圆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没想到这次根本一点没有赢回来,却将借来的五十个金铢一股脑地全都输了出去。

这时候李希又来到了汲圆的身边,“看来兄弟你今天运气是实在不好啊,不如明天再来?”

“什么运气?!老子就偏不信这个邪了!”汲圆将自己的上衣都脱了,拿出了拼命的架势来。

“不过啊……”李希为难地说,“兄弟你都已经借了我们五十个金铢了,这要是再借,我们也很为难啊。”

“为难个啥?难道老子还会欠你们的不还不成?”汲圆瞪圆了眼睛。

“不是,不是,不是我们信不过老兄你,不过这借钱,总是要留下点什么东西作为凭证的吧,要不然你哥们出了门就走了我们去找谁说理去啊?”李希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凭证?”汲圆脑子终于转动了一下,瞬间清醒了些。

“想要凭证是吧?”他嘿嘿笑着从衣袋里面掏出来一个铜质的哨子来,“这个就是凭证。”

“这……”李希拿着那个哨子,不明所以,“这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铜哨子嘛……”

“不是,这是有神力的哨子哦,”汲圆竭力让自己不要笑出来,“只要你一吹,马上就会有人把大把的金铢都送到你手里。”

“好啊,那我试试……”

“别别别,现在不行。”汲圆赶忙上前来阻止李希这种冒傻气的行为。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下你再吹,等我赢钱了的时候你再吹。”汲圆嘿嘿笑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李希的眼睛转了一转,小心思在心中也转了一转,最后终于点头,“好,我就相信你这一回。”

他到屋子的后面又重新拿来了一张一百个金铢的借据,“照例按手印,这一百个金铢就是你的了。”

汲圆嘿嘿笑着,不由分说就按了下去。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不要啊……”汲圆大声惨叫,“为什么会这样?”

李希拍了拍他的肩膀,“赌场嘛,输赢都是看运气的。兄弟我看你这人挺好,咱哥俩就认一个兄弟。我看你也不是差钱的人,明天,明天来咱这里继续,你看怎么样?”

然而汲圆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眼巴巴地看着李希,“再……再借我点钱?”

李希一下子就恼了,“你他娘的还有没有完?格老子的我已经借给你一百五十个金铢了,你怎么还要!看看你给的这个什么哨子?破铜烂铁!有个屁用!你想要吹,好,我现在就吹给你看!”

“不要啊……”汲圆连忙抢上,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嘭!

一声大响,赌场所在民宅的门应声飞了过来。

李希也是有些身手的人,见到有人如此蛮横上门来撒野,便闪也不闪,一双肉掌伸出去,硬生生地将那扇木门挡了下来。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将自己已经红肿了的双手背在身后,仗着自己人多仍然上前几步大声吼道。

“就是你姑奶奶我,怎么的了?汲圆!人在哪呢?!”

来人正是林若依。她本来是和化过妆的谢平和陈玉两个人在临州城的一家小店之中歇息,因为不放心汲圆一个人,就暗中跟在汲圆身后,两个人就用哨声作为暗号,一旦情况有变,马上来支援。

李希走到门前,一见林若依,马上浑身就如同是过电一般,“哎呦呦呦,好甜啊……姑奶奶是哪路神仙啊,真是美的没边了……”

“啊呀……”然而他还没赞叹完毕,人已经被林若依一脚给踹飞了,一直到撞翻了赌桌才停下来。

林若依心中以为汲圆遇到了什么危险,情况紧急,下手就也没有了轻重,那一脚下去,李希的肋骨都已经断了几根。

“我……我在这里……”汲圆有气无力地叫道。

第422章 真相的力量(八)

(女生文学 )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林若依秀眉紧皱,看着汲圆****的上身,还以为汲圆被这些人给怎么怎么了呢。

“我……”汲圆本来脑子里面的弯弯绕就少,见到林若依一脸的怒火更加心惊胆寒,最后只好全盘托出,将自己如何被李希勾引到这个地方,又输了一百五十个金铢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林若依是何等聪慧的人物,一听汲圆说完心中就明白了这是李希给他下的一个圈套,纯粹就是蒙骗生人的下等招数。

“哼,你们说,怎么办吧!”林若依真的生气了,一步步朝那帮赌徒逼过去。

汲圆赶忙双手环抱在胸前,乖乖地紧贴墙角立在一边,唯恐在林若依发怒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身影。

“你个小泼妇,力气倒还不小。”众赌徒扶着李希从地上爬起来,李希捂着自己剧痛不止的胸口,“兄弟们,别看她长得好看,敢踩咱们的场子,就算是女人也得给我往死里打!”

“呀啊……”

众赌徒显然是以李希为首,一听到他的命令全都冲上前来。

“正好本姑奶奶今天手痒了。”林若依嘴角噙着冷笑,随手从旁边拾起一根扫帚来,就当做了长剑来用。

赌徒人数虽多,但是身手却也只是街头混混的程度,就算是林若依对付他们也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然而她手中的扫帚实在是太过于无力,抽打在那些赌徒的身上只是留下了一条条红印,却没有真正伤到他们。

林若依感慨一声,自己的长剑没有在手里,要不然这些人早就躺下了。

被一个女人如此抽打,这些汉子们脸上全都过不去了。

赌徒们一声吼,再也不管许多,各自从腰间抽出来寒光闪闪的匕首,就朝林若依冲杀过去。

林若依虽然剑法精妙,然而手中的‘兵器’实在是不趁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些赌徒,只好大叫起来。

轰隆!

一声响过,众赌徒被一张横飞过来的桌子全都砸得东倒西歪。

站在墙角的汲圆消失了,李希他们面前却多出来了一个怒目罗汉一样的人物。

正是汲圆。

“别怪我,我这也是为你们好。要是让我老大知道了你们竟然敢这么对待林姑娘,一百次都不够死的!”

“放你妈的狗屁!”李希大叫。

他心中沮丧,今天这都是什么事啊,明明是一个脑子缺筋的傻小子,明明已经骗了一百五十多个金铢,谁想到突然来了一个长的跟天仙一样却凶的没边的女人。而刚要把女人摆平了,刚刚的那个傻小子竟然一下子变成了傻巨人,让人仰视的傻巨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李希捂着自己的胸口。

“葬魂人。”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绯心!”林若依惊喜地叫道。

“呃,老大,你怎么来了?”汲圆耷拉着脑袋。

绯心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便径直走到了李希的面前,“你这骰子有问题。”

“你不要胡说,血口喷人!”李希心中一慌,却仍强自镇定。

绯心不理他,自顾自地从地上捡起来散落的骰子来,“你说多少,我就掷多少。”

“嘿嘿,我就不信你能做到。”李希慢慢坐下,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绯心将三颗骰子都装入了摇筒里面,将倒在一边的桌子扶正,“先来个一二三。”

啪地扣在桌子上,掀开来,竟然三个骰子真的就是一二三。

“这次是六六六。”

“再来一三五。”

“二四六。”

绯心一连投掷了十几次,果然次次都是他所说的点数。

李希呆住了,“你……你也是道上的人?”

绯心轻轻地笑了笑,却并不解释。

他虽然没有练过掷骰子,但是他本来就已经超脱外圣境界,隐隐约约摸到内王境界的人物,心思外放,做到这一点来说根本就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我兄弟欠你的钱可以免了吧?”绯心上前来,伸出手去,“借据给我。”

李希见到如今的情形,只有自认倒霉,从怀中翻出来印着汲圆手印的两张借据,有些不舍地放到了绯心的手心。

将两张借据叠在一起撕掉,绯心友好地笑了笑,“这样一来,咱们就算是两清了。我兄弟输给你们的那些钱你们就留着买些伤药吧。”

“后会有期!”李希抱拳,让人搀扶着站起来,就要离开。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情我要问清楚。”绯心却拦住了他们。

“还有什么事?”李希不耐烦地说。

“钱贵是不是在你这里借过钱?”绯心看着李希的眼睛问道。

李希愣住了,“你……你要干什么?”

“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绯心摇了摇头,对李希的反应并不满意。

“是,是……”李希结结巴巴地说。

“把钱贵借钱的借据也一并给我。”绯心伸出手来。

“你******活的不耐烦了是吧!”旁边满腔怒气的赌徒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此时再也忍无可忍,举着凳子就朝绯心的头顶砸了下来。

绯心伸出手,寸拳击出,拳面刚刚接触木凳就已经闪电一样收了回来。

然而那木凳却无法承受这一拳的力量,啪的一声从中间裂开,随之伴随而来的还有那赌徒抱着双臂的惨叫声。

“这一下,只是教训他不要对人那么粗鲁,尤其是女人。”绯心走过去,握住正在地上翻滚的赌徒的手腕,“对手是女人,率先拔刀总是没有风度的。”

两手用力,咯嘣一声响,那赌徒嚎叫着晕了过去。

“你……你为何如此狠毒?”李希知道,没有了双手,他们这些人就全都是残废了,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只能是饿死。

“你误会了,我只是帮他把脱臼的手腕装上去而已。如果不回位的话,时间久了才真是问题。”绯心淡然说道。

李希呆呆地看着绯心,最后终于低下头来,慢慢地从怀中又掏出来两张借据。

面对绯心这样的人,他完全都没有任何胜算,甚至连逃都逃不掉,只能乖乖地照做。

拿到借据,仔细地看了一眼,绯心脸上又浮起微笑,“我知道你已经攒了不少的钱财,之前的事情我不追究,但是从今天之后我希望你能改过自新,用那些钱做一些正当的生意。”

李希点了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

第423章 真相的力量(九)

(女生文学 ) 绯心也不勉强,摆摆手便带着林若依和汲圆两个人离开了。

“大哥,咱们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一个赌徒心有不甘地说。

“不然怎么样,那人身上的武艺深不可测,咱们人数再多都没用。”

李希定定地看着绯心离开的背影

“咱们收拾不了他们,不代表官家就也收拾不了他们,”心中打定主意,李希恨恨地说,“走,和我一起去州军大营,找我哥哥来!”

离开了李希的赌场,绯心三人回到了百乐酒楼之中,径直走到了柜台那里。

“掌柜的,跟你打听一点事情。”绯心满脸和煦的笑容。

“哦哦,什么事?”那掌故的将自己手中的算盘放下,连忙应道。

“是关于那钱贵的事情。”绯心从怀中将刚刚从李希手中搜过来的借据放到了柜台上,“钱贵这个人平时怎么样?为什么会在李希那里借了这么多钱来?”

掌柜的看了那些借据一眼,随即缩回头去,“钱贵只是经常在我这里喝酒,对于他的事情我也不了解啊。”

绯心笑笑,却也并不强人所难,只是转向了汲圆,“接下来怎么办?”

汲圆挤眉弄眼地示意,“不如我们问问那边的那个店小二?”

绯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汲圆的意思。

于是三人就穿过一道门,来到后厨之中,找到了刚刚提醒汲圆不要随着李希去赌场的那个店小二。

“小二哥……”汲圆热情地打招呼。

“哎,客官,你回来了,怎么样,没被那李希坑得太惨吧?”

汲圆脸上一红,只是讪讪地说道,“哪有,我怎么能那么傻呢。”

林若依见到汲圆的那个憨憨傻傻的样子,忍俊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位小二哥,不知道你和钱贵熟悉不熟悉?”绯心走上前来问道。

“嗨,”那小二哥叹了一口气,“那天正赶上我们家掌柜的办红事,我一看钱贵一脸的苦色就把他拉到了酒楼里面,可是却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种事情。钱贵那天喝的有点多,但是看上去满脸都是喜气,似乎是交了好运的模样。”

“那钱贵之前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呐……”小二努力地组织自己的语言,“之前听说钱贵是个读书人,但是接连几次会考都没有通过,于是就索性不考了。后来好像是钱家的老爷子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做一些生意。不过这人念书好像是把脑子给念糊涂了,所以做生意也是一塌糊涂,最后连本都蚀了进去。”

小二叹了口气,“后来钱贵就将自己的店铺典掉了,拿着典回来的那些钱整天就在我们酒楼里面厮混,喝酒点菜的。开始还挺阔绰,后来就吝啬起来。再后来,他就碰上了李希,也像是这位胖兄弟一样,被李希忽悠到了赌场里面。原本指望着能赢一些钱回来,可是后来却越欠越多,甚至到最后欠了一百多个金铢。李希那是杀人不见血放高利贷的,到了后来,利滚利实在是滚的太多,钱贵根本就还不上。所以见到李希钱贵马上就会离开。”

“等到掌柜的办事的前两天,我还看到钱贵被李希的一群人堵到了墙角,估计是没少挨打。后来就发生了那档子事情。”

绯心认真地听着,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钱贵本身想要改变,可是无奈为时已晚啊。”

“诸位是打什么地方来的人呐?”小二好奇地问道。

“我们……”绯心一时也不好说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天下来。”林若依接过话头说。

“哦……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啊。”小二没有听清,就只是机械地应道。

“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地方,但是真的看过去也只不过是一个池塘罢了。”

小二摇了摇头,一点也没有听懂绯心究竟是什么意思。

临州城外。

绯心和曲宁等人静静地等待着。

六个人之中,只有尹贤还没有回来。

“该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吧?”曲宁有些担忧地说。

“应该不会,”绯心皱着眉头说,“府衙仵作的尸检上说钱贵的脖子上有两道伤口,如果真是武艺高强的人,一来不会用那么重的武器,二来也根本不会砍两斧子。以尹贤的身手应该不难对付,况且他最擅长跟踪,这件事情交给他是最合适的。”

“再等等吧。”常由说道。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密林之中一个身影有些蹒跚地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尹贤?”绯心迎上前去。

“绯心大哥……”尹贤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与人剧烈地打斗了一番。

“果然那人是个高手吗?”曲宁摩拳擦掌地问道。

然而尹贤摇了摇头,“那人并不是个高手,但是却很精通陷阱。我就是在追踪他的时候不小心中了他设在路上的陷阱。不过还好,只是被竹签插穿了小腿而已。”尹贤让常由看了看他的小腿。伤口已经用草药敷上了,看起来包扎的很好。

“嗯,没什么问题。”常由点了点头。

“那人抓到了吗?”汲圆问道。

尹贤缓缓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让他跑了。”

“那他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吗?”绯心问道。

“是的,那人名叫王楼,是原来八极拳的门人,只因为门派被朝廷拆散,不得已就只有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承认自己就是杀害钱贵的凶手,但是却并不肯随我一同伏案。”

“如此一来,不知道钱家老爷到底会如何处理呢?”曲宁咧嘴笑道。

“对了,你去钱家究竟有何所得?”绯心问道。

“那姓钱的就是个老混蛋,根本情理不通,一听到钱贵两个字就像是疯了一样。”曲宁满脸都是不屑,“后来我跟他讲了讲道理,他才冷静了下来。”

“是拳头的道理吧?”汲圆斜着眼睛说。

“咳咳,”曲宁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也总比你这输了一百五十个金铢的人来得强!”

“你!”汲圆无言以对,“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说正事。”绯心打断两人。

“正事就是那钱老爷子给了知府一大笔钱,大约是害怕知府会对这个案子不闻不问,只以一句查无真凶就结案。我打听了一下,临州城中,这样的案子很多,大多数都是没有后续的有头没尾的烂尾案子。”

“嗯,如此一来,知府就有理由想要快速结案了。”绯心梳理整个链条,似乎所有的碎片都找到了。

然而林若依却问道,“还有一个问题,陈玉被判凌迟,为什么陈家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他们就相信自己的女儿会犯下那样的滔天大罪吗?”

绯心沉吟,“你说的有道理,这就是整个事件最后的一片了,找到了这一片,整个事情就全都拼好了。”

“这件事情我来办。”林若依自告奋勇地说。

“我随你去吧。”绯心有些不放心她。

“我可以的。”林若依坚持。

绯心看着林若依眼中的倔强,明白这一点一定对她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便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万万小心行事。遇到难对付的人不要交手,别忘了你还有我们做你的后盾。”

林若依点了点头,巧笑嫣然,“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好,五天之后,临州城菜市口见。”绯心伸出手指。

“一言为定。”林若依也伸出手指和绯心勾在一起。

“不好意思我去吐一下。”曲宁受不了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汲圆捂着自己的眼睛念叨着。

“回来再收拾你们两个。”林若依目露凶光。

“救命啊……”两个人又忙不迭地向绯心请求援助。

“哈哈哈哈……”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声音震动周围的树枝,合着风声微微颤抖。

“哎,南来的北往的,走过的路过的,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嘞……”曲宁认真地喊道,真颇有一些江湖艺人的模样。

时间刚刚才到黄昏时刻,菜场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才刚刚像潮涌一样慢慢翻腾着多起来。

听到曲宁的喊声,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看去。

只见在菜场口平时用作法场的高台上,几个青年人站成了一排,整整齐齐地挺立着,就好像是一排迎着狂风的柏杨。

夕阳越过人群的头顶照在他们的脸上,把他们的脸都镀成了金色。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好奇心让他们都聚拢了过去,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成了,人都过来了,咱们也开始吧。”曲宁对常由他们三个人说道。

“钱老爷已经到了。”

“柳晴小姐也到了。”

“诸家老丈也已经到了。”

曲宁点了点头,“现在就看绯心那个家伙了。”

一阵杀猪一样的尖叫声从聚拢在一起的人群后面响起。

围观的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转过头来,却看到了他们一生之中都没有办法理解的一件事。

临州城知府,堂堂正三品官员被一个年轻人像是捆猪一样捆着,一路拖来,径直分开人群来到法场的高台前面。

“嘿嘿,果然对你来说这都是小事一桩啊。”曲宁伸出一只手将绯心拉上台来。

汲圆和尹贤两个人则笑呵呵地跳下去把那个还在不停挣扎嚎叫的知府也一并抬了上来。

第424章 真相的力量(十)

(女生文学 ) “这家伙能老实吧?”曲宁伸手就把知府嘴里面的麻布拽了下来,“喂,知府大人,还成吗?”

“你们,你们这些刁民,想要怎么的?冒犯朝廷命官,这可是死罪!死罪!我要把你们五马分尸……我要把你们都扔到油锅里……喔呜呜呜……”

“啊,不成,还是太吵,让他再继续冷静冷静吧。”曲宁下了结论。

“林若依还没回来吗?”绯心问道。

“没有,但是应该也快了,放心吧,那丫头鬼灵鬼灵的,还没见到几个人能够奈何的了她呢。”曲宁安慰道。

绯心点了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给,老大,用这个。”汲圆送上来一个卷成了长筒形状的宣纸。

“不用,咱们站这么高,应该都能听到的。”

绯心站到了台前,静静地等着人群安静下来。

喧闹着议论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目光都朝高台上面走到前面来的那个年轻人看去。

那个年轻人中等身材,还很年轻,但他略显的脸色使他看起来起来显得病恹恹的,犹如大病初愈的模样,但是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精神,闪烁着深沉的光芒。

人群渐渐地陷入沉默中,台上的人便开始用一种缓慢的语气说了起来。

“今天,我们葬魂人今天在这里举行一个仪式,安葬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人,钱贵,的灵魂。”

话音一落,讨论的声音又轰然一下就响了起来。

‘葬魂人’,安葬钱贵的灵魂,这样的词语令在场围观的人群感到陌生,但是却也让他们更加好奇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想要弄清楚这些人究竟在干些什么。

“钱贵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绯心的语调缓慢却清晰,“他是两个女人的丈夫,识字,从未作奸犯科,生前除了欠高利贷主李希一百个金铢之外,并未曾亏欠过任何人银两,更没有与任何人结仇。他的生活平淡,就如清水一般。”

围观的很多人开始感觉不耐烦,他们本来期待着能听到一些有趣的东西,或者一些能让他们惊奇的东西,可是台上的人的腔调却平平无奇,而且他似乎也并不打算让人们被他的话语所吸引。所用的词平直,简单,几乎是日常对话。

然而站在绯心身后的曲宁和常由两个人交换一下眼神,他们都明白绯心这么做的理由,这种极度的简单让绯心的声音和他的话语显得完全可信。他不是要带着激情宣布出来那个注定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结论,而只是在诉说真实,你不会想到去怀疑因为它理所当然的故事。

“钱贵他是一个喜欢帮助别人的人,对街坊四邻非常好。他虽然自小身体就比较弱,并不是那种体壮腰圆的人,也并不是那种能干苦力的人,但是凡是邻里有人想要他帮忙的时候,他总是不辞辛劳地帮助别人解决困难。”

菜场口一些住在钱家周边的老人们纷纷点着头。

“钱贵也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他店铺的生意做不过几天就已经关门大吉,但是在他有钱的时候,总是尽自己所能周济那些经常在他门口徘徊的乞讨之人。就算是后来他已经将自己的店铺典当了出去,家里面的生计都成了问题的时候,钱贵仍然在经过讨饭人面前的破碗的时候将自己兜里面的几个铜板扔了进去。”

更多的人开始点头,毫无疑问绯心所说的人就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钱贵。

然而站在身后的曲宁和常由等人却有些诧异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绯心现在所说的这些,他们根本就没有去调查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绯心根本就不需要去一件一件事情地调查,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有很多事绯心都能不问便知。

“但是毫无疑问,钱贵他同样是一个败类,一个失败的人。论读书,他无法考取功名。论做生意,他根本就赚不到钱。而到后来,他更加自暴自弃,游手好闲,不知进取,整天就在酒楼和赌场混迹。这样的一个人,有十二分的理由来让人们唾弃。”

人群骚动起来。虽然钱贵在他们心中确实就是那样的人,而他们也确实就是像台上的葬魂人所说的那样对待钱贵,但是毕竟人已经死了,无论如何都应该表示一些应有的尊重,像这样对死者毫无敬意,不知礼节还是让围观的人感觉十足的不安。

“是的,明明自己家中有两个女人,对他那么温柔体贴,可是钱贵他却竟然把自己的店铺都卖掉了,回到家里反而欺骗柳晴和陈玉两个女人说自己在忙着生意的事情,但是实际上他却只是整天去酒楼和赌场里面厮混,甚至借高利贷,这样的人真是个渣滓。”

他怎么敢这么说?那个人已经去世了!人群之中无数的人愤怒地想到,然而在他们的愤怒之下,所有人都在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感到不安。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记得自己的心中曾经飘过那样的想法。而葬魂人让人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只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这些他们曾经在心中想过的想法。

“然而你们却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去关注这个人,似乎这个人与你们毫无干系一样,好像他生活在另外的一个世界,与你们的世界全然都不相交。一旦你们认为这个男人已经无可救药了,你们就会倾向于离开这个男人,因为你们再也无法从这个男人的身上获得更多的利益了。与之相随的,对于这个男人身边的人,柳晴和陈玉来说,你们也就忽视了她们的存在,将她们当成是和钱贵一样的人,敬而远之。”

“他怎么敢这么说啊……”一些人感到非常困窘;他们互相嘀咕起来。而更多的人将眼睛不住地朝站在法场高台一边的柳晴的身上瞟来瞟去,急着想要看到她对葬魂人的一番话作何反应。

“告诉我,这就是你们知道的这个男人吗?他花在酒楼里的时间比谁都多,可是在那里还是从没交到朋友,连跟他一起饮酒的同伴都没有一个。他一直是一个人,在他失落的时候没有人来安慰他,在他成功的时候也没有人来为他庆祝。他来到酒楼,你们就像是看着一个笑话,你们甚至都说不出他喝了多少。他一杯酒下肚之前懦弱不堪,就要醉倒之前也同样是懦弱不堪——没人会想着去发现有任何不同之处。你们从没听说过他交了朋友,当然,除了那个叫做李希的放高利贷的人。那就是你们,你们中的大部分,所知的这个男人。钱贵,压根不算个男人。”

是的,人群中的人想着。那个男人就是那样。现在葬魂人对死者的无礼带来的最初的冲击已经消褪了。他们已经适应了葬魂人在他的话语中丝毫也不打算用委婉点的语气来诉说的事实。但是他们还是感到不舒服。因为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的心中总是感觉到有一些异样,似乎站台高台上的那个人所说的事情都是在讽刺着什么,然而他们却还有些搞不清楚,到底这个人要说的是什么东西。迄今为止,他所说的似乎只是一个前奏,真正想要说的话在后面。就好像现在只是给他们吃一些蜜糖,接下来却是当头一棒。

“你们忽视他,从来不去想他为什么会有今天的这种表现,就好像钱贵这个人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样。也许你们在心中就下了这样的判断,这个人生来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鼓起勇气来生活,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失败。应该就是这样的想法。甚至还有一些人会在心中隐隐的嫉妒,为什么钱贵能够有那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而你们之中很多人却不得不对着一个黄脸婆过日子。不要否认,现在想要将自己愤恨的目光躲藏起来已经晚了,你们都已经暴露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了。”

绯心的目光灼灼,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之中那些躲躲闪闪的目光。

人群开始生气了,很多人大声叫嚷着让绯心停下来。他们原本只是想要过来看一些稀奇的奇怪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然而现在一切都变味了,他们似乎在为钱贵的死而负上一些无法推脱的责任,这种感觉让人们心里沉重,更加快乐不起来,所以他们竭力想要阻止那个人继续说下去。

“还有钱贵的爹爹,钱家老爷,一心想要钱贵出人头地,传宗接代。早年逼迫他读书,结果读书不成就开始让他操持生意。可是钱贵却没有他哥哥那样的生意头脑,更加因为贪玩而荒废了学业,所以最后什么都没干成。而也正因为如此,钱家老爷厌恶他,他的嫂子鄙视他,甚至连柳家和陈家的人都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嫁到了火坑里面去。但是我想告诉你们,钱贵他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只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失败,他已经没有办法从人们注定的目光之中走出去了。你们期待他变成什么样,他就真的变成了什么样。”

面对激愤的人群,绯心却并没有半分想要停下来的意思,只是淡淡的,却更加清晰地大声说。

第425章 真相的力量(十一)

(女生文学 ) 人群稍稍安静了下来,很多人开始冷静起来,他们心中在犹豫,或许真的如同那个自称为葬魂人的人所说的一样,他们真的做得很过分。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也许一切就都会这样继续下去,也许钱贵会滑入更深的深渊里面,也许,一切都有可能。但是他死了,而且直到今天,真相依然不为人所知。”

“他不是被他的二房杀了吗?”有人大声喊道。

“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又有什么证据呢?如果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通过这个人的话,”绯心将知府提起来,“那么我们就来问一问这个人,他当时到底是凭借什么样的证据才作出判断是陈玉杀害了自己的夫君?”

“知府大人,请说句话吧。”曲宁将知府嘴里面的麻布取了下来。

那知府满脸涨的通红,看着下面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冷汗就顺着脸颊流下来。

但是尽管他的身体在颤抖着,知府却只是一言不发,似乎是打定主意要保持沉默到最后。

“好吧,谢谢知府大人。”绯心有礼貌地说,“既然知府大人不想说,那么我就来代劳吧。”

“放开知府大人!!”人群的后面有人大声喊道。

围观的百姓们被冲开了,穿着铠甲的军士们从西面八方冲过来,将法场的高台团团围住。

绯心向下一扫,一眼就看到了跟在一个高高大大的武将身边的李希。

他微笑着向李希打招呼,“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啊……看来因为你的缘故,州军来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快的多呢。”

“你少放屁,赶快把知府大人放了,我哥哥一定会留给你一个全尸的!”李希站在那高大武将身边,自然而然地腰杆子也硬了起来,根本就不怕面前的那个人。

“李将军,李将军,这些都是乱臣贼子,是朝廷的钦犯,快,快将他们拿下!”知府这个时候总算是看到了希望,拼命地扯着嗓子喊道。

一柄小尖刀静悄悄地伸到了知府的脖子下面,曲宁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微笑说道,“知府大人,请安静一点,万一您要是喊的声音大了,震的我手上一抖,哎呦呦,噗的一声,血到处都是啊……”

知府慢慢地咽了一口唾沫,萎顿在地,终于老实了起来。

“台上的好汉,咱们都是男人,有本事就下来,咱们光明正大地打一场。赢了,在下放你们走。输了,你们那边甘心随本将军走就是。拿着手无寸铁的人,真的有意思吗?”

绯心听到那武将的喊话,双手抱拳一礼,“不知道李将军什么字号。”

“临州州军左将军,李律。”

“久仰久仰,非是在下不依从李将军的提议,但是在下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讲完,实在是李将军来的太早了些。”

“李将军……不能……不能让他说啊……”知府带着哭腔说,他已料到了绯心所说的,一定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事情。

“临州城知府,朝廷三品命官,岂是你们说劫持就劫持的?在下奉劝各位,想一想后果,这样做值不值得?!”李律大声吼道。

“值不值得嘛,还请李将军安静地稍等片刻,稍等就好。”

绯心不再理会李律。他的时间不多了,看州军慌张而来,很显然并没有料到他们会劫持知府,所以应该只是李希那个家伙叫来自己的亲戚什么的来助拳的。不过既然李律已经看到了现在的这一幕,可以想到不过片刻,州军的大部队不久之后就会赶到,那个时候就有些麻烦了。

“时间有限,恐怕我没办法让李将军等的时间太长,那么我们就从头开始说起,将整个事件从最开始的那一点说起吧。”

绯心整理了一下思路,“当时,钱贵因为做生意蚀了本,自暴自弃,便索性将自己的店铺当掉,换成金银。沦落成了酒楼的常客,浪荡的游子,整天只知道醉生梦死。然而被这位赌场主,外带高利贷主李希所欺骗,钱贵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在李希的赌场输掉了一百个金铢。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借李希的高利贷来过生活。就这样,一天一天地,钱贵已经无法自拔了。”

李律转过身对身边的一个兵士说了一些什么,那兵士急匆匆地跑远了,看起来是去府衙的方向去了。

绯心将李律的动作看在眼中,“那一天,钱贵因为无法换钱,所以被李希和他手下的人痛打了一顿。这一顿打终于打醒了沉睡之中的钱贵,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他想要重新做人,想要重新开店,改掉自己游手好闲的毛病。”

停顿了一下,绯心继续说,“然而改正,并不容易,不仅仅是钱贵自己改变自己的习惯,他还需要钱,很多的钱。于是钱贵就找到了他的哥哥钱荣。钱荣家中当时确实能够有足够的钱来给钱贵,可是却因为钱荣媳妇的关系,钱荣最后只给了钱贵五十个金铢。”

“还剩下一百个金铢。这个时候钱贵已经走投无路了。”绯心看向柳晴,示意她上前一步,“于是柳晴小姐就告诉自己的夫君去朝柳老爷子借一些钱来。”

柳晴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的,是我让夫君去找我爹爹想想办法的。”

“谢谢柳姑娘……后来在柳家,柳老爷子给了钱贵一百个金铢。加上先前的五十个金铢,一共是一百五十个金铢,请大家记住这个数目,稍后这个数会有很大的用处。”

“事情继续发展。钱贵当时回到临州城,路过酒楼的时候却因为酒楼的掌柜办红事,所以他又一次被,也是最后一次被店小二拉进了酒楼里面。”

百乐酒楼的小二正在人群之中,听到绯心的话,他一下子就呆住了,确实当时是他把钱贵拉入了酒楼里面,可当时人来人往那么乱,除了他自己和钱贵之外,应该不会有人会注意到那么短暂的谈话的。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葬魂人究竟是什么人,对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他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

“在那里,钱贵破例点了一盘牛肉还有三两高粱红。这是钱贵最后的一次放纵。然而也就因为这一次放纵,却让他引起了流浪的江湖人士王楼的注意。王楼借机探清楚了钱贵身上钱财,随后王楼跟随钱贵回到他的家里。”

第426章 真相的力量(十二)

(女生文学 ) 绯心长叹一声,“也许是天意使然,也是是命运捉弄。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钱贵和陈玉开了一个玩笑。玩笑的内容就是钱贵谎称自己将陈玉典了出去,还将自己从柳家拿来的一百个金铢给陈玉看。陈玉初入钱家,本来心中就有些生疏,此时看钱贵如此对待自己,便赌气从家中出走了。”

“那王楼看到陈玉从家里出走之后,就用一把斧头砍在了钱贵的脖子上,还抢走了钱贵布袋里面和家中的所有钱财,一共一百四十九个金铢和二十个银锭。”

“因为钱贵的一句玩笑话,让他死在了王楼的手中,却让陈玉免遭袭杀,这世间的事情,真的很难说得清楚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一切都已经发生,纵然是将万般可能都考虑齐备,却也没有办法代替真实的过去。”

绯心的话轻轻的,然而知府却早已经脸色青紫,嘴唇颤抖着,吓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钱贵的尸首被临街所发现,于是报告至府衙。府衙来人发现钱家的大房和二房都不在家。追问之下,街坊说钱贵昨天和柳晴小姐出门,似乎是回禹州娘家去了,于是捕快就怀疑陈玉姑娘。一路询问追踪,发现陈玉姑娘在水粉店借宿了一宿,于是就找到了水粉店老板娘,老板娘说陈玉要回到桑嬴县娘家,就坐着府衙的马车一路追踪,最后将陈玉找到,带回了府衙。当时陈玉因为家途遥远,便和书生谢平两个人一同行走,那谢平不明所以,也被捕快带回了府衙。”

“来到府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时间有限,也就不用我来描述了。我想说的只是,钱家老爷害怕知府对此案懈怠办案,便通过不知名的手段给知府送去了一大笔钱财。然而原本是想着让知府尽快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的钱家老爷,却没有料到正是这笔钱财成了孵化冤案的暖窝。临州知府为了尽快结案,将谢平和陈玉两人屈打成招,诬认他们为奸夫****,见钱眼开,杀死钱贵,抢走了钱贵的一百五十个金铢。”

绯心摇了摇头,“可是,如此牵强的决断又怎么能成立呢?判案当然要有物证。谢平身上本来有一百五十个金铢,是他替桑嬴县诸家老丈从临州城钱庄取来扩充店面的银钱,此时却被知府老爷搜出来,当成了谢平从钱家抢夺钱财的铁证!”

“何等可笑,那钱贵一来已经将一百五十个金铢花掉一个,根本凑不成数;二来仅仅凭借如此牵强的证据就将谢平和陈玉二人判处极刑,如此糊涂判案竟然六个多月都无人发问!”

“所以,如果陈玉和谢平两个人真的被判处极刑而冤死的话,那么害死他们的凶手就是你!你们!”

绯心的手指指向下面,指向了围在法场周围的所有围观的人。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李律两手臂抱在胸前,问道。

“在这里,柳晴小姐能说明钱贵家中的一百五十个金铢是如何得来的;钱老爷能证明他确实给过知府一笔钱,但是却是想要让知府去捉拿真正的杀人凶手,而不是用他的儿媳妇来抵账;褚家老丈能证明谢平包袱之中的一百五十个金铢确实是他吩咐谢平去临州城钱庄换来的……”

“还有我!”一个清亮的女声从人群的后面传来。

围观的人分了开来,让那个有着惊世面容的女子扶着一个佝偻着腰,愁容满面的老人走了进来。

“你终于赶上了。”绯心微笑着说。

林若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那当然。”

“这位是陈玉姑娘的爹爹,他能证明陈玉从小就患有晕血症,只要见到大量的血就马上会晕倒!”

人群开始喧闹起来,一件件的事情叠加在一起,人们终于认识到可能他们真的是错怪了那一对所谓的‘奸夫****’。

“把昏官交出来……”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于是几乎所有围观的人都高声大喊着朝法场的高台涌来。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混乱,然而幸亏有那些穿着铠甲的兵士坐镇,总算人群没有一下子就激动起来。

李希用力摇着他哥哥李律的肩膀,“大哥,你不是已经把府衙的人都叫来了吗,怎么还不动手啊?”

“这个人真是办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啊……”李律感叹道,“他把真相摊开了铺展在所有人的面前,他是在强迫人们学会动脑,学会看到隐藏在表面背后的真相。这个人,不简单。”

“可是……大哥,他把咱们的赌场都给砸了……”李希有气无力地说。

“嗯?”李律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件‘正事’,他哈哈大笑一声,“只是一间赌场而已,砸了便砸了吧,也许这样还更好一些,啊?”

李希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刚来的时候一肚子火气的他竟然一下子变得这么豁达了。

“我们还是看看他到底怎么收场吧。”李律静静地站在兵士中间,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来。

“听我说!”绯心一声狮子一样的大吼。

那声音并不响,但是却像是在每个人的耳朵旁边炸响一样,盖过了所有的声音,让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将所有的真相告诉你们,并非让你们因为自己的冷漠而恼羞成怒,而是让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周围的情景,张开耳朵,听一听天下的声音!你们不是一个人,为什么总是活在自己的梦境之中!难道就不能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都是只知道在窝里吃糠的猪吗?!”

那声音振聋发聩,突兀的发问让很多人都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钱贵离开了,但是他是一个好人。他竭力想要争取这个世界对他的关注,但是最后他失败了。”绯心低下头,为钱贵的一生作了最后一句点评。

人们也沉静下来,谈不上缅怀,但是心中却也有一丝丝伤感的情愫在徘徊。

“完了?”李律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赶上了天底下最大的事件,但是看起来你没有那个胸襟啊。”

绯心笑了,他知道李律所说的大事件是什么,“改朝换代这样的事情,我是没有兴趣的。”

“那这样的话,看起来我也没有必要找来一些人和你拼命了。”李律仍然笑着。

“那样最好,说了这么久我也累了。”绯心淡淡一笑。

第427章 真相的力量(十三)

(女生文学 ) “是啊,说了这么久,还没有请教大侠的名号呢。”李律的声音带着戏虐,大侠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声调就已经变了味道。

绯心沉默了一下,回过头去对曲宁说,“等一下,看我的手势。”

曲宁神色紧张,点了点头,全神注意周围的情况。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被穿着官服的衙差和手中举着长矛的州军们包围了。

“我叫绯心,前鬼旗营铁甲卫。”绯心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能传入李律的耳朵里。

李律愣了一下,随后全身绷紧。鬼旗营这三个字在他的脑子里面闪过,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挂在城门口的那张捉拿钦犯的告文。

南部州军都督董昌,凉州知州万全,已经有两条朝廷一品大员的命挂在台上青年人的身上了。

李律一只手缓缓地放在了腰间的长剑上,“我劝你现在就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他静静地等待对手的决定,是战还是和?是一场腥风血雨还是相安无事?此时李律的心中也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到底会如何收场。

他并非是怕了对手,只是传言之中,鬼旗营的人已经全数在苗疆战死了,然而今天这个让普天之下的官府和衙门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竟然承认自己是鬼旗营的人,事情恐怕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但是一旦知道绯心是鬼旗营出来的人,那么一切就也能解释通畅了。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轻易地就将知府虏到这里,为什么他会对这么多州军视若不见,全都是因为他就是从这个军中出去的,自然会对军中调度有一个十分清楚的认识。这个认识甚至会准确到知道州军来到这里大致用多少时间!

想到这里,李律暗暗咽下了一口唾液。

今天现场有如此多的人,如果真的打起来了,虽然双方可能都讨不了好处,但是对于围观的人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了。

“正合我意,不过也许过了今天,不,过了这个时辰将军就要后悔了。”绯心好心地提醒说,那只背在身后的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李律听到绯心的声音便也全身放松下来。

放走绯心?他的心中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本来对于临州知府,李律的心中就全无一分一毫的好感,就算是日后朝廷追究起来,他也可以以贼人武艺高强,争斗起来难免要伤了知府的性命为由推搪过去。

“哦,那么看来你们就只有半个时辰逃走了。”李律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他轻轻地笑道,“能在这里见到大塘昔年军中神话,李律也不枉此生了。”

绯心一愣,随即坦然抱拳,“将军请。”

李律也双手抱拳,“请!”

“老大,那个人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咱们出城了?”汲圆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你懂什么,这叫识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曲宁结结巴巴地卖弄道。

“什么猩猩,我还狒狒呢。”汲圆不屑一顾。

“没文化,真可怕啊……”曲宁装出一副高深的摸样。

“茄,好像你又懂得多少一样。”汲圆愤愤不平。

“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绯心不理这两个活宝,转向林若依问道。

林若依一愣,随即明白绯心问的是关于陈家的事情,“嗯,陈家的人并非没有怀疑陈玉的冤案,但是陈家老伯的性格确实是懦弱,再加上身体的原因,所以在听说衙门将陈玉判了极刑之后,便也放弃了追查的念头了。”

绯心仰头看天,深深地长叹一声,“果然是这样吗?”

“但是还有一点我有些在意,”林若依认真地说道,“陈家认为陈玉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所以他们认为即使自己不去管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陈玉已经是钱家的人了,是钱陈氏了,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了……”

“人的身体里面本来就住着一只动物,有的时候这只动物就会代替人来进行思考。”绯心慢慢说道,“从古到今,女人嫁入婆家,似乎就成了婆家的私有品一样。如此想来,虽然当初婆家可能给过很多的聘礼,但是一想到养了十几年甚至是二十几年的女儿就这么一下子从陈玉变成了钱陈氏,很多人的心中都会感觉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所以在这样的时候,他们的心中对女儿的事情继续付出的想法就会淡化下来。”

“所以因为需要太多的付出,所以他们就狠心让自己的女儿冤死吗?”林若依俏脸上满是寒霜,心中对于陈家的这种行为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绯心淡淡地点了点头,“是的,他们心中的逻辑是,即便是将陈玉救回来,最后也只是救回来了一个钱家的儿媳妇。”

林若依一愣,银牙咬紧,“我不要,钱贵已经死了,陈玉没有必要再和钱家牵扯在一起。”

绯心笑了笑,“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

林若依追问道,“什么一样的?”

绯心却不回答,只是纵马带着众人向前跑去。

狂奔了将近一刻钟之后,绯心等人来到了一间简陋的茅草房前面。

这里恰好在临州城和桑嬴县之间,距离两者都有将近三十里的距离,正是无人惊扰的荒凉之处。

茅屋里面的人听到外面马蹄声,就推开茅草屋的门出来。

“哎呀,真没想到才仅仅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你们竟然把这座小庙改成了一间屋子。”常由看着那茅草屋感叹道,他一向都对那些手工精巧的东西十分钟爱,只是可惜虽然他对于人的身体十分了解,但是对于石头木头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却根本就没有半点天分。

“反正闲着也是无事,就每天干一点,没想到竟然真的变成了这样。”那站在茅草屋门口的男子,正是谢平。

“诸位辛苦,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下马进屋里喝杯茶水吧。”陈玉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又有常由的草药来滋补,精神气色相比之前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不了,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绯心笑着说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们还想和两位商量。”

“大侠请说,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二人能够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谢平抱拳,深深一礼。

绯心看了看两人,随后对林若依说,“还是你来告诉他们两个吧。”

谢平看着众人一脸神秘的表情,和陈玉对视了一眼,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林若依看着绯心的眼睛,两个人心有灵犀,早就已经心领神会,知道绯心心中是如何想的了。

只见林若依轻轻地点了点头,绝色的脸上不觉浮起了一层红晕。她清了清嗓子,用银铃一般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就是……你们两个成亲吧!”

谢平耳朵听到声音,脑子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说,“成亲?”

然而陈玉却马上就知道了绯心等人的想法,一瞬间脸就红成了晶莹剔透的颜色。她羞怯地捂住了脸,红晕慢慢扩散,甚至将整个脖子都笼罩了。

这个时候谢平终于也反应了过来,他当时第一次见到陈玉的时候就对陈玉的容貌惊艳不已,只是当时陈玉已经是人妇,所以他断然是没有办法逾礼的。然而后来两个人在大牢之中的六个月时间之中,互相鼓励,终于熬到了重见光明的一天。

“也许我不说,最后你们两个人呢也会走到一起,但是还是让我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吧。人生苦短,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又怎么能浪费在那些猜测推断之上?只要认定了是自己想要的事情,那就勇敢地去追求吧!”林若依似乎也被绯心传染了,说起话来一种异常老成的口吻。

谢平虽然脸皮比较厚,但是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头,尴尬地咳嗽一声,“陈,陈小姐,你……您,我可以吗?”

“茄……”看到谢平结结巴巴的样子,曲宁和汲圆等人忍不住嘘出声来。

“叫我陈玉就行。”陈玉将双手从自己烧得火红的脸上拿下来,用手攥住自己的衣襟,低下头来蚊子一样哼哼。

“好喽,成喽!”曲宁和汲圆两个家伙在马背上敲着闹着,全然不顾谢平和陈玉两个人都已经羞得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太好了,祝你们幸福!”林若依拍手笑道。

“祝幸福。”绯心双手抱拳,便算是离别了。

看到众人在绯心的带领下调转马头,谢平的眼中慢慢地涌出泪水来。

他伸出手拉着陈玉的手,两个人一齐跪在地上,“诸位恩公慢行,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期盼天地为恩公开眼,保佑恩公平安喜乐,和顺万福。”

一番话说得众人喉咙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

当面道别就太过于悲伤了,所以他们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来挥了挥手,便算是道别了。

目送绯心他们离开,谢平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仰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笑了起来,“在牢里,从来就没有想到我还能再次站到阳光底下。”

“谢大哥,多亏有你,要不然我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谢平握住陈玉的手,将她轻轻地搂入怀中,“只要有希望,幸福总会降临。”

第428章 极冷之地(一)

(女生文学 ) 寒风呼啸,地上的,天上的雪粒被大风吹起,漫天飞舞,烟雾一样四处飘散。天地是一片苍茫的景象,似乎剩下了雪的白色,其他所有的颜色都被这白色吞没了。

雪,就像是万里碧波的大海一样,合着风的吹动,起伏翻滚,如同海中的巨浪。

风雪之中,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一排几十个黑点正在齐腰深的雪地里面跋涉。

“这鬼天气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处在队伍最后边的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抱怨道。

“这么大的风雪也堵不上你的嘴吗?”走在他前面的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不耐烦地说。

他把自己身上厚重的棉衣裹得更紧了一些,风雪实在是太大,弹丸大的雪粒被风吹着径直就往人的衣领里面钻。而寒冷更是无处不在,让他们身上本来就已经十分厚重的棉衣看起来就像是单衣一样,根本就挡不住呼啸的寒风。

“公子,我冷。”整个队伍的中间是一个把全身都包在皮衣之中的女人,裹得严严实实的,甚至连脑袋上都被一条厚重的毛巾围住,只露出来一对微眯着的眼睛。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好像全身的衣服都没有起到任何防寒的作用一样。

“再撑一撑。”那被称作是公子的人如此安慰到,随后他加快脚步,赶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边,拍了拍前面带路的一个高鼻梁鹰钩鼻的北狄人比划着问道,“还有多远?”

北狄人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于是那公子扭过头向后面的人大喊,“很快就到了,日落之前。”

“胡扯!”刚才在后面仔细观察那公子动作的小矮个子大喊,然而他的声音却一下子就被风吹走了,只是让嘴里被灌了一嘴的雪粒。冰雪在嘴巴里面融化的感觉并不好受,小个子赶忙闭紧了嘴。

那公子背对着前进的方向,显然是听不到小个子的声音的,但是他似乎是看到了小个子的表情,便眯着眼睛看向那小个子,狂风将他的话送到队伍后面每个人的耳朵里面,“我哪里是胡扯啊,必须要在日落之前赶到,要不然我们就都要埋到这雪堆下面,变成冰雕了。”

这句话一出,众人才将目光转向了正在缓缓西沉的太阳。

“要,要死了……”

一种没顶的恐慌开始在人们的心底生发出来,让人们的心一下子就攫住了,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随后求生的意志渐渐的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慌,他们手脚并用,再也不顾及自己的动作形象究竟有多么的难看,只是拼命地,如同是四角着地的动物一样,扒拉着雪向前没命地跑去。

没有人愿意平静地接受死亡,更没有人想在这个地方就这样死去。

整支队伍快步超过前面北狄人向导的时候,那人用惊异的眼神看着这些突然爆发出无尽体力的行路人。他伸出手臂,正想要拦住他们,提醒他们节约一些精力的时候,却被后面称为公子的那人拽了拽胳膊。

那公子嘴角噙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北狄人心中不解,但是对于外乡人的礼节他还是尊重的,于是就收回了手臂,任由那些人像狗一样朝前面翻滚着爬去。

“来,我的这件披风给你。”那公子走回队伍里面,将自己身上的一件披风解了下来,系在身后女人的身前,虽然可能并不管用,但是多多少少也能挡一挡风雪。

那女人露出一丝微笑,嘴里轻轻说着。“谢谢公子。”似乎真的就不冷了。

“走吧,我来搀着你,这雪下的实在是太厚了。”

那公子温柔的挽着女人的手臂,就像是挽着自己的恋人一样,女人的脸上泛起红晕,莫名的精神就好了很多。

这一行人自然就是寻涯小薰等人。

从大塘的最南端苗疆出来之后,他们便一路向北,出大塘鄂州,越过蛮人的边境,一直向北来到了溯北这片荒凉的极冷之地。

大塘的最北边是鄂州,从鄂州再向北便进入蛮人的领地。很多商队甚至是以走遍天下险要之地号称的马帮都是止步于此,因为再向北的话,只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甚至连那种地方有没有人居住都不知道,更别提行商了。

然而在这一片荒原之上竟然真的有人在世世代代生存着,如果不是亲自来到这里,是很难想象竟然有人在这么严苛的条件下生存的。

在雪地之中摸爬滚打,被死亡的阴影胁迫,一群人挣扎着就那样爬到了向导的部落目前的宿营地。

雪原的天气多变,而且水源和雪下的草场的位置也经常变动,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经常要移动家居,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外一个水草更加丰满的地方去,就像是蛮人一样。这可能是北方人们对于严苛的环境的共同应对方法。

“那,是什么啊?”满身都是汗水的余离站在一处山岗上眺望不远处的宿营地,惊异地问道。

在风雪之中,漫天都是纷飞的雪霜,只能隐隐约约地能看到里面有几个像是铺展在地上的碎布一样的东西。

“那是我们住的家,叫做乌尔幹。”向导一边朝前走一边解释说。

余离呆住了,满脸都是怨念地看向了坦然立在一边的寻涯。

明明这么快就能到目的地的,即便不这么拼命,就算是像虫子那样蠕动恐怕也能在日落之前赶到吧。

然而虽然心中满是怨念,余离和众人却都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张口问道,“什么叫做乌尔幹?”以转移他们自己的注意力。

“乌尔幹,就是帐幕的意思,按照你们的语言……应该叫做穹庐。”向导想了一会,憋出来一个文绉绉的词汇。

“嘿嘿,没想到你人长的干瘦干瘦的还像是没吃饱的样子,可是这肚子里面的墨水倒是还挺充足的嘛。”余离笑着,捅了捅向导的肚子,惹得刚刚从生死线上解脱出来的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然而笑归笑,最后的这一段路可真是要了众人的老命,不住的奔跑更是用尽了大家最后的一丝精力。

走到那所谓的穹庐的时候,人们将自己身上的货物卸下,整个人就都瘫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429章 极冷之地(二)

(女生文学 ) 仔细观察这穹庐,有些类似蛮人所居住的帐篷,但是又比较低矮,只有在整个穹庐的中间位置才能站直身体。此时外面风雪交加,而穹庐里面却温暖的只穿一件棉衣就行。对比起外面的狂风和暴雪,这样的设计似乎也开始让人理解起来。

“哎呀妈呀,我要死了!”余离大叫着将自己已经湿透了的内衣从身上扒下来,最后一段路的狂奔,让他已经筋疲力竭了,此时就只能坐在地上喘气,连动一动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出息。”戮专的嗓音闷闷的,“这么多人中,就只有你一个人大吵大闹,丢人现眼。”

“嘿嘿,大个子,没想到你也这么在乎脸皮啊?”余离却仍然嬉皮笑脸地说。

“哼。”戮专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

寻涯站起身来,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没有任何人掉队,便站起身来,随着向导走出穹庐,径直去找向导口中所说部落的首领,大酋长。

从穹庐中间穿行而过,寻涯弯下腰爬进了大酋长所在的穹庐里面。

那大酋长见到寻涯之后,似乎是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随后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些什么话。

寻涯一句都没有听懂,就只能转头看向向导,请他来做翻译。

向导等待大酋长说完,就翻译道,“大酋长问你从哪里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寻涯双手摊开,轻轻低头。

这是他从向导那里学来的北狄人的礼仪。

见对方也行了相同的一礼之后,寻涯这才抬头,“我从南边的一个地方而来,我要到北边去。”

他话音说的很慢,以方便向导来做翻译。

“北边只有雪。”大酋长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北边还有人在居住。”寻涯异常肯定地说。

“你又如何得知?”那大酋长仍然追问道。

“这个恕我不能告诉你。”寻涯表示歉意。

“古老的传说之中,在所有北方更北面的地方,曾经有一群人生活在那里。它们管自己生活的地方叫做奥兹米亚,管自己叫做太阳之子。奥兹米亚,在我们的语言之中,意思是太阳沉没的地方,那里寒冷无比,人是没有办法生存的。”大酋长看着寻涯的眼睛说道。

寻涯的眼睛亮了起来,“果然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存在啊……”

然而那大酋长摇了摇头,“可是已经很久很久了,那些人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我也只是从我奶奶的嘴里听说过而已,现在我已经六十岁了,应该有一百多年没有人去过北方了。至于太阳之子,那只是人们的想象而已。”

寻涯站起身来,他的语气有些激动,“我相信他们仍然在那里,请协助我找到他们。”

大酋长仍然摇头,“我们不能和你冒这个险。”

“我可以和你们做一个交易,无论你们需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们,就像是他,”寻涯一指向导,“就因为他带领我们找到了这,我们就给了他一百张狐狸皮,二十坛烧酒,还有五十柄精铁刀剑,全都在旁边的穹庐里面放着,你可以自己去看一看。”

那大酋长回头淡淡地看着向导一眼,似乎是对他十分的失望。

看到向导低下头避开视线,大酋长慢慢地转身,背朝着寻涯坐下,竟然不再言语了。

“他这是怎么了?”寻涯问道。

向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大酋长因为什么而二生气。

寻涯不死心,想要走上前去和大酋长说清楚,然而他刚刚跨上一步,站在大酋长两边,身穿兽皮的卫士就如临大敌一般,将自己身后弯弯曲曲的剥皮尖刀拔了出来,横在了寻涯和大酋长的中间。逼迫的寻涯不得不退了回来。

寻涯心中有些恼火,但是他仍然保持着冷静,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能用武力来解决。

反复思量之后,寻涯慢慢张开双臂,示意自己并无任何恶意,便和向导一同退出了穹庐。

回到穹庐里面,寻涯一眼就看到了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爽衣服的余离正在和周围的北狄人尝试着交流。

然而因为语言上的不通,两方人全都在摇晃脑袋,根本毫无进展。

跟着寻涯来的人眼睛盯着部落人身上的纹身好奇地猛看,而部落的人全都时不时地将视线都集中在了小薰身上。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小薰的容貌简直就像是天仙一样,根本就不可能在这种冰天雪地里面见到。

余离感觉到了身后莫名的寒意,回过头来一眼看到寻涯脸色不善地走进来,便也安静了下来,默默地走到一边,尽可能地远离寻涯的视线。

寻涯脸上的阴沉同样没有逃过小薰的眼睛,她心思灵透,又善解人意,自然猜出了寻涯和部落大酋长的谈话没有取得进展。

见到寻涯那副愁苦的模样,小薰心中也愁苦起来,她走到寻涯的身边,轻轻地问道,“公子,是不是谈判没有成果?”

“嗯。”寻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眉头紧锁,似乎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谈。

小薰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为公子提供解决的办法,便只好走开,让寻涯一个人苦思解决的方法。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穹庐之中因为寻涯等人的到来而掀起来的骚动也慢慢地平息了下去,人们或坐或卧,在穹庐之中四处懒散地呆着。

经过了一路的奔波,从大塘一路向北,在边境被蛮人追杀,又到这冰天雪地里面踩在齐腰深的雪里面一路跋涉,很多人的精力都已经被耗尽了,恐怕真的难以再向前走半步了。

然而与那些人疲惫的表情不同,寻涯却仍然紧锁着眉头,盘膝坐在一边,和周围轻松自在的氛围格格不入。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似乎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穹庐之中的北狄人纷纷站起身来,向穹庐的外面走去。

然而跟随寻涯来到这里的随从们却只能吃一些自己背囊之中携带的干粮。于是看到北狄人都走了出去,他们很自然地就纷纷拿出来自己的干粮,准备就着雪水吃下去。

“远方的朋友们!”穹庐的门帐突然被一个魁梧的人掀开了。

然而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之后,那人似乎只会这一句汉语,接下来满脸涨红,却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了,于是只能放弃,转而用北狄话说了起来。

众人全然不知道那人说的是什么,只能求救一样看向带领他们来到这里的向导。

“这位是我们大酋长的儿子,也是将来可能接任大酋长的人。他欢迎各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并且宣布今天晚上要请各位一起吃晚饭。”向导翻译过来,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一听到大酋长的儿子要请他们吃饭,众人全都欢呼了起来。已经吃了将近半年的干粮了,整个人浑身似乎都带上了那种莫名的干粮味道。如今大酋长的儿子请客,自然不会吃那些寒酸玩意,所以人人兴奋,很不得现在就冲到餐桌上去。

然而一想到餐桌,人们才发现其实他们高兴的有点过于早了——寻涯公子还没有点头呢。

于是众人又将目光转向了寻涯公子,期盼着公子能够看到他们热切的眼神。

寻涯却似乎对大餐没有任何想法,反而对那个高高大大的魁梧青年有十足的兴趣,慢慢地朝那个青年走去。

“喂,公子不会干什么傻事吧?”余离问道。

“什么傻事?”小薰的神经紧张起来。

“龙阳之癖呀。”

“滚!”

两个人正在那里拌嘴,这边寻涯却已经面带微笑走过来了,“收拾收拾,我们去赴这大酋长儿子的宴席。”

听到寻涯的话,整个穹庐都沸腾了起来。要不是看在平时寻涯就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他们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将寻涯扔起来,以此来表达他们对寻涯的感激之情。

小薰和余离两个人也很高兴,只不过小薰高兴的是寻涯的脸上又出现了笑容,而余离高兴的却是寻涯并没有听到他那句关于‘龙阳之癖’的话。

半个时辰之后,宴席在整个宿营地最北边的一所穹庐之中开始了。

在久久的等待之后,大酋长儿子终于宣布了宴席的开始。

一盘盘切割好的肉混合着香料被女人们端了上来,一瞬间就让整个穹庐之中充满了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不一会菜肴就已经全部上全了。

然而小薰看着自己面前的盘盘碗碗却没了食欲。

一样蔬菜都没有!这对于小薰这样的素食动物简直就是噩耗。

寻涯看见了小薰抽缩着的小脸,便向那大酋长的儿子问道,“不知道阁下能否提供一些蔬菜水果,本人的小妹并不喜欢吃肉。”

小薰虽然身怀不俗武艺,然而毕竟是女儿身,因此跟随寻涯外出的时候总是扮成寻涯的妹妹,所以这个时候寻涯才称呼小薰为小妹。

听到寻涯的要求,那大酋长的儿子面露难色,通过向导解释说,“在雪原这里,一年四季就只有十多天能够算得上是温暖的季节,所以能活下来的绿色就只有草地上的野草而已。”

“原来是这样,难怪……”寻涯作恍然大悟状,好像一下子就完全明白了。

小薰感激地看了一眼寻涯,心中竟然有一些小小的甜蜜感觉,然而她知道寻涯已经尽力了,便只能皱着好看的眉毛专心对付自己面前切成各式各样,撒着不同香料的肉食。

第430章 极冷之地(三)

(女生文学 ) 吃过不几口,小薰就停了下来。不是她不想吃,而是她实在吃不动了。

小薰的状态落入了那大酋长儿子的眼中,那魁梧的青年迟疑了一下,最后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对自己身边的卫士耳语了几句。

那卫士听到之后显然也是一愣,随即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抬头看了小薰一步从穹庐之中走了出去。

不多时,那卫士从外面回来,手中竟然捧着一颗大大的桃子径直朝小薰走来。

眼见那桃子虽然还没有完全成熟,但是已经泛起了诱人的红色,小薰的眼睛落在上面就再也挪不开了。

“这太贵重了。”寻涯推辞道。

“不不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大酋长的儿子坚持说。

寻涯看着小薰充满期盼的脸色,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小薰得到了公子的允诺之后,兴奋地接过卫士珍而重之地递过来的桃子,放入嘴中咬了一口,顿时香甜的汁水就充满了整个嘴巴。

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美味的桃子了,小薰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此时大家基本上都已经用桌子上的各样肉食将肚子塞了一个**分饱,于是很多人就不再抓取盘子里面的肉,而开始对坛子里面的酒下手了。

寻涯坐在大酋长儿子的身边,虽然身材并没有对方那么魁梧,然而若论起酒量,这两个人却是半斤对八两,真正是棋逢对手了。

酒过三巡,两个人都有了一点微醺,刚开始那一丝丝的拘束也随着一碗碗酒水下肚而烟消云散。

两个人心中都知道,谈正事的时候到了。

寻涯抬起一坛酒,走到大酋长儿子的面前,“这一碗,敬你,谢谢款待。”

那向导苦涩着脸站在两个人的旁边,因为要为两个人翻译,他根本就没办法喝酒,所以脸上心中都是一样的苦痛。

大酋长儿子也拿起酒碗,“叫我铁头,我们是朋友。”

寻涯把玩着那个名字,决定后退一步,“铁头兄弟,不知道今日请我们来这宴席,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寻涯说的非常露骨,但是因为要通过向导翻译,所以他也只能如此。

果然那铁头果然哈哈一笑,“朋友真是聪明的人。”

他拉着寻涯的手,两个人走到了一处人比价少的角落,铁头便说道,“我是想和朋友谈一笔生意。”

寻涯将自己碗中的烈酒一口喝干,“我在听。”

“朋友是想要去北方对不对?”铁头说道。

“是的,北边,很北边的北边。”

“朋友,你需要去北边,我需要皮毛,武器还有,这个……”铁头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

寻涯做出深思的样子来,“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因为……”铁头将自己的脑袋凑了过来,贴在寻涯和向导的耳朵边上说,“因为我曾经去过那个地方,那个叫做奥兹米亚的地方。”

寻涯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向导。现在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这个向导将他和大酋长两个人在酋长穹庐之中的对话告诉了大酋长的儿子,所以大酋长的儿子才设下了这场宴席。

捋清楚了逻辑的线条,寻涯淡淡地笑道,“我不信。”

铁头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朋友你想去的那个地方,太阳在那里沉没。那个地方在北方,在所有地方的北方,从这里一直走一直走,向北走,就会找到那个地方。”

“我还需要更多的细节。”

“传说在北边,有一眼泉水,叫做不冻泉,在那眼泉水的旁边就是奥兹米亚。”铁头定定地看着寻涯,他已经把最重要的信息透露了出来,如果这个时候寻涯还是不买账的话,那么寻涯只是在套取信息而已,交易就只好取消了。

然而寻涯却好像是确证了什么东西一样,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却说,“你的要求太多了。”

铁头嗨了一声,重重地摇头,“不是的朋友,你知道去那个地方需要什么吗?”

寻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里太冷了,是真正的极冷之地。相比于那里,我们这里只能算是夏天!你知道寒冷是什么感觉吗?极端的寒冷下,人刚开始感觉到的是寒冷,然后就变为滚烫,没有任何东西比那种感觉更加滚烫。可是滚烫之后,最后就变成了舒适,就像是泡在温泉里面一样。而到了那个时候,就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叫醒他了。”铁头激动地吵吵嚷嚷着,声音大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啊……”铁头用力挠着自己的脑袋,“能不能让这些人都出去?!”

“出去吧。”寻涯命令道。

众人立即站起身来,有没吃饱的赶紧装几块肉在自己的怀中,却没有一个人敢违抗寻涯的命令。

在所有人都走出去之后,铁头才叹息一声,灌下了自己碗中的一大碗烈酒,“我小时候不懂事,就自己带了几个人朝北边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分辨不清方向。跟着我一起的伙伴一个一个地倒在了雪地里,最后都变成了冻尸,冰冷僵硬,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种情景。”

寻涯静静地听着,脸上无悲无喜。

“后来,就只剩下了我自己。我实在是太累了,已经走不动了,于是就将自己伙伴的皮衣扒下来,系到木棍上,插在雪地里面,然后我就睡了过去。我以为自己肯定是死了,然而那皮衣救了我。狂风把皮衣吹飞了,我姆妈逆着风带着一些女人找到了我。那个时候我已经睡在雪地里面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于是我姆妈就让她随行的那些女人一个一个的脱了衣服,钻入我的怀中用体温来为我取暖。”

铁头痛饮,他的酒量非常好,可是此时已经有了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的身上非常冷,非常冷,于是那些女人就那么一个一个的,一个一个地在我的面前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一个死了,便是下一个。最后,我醒来的时候,最后一个死在我怀里的,就是我姆妈。”

寻涯叹息了一声,仰头将自己碗中的酒水一口喝尽。

他似乎也有些醉了。

“所以,朋友,我没有骗你,但是我的要求也同样不过分。”铁头铁灰色的眼睛看着寻涯,“我已经受够了这里的冷,我害怕这里的冷,我想要去南边,但是我却打不过那些蛮人。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

第431章 极冷之地(四)

(女生文学 ) 寻涯看着自己碗中的酒液,“以我的能力,每年只能给你提供一百张皮毛,弓箭兵器五十件。至于酒,呵呵,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你能从蛮人的地方把这东西运过来。”

“这样说,朋友,我们可以?”铁头兴奋地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可以!”寻涯也伸出手来,握住了铁头的大手。

“呃……”铁头又挠着脑袋,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将您的妹妹嫁给我?”

“妹妹?”寻涯反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铁头所说的是小薰。

“这个……”寻涯犹豫着。

“您放心,如果她嫁给我,我一定会呵护好她的。”铁头拍着自己结实的胸膛,一脸严肃。

寻涯的心中动摇了一下,最终却摇了摇头,“那个丫头对我还有用,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铁头显然没有领会到‘有用’,‘还不是时候’到底是指的什么。他瞪着一双牛眼看着向导。

向导摊开双手,示意这就是寻涯所要表达的意思。

铁头又看向寻涯,迎上的却是寻涯坚定的眼神。

“唉!”铁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我便也不再强人所难!”

嘭地一声,铁头似乎是硬生生撞开了门走出去的。

寻涯一个人站在穹庐之中,嘴角却噙着淡淡的微笑。

“公子……谢谢你。”穹庐之外,偷偷地在听着寻涯和铁头二人对话的小薰轻轻地说。

******

“公子,我们真的要去那个叫做什么太阳沉没的地方?”余离看着自己面前各种各样的物件说道。

“一张狼皮筒子,狼皮靴,滑雪木板,木杖,狼皮手套,狼皮帽子,鹿皮食囊,鹿皮水袋,火棉,木碗,最后还有,一个小型的只能睡一个人的穹庐。”向导一边清点物品,一遍向寻涯说道。

寻涯点了点头,对于铁头的安排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基本所有的东西都考虑到了。

“但是我们也只能拿出十套这样的物件来,再多的话就会让大酋长发现了。”向导解释说。

“喂,没有人理我吗?”余离大声抗议。

“只有十个人……”寻涯沉思。

“这次前去极冷之地,极其凶险,一不小心便要葬身在雪原之中,所以我还是奉劝朋友带一些精干的人上路。十个人,足矣。”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穹庐之中,声音洪亮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听从你的建议了。”寻涯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至于人选的问题,我可以提供两个人。一个就是这为给你们作向导的小兄弟,至于第二个人,就让我身边的卫士星目随同你们一起去吧。”

随着向导将铁头的话翻译给穹庐之中的众人听,那铁头的卫士也从铁头的身后走出来,微微低一下头,就相当于是对众人行礼了。

寻涯回礼,“有劳。”

“如此一来,寻涯公子就需要准备八个人,凑成十人之数,择日便可以出发了。”

寻涯的目光在穹庐之中的人脸上扫过,各式各样的表情都落入了寻涯的眼中。

有的人一脸畏惧的表情,这一路走来,寒冷和疲惫已经将很多人的意志摧毁了。继续向北?他们已经没有那个勇气了。

而有的人却一脸兴奋的表情,似乎渴望被寻涯选中,来参加这次足以夸耀一生的荣誉之旅。

整个屋子之中,只有从一开始就追随着寻涯的余离,戮专和小薰三人并不曾表现出来任何的情绪,他们都知道,寻涯肯定会将他们都带上的。

思考了一阵之后,寻涯缓缓地抬起手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人,准备一下,出发的时间待定。”

整个穹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四个人的身上,而他们四个人有的脸色通红,有的脸色煞白,显然心中对寻涯的决定有不同的心里反应。

“哦,原来全是高高大大的人呐。”余离反复看了那四个人几眼,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寻涯公子应该还是从体力的角度来考虑的吧。”小薰轻轻地说。

那四个被寻涯点中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知道寻涯公子只要下了决定,就已经是最后的决定了,所以便也认命一般,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他们之中有人垂下头去,双手攥紧拳头,随后又松开,然后再次攥紧,如此反复。

有的人则萎顿在地,目光呆滞,仿佛已经沉浸在了往常时光的回忆当中。

突然,有人站了起来,向身后的人大声问道,“你们……有谁会写字?我想给我爹娘,老婆孩子写一封信……”

说到后来,已经带了哭腔了。

“我也要……”

“我也要……”

在那人的带动下,四个人似乎都意识到了这封书信可能就会是他们最后的话语了,于是全都站了起来,大声寻找会写字的人。

“我来为你们写。”寻涯淡淡地说,“小薰,取纸笔来。”

那四个人一下子愣住了,他们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寻涯,没有想到这个一直都如同冰山一样的,却深藏不露让人摸不着底细的公子竟然会屈尊为他们这些无名小卒来写书信。

然而寻涯却是十分认真的,待小薰取来纸笔之后,就用温水化开结冰的砚台,拿起来一只狼毫小笔,沾上墨汁,“谁先来?”

“我……我先说吧……”一个身体壮硕,但是眼神却有些呆滞的壮汉伸出手。

半个时辰过去之后,四个人的书信都已经写好了。

寻涯看着他们珍而重之地将自己的书信拜托给自己的朋友兄弟,淡然叹了一口气,“出发之前,酒肉管够。”

******

十天之后,肆虐多日的狂风暴雪终于停了下来,久违了的太阳重新在天空之中照耀。

“是该出发的时候了。”寻涯叹息。

“祝朋友马到成功!”铁头这几天似乎和向导学了不少汉语。

寻涯笑了笑,傲然一声长啸,引得宿营地的北狄人频频侧目。

“我带来的这些伙计,还要劳烦您多加照顾。”

“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铁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出发。”寻涯交代完毕,将滑雪木板装在自己的鹿皮靴子下面,背起自己的背囊,用木杖探着路,率先朝前走去。

他身后已经穿戴整齐了的九人,也同样背起了自己巨大的背囊,跟随寻涯向前面茫茫的雪原走去。

铁头久久地伫立在雪原之上,一直目送寻涯的队伍消失在了地平线的远方,才转身回到了穹庐之中。

******

雪,到处都是雪,前面后面,全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根本就没有办法分辨方向。他们所依仗的全都是铁头的卫士,那个叫做星目的壮汉。

据向导介绍,星目从小就对天上的星辰特别感兴趣,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走出穹庐到冰天雪地里面认真地看天上的星辰。而等到他长大了之后,竟然能将天上的星辰都一一记在心中,什么季节什么日期,他都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天上星辰的位置。而根据星辰的位置,想要分辨出来到底哪里是北边,就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了。

所以在白天有太阳的时候,他们便依靠太阳的方位来辨别方向,而到了晚上,则让星目来为他们调整前进的方向。如此一来,就算是因为阴天和风雪而见不到太阳,也足以能保持正确的方向。

转眼间,他们已经向北走了十天。

天气似乎变得更加寒冷了,人的呼出的气体被风吹回来,在帽子和脸上结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冰霜。

人们都沉默了下来,就连最最贫嘴不甘寂寞的余离都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默默地朝前行走。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雪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来,几乎让人无法睁开眼睛。

“阳光太强了,这样下去眼睛会瞎掉的。大家用布把眼睛蒙起来,朝风吹来的方向走……”前面向导的声音传来。

人们机械地从背囊之中取出来羊毛纺成的方巾,系在眼睛前面,就只是平着手中的手杖和被风吹拂的方向向前走。

沉默着,行走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中跋涉着,脑袋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只是抬脚,迈步,然后再抬脚,再迈步,像是梦游一样朝前走去。

然而究竟要走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

这种没有目的地的感觉给人一种十分无力的错觉,似乎他们正在走向最终的终点,最后的,死亡。

“公子,我们难道真的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吗?我们到底在寻找什么?”余离终于忍不住问道。

“传说,我来这里寻找传说中的东西,和能够创造传说的东西。”寻涯的声音因为罩在狼皮帽子里面的缘故而变得十分沉闷。

“听不懂啊,你能听懂吗?”余离拽了拽戮专的衣袖。

“寻涯公子一定没错的。”戮专瓮声瓮气地说。

“真拿你们这些榆木疙瘩没办法,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笨蛋吗?”余离向天喊冤。

噗嗤……

小薰一下子被余离逗乐了。

“还是小薰姑娘理解我。”余离欣喜的说道,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似乎总有用不完的力气。

第432章 极冷之地(五)

(女生文学 ) 这天晚上,风息了,难得的好天气。

众人将自己的穹庐连起来,互相用自己呼出的热气来为整个大穹庐取暖。

“说些什么吧。”

连日来只知道在前面带路的星目突然说道。

“终于你们也忍不住了对吗?”余离却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没精打采地回应道。

“其实我,不善言语的。”星目闷声说道。

“茄,老子还不善言语呢,要不然怎么到现在还没讨到老婆?”余离不屑一顾。

然而星目却没打算和余离计较在那些事情上,“在雪原之中行走,其实最可怕的不是寒冷,也不是饥饿,最可怕的是人心中的东西。”

星目的话一下子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就连为他翻译的向导都竖起了耳朵。

“人的心里面是最可怕的。在孤独的时候,在一个人的时候,心里面所有的恐惧都会被挖掘出来,自己就会把自己吓疯的。而一个疯了的人,在这样的天气下面,根本连半天都活不下去。”

“死掉的人都是疯掉的人,是吗?”寻涯问道。

“是的。我曾经见过很多冻死的人,他们身上的食物和水都还在,可是他们却死了。很多人死的都非常奇怪,有些人****着身体,还有些人蜷缩在雪地上,嘴角噙着微笑,似乎在死之前看到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情。”

星目的语气淡淡的,可是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让整个穹庐之中的温度莫名地又降低了几分。

那四个被寻涯选中的人不自居地缩了缩身上的皮衣。

“为什么会那样?”寻涯接着问了下去。

“因为他们只有一个人啊,一个人的时候,人就会产生幻觉,幻想自己来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然后脱掉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在寒风里面奔跑。或者幻想自己回到了家里,被家人扶着躺在床上,就像是躺在温暖的床上那样一动不动地卧在雪窝之中……最后,他们都死了。”星目的眼神之中满是感伤,似乎他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情。

“人,真是渺小啊。”寻涯感叹道。

“是啊,纵然人活着的时候多么的风光,可是死去的时候也就像是一缕青烟一样,轻易地就被吹散了。”星目仰头感叹,目光好似穿过了穹庐的顶,一直看到了夜空之中的星辰一样。

“我们能说一些高兴的事情吗?”余离缩了缩肩膀,这种说话的氛围让他感觉十分的怪异,好像他们已经是快死了的人一样。

“什么高兴的事?”寻涯看向他。

“不如就这样,我们轮流来,从我开始,每个人都说一件生平让自己最开心的一件事,或者是自己最快乐的一天。”余离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兴奋起来,“怎么样?看你们敢不敢说实话!”

“无聊。”戮专评论道,闭起眼睛来开始养神。

“孬种,怕了吧。”余离斜着眼睛看着戮专。

“哼。”戮专从鼻子里面喷出一口气,“这天下还没有老子害怕的东西!”

“那便来试试。”

“随意。”

余离高兴了起来,“好,那就从我开始,我生平最开心的一件事……”

他的声音拖长了,显然是为了吸引听众的小技巧,然而此刻却无人愿意买他的帐。

“嗨,就是跟烟雨阁的小红……”他脸上泛起了红晕,“一起睡的那天晚上。”

“下流。”小薰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咳咳,到你了,戮专。”余离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老子最快乐的一天,也是最快乐的一件事,就是把王冲那杂种的狗头亲手砍了下来!”戮专的眼睛瞪起来,脸上的筋肉抽搐起来,狰狞又狠戾。

“好怕怕哦。”余离戏虐地拍了拍胸口。

“到你了,兄弟。”

星目想了想,“我最高兴的一天,就是看到天上星星的那一天。”

“下一个。”

坐在星目旁边的是那会讲汉语的向导,“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碰到了铁头大哥的那一天。”

话头传到了坐在向导和寻涯中间的小薰。

小薰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涌上了红晕,让她显得格外的美艳动人。

“我……我最快乐的事情……”她双手细长的手指相互铰着,眼睛却不时地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寻涯飘去。

“好了,我们都知道了,下一个,寻涯公子到您了。”余离大声说,直接将小薰的发言跳了过去。

小薰长出一口气,然而心中却不免遗憾,眼中含着怨气瞪了余离一眼。

“最快乐的事情,还没有,如果将来会有的话,那就是让这个世界臣服的时候。”寻涯的语气冰冷冰冷的,却带着毫不妥协的坚决。

“喔……”余离突然感觉自己是在作死,“那就下一个了。”

“最快乐的时候是我家娘子过门的时候……”高高大大的壮汉吃吃地笑着说。

“婆娘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的时候!”旁边满脸胡茬的大汉说道。

“娶二房的时候……”旁边一个很胖的人接着说。

“哈哈你个色鬼。”最后一个人嘲笑道,那人虽然十分精悍但是却略显瘦弱,刚才的胖子简直能把他整个人都装到肚子里面去。

“那你什么时候最快乐?”胖子不服气地嚷道。

“我……”瘦子也有些没有底气,“和商队老大的女人偷腥的时候。”

“哦哦哦哦!”众人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竟然还挖出了大事情!”

“保密,要保密啊……”那瘦子情知自己说漏了嘴,赶忙告饶。

“哈哈哈哈……”

看到那瘦子一脸委屈的表情,众人全都大笑起来,在这茫茫雪原上的恐慌之情全都被这笑声一扫而空,烟消云散了。

经过那天余离的游戏之后,众人之间的关系亲密了不少,一路上也都不再只是沉默赶路了,时不时的也有说有笑。

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中其实多多少少的已经对生死看开了,虽然还有些害怕,但是已经不那么整天消沉了。

人就是这样,只要给他足够长的时间,无论面对多么可怕的事情,最后总能适应过来。

路一步一步地在脚下向后移动,然而眼前依旧只是无边的风雪。

他们已经走了多少天?

二十天?

两个月?

时间对这些行走在雪原上的人来说已经变成了淡漠的记忆,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还没有找到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地方。

第433章 极冷之地(六)

(女生文学 ) “吃的东西不够了。”

终于,这天晚上宿营的时候,星目找到了寻涯,告诉了寻涯这件事关生死的事情。

寻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背囊,“按照我的计算,还能吃二十五天。”

“没吃的,在雪地上我们最多只能走一天,算上每个人背囊里面的粮食,也只有二十六天。从咱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恰好能走回部落的宿营地。”星目看着寻涯说道,“不能再向前走了,就算你找到了奥兹米亚,如果那里没有人的话,你一样没办法活着回来。”

“我知道,”寻涯叹息一声,“我知道的。”

“虽然我很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情,我的朋友,但是我们真的应该返程了。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地方的话,下次吧,也许下次走一条不同的路线就能找到了。”星目拍了拍寻涯的肩膀安慰道。

“谢谢,我知道的。”寻涯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多么的沮丧,这让星目感觉有些奇怪,然而他已经累了,便又拍了拍寻涯的肩膀回到自己的穹庐之中睡去了。

夜里,他做梦了,那个梦十分的诡异,恐怖的让人无法呼吸。

星目大叫了一声,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回想起来,那梦中的情景仍然仿佛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梦中,他嘴里的食物,他吃下去的肉块,在他的嘴里活了过来……

星目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懵的脑袋,爬出穹庐,看到了外面夺目的阳光和坐在雪地上的寻涯。

寻涯仰着头,看向没有一丝浮云的天空,表情呆呆的,已经出神了。

“朋友?”星目问道,这几天跟着向导,星目也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汉语。

“悲伤。”寻涯淡淡地说。

星目没有听懂,但是看着寻涯山上的悲痛,他便拍了拍寻涯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是这样的,放弃了一件自己毕生都在追逐的事情,总是会如此悲伤的。”

寻涯站起身来,走到向导的穹庐旁边,将那个还在睡着的人从里面拖了出来。

“喂!他们都已经很累了,让他们休息一下。”星目大喊着,不确定寻涯是否能听懂自己的话。

“告诉他,”寻涯血红的眼睛盯着向导惊慌的脸,“我们要继续向北走。”

“但是……吃的东西已经不够了。”向导畏缩地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胸膛。

“我已经找到了吃的东西了,所以继续前进。”寻涯野蛮地将向导提起来,只穿着一件单棉衣的向导在寒冷的风雪里面瑟瑟发抖。

“你这样会杀死他的!”星目大喊,上来拉扯寻涯的胳膊,但是寻涯的力气大得出奇,在星目的用力拉扯下,根本纹丝未动。

“告诉他,不然我就让你这样冻死在这里!”寻涯大吼。

那向导的嘴唇都已经变成了紫色,他颤抖着将寻涯的话转达给了星目。

然而星目却摇头,“不行,如果继续走下去,最后所有人都会死。”

“他找到了食物。”向导竭力解释说,他全身都缩起来,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什么食物?”星目愣住了,梦中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在了他脑中。

寻涯把快要昏过去的向导重新塞进了穹庐之中,转过身面对星目,“不管你能不能听懂,但是我需要你,因此我也需要这个人来为我做翻译,所以我不杀他。你明白吗?”

星目摇头。

寻涯叹了一口气,从腰间将一柄短刀抽了出来,雪亮的刀刃一闪便落在了星目的脖颈上,冰凉刺骨,直透心扉。他伸出手指一指北边,“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

看着寻涯没有任何表情的双眼,星目点了点头。

他还不想死。

寻涯收回短刀,拍了拍星目的肩膀,“收拾一下,马上就出发。”

******

冷风呼啸,一如既往。

星目站在他们昨晚宿营的那座雪坡的迎风口,定定地看着地上一大滩已经凝结成冰晶的血块。鲜艳的红色在白色晶莹的雪地里面格外显眼,好似是一滴巨大的红色颜料滴落在了这无边的雪原之上。

就在昨天晚上,四个人失踪了。

生在雪原,长在雪原,星目从来就没有感觉雪原竟然有这么冷,冷的让人无法逃避,无论有再多的棉衣毛皮都没可能让他温暖起来。

他的心,已经冷了。

旅程继续。

没有人提起那四个失踪的人,他们仅仅是从人间消失了,就像是冰雪在阳光下融化,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除了向导和星目两个人之外,没有人表现出任何的惊慌。

所有人都沉默了起来,就连往日最聒噪的余离也是如此。

于是一切好像都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沉默的行走,每日里映入眼中的都是茫茫雪原,传入耳中的都是脚下的木板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响声。

枯燥而单调。

唯一的区别是,星目走在了整个队伍的中间。

他没办法让那个寻涯走在他的身后。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只猛虎正在背后窥伺一样,那样会把他逼疯的。

然而寻涯却不同意他走在队伍的最后,于是便安排星目走在自己的身后,位置在整个队伍的中间,他的身后跟着余离和小薰两个人,而让向导和戮专两个人在前面探路。

一步一步地踩着不知道有多深的雪向前跋涉,星目一直在观察寻涯。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会有这么执着的念头?即使杀人,即使将那些人的食物抢夺过来也要去寻找那个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星目想不通。

然而计算了一下食物的总量,他却发现,即便是算上那四个人的食物,他们也只能有将近四十天的食物。如果算上返程所要消耗的食物的量的话,他们只能再走八天,到了那个时候,就只有返程一条路。

然而按照现在他们前进的速度,八天,究竟能找到什么呢?

******

“你又要杀人了吗?”星目被噩梦惊醒,钻出穹庐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雪地之中的寻涯。

“夜空真美啊……”然而寻涯似乎根本就没有听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话。

星目也没有听懂寻涯的话,但是他却仍然要说。他穿上狼皮筒子,鼓起勇气站到寻涯身边,“我们已经没有吃的了,再走下去,你也什么都找不到。奥兹米亚,只是一座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古城,从来就没有人看见过。”

“那颗星是不是就叫做北辰?”寻涯指着天空问道。

“你真是个疯子。”星目摇了摇头,嘟嘟囔囔地用北狄人的土话咒骂着。

“谢谢。”寻涯轻声说,用的是北狄语。

星目愣住了,他转过身,“你能说我们的话?”

寻涯点了点头,“这几天我一直在跟向导学习。”

“然后你就可以杀了他对吗?你这个恶魔!”

星目从来就没有感觉自己如此的愤怒,他大吼着扑上,拼命地扑打。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面对寻涯,星目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不过片刻,他高大的身躯就仰面躺在了雪地上,鼻子和眼睛全都肿了起来,淤血被冷风吹过,变成了皮肤下面大片的淤青。

“不要试图反抗,我的决定无人可以改变。”寻涯冷冷地说道。

“与魔鬼同行,我不如死在这里。你想要的不过是我这一双眼睛而已,那现在我就给你!”星目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手指插向眼睛。

然而他的手被挡住了,寻涯目光冰冷冷地,“我并不想杀人,我也不会杀掉向导和你,那样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从最开始的时候,那四个人就是被当做‘食物’带上路的。”

“你真是一个魔鬼。”星目无力地垂下手臂。

“不冻泉,奥兹米亚,绝对是存在的!”寻涯露出坚定的眼神。

******

第一场暴风雪降临的时候,死亡的阴影渐渐地笼罩到了这支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之中行走的队伍。

天空已经完全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蔽了,云层翻滚着,渐渐地聚集到了一起。

狂风吹了起来,天地一瞬间就被风雪笼罩了,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天与地的界线渐渐地消失了,整个天地都融成了一块巨大的灰色空间。

“不可以休息,不可以宿营,否则会被大雪埋葬的。”星目在风雪里大声喊道。

“看那里!”小薰发出了一声尖叫。

众人的目光随着小薰的手指看去,只见天上云层的一点的颜色渐渐地变得深沉起来,直到完全变成了墨色之后,那一块云朵坍塌了。

“天塌了……”余离浑身颤抖。

“不,不是的。”寻涯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的异象。

“原来世上也有如此壮丽的景象……”星目从小就在雪原长大,可是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寻涯心中不安,透过风雪,他猛然意识到了隐藏在那壮丽景象之中的危机。

“快走!那不是天塌了,而是风,是雪!”寻涯大喊道。

“什么?”小薰却还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龙卷风,正在把天上的云层吸下来,把地上的积雪都吸到空中去,所以看上去就像是天塌了一样!”

风越来越大了,甚至就连站都无法站立了。

第434章 极冷之地(七)

(女生文学 ) “啊!”余离身子轻,一下子被风吹的飞了出去,幸亏戮专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才救下了他。

“怎么办?!”戮专大吼着。

“向下,向下挖!”星目突然大喊道。

“他说什么?”除了向导和寻涯两个人外,其他人都没有听清楚。

“对,向下挖,躲到雪里面去!”寻涯一下子意识到了这就是他们现在活下去的唯一的机会。

生死关头,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自己脚下表面的积雪都扒开。

然而越向下积雪便压得越紧,到了一人深的时候用手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向下挖了。

“戮专上来,余离你下去,用我的刀!”寻涯从腰间拔出他的短刀递到余离的手上。

“好嘞!”众人走出去,让余离跳到一人深的雪坑之中。

余离的身材最小,况且手脚轻快,即便是在狭窄的雪坑之中仍然能游刃有余地转身,挥刀。

“快快快,风眼正在朝这边移动!”小薰的声音都变了。

寻涯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刚刚还远在天边的龙卷风扭动着朝他们移动过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狰狞诡异的巨人晃动身躯向他们扑过来一样。

“已经很快了,下面全都是冰!”余离大吼。

“再快一点!”寻涯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余离愣住了,他从来就没有在寻涯的眼中看到过恐惧。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他就从自己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所有人把你们的武器都交给我!”

一把把弯刀和匕首递到了余离的手中,他将所有的兵器都别到自己的腰间,两手各拿一把疯狂地刺在脚地下的冰块上。

“啊啊啊啊啊……”

一柄匕首折断了,另外一柄短刀钝了,他就把两把刀都扔到一边,从自己的腰间拔出来另外两把,继续疯狂地刺着。

轰……

一声意料之外的巨响。

一个念头在所有人的脑中闪过,“这下面是空的!”

啊………………

众人脚下一空,掉入一条深不见底的冰窟里面。

“用手杖!”不停地向下滑动的寻涯大吼一声,将手中的手杖插入了冰缝里面,随后又伸出手来接住了从自己身侧滑下来的小薰。

听到了寻涯的声音,余离身子最轻,根本没有用到手杖,只是用手中短刀插入冰层之中就止住了下滑。

戮专大吼一声,手杖挥动,硬生生地在自己前面的冰层上砸出一个大坑,在倾斜的冰面上一个滚翻,手杖卡在冰里,也止住了身形。

然而星目和那个向导两个人本来身手就比不上寻涯等人,又被突然发生的变故吓到了,一时之间难以稳定住身形,不由自主地带着惨叫声滑入了冰窟的深处。

寻涯飞快地把自己腰间系着的绳索的一端递在小薰的手中,“小薰,拉住我!”

“是!”小薰大喊,同时将自己腰间别着的手杖也猛地插入冰缝里面。

寻涯沿着倾斜的冰面迅速下滑,不一会就超越了前面的余离和戮专。

“别干傻事啊!”余离着急地大喊。

然而寻涯却置若罔闻,仍然向下滑去。

“公子,绳索不够用了!”小薰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寻涯回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随后毅然将自己腰间的绳索解开,仅仅用一只手攥着绳索,却继续朝下滑去。

“接上这个!”余离大喊着将自己腰间的绳索扔了上去。

戮专也猛哼了一声,将自己腰间的绳索也扔到了半空中,由余离接住之后继续扔上去,最后让小薰打成死结,接在了原来寻涯递给她的那段绳索之上。

寻涯却仍然向下滑去。

光线越加黯淡了,仅仅只能看到下面模糊的人影,然而那人影也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消失在了冰窟的深处。

一切都恢复了静寂,只有余离,戮专和小薰粗重的呼吸声,

“喂喂,不要吓我啊。”余离向下看着冰窟深处,“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不会的。”小薰冰冷的声音在余离和戮专的头上响起。

吧嗒……吧嗒……

不知道从何处响起了滴水的声音。

余离抬起头来,竟然发现那是小薰的脸上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冰面上发出的声音。

“你这家伙……”

余离的话还没有说完,从冰窟深处却传来了一声雷霆一样的吼叫,“拉我上去!!!”

那声音暴躁凶狠,就像是一只愤怒的老虎在吼叫。

“公子!”小薰听到声音,惊喜地叫了出来。她不敢怠慢,连脸上的泪水都顾不得擦,双手用力,交替着想要将下面的寻涯拉上来。

然而不知道为何,寻涯的体重增加了很多。

“我来帮忙!”戮专用双腿别着插在冰中的手杖,肌肉虬结的双臂握在绷紧了的绳索上,虎吼一声,一下子就提起来一大截。

很快的,在戮专和小薰两个人的努力下,寻涯的身影渐渐地从冰窟的下面露了出来。

只见寻涯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绳索,而他的另外一只手臂正抱着星目壮硕的身躯。

随着绳索渐渐地拉起来,寻涯和星目终于安全了,而小薰等人也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了寻涯的状况。

“啊!”小薰一眼看到了寻涯攥着绳索的胳膊,惊叫了一声。

只见那条绳索在寻涯的胳膊上饶了几圈,却因为承担了太重的负担,将寻涯皮衣的袖子都磨烂了,甚至还有斑斑的血迹在那绳子上面。

谁也不知道寻涯究竟是如何将星目从那种地方救上来的。

“为什么……救我?”星目的全身发抖,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你还有用,没有你的话,我无法继续走下去,所以我一定要救你。”

“是这样啊。”星目释然地闭上了眼睛,随后又睁开了,“我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就凭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就把天上星辰的秘密告诉你吧。”

寻涯猛地一震,却并不推辞。

“这个怎么都好啦,现在我们先想想应该怎么出去吧!”余离焦急地说。

“不,我一定要现在……现在说。”星目的全身仍然颤抖着,“我恐怕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寻涯皱眉,伸出手来在星目的腰间摸了一下,满手的血迹。

“我被冰柱刺到了,在下滑的时候。”

寻涯将他搀扶到一块相对坡度不太大的冰面上,“请说。”

“天空晴朗的时候,只要看向天空,我总会找到那些永远都在等着和我说话的伙伴……”

星目语气淡淡的,慢慢讲诉着他和天上星辰的故事,而那故事之中也蕴藏着如何辨识星辰的方法。

半个时辰之后,星目叹息一声,“就是这些了,相信现在即便没有我,朋友你也能找到随时知道北方在哪里。”

寻涯点了点头,“谢谢,我的朋友。”

星目笑了笑,慢慢地闭上了双眼,“真想再看一眼星空啊……”

寻涯站起身来将星目的尸身放下,“戮专,动手吧。”

余离的眼角跳了跳,“公子,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我们的时间不多。”寻涯看向上面,从他们掉下来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到漆黑的云层。

“时间不多……”余离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然而看到戮专拿起短刀将星目的尸体切成一段一段的肉块,余离才明白寻涯那句话的意思——尸体如果结冰了的话,切割起来会很麻烦的。

“还真是冷血啊,你们。”余离喃喃地嘟囔说,“哎,算了,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

靠着短刀和手杖,寻涯等人一点一点地从冰窟之中逃了出来。

刚刚恐怖的龙卷风已经过去了,天也黑了下来。

夜空如洗,一条乳色的银河从天空横贯而过,无数的星辰铺陈在上面,不时闪烁着。

“哈哈哈哈……老天,你弄不死我!”余离大难不死,不自禁地伸出双臂狂呼乱叫。

寻涯看向天空,莫名地响起来星目临死前的那句话,‘那些永远都在等着和我说话的伙伴……’

“伙伴吗?”寻涯向天问道。

“啊,公子你看!”小薰指着天边大声喊道。

众人的视线被小薰的手指吸引过去,随即见到了让他们颤栗无比的画面。

一条条色彩缤纷的彩虹在天空舞动着,变换着光彩和形状,就宛如流动在天上的彩带一般。

“饶了我吧……”余离喃喃地说,目光已经完全呆滞了。

“这是?”寻涯双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已经让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

面对如此壮丽的景象,任何语言都失去了力量。

“公子,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宿营好不好?”小薰提议道。

“嗯,我也这么想。我们走远一些,离开这里,免得脚下的冰川因为我们凿出来的那个空洞再次塌陷。整理一下自己的背囊,清点食物和武器。”

在寻涯的指令下,众人将自己身上的食物的数量都报了出来。

余离清点了一下,有些消沉地说,“因为那个向导和星目的背囊都遗失在了冰窟里里面,‘正常’的东西还能吃将近十天,剩下的,就是剩下的那些了……”

“我知道了,继续走吧。”寻涯背起背囊说道。

“公子,现在回去的话,还是能办到的。”余离猛然站起来大声说。

寻涯转身,定定地看着余离。

小薰的手背到了身后,微微低头,那是她进攻之前的姿势。

“我看待这个世界是很简单的,只要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只有成功一个选择,没有退路。”寻涯的口吻是淡淡的,毫无杀机,然而小薰周围的气氛却仿佛凝固了一样,甚至能隐隐地听到刀剑交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没有啦,我怎么会想回去呢?”余离勉强笑着,摆摆手装出很随意的样子,“只是担心你们把我也做成肉丸子吃下去罢了……”

“会吗?”余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只要你还对我有用,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寻涯笑道,坦然伸出了一只手来。

“谢谢,我应该谢谢我自己,至少还有点用。”余离握住寻涯温暖的手,轻轻摇晃了几下。

寻涯收回手来,目光远远地向北方眺望,“我们就到前面雪坡的后面去宿营,天明之后,继续出发!”

第435章 决绝之心(一)

(女生文学 ) 寻涯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块块侵满白霜的石块。每一个都有一尺见方,紧紧地堆砌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整块带有裂纹的山岩。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发现那些石块其实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屋子的屋顶,而他们四个人现在就躺在这屋子之中的一张石床上。

门外传来一阵声音,咕噜咕噜的,似乎是什么人在交谈,用寻涯完全不懂的语言。

检查了一下身体,寻涯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任何严重的创伤,唯一感觉不适的就是依然在晕眩的大脑和酥软无力的四肢。

他尝试坐起来,但是挣扎了几下之后还是放弃了,身上软的像是面条一样,根本用不上力。

吱呀……

石屋的木门被推开了,阳光照射进来,照得寻涯用手挡在自己的面前。

现在是什么时间,为什么阳光这么耀眼?简直就像是正午的太阳处在了日落的位置。

一支木棍伸了过来,轻轻地拨开了寻涯挡在面前的手。

寻涯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却一片模糊,只是一片耀眼的阳光,什么都看不清楚。

“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寻涯想问,然而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没有发出声音。

咕噜咕噜……

站在寻涯面前的几个穿着兽皮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又走了出去。

“我到底在哪里?”寻涯想着,脑袋传来一阵眩晕,他又晕了过去。

依稀间,那深入灵魂的鼓声依然在断断续续地响着。

******

“公子……公子……”

是小薰的声音。

寻涯用力睁开自己的眼睛,短暂的模糊之后,他看到了小薰有些忧心的脸。

“我,没事……”寻涯沙哑着声音说。

他努力提起颤抖着的手摸了摸喉咙,原来自己能说出话来了。

看起来身体在慢慢地康复,寻涯略微安心了些。

扭过头去,他发现余离和戮专两个人也清醒了,只是身体仍然虚弱,萎顿在石床的一边。

“这里是哪里?”寻涯问道。

余离和戮专两个人无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没有力气说话的样子。

“小薰?”寻涯看向小薰。

“公子,当时我们都睡着了。”

“是吗,那这么说我们是被人救下来了,”一丝喜悦慢慢地爬上了寻涯的嘴角,“这么说来,也许救下我们的就是奥兹米亚的人。”

“公子,吃些东西吧。”小薰送过来一些切成指甲大小的肉块,上面还微微地冒着热气。

“嗯。”寻涯挪动依旧虚弱的身体,也不顾烫手,抓起一把肉块就塞入了嘴里,用力地嚼着,吞咽着。

吃了两把肉块之后,寻涯停住了,虽然他还很想吃,然而他却知道自己刚刚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饥饿,贸然吃下很多食物会让身体承受不住的。

“你们吃了吗?”寻涯向余离和戮专两人问道。

倚靠在石床一角的二人同时点了点头,便又闭上了眼睛,好像精神十分疲惫一样。

“他们是怎么回事?”寻涯问道。

“公子你昏迷的这几天,有很多蓝色眼睛的怪人到过这个屋子里面,他们看到余离和戮专两个人清醒过来,就用一面手鼓在他们的耳边敲,敲不过一会,他们两个人就又昏了过去,一夜之后才又清醒过来。”

寻涯的眉头皱了起来,“鼓声?”

“嗯,很奇怪的鼓声,听着那声音心仿佛都会从嗓子里面蹦出来一样。”小薰回忆说,用手轻轻地抓着胸口。

“奇怪,我也能听到鼓声,但是我明明已经昏过去了。”寻涯看着紧闭双眼,脸色惨白的余离和戮专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石屋的木门被推开了。

寻涯见到了小薰口中所说的那些蓝色眼睛的怪人。

那些人看起来和北狄人有些相似,但是眼睛的颜色却是蓝色的,高高的鼻梁,突出的颧骨和一头淡黄色的头发,几乎是每个人都有的特征。

咕噜咕噜……

那些人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然而寻涯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你们在说什么?”他问道。

其中一个年长的蓝色眼睛怪人摇了摇头,贴在后面的另外一个怪人耳朵旁边耳语了几句,于是那人便走出了石屋,片刻之后回来,手中拿着一面雕刻着奇怪纹路的手鼓。

那面小鼓只有两个巴掌大小,表面蒙着一层黑布,看不到鼓面上是什么样子,只能看到鼓身上纵横交错的黑色线条,错杂凌乱,似乎是勾勒出来一张狰狞笑着的鬼脸。

站在前面的一个人拿着手鼓凑上前来,将手鼓放到了寻涯的耳边,作势要敲。

小薰眯起眼睛,猛然从自己的腰间将一柄闪烁着冷光的匕首抽出来,她绝对不允许这些人对寻涯进行伤害!

然而她昏迷的时间太长了,虚弱的身体不足以支持她如此剧烈的动作,于是在匕首出现的一刹那,就被惊慌的怪人们收走了。

一条铁链被拴在了小薰的双手手腕上,铁链的另外一段则锁在了石床的一角,这样一来,便将小薰和寻涯两个人隔离了开来。

咚咚……咚咚咚咚……

那曾经在梦中听到的咚咚鼓声在寻涯的耳边响起。

眼前的景物晃动起来,寻涯感觉到了脑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左冲右撞,急切地想要冲出去。

“啊!!!”他抱着自己剧痛的脑袋大吼。

“公子!”小薰尖声叫道,却无济于事。

她转而恶毒地看着那些蓝眼睛的怪人,“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咕噜咕噜……

那些怪人又低声交谈了一阵,随后鼓声停了下来。

“异乡人……你能听到吗?”

一个沧桑的声音在寻涯的脑中响起。

寻涯的脸色白了一白,“为什么我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这面鼓,裂魂,能在人的灵魂上敲开一个伤口,在伤口愈合之前,你能听到我的声音,理解我说的话,因为这是我直接送到你灵魂深处的声音。”

寻涯愣住了,随即闭眼,不思不想,用最快速度将心神完全放空。

那蓝色眼睛手中拿着手鼓的老人轻轻地笑了笑,“对于你朋友的事情,我表示抱歉。因为每个人的灵魂都是不一样的,用恰当的力气敲开灵魂而又不让它受到伤害实在是太难了,所以非常抱歉,他们似乎受了一些伤害。”

寻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第436章 决绝之心(二)

(女生文学 ) “但是不必紧张,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之后,他们就会恢复正常了。”

“那为什么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寻涯问道,紧紧地盯着那人的眼睛,眼中的光芒微微地闪烁着。

“把声音送到你灵魂的深处,其实是将我的灵魂伸入你的灵魂里面,这是灵魂之间的交流,所以我也可以听懂你要说的话。”那老人的嘴唇并没有蠕动,然而寻涯却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

“但是你只能听到我想说的话,却没有办法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对吗?”寻涯的嘴角翘起来。

“哎呀哎呀,你真是一个厉害的人,怎么知道的呢?”蓝眼睛老人满脸都是佩服的表情。

“刚刚我问你话的时候,其实心中想着的是杀死你,然而你却没有一点反应。”寻涯看了看一边小薰的表情,“而且这对话是只限于你我之间,别人没有办法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真棒!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那蓝眼老人拍起手来,叽里咕噜地跟他周围的人嘀咕起来,随后整个屋子里面的蓝眼睛怪人都激动起来,手舞足蹈,甚至朝寻涯伸出握拳的手,大拇指翘在上面。

“他们怎么了,公子?”小薰诧异地问道。

“一会我再和你解释。”寻涯仔细地观察着那些蓝色眼睛的怪人,竭力想要理解他们。

过了片刻,那些人才冷静下来,手中拿着手鼓的那个怪人继续说道,“那么,告诉我,异乡人,你们从哪里来?”

“南边。”

那蓝眼睛的怪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向他周围的人交谈了几句,那些人便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你们是如何穿过白色死亡的?”那带头的老人急切地问道。

“很多人死了。”寻涯淡淡地说,却并没有说任何细节。

“啊,我理解。”老人微微点头,“那么下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到我们这里来?”

“我们想要找到奥兹米亚。”

“奥兹米亚,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这里了。大概有……几百年了,现在这个地方叫做尤卡吉亚。”

“不冻泉是不是在这里?”

蓝色眼睛的老人微微眯起了双眼,眼前这个人知道的似乎太多了些,“是的。”

“我在小的时候曾经读过一本古书,上面写了建立在不冻泉旁边的奥兹米亚的故事。传说那里非常冷,人们用冰块砌成房屋,是太阳沉没的地方。”

“有意思,我们一直以为自己是与世隔绝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把我们写在书里。”

“是的,所以我一直想要来这里看一下,这是我一生都想做的事情,即使是为了这件事情丢了性命也一定要来看一下。”寻涯的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微笑,“现在我终于来到了这里,所以,我的朋友,能不能请你带我转一转呢?”

显然,蓝色眼睛的老人被寻涯打动了,他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下来,“当然,没有问题,等你们把身体养好了之后,我们随时欢迎你们在尤卡吉亚观光。”

“谢谢,太感谢了。”寻涯腼腆地笑着,像小孩子一样双手握在一起,诚心诚意地感谢。

“那这样,我们便不打扰你们休息了,裂魂的时间也快要到了,再会。”

蓝眼睛老人一只手抱在胸前,弯腰做出一个道别的动作,随后便带领那一群怪人离开了屋子。

“公子,你们刚才在干什么?”看到那些蓝色眼睛的怪人们做出奇怪的动作之后就离开了屋子,小薰诧异地问道。

“我们在交谈。”

“交谈?”

“是的,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竟然能和我心灵相通,实在是奇怪。”

寻涯故意隐去了关于那面名叫‘裂魂’的手鼓的信息。

“那他们说什么?”

“没什么,他们告诉我这里就是奥兹米亚,我们真的找到了。”寻涯露出高兴的表情来。

“真好。”小薰看到寻涯高兴的样子,幸福地说。

“过几天等余离和戮专两个人好起来之后,他们会带我们一起去四处转转,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

晴天,雪原上阳光普照,天上的云朵和下面起伏的连绵雪峰相互映照,让人有些分辨不出来两者到底有何区别。

“啊,天气真好。”小薰伸了一个懒腰,这么长时间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石屋子里面呆着,她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发霉了。

“天气好不好倒还无所谓,关键是总算从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复活了,实在是太好了。”余离也满脸都是喜气,仿佛是刚刚大病痊愈的快乐模样。

咚咚,咚咚咚……

一阵鼓声响了起来。

“哎?”余离赶紧捂住自己的双耳,惊恐地回头,却发现那个带头的蓝眼睛老头正在寻涯的耳朵旁边敲着他那面让人感觉到不祥的手鼓。

“喂!你干什么?!”余离大声喊,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明显看到了寻涯的眼睛迷离了起来。

“没关系的,”小薰拉住余离,“公子对那个鼓声好像没有我们这样不舒服的反应。”

“哦?是吗?”余离有些不相信,再次扭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寻涯和那个蓝眼睛的老头双目相交,那眼神简直可以说是脉脉深情。

“是啊,”余离感叹,“真的是没有不舒服的反应,我看他们两个人舒服的很嘛,公子什么时候有这个爱好了?”

“什么爱好?”小薰不解。

余离竖起一根手指代表寻涯,另外的一根手指代表那老头,渐渐地把两个人凑在一起,“短袖,龙阳,男男之癖啊,你看他们两个人是不是一会就要亲在一起去了?”

小薰柳眉倒立,“滚,下流!”

余离也不生气,只是嘿嘿笑着,“告诉我嘛,他们两个在干什么呢?”

“灵魂交流。”

“哦……”余离感慨,“感情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不和你说了。”小薰作势要走。

“好好好,我闭嘴,这就闭嘴。”余离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公子说,那些蓝眼睛的人会和人心灵相通,能够和公子两个人用灵魂来交流,而不必通过语言,这样两个人都能听懂对方说的话。”

“我靠,世界上还有这种事?是不是我要是学会了没准就能和牛啊马啊鸡鸭什么的说话了?”

小薰翻了一个白眼,深深地觉得自己花时间和这种人解释真的是浪费生命。

第437章 决绝之心(三)

(女生文学 ) “我们住在石头砌成的屋子里面,如你所看到的。”那蓝眼睛老人指着周围建造的房子说道,“尤卡吉亚有两个季节,风季和雪季。风季每天都是大风,雪季则会下很大的暴雪。所以我们的房子都比较低矮,这是为了应付每年风季来临时候刮起来的大风。而每座房子的上面都留有透气孔,这是为了应付每年雪季来临,大雪很容易就会将整个房子都埋进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打开屋顶的门,从里面挖出来。”

“真有趣。”寻涯微笑着说。

“对了,能否告知老夫你的名字?”蓝眼睛老人温和的说。

“在下寻涯,老先生怎么称呼呢?”寻涯向老人抱了抱拳头说道

“我的名字嘛,奥古鲁斯德耶夫。”

寻涯皱眉,“奥古什么?”

“其实名字不重要,只是一个符号罢了,你就叫我长老吧,在我们的城镇里面,大家都对我比较信任,所以就推举我来作长老,管理整个城镇的事情。”那蓝眼睛老人略带自豪地说。

“见过长老。”寻涯行礼。

“客气客气,我们继续走吧。”

老人向前走去,寻涯跟在后面,全然不知他们两个人已经被余离当成了短袖之人。

******

在城中穿行,寻涯向四处看去。

这里所谓的城镇,其实就是建在雪地上的一个个低矮的倒置的锅一样的石头屋子所组成的所有建筑,并没有城墙之类的东西。

“这里很平和。”寻涯说道。

“是的,因为我们城镇里面就只有这些人,每个人大家都认识,而且任何人有困难了所有人都会帮他,因此没有必要争抢,所有人都很平和的。”老人解释说。

“那你们吃什么呢?”寻涯对这个比较感兴趣,这些天来他们吃的都是一些烤熟了的肉块,虽然味道不错但是不免单调。

“我们饲养牲畜,主要是马和驯鹿。”老人在拐角转向一边,“请这边来。”

寻涯跟着老人走到了一个用冰块堆砌起来的围栏里面,冰块之间留了一个缺口,一扇铁门装在上面。

在围栏的里面,几只高高大大,头上长着树杈一样的犄角的动物正扑扇着大眼睛看着寻涯和那老人。

“这里就是我们饲养牲畜的地方,”老人指着里面的那几只动物说,“这些是驯鹿,都是我们时代以来驯服的冰原鹿的后代。”

“但是你们这里没有树木。”寻涯问道。

“树木?”老人不解。

“就是……”寻涯在心中想象了一下,“就是这个样子。”

“喔……”老人赞叹,“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那样的东西,真是神奇,是你家乡才有的吗?”

“不,到处都有的,到处都有。”

“我们这里没有那样绿色的树木,唯一的绿色就是长在雪壳下面的小草,”老人蹲下来,扒开脚下的积雪,“你看,这些就是冰原草。”

寻涯定睛看去,果然发现在雪粒之间有很多小小的嫩嫩的绿和紫色相同的草叶在雪壳下面生长着。

“那些驯鹿就是吃这草长大的吗?”寻涯略感惊奇。

“是的,除了这些小草,还有石头上的苔藓。他们很能吃,一头驯鹿就需要一整片冰原才能养活。”

“那如果食物不够用了呢?”

“我们还会捕鱼,雪季到来的时候,在东边冰冻的海面上经常会有很多鱼溯流而上来到这里,我们就会用驯鹿毛皮拧成的绳子织成渔网,捕鱼来吃。”

“原来如此。但是没有树木的话,你们又是如何将食物弄熟的?”

蓝色眼睛的老人神秘地一笑,“请随我来。”

带着寻涯一起朝城外走去,不远处雪原的一块被翻了起来,露出了下面黑色的土地。

那老人走上前去捡起地上的一块黑色石头,“我们就是靠着这些石头把肉弄熟的。”

寻涯疑惑地接过那块黑色的石头来,石头质地很软,刚一放在手中就弄了满手都是黑色的渣子,“这些石头怎么可能烧出火来?”

“能的,这石头是能燃烧的石头,我们叫做火石,没有了这些东西,我们一天都活不下去。”

“真神奇,我们拿一块回去吗?”寻涯问道。

“当然可以。”

那老人又带领寻涯回到了城里,一直走到整座城镇的中央,一间明显不同的建筑伫立在城中心的位置。

“这是我们祭拜祖先的地方,也是我们供奉神明的地方。”老人走上前去,双膝跪下,额头贴在地面的积雪上,同时两手摊开放在自己的脑袋两侧。

站起身来之后,老人转头看向寻涯,“我们供奉两尊大神。一尊是冰神艾斯伯,是创造之神,美德之神。而另外一尊则是雪魔斯诺,是破坏之神,罪恶之神。冰神艾斯伯为我们带来宁静祥和,雪魔斯诺却是恐惧和灾祸的化身。”

寻涯点了点头,走山前去,也像那老人一样对着冰神雪魔两尊神明行礼。

“接下来我们去看看你记挂着的不冻泉吧。”老人微笑着看向寻涯。

寻涯高兴地点了点头,“如此,麻烦长老了。”

“不碍事不碍事,”那长老慈爱的眼中看着寻涯,心中越来越对寻涯产生了好感。

走过不过一刻钟时间,老人已经带着寻涯来到了那传说中的不冻泉旁边。

不冻泉靠近海边,晴朗的碧蓝天空之下,泉水涌出地面,在泉眼的周围结成了厚厚的冰层。而一条石板铺成的水渠正从泉眼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城镇里面去。

那泉水似乎是热的,滚滚蒸汽从水渠上升腾而起,被清风一吹,轻轻袅袅地飞舞上了天空,随即消失不见。

“这里就是不冻泉了。”老人指着那冒着蒸汽的泉水说道。

“没想到世间竟然真的存在如此奇观。”寻涯赞叹。

“是啊,造化真是奇妙。然而也正是有这一眼不冻泉,尤卡吉亚才能有今天啊,如果没有它的话,可能我们连吃饭饮水都成了问题。”那长老又再次跪下,额头紧紧地贴着雪地,两手摊开在脑袋旁边,诚心诚意跪拜,“请冰神保佑。”

寻涯走上几步,“这泉水的水流有这么细吗?”

长老站起身来,“不冻泉虽然水流细弱,但是千百年来却从来没有冻结过,所以寻涯小友不需要担心。”

“哦?是这样的啊……”

寻涯抬起头来看向远方,一些城镇里面的居民正在不远处的水渠中取水。他们拿着生铁制成的小桶,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将滚烫的泉水舀入铁桶之中,然后迅速将铁桶放入皮毛缝制而成的桶罩子里面。

然而本来正在依次取水的居民之中却突然发生了骚乱,一个壮汉伸出手将他面前的妇女推倒在地,自己上前来飞快地舀了一桶,在众人指责的目光之中离开了。

然而指责归指责,后面排队的人却并没有顾及倒在地上的女人,而是直接跟上,每个人都取走了一桶滚热的泉水而去。

最后剩下那个可怜的女人的时候,水渠之中原来积攒的泉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女人叹息了一声,随后就忧愁地离开了。

“看起来这里也并不是完全的平和啊。”寻涯感叹。

“世界上哪里不会有忧愁和烦恼呢?”蓝眼睛长老却毫不在意。

“不冻泉虽然神奇,但是似乎满足不了你们的需要啊……”寻涯喃喃地说。

他转向蓝色眼睛的长老,“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了能燃烧的黑色石头,那为什么还要用不冻泉的泉水?用石头来融化冰块或者积雪不是更好?”

那长老微微一笑,“小友有所不知,那黑色的石头虽然神奇,拳头大小的一块却也只能燃烧不过半天时间,而如果所有人都用火石来烧水的话,恐怕不超过十年,所有的火石就会全部被消耗殆尽。”

“原来是这样,恕小子不懂实情,胡言妄语。”寻涯低头认错。

“不不不,并不是,这是尤卡吉亚千百年来的诅咒。如果没有冰神恩赐我们不冻泉,尤卡吉亚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长老,小子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既然这里以前叫做奥兹米亚,为何会改名叫做尤卡吉亚?”

那长老深深地看了寻涯一眼,“寻涯小友聪慧过人,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您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好奇心比较大的人而已。”

“你看那边。”那长老一指北边的方向。

寻涯顺着长老的手指看去,在北边天地交界的地方,几个黑点在雪峰上面移动着。

阳光耀眼,寻涯努力眯着眼睛尽力远眺却依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些是雪狼,是这片天地真正的主人。”老人的语气满怀敬畏。

“雪狼?”寻涯吃惊道。

“是的,全身几乎全是白色的毛皮的雪狼。那些狼像人一样聪明,也像人一样狡诈,我们在它们身上吃了不少苦头。多亏了它们并不总是来我们这里找麻烦,只是在饿得发昏了的时候才会来我们这里偷走我们的驯鹿和捕捞上来的海鱼。大概它们也认为我们也是一些难以对付的对手罢。”老人举起手来挥了挥手。

寻涯努力看去,竟然发现那些原来在雪峰上面走动的雪狼们停住了脚步,似乎他们看到了长老挥动的手臂一样。

第438章 决绝之心(四)

(女生文学 ) “它们在嚎叫。”老人看到停住了脚步的雪狼后,慢慢放下手臂对寻涯说。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狼嚎的声音传来,透过耳鼓一直传入脑中,让人浑身都激灵了一下。

“长老,但是雪狼和奥兹米亚是什么关系?”寻涯依旧不懂。

“奥兹米亚在我们的语言中是狼的意思,这里本来就是狼的领地,我们只不过是客人而已。”老人看着远方的雪狼叹了一口气。

“您的意思是说,这里是狼的国度?”寻涯瞪大了眼睛。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中记载,以前在不冻泉旁边有一只巨大的狼守护,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动物靠近不冻泉。那只狼十分巨大,凶猛无比,甚至比最大的驯鹿还要大上一圈,面对那样的一头狼,咬断人的胳膊就像我们扯下一根头发那么简单。”

“但是现在不冻泉就在这里……”寻涯更加不解。

“那是因为我们把那头巨狼杀死了,把巨狼的毛皮做成了最暖和的衣服,把它的牙齿做成最锋利的武器,把它的尸骸变成了能燃烧的黑色石头,把它胸前挂着的一面手鼓取下来当成了时代传承的东西。”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沧桑了起来。

寻涯沉默了,“那样的巨狼不止有一头吧?”

那老人猛然转过身来,“这小友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果仅仅是那些雪狼的话,用普通的刀剑应该就能应付,可是你们还有长达一丈余长的铁矛,我想用那样的铁矛来杀人或者是杀雪狼都太过于浪费了吧?”

老人轻轻地鼓掌,“小友眼力脑力无一不让老朽佩服,佩服。”

长老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不瞒寻涯小友,那样的巨狼生活在天边的更北边的地方,那些狼被我们叫做——冰原狼!”

“冰原狼?”

“是的,它们才是真正的主人。从前这里生活着一些人,那些人都是茹毛饮血穿着兽皮的蛮荒之人。然而那些蛮荒之人却有一种手段能够让那些巨大的冰原狼听从他们的命令,而那些人则骑在狼的身上,简直就如同我们骑在驯鹿身上一样。”

寻涯低下头,心中想象着人骑在狼身上挥舞着武器的景象,“狼骑兵。”

老人看到了寻涯传达过来的景象,“是的,就是你所说的狼骑兵。他们用一种特殊的鞍子,一边固定在冰原狼的肩膀上,另外一边卡在狼的两条后腿上,风驰电掣,无往不利。我们的祖先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被那些凶残又噬杀成性的蛮荒人骑在冰原狼上屠杀了多少,可谓血仇不共戴天。”

寻涯沉默着听着老人的故事。

“后来我们的祖先就发明了这些铁矛,专门用来对付冰原狼。万幸的是那些冰原狼数量非常有限,一共就只有十几匹而已,长期消耗下来,最后还是我们取得了胜利。”

寻涯声音淡淡地说,“那面叫做裂魂的手鼓就也是从那些蛮荒之人的手上夺来的,对吗?”

长老转过身来,脸色涨红,目光炯炯地看着寻涯,“没错,但是那是我们应该拿的,他们根本就是不通情理的野蛮人,我们征服他们,只不过是拿回来他们亏欠我们的东西而已!”

寻涯急忙摆手,“长老不要动气,我说过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对于到底是谁拿了谁的东西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长老脸上的红潮退去了,“抱歉,寻涯小友,抱歉,我这个人虽然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却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不碍事,不碍事的,您不用自责。”寻涯安慰道。

“小友通情达理,老朽感激。”

“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长老。”

“小友请说。”

“既然这里环境这么严苛,那么为什么你们千百年来都没有想到要去其他的地方呢?”

那长老叹息了一声,“这个问题,既然小友提了出来,我便也将实情告诉你吧。并非我们固守祖产,而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走出那片白色死亡。”

“白色死亡?”

“是的,从这里向南,走不过一日的路程就会来到那片叫做白色死亡的地方。那里的积雪下面并不是坚实的陆地,而只是破碎的冰川,一片荒芜,充满了危险,稍不留神就会踩破雪面落入无底深的冰川裂缝之中。”

寻涯回想起来他们为了躲避龙卷风而凿破冰面之后发生的险状,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们也有两个人死在了冰川的裂缝之下。”

那蓝眼睛长老表示同情,“寻涯小友请节哀。”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寻涯略带悲伤地说。

那长老见寻涯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便转变话题说道,“除了那些破碎的冰川之外,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的龙卷风,会将地上的人和驯鹿一同卷入天空里面去,最后不知所终。”

寻涯又点了点头,“那样的龙卷我们也遇到了。”

那长老脸上掩饰不住的越来越兴奋起来,“当然除了龙卷和冰川的裂缝之外,主要还是因为我们无法辨别方向,要穿过白色死亡每个人都要携带两个月的食物,单单是这一点就无法办到。除非能够找到一条通过白色死亡的捷径。”

寻涯感受到了那长老的热切目光,“所以你们就想让我们带你们走出这里?”

“小友果然一如既往地聪明过人。”

寻涯淡淡笑笑,对那长老的夸奖不以为意,“你们尝试了很多次?”

“是的,死了很多人,却一无所获。”

寻涯笑了笑,“那么看来我们似乎是运气好的惊人?”

“老朽从来就没有见过小友这样好运气的人。”长老夸奖道。

“我知道老先生的心中是如何谋划的,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答应你,因为我还要和我的伙伴们商量一下。”寻涯真诚地说。

“如此也好,”长老略带惋惜,“但是时间还有很多,小友可以慢慢地说服您的伙伴。”

寻涯点头,“太好了,那样我还可以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

那老人蓝色的眼睛变得有些严厉起来,“请寻涯小友务必劝说您的伙伴。”

寻涯尴尬地笑笑,“一定。”

“那我们就此别过,我等待小友的好消息。”

“好的。”

蓝色眼睛的老人和灰黑色眼睛的寻涯二人的手握到了一起,他们的眼中都满是真诚的笑意。

第439章 决绝之心(五)

(女生文学 ) 阳光明媚,寻涯的心情似乎也很好。

他手中拿着一杯用鱼肝酿造的酒液慢慢地品着,脸上是不是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说,那东西能喝吗?”余离凑过来,似乎有些眼馋。

“这个吗?”寻涯晃了晃自己手中杯子里面的淡黄色液体,递给余离,“这并不是鱼肝酿造的,尝起来却像是用一种有些**的草茎酿造的,而且仔细品起来其实里面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淡淡的臭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酒应该是用驯鹿的粪便酿造的。”

噗……

余离刚喝了一嘴酒,还没等咽下去,猛然听到寻涯说道这酒是粪便酿造成的,一下子就将所有的酒都吐了出来。

“不要在别人正想要吃什么东西的时候说那东西是从屁股里面出来的!”余离已经愤怒了。

“难道不赶在你喝下去之前提醒你,还要等到你喝下去之后再说吗?”寻涯玩味地看着余离,“那样岂不是更恶心?”

“算了算了,我知道说不过你。”余离翻了一个白眼,不再说话。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寻涯接过余离手中的酒杯,若无其事地一小口一小口品着。

“果然他们对我们是有戒心的,从来就不肯多给我们一点食物。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是计量过的,恰好能让咱们吃好,并且剩不下来。”

寻涯轻轻点头,“这些都是在预料之中的,那个老头子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村里的人对我们都比较忌惮,尤其是我和戮专两个人,几乎走到哪里就有人跟到哪里。倒并不是在跟踪,似乎只是对我们两个人比较感兴趣,好奇。”余离耸了耸肩膀,“大个子身高体壮,放在哪里都是惹人注意的对象,但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喜欢盯着我看?”

“因为你长得和他们最不相同,”寻涯看着余离的脸庞说,“戮专和我,还有小薰我们都是北方人,唯有你是南方水乡的孩子,所以在他们眼中,你与他们更为不同。”

“是吗?”余离摸了摸自己小巧尖尖的鼻子和瘦削但是颧骨突出的脸庞,回想起来那些蓝眼睛的人都是高高的额头,隆起的鼻梁,“确实啊,我和他们的脸庞似乎差了很多。”

“还有别的吗?”寻涯打断余离的自我欣赏。

余离脸色严肃起来,他贴近寻涯的耳朵,“有一件事情,那些人似乎对小薰格外的放心,即便她走到无人的地方,也并没有人在意。”

“小薰吗?”寻涯露出笑容,“看来普天之下即便人的面貌千差万别,但是归根到底人性都是一样的啊。”

“嘿嘿,小薰那丫头确实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余离搓了搓双手,“只要她不那么冷冰冰的,随随便便抛个媚眼什么的,是个男人就会受不了的,当然……”

他本想说除了你之外,但是看寻涯似乎在沉思,根本无意开玩笑,就将自己的后半句话咽到了肚子里面。

“你跟我的时间最久,你觉得小薰这个女人怎么样?”寻涯突然抬头,看着余离问道。

余离一愣,‘女人’二字刺痛了他的内心,“你应该知道小薰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

寻涯沉默,“但是感情只是一瞬即逝的东西,和忠诚想比,只是朝霞中的露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逝的。”

“不,我不这么认为,”余离难得的认真起来,“小薰这丫头不是普通人,她是一个认死理的姑娘,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事情来的。”

“嗯,我也相信,但是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重要,容不得半分的马虎。”寻涯眺望远方,“如果失败了,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余离也沉默了下来,“是啊,经过了那么多事情。”

寻涯转过头来,用力地看着余离,“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一定!”

余离仰头叹息了一声,“希望老天站在我们这一边吧,虽然那些人可能没有什么武功,但是能在这么严苛的环境下生存下来,说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的。”

“我们需要武器,食物,棉衣和水,我会尽量拖住那个老头,你们将这些都准备齐全,然后我们就动手!”

“如此也好。”余离一改往日活蹦乱跳的性子,今天显得有些消沉。

“你没事吧?”寻涯皱眉。

“没事,只不过有些厌倦了而已,”余离看着远处玩耍的小孩子,笑声传入耳朵里面,那些小孩子蓝色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巴着,惹人怜爱,“就像是在窑子里面玩女人,不管曾经多么喜欢,到最后总有厌倦的那一天。”

“那你厌倦了吗?”寻涯带着微笑看着他。

“啧啧,”余离砸吧砸吧嘴,“好像还想再吃一些。”

“是啊,当年毒杀安和镇三十多条人命的时候,你脸上的兴奋我可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呢。”

余离嘿嘿干笑了两声,“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你是毒闪蝶,别辜负了这个名号。”

“什么毒闪蝶,还不是你自己瞎想出来的东西……”余离嘟嘟囔囔地说。

“你说什么?”寻涯似乎没有听清。

“没,没什么……”余离赶忙掩饰。

“没事就去吧,我还想在看一看,最后看一眼这里的景色。”

寻涯仰头,一口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喂!”余离大喊,“就算你再留恋,那也不能把粪汁当水喝吧?!”

“好酒!”寻涯大吼一声,好似有了几分醉意。

“没救了……”余离叹气,默默地走开了。

寻涯忍住从胃里传来的恶心感觉,眼角的余光飘去,正好捕捉到了墙角一闪而逝的蓝色长袍,那正是长老经常穿的衣服。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寻涯不禁大声笑出来。

这天下,终究逃不出我的手心!

******

夜色,如一团浓稠的化不开的墨一样,团团绕绕地围绕在人的周围。

小薰安安静静地在城镇里面走着,她一身洁白的雪貂皮毛,就好像是开在墨中的一朵白色莲花。

寒风吹来,将雪貂的皮毛吹出了一层层波浪一样的线条,却根本就无法穿透其中。雪貂的皮毛本来就是御寒的上等之物,即便是和狼毛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然而相比厚重的狼皮,雪貂的皮毛更为轻薄,穿在身上也更能体现女人身上窈窕的曲线,所以在这冰都尤卡吉亚中,一身雪貂皮做成的皮衣,那是每个女人一生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现在这个梦实现了,只不过是在别人的身上,更惹人生气的是,那女人竟然还长着一张绝色的容颜,即便尤卡吉亚的人脸型和这些异乡人的脸型根本就不同,但是那张脸所表现出来的美仍然让人心中震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美的人?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长发被寒风托起,披散在身后,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宛如天仙落入凡间,即便天色已经黑了,却仍然掩盖不住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惊人魅力。

不知道多少成家的男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在黑夜之中行走的异乡女人,随后被自己的夫人扯着耳朵拖入家里。

更多的则是一些还没有成家的年轻小伙子,他们血气方刚,急于表现自己却又不知道如何才能引起那异乡姑娘的注意,只能在暗处观察着,随时准备冲上去献一献殷勤。

慢慢地,男人们跟随那身穿雪白色雪貂皮衣的异乡女人走到了城镇中心的神社旁边,供奉在里面的冰神艾斯伯和雪魔斯诺被天上高高悬挂的月亮照得映出了晶莹的光泽。

走到这里,那异乡女人才停住脚步,慢慢地仰头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人们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天上,然而只有一颗孤零零的月牙空悬,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看到。

再次将目光从天上移下来的时候,人们惊呆了。

他们看到了那女人竟然在月光下舞蹈起来。

她姿态本来就曼妙,没想到跳起舞来更加魅惑的让人无法呼吸。

月光泼洒在她周围,好像整个天地全都黑暗了下来,而只有那舞蹈着的女人那里才是被光照射的地方。

不,并不是那女人被人照射,而是那女人自己身上就发射出光来,和天上的月亮遥相呼应,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咚咚,咚咚咚……

不知道何时,鼓声响了起来,应和着女人的舞步。

“嗨嗨!”人们激动起来,齐声喊着。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人们跳跃起来的脚步将脚下的积雪扫清了,他们的脚步踩在积雪下的冰面上,发出一连串连续的啪嗒啪嗒响声,应和着鼓点,应和着女人的舞步,所有人都舞动了起来!

好久没有如此高兴了,好久没有如此快乐了,生活在冰原上的人们,自称为尤卡吉亚的人们,痛痛快快地跳起舞来吧!

一个声音响在人们的耳中,他们忘情地跳起舞来,尽情狂欢,这是属于他们的时刻,是他们生命里面最快乐的时刻,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搅!

一个老人穿梭在疯狂乱舞的人群之中,他踉踉跄跄,不时被周围的人挥动的手臂打到,然而他全然不顾,只是在不停舞蹈的人群里面寻找着,脸上满是无尽的恐慌。

没有……没有……

一切都完了……

老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那些骗子,那些无耻的恶贼!

第440章 决绝之心(六)

(女生文学 ) “我要你们死!!!”老人大吼,愤怒的声音惊醒了周围一些还在不停摇晃的人。

“长老?”老人身边的人诧异地问道。

“既然你们已经醒了,现在就拿起武器来,这是生死攸关的战斗,如果我们输了,所有人都会死。”老人闭着眼睛说道,他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怎么会?”人们刚刚从刚才的狂欢情绪之中醒过来,迷迷茫茫的。他们想不明白,刚才那么快乐,完全没有理由自己一下子就要面对死亡啊。

“快!”老人猛然睁开眼睛,充满血丝的双眼怒睁着,仿佛他已经被怒火从体内点燃了。

“是!”

“是!”

多年的积威之下,人们对长老的话早已经学会了不带有任何判断的相信,如今看到长老如此愤怒,自然知道城镇里面一定出了大事。

“所有人,我说的是所有人,只要能拿起武器的,鱼叉,渔网,铁矛,甚至石头,只要还能挪动的人,都跟我一起去追杀那几个雪魔派来的杂种!”见人们终于有些听话了,长老又大声吼道,竭力让每一个人都听清楚。

直到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在他们之中,那个刚刚带起所有人一起跳舞的异乡女人已经不见了,随之的还有其他那三个有些畏畏缩缩的异乡人。

“他们……他们干了什么?”人们慌乱地四处寻找武器,心中惊恐地想着,嘴里不停地问着。

“随我一起,追!”长老跳上一头驯鹿的后背,挥舞着手中的铁棍吼叫着带头向东方追去。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最后那个女人就是向东方逃走的。

******

呼喊声,咒骂声,远远地传来。

小薰蜷缩着蹲在一座冰山的悬崖旁边,狂风吹动她身上的皮衣,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坐在悬崖旁边的白色狐狸。

轰隆,轰隆,她脚下就是汹涌的海水,不停地冲刷着冰山的侧面。

“公子,希望你们能逃脱。”听见那些人追赶过来的声音,她轻轻地微笑着,站起来纵身向下跳去。

“拦住她!”长老大吼道。

嘣……嘣……

两声沉闷的响声似乎是同时响起的,正在下坠的小薰只感觉到自己的全身被一张大网裹住了,那张网的四周都有沉重的铁球,在中间套住小薰之后,铁球晃动,化了几个圈之后就紧紧地将小薰裹在了大网之中,分毫都动弹不得。

毫不迟滞地,她整个人飞快地就被拉了上去。

小薰脸色惨白,心中的惊恐炸响,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只能用力咬向自己的舌头。

“想死,没那么容易!”长老一把抓住小薰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把一根铁棍塞入了她的嘴里,鲜血横流。

此时,纵使小薰的性子再如何坚强,却也无法忍耐,心中越发悲戚起来。

“告诉我们,你的主子在哪里?”那老人瞪着蓝色的眼睛盯着小薰无助的双眼看着。

小薰紧紧地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不要装聋作哑,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没有了裂魂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心里面明白,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给我打!”

那老人撕下了和蔼的面具,如一头凶兽一样咆哮着。

噼啪噼啪……

皮鞭落在**上的声音听起来仍人心中胆寒。

“你的主子就这么把你丢了下来,让你成为了诱饵,难道你还想着替他卖命吗?你在他的心中根本就一文都不值!”

小薰蜷缩在地上,她那一身漂亮的雪貂毛皮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虽然失去了洁白的圣洁意味,但是看起来却仍然有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美艳。

“呸!”长老一口痰吐在小薰的身上,“抬起来,我们向北走。”

人们把已经虚弱得无法走动的小薰捆绑在了驯鹿的后背上,他们敲响了铜锣,大声喊着,声音远远地传到了远方,惊动深夜雪原上无数栖息在雪窝里面的动物。

小薰睁开有些吃惊的眼睛,不知道为何这些人要把她抬到北边去,她明明没有告诉他们寻涯向北边逃走了啊。

长老满意地看着小薰眼睛里面的惊慌,“就是这个眼神,看来我们找对了方向。”

******

“我们真的就这么把小薰留在后面?”余离身体轻盈,脚下踩着木板在雪地上依然飞驰。

“我们的时间不够,只能让小薰留在后面拖延一下。”寻涯并不回头,跟随者余离向前跑去,仅仅只比余离落后半步而已。

“公子,你们先走吧,我就留在这里吧。”戮专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你胡说什么,快走!”余离在前面也停了下来,大声吼道。

寻涯看向戮专的眼睛,“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戮专点了点头,“我走的太慢了,没办法赶上你们,就让我留下来为你们殿后吧。”

“小薰也许已经死了。”寻涯面无表情地说。

戮专呆了一呆,“公子你还真是冷酷啊……”

寻涯依旧面无表情,“并非我生来冷酷,只是这个世界就是冷酷的,人如果不冷酷起来,是没有办法生存的。”

戮专转过身去,将肩膀上的一丈长的铁矛放在身子的一侧,“您先走吧,公子,认识您,我这一生也已经无悔啦。”

“再会。”寻涯轻声说,随即便更加飞快地向前跑去。

“大个子!”余离恼火地跺脚,“在这个时候你逞什么英雄,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就能对付他们整个城镇里面几千人吗?你别太自不量力了!”

戮专扭头,对余离笑了一下,“兄弟,谢谢。”

“你******在干嘛?对我说谢谢?你******脑子真烧坏了!”余离暴跳如雷,心里却慢慢地悲伤起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把戮专劝回来了。

“走,我还需要你。”寻涯的手抓在了余离的肩膀上,拖着他向前跑去。寻涯的手指深入了余离的骨缝中,刺痛入骨。

“你就让他这么死吗?这就是你吗?你想做的事???”余离大叫着挥手打掉寻涯的手,“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我不知道,”寻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狰狞起来,“但是我不会后退,如果感情束缚我的话,我就不要感情了。如果道德束缚我的话,我就不要道德了。如果人这个词把我自己束缚住的话,我就不去做人了。但是我不会后退,一分也不!”

他出手如电,一只手握住了余离的咽喉,“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死在这里,另外一个是帮我,也许戮专和小薰还有一丝机会!”

余离迷茫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他蹒跚着站起来,“好,我帮你!”

“走,继续向前!”寻涯轻轻地将余离推向前去,“只要我们够快,也许真的能救的了他们的性命。”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余离的心中大声喊着。

傻大个子,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

越向北边走,雪地变得越来越不平起来。

如果说尤卡吉亚的城镇那里是平原的话,那么这所谓的冰原就是一片积雪组成的丘陵。

“就是这里了……”余离喘着粗气说,“我们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嘘……”寻涯用一根手指堵在嘴边,“听……”

余离咽下一口唾液,平复下剧烈的心跳,轻轻地倾听。

空气渐渐地焦躁起来,气氛凝固了。

寻涯的全身暗暗绷紧,长久以来在刀尖上的生活培养起来一种直觉,能让他在危险到来之前自己的身体先准备起来。

“好强的杀气,难道这里有人?!”余离大惊,慌乱地从身后抽出匕首来。

“不,是它……”寻涯嘴角翘了起来,慢慢地弯下腰去,指着前面从积雪后面转出来的巨大身影。

余离顺着寻涯的手指看去,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个妈妈。”

那是一只巨大的狼,足有八尺高,公驯鹿那般强壮,光一只蹄子就已经有人的脑袋大小了。

此时那只巨狼正用血红的狼眼定定地看着寻涯,一步一步迈着轻盈的脚步渐渐靠近他们两个人。

“你……你不会是来专程……送死的吧?”余离虽然心中仍然对寻涯抱有一丝信心,不相信这个家伙会没有一丝一毫的计划就自己走上这条绝路。然而面前的巨狼给他的震撼太大了,让他无法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有任何转机。

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余离颤颤巍巍地后退,竭力让自己的脚步变得轻一些,再轻一些。

“不要动,狼会首先攻击在自己面前乱动的东西。”寻涯的声音轻轻地飘在空中,好似雪花一样浑不着力。

“不动?不动才会真的死了……”余离唠叨着,后背的冷汗瀑布一样流淌。

咔哒……

一声脆响穿透了余离的耳鼓,直接灌入天灵盖之中。

他一阵眩晕,恐惧的感觉直冲入脑海,似乎让他的灵魂都从头顶冲了出去。

那头狼转过硕大的狼头,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盯着余离,眼里面满是杀戮的**。

“不要动,不要盯着它的眼睛看,慢慢地,慢慢地后退。”寻涯竭力想要让已经被吓的四肢发麻手脚冰冷的余离冷静下来。

“别,别骗我啊……”余离腿肚子转筋,说话都颤抖起来。

“向我这边走,它看起来不饿。”寻涯也慢慢地向后退去,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如果冲突起来,生死就只是一瞬间的故事了。

两个人面对着那头巨狼,慢慢地向后退去。

第441章 决绝之心(七)

(女生文学 ) 说来也奇怪,那头巨狼似乎并没有攻击他们两个人的意思,也许真的是因为‘它’已经吃饱了。

一直到两个人退到了一处积雪形成的雪堆后面,寻涯才站住了脚步。

“你想干嘛?”余离问道。

“这个,拿着这个,一会听到我的喊声,无论如何都要把我拉回来,听到了没有?”寻涯一脸凝重,他手中按着一根绳索,绳索的一边捆绑在他的腰间,另外一边则握在手中。

“你应该留戮专在这里的,他的力气比我大。”余离冷冷地接过来寻涯手中的绳索,“我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小薰和戮专他们两个人不是为了让你看一看这头狼这种荒唐的理由就去送死的。”

寻涯沉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亦步亦趋地和他们保持大约一丈距离不变的巨狼。

余离转身,走到寻涯的身后,将那根捆绑在寻涯身上的绳索在自己的手臂上打了一个死结,沉声说,“我准备好了。”

寻涯点了点头,眼睛分毫不离那巨狼的瞳孔。

凝视了片刻,寻涯摸索着从自己的胸中将那面名为‘裂魂’的手鼓取了出来。

这一夜,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这面手鼓,也是为了面前的巨狼,为了‘裂魂’和冰原狼经历千年再次相见的一瞬。

咚咚,咚咚咚咚……

手鼓敲出来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冰原远远地传了出去。

余离心中一动,不知道为何,他感觉那面手鼓敲出来的声音撞击在了自己的身上,就仿佛是一层水滴做成的薄幕一样,迎面撞了过来,温柔地,但是却又用力地撞击了一下,那感觉势不可挡,无可抗拒,余离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就脱离了长久以来的节奏,随着那手鼓的敲击声音一下一下跳动了起来。

与余离的感觉相当,那巨狼似乎对寻涯手中的那面独特的手鼓似曾相识,然而它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面手鼓,或者只是一种存在于血脉之中的熟悉感觉让它觉得它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面手鼓。

寻涯轻轻地敲着,用自己心中的节奏。

鼓点由最开始的疏散一直到后面激烈昂扬起来,就仿佛是一千个人同时在尽情狂舞一样。

余离用力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他的心跳得太快了,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突然,鼓声一顿,余离发现寻涯正在朝着那头巨狼慢慢地走过去。

“不……别过去……”他想要阻止寻涯,但是却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脱力了。

刚刚那阵剧烈的鼓声竟然耗去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寻涯一步一步地走着,一直走到距离那头巨狼只有十步距离的时候才停止。

寻涯的脸色涨红,眉头紧紧地锁着,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只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冲突积蓄力量。

‘裂魂’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寻涯用力地敲击着,一支充满了力量的曲子。

余离摇晃了一下,再也无法承受头脑中的眩晕,不自觉地就跪在了地上。黑暗汹涌而来,迅速爬上他的眼睛,余离重重地晕倒在了雪地上。

在晕过去的最后一个瞬间,他看到了那头凶悍无匹的巨狼正在用它巨大的爪子抓着狼头,一条条血印在那狼头的上面出现,但是那头巨狼仍然用力抓拔着,就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连根拔起来扔掉一样。

“人和狼都是一样痛苦啊……”这是余离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寻涯回头看了一眼余离,确认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之后,才停止敲击‘裂魂’。

“抱歉,这匹冰原狼看起来并不是十分饥饿,所以也就不需要用你来喂它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不能让你看到,所以就请你先休息一下吧。”

寻涯如一个在舞台上自言自语的舞者,似乎是在对着余离说,然而听起来更像是他在对着自己说。

转过头来,寻涯看着那头巨狼血红的眼睛,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进那头巨狼,“我现在是你的主人!”

那头狼被吓到了,畏缩地缩回了脑袋。两只爪子竭力向前推动,让它离那个可怕的人更远一些。

“我是你的主人!”寻涯又大声喊道。

那头巨狼腿颤抖起来,用力地甩头,似乎是想要甩掉什么牢牢地嵌在脑袋中的东西。

“我是你的主人!”寻涯步步紧逼,一点一点地朝那头狼走去。

巨狼想要逃走,可是却无法转过身体。它四条腿越来越软,最后终于无力地匍匐在了雪地上,如一条小狗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走过来的寻涯。

“好,只要乖就好。”寻涯微微俯身,伸出手摸了摸巨狼额头上柔顺的毛绒。

巨狼的眼神疑惑起来,眼睛里面的狠戾一瞬间闪出,它硕大的脸庞抽缩起来,缓缓裂开了狼嘴,露出一颗颗整齐锋利的牙齿,白玉一般镶嵌在鲜红的牙床上。

然而随后它又疑惑起来,迷茫地四处看着。

就这样,在寻涯手掌下,巨狼一会清醒,一会迷茫,反复几次之后,那头巨狼终于仰天一声长嚎,声震四野。

然而这一声长嚎也是它一生之中最后的一声狼嚎了,之后它的眼神温顺起来,彻底地变成了一只如同水牛般巨大的狗,温顺的狗。

******

“杀了他!”长老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吼!

那个比他们之中最高的人还要高一个头,比他们之中最壮的人还要壮一倍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吼叫。

铁矛在那个男人的手里翻飞起来,竟然划破空气发出了烈烈的风声,逼退了同时冲向自己的几个蓝色眼睛的尤卡吉亚人。

然而只虎难敌群狼,拼尽全力,厮杀了一个多时辰,纵然戮专是铁打的身子,此刻也已经累了。

嘣!

他把手中沾满鲜血的铁矛拄在地上,沉重地喘息着。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大多数都残缺不全,殷红的鲜血把周围一大片雪地都染成了红色,他们现在就犹如是在血池之中厮杀。

那长老狠狠地看了被捆绑在驯鹿背上的小薰一眼,那眼中是刻骨的仇恨和破坏的歇斯底里。

然而最后,长老还是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现在他需要做的只能是忍,这个女人还要留下来当做筹码。

第442章 决绝之心(八)

(女生文学 ) 作为尤卡吉亚人的长老,他拥有保管和使用‘裂魂’的权利,因此他自然也知道裂魂所蕴含的力量。现在他心中就只能期望那个叫做寻涯的人还没有发现裂魂的真正用法,否则一切都晚了。

“没有时间了,不惜代价一定要杀了他!”

在尤卡吉亚人的心中,长老的命令比自己父亲的命令还要有力量,即便他们不听自己父亲的话,但是却一定会听长老的话。因为不听父亲的话,只不过会被认为是不孝的人,即便被赶出家门也能得到所有人的帮助。然而如果不听长老的话,那么这个人在整个城镇就没办法继续生存下去了。

所以此时听到长老的命令,手中握着铁矛和鱼叉的年轻人们都要紧了牙根,吼叫着一同扑上。

面对戮专,也只有以人多的优势才能尽量减少伤亡。

戮专大吼一声,拔出了插在冰面上的铁矛,他腰身半转,铁矛长拖在身子的一侧,随后猛然转身,手臂用力,将那根一丈余长,足有五十斤重的铁矛横扫出去。

“啊呀……”

“哇啊……”

一声声惨呼,伴随着四处喷洒的血雨。戮专这一击竟然将冲在前面的几个尤卡吉亚人拦腰扫断,有的人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叫出声来就已经惊恐地发现虽然自己的下半身还在向前跑着,可是上半身却已经横飞了出去,落在了不远处的雪堆中。

可是那些人一时之间难以死去,他们就像是垂死的动物一样,用双手拖着自己的身子,四处乱爬。肠子冻结在了雪地上,随着他们的爬动,将胸腔之中的内脏一齐扯了出来。直到那颗红色的心从腔子里面被拽了出来,那些人才瞪着已经无神的双眼,脸庞扭曲地彻底死去。

周围的雪地本来就已经变成修罗之地,此时更加如同是十八层地狱一般。

“雪魔,你就是雪魔的化身!”长老浑身颤抖,大声诅咒。

戮专单膝跪在雪地上,刚刚的那一击虽然石破天惊,但是也让他一下子扭伤了膝盖。

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戮专知道。

“公子,我已经尽力了。”戮专抹去脸上的鲜血,大部分都是尤卡吉亚人的鲜血,“现在,就让我死吧!”

“报仇!”

尤卡吉亚人心中的怒火烧得他们都快丧失理智了,他们蓝色的眼睛扭曲着,怒吼着扑向了戮专。

噗嗤……噗嗤……

一连串钢铁刺穿血肉的声音,戮专手中的铁矛穿透了两个年轻的尤卡吉亚人,而那两个人手中的鱼叉也穿透了戮专的胸膛。

“咳咳……”戮专嘴里流出暗红色的鲜血,“看来我们的血都是一样的颜色啊。”

噗噗噗……

在那两个年轻人用垂死的力气抓住了戮专的铁矛之后,更多的钢铁贯穿了戮专壮实的身体。

寒冷一点一点地随着那些钢铁流入了戮专的身体,他的身子迅速地冷了下去。

一片片雪花飘洒了下来,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雪来。

“杀了他,杀了他,他是雪魔,不能让他变成雪花逃走!”长老如一个老疯子一样疯狂的喊叫,他一头白色的头发披散着,已经让人分不清到底戮专是雪魔还是他才是真正的雪魔了。

“这世界好美,真想多看几眼啊……”戮专这么感叹着。

两柄铁矛交叉着穿入了他的胸膛,其中一柄撕碎了他的心脏,从肋骨之间又重新穿过。

戮专吐出最后一口气,轰然跪下。

他的浑身被插满了鱼叉和铁矛,这些东西支撑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倒下,于是他就那样跪着,带着面前两个仍然在垂死挣扎的年轻尤卡吉亚人,永远地跪在了奥兹米亚冰原上。

******

雪越下越大了。

呜……嗷……

一声狼嚎远远地传来。

长老脸色难看起来,屋漏偏逢雨,雪狼竟然在这个时候偷袭。

“准备套狼杆子。”长老简单地吩咐。

这次为了追杀寻涯,整个城镇里面所有的年轻人全体出动,对付几只小小的雪狼根本不成问题。

嗷……

狼嚎声越来越近了,声音似乎有些不对?

然而漫天的大雪遮蔽了人们的视线,根本看不清在远处跑动的是什么东西。

有经验的猎手背靠着背,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没有什么经验的捕鱼人也三五个聚成一团,即便真的遇到了雪狼群也有一战之力。

“来了!”人们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互相提醒。

然而猎物的大小却远远地超出了他们的估计,一匹如同最大的驯鹿大小的巨狼野蛮地冲入了他们的阵线,在飞快的奔跑之中,那巨狼还有余力向周围奋力躲开的人群咬出一口。

咯嘣,一个人的胳膊就那么消失在了巨狼的嘴里。

“冰神保佑,这是冰原狼……”长老看着那匹巨狼硕大的身躯,惊的无法动弹,感觉灵魂都已经透体而出了。

然而那匹巨狼却好像并没有兴趣停下来捕食,咬下来一个人的胳膊之后,就他们中间冲出一条路,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呼……

一个人从雪雾里紧随着巨狼穿了出来。

人们的眼睛追上了那个随着冰原狼飞快移动的身影,看清楚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人,一个站在两块木板上的人。仔细看去,那人后背还背着一个人,双手攥着一根绳索,而那绳索就连在了冰原狼的肩膀上,他就那样拽着绳索,由冰原狼带着他飞快地向前滑去。

冰原狼跑动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消失在了雪雾之中。

长老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正是寻涯,他失神地瘫坐在了地上,“完了,全完了……”

看到长老那种表情,虽然很多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一直以来他们都当做是主心骨的长老露出这种颓丧的表情来,他们的心里也低落到了极点,很多人甚至抽泣起来。

一片哀嚎之中,却响起来了咯咯吱吱的脚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我知道他会死,但是没想到会死的这么惨。”

声音直接从心底冒出来,长老知道寻涯已经动用了裂魂的力量。

长老苦笑,“你果然是决定聪明的人物,这么快就找到了裂魂的用法。”

“虽然我不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看你使用了那么多次,又被你使用了那么多次,总还是会有一点感悟的。”寻涯淡淡地站在风雪之中,轻轻地伸出手去。

第443章 决绝之心(九)

(女生文学 ) 寻涯背后的雪雾裂开了,一只巨大的狼头从风雪之中探出头来,轻轻地添了一下寻涯的手心,用猩红的双眼瞥了一眼尤卡吉亚人的长老,随后又转头没入了风雪里面。

“你究竟知道多少?你九死一生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长老冰凉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问一个清楚。

“我在寻找一件传说中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却知道它一定就在这冰雪的世界中存在。”寻涯玩味地看着长老,“直到找到这里,我才发觉原来你都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裂魂,真是宝物啊,一件我梦寐以求的宝物。”

“哈哈哈哈……我真是傻啊,真是傻,”长老大笑,却满脸狰狞,一点欢愉的表情都没有,“就凭你那个什么好奇的荒唐解释,我竟然就相信了你!”

“随你怎么说,这个世界是不会听失败者唠叨的,而只会认真地听胜利者训导。”

双方沉默了下来,只听见风从耳边吹过的呻吟。

良久良久,那长老终于开口说道,“你是最后的胜利者,但是,老朽能否请求你一件事情?”

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一样,一瞬间就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在听……”寻涯双手抱在胸前,以胜利者的姿态听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惨嚎从寻涯的背后传来,那是余离的声音。

寻涯侧目,他从来就没有听过余离这样失态过,更从来没有想到那个整天嘻嘻哈哈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余离竟然也能有这样痛彻心扉的嘶吼。

“看来他发现戮专了……”寻涯喃喃地说,“这对你们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长老的脸色变了,他知道不论自己如何请求都无济于事了。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长老从驯鹿上把小薰拉了下来,“这个女人,我用这个女人和你交换!”

寻涯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

小薰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着,嘴里面也被塞住了。她眼不能见,嘴不能说,可是即便如此她的脸上却仍然是高兴的神色。然而不管如何表现自己的喜悦,她的嘴角上面的血迹仍然如骨刺一般扎在寻涯的眼中,让他心中莫名地就烦躁起来,很想杀杀人,放放火。

然而一瞬间过后,寻涯心中重新冷静下来,那些情愫便如同冰雪遇到阳光一样消融不见。

“你以为一个女人就能威胁我吗?”寻涯淡淡地说道。

长老的表情愣住了,他咬紧牙齿,“原来你真的是这么冷血的人。”

小薰的头耷拉了下去,她单薄的身子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

“在这世上,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去完成,在那之前,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我都不会放在眼里。在那之后,”寻涯的声音变得冷峻起来,眼神之中满是疯狂,“如果你真的伤害了她,我会举全天下之力将你碎尸万段,将你所有的族人全都放在油锅之中煎炸,所有人,妇女,孩子,所有人!”

小薰的颤抖停止了,鼻子酸酸的。

长老蓝色的眼睛黯淡下去,他的背脊也佝偻了下去,仿佛已经无法承受生命的重压了,“我相信你说的。”

颤抖着手,长老取来一柄尖刀将捆绑着小薰的绳子割断,“去吧,小姑娘。”

小薰将嘴里塞着的东西取掉,把蒙着眼睛的眼罩也摘掉,她揉了揉被勒得发青的手腕,抿去嘴角的血迹,扑闪着大眼睛打量着风雪之中的人们。

寻涯表情淡漠,看到小薰被放开,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情,反而却有一点忧愁之意。

而站在她身后的长老却用长辈的慈祥目光看着小薰,再次轻声说道,“去吧,小姑娘。”

虽然小薰听不懂那长老在说些什么,但是却也能知道那绝对不是想要伤害她的话。

小薰犹豫了起来,她有些迟疑地慢慢走到了寻涯的跟前,“公子。”

“你没事就好。”寻涯的语气依然冷冰冰的。

小薰叹了一口气,心中有很多委屈,一股心酸从胸中冲上来,让她差一点哭了出来。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她心中想着,自己实在是要求得太多了。

“公子,我们难道不能带着他们……”

“不能!”寻涯瞪着她。

“可是他们……”小薰想要分辨。

“不要说了,我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带着这群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绝大的麻烦。”

小薰的眼睛瞪大了。

原来,原来从一开始寻涯就已经打定主意将这所有的尤卡吉亚人都葬送在这冰原之上。

“怎么,难道你要违抗我?就因为他们对你的一点点善意你就对敌人产生了怜悯?”寻涯的目光如刀锋,刺在小薰的心上,好疼。

“不,公子,小薰曾经发誓,永生永世都会守在公子身边,绝对不会违抗您的命令。”

“这样就好。”寻涯转身,大步跨入风雪之中。

“求你……求你了……”

一声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寻涯站定脚步,半转身,斜着眼睛向后看去。

那长老双膝着地,额头紧紧地贴在了雪地上,双手无力地放在脑袋两侧,就犹如跪拜神明一样,虔诚地跪在了地上。

然而这一次在他面前的却不是神明的雕像,而是寻涯,一个凡人。

“求你救救尤卡吉亚,不冻泉里面的水流已经变得越来越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流。火石也总有一天会烧光,如果你把裂魂也拿走了,那我们面临的将来就只有死路啊。求求你,救救尤卡吉亚人,只求你带领我们走出这片冰原。”

长老的声音传入了每一个尤卡吉亚人的耳朵之中,直到此刻他们才刚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

女人们抽泣起来,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孩子,男人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通红的双眼之中全是戾气。

很多人跟随长老跪了下来,“求你救救我们吧……”

寻涯收回目光,决然地迈开步子,走入漫天狂飞的风雪。

小薰回头看了一眼跪拜的人群,转身叹了一口气,默默擦去了眼角流下的泪水,狠下心来,也跟在寻涯的身后,渐渐地隐入了茫茫的雪雾之中。

背后传来了一阵凄惨的哭嚎之声,长老颤抖着站起身来,用手指着黑色的天空,“所有的神明,所有的恶魔,我愿意用全族人的性命,诅咒抛弃我们的人,让他和我们纠缠在一起,永远在地狱之中沉沦!”

“哼……”寻涯的嘴角露出了不屑的微笑,“尽情诅咒吧,我早就已经在地狱之中了……”

******

找到余离的时候,他如一截木桩一样站在雪地里面。他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谁都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的面前是一堆黑色的,长满枝杈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从地下翻出来的树根一样的东西。雪落在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那匹巨大的冰原狼俯卧在一旁,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寻涯和小薰的脚步声猛然抬起头来。

看到寻涯的一瞬间,冰原狼冷酷的眼眸一瞬间变得怯懦起来,就好像是一条做错了事情的狗一样,躲闪着寻涯的目光。

“是时候离开了。”寻涯对呆呆地立在那里的余离说。

“啊。”余离喉咙沙哑地应了一声。

慢慢地迈出步子,余离一点一点地向他面前的那堆黑色的东西走去。

天色黯淡,余离的背影看起来沧桑又憔悴。

一直到走到那堆东西前面半步远的地方,余离才停下来。

伸出手,余离拂去了那堆黑色的虬结在一起的东西表面的积雪,露出下面一张双眼紧闭,表情却很恬淡的脸来。

余离肩膀耸动起来,他凑上前去,把额头贴在了那张脸冰冷的额头上,“大个子,老兄弟我要走了,就只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了,以后孤单的时候,寂寞的时候,就都没有人陪你说话了,也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泪水,鼻涕从余离的脸上流下来,啪嗒啪嗒地打在雪地上,融出来一个个小小的黑色窟窿。

小薰捂着自己的嘴巴,竭力让自己不要叫出来。

在余离拂去积雪的那一瞬间,她看清楚了,那分明就是戮专的脸。

那个永远沉默寡言,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很凶狠但是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如今只是变成了一座伫立在冰原上的冰雕,和另外两个死在他手里的尤卡吉亚人,永远地冻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曾经的死敌,在死后却成了永远都无法分开的整体,这到底是嘲笑还是启示?

无人能够知道。

小薰只是知道自己的心仿佛都碎成了几瓣,再也无法拼成一块。

余离擦去眼泪,最后凝视了戮专紧闭双眼的脸庞一眼,“我走了,兄弟,来生再见。”

寻涯耐心地等待着,等到余离走过来之后,才将冰原狼脖子上缰绳的一端递给了他,“死人不能复生。”

余离闷闷地应了一声,可是心思却似乎完全不在寻涯的问题上面。

一声唿哨,冰原狼长啸一声,拉着三个人飞快地向前跑去。

寻涯三人站在脚下的木板上面,在冰原狼的带动下,速度惊人,简直就像是在雪地上飞行一般。

第444章 决绝之心(十)

(女生文学 ) 一个月的路程因为有了冰原狼的带动,只不过十几天就已经抵达了北狄人的宿营地。

酋长的儿子带着欣喜来迎接寻涯等人。

略微寒暄之后,照例是一场筵席在穹庐之中展开。

酒过三分,众人都有了一丝丝的醉意。

“星目和向导都在途中死去了。”寻涯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但是酋长的儿子,似乎并不感觉十分悲伤,他眺望着北方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穹庐外面包裹着的兽皮,“在我们北狄人的传说之中,北方曾经是巨兽出没的地方。古老的时候,经常有巨狼为祸,冲出风雪,叼走我们的牛羊。”

寻涯静静听着,专心品杯中的酒液。

“不知道这一次去北边,朋友可有什么见闻?”那酋长的儿子变换了个话题。

“寒冷,”寻涯总结说,“就只是感觉到寒冷,还有就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单调乏味。”

“这么说朋友没有找到奥兹米亚?”

“是的,星目死后,我们就在路上迷失了方向,后来又遭遇了暴雪和塌陷冰川,我们的一个伙伴,戮专也落入了冰川之间的深渊之中死去了。最后,我们没有找到食物,便返程了。”

铁头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目却总在一旁闷声吃喝的小薰和余离身上扫来扫去。

“这两位朋友似乎变化很大啊,我记得这位叫做余离的朋友之前十分健谈,这一次去北方之后竟然变的沉默寡言起来。”

寻涯扭过头,看了余离一眼,“是的,自从戮专死后,他受了很大打击。”

“哎,”铁头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胸怀天下的人总是想要探索世界的边缘,任何人都会对那些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感兴趣的,但是探索那些地方却总是会伴随着牺牲。”

寻涯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铁头的话在赞同不过了。

“那么,寻涯朋友,你还有其他愿望我能够帮忙的吗?”

寻涯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了,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再也不想尝试了。”

铁头安慰地拍了拍寻涯的肩膀,抬起酒坛为他斟满了一杯烧酒,“男儿这个时候就是要拼命地喝酒,这个时候,就只有酒才最懂男人的心。”

“是,我的朋友,”寻涯用铁头的口吻说,“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铁头高兴起来,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他举起酒杯,“为了我们永远的友谊!”

寻涯也举杯,“永远的友谊。”

“哈哈哈哈,痛快!”铁头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寻涯也喝干了自己酒杯里面的水酒,倒过酒杯示意里面已经一滴不剩了。

筵席继续,在铁头的带动下所有人都喝了一个酩酊大醉,不得不由女仆们搀扶着回到自己的穹庐之中。

铁头醉眼迷离,怀中搂着两个容貌粗旷的女人,“朋友,今天尽兴,这穹庐里面的女人,随便挑,喜欢哪个就把哪个抱回自己的穹庐,我说了算!”

寻涯似乎也有了一些醉意,眼睛迷离着说,“谢谢朋友的美意,但是你看那边……”

他一指正站在穹庐外面远眺北方的小薰,“我已经有了这样的美人了……”

铁头露出羡慕的表情,“朋友真是好运气,竟然能碰上这样美貌的女人。”

和小薰比起来,铁头怀里的女人好想就缺少了那么十万份女人的味道了,铁头有些不高兴起来,却又不方便在寻涯的面前表现出来,就用力将两个女人推开,踉跄着爬进穹庐里面,呼呼大睡去了。

“跟我来。”寻涯走到小薰的身边,轻轻说道。

“是,公子。”

“刚才我和铁头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小薰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的那些话不要当真,不然会妨碍你理解我的命令,明白吗?”

寻涯认真地看着小薰的眼睛。

她愣了一下,随后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应了一声,“是,公子。”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想在我们之间制造交流的鸿沟,你明白吗?”

“嗯。”小薰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就只能轻声地嗯了一声。

寻涯觉察到了小薰的异样,他走过去,拍了拍小薰的脑袋,“坚强些,你是永远在我身边飞舞的鬼美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嗯,小薰曾经发誓……”

“嘘嘘嘘嘘,”寻涯用一根手指抵在小薰的嘴唇上,“不用每次都重复,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你就是这样做的吗?每次都欺骗我们?”

冷冷的声音传来,余离的身子慢慢地从穹庐旁边转过来。

“你的身手进步很快啊,连我都开始觉察不到你了。”寻涯眯着眼睛。

“那只是因为你太专注于编织谎言而已。”余离的眼里冷光闪烁。

“怎么,你要在这里和我分道扬镳吗,还是……”

一柄短刀突兀地出现在寻涯的手中,“还是要在这里和我决一死战?”

余离疲惫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把握赢你,我相信你也没有把握能追上我。”

“你可以试试看。”寻涯的笑容高深莫测。

“你是说那头狼吗?”余离似乎看穿了寻涯的心思。

寻涯一愣,笑容更加冰冷。

余离摇了摇头,“你知道吗,只要人露出了心底的**,这个人就变得软弱了起来,无欲则刚,这句话的反面就是你现在的情况。”

“哦?那你说说,我的**是什么?”寻涯饶有兴致地问道,“好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是什么。”

“你的**,是杀死你自己。”余离盯着寻涯的眼睛。

“哈哈哈哈,笑话,**难道不是活着的时候才能称之为**吗?想死又算什么**?”

“你想杀死的那个,并不是全部的你自己的,而只是那个你竭力否认的自己。”

“你说什么?”

寻涯认真起来。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在裂魂上敲了敲。

然而那声音没有逃过余离的耳朵,“既然你已经起了杀心,那也就是我要离开的时候了。”

转身,余离却又扭过头来,“最后能听到你心里面的声音,其实也还不错。小薰,你最好离开这个人,跟着他,就只有毁灭。他会像利用戮专一样,把你所有的骨血吸干之后抛弃,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第445章 决绝之心(十一)

(女生文学 ) “不要相信他的话,小薰,你是不一样的,你知道这一点,我对你不同的。”寻涯抽了一下鼻子,“不要离开我……”

小薰迟疑了一下,她从来就没有看过寻涯这样软弱的样子。

余离冷笑,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寻涯的表演。

迟疑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小薰努力露出一丝笑意,“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公子身边的。”

“真傻啊你。”

虽然小薰的反应已经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余离仍然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现在已经不是继续等下去的时候了,冰原狼随时都会冲杀过来,到了那个时候,两面夹击之下,就算余离有转瞬间上天下地的能耐也无法逃脱了。

心念到此,余离脚尖在雪地上一点,身影随即没入了茫茫白雪之中。

只不过片刻之后,整个北狄人的宿营地沸腾了起来,无数的尖叫和怒吼从四面八方传来。

铁头显然刚刚从穹庐里面爬出来,身上的衣衫都还没有穿好,脸上带着尴尬的表情匆忙第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裳,大步跑过来,“朋友,有麻烦了,一头,是的,一头像是一头牛那样大的狼闯入了我们这里,见人就咬,已经有十几个人都死在了那头狼的嘴里。”

“这头狼一定是尾随我们过来的,”寻涯本来沉郁的脸色转变成了迷茫的神色,“但是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这匹狼带到了这里。哎……这也算是我们对朋友带来的麻烦,帮助你们,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铁头激动万分,一下子握住了寻涯的手,眼中涌出了泪花,“谢谢你,朋友,真谢谢你。”

“我需要一件长一点的兵器。”寻涯晃了晃手中的短刀,“这个实在是太小了。”

“没问题,朋友你随着我来。”

随着铁头在大大小小的穹庐之间辗转,铁头将寻涯带到了整个宿营地东边,他们储存兵器的地方。

经过两道守卫的检查之后,寻涯随着铁头进入了那穹庐里面。

进入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琳琅满目的密密麻麻的兵器。

“这里的兵器都是我们北狄人世代流传下来的神兵利刃,平时族里面的人都不允许他们进来的,选一件就当是我送给朋友的礼物。”

“这怎么敢当呢?”寻涯谦虚着,眼睛却在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兵器上扫过,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柄长剑上面。

“我就先借用这把长剑一用。”

“没问题。”铁头上前取来那柄长剑,平端着放入寻涯的手中。

寻涯拿起那柄长剑,爱不释手地试了试,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剑,果然是神兵,单单这份平衡就是刀剑之中的精品。”

铁头有些得意,但是目前的情形却容不得他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便赶忙催促说,“现在外面我的部下正在和那头巨狼争斗,多一刻就多一个人死去,还请朋友快去增援。”

寻涯点了点头,提着长剑酒随铁头向北方奔去。

然而刚刚奔出储藏兵刃的穹庐,寻涯看到了一脸茫然之色的小薰。

他有心对小薰说些什么,但是时间紧迫,便只能暂时压下话头,回头再说。

向北边一阵疾奔,在呼喝声最大的地方,寻涯看到了那头正在和北狄人搏斗的冰原狼。

人们手中有刀剑,长矛,然而冰原狼就只有自己的牙齿和利爪。但是狼毕竟凶猛,勉强能和众多人类战成五五胜负。因为厮杀的过于激烈,人和狼已经互相翻滚在了一起,甚至让周围拿着兵刃想要帮忙的人都无法下手,害怕自己的失手就会误伤了同伴的姓名。

地上残留着一些断肢,殷红的血迹四处泼洒,那头冰原狼虽然身上已经中了很多刀剑,但是它身躯实在是过庞大,以至于那些轻易能将人劈成两半的力道落在狼身上就只留下了一个深深的伤口,根本就无法重创,反而让冰原狼变得越来越凶残,更加凶猛地向人扑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有几个人丧命于狼嘴狼爪。眼见强攻无法取胜,北狄人散了开去,形成一个包围圈把巨狼团团包围在中间,不敢轻易上前。

于是,人和狼渐渐地对峙起来,双方谁都不敢贸然进攻。

“神明保佑,”看见那头巨狼铁头气喘吁吁地念叨说,“这就是传说中已经绝灭了的巨兽!”

“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寻涯自信满满地提着长剑上前。

“小心啊,朋友。”铁头好心提醒道,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位中原朋友肯定有武艺伴身,但是面对如此凶恶的巨狼,一个闪失恐怕就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寻涯就只是领情一样的笑笑,便无所畏惧地继续朝冰原狼逼去。

那头冰原狼看到寻涯走过来,眼中流露出一丝丝带着欣喜的神色,它本来就是响应主人的召唤而来,此时在这里看到寻涯满心想的都是去邀功,以讨主人欢心,断然是不会攻击寻涯的。

所以虽然它有些困惑为什么主人会和自己的敌人混在一起,但是凭借它的智力恐怕也不会猜想到随后会发生的事情,而仅仅是简单地执行主人所下达的命令而已。

然而走到冰原狼身前十步距离的时候,寻涯动了起来,他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开了一道惨烈的光弧,稳稳地从冰原狼的胸口刺入,一直刺到了心窝之中。

冰原狼愣住了,纵然它只有一双狼眼,但是谁都能看出那双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不解和困惑。

它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寻涯会对自己下杀手,难道自己不是响应寻涯的呼唤而来吗?难道自己不是尽力在杀戮吗?难道这不就是寻涯的命令吗?自己做错了吗?

但是它只是一匹狼,所有的这些话都只能化为一声凄厉的狼嚎。

呜嗷……呜……

如哭如诉,闻者心塞。

但是这狼嚎并没有影响寻涯,他就像是一块钢铁一样,没有感情,没有犹豫,手上的长剑拧动,直接将冰原狼胸腔中的心脏搅碎了。

一直到死,冰原狼都用迷茫的眼睛看着寻涯,看着那柄流淌着自己鲜血的长剑。

一直到死,它也没有向寻涯伸出半爪。

一旦认定主人,冰原狼就变成了一条无比忠诚的狗。这恐怕是它本性中最宝贵的地方,然而也是它最软弱的地方。

小薰亲眼看到寻涯抽出带着狼血的长剑,她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于是便悄悄地离开了战斗的地方,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双臂抱着膝盖,将脑袋埋在胸前。

这个姿势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个姿势,可以把自己缩得小小的,甚至小到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她,这样她才会觉得安心。

似乎是坐了好久好久,小薰的身子渐渐冷了下去。夜已经深了,塞北的温度也在急剧下降。可是她心里很悲伤,脑子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想做,甚至连站起来都不想。

就让我这样在这里好了,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就这样就好了,我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

小薰的心中默默地想着。

她觉得好累,好像睡一觉,也许一觉过后一切就都会变回来的。戮专没有死,余离也没有离开,他们还和以前一样,开开心心地在大塘整个天下四处乱转。

虽然没有目的,但是小薰觉得很开心很开心。

人生一定要有什么目的吗?那样是不是就太累了?

小薰不知道,她拒绝去想这个问题,拒绝去评价寻涯,好像一旦那样做了之后就会连这最后的一点坚持都烟消云散了一样。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就在小薰胡思乱想的时候,寻涯的声音却从一边传来。

“公子,您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小薰问道。

寻涯脸色阴沉了下去,“我既然做了,自然是做我觉得值得的事情。”

“最后的最后,您真的会开心吗?”小薰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问什么了,她稀里糊涂的,脑子里面一片浆糊。

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问,一定要确认寻涯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定要确认寻涯并没有疯。

“那一天没有到来的时候,我也无法确知自己的心境。但是我能确知的是,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是我非做不可的事情。从一开始,我就已经把自己推下悬崖,沉入苦海里面,到现在即便回头,也已经看不到岸了。”

“公子能否告诉小薰,那一天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天?”小薰用噙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寻涯。

看到小薰的泪水,寻涯心神动荡了一下,但是想象那一天的到来,又让寻涯心中的狂热重新点燃,“那一天,就是我登上天下的王座,君临众生的一天!就是所有宿敌与反抗之人全都崩坏的一天!就是普天之下万民解脱的一天,我会给他们一个完美的国度,我的国家将会被人称为是——天国!”

小薰的泪水从她秀美的脸庞上滴落下来,落在地上一把砍刀的刀刃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吧嗒声。严寒下,冰丝在泪滴里面迅速蔓延开来,泪水一瞬间就被冻结成了一朵冰花。

小薰的心神有一丝恍惚,仿若今天看见的这一幕在以后的日子之中,自己仍然会再次见到一样。

第446章 富甲天下(一)

(女生文学 ) 阳春三月,草色生烟。

若说天下美景,自然绝对少不了提一提扬州的西子湖。

古诗有云:碧波嫣然若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说的就是西子湖。

然而现在绯心等人来到的却并不是扬州,而是扬州的前一站,丽州。

若说丽州的好,自然是比不上扬州的繁华和热闹,但是丽州能被天下人称为‘小扬州’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

走在大街小巷之中,人来人往也称得上是摩肩接踵。进入开在闹市中的店铺里面,各式商品也算得上是琳琅满目。再加上那只比西子湖小了一号的‘小西子’瘦西塘,活脱脱就是一座缩小版的扬州画卷。

在丽州畅游,仔细品味,红灯绿树映照之下丽州也别用一番风情。如果把扬州比作大家闺秀的话,那么丽州就是小家碧玉了。

“我的个乖乖,香死你个爷爷啦!”

但是走在丽州街头的汲圆却显然正是美景的破坏者,闻到街边的小吃的味道的时候,他的口水都已经流了出来。

“我去那边转转。”林若依实在是觉得丢人,赶忙拉着绯心走开。

“尹贤大哥,我们去这边看看吧。”常由也提议。

“好啊,我正有此意。”尹贤马上顺坡下驴。

“呃……”曲宁一脸黑线,“你们什么意思?心里就这么认为我和这种家伙是一个种类的吗?”

“吃好喝好……”绯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曲宁扶额,“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吃……嗯喝有什么……喔不好的?”汲圆却已经抱了满怀的小吃,此时正吃得满嘴流油,连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是没什么不好的,但是拜托下次别让你的口水肆无忌惮的地到处流,看着都让人恶心。”

“哦,是吗,我怎么没注意到呢……”汲圆瞪大了眼睛,在自己的下巴上抹了一把,随后飞快地擦在了身上。

“开……开玩笑,我多大的人了,口水怎么能流到嘴外面呢……哈哈……哈哈……”汲圆一张圆脸都变成了红色,讪讪笑着抱着自己的吃食走开了。

曲宁仰天,泪水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苍天,我到底做了什么孽,怎么就和这样的一个家伙混在了一起。”

他又恨恨地咬了咬牙,“还有绯心那个混蛋,待会准饶不了你。”

一辆马车从曲宁的身边经过,带起了一阵微风,吹送着将一股醇香的味道送入了曲宁的鼻子里面。

“这酒……浓郁又清香……”

曲宁一脸陶醉。

“不行,不行,在这样下去,我真的就无可救药了,真的就变成了汲圆那样了……坚决不行!”

“哎,本酒店新开张,二十年的琼花露买一斤送二两嘞……”街边一个小儿挥舞着白毛巾卖力地喊着。

曲宁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就迈出了一步。

随后他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迈出的脚步。

“去******!”

反复纠结早就让他的心中烦躁,此时索性心一横,既然自己已经成为了众人心目之中的颓废堕落的代表,他便也不反抗挣扎了,既然已经颓废堕落了,就索性堕落到底吧!

“小儿,给我一盘酱牛肉,来二斤琼花露!”

“好嘞,您小等着嘞……”小儿唱声应道,手脚麻利地就给曲宁倒了一大碗。

一口进肚,曲宁大赞一声,“好酒!”

此时没走多远,正在一个小胡同里面偷偷观察曲宁的汲圆露出了奸险的笑容,“茄,你还不是一样,有心思说我?”

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对付起来自己买来的大堆小吃。

******

林若依走在丽州的街上,人来人往中,感觉自己身边绯心的陪伴,心里被一种小小的甜蜜充斥着。

二人无话,气氛略有些尴尬。

来来往往的人们大多都会撇着眼睛看一眼林若依,实在是因为她的美貌太过于惊人,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看一个仔细。而真的看清楚之后,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冲上去把美人身边的那个自顾自仰头看天的小白脸踢飞,好自己取而代之。

林若依正想着怎么开个话头,就一眼看到了建在街角的一栋二层小楼,硕大的一块红底黑字招牌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酒’字。

“我们要不要劝劝曲宁,整天总是醉醺醺的。”她扭过头来问绯心。

“曲宁无酒不欢,就不要管他了。”绯心仰头看着天上淡淡的云朵,微眯着眼睛感受阳光晒在脸上的感觉。

春日的阳光,一向都是他最喜欢的。

“可是每日大醉,这样下去恐怕身体会受不了的……不如给他找个别的爱好吧,下下棋什么的,怎么样?”林若依微笑着提议。脑中一想象让曲宁乖乖地坐在那里下棋,可是曲宁却猴抓心一样不断挠头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起来。

绯心摇摇头,“他就是那么豪气的性子,让他坐下来摆弄棋子,还真不如杀了他来的干脆。”

“恐怕你说的是对的。”林若依点头,性子这种东西真的是勉强不来的,就像她和绯心两个人,一个爱说一个总是沉默,不管两个人在一起多长时间,总是无法改变。

轻轻地叹了口气,林若依不知不觉地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曾经的曾经,他们也这样一起在祐京城之中并排走着。

那个时候天上的云朵也是淡淡地漂浮着,阳光也是如此的温柔,林明溪嘴角带着笑意,也如绯心一样沉默,而她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四处乱窜,蹦来跳去,那个时候她觉得就连时光本身都是一种幸福。

“又想起从前的事情了?”绯心觉察到了林若依的心思。

点了点头,林若依的眼圈又红了起来,“每次走在街上都会忍不住想起来,我就是没办法忘记。”

“不用忘记,”绯心说道,“记着苦难,眼睛里面才能看到幸福。”

林若依抿紧嘴唇,擦擦眼角的泪水,心里又重新晴朗起来。

“我们去那边看看。”

绯心与林若依转过一个街角,面前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足足能让两辆四架马车同时并排通过。

林若依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在整条街的中间位置有很多人都在围观什么东西。她小女孩心性,对什么都感兴趣,就马上高兴地建议道,“那里好像围了很多人,我们也去看看吧。”

走到围着的人群后面,林若依却因为个子太矮而没办法看到里面的事情,只能干着急。

绯心摇头笑了笑,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到有人从里面出来了,一边走开一边议论道,“这女人长的还挺俊的,可是卖身葬夫……一看就是骗钱的吧……”

“卖身葬夫?”林若依不解。

“就是因为家中没钱,又要埋葬丈夫,所以就只能将自己卖掉,换来银钱。”绯心皱着眉头解释,“在以前战乱的时候,很多穷人家的孩子没法安葬自己的父母,就只有将自己卖掉,只是没想到丽州这么繁华的地方竟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是人既然已经死了,直接安葬不就好了?”林若依有些不明白。

“不是那样的,人死了之后,按照习俗,是要入土为安的。想要入土,棺木,墓碑,香台,贡品,还有纸钱,处处都需要钱财。”

“所以她就想要卖掉自己来为自己的相公买来这些东西?”

“应该是走投无路的苦命人。”

在两个人讨论的这会功夫,周围围观的人渐渐的离开了,很多人都在摇头,“什么啊,竟然连人死在了哪里都不知道,这还葬个屁啊,白瞎这么好的长相了……”

绯心和林若依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一定有内情存在。

趁着人群都走光了,绯心和林若依才挤到前面去。

只见一个女人低垂着头跪坐在街角,她的头发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理,整齐地盘在头上,只有几处发梢有些凌乱,四散在空中随着清风飞舞。一根稻草插在了她的头发之中,正是卖身的草标。

从古代开始,但凡是卖身的人,都会在身上插一根稻草,以表示家里地无一垄,屋无一间,粮无一粒,贫穷就如同这根稻草一样,需要将自己卖出去才可以有生路。

女人妆容精致,衣着华贵,姣好的脸庞上满是淡然的神色,丝毫都没有因为卖身这件事情而产生任何自轻自贱的情绪。

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来到女人跟前的时候,这才发现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身前早已经用黑色的木炭在地上写了一行字,‘卖身葬夫。家境潦倒,贫困无解,恳请好心人寻回亡夫尸身安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卖身为奴,一生为俾。’

字迹娟秀,语言考究。在女人无才便是德的世风之下,显然这女人的家事一定远并非寻常人家可比。

林若依有些心疼那女人,就弯下腰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女人微微抬头,见到林若依的样子,却又低下头去。

“为什么不说话呢?”林若依又问道。

那女人仍然不语,只是两手放在身前,毕恭毕敬地对林若依磕了一个头。

“她不说话啊……”林若依无奈,转向绯心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大概她觉得我们没办法帮到她吧。”绯心挠了挠头,“毕竟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她亡夫的尸身啊。”

“可是……”林若依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第447章 富甲天下(二)

(女生文学 ) 就在此时,从旁边窜出来一群穿着捕快衣服的汉子来,不由分说就推开人群来到那跪在地上的女人面前。

“你个泼妇,怎么就不开眼了?咱们老爷和你说了多少次,张甘木那个案子已经结了,你再如此纠缠,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话中那个‘再’字格外刺耳。

那女人抬头看了捕快一眼,慢慢地把头上的稻草拔下,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开了。

“呸,真******不识好歹!”捕快骂骂咧咧地,伸出脚就将地上用木炭写着的那一行字擦掉了。

“她哪里碍着你了?”林若依柳目倒立,忍不住就嚷了一声。

“谁?谁说的?”那捕快转身,却没有发现是谁刚刚在说话,原来林若依出生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绯心捂住了嘴巴扭过身子,恰好躲过了捕快的眼睛。

“你……唔……你干嘛啊?!”林若依恼火地说,“那女人明明已经这么惨了,竟然连卖身都不让卖!”

“也许这里面有很多故事,你想知道吗?”绯心问道。

“当然想了,但是那些人太欺负人了……”林若依依然有些愤愤不平。

“想知道的话,现在就别惹官府,不然让他们知道了我们是谁的话,就麻烦了什么都干不了了。”

林若依低下头来,“是哦,我没有想到啊。那我们赶快追上那女人问个详细吧。”

说走就走,两个人穿过一条小巷,在拐角的地方发现了正蹲在地上抽泣的女人。

林若依生怕吓住了那女人,慢慢地走过去,“喂,你还好吗?”

女人抬起满脸泪水有些受惊的脸,看到林若依和绯心两个人这才安定下来,“我,我没事。”

林若依看到女人脸上的泪水,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攫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姬十三娘。”

“这名字好奇怪啊。”林若依愣了一下。

绯心轻轻拦了一下林若依,“小时候就被卖入青楼的女子,惯常都不会有名字的,就以姬或者妾再加上数字代替。”

“哦。”林若依点了点头,便将刚才那一节掀过继续问道,“为什么要卖身呢?告诉我你需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的。”

摇了摇头,姬十三娘慢慢地说道,“我虽然需要钱,但是现在我连夫君的尸身都还没有找到……”

林若依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能,难道说你夫君是被人杀害的?那你为什么不报官呢?”

绯心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林若依的肩膀,照她这么问下去恐怕没有个把时辰是没办法把整件事情缕清的。

“这位姑娘,你便和我们说一说吧,如果能帮到你的,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姬十三娘看了看绯心,“看装束,你们只是路过的旅人,不应该把这件事情揽在身上的。”

“我们确实是路过,”绯心承认,随后解开身后背着的黑色布包,露出了墨血的刀柄,“但是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所以不用担心。”

姬十三娘愣愣地看着那柄只露出了刀柄的长刀,一下子双手捂在了脸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原来这姬十三娘原本是丽州绣春楼的头牌,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俱是精通,吸引了不少才子俊杰,被绣春楼当成了摇钱树一样。然而姬十三娘却绝不是那种肤浅浪荡的女子,她委身风尘,也只不过是因为幼年时候就被父亲卖到了青楼而已,其实****夜夜她都希望从绣春楼走出去,即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都是幸福的。

然而,当姬十三娘拿着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钱来为自己赎身的时候,却被绣春楼的老板以‘自己不能为自己赎身’的理由搪塞回来,还将姬十三娘的私房钱全都扣押下来。走投无路的姬十三娘想到了自杀。

“刀子划在手腕上的时候,我想,只有活着才能等到从这里出去的那一天。就这么说服自己,我又放下了刀子。”姬十三娘抽了抽鼻子说。

后来的一天,姬十三娘遇到了因为生意受挫而有些忧郁的张甘木。两个人详谈甚欢,互相吐露心中的苦楚,几乎整整聊了一夜。也就是这一夜,他们一见钟情。张甘木为姬十三娘的气质学识所折服,而姬十三娘也为张甘木朴实善良的性情所吸引,在见面的那天晚上,彼此就许下了终身不离不弃的誓言。

“甘木第二天就带来了三百个金铢来为我赎身,我知道他父亲是极力反对的,但是他却依然来了。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余下的生命,全都是为了他而活。”姬十三娘平静了下来,语言里有一种让人震撼的决绝与超然。

“真好。”林若依感叹,悄悄看了一眼绯心。

“后来呢?”绯心却仿佛浑然未觉,只是接着问道。

“虽然我出身青楼,无法生育,但是甘木却并不以为意,依然全心待我。我心中愧疚,想要为他物色二房。但是就在这时,噩运重新降临。”

姬十三娘的声音低沉下去,重新揭开伤疤,甚至会比创伤发生的时候更为疼痛。

张甘木虽然在丽州开有几间布坊和茶楼,但是张家主要的生意却是和西夏之间的丝绸买卖。张家老爷子病故之后,因为生意的需要,张甘木不得不亲自押送丝绸去西夏。而‘祸根’也就源于这一次西夏之旅。

“自从甘木从西夏回来之后,就经常有人来布坊和茶楼捣乱,很多都是市侩流氓,地痞无赖,搅扰得不得安宁。而报官之后,衙门也只是象征性地把他们抓了起来,不出三天就又放了出来。”姬十三娘回想那个时候的情景,“我问甘木,可是他却总是不说,只是告诉我不要担心。”

姬十三娘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蹲下身去,缩成小小的一团,“半年后的一天,是甘木的生辰,但是他却失踪了……”

“怎么会?”林若依失声叫道。

“我马上就报了官,可是衙门受理了之后,却一直杳无音信,倒是一些催债的人来到我家,说我夫君欠了他们很多钱,要收回抵押的物品。”

姬十三娘有些激动起来,“但是我是最了解甘木的人,他心性正,绝对不会轻易把自己祖上的产业典当出去的。”

“那些人有凭证吗?”绯心问道。

“有的,”姬十三娘的声音又低沉下去,“而且上面按着的都是甘木的指印。”

第448章 富甲天下(三)

(女生文学 )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林若依有些晕头转向。

“收回了布坊,茶楼,还有张家的古宅,那些人把我赶了出来。穷困,流离这些我都能忍耐,但是后来衙门以失踪为名就将这件案子了结了。我心中气愤不过,便想出了这个办法,卖身葬夫。衙门便以寻衅滋事将我关入了牢中,一直到十天之前才放我出来。”姬十三娘眼中的泪水吧嗒吧嗒落在地上,把脸上精致的妆容都破坏了。

林若依看着绯心,她平生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此时一心想让绯心来帮助这个无助的女人。

姬十三娘哽咽着说,“其实我心里面还希望甘木活着,哪怕他是骗我的,只要他还平安就好。”

“张甘木平日里是不是很少交友?”绯心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姬十三娘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来,“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猜测,”绯心站起身来,“但是既然我猜对了,张甘木恐怕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姬十三娘闻言,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她又坚强起来,站起身施礼道,“多谢两位听完我的故事,失礼了。”

“喂!”林若依跺脚,看着绯心大声的嚷道,“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就管了!”

“这要看姬十三娘姑娘是不是肯委托我了。”绯心无可奈何地说。

“你!”林若依继续跳脚,“主动一下会死吗?”

她冲到姬十三娘面前,用手拉着她的胳膊,“来,过来,别看这个家伙一脸没精神的样子,其实他强的离谱呢。你就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他,让他来帮你,他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姬十三娘被林若依拉着回到绯心的面前,看着绯心正直的眼神,盈盈一拜,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绯心一愣,随即苦笑,“我并不是什么大人,叫我绯心就行了。我们是葬魂人,专门安葬冤魂的人。”

“葬魂人?”姬十三娘喃喃地说。

“是啊,就是……就是和尚的一种啦,专门超度冤魂的!”林若依自信地说。

噗通……

绯心口吐鲜血跌倒在地。

无论如何,‘和尚的一种’是什么意思啊……

******

丽州,宁家客栈。

“嗝……”曲宁摇摇晃晃地走进屋来,猛然发现屋子里面多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便打着饱嗝问道,“这是……嗝……这是谁啊?”

姬十三娘赶忙站起身来,走到曲宁面前,不由分说就跪拜了下去,“恩公。”

曲宁吓了一跳,酒劲已经醒了三分。

他后退两步,直到撞到身后的墙上才停了下来,求救一样看着一脸无奈和狠命憋着笑意的林若依,“怎……怎么回事?我又做错什么了?”

“你没做错什么事,只不过咱们又有活了。”绯心说道。

“可是我们才刚刚把朝廷的尾巴甩掉……”曲宁迟疑地说。

“那算什么啊,不管来多少尾巴我们都会把他们切掉的不对吗?”林若依自信满满地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林若依慢慢地走近,“可是什么?”

“没有,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曲宁连忙改口,一脸谄笑道。

林若依威胁地笑了笑,还挥舞了一下她的小拳头,这才将姬十三娘扶起来,“不要怕他,外强中干而已。”

这句话说的曲宁想死的心都有了,却也没办法抗议,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绯心。

两个人用眼神无声交流着。

能不能管管?曲宁抗议。

我也没办法啊……绯心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张牙舞爪的美虎妞。

两个男人都没辙了。

******

晚上的时候,常由和尹贤还有汲圆都回来了。

六个人齐聚之后,绯心便安排姬十三娘暂时睡下了。

讲故事的任务就交由林若依来进行了。

听完故事之后,五个男人都沉默了。

“你们,说话啊……”林若依说的口干舌燥的,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茶水,已经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了。

“线索太少了,”最为擅长追踪的尹贤说道,“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张甘木是一个什么人,仅凭姬十三娘的这些话根本就毫无头绪。”

“如果说头绪的话,现在能肯定的是衙门肯定是在包庇什么人,而那个人肯定就是一个知情人。”曲宁的酒醒了,但是头还有些疼,因此抱着脑袋萎顿在一边。

“可是我们在临州的时候已经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那些被州军尾巴跟着的日子,实在是苦不堪言呐。”汲圆抱怨道。

“临州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了,按照衙门的那帮人的习性,应该已经忘了我们了。”林若依满不在乎地说。

“如果能找到尸身的话,我就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常由小声地插了一嘴,随即就被淹没在了众人的讨论声中。

一番争吵之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起看着在一边沉思的绯心,都在等待他拿主意。

“今天不早了,大家都睡吧,我明天去探一探情况,然后再定夺。”绯心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你不会又想要一个人去闯知州府吧?”曲宁的头更加疼了。

“我是那么莽撞的人吗?”绯心笑笑。

“你确实不莽撞,只是总是喜欢用最直截了当却最危险的办法而已,这不叫莽撞,这叫笨。”曲宁讽刺道。

“不,那应该叫做别无选择。”绯心幽幽的说道。

******

朝阳又升了起来,丽州重新从沉睡之中醒来,街上一个个的小摊贩也都摆开了架势,烧水做饭,水汽蒸腾,自然有一番特殊的韵味。

绯心一个人穿行在这样的场景之中,右手的掌心里面握着一个长满了铜锈的铜锁。

他左转右拐,最后走到了一个有些僻静的小巷里面,四下看了看,便将铜锁放在了地方。

看着放在地方的铜锁,绯心的嘴角浮起一丝‘这个样子一定很好玩’的微笑,便施施然从那里离开了,只留下那个铜锁在哪里不管不顾。

又走回之前的地方,绯心走到一个小贩那里,“老板,来两个包子一碗浆。”

“好嘞……”老板开心地应道,清早第一单生意上门了。

一刻钟之后,刚吃完包子的绯心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的肩膀却被人压住了。

第449章 富甲天下(四)

(女生文学 ) “你这混蛋,就是这么对待别人交给你的东西的吗?”

抬头一看,正是方无言那张有些揾怒的长脸。

“只是想告诉你,这锁头太烂,扔在路上都没有人会去捡。”绯心眼里含笑。

“你!”方无言这回真的哑口无言了,“好好好,算我瞎了眼!”

说着,他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给我来四个包子,一碗浆!”

“你吃的完吗?”绯心诧异道。

“吃不了,”方无言没好气地瞪着绯心,“兜着走!”

绯心沉默,他知道方无言的话中意有所指。

“吃吧,我请客,随后我们再慢慢聊。”绯心说。

“哼,这还差不多。”方无言受伤的心灵终于有所慰藉。

他吃的很快,但是也只是吃了两个包子而已,剩下的两个便装在了布袋里面,放入怀中。

两个人起身离开,就在附近走进一间挂着‘祥丰’招牌的茶楼,找了一个幽静无人的隔间,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谈话。

“临州现在怎么样了?”绯心开门见山。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方无言懒洋洋地瘫坐在桌子的一边。

绯心心领神会,每次方无言摆出这种懒散疏松的态度的时候,往往就是情况十分不妙的时候,“临州知府听说已经被朝廷革职了?”

“没错,其实整个临州知府的衙门都一并被朝廷革职了。”

“是吗?”绯心这会是真的感觉到有些吃惊了。

“自从你在那里搞了个什么葬魂之后,衙门的威仪不再,知府已经成了一个笑话,连摆设都不如。老百姓们发生了什么案子,根本就不去找衙门处理,反而在当地出现了一些接手并且追查案子的‘私人衙门’。”方无言停下来,看着绯心的眼睛,“私人衙门,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这是在架空朝廷的权力!”

绯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完全理解。

“虽然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但是私人衙门确实在当地的地下大行其道。不过不得不说,这些潜在暗处的‘私衙’倒真的是些厉害的人,虽然目前他们还没有武装,没办法对付土匪强盗,但是小到丢鸡丢狗,大到邻里纠纷,都能管上一管。不得不说,比原来的知府衙门快多了。可是这样一来,官衙就更加被架空了。朝廷一看,索性就将临州知府这个污点彻底抹掉,现在整个临州都归州军管理,断案裁决都在军法司处理。”

“没想到我们一次葬魂就产生了这样大的影响。”绯心对于这样的后果有些难以相信。

“最关键的是,你们挑战了知府衙门,最后还赢了,这就对老百姓做出了一个坏透了的榜样。对于朝廷来说,现在已经恨你恨到了骨子里了。”方无言一副好自为之的样子。

绯心笑了笑,“本来他们就已经全天下搜捕我,想要把我凌迟一万刀了,再多这样的一件事也不多嘛。”

“哼哼,一件事不多,两件三件加起来,你会引得全天下的势力都来一齐对付你的。”

“如果因为假想的危险就退缩的话,那真的任何事都办不成了。”

方无言砸吧砸吧嘴,“哎,说不过你,我还指望你为妙缘报仇呢,可是你好像总是在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难道你就不能拉起一支队伍杀到祐京去,把姚瑞宁和他老子姚彦承一并砍了?”

“那是你理解的报仇,”绯心目光挪到窗外,“妙缘她并不怨恨,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冰冷了。为了给她报仇,我就要改变这个世界,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认识到一个善良的人拥有怎样的力量。”

方无言捂住了脑袋,“又是你那一套奇怪的东西,人都已经死了,就算他们活着的时候真的那么想,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会听到吗?会看到吗?会吗?”

“确实不会,但是这是为他们的生命赋予价值的方式,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他们生存过的确实证据。”

“啊啊啊,救命啊,拜托下次一定不要和我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方无言求饶一样嚷道。

“好,不说这些,那就说说你擅长的东西。”绯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咳咳,”方无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才刚刚吃了绯心两个包子,“那个可是收费的,当然不包括刚才的包子和这杯茶水……”

“没问题,钱我都已经带来了。”绯心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布袋子来,扔在桌上,清脆的一声响。

方无言拿起口袋掂量了一下,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嘿嘿嘿,真是大方……问吧,又想桶什么篓子了?”

“丽州有一个叫做张甘木的人,你认识吗?”

“喂喂,你当我是管户口的吗,随便说出一个人名来就让我查……”方无言抗议,“简直把我当成了是犁地的牛了。”

“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还是说要回去查一查?”绯心步步紧逼。

“服了你了,”方无言无奈了,随即脸色一变,又笑了出来,“但是张甘木这个人我还真的认识。”

“说说。”

“张甘木,丽州临湖县人,家里是做丝绸生意的,祖辈积攒下来的产业,在丽州是很有名的一个富商。他家的丝绸,用料考究手艺精致,甚至远销到西戎诸国。一提到长弓丝绸,很多人都知道的。”

“但是他死了。”绯心看着方无言的眼睛说。

“不能说死了,只能说是失踪了。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去了哪里,他平白无故地就人间消失了。”方无言喝下一口茶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知道呢,没准是借了高利贷,没准是半路被人抢,要不然就是玩腻了青楼的头牌,遁地走人了。”方无言摇头晃脑。

“青楼的头牌?”绯心皱眉。

“你还不知道吗?就是你们昨天拐回家的那个女人,”方无言脸上浮现起怒色来,“我说你能不能不要随随便便的什么东西都往家里乱捡,那个女人一身的麻烦。”

“怎么叫做一身的麻烦?”

“她叫姬十三娘,以前绣春楼的头牌艺妓。后来被张甘木相中了,就娶回了家,作了大宅的夫人。因为这件事,张家的老爷子气得吐血,不到两年就归了西。现在张甘木又下落不明,十有**和这女人脱不了干系。”

“我不这样想,那女人的眼泪是真的。”

方无言嗤之以鼻,“女人的眼泪你也相信,到底是我太邪恶还是你太天真?”

“就算是我太天真吧,能帮我查一查吗?”绯心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没问题,看在钱的份上,我也会帮你的。”方无言的爪子伸向了绯心留在桌子上的口袋,喜滋滋地收入怀中。

“不打开来看看吗?”绯心问。

“没事没事,我相信你。”

“那三天之后,我还在这里等你。”

“没问题,这种小事,一天就足够了。”

“你的铜锁还放在我这里吧。”绯心伸出手。

方无言脑子转了一下,便也无所谓地掏出来收在怀中的铜锁,有些不舍地放在绯心的手中,“既然已经说是给你的了,再收回来倒显得我小气了。”

“不过!”方无言一想起来这家伙竟然把他心中比自己身家性命还宝贵的东西乱丢乱放就一肚子的气,“弄丢了,小心我找你算账!”

“丢不了,反正也没人捡。”

绯心推开门走了出去,方无言在屋子里面气得翻起了白眼。

******

一天的奔走之后,绯心和曲宁等人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客栈。

林若依和姬十三娘同时迎了上来。

“怎么样?”林若依问道。

曲宁和汲圆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我们这里也一无所获。”尹贤和常由两个人也摇了摇头说。

“不可能啊,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了,怎么会无人觉察呢?”林若依不信。

“因为张甘木这个人本身就不善于交际,平日里只是躲在大宅里面,以至于他失踪之后也无人能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绯心说。

“怎么会?”林若依小心地看了一眼姬十三娘。

“外子他确实不善交际,经常一个人闷在家中读书,钻研棋谱,除非生意上必要,一般从来都不会在外面游逛。”姬十三娘略带悲伤地说。

“不过我们也有了一个发现,就是张公子在邻里之中的口碑很好,很多人一听到我们提起张甘木这个名字,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一个好人。”常由说道。

“可惜好人没有好报啊。”曲宁感慨。

“有了这一条线索,其实也可以得到一些结论,首先就是我们能排除掉张公子是因为厌倦姬十三娘而出走失踪这个可能。”绯心说。

姬十三娘低下头,看不出眼中是悲是喜。

“你别伤心啊,”林若依走过去安慰姬十三娘,“绯心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他并不是在说张公子的坏话。”

“我知道的。”姬十三娘低声说。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曲宁问道,“凭我们几个人在丽州城这么大的地方寻找,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绯心沉思一下,“暂时收工吧,我已经让方无言那个家伙帮我们查了。”

“哦?就是那个自称‘江湖,事事挂心中’整个人都钻到了钱眼里面的家伙吗?”曲宁冷笑。

绯心摇头笑了笑,“虽然他确实整个人只认准了钱,但是说实话从他那里获得消息是最方便的了。”

“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呢?”林若依问道,她似乎比姬十三娘还要着急。

第450章 富甲天下(五)

(女生文学 ) 绯心看了一眼林若依,压下心中的疑问,“后天,祥丰茶楼。”

“好,我也去。”林若依兴奋地说。

“我们也去好了,这件事情弄得我心里也很纠结。”曲宁说。

“那好,我们就一同去吧。”常由也表示了兴趣。

“你们是想看看方无言这个人吧?”绯心点破了他们心里面的小心思。

“嗨,只闻其名就已经如雷贯耳了,不管怎么说,也要见一见他的人吧?”汲圆义正言辞。

“大概方无言不会觉得你们是带着崇拜心里去的,而是会觉得你们要把他围殴一顿。”绯心回想起来自己留给方无言的那袋‘金铢’,突然觉得方无言实在是太可怜了。

******

方无言很生气,但是他还是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而正因为这样,在来到祥丰茶楼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更加生气了。

猛地踹开了门,方无言正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却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在看着他。

“对不起我走错了……”他轻轻地关上门又退了回来。

然而就在方无言在内心赞叹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的时候,却正好遇到了在门外等候的绯心。

方无言一个哆嗦,差点脚软跪了下去大喊大侠饶命。

然而反正已经逃不了了,他索性也就认了,“我方无言没做错什么事吧?”

“没有,”绯心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们只是想来看看你长成什么样子,毕竟从来也没有见过面不是吗?”

“鬼才信你。”方无言不屑。

“我说的是真的,另外,对于那袋石头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只不过最近手头没有什么钱,所以……”

“哼,早就料到了你们会这样。就算你们有千八百的金铢放在钱庄里,向你们这样大手大脚的,动不动就十几二十个金铢地到处乱扔,迟早会让你们这些败家子祸害干净的。”

“原来你一直都在观察我们。”

方无言耸了耸肩膀,“没有钱可以直说嘛,我又不是只是为了钱才替你们干活的。”

“抱歉,这件事是我错了,那我们现在可以上楼了吧?”绯心提议道。

“还是算了,人多的地方我总是感觉恐惧,再找一个地方吧。”方无言赶紧摆手。

“这位就是方先生吗?”

正在方无言极力拒绝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宛如风铃一般的声音。

“是,就是我……”方无言赶忙转过头,正好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林若依。

若说林若依的美貌自然不用多说,就算她表情冷漠的时候,只要是个双眼未瞎的男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而当林若依笑起来的时候,恐怕就没有几个男人会舍得移开视线了。

“姑娘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啊?”方无言赶忙走两步来到楼梯下面迎接,就像是一个看到主人走下楼梯的小厮一样。

“是绯心告诉我的,先生刚才是怎么了?不上来坐坐吗?”林若依巧笑嫣然,妩媚动人。

“当然,当然,一定要上去坐坐的,请姑娘带路……”方无言两手握在身前,点头哈腰地说。

“那随我来吧……”林若依转身,带着方无言上楼,最后还不忘对着绯心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绯心扶额,“方无言这个傻瓜,林若依可不是妙缘啊……”

走入茶室,众人落座,绯心便将方无言介绍给了众人,互相见过礼之后,林若依便首先问道,“方先生神通广大,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一句‘神通广大’听得方无言心中妙不可言,但是脸上却还是要装一装样子的。

只见他咳嗽了一声,“是,本来我是打算把我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大家的,只是绯心这个家伙竟然用一袋石头假装成金铢来蒙骗我,所以我才想要离开的。”

“胡扯……”绯心低声说,一肚子委屈,这个家伙根本就是歪曲了所有的事情。

“好了好了,不管那个,方先生还是告诉我们吧。”林若依迫不及待地说。

“这个,咳咳,这个嘛,”方无言不好意思地摊开手,面向绯心说,“绯心给的钱不够,所以我不能说,你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是按照行情来办事,要是钱不够的话,就坏了规矩……啊!”

然而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林若依的脸色已经变了,一把短刀横在了方无言的脖子上,“说,还是不说?”

语气依然温柔,但是眼神中的杀意让方无言脑壳上的冷汗都流了下来。

“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不用动刀动枪的嘛……”此时的方无言已经开始后悔了。

“好,那就不动刀动枪,你说。”林若依收回短刀,“我们有的是时间。”

方无言可怜兮兮地看向绯心,“救命。”

绯心憋笑憋的肚子都疼了,看到方无言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哈哈,我也没办法啊……”

绯心一笑,屋子里面的人就也都笑了起来。

方无言无奈,只能认命一样喃喃说道,“我师傅曾经和我说过,一定要离女人远一点,说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劫数就是红颜劫,看来今天果然就应验了……”

“像你那么好色的人,最大劫数不是红颜劫才怪了呢。”林若依嗤之以鼻,嘴巴好看地翘了起来。

方无言看得一呆,忍不住轻轻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唉!也罢,也罢,劫数就劫数吧,既然无法逃脱就尽情享受吧!”

“噗……”曲宁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瞬间对方无言产生了好感,“这位兄弟竟然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在众人手忙脚乱地帮曲宁收拾残局的时候,绯心忍住笑意,“好了好了,说正事,至于钱的问题,随后我再想办法。”

“行,说正事。”方无言的眼睛定格在了姬十三娘的身上,“这位应该就是当年红透苏州扬州丽州三州二十七县的姬十三娘吧?”

姬十三娘愣了一下,随后站起身来,做了一个万福,“正是妾身。”

“你相公张甘木确实死去了。”方无言郑重地说。

姬十三娘身子摇晃了一下,泪水再一次涌出来,虽然她已经料想到了这样的结局,但是在冷酷的事实确认之后,依然有些无法接受。

“张甘木这件事,起因只是因为一个字。”方无言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什么字?”林若依接口。

“盐!”

“盐?”众人不懂。

环视了众人一圈,方无言接着说道,“对,就是因为盐。”

第451章 富甲天下(六)

(女生文学 ) “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里卖关子了,全都倒出来吧。”汲圆有些不耐烦。

方无言看了汲圆一眼,“你们知道咱们大塘对于两样东西课税最重,第一是铁石,第二就是盐。为什么呢?因为铁石是制造兵器必须用到的东西,而盐则是人们生命必须,少吃一点都会全身发软,虚弱并且心智大乱。”

“但是铁石毕竟是朝廷自产自销,自己挖出来然后再卖给自己,左手倒右手,和普通老百姓关系不大。然而盐却不同,盐巴的生产虽然名义上是归于世俗,但是却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一定要得到朝廷的销运许可才行。”

“但是张甘木他根本就不是盐商啊。”林若依睁着一双美目问道。

“张甘木他确实不是盐商,但是他却惹了另外的一个盐商,扬州有名的盐商黄至均。”方无言看了林若依一眼,赶忙收回视线,“这话还得从张家老太爷过世的时候说起。”

“因为张甘木不顾张老太爷的反对娶了姬十三娘,让老爷子一气之下当时就卧床不起,不到两年就撒手西去。但是老爷子走了,张家的产业不能荒废,于是张甘木就挑起了大梁来。张家的生意很多是向西戎诸国供应丝绸,于是张甘木就按照他爹爹的吩咐一同随同商队去往西夏,和那里的买家商谈生意。”

方无言喝下一口茶水继续说,“虽然张甘木这个人并不善于与人交往,但是论起做生意的事情来,却是颇有几分张老太爷的风骨,那一次生意谈得十分顺利,张家的产业也能继续。故事本该就此结束,但是张甘木这个人初到西夏,从来没有见过异国风情的他索性就在当地游玩了几天。当然他并没有去那些风尘场所,只是信步由缰,四处乱转。这一转,就转出了事情。”

“这些都是你打听到的?”曲宁皱眉,不相信一个人能了解事情到如此详细。

“并不全是,也有很多都是我自己猜的。但是综合各条情报,基本上**不离十。”方无言得意地说。

“继续说。”林若依催促道。

“话说西夏地处内陆,土地贫瘠干旱,但是能够制盐的盐湖倒是多得是,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乌池、白池两大盐池,其他的小盐池还有吉兰泰池、细项池、瓦窑池、古朔方池、龟兹池等等。而这些不同的盐池所产的盐也呈现赤、紫、青、黑、白等不同颜色。但是若论产量,就只有乌池和白池两大盐池最多。乌池产青盐,白池产白盐,合起来号称‘青白盐’。”

“这和张甘木有什么关系啊?”汲圆已经晕了。

“听我慢慢说啊。”方无言又灌了一口茶水,“张公子来到乌池之后,便从池边拿了几块石头回来。但是这石头你别白晶晶的不起眼,却是地地道道的卤石。”

“卤石,制盐用的原盐?”常由重复道。

“对,”方无言拍手,“常由先生果然博闻。这卤石里面虽然还夹杂一些泥沙,但是只要化在水里,滤出沉在底下的脏物就是一盆咸水,用来做菜腌菜已经足够了。”

“是的,经方先生这么一说,外子确实经常让商队带回来一些白色的石头回来。”姬十三娘回忆道。

“就是这些卤石,让张公子惹到了大麻烦。他拿回来卤石之后,自己用不说,还将那些卤石免费送给了周围的街坊邻里。以至于半年多来,张家大宅周围的人从来就没有买过一粒盐。”

“可是这和他失踪又有什么关系呢?”尹贤问道。

“想必诸位恐怕不知道这盐字的厉害。那我就来给你讲一讲扬州盐商黄至均的事情罢。朝廷核准的盐商,南方靠海的福州有一户陶家,北方幽州一户路家,再一户就是扬州这户黄家。其中黄家最大,黄至均更是三姓人家里面最财大势雄的一家。黄家的大宅,诸位如果到扬州就可以看见,根本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园林。单单论里面园心湖的面积就已经有瘦西塘的面积大小,更何况这黄至均生来喜爱听戏,便在园林里面养了一个两百人的戏班,每日里弦乐悠扬、歌喉婉转。就连黄家的鸡都吃人参等名贵中药材,这种鸡下的蛋一两银子一枚。还有传说黄至均喜爱吃鲜竹笋,他叫人设计了一种携带炉子和厨具的担子,雇人在深山之中挖出竹笋后即刻烹调,然后挑夫飞快下山,几十里赶到,竹笋刚好出锅。穷奢极欲,富甲天下,这一切都是因为盐字。”

“可是,盐不是很便宜的吗?”汲圆问道,他本来就爱吃,后来在绯心的‘指导’下更进一步开始尝试自己做饭,所以对于盐的价格还是有些了解的。

方无言摇了摇头,“只要算一下成本就知道了,每斤盐价三十个银锭,而十斤盐的成本只不过一个银锭!”

“喔,三十个银锭……十斤……一个银锭……”汲圆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指头。

“来,我这里还有十个。”曲宁伸出自己的双手。

汲圆的脸一下子就烧红了,默默地收回手指。

“三百倍的利润,确实惊人。”绯心叹息。

“所以到后来张公子开始把他从西夏捡回来的石头送给小半个丽州城的穷人的时候,黄至均便开始注意到他了。”方无言充满同情地看了姬十三娘一眼。

“有证据吗?”绯心谨慎地问道。

方无言也严肃起来,“我查了那些去张家的布坊茶楼闹事的人,那些人都是从扬州专程赶来的流氓地痞,所以推定张公子的失踪和黄至均有关联也是顺理成章。”

“这件事衙门知道吗?”绯心问道。

方无言点了点头,“衙门的事情我是不太了解的,但是我能确知的是,张甘木他并未触犯任何朝廷的律例。虽然朝廷规定了私下销运要砍头这样的严厉条例,但是张甘木仅仅是将卤石送给穷苦人,一来没有盈利,二来他所销运的也不是实实在在的盐,所以按照律例对于这样的情形本来就无法定罪,再加上张家在丽州也算是大户,衙门也不好插手。”

“但是从他们驱逐姬十三娘的态度来看,已经是默许了黄至均的行为了。”曲宁叹了一口气。

“没错,衙门最后的回复是断定为失踪,不予继续追查。”方无言看了姬十三娘一眼。

姬十三娘点了点头,证明方无言所说的全部都是对的。

“那张公子的尸身在哪,能找到吗?”常由问道。

“这个嘛……”方无言笑了笑,面向绯心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绯心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有杀气……”方无言一惊,慌忙头,却见林若依正无比温柔地微笑着看着他。

“师傅,您老人家真是料事如神啊……”方无言已经快哭出来了,“女侠……不,女神仙,能不能少赏给小的几个银子,毕竟我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找到的嘛。”

“少废话,快说!”林若依柳目倒立,她知道姬十三娘心中着急,自己也跟着着急起来了。

“是……”方无言感叹,以后一定要离绯心这个家伙远一点,不然单单林若依这一关他就过不去,恐怕连底裤都会赔进去。

然而张口之前,方无言踟蹰了一会,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才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张公子的尸身应该就在瘦西塘里面,望月桥下,据那天晚上一个恰好听到呼救声音赶过去的老婆婆说,张公子是被人关入铁笼中沉入瘦西塘里面去的……”

姬十三娘猛地站起来,她脸色惨白,身子僵硬,大睁的眼睛不敢置信一样看着方无言。

然而片刻之后,悲伤涌上来,撕扯着她的脸,让那曾经名动三州的容颜变得扭曲起来。

她想哭但是却哭不出声来,想喊叫也同样喊叫不出来,烦躁,疼痛,愤恨共同折磨着她,无法摆脱,无处可逃。

姬十三娘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血红,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入了脑袋一样。

常由大惊,飞快地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面取出来了几根银针,奔到姬十三娘的身边,一根一根地插入她后脑和脖子上的穴位之中。

哇……

姬十三娘张口吐出一口暗红色浓腥的血,蹲在地上环抱双膝放声大哭起来。

“悲郁成结,血脉逆行,刚才如果再差一会的话,恐怕她会因为悲伤过度七窍流血而死。”常由皱眉,那哭声几乎让他无法承受。

“一个艺妓能用情如此之深,也算是难得了……”方无言感慨。

林若依浑身气势一变,身形如闪电一般袭向方无言。

等到绯心惊觉的时候,方无言已经被林若依一手抓住喉咙提起来按在了茶室的墙上了。

“艺妓又如何?!”林若依大喊,手上用力。

方无言透不过气来,脸色瞬间就变成了酱紫色。

“放手!”绯心沉声说,“冷静些。”

噗通……

林若依松手,让方无言瘫软的身子落在了地上。

“再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小心我杀了你!”林若依面无表情地说,摔门而去。

“咳咳……咳咳……”方无言无力地咳嗽。

“好怕怕……”曲宁浑身紧张。

“还好我以前没有这么惹到她……”汲圆咽了一口唾液,竭力把自己肥胖的身子缩得小小的。

绯心拍了拍方无言的肩膀,“放心,她不会真的杀了你的。”

“瞳……瞳孔……都放大了……”方无言眼前满是金星。

“那只是愤怒而已,杀人这种事,从来都是她最厌恶的事情。”绯心淡淡地说。

第452章 富甲天下(七)

(女生文学 ) 傍晚,天色阴沉起来。天空大半被乌云覆盖,夕阳在天边烧红了一片云朵,映射出铁水一样的红光。

林若依静静地站在客栈的屋顶上,迎面对着徐徐落下的夕阳。霞光洒在她的身上,清风吹起了她的发梢,她在这天地间最后一瞬的亮光中,伫立成一尊发光的雕像。

缓缓的,夕阳沉入了地平线远处的山脉之下,只留下了西边一片朦胧的光亮。

“起风了。”绯心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嗯。”林若依应了一声,却依然站立不动。

绯心走进一步,“方无言心里并无恶意,只是这世间的观念本来就是如此。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方无言是江湖中人,风尘中行走,自然是不能免俗。”

林若依眼角抽搐了一下,‘婊子’两个有些刺痛了她。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绯心转身,“原谅他吧,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若依心中一动,“等一等。”

绯心站住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

林若依扭头,看着绯心的背影,“为什么这个世界对女人有这么大的恶意?女人究竟做错了什么?”

绯心沉默,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也许女人最大的错误就是她们放弃了自己的权柄,心甘情愿地把这世界交付给了男人,自己则成为了男人的附庸,种种不平,由此而来。”

“我好累……”林若依突然感觉身上好冷,“到处都是一样的残酷,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温情。”

绯心有一种冲动想要转过身来,然而他硬生生地让自己站定,“天要黑了……”

“你能抱抱我吗?”林若依哽咽着说。

绯心身子一颤,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大喊,是的,是的!我能,我能!

他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都刺入了掌心之中。

突然,一个柔软的身子撞在了他的身上,淡淡的熏香一下子把他包围在里面,他感觉自己被一团温暖包围了。

脑子中一片空白,绯心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只是僵硬着身体,害怕自己的一点点微小的动作都会被林若依误解为他在讨厌她。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绯心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慢慢地被打湿了。

他的心好疼好疼,他好想不顾一切地转过身来抱着她,但是残存的一点理智却倔强地拦住了他。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他没头没脑地说。

“嗯。”林若依收回双臂,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绯心诧异地转身,发现林若依红着眼睛傻傻地笑着,脸上的泪痕还隐约可见。

原来她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子……

绯心看呆了。

“对不起,你后背……”林若依脸红了起来,更添娇艳。

绯心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姑娘肯定是把鼻涕抹在了他的后背。

脸上露出一丝窘态,绯心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失礼了。”

“嘿嘿……”林若依一副恶作剧得逞了的女儿家羞态,好像刚刚她抱着绯心完全就是为了这个恶作剧一样。

绯心心中的冷静在慢慢崩碎,他赶忙低下头,后退,转身,一跃从屋檐上跳下。

林若依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她抱着双膝坐下来,神情有些愁苦,然而不过一刻她又高兴起来,“真是个别扭的人啊。”

******

瘦西塘,望月桥。

打捞已经持续了三天了,仍然没有在望月桥底搜寻到任何东西,就连在岸边看热闹的群众都似乎失去了耐心,每天都在减少。

“东家,没有。”掌船的捞尸船老大收起放入水中的长竹杆,将小船停在了岸边,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还请船老大再探一探,没准下一竿子就能探到了。”绯心劝道。

“我跟你说,这人都已经在湖底下好几个月了,早就让河里的鱼啃干净了,你现在捞上来连个模样都分不清,还不如直接就让那位安安心心在里面得了。”船老大点燃了一根旱烟,吧嗒吧嗒地蹲在河边抽起来。

“不论如何,还是要请这位兄弟再帮帮忙,人死了,总是要入土为安的嘛。”绯心上前来说好话。

“嗨,不瞒你说,这在湖里面捞人实在是个体力活,如果一竿子下去就捅到人了,那还好说,但是像您这位,咱们是实在干不动了,要不您再多给几个?”那船老大一脸热切地看着绯心。

“你怎么这样,明明都已经给你十个金铢了,就算把你的破船买下来都行了。”尹贤皱眉说道。

“嘿嘿,咱们这船是破,您能干您自己去捞啊,干嘛来雇咱们呢是吧。”那船老大缩回去,一副要走的样子。

“别别别生气,我这位朋友不太会说话。”绯心尽力劝说道。

“年轻人,说话积点口德。”船老大冷哼着说。

“再探探吧,试试中间桥墩的左边的位置。”绯心说。

“行,看你这小兄弟还挺礼貌,咱们就再探一探,不过讲好了,就这一次了,能探到就算探到,探不到那钱咱可也退不回去了。”船老大说着,就撑着竹竿再次划到湖中。

绯心点头,现在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哼!”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曲宁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那船老大划着船在湖里面转来荡去,左边一竿子,右边一竿子始终没有什么进展。

“那船老大根本就没有用心。”尹贤低声说。

“会不会被冲到了下游?”常由问道。

“只是不知道河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如果河底是平整的话,就算是铁笼应该也会被冲下去。但是如果是下面有淤泥的话就不好说了。”绯心说。

“时间过去了太久,而且还不知道当时张甘木被推下去的位置,这样想来真的不好推断。”

“也许是从望月桥的那一边推下去的也说不定,那样的话应该就会被卡在桥墩的上游位置。”常由指了指桥墩说。

“不知道,现在只能靠猜。”绯心摇了摇头,也毫无要领。

“不试试怎么知道?”曲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拖着个大铁笼子就过来了。

“这个不太好吧?”绯心皱眉,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曲宁想要干什么。

曲宁却冷笑,“他们分明就是胡搅蛮缠,明明不卖力气,却在那里装模作样,难不成咱们十个金铢是白花的吗?”

绯心左右一想,按照这些渔民现在的进度来看,就算一年恐怕也没办法把张甘木打捞上来,于是就点了点头,全都交给了曲宁处理。

曲宁拖着铁笼子走到望月桥的中间,大声向下喊着,“喂!下面的,把船挪开些!”

那船老大本来正在下面拖着根竹竿四处乱戳,消极怠工,听到曲宁的声音自然地就抬起头来。

然而这一抬头直接吓得魂飞天外。

只见那曲宁站在桥上,一声虎吼竟然将那足有二三百斤的大铁笼子举了起来。

“这位……这位壮士!”那船老大赶忙上前阻拦,“不可不可啊!”

然而说话已经晚了,曲宁双臂用力,直接就将那铁笼子扔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铁笼子砸在了湖面上,激起了一丈来高的巨浪,那捞尸的船老大的小船在这样巨大的波澜激荡下,摇曳如同一叶风雨里面的树叶。

“对不住啊,力气有点大了。”曲宁又喊。

铁笼子激起来的水柱从天而降,好像是下了一场大雨。

那船老大却已经被他这一扔吓得面无人色,张大着嘴,目瞪口呆,就连大滴大滴的水滴落在他的头上都没有感觉。

无数的念头一瞬间在船老大的心中划过,但是归结起来一致的想法就是这群来捞尸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弄不好就是什么江湖大盗,杀人不眨眼那种,于是也不敢接话,赶紧划船到望月桥的桥墩下面,用心地探查起来。

看到那船老大突然麻利起来的手脚,绯心感慨说,“有的时候还是用蛮力管用啊。”

“有句俗话不是说吗,秀才遇到了兵,那是有理也说不清。既然秀才不行,那就作个比兵更厉害的人不就行了?”曲宁得意地说。

“你说的有理。”绯心点了点头。

在曲宁的威慑下,船老大终于安心干活起来,果然不过片刻他竟然就发现了在望月桥的桥墩旁边的湖底下有一块奇怪的凸起,但是竹竿一落上就深陷了进去,想来应该是那铁笼上早就已经覆盖了一层淤泥了。

于是等候在湖边的渔民们都簇拥过来,纷纷伸出竹竿,帮助船老大将覆盖在那凸起上的淤泥都清理干净,随后又用铁索吊了个出远洋的铁锚下去,摆弄多时终于将铁锚卡入了铁笼的缝隙里面。

“拉啊,拉!”船老大找来二十几个后生,一起用力,不多时就将那个深陷在湖底淤泥里面的铁笼整个拉了上来。

“辛苦辛苦。”绯心上前表示慰问。

“没事,没事。”船老大有些畏惧地看了曲宁一眼,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想,带着渔民们直接就走了。

“好臭!”汲圆凑到铁笼的旁边,一下子就捂住了鼻子。

“接下来,可能就有点不那么美观了。”常由苦笑。

第453章 富甲天下(八)

(女生文学 ) 绯心接过林若依手中的丝巾,分了一条给曲宁和常由两个人,三人分别将丝巾系在鼻子前面,多少能阻挡一些恶臭。

首先撬开已经布满铁锈的锁头,打开铁笼的门,将里面塞着的淤泥清理干净,一具扭曲的人形渐渐露出轮廓来。

而随着他们的工作,周围围观的人群也越来越多起来。

绯心斜跨一步,挡在林若依的面前,“汲圆你带林姑娘离开,尹贤,把这里围起来。”

汲圆和尹贤两个人同时点头,因为接下来的出现的东西,可是看了会做噩梦的东西。

不过多时,林若依和姬十三娘两个女人就被汲圆带走了,尹贤也用柳枝和白布将打捞上来的铁笼与绯心三人关在了里面。

虽然尸身扭曲,又已经腐烂发臭,然而常由经常和尸体打交道,自然对这些已经习惯。而曲宁和绯心两个人都是经过战场生死相斗的人,对战场上死掉的人的种种惨况他们都亲眼见过,如今看这具死尸他们也都能用自己的意志克服恐惧和厌恶之心了。

不过多时,三人就已经将铁笼里面的尸身清理了出来。

“幸好,因为埋在泥土之下的缘故,面目还保存的比较完整。”常由用手中的铁纤翻看了一下,露出那因为窒息和极端的恐惧而狰狞扭曲的面孔来。

“你可真冷血。”曲宁尽管自觉已经对生生死死早已经看得很淡,此时面对这具尸身仍然感觉有些不舒服。

因为埋在湖底淤泥的缘故,整个尸体微微胀大,尸身的一侧覆盖着一层白毛而另外一侧则覆盖着一层绿毛,随着常由翻动尸身,从创口慢慢地流出来一种黑色的液体,一股浓烈无比的臭味开始在整个空中发酵。

“是不是还要辨认?”常由看向绯心问道。

曲宁也看向了绯心。

“嗯。”绯心定定地看着仰躺在地上,扭曲成一团的尸体,半天之后才应了一声。

“不知道姬十三娘能不能受得了。”曲宁有些担心。

“即便她没事,想必在日后的日子里也会噩梦缠身,真的要这么做吗?”常由也心有不忍。

“除了身边最亲的人之外,别人的判断更有可能出现偏差,人命关天,容不得半点差错。”绯心却坚持说。

“那我去叫她吧。”曲宁掀开周围的白布帷帐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帷帐被掀开了,姬十三娘静静地走了进来。

绯心和常由两个人站起身来,为姬十三娘让开一条路。

“这亡故之人是张公子吗?”绯心机械地说出了这句话,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姬十三娘,唯恐她因为承受不住而崩溃。

姬十三娘慢慢地走到地上的尸体旁边,缓缓蹲下去,伸出如玉一般颤抖的手,似乎是想要触摸那具尸体,然而最后她停了下来。

常由轻轻地跨前一步,手中的银针已经准备好了。

“是……是外子没错,”姬十三娘的声音悲戚,却并未哽咽,“他后背左边肩膀位置有一颗黑痣……”

绯心和常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节哀。”

姬十三娘站起身来,对绯心和常由二人说道,“二位可否在外面等一下,我想和外子两个人说些体己话。”

绯心常由两个人心中一震,姬十三娘这句话竟然似乎还当张甘木仍然活着一样。

然而再仔细看去,姬十三娘的眼睛里面分明有无尽的悲伤在孕育。

似乎是看出了两个人心中的迟疑,姬十三娘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却眼神坚定地说道,“二位不用担心我,外子的大仇未报,我又怎么能随意轻生?”

绯心常由心中再次大震,不由得对姬十三娘肃然起敬,“夫人珍重。”

“谢谢。”姬十三娘道。

掀开白布走出去后,林若依迎面迎了上来,“你们怎么出来了,十三娘呢?”

“最后的道别,我们不要打扰她。”绯心的眼睛里面有潮气在涌动。

“也许真的有死亡都没有办法分割的情谊……”林若依眼圈也红了。

******

“在西夏那里随处可见的石头,在我们这里竟然要用人命来换,这就是所谓的公平吗?”曲宁感到无法理解。

绯心摇了摇头说,“那并不是几块石头那么简单,在那些视财如命的盐商眼里,恐怕那就是在阻断他们的财路,谋杀他们的性命。”

“在金钱的驱动下,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汲圆厌恶地说道。

“也许人本来就是动物而已。”常由说。

“人不是动物,姬十三娘就是明证。”林若依坚定地说。

“人不是动物,却也不是神明,只是一种向往着神明的动物。他们向往神明但是心中的那部分动物的**把他们死死的拖住了,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苦难了。”绯心说。

“衙门会管这件事吗?”曲宁问道。

绯心抿了抿嘴角,“如果按照方无言的情报的话,恐怕衙门对黄至均的态度多半是听之任之的,即便姬十三娘拿到了铁证也依旧只会敷衍行事。”

“那怎么办,就让这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吗?他的灵魂如何安息,我们还是葬魂人吗?”曲宁问。

绯心想起了姬十三娘口中所说的‘大仇未报’,便仰起头来看向天空的白云。

洁白的云朵一朵朵在天空飘动,在微风的吹动下,缓缓地向西边飘去。

“这世界上的人总是受苦的,一个人开始掠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却并不是要活下去,而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而已,归根结底,他们还是自私的,即便是黄至均那样富甲天下的盐商也依旧如此。所以自私与否和他手中的财富根本就无关。”绯心说。

常由皱眉,曾经的阅历让他对绯心的话感到疑问,“可是人如果不自私了,那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绯心看了看常由,点了点头,“是啊,人有私心,所以才有与天抗争的动力。”

“嗯,活下去这个念头本身就是最为自私的表现。”

绯心沉默,“确实是最为自私的。”

他再次仰头看天。

“人要如何才能停止互相的倾轧呢?”

仿佛是在向天发问,绯心的心中喃喃地问道。

渐渐的,他的思绪随着那些云朵飘远了。

第454章 四大家(一)

(女生文学 ) “上有老苍天,下有黄百万;三年不下雨,陈粮有万石。”

随着稚嫩的声音,一个身穿锦缎的小童手里举着纸风车蹦蹦跳跳地从高大的宅门跑进来。

“唱的什么呀?”一位贵妇蹲下身子张开怀抱。

“娘……”那小童看到自己娘亲,先甜甜地叫了一声娘,随后就咯咯笑着扑到了那贵妇的怀中。

“跟娘说说,今天在私塾学到了什么?”贵妇宠溺地拧了拧小童的鼻子问道。

“乌拉乌拉……稀里哗啦……”小童说道。

“胡言乱语!”贵妇的脸严肃起来,但看到小童一副要哭的样子,随后变为温柔,“好了好了,娘不说了,那你告诉娘,刚刚唱的是什么?”

“学堂里的小哥哥教给我的。”小童奶声奶气地说。

“再给娘亲唱一遍好不好?”贵妇逗着小孩子。

“好啊好啊。”

小童似乎对这件事比对私塾感兴趣多了。

清了清嗓子,小童煞有介事的样子让贵妇又是一阵喜欢。

“上有老苍天,下有黄百万……”

“停!别唱了!”才刚刚听了两句,贵妇就大声喝止了小童。

那小小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突然被自己娘亲呵斥,一下子就被吓到了,眼泪直在眼眶里面打转,眼看就要大哭一场。

“哎呦呦,别哭别哭,是娘不好,是娘不好……”贵妇疼爱地把小童搂入怀中,柔声安慰道。

及到这时,那小童才仿佛惊醒过来,大声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那个要命的,让老爷听到了咱们娘俩就都惨了。”贵妇一边安慰着小童,一边想到了自己,不由得一阵悲哀。

慢慢地,慢慢地,小童哭累了,在贵妇的呢喃声中就睡在了她的怀里。

抱着小童费力地站起身来,一边向屋子走去,贵妇一边轻声低语,“孩子,这深宅大院就好似是迷宫,进的来便难出去,能相依作伴的就也只有咱们娘俩而已……”

说着说着,贵妇眼中也落下泪来。

“这宅子太大了,人也太多了,多咱俩一个不多,少咱俩一个不少,要是还不小心些行事,没准哪一天就会被赶出这里,成了街上流浪的猫狗,再也无人搭理了……”

******

夜深了,黄家大宅里面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相继熄灭了。

光亮退去,夜色一点一点地侵蚀而来,渐渐地把整个大宅一大半的面积都吞入了黑暗之中。

黑夜本该是寂静的,然而今天的黑夜之中却有一种莫名的骚动正在酝酿。

“你听到什么生意了没有?”一个小厮提着灯笼在大宅里面巡视,莫名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

“别总疑神疑鬼的,弄得人心惶惶的,没事都会被你吓出事来。”旁边的小厮嗔怪地说。

“不是啊,我是真的感觉好像有人在我们身后跟着咱俩走一样。”那先前说话的小厮却更加害怕,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你被吓我啊……”另外一个小厮也颤抖起来。

“要不咱俩一起回头看看?”

“行,一起回头。”

“一定要一起啊,你可千万别骗我啊……”

“好,一!二!三!”

第一个小厮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猛然回头,迎面却是一张獠牙外露头上长角的怪脸,甚至在那张脸上的眼角还有一行鲜血流淌到下巴位置。

“啊呜呜呜……”小厮还没来得及惨嚎出来,嘴巴就已经被一双冰冷的手堵住了。

那小厮瘫软在地,正好看到了另外一个小厮撒腿就没命地向前跑去,“他果然没有回头……”

这么想着,那小厮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曲宁摘下折纸做成的猛鬼面具,戏虐地笑了起来。

不一会,从刚刚那个小厮逃跑的方向绯心也转了出来,手上拎着一个已经失去了知觉的人,正是那逃走的小厮。

“呦呵,手脚挺利落的嘛。”曲宁夸赞一声。

“这园子有些大,咱们得抓紧了。”绯心却没有曲宁那份玩心,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园子里面并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曲宁向四下里看了看,“你说的没错,长夜虽然漫漫,人心却也灼灼,还是早些干完活手工的好。”

“没想到你还学会了作诗。”绯心嘴角浮起微笑。

“人总是要自我突破的嘛,现在喝酒已经没有什么突破感了,索性就在自己最不擅长的地方突破一下好了。”

“喝酒那根本就算不上是突破好吧,只能说是堕落。”

“喂喂,不要总是揭人家的短好不好……”

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声音远去,一阵微风吹过,小厮灯笼里面的蜡烛也熄灭了,寂静和漆黑重新笼罩了这块区域。

一个黑衣人突兀地出现在院子里面,几个纵跳之后,落在了两个已经被藏起来的小厮身边。

那黑衣人伸出手探了探两个人的呼吸,均匀流畅,显然只是昏了过去而已。

“嗯?”黑衣人皱眉,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们是什么人?”

思量了一会,并无结果,黑衣人只有放弃,起身朝绯心和曲宁两人离开的方向追踪过去。

******

月光惨淡,树影倾斜。

一个圆弧形的拱门上,两道黑影过后,一条细长的黑影也尾随着那两条影子跟了进来。

“真巧啊。”一声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奇怪话语突兀地出现了。

雪亮的刀光闪过,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之后又迅速分开。

“你没事吧?”曲宁问道。

“是个高手啊。”绯心擦了擦手臂上的血迹。

曲宁瞪大了眼睛,紧张起来,“不是吧?凭你的身手也会受伤?对方是什么人?”

绯心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不受伤?更何况那人显然在短兵器上浸淫多年,而我却比较喜欢用长兵器,贸然交手落入下风也很正常。”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那家伙还在吗?”曲宁问道,“我去会会他。”

两个人静静地听了一会,风声刮过树枝,并没有其他声响。

“应该是逃走了,”绯心说道,“他刺伤我手臂的时候,我也在他的手背上刺了几下。”

“几下?”曲宁有些不解,“难不成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候你还有闲心在人家的手背上画个王八?”

“你脑子能不能正常点?”绯心已经无力去管曲宁了,“我只不过是画个记号而已,顺便把他的面罩揭了下来。”

“果然狡猾,不过我喜欢!”曲宁欣喜地说,不管怎么说,有绯心这么强悍又满是鬼心思的人做伙伴,总比这样的人做你的对手要强得多。

“但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富商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存在?而且,他的脸上……”绯心喃喃自语。

“想那么多干嘛,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事情办不到?”曲宁满不在乎地说,“或者有可能那个人其实只是来黄府行窃的大盗呢?”

“希望真是如此吧。”绯心只能如此希望。

******

“黄老爷,我看您也不是什么硬气的主,干嘛在这个上面这么较真啊?”曲宁大模大样地坐在床上,黄至均却跪在地上,浑身只穿着一件亵衣,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瑟瑟发抖。

绯心和曲宁两个人闯进来的时候,黄至均正搂着一个妙龄的女子上下其手,极尽****之能事,发出一声声老虎一样的叫声。

然而不过片刻之后,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小猫一样跪在地上,抖个不停。

面对曲宁的问话,黄至均只是一味的摇头,好似相对于死亡来讲,绯心他们所要求的事情更加让他害怕一样。

“朝廷给你的只不过是销运的权利,并没有给你规定价格,看黄老爷靠着卖盐赚得这么脑满肠肥的,降一降,死不了的吧?”曲宁继续劝到,“不过如果你不降,恐怕现在就要死了哦……”

冰冷的刀刃在黄至均的脖子上来回轻轻地滑动,锋利的刃口一下子就钻入了黄至均粗大的脖子之中,带出一线鲜红的血来。

黄至均面如死灰,裤裆一热,已然是被曲宁的这一手给吓得尿了裤子。他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萎顿在地,好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活下去似的。

曲宁啧了一声,对一边看戏的绯心说,“这怎么办?”

绯心也在观察着黄至均的表现,在他看来,这个天下第一大盐商根本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典范,面对生命威胁理应当不顾任何后果都要答应下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何黄至均却宁死也不答应绯心两人的要求。

“有点意思。”绯心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屁啊,眼看天都亮了,咱们可没时间陪这家伙玩下去啊。”曲宁着急地说道,“咱们的要求过分吗?只不过是想让他把盐的价格降下来而已,难道这比杀了他还难?简直脑子有问题。”

绯心听到曲宁的话脑中一亮,“没准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降价比杀了他还恐怖。”

“啥?”曲宁觉得现在绯心的脑子也有点问题。

“回了,这件事情看起来要从长计议,和这个傀儡在这里耗着根本毫无益处。”绯心推开窗户飞了出去。

“喂,等等我,你解释清楚啊……”曲宁也跟着离开了。

地上黄至均双手抱着脑袋,好半天之后才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窗边,仔细看去,一直到确认了那两个瘟神都离开了之后他才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这件事情一定要告诉姜大人……”反复思量之后,黄至均做出了这个决定。

来不及叫下人了,现在不是摆架子的时候,也不是享受的时候,虽然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自己穿衣服了,但是黄至均还是飞快地自己穿好了衣服,举起一盏手臂粗细的蜡烛急匆匆地朝马房走去。

片刻之后,被黄至均用脚硬生生踢醒了的马夫套好了鞍子,赶着马车驶出黄家大宅,扬鞭向扬州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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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言面无表情地听着绯心和曲宁两个人将他们夜闯黄家大宅的经过讲完,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神情忧虑。

“所以,找我来是要干什么?”方无言问道,一脸不悦。

“你还纠结那天的事情?”曲宁皱眉问道,“你个大老爷们,被女人打了也就打了,还记恨在心,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

“我呸!”方无言恼火,“你那只眼睛看到我还在记恨林姑娘?那天是我说话不过心,我知道错了,虽然林姑娘出手有些重,那也是我活该。”

“那你还不赶紧说啊,有什么说什么,急死人了。”曲宁烦躁。

“我劝你们这件事情就此收手,别继续查下去了,闹不好真的就没法收场了。”方无言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得出这么一个判断?”绯心不似曲宁那般没耐心,他所了解的方无言并不是贪生怕死胆小怕事的人,既然他这么说肯定就有他的道理。

“这件事说起来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方无言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朝廷颁布禁武令的那一天,就是我师傅金盆洗手的那一天。他老人家号为‘江湖’多多少少眼界能比普通人高一些,已经意识到了朝廷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格了。”

“是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朝廷三个月就把整个大塘的无数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清理了个一干二净,你能不能讲点新的故事?”曲宁插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三个月时间,那么短,为何能把那些隐藏在深山老林里面,基本不过问世事的门派都一一铲掉?”方无言盯着曲宁的眼睛反问。

曲宁一愣,显然他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有奸细。”绯心说。

方无言点了点头,“没错。其实朝廷的这张网布局已久,纵横交错,早就已经把整个武林都网在了其中。当时我师傅因为几个事情而无意中注意到了这张网,从那以后他老人家就一直四处逃亡。然而隐藏在阴影里面的那些人就像是跗骨之蛆一样跟着他,即便他老人家已经金盆洗手,发誓不再过问世事,发誓终身行闭口禅,不再将自己看到的任何事情讲出去,那些人都没有放过他。直到病死在菩提山,他老人家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过上。”

“你的意思是说,昨晚我们碰到的那个人有可能是当年追杀你师傅的那些人?”

“很像,但是我不能确定。”

“哪里像了?你又没有亲眼看过那个人。”曲宁嘟囔了一声。

“青白赤玄,”方无言郑重地说,“我师傅临死前说起这个组织,就只告诉了我这四个字。我猜,这四个字应该就是他们联络的暗号甚至是他们划分不同部分的名字,四个部分。”

“那这和昨天的那个人又有什么……”曲宁猛然意识到了,“那个人的脸!”

“是,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的左边脸上刻着一个‘青’字!”绯心的声音低沉下来。

方无言摊开手,“我们不知道这个组织有多大,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什么,与这样的一个势力为敌,只是自寻死路。”

绯心沉默,曲宁也低下了头。

“过家家结束了,醒醒吧。”方无言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

“姜大人还没忙完吗?”黄至均坐立不安,已经第一百二十回问站在屋子里面的家丁了。

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黄至均深夜赶到扬州知州府,却并没有见到姜志儒,反而被安排在会客厅里面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这一个晚上是如何熬过来的黄至均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朦朦胧胧地睡过去,醒来之后全身都是酸痛无比。

然而身上的难受却还可以忍受,心里面的煎熬却让他有些崩溃。

从昨天家丁通传之后,姜志儒只是让他在这里等待,然后就仿佛是把他忘记了一样,始终避而不见。

黄至均心里面满是委屈,不知道自己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简直是倒霉倒到家了。

唉声叹气之中,黄至均蓦然抬头,却惊讶地发现姜志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黄至均一个激灵,赶忙站起身来,“姜大人……”

“对不住啊,让黄掌柜等了这么久,实在是府里出了些问题,不得不处理。”姜志儒拍了拍黄至均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自己走到主人的位置坐下,姜志儒接过管家递过来的一杯参茶,“从昨天晚上,还未合眼,黄掌柜的可知道是什么事情啊?”

黄至均挠了挠自己满是肥肉的脑壳,不明白姜志儒是什么意思——知州府出了事情,为什么要让问他这个一无所知的小民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左思右想,自然是想不出来的,黄至均心一横就说,“小民不知。”

“不知?!”姜志儒手中茶碗啪地一声落在的桌子上,吓得黄至均双腿猛然绷直,原地蹦了起来。

姜志儒的声音冷静下来,“我问你,丽州沉尸案与你有多大相关?”

黄至均全身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后背马上就湿了。

“说。”姜志儒耐心地等待着。

“那案子,不,我只是想要吓唬一下那个姓张的,没想到那人是个榆木脑袋,明知道后果还和我作对……”

“愚蠢!”姜志儒猛地拍了一下茶桌。

“大人恕罪。”黄至均立马就跪下了。

第455章 四大家(二)

(女生文学 ) “当年我看你还是一个满机灵的小伙子,没想到现在竟然如此糊涂。张甘木只不过是把从西夏带回来的卤石分给了街坊邻里,又能碍到你多少生意?可是你却因为厌恶那个人就把他装入铁笼沉到了瘦西塘里面。这些种种,你当我不知?”姜志儒越说越气。

“草民不敢,请大人息怒。”黄至均自知自己这次难逃责罚便赶忙认错。

“偏偏张甘木的夫人还是那个姬十三娘,更绝的是不知怎么的姬十三娘竟然和那群钦犯牵扯在了一起……”姜志儒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大人要如何做,尽管吩咐小民去做。”黄至均拿出祖传的胡扯乱拽,指南言北,企图蒙混过去。

姜志儒冷笑着看着这个越来越圆滑,却越来越惹人厌烦的黄至均。

“要你做的你终究会做不来,本来只有池塘的度量非要给你一片汪洋,结果最后还是淹没在**里面不能自拔。”姜志儒似乎并不是在和黄至均说话,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

黄至均没听懂姜志儒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选择沉默,垂手立在一边。

“去吧,没你什么事了。”姜志儒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是,大人。”黄至均长吁出一口气,抱拳一礼就要走出厅堂。

然而刚刚迈出门槛,他就猛然想起来自己这次来的目的,于是又重新折返回来。

“大人,小民不是凭空生事,只是昨天晚上……”

姜志儒不屑地看了黄至均一眼,“昨天晚上你们家里面去了两个蒙面大盗,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大人如何得知?”黄至均愣住了。

“连你都知道了的事情,我又如何不知?”姜志儒厌烦地转过身去不再看黄至均,“回去吧。”

黄至均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

一直到回到家里,黄至均都没有想明白,明明是他家里遭遇了两个大盗,这本来就应该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事情,为何姜大人会说连你都知道了,我又如何不知?

左思右想,黄至均知道自己是没办法想清楚的了,索性就不去想了。

他就是有这么个优点,一旦碰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就直接吞到肚子里面去,不再去想。可是说来也怪,不知道为何,那些事情渐渐地总会烟消云散,事后都被证明是‘无所谓’的事情。于是黄至均就也自以为高明,将所有自己想不通的事情都扔到脑后,过了一段时间自己都忘了,也落得一个清闲自在。

于是回到家中的时候,黄至均已经满心欢喜地去看戏去了,就像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人闯入黄家大宅一样。

******

黄至均走后,姜志儒依旧在沉思,一夜没睡,他有些倦意。

刚刚过去的那一晚是惊心动魄的一晚,即便他端坐知州府,身居幕后,仍然能感受到在这整个扬州城里面发生的那些惨烈的血斗。

暗处里的攻击突如其来,然而却异常精确,选择的都是甲字辈的好手。

这一夜,他们折损了十个人,却连对方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只留下了七八具不知姓名的尸体。

姜志儒心寒起来,究竟是谁能发动这么果决又干净利落的袭击?

管家换了一杯热的参茶放在了姜志儒的面前。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温热的参茶落入肚中,让姜志儒疲惫的身子又重新振奋起来。

朝阳升起了,厅堂里面渐渐明亮起来,烛火的光亮黯淡下去,变成了一个个黄色的小火苗。

“过来。”他向暗处招了招手。

一个黑影闪身出来,单膝跪在了姜志儒面前。

姜志儒沉思了一会,随后伸手捏灭了自己身边的烛火,“甲字辈五人,乙字辈十人,袭杀昨夜闯入黄宅的一干人等,不要留活口。”

“是!”黑影领命而去。

长吁出一口气,姜志儒真的累了,他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朝后堂走去,是该放松放松了。

******

十五条黑夜的影子变换着形状,一闪而过。

他们全身都裹在黑衣之中,在黑暗里面奔行,跳跃,动作整齐,就像是皮影戏中被匠人扯动的影子。

聚集在一间二楼客栈的屋顶,黑影们围成了一圈,同时从身后拔出了雪亮的刀刃。

位置在东边的一个黑影伸出了一只手掌,停顿片刻随后猛然收拳。显然他是这群黑衣人的首领。

影子们分散了开来,从屋顶的各个方向跳下,一瞬间就将这客栈的二楼团团围在中间。

“什么人?!”一声暴喝在西边的角落突兀地响起。

黑衣人首领低喝一声,“日出了!直接动手!”

在黑暗的角落之中潜行的影子们跳了出来,把那个暴露他们行动的人围在了中间。

银色的光弧在空中明灭,刹那间黑影们就在那个人的身上开出了数道血口。

一击得手,他们随即散开,又再次融入了黑暗里。

嘭……

一声沉闷的响声,是人体砸在木头地板上面的声音。

轰隆!

巨响声中,血色的刀弧在黑暗里闪烁。

“常由,救人!”

那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掩护着身后的人向前冲杀。

“后面就交给我!”一柄弯刀的刀锋舞动起来,在月光下编织成了一片光幕。

“啊……”女子的尖叫声传来,那飞快推进的血色刀弧一下子停住了。

“老大,林姑娘这边交给我!”

墙壁一下子被撞穿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带着与其身材极不相称的矫健一闪而过。

“都给我……滚开!”血色刀弧疯狂起来,六尺长的刀锋纵劈横扫,在狭窄的楼道两边的墙上留下一道道深陷的创口。

叮叮当当,兵器撞击的声音,阻挡在前面的影子们留下了两具尸体之后都退了回来。

“暗器。”低沉的声音响起。

机簧声,破空声,钢铁的撞击声仿佛是同时响起来一样,狭窄楼道的另外一端,一个人咳嗽着沉重地跪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本来这楼道之间的空间便十分狭窄,而那人为了掩护身后的人,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下大部分暗器。

“已经来不及了。”黑暗里传来一声绝望的叹息。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刀剑劈砍在木梁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开,随即轰隆一声大响,屋顶竟然被那人破开了一个大洞,月光照射了进来,黑暗褪去了。

袭击的一方和被袭击的一方都同时停了下来,布满血迹的楼道里有疯狂的气氛在蔓延。

尹贤俯卧在地上,身体下面是一片巨大的血迹。

“你们是什么人?”绯心低垂着头,额前的长发挡住了他的眼睛,光从声音上听不出来任何悲喜。

沉默,没有人回应他。

“算了,问这些根本就是毫无意义。既然你们想要杀戮,那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地狱是什么样子!”

“常由回来!”曲宁大喊。

常由一愣,转过头来看了曲宁一眼,没有反应过来曲宁是什么意思,随后就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那响声是如此的巨大,常由甚至出现了错觉,以为自己一下子来到了海边,耳边满是汹涌的海涛的声音。

然而随即他就意识到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海浪的声音,而只是绯心的怒吼。

一个人能发出那么巨大的吼声?

常由从小就和人体打交道,自然更加的不敢置信。

“快过来!”曲宁猛然冲过来,蛮横地把他拽了过来。

月光下,一柄长刀划出了一道惊险的弧线从常由的头顶划过,带下了几缕头发。

战栗着回头,常由看到了让他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的一幕。

绯心的全身都被一条条红色的刀弧所笼罩,狭窄的楼道在他的身后一寸一寸地崩坏,那不是因为风蚀或者是水蛀,而是因为绯心的那柄长刀,就像是切开豆腐一样把砖石砌成的墙壁斩开,看起来就像是时间在那一瞬间就流逝了几百年一样。

“他还是人吗?”常由喃喃地说。

曲宁拖着常由到一个角落里,“其实如果绯心在平时的状态下,我是能和他打成平手的。不过要是真的发起了疯来,这天下应该都没有几个人能在他的手地下活过十招。”

“我们不去帮他吗?”常由仍然有些担心。

曲宁摇了摇头,“不要出去,这个时候的绯心,很难认出我们来。”

“尹贤死了。”常由喃喃地说。

“我知道的。”曲宁点了点头。

“你一点都不觉得悲伤吗?”常由不可思议地看着曲宁。

“悲伤?悲伤那种东西有用吗?”曲宁说,“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给悲伤的人任何一丝一毫的安慰。”

“可是他是我们的伙伴啊,你怎么能……”常由哽咽了。

“就因为他是我的伙伴我更加不能悲伤了,敌人还在外面站着肆意地笑呢,哪里有时间悲伤啊。”曲宁的声音冰冷,带着刻骨的仇恨。

“我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的,去帮绯心去吧。”

“你错了,我现在就是在帮他。”

“我不明白。”

“你觉得绯心一个人能把那些人都杀光吗?”曲宁问。

“所谓双手难敌四拳,就算绯心能把那些人都杀光,恐怕他自己的伤势也会受很严重的。”

“那如果他没把那些人杀光,又会如何?”

“就算他武艺高明,生命力顽强恐怕也难以突破那么多黑衣人的围剿,更何况在我看来,那些黑衣人的武功并不粗鄙,反而进退之间有序得可怕,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共同战斗才能有他们那样的配合。”

“你真的一点武功都不懂吗?”曲宁诧异地看着常由。

“这只是我的一点感觉而已。”

“虽然并不完全,但是我还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这些人可不仅仅是进退有序那么简单,他们的每一次合击都是致命的,怎么说呢,那十几个人一起攻上来,就好像一个长着二三十只手臂的怪物一样,那些手臂因为长在一个身躯上,所以心意相通,专门攻击人的空门。”

“那绯心他……”常由又开始担心起来。

“绯心他虽然已经疯狂了,不过他并没有丧失理智,”曲宁停顿了一下,“好吧,也许他已经丧失了理智但是却变得更加可怕,似乎他整个人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杀戮的人,只知道杀戮的魔鬼。他所采用的是最为笨拙但是也是最为聪明的办法,用刀弧把自己包裹起来,这样不管那些人如何进行合击都首先会自己撞上绯心的刀弧。”

“但是那样的话,只要敌人和他多僵持一会就一定能找到他的破绽,而如果他贸然进攻的话,势必要让自己冒更大的风险。”

“所以我们才一定要留下一个后手。”曲宁看着常由的眼睛说。

“我明白了。”常由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刀剑相交的声音停止了,一股腥臭的味道传了过来。曲宁和常由知道,人死之前全身的肌肉失去了控制,屎尿都会一起流出来。

然而尽管那些人死之前和正常的人没什么区别,整个生死相搏的过程却没有一声呼喊。

生与死,就都是在那样的静默之中用手中的刀剑划开了永远无法愈合的创口。

曲宁手中的弯刀一闪,人已经冲到了刚刚那场疾风暴雨一样惨烈的战场之中。

血液四溅,在月光下变成了一片片褐色的斑点。

绯心一个人站在几乎已经成了废墟的楼道里面,粗重地喘着气。

曲宁有些放下心来,看起来绯心所受的伤势并不严重。

在四周检查一遍,曲宁吸了一口冷气。

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有的人失去了胳膊,有的人胸前被开了一个大洞,而还有的人失去了半个脑壳。

曲宁看着仍然握着那把燃烧着的血红长刀的绯心,如临大敌一样将弯刀护在身前。等待了一阵,曲宁才轻轻地叫道,“绯心?”

那柄放射着血红光芒,好像熔岩在上面流动一样的长刀闪烁了一下,绯心随手一挥,甩去了刀上的血迹。

一声苍老的叹息声响起,那柄长刀渐渐地黯淡了下去。

绯心转过身来,“告诉我汲圆那里怎么样了?”

曲宁一愣,随即明白绯心是在担心林姑娘。

曲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暗骂了自己一句。

因为绝大多数的黑衣人都被吸引到了这里的缘故,汲圆那里的黑衣人恐怕只有两三个人而已,所以曲宁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绯心的身上,于是就疏忽了汲圆那里。

“老大,我没事。”汲圆的声音传来。

曲宁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放下。

然而等汲圆出现在大家的面前的时候,曲宁的心就又一次提了起来。

汲圆的伤势很严重,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林若依的身上。

常由马上跑了过去,“让我看看。”

“没事的,还死不了。”汲圆的声音虚弱。

“别说话,你伤到了内脏。”常由的脸色却并不轻松。

“我不会……真的活不成了吧?”听到了常由的话,汲圆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怎么会?有常由在这里,能让你死吗?”曲宁拍了一下汲圆的肩膀。

汲圆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反驳斗嘴,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曲宁呆住了,他看了看满脸紧张的林若依,一脸严肃的常由,还有颓丧地坐在阴影里面的绯心,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尹贤的尸体上。

那被他刻意压制的悲伤从心底汹涌地涌了上来,一下子就撅住了他的心。

曲宁缓缓地蹲下去,痛苦地用力抓着自己的脑袋,他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但是现在那种自我开脱却成了他最大的痛苦。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常由拍了拍曲宁的肩膀说。

他刚刚为汲圆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此时正要去看看绯心的情况。

“不,我本该能做的更好的,我本来能帮助到尹贤的,我真没用!”曲宁跳起来,发疯一样推开常由,从客栈二楼因为激战而被破坏掉的地方跳了下去。

“曲宁!”常由大喊了一声。

“让他去吧,他需要静一静。”绯心的声音从阴影里面传来。

“你怎么样?”林若依轻轻地问道。

绯心的身上满是鲜血,却看不出来他伤在了哪里。

“我没事,这些都不是我的血。”绯心冷冷地说。

林若依看了看楼道里面的那些残破的尸体,点了点头,相信了绯心的话。

******

曲宁在街上走着,四处都是一片寂静,甚至就连寻常人家的声音都消失了,整座城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自责在他的心中发酵。一个声音试图说服他原谅自己,然而另外一个声音却固执地在他的脑子里面徘徊。

我是一个蠢货,一个只知道喝酒没用的蠢货。曲宁的脑子里面这样回响。

他在漆黑的路上走着,漫无目的,只是觉得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只有不停地跑动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

那火焰让他烦躁,甚至连对周围的感觉都迟钝了许多。

一个小女孩不知为何站在了街角,曲宁看了看四周,周围是一片寂静。

“你怎么不回家啊?”曲宁走上前去问道。

“我……”小女孩喃喃地说。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曲宁伸出手。

那小女孩突然笑了起来,“我家就在地狱,你要和我一起吗?”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尹贤的尸体上。

那被他刻意压制的悲伤从心底汹涌地涌了上来,一下子就撅住了他的心。

曲宁缓缓地蹲下去,痛苦地用力抓着自己的脑袋,他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但是现在那种自我开脱却成了他最大的痛苦。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常由拍了拍曲宁的肩膀说。

他刚刚为汲圆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此时正要去看看绯心的情况。

“不,我本该能做的更好的,我本来能帮助到尹贤的,我真没用!”曲宁跳起来,发疯一样推开常由,从客栈二楼因为激战而被破坏掉的地方跳了下去。

“曲宁!”常由大喊了一声。

“让他去吧,他需要静一静。”绯心的声音从阴影里面传来。

“你怎么样?”林若依轻轻地问道。

绯心的身上满是鲜血,却看不出来他伤在了哪里。

“我没事,这些都不是我的血。”绯心冷冷地说。

林若依看了看楼道里面的那些残破的尸体,点了点头,相信了绯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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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宁在街上走着,四处都是一片寂静,甚至就连寻常人家的声音都消失了,整座城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自责在他的心中发酵。一个声音试图说服他原谅自己,然而另外一个声音却固执地在他的脑子里面徘徊。

我是一个蠢货,一个只知道喝酒没用的蠢货。曲宁的脑子里面这样回响。

他在漆黑的路上走着,漫无目的,只是觉得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只有不停地跑动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

那火焰让他烦躁,甚至连对周围的感觉都迟钝了许多。

一个小女孩不知为何站在了街角,曲宁看了看四周,周围是一片寂静。

“你怎么不回家啊?”曲宁走上前去问道。

“我……”小女孩喃喃地说。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曲宁伸出手。

那小女孩突然笑了起来,“我家就在地狱,你要和我一起吗?”

第456章 四大家(三)

(女生文学 ) 曲宁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指尖上的一根黑色的毒针,“你……你为什么?”

“真是一个可爱的傻子,青龙堂的袭击从来都不会落空的,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那小女孩慢慢地走近了,直到最后贴在了曲宁的耳朵上,“因为我们从来都是两级杀,第一次进攻的那些人只不过是去送死的而已。”

曲宁脸色狰狞,伸出手来先要去抓那“小女孩”的衣服。

然而他一动,嘴里就流出来了黑色的血液。他咳嗽了一声,一口黑血更加汹涌地喷了出来。

“别动啊,别动,难得碰到你这么好玩的人,别这么就死了啊。”小女孩有些惋惜地看呗曲宁在垂死挣扎,一脸的悲伤。

可是曲宁却已经支撑不住了,他双腿如同煮熟的面条一样,软软绵绵的,根本就用不上力,摇晃了几下之后,噗通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真可惜,本来还想和你多玩一会的。”小女孩皱眉,随即却又笑了起来,“算了,前面还有更好玩的人呢。”

曲宁呜呜地呼喊,然而嘴里面已经被乌黑的鲜血灌满了。

“好好睡一觉吧,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另外的一个人生了,醉鬼先生。”

曲宁愣住了,他错愕地看着那个小女孩的背影,一直到自己失去了意识。

原来,他们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人眼里。

我实在是太蠢了,这次把所有人都害了。

曲宁最后的一丝意识想到。

******

“哎呀呀,好惨啊。”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突兀地在破碎的不成样子的客栈二楼响起。

“你是……什么人?”林若依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啊,”那小女孩说,“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但是他们几个应该知道。”

绯心,常由,汲圆三人一惊,身上的寒毛立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站了一个人。

“咱们可是来收菜的,可不是来这里聊家常的。”

绯心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做完,睡觉。”常由的身后也有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刺耳的钢铁摩擦的声音。

“哎呀呀,你们还真是好没意思,也太不知道待客之道了。既然是来取人家的性命的,再怎么说也要告诉人家咱们的名号才好嘛。”那小女孩娇嗔道。

“啰嗦。”汲圆身后的人说,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弯刀无声无息地伸到了汲圆的脖子下面。

那小女孩很明显的打了一个寒战,“你可真吓人,就不能多说一个字吗?”

“麻烦。”

“好了败给你了,那我就来介绍一下吧。”

那小女孩身子紧张起来,“听仔细了哦,我只说一遍,要是没听清的话就只能下辈子了。”

“青龙。”她一指绯心身后的人。

“白虎。”又一指汲圆身后的人。

“朱雀。”小女孩指了指自己。

“最后一个,”她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同时一指常由身后的人,“玄武!”

那最后的一声落下,一瞬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绯心猛然起身,根本就没有顾及自己的身后,反而直接朝林若依的方向扑去。而林若依则一矮身手中的长剑向汲圆的方向斩去。汲圆身受重伤,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但是他却也将自己手中的弯刀飞射出去,目标直指常由背后的人。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绯心四个人就调换了位置,而小女孩四人则分别落在了四个阴暗的角落,各自手中的武器护在身前,一脸警戒的神色。

“啧啧,这是怎么回事啊?”小女孩摇头,“这样会让我们很没有面子的。上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什么时候了?……就是那个寻涯对吧,玄武?”

“哼。”那被叫做玄武的阴沉男人冷哼了一声。

“看来我们又失败了。”白虎将自己的短刀收入刀鞘中。

“要撤了吗?我还没玩够呢。”朱雀意犹未尽地说。

“青龙堂死了这么多人,不能撤。”青龙伏下身体,随时准备再次进攻。

“没用。”玄武后退了一步,没入阴影之中。

“喂,你说没用,到底是说我们打不赢还是说他们无能啊?”朱雀跳脚。

然而玄武却好像已经消失了一样,没入了阴影之中就彻底的没了声息。

“闪的真快。”朱雀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谈了一口气说,“既然这样,虽然很丢人,当是那我也得走了,不然可能真的就不好玩了。青龙你就慢慢玩吧。”

她身材小巧,跑了几步在阁楼的阳台上面一跳,竟然还在空中翻滚了一圈然后才消失在了夜色里面。

“最能闹的人都走了,你也就不要怪我了。”白虎说着,也转身离去。

“这件事,我会告诉大家长们的。”青龙恨声道。

“随意。”白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绯心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林姑娘,你和常由马上去找一找曲宁。”

“你怎么样?”林若依眉头微皱,满是关怀地说。

“我没事,这些人应该不会回来了,但是曲宁可能有了大麻烦。”

“恩。”林若依重重地点头,和常由一起走下了早就已经空无一人的客栈。

*****

睁开眼睛的时候,曲宁大喊了起来。

然而在看到绯心等人的脸的时候他又有些愣住了,“你们,还好好的?”

“废话,难不成我们就要不好吗?”汲圆大声喊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一动就牵动了伤口,呲牙咧嘴地喊疼。

“躺下!谁让你起来了?!”常由不客气地一把就将汲圆按在了床上。

汲圆杀猪一样叫了一声,随即看到常由那张阴沉的脸马上就消停了下来,无限委屈地看着常由,“您能不能轻点?”

“对不住,我这手下可是没准。”常由说着,手下却又拍了一下,惹得汲圆又大叫了一声。

“可是,”曲宁仔细回想,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我好像是梦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人,一个小女孩子……”

他伸出手指,愣愣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常有轻描淡写地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死不了的。”

“可是,我中毒了啊……”曲宁的梦中的景象又一次回想了起来。

第457章 四大家(四)

(女生文学 ) “那点小毒,在常由的眼睛里面还真的就不是什么大事。”汲圆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机会,马上就开始插起嘴来。

“那,林姑娘和绯心呢?”曲宁问道。

“他们两个人都还好,只不过稍微有点小毛病而已。”汲圆说。

“其实你才是真的有毛病。”常由说,“不管怎么说,尹贤都是我们的伙伴,他就那么走了你一点感伤都没有吗?”

“有的,有的,”汲圆点头,“但是老大已经成了那个样子我要是还整天愁眉苦脸的,老大的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其实一切的责任都在我,”曲宁自责地说,“如果我当时能更警觉一些的话,也许尹贤就不会死了。”

“不是你的错,”绯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屋子里面,“尹贤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我们太过于轻敌的缘故。”

“可是,尹贤住的位置和我的位置只是隔了一道楼间的走廊,我本应该听到响声的,但是我却因为那天醉酒的缘故,昏昏沉沉的睡去,一直到尹贤喊出声音为止我才听到。”曲宁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他已经因为自责而语不成句了。

“方无言和我说过,过家家的游戏已经结束了,我当时只是以为他是一种形象上的说法,但是其实是我错了,我太大意了,我太自大了,我自以为我能以一己之力抚平俗世的伤疤,但是我错了。我错误的代价就是尹贤的生命。”绯心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康复,神情也忧郁无神。

汲圆一看两个人都沉默了就插嘴说道,“你们两个就算是自责,可是尹贤他还是没有办法活过来啊。”

“要复仇吗?”曲宁看着绯心的眼睛问道。

“不,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绯心淡然说。

“为什么?只不过是几个故弄玄虚的人而已,你这样就被他们吓住了?”曲宁的语气平平淡淡。

“不,我并不是惧怕他们,而是我没有惧怕的资格。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人了,我已经无法承受更多人死在我的面前了。”绯心站起来,“我就是一个懦夫,你们全都太高估我了……”

蹒跚着,绯心慢慢地走了出去。

林若依背靠在门的一边,低着头,在绯心经过她身边的一瞬间说,“我会在接下来的十天里面和你寸步不离的。”

“随便。”绯心冷冷地说。

“你不是那么冷血的人。”林若依仍然说道。

“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我。”绯心走出了客栈,一个人走入了外面的瓢泼大雨里面。

“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打赢四个人的。”曲宁说。

常由点了点头,“他的身体已经接近了极限了,继续这样透支的话,不知道他还能支撑多久。”

“我老大好可怜。”汲圆两眉垂下,脸上是真实的哀伤。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林若依扔下了这样的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一直到林若依走远了之后,汲圆才低声地喃喃说,“看看吧,这就是毛病了。”

雨夜寂静,绯心一个人在瓢泼的雨滴里面走着。

“我知道你要到哪里去,但是那是行不通的。”林若依站在了他的面前。

“让开。”绯心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我不让。”林若依固执地站在他的面前。

“让开!”绯心粗暴地喊道。

“哎呀呀,对女人乱喊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呐。”一个浑身穿着黑衣,打着一柄黑色的木伞的人缓缓地走过来。

“你是什么人?”绯心问道。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将要对你们说的事情。”那人不光整个人的大半个身子都在黑伞的下面,甚至就连抬起来的伞面的下面的那张脸都被一块黑布罩着。

“对一个都不敢用自己的真实面目示人的人,我无法相信任何他所说的话。”绯心的视线从那个人的身上移开。

可是那人却笑了起来,声音沙哑的好像是寂静的夜里乌鸦的鸣叫,“难道你就不像知道一下为什么悲剧会降临吗?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一切的幕后吗?”

“说。”绯心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我所说的全都是故事,当然如果你把这个故事当成了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也无能为力。”

“我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一个字。”绯心说。

那个黑衣人嘎嘎地笑道,“这样最好。”

“请说。”

“故事的开始,一根古老的国度,那里的人们生活的很幸福。然而就像人的幸福是短暂的一样,这个国度的幸福也引起了周围的一些其他的人的觊觎之心。于是战争开始变得不可避免,而这个古老的过度为了应对这场战争,它的内部开始悄悄地变化了。”

那黑衣人满意地看到了绯心脸色的变化,继续说道,“英雄死了,属于他的那个辉煌的时代也随之终结。而本来应该最为高兴的国家的最大的权力者却并不是最大的利益取得者。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国度在呼唤,它在呼唤一个更强大的统治者。那个统治者会让这个国度变成一个更加强大的,更加无可征服的地方。”

绯心身上的气息变得冰冷起来,“是你们做的吗?”

然而那个黑衣人却并没有正面回答绯心的问题,他只是后退了一步,继续说,“新出现的那个统治者的名字并不是一个姓氏,其实它是由四个姓氏所组成的一个共同体。昨天袭击你们的并不是我们,我们的力量也不会和你们发生任何形式的冲突,因为本质上来讲我们的目的有一些共同的地方。”

“那四个人就是分别属于四个姓氏?”林若依问道。

“聪明。青龙堂,是兵部姚家的影子,黑石,铁矿整个天下就只有他们能够有权利开采。白虎堂,是户部姬家的隐秘力量,茶叶和香料,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如何来获得更多的金钱。朱雀堂,是吏部姜家的手下,盐,天下所有的盐,都要经过他们姜家的许才可以卖出去。玄武堂,是刑部任家的家仆,瓷器和丝绸,就是通过他们的手送到了遥远的西方。”

黑衣人的眼睛弯成了一条月牙,“所以你看,他们把这个天下的所有的财富和权力都分成了四份,朝廷也从一姓氏的朝廷变成了现在的四个姓氏的朝廷,皇帝已经被架空了,也掏空了,只是一个空空的架子而已。”

“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林若依问道。

“嘿嘿,年轻就是好啊,无知衍生出来的无畏。”黑衣人冷冷地嘲笑。

林若依气结,但是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绯心问。

“因为我们的共同敌人就是这些人。”

“但是我们的力量太弱小了。”绯心摇头,“我并不值得你们亲自来告诉我这些东西。”

“不不,”黑衣人否定说,“四姓朝廷已经变得太过于稳定了,他们的爪牙牢牢地深入到了这个国度的每一寸土地里面,如果把他们硬生生地从土地里面拔出来的话,一定会对整个国家都产生无比巨大的影响的。所以对于四姓朝廷我们一直无能为力,一直到你们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彻底铲除这颗有毒的植物的方法。”

“什么方法?”林若依问道。

“他们太过于集中了。因为对自己的业务太精熟,所以他们就能以很小的代价获得大量的产品,这本来是他们的一个优势,也是他们牢牢地抓在土地里面的基础。然而现在,因为他们把所有的权利都抓在了手里,他们发现,其实不需要动用那么多的努力,只要提高价格就一样能获得那么多的受益,甚至还会更加的有效。于是他们就开始走上了一条不归的道路。”

林若依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她看了看绯心,忍住了想要提问的想法。

看了看林若依,黑衣人继续讲了下去,“你们已经渐渐地变成了一股为天下穷苦人代言的人群,而恰恰是这些人才是四姓朝廷最大的敌人,因为他们已经渐渐地无法忍受不停上涨的价格了。”

“我们已经累了,很快这支队伍就会解散,所以,劳烦费心了,请回吧。”绯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们的人已经死了一个了,继续分散只会让你们的力量变得更加虚弱。”

“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但是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绯心看着那黑衣人的眼睛。

黑衣人露出赞叹的神色,“少年英雄,非君莫属。然天下英雄,总是有相同的无奈宿命,活的风风光光,死的窝窝囊囊。”

“怎么死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不会让更多的人死在我的面前。”

“好自为之。”黑衣人用头顶的大檐帽盖住了自己的脸,右手执伞,左手手中的木杖轻轻地刺破了地上的积水,那人就那么从绯心的面前消失了。

“不要冒险,两个人才有更多的机会。”林若依说。

“我没想怎么样,现在我只想找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种几亩地,犬吠鸡鸣,炊烟泥土,我累了,只想找到一个那样的地方。”绯心看着林若依说。

“嗯,真好。”看着绯心的眼睛,林若依最后的一丝疑惑也在绯心真诚的眼神之中消散了。

******

曲宁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向天上不断飘落的雨丝“下雨了,为了让众人都不淋到雨,竟然想要把天堵上,这样的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呢?”

第458章 青楼冷(一)

(女生文学 ) “娘,我去后山练箭了。”冷翎拿起八尺长的曜日弓,一边向后上跑去一边对还在洗衣服的冷轻轻说。

“去吧,”冷轻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记得日落之前一定要回来,通总管昨天都生气了。”

“哼,气吧气吧,气死了他才好呢。”冷翎一脸的鄙夷,“就知道钱的家伙,整天都色眯眯的样子。”

“嘘……”冷轻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千万别这么说,要是万一被通总管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谁管他……我走了娘。”冷翎将弓背在了身后,一溜小跑就不见了踪影。

“这孩子……”冷轻轻叹了一声,捋了捋自己鬓角凌乱的发丝,又把手伸入了木盆里面,用力揉搓了起来。

******

冷翎从写着绣春楼的牌子下面跑出来,脚步轻快,身子灵动,一股少女的独特气息一下子就吸引了路上行人的目光。

“这姑娘是谁啊?”

“什么时候绣春楼有了这么一个姑娘了?”

路上的行人都在问。

“你们不知道吗?那是绣春楼以前有名的花旦,冷轻轻的女儿,冷翎。”

声音传到了冷翎的耳朵里面,冷翎的脸上浮现起来一丝的羞涩笑意,如一阵春风一样从街上吹过,惹得向她投过来注目的那些男人们的心跳都开始加速起来。

“真香啊……”无数的人都被女孩的那种独特的青春魅力所征服,甚至有的人嘴角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别想了,就你?嘿嘿,说句不好听的,等这姑娘长开了,你连端洗脚水的资格都没有。”

“哼,就好像你有钱一样,都是穷的叮当响的人,说我有意思吗?”

……

一阵口水战就在街角上演了,而引起这场战争的冷翎却早就已经跑到了后山,舒展双臂准备自己今天的第一次拉弓。

自从她五岁的时候被爹爹第一次带到这里来,十五年的光阴一瞬间就过去了。每一天她都会来到这里来,静心,凝神,感受林间的风声,然后慢慢地拉开弓弦,让时间停止在箭矢离开的那一瞬间。

爹爹说,那一瞬间才是世界上最美的一瞬间。

冷翎一直都深信这一点。

风轻轻地吹过,冷翎感觉自己已经和那从林间穿行而过的风的精灵合二为一了,她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松开微微曲着的手指。

箭矢从曜日弓上面一下子消失了,破空声响起,那两根黑色的箭矢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在百步之外的树干上面微微地颤抖了。

而冷翎却还在闭着眼睛,整个人的思绪还停留在箭矢在弓弦上面,将离未离的那一瞬间。

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了远处树干上面整齐地并排着的两根箭矢,冷翎喜滋滋地笑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第一天学会了这“二天光”。

“嘿嘿,还差一点点,只要再有一点点,娘就不能阻止我去找爹爹了。”冷翎笑着,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将两根箭矢费力地拔下来,走回一百步之外,再次拉弓,搭弦,让清风从她的耳中和脑中穿过。

******

一间有些阴暗的小屋子里面,所有人都在沉默着,就连平时一向斗嘴不停的曲宁和汲圆两个人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角落,一脸愁苦。

“我已经决定了,决定了的事情就是不会去更改的事情。”绯心说,他的声音闷闷的,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你……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楚。”曲宁的嗓子沙哑。

屋子里面的氛围一下子冰冻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绯心的身上。

人们的心揪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只是等待绯心的一句话。

“我决定,葬魂人解散。”一阵停顿之后,绯心说。

悬在空中的心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的声音如破碎的瓷器碎片一样清脆。

“你******真不是人啊,你把老子都说动了,加入你那个什么狗屁的葬魂人,现在你说解散就解散,我不服!”曲宁大声吼道。

“是我异想天开了,我太自大,太天真,太幼稚了,以为我能做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和街上走着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我不是什么英雄,我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神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绯心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让人觉得他其实是用自己的心在说着现在的这些话,那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更让人的心里面都猛然一疼,就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捏了一下一样。

“老大,尹贤的死不是你的责任。”汲圆喃喃地说。

“是,尹贤的死全都是我的责任,你们都怪我就好了,都是因为我的原因,我如果不喝酒的话……”

“不要说了!”绯心冷冷地打断,“如果我们是一支军队的话,死去的战士都是我的责任,是主将的责任。今天就这样,葬魂人解散,以后都不要提起这个词了。你们也走吧,我们毕竟同路一场,我不想赶你们走。”绯心站起来,冰冷的眼神看了四周一眼,最后落在了林若依的脸上,微微一愣,绯心又飞快地把自己的眼神挪开了。

“今天我们就此分路扬镳,你们走你们的阳关路,我要行我的独木桥,以后不要互相往来了。”绯心推开门,一片阳光照进来,他走入了那阳光之中,随即却又关上了门,把身后的所有人都关在了自己的身后。

“老大是开玩笑的吧,是吧?”汲圆问道。

“哼,他开玩笑,他……”曲宁愣住了,他看了看林若依,突然想起来了那天见到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的那一天他所听到的事情,一下子意识到绯心这次很可能是认真的。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常由看了看曲宁,又看了看林若依,问道。

“绯心的决定自然有他的缘由,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想的,但是我相信他。”林若依说。

“咳咳,”常由显然是被呛了一下,然而看见林若依低着头的哀愁样子,常由也只是叹息了一声,“既然林姑娘这么说了,我也就只好相信了。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吧。”

“你,别……”汲圆大惊,一下子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伸出手想要拦住常由。

“人各有志,既然人家都不希望我们在这里碍事了,那我们干嘛还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赖在这里不走呢?”常由摇了摇头,推开了汲圆的手,也走入了门外的阳光之中。

“常由说的对,”曲宁也站起来,“绯心这个人就是太自我的,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能面面俱到的人,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个蠢才,一个大蠢才,我会亲眼看着他自取灭亡的!”

“好啊,在你看到我老大自取灭亡之前,就先让我来灭亡你吧!”汲圆猛地站起来,却牵动了自己的伤口,疼的直咧嘴。

曲宁低下头,“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他,但是我只想说,他就是一个蠢才,不知道去为别人着想的蠢才!”

“你说什么?”汲圆这下子听出了曲宁的话里有话了。

“我们这些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互相之间都不知道已经欠了多少情债,这个时候他说要解散,只是他自己懦弱而已,他不想看到我们死在他的面前,却不顾及我们的感受,这难道还不是一种极端的自私吗?”

“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但是我为什么听不懂?”汲圆摇了摇头说。

“嗨,完全是对牛弹琴了。”曲宁崩溃。

“你们错了,绯心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也不会因为可能会有人死去就放弃自己一直追逐的事情的,我觉得他的心里面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他迷茫了,他害怕会把我们都拉入死胡同里面,所以他想自己一个人前行,哪怕前面再黑暗,他也不希望我们与他一样迷茫。”

“迷茫就迷茫嘛,我一直都很迷茫的。”汲圆不解地说。

“你没救了。”

“如果你们都迷茫了的话,你们就会质疑我们在一起的意义,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我赶你们走了,而是所有人的感情耗尽,分崩离析而走的了,你们希望是那样的吗?”

“老大……”汲圆看到绯心走进来,明明是很高兴的表情,然而听到了绯心的那番话之后,一下子又愁苦起来。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曲宁问道。

“是,还有另外的一个理由,”绯心看着曲宁的眼睛,“你们烂透了,太无能了,所以才导致的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我需要一些其他的更有能力的人来帮……”

嘭……

绯心的话还没有说完,曲宁的一拳已经结结实实地印在了绯心的脸上。

“我是无能,我没办法救尹贤的命,我承认这一点,”曲宁收回自己的拳头,“但是我的拳头还有力气,所以我还能揍你。”

绯心抹了一下自己嘴角上的血迹,“力气是不小,可惜没有脑子。”

“当然,都已经被烧酒烧坏了,”曲宁揉了揉自己的手指,“你自己好自为之,不用送了。”

他恨恨地踹开门,身影一下子就没入了屋外的阳光里面。

“我不是一个好人,你们不要跟着我了。”面对剩下的两人,绯心低着头说道。

“我们会自己走的,不用你担心。”林若依说道,给了汲圆一个眼神,两个人也走了出去,只剩下绯心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面。

“我这么做,是对的吧?”绯心面对空洞洞的屋子,喃喃地说。

******

“娘,我回来了!”冷翎兴奋地大喊。

绣春楼的后院里面清清冷冷的,只有一盆还没有洗完的衣服还泡在水中,可是冷轻轻却已经不在了。

“娘!”冷翎跑向了前园,用两手拢在了自己的嘴边大喊。

“你喊什么呢?!”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走过来指指点点地问道。

冷翎低下头来,扭头就走了。

那个留着八字胡的人就是这绣春楼的总管,人称“通不过”的通步国的通总管。这位通总管平时就有一个爱好,就是专门喜欢在绣春楼的院子里面四处乱走,见到什么人让他的心里不舒服他就要管上一管。所以虽然只是一个被绣春楼的老板请来看家护院的仆人,他的心中其实已经将这个绣春楼当成了自己的产业一样,精心而又细致,每一点都面面俱到,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眼皮子地下兴风作浪,所以这个人可以称为是冷翎在整个绣春楼里面最大的敌人了。

“哎,你怎么就走了?”通总管大声喊道,“回来回来!”

可是冷翎已经领教了很多次通总管的招数了,自然不会再吃这个亏,一溜小跑就躲进了一个荒废的仓库里面。

“死丫头,跑的那么快!”通总管操着他那独特的娘娘腔喘着粗气大声咒骂。

冷翎躲在了仓库里面咯咯地笑了起来,自从她从一个小女孩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之后,每天兜兜通总管其实也成了她的一项爱好了。

过了一刻钟,冷翎探出头看到通总管已经离开了,她这才从仓库里面走出来。

四下看了看,又走回了后院里面。

刚刚走入后院,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她的耳朵旁边响起。

那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尖叫,在呻吟,但是因为那个声音太细小了,所以冷翎听不清楚。

冷翎的心中不知不觉地就慌乱起来,她加快了自己脚下的速度,逐渐跑起来,向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那声音越来越大了,冷翎跑到了一个日常存放废旧的木桌木椅地仓库里面,站住之后,认真听去,果然发现那声音就是从这个屋子里面发出来的。

冷翎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想要推开自己面前的门,但是她又收回了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中为何会这样的慌乱。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声响,里面的人开始停止了痛苦的呻吟,大声地但是却又十分含糊地呼救起来。

冷翎犹豫的手终于在那一声一声逐渐急迫起来的呼喊声中用力推开了自己面前的木门。

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躺在废弃的木桌木椅中间的地面上,那女人的头发散乱,裸露的肌肤上面青一块紫一块,惊恐的眼神在看到了冷翎之后变得恐慌起来,愧疚起来。

那女人正是冷翎的母亲,冷轻轻。

冷翎慢慢地走过去,用手轻轻地解开了冷轻轻嘴上的布带。

“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冷翎问道。

冷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冷翎的眼睛,“娘不知道是怎么的了,洗衣服的时候就一下子就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

冷翎轻轻地把自己娘亲裸露的肌肤盖好,“我扶你回屋子休息一下吧。”

然而冷轻轻一下子抓住了冷翎的手,“你相信娘是不是,你相信娘。”

冷翎一愣,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嗯,我相信你的,娘。”

冷轻轻眼睛里面的惊慌开始退去,她如同一个婴儿一样蜷缩起来,任由冷翎把自己抱起来,“这就好,这就好。”

冷翎抱着冷轻轻,感觉冷轻轻的身子好轻好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轻易地就把冷轻轻抱起啦。

冷翎的眼泪一点一点地落在了已经沉睡过去的冷轻轻的脸上,在她的脸上画下了一条有一条的泪痕。

“我以后不练弓箭了,我什么都不做了,娘,以后我就守在你的身边,我哪也不去了,我不找那个负心汉了……”冷翎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你们干嘛呢?”通总管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没什么。”冷翎的语气冰冷。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把衣服都放在了木盆里面,两个人在这里演戏呢?哭成这个样子。”

“和你无关。”冷翎的脸色更加惨白,她竭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怒火。

“和我无关?嘿嘿,这整个绣春楼都和我有关,甚至你们的身子都和我有关。”通总管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眼神看着冷翎已经长成了成熟女人的身材。

“淫贼……”冷翎低声说,侧过身子想要从通总管的身边穿过。

“哎……别这么着急走嘛”通总管的胳膊却伸了过来。

“把你的爪子拿开。”冷翎冷冷地命令道。

她的双手抱着冷轻轻,没办法快速移动和跑动。

“我如果不拿开呢?你又能怎么样呢?”通总管一步一步地靠近。

“无耻!”

“哈哈,我喜欢听。”那通总管继续笑道。

“下流,卑鄙!”冷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想到什么就说出了什么。

“说吧说吧,”通总管虽然脸皮很厚,但是被冷翎这么说内心也有些挂不住了,他索性就解放了自己内心的**,“一会看你到了床上还怎么骂的出口,哈哈哈哈……”

冷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通总管一直以来盯着他看的原因,他根本就是想要侮辱她!

“你……你不要过来!”冷翎后退了一步。

“别跑嘛,哈哈哈哈,咱们玩玩……”通总管一步一步地走上来,他细瘦的手伸了过来,想要摸在冷翎雪白的手腕上。没什么。”冷翎的语气冰冷。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把衣服都放在了木盆里面,两个人在这里演戏呢?哭成这个样子。”

“和你无关。”冷翎的脸色更加惨白,她竭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怒火。

“和我无关?嘿嘿,这整个绣春楼都和我有关,甚至你们的身子都和我有关。”通总管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眼神看着冷翎已经长成了成熟女人的身材。

“淫贼……”冷翎低声说,侧过身子想要从通总管的身边穿过。

“哎……别这么着急走嘛”通总管的胳膊却伸了过来。

“把你的爪子拿开。”冷翎冷冷地命令道。

她的双手抱着冷轻轻,没办法快速移动和跑动。

“我如果不拿开呢?你又能怎么样呢?”通总管一步一步地靠近。

“无耻!”

“哈哈,我喜欢听。”那通总管继续笑道。

“下流,卑鄙!”冷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想到什么就说出了什么。

“说吧说吧,”通总管虽然脸皮很厚,但是被冷翎这么说内心也有些挂不住了,他索性就解放了自己内心的**,“一会看你到了床上还怎么骂的出口,哈哈哈哈……”

冷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通总管一直以来盯着他看的原因,他根本就是想要侮辱她!

“你……你不要过来!”冷翎后退了一步。

“别跑嘛,哈哈哈哈,咱们玩玩……”通总管一步一步地走上来,他细瘦的手伸了过来,想要摸在冷翎雪白的手腕上。

第459章 青楼冷(二)

(女生文学 ) “滚开!”冷翎怒声吼道。

通总管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小姑娘乱吼,一时之间有些被冷翎的眼神吓住了。他眼睛转了几个圈,左右想了一想随后又看了看冷翎怀中的冷轻轻,脸上肆无忌惮的神色又重新浮现了上来。

“怎么,害羞啊?我告诉你,你娘是这绣春楼的人,你也就是这绣春楼的人。这身子什么时候丢了,那是早晚的事,如果你今天能从了我,我保证在这绣春楼里面没有一个人能欺负你,还有你娘。怎么样?”

“我就是死,也绝对不会让你这种人碰我一下的!”冷翎的脸仿佛是被万年寒冰笼罩,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绣春楼里面有我通不过得不到的人吗?今天就算我强要了你也不会有人去管的,不想吃苦头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的……”通总管的手伸了过来放在了冷翎的肩膀上,一张被****烧的通红的脸无比丑陋地笑着。

“放开!”冷翎后退了一步,将冷轻轻放下来,手一挥一巴掌直接就扇在了通总管的脸上。

啪的一声响,两个人都愣住了。

冷翎本来就没有打通总管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他的手碰到自己而已,然而这一下却是确确实实的扇在了通总管的脸上。

冷翎经常练箭,手上的手劲自然不小,这一巴掌下去,通总管的脸一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你……”通总管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相信冷翎竟然有这个胆子打自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冷翎心中知道自己办了错事,这一下很可能通总管不知道要如何整治他们母女。然而,后悔也晚了,冷翎索性抱起来冷轻轻,一侧身从通总管身边跑了过去,搀扶着略微有些回复了意识的冷轻轻离开了。

“她竟然真的打了我?”一直到冷翎的背影从通总管的眼前消失,通总管才回过神来,“这还了得?反了天了吗这不是?”

他来回转了几个圈,心中越想越气,最后狠狠地一脚踢翻了冷轻轻还没有洗完衣服的木盆,“老婊子养了一个小婊子,小婊子就不听话了?哼,都给我等着瞧!”

*******

“翎儿,你想知道你的爹爹是谁吗?”冷轻轻躺在床上说。

冷翎看着冷轻轻憔悴的脸庞,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娘,我不想知道了,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呢,他既然已经把我们抛弃了,再去找他又有什么意义。”

冷轻轻微微地笑了笑,“你这个丫头,和那个人真的是一模一样,明明嘴上说的都是一些只为了自己着想的话,可是真的遇到了事情却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的头上,唯恐被人抢去了一样。”

“我哪有?”冷翎坐到一边,“我说不去找他就是真的不去找他了。”

“那你每天还去后山练弓箭?”冷轻轻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冷翎的眼睛直接看到她的内心一样。

冷翎的脸红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我练弓箭不是为了那个人,只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每一天活下去的目的在哪里,每天都是烦躁的,抑郁的,只有在练习弓箭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安静。箭矢放出去的那一瞬间,是最美的一瞬间。”

冷轻轻端详着冷翎的脸,“这句话,那个人也说过啊。”

“娘,你说那个人,那个人,他到底叫什么啊?”冷翎似乎是毫不着意地问道。

冷轻轻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摇曳的柳枝,“那个人,叫做雁不归,游荡天下,是所有侠客里面的侠客,只要人们一提起他的那柄曜日弓,就没有人会不想起那个人的威名,谈论起那个人的事迹。”

“娘,你是在讲故事吗?”冷翎问道。

“不,他真的是一个侠客,一个游侠,不归之雁,那一天真的就没有在回来。”冷轻轻的语气萧索,多年来的悲伤已经让她的心里面不再将这件事情当成是一件悲伤的事情了,但是当时的心境还在,所以冷轻轻的语气不由得就有一丝丝的沧桑。

“为什么他不会来呢?”冷翎问道,在她十八年的生活里面,一直都想问这一句话,今天终于问了出来。

“因为……他死了!”冷轻轻说道。

“死了?是……真的死了……还是……”冷翎有些不确定地说。

“那个人的头颅被挂在了城门楼上,整整一百八十一天,直到最后变成了一块枯骨为止。”

冷翎愣住了,这一刻冷轻轻的眼神有些陌生,好像是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一个让她拼了命都想不到的地方。

“那……为什么……”冷翎如同梦呓一般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他是一个会武功的人,他让那些人感到了恐慌,”冷轻轻看着冷翎的眼睛,“一个能在一百丈以外轻易地夺取人命的人,无论任何人都会害怕的,而那些心里面有鬼的人,害怕得更甚。”

“所以,他们就杀了我爹爹?”冷翎的眼圈红了。

冷轻轻看着自己女儿的模样,不由得把她的头揽入了自己的怀中,“我从来就没有怨过你爹爹,就算那个人在你生下来之后就走了,就算他连看你一眼都没有做到,我还是没有怨过他。因为他有自己的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面有很多很多的原则,有很多很多就算是死了也一定要维护的事情……那个世界是我没有办法理解的世界,但是我认为那个人是对的,在他死了之后我理解了那个世界。”

冷翎抬起布满了泪水的脸,“娘,那你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世界?”

“一个不凡的梦想中的世界。”冷轻轻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轻轻地说。

******

冷翎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上去把通总管的那张让人厌恶的脸撕烂。

可是当通总管注意到冷翎的眼神之后却只是得意地笑了笑,就又匆匆走到那边正在摆愣着算盘的管账先生,“算清楚了吗,一定要全都计算清楚,一个字都不能漏下!”

管账先生点了点头,又开始核对起来他面前的账本来。

“通总管,您这又是何必呢?”冷轻轻走到了那通总管的身边,“我们不过是孤儿寡母的两个苦命的人,通总管一直都对我们不薄,这一次能不能再帮帮我们两个?”

第460章 青楼冷(三)

(女生文学 ) 那通总管斜着眼睛看了冷轻轻一眼,“不是我不帮你们两个,但是你们也欠得太多了些,老掌柜的那边可是已经给你们让了很多了,要不然现在你们连利息都还不上!”

冷轻轻的神情黯淡了下来,她后退了一步,无助地依靠在自己身后的柳树树干上。

“娘……”冷翎有些心疼地问道,“我们究竟欠了他们什么?”

冷轻轻看了一眼通总管不善的眼神,赶忙把冷翎拉到她们自己的屋子里面,关上了门,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钱……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叫做钱的东西,我们什么都不欠。”

“有……多少?”

“五百多个金铢。”冷轻轻的语气淡然。

冷翎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么多?”

“那本来是你爹爹的救命钱,但是谁想到我把那些钱交上去了之后才有人告诉我,你爹爹雁不归是一定要被问斩的。”冷轻轻的身子由于愤怒而有些微微地颤抖。

“是谁?!”冷翎寒声问道。

“没关系了已经,那个人你永远都没必要知道,因为他已经长埋在了地下了。”

冷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从来都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瘦弱憔悴的女人竟然能做出杀人那样的事情来。

“娘……”冷翎轻轻地抱着自己的娘亲,“您问什么从来都不和我说这些事情?”

冷轻轻爱抚地抹着冷翎光洁的头发,“你还太小,娘怕你听了就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任,开始讨厌这个世界了。”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都已经学会‘二天光’了。”

冷轻轻不住地点头,“好好好,真好。”

“娘你怎么一点都没有高兴?”冷翎问道。

“翎儿啊,学武的事情,你还是丢了吧,你爹爹他就是因为一个武字而丢掉了性命,娘不想让你也步上你爹爹的后尘。”

“可是……”冷翎看了看自己放置弓箭的仓库,眼中满是依依的不舍。

她从小练箭,虽然期间既苦又累但是每次一点点的进步就能让她高兴地重新找到继续练下去的信心和动力。如今让她一下子割舍下这个自己已经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的习惯,冷翎没办法做到说放手就放手。

冷轻轻把冷翎的眼神看在自己的眼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这孩子心性坚韧,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做出一个结果来。可是练武这件事情不一样,你偷偷地练自然这绣春楼的人不会说什么,但是一旦你要是走到外面的世界里面去,身上的武艺稍微显示那么一点点,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的。”

冷翎低下头去,“我知道了娘。”

冷轻轻又叹了一口气,“娘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的娘。”冷翎应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娘一直在给绣春楼洗衣做饭,操劳一些杂物,但是当时娘和那通总管他们所定下来的是利滚利的高利贷,就算每天操劳可是还是每天就只能把当天的利息还上,至于本金却根本就分文未动。”

“怎么会这样?十年?”冷翎不可思议地看着冷轻轻。

“是,今天通总管算账,恐怕是要催我们还钱,凭为娘自己是实在没有办法还上了,只能让你也干一些活。”

冷翎眼圈一红,“我能干的娘,我什么都能干,你只要说出来,让我干什么都行!”

“好,好,好孩子……”冷轻轻的眼睛里面也泛出泪花来,用已经裂开了无数裂口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冷翎的秀发。

“你们俩个,说够了,也苦够了吧?”

两个人正在动情之时,通总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咒你早晚下地狱。”冷翎恨得牙根直痒痒。

“嘘……”冷轻轻用手示意冷翎不要让通总管听到。

两个人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之后,通总管冷笑了一声,“我说你们两个,既然都哭够了,那我就在告诉你们一个更绝望的消息吧,当年雁不归死的时候,冷轻轻欠了绣春楼五百三十四个金铢,老掌柜他宅心仁厚,念在你是为了救自己的夫君的份上,当时就给你免了三十四个,就凑成了五百个金铢。如今二十年契约期限已到,冷翎也已经长大成人,你就速速换钱来吧。”

冷轻轻一愣,随后盈盈一拜,“通总管,当时我和老掌柜的说是让我在绣春楼里面做一些零工,以此来还这一笔钱的,可是五百个金铢实在是太多了,二十年来,我也只是每天能把利息还清……”

冷轻轻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只有站在她身边的冷翎才能听清了。

“哼,那还不是你自找的?”通总管不屑地说,“当年你怎么说也是这绣春楼的一个红人,和那姬十三娘两个人也算是这苏扬二州里面有名有姓的人物了。那时候你们多风光啊,那些富家的公子哥挨着个来见你们,为了你们不惜一掷千金,不惜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那个时候要让你们看我老奴的脸色也是不可能是吧?谁知道你们两个人一个偏偏要和那个叫做什么张甘木的富商走,而你却又非得和那个什么雁不归……嘿嘿,还真是不归了……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冷轻轻低头闷闷地听着通总管的话,一语不发。

“娘……”冷翎心疼地叫道。

“没事,娘没事。”

“哼,”通总管又冷哼了一声,“到了如今,你年老色衰,嘿嘿,我看你要如何。喏……”

通总管把他手里的一份借条递到了冷轻轻的手中,“这是你的新借条,看看吧。”

冷轻轻有些疑惑地接过来,仔细看去随即全身大震,如遭雷击。

“这……不是的,当年我们约定的明明是每年五分利,为何现在变成了每个月五分?”

“看清楚了,这是新掌柜的按的手印,你原来的那张已经到了年限了,所以你当时没有还清的那些自然就变成了现在你借的钱数,至于利息嘛,自然也就是要现在现定了……嗯,哈哈哈哈……”

“你无耻!”冷翎气极,她心中明白,这个通总管分明就是在报复她那天打他的那一巴掌。

“我无耻?”通总管双眼一瞪,“我哪有你们无耻?二十年,你们在这里白吃白喝还不干活,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情吗?五百个金铢,新掌柜的下个月就要,你们有也得给,没有也得给……除非……”

“除非什么?”冷翎问道。

通总管色眯眯地笑着,“嘿嘿,除非让你这个花容月色的小妮子……”

“不行!”冷轻轻断然答道,“我这一辈子已经在这红尘里面沉沦了,不能让翎儿再和我以前一样。”

“哼,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你别以为你自己干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你和那些肮脏的男人……”

第461章 青楼冷(四)

(女生文学 ) 通总管被她吓了一跳,“吼什么?!你还当你是以前的那个说风就是雨的轻轻妙玉啊?你现在就只是一个驴马不如,只会在男人的胯下喘息呻吟的母狗!靠着挨打赚钱?最下贱的妓女都没有你下贱。呸!”

通总管的一口唾液落在了冷轻轻的衣襟上面。

“擦掉!”

通总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笑意,“什么?老子吐都吐了,还给你擦掉?”

在通总管还在笑着的时候,冷翎的一只手一下子就伸到了通总管的喉咙底下,五指猛然收紧,“我说让你擦掉,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你舔掉!”

冷翎的手常年练箭,早就已经非寻常人的手能相比,这一下又突出意外一下子握到了通总管的喉咙位置,当时就把通总管颈骨差一点拧断。

通总管感觉自己就像是小鸡子一样被冷翎提着就送到了冷轻轻的面前,他的脸色酱紫,几乎就已经没有气了。

“放开他吧翎儿,娘不值得你这么做……”冷轻轻好不为意地用自己的衣袖擦去了衣襟前面的口水说。

“可是他那么说你……”冷翎咽不下这口气。

“他说的没错……”冷轻轻的身子瘫坐下去,这一瞬间她仿佛一下子被风尘摧毁,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壳还在苦苦地支撑。

“娘,你说……什么……”冷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百个金铢,娘洗衣做饭,就算是累死了也没办法还上那每年五分的利息,可是娘又老了,没有男人肯在娘的身上花一分钱……”

冷轻轻停顿下来,“但是有些人,有些不是人的人,他们很有钱,他们喜欢玩弄女人的身体……鞭打,听女人的哭嚎……他们不是人,但是他们很有钱……”

冷轻轻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撞入了冷翎的耳朵里面,冷翎一下子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离开自己而去了。

我是怎么了?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都变得这么难以理解?

冷翎想不通,她的心里面乱成了一团乱麻,没有办法理清,更加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手轻轻地松开了,通总管剧烈地咳嗽着,“你,你竟然……”

“滚,不然我就杀了你!”冷翎的双眼是血红的一片,声音如同是万年寒冰一般。

通总管被那个眼神吓住了,他回想起来雁不归,又想起来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脚下不知不觉地就有些发软。

“你……你给我等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开,在后院的门口大声地喊道。

冷翎低下头去,抱着自己的肩膀蹲在了地上,她的脑袋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但是心里面乱糟糟的,又似乎在想着很多很多的事情。

不一会,她轻轻地抽泣了起来,泪水顺着她姣好的容颜流下,打湿了那身冷轻轻亲自为她缝补的粗布衣衫。

“孩子,别哭了,都是为娘的错……”冷轻轻看到冷翎的泪水,自己心中十二万分的难受,只能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冷轻轻的声音传到了冷翎的耳朵里面,她停住了哭泣,站起身来,转过身之后冷漠地看着冷轻轻,“娘,这世界这么苦,为什么你要把我生下来?”

冷轻轻如遭雷击,她脑子里面轰轰地响,可是在冷翎的目光之下,冷轻轻的嘴唇只是动了动,她低下头,缓慢地挪动自己的身子,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冷翎的心里一下子悲痛起来,她已经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和娘说那样的话?娘的心里本来就已经很苦了不是吗?

可是她伸了伸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句道歉的话。

她用力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想要走进那扇门但是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辗转几次,最后终于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走开了。

******

夜,已经深了。

可是冷翎还没有睡,她裹着床上轻薄的毛毯,一个人坐在了床上。

月光从屋子的缝隙之中照射进来,冷冷清清,冰冰凉凉。

通总管的那些话还在冷翎的脑子里面回响,让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与之相应的,冷轻轻的话则一次次地用力凿着她的心底,每一下都带出一团血水来。

“娘,你又何必如此作践自己?既然已经活不下去了,那么我们就死了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挣扎呢?”

冷翎的话空空洞洞的,浑然好似一个孤魂流连在世间,低低哭诉。

吱呀一声,冷翎听到了一声关门的声音从院子里面传来,那是冷轻轻住着的那间屋子的方向。

冷翎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了门缝的位置向外看去。

可是外面只是阴森的庭院,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月光在如水一样流淌。

冷翎皱起了眉头,是娘在偷听自己说话吗?

她又攥起自己的衣角,最后有些颓丧地走回到床上。

“明天再说吧……”带着这样的念头,她昏昏然睡了过去。

第462章 青楼冷(五)

(女生文学 ) “娘?”冷翎带着一身的葱花味推开了冷轻轻的屋门。

然而屋子里面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娘去了哪里?”冷翎疑惑地想。

屋子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上,一股清清淡淡的香味在整个屋子里面回荡。

冷翎有些不习惯地吸了吸鼻子,那是绣春楼独有的一种胭脂的味道,虽然冷翎十分的不喜欢但是据说这种胭脂能让男人们忘乎所以地寻欢作乐,一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

冷翎想起通总管所说的那些话,不自觉地有些恶心,就一把将窗子推了开来。

一阵风从窗子外面吹进来,把一张有些发黄的纸张吹落在了地上。

冷翎有些疑惑地捡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字迹:

翎儿,为娘知道你心中的苦,可是这世间本来就是如此的,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有很多逃脱不掉的苦难,而我们只能是心中揣着一丝丝希望的憧憬,忍受着苦难行走。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和你爹爹亏欠你很多,但是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上的。不要埋怨你爹爹,他只是一个眼睛里面揉不得不平二字的可怜人,只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苦难,看在他的眼里甚至比苦难降临在自己身上还要来的难受。要是可能,娘也希望你能原谅娘,原谅我爱上了那个人。你年纪还小,可能觉得娘的选择不可思议,但是如果在以后的日子里面你真的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那么你就会理解娘的选择了。情与爱这两个字,永远都是世界上最难理解的两个字……

冷翎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了那张发黄的纸上,她的心中无比的绞痛,后悔自己昨天竟然说出了那样过分的话。

她小心地把那张纸收在了自己的怀中,用力地擦干了自己的泪水,急匆匆地跑出了屋子,她现在就想要见到自己的娘亲,一定要当面对娘道歉,她已经把早饭做好了,还特意烧了一锅开水,她心里想,自己一定要让娘原谅自己。

半个时辰之后,冷翎停住了脚步,气喘吁吁地四处张望。

她已经把大半个绣春楼都找遍了,可是就是没有看到冷轻轻的影子。

难道娘去了前园?

冷翎心想。

前园那里是年轻的姑娘们接客的地方,通总管说不论是她还是她娘都不能去。

可是除了前园,娘还会去哪里呢?

冷翎皱紧了眉头,转回身又一次跑向了娘经常洗衣服的地方。

仔细地找了大半个时辰,冷翎放弃了,她坐在了石板凳子上粗重地喘气。

没有,到处都没有,从早晨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看见冷轻轻的身影,娘不知道为何一下子就在这个院子里面消失了。

冷翎心中的不安升起,她被自己的一个念头吓到了——娘可能已经不在绣春楼了……

望着四周忙碌的人群,冷翎感到了自己心中的无助。

原来她们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是消失不见了也没有一个人会花一些时间来注意她们,也许,哪怕她们哪一天死了,也不见得有人会给他们收尸安葬吧?

冷翎自嘲地一笑,这世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冷漠的世间啊……

重新站起身来,冷翎的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她一步一步地朝前园走去,心中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即便是要吃一顿板子,也一定要找到娘!

******

通总管从来没有如此狼狈,他一边安抚着那几个明显已经被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脏兮兮的小姑娘弄得有些生气了的客人,还得一方面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怒火,示意楼里面的小二把那个胡搅蛮缠的冷翎拉走。

“这位爷您别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她就是我们楼里面洗衣服的,什么都不是……”通总管竭力解释道。

“哼……”那穿着一身华服,脸上满是怒火的贵客不耐烦地抚了抚自己被汤汤水水淋了半身的湿漉漉的衣服,“老子卖你们掌柜的一个面子,不然……小心着你的脑袋!”

“是是是……”通总管一叠声地应着,随即抛了一个眼色给旁边浓妆艳抹的女人。

那女人心领神会,妩媚地一把拉住了贵客的胳膊,“来嘛,来嘛,到我屋子里来我给你换身衣服……”

那贵客的眼神随即温柔起来,“好好好,就是你小妮子知道疼我……”

通总管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是他不敢有丝毫的表现,只是一面陪着笑脸,一面热情地招呼着,“是是是,您慢走……”

拉着贵客的女人扔出一个胜利的笑容,随即便拉着那个贵客走远了。

通总管长出了一口气,随即便怒火冲冲地跑到冷翎的面前,大声吼道,“你要干什么?不想混了吗?”

冷翎此时的心中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她噗通地一声就给通总管跪下了,“求求总管,帮我找找我娘,我娘她不知道去了哪里,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找不到她……”

通总管一愣,随即得意地笑了起来,“你那个贼婆娘,死了才好要我去找她,我只能找一具死尸来给你!”

冷翎哭红的眼眶睁大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通总管,好半天之后,冷翎从地上站了起来,“原来你是一个这样的冷血的人,我来找你当真是这一生里面最大的错误。”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少在那里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冷血了?”通总管大声地嚷嚷着。

冷翎站直了身子,脸上满是寒霜,“闪开,我要自己去找我娘,然后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和你们这群没有人性的人在一起,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

通总管不屑地哼哼着,“哼哼,你想去找你娘,可以,但是之前说的是什么来着?你和你娘是不能来到这前园的吧?现在你们打破了这个规矩,那要怎么办啊,你说说看?”

冷翎一双凤眼瞪起来,“我和我娘不欠你们的,再说了我们两个人也什么都没有,只有烂命两条,想要的话,随时拿走!”

通总管的嘴唇抖了抖,最后还是在冷翎凌厉的眼神下面缩了回来,“你年纪轻轻,什么都不懂,等你找到你娘,我和你娘说,你们还欠了这绣春楼几百金铢呢,没有那么容易就放了你们!”

冷翎的心里面已经忍受不住,一把就将通总管推开,也不顾他在自己的身后骂骂咧咧地咒骂,心里面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找到了冷轻轻之后,她们两个人就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天大地大,总会有一席容身的地方吧……

第463章 青楼冷(六)

(女生文学 )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了,可是还是没有人找到冷轻轻。

冷翎孤零零地站在绣春楼的后院里,眼前是冷轻轻经常用的那个洗衣服的洗衣盆,但是现在就只有这一个洗衣盆而已,冷轻轻的人就如同是消失在了人间一样,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去向。

冷翎蹲下身子,双臂环抱在自己的身前,她把脑袋埋在自己的胳膊里面,呜呜地哭起来。

突然,她感觉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冷翎抬起头来,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有些瘦削的脸。

“你是?”冷翎问道。

“我叫倪红。”那小姑娘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说。

冷翎的眼睛看到了倪红脸上的胭脂和水粉的痕迹,心里面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小姑娘一定是绣春楼前园接客的一个姑娘。

冷翎在倪红的眼睛里面没有看到任何的恶意,于是心里面首先就对这个小姑娘有了三分的好感,她赶忙从地上站起来,做了一个万福说,“不知道倪红姐姐有什么指教?”

倪红淡然笑了笑,“我哪里是姐姐,恐怕比你还小那么几个月呢。”

冷翎一愣,随即明白了倪红心里的苦楚,便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姐姐年纪这么小,一定是家里面出了什么事情才被卖到了绣春楼的……”

倪红点了点头,“你和你娘真像啊,都是那么的善解人意……”

冷翎睁大了眼睛,“你认识我娘?”

倪红点了点头,“是啊,其实这绣春楼里面不认识你娘的人才是少数,想当年咱们绣春楼也是这苏扬二州鼎鼎有名的门面,还不都是你娘冷轻轻和那姬十三娘的功劳,难不成还是那通总管的功劳不成?只是他一直跟在那小掌柜的后面溜须拍马,现在才有了这个总管的维位子,当年他还不只是一个给人端洗脚水的小厮?”

“那为什么?”冷翎想问那为什么那么多人见到她们母女二人就仿佛是见到了陌生人一样。

倪红会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你涉世未深,恐怕还不知道其中的关窍。这人都是势力的人,看到哪个人有钱了,那么就笑脸相迎,见到哪个人没落了,那就伸出一张冷脸,装作是不认识一样。你娘虽然当年那么风光,可是遇见了你爹爹之后就死活不肯再接客了,后来你爹爹被朝廷的人逮捕到了大牢里面去,你娘便想尽了办法想要把你爹爹从牢里面救出来。但是那个时候朝廷明摆了是要把这些有武艺的人都杀了,所以不论你娘给了多少的银子,最后还是换不回你爹爹的一条性命。”

“这些,我娘都和我说了……”冷翎的声音低低的。

倪红叹了一口气,“但是你是幸运的,你不知道绣春楼的人老早就看上了你的容貌,就是因为你娘在这里碍着,所以他们才没有把你硬拉入伙。你的清白身子才能保留到今天啊……”

冷翎的身子一震,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可是我娘,我娘她……我找不到她了……”

倪红上前一步,将冷翎揽入自己的怀中,“好了好了,我也就是听说了这个事情,所有才来到这后院来找你的。当年你娘对我们很多的姐妹都照顾很多,虽然我们都是窑子里面的人,心里面没有多少情谊,但是受过的恩惠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这次我就是代表我们几个姐妹来这里告诉你,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冷轻轻大姐的。”

冷翎的心里面涌出了一股暖流来,她轻轻地挣脱了倪红的胳膊,双膝着地跪了下去,“谢谢倪红姐姐……”

“不要谢我,谢谢你娘吧,要是我有你这样的一个娘亲……”倪红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

天一直是阴沉沉的,梅雨下个不停,冷翎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一天地变得愈加低沉。

吱呀一声,冷翎抬起头来,接着有些昏暗的天光看到了倪红愈加憔悴的脸。这些天为了寻找冷轻轻,倪红明显变得更加的消瘦了。

“倪红姐姐?”冷翎看着倪红的表情,似乎意识到了倪红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翎儿妹妹,你娘有消息了……”倪红的脸色明显不太好。

冷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然而看见倪红那深陷的眼睛又渐渐地沉入了深处。

“我娘她……她在哪里?”冷翎着急起来,上去摇晃着倪红瘦弱的身子。

“有人看到,你娘那天的清晨进到了扬州府里,后来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扬州府?”冷翎对这个地名十二分的陌生,“我娘去扬州府做什么?”

“扬州知州,姜志儒,你知道吗?”倪红问道。

“我知道的啊。”冷翎虽然久在绣春楼的后院不怎么出去走动,但是姜志儒这个名字只要是扬州的百姓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

倪红摇了摇头,“你只知道这个人叫做姜志儒,但是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姐姐告诉我,这和我娘有什么关系呀?”冷翎越发的急躁了。

倪红眼中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姜志儒贵为扬州知州,可是绣春楼的人都知道,他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人!”

冷翎愣住了,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绣春楼的姑娘没有一个人肯伺候那个畜生,只因为那个人有一个变态的兴趣,就是喜欢听女人的惨叫声。每次都会把伺候他的姑娘打得遍体鳞伤,甚至有几回送到楼里面的时候都只剩了一口气在。可是那个混蛋却有的是钱,请大夫,用名药,不管伤的多重的人都能救回来。在这扬州,他就是这里的天呐……”

“那我娘……”冷翎心里面更加不安起来。

“你娘那天早上的时候从侧门走入了扬州府,今天已经第七天了,没有一个人看到她走出来过。”

一团冰冷的气息包围了冷翎,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你是说我娘,我娘她……死在了扬州府吗?”

倪红深陷的眼睛看了冷翎一会,最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冷翎大口大口地呼吸,“我娘怎么会?她明明还告诉我要把那些亏欠我的都补上的,可是她现在……她现在……”

倪红默默地抱住了冷翎,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

冷翎没有哭,她只是无法阻止自己的泪水。

“我……我该怎么办?”冷翎哽咽起来。

“我们是女人,没有办法的。姜志儒是扬州的天,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倪红轻轻地拍了拍冷翎的后背。

冷翎抬起头来,“那我娘,我娘她真的死了吗?”

倪红叹了一口气,“我打听到了之前的时候,你娘就曾经为了还钱,自己找到了那个姓姜的,之后每次到了月底你娘没有钱来偿还,你娘就会朝姜志儒来要钱,但是每次都被那个畜生……”

倪红说不下去了,冷翎的心如同刀绞一样,她想起来那天看到冷轻轻昏倒在谷仓里面的情景,一股热血冲入了脑中,恨不得把那个姓姜的人千刀万剐。

“我知道了,”冷翎突然冷静了下来,“姐姐你不用担心我。”

倪红吓了一跳,更加用力地把冷翎搂入自己的怀里,“你可不要干傻事啊,你娘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冷翎冷冷地回答,“我都知道的,现在我要为我娘做一点事情了。”

“你想干什么?”倪红看着冷翎的眼睛问道。

冷翎的眼中闪烁着冷冷的光芒,“一个女儿该干的事情!”

第464章 变天(一)

(女生文学 ) 黄昏时分,喧嚣了一天的扬州寂静下来,随着日头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街道上面的人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只有隐隐约约的犬吠声从远处传来。

绯心一个人坐在扬州府门外的一颗柳树上,他的手中拿着一壶清酒,就着月色一口一口地喝着。

扬州府的人已经睡熟了,而他又坐在整棵大树的最上面,所以纵然扬州府的很多家丁在下面忙忙碌碌地四处走着,却依然没有人发现绯心的身影。

一壶酒喝完,绯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天一壶酒,这已经是他这几天的惯例了。

站在树顶,他用手在自己的眼前搭了一个凉棚,远眺远处逐渐西下的夕阳,就那么笔直地站着,直到整个太阳都从他的目光之中消失为止。

打了一个嗝,绯心熟门熟路地跳入了扬州府,七转八转之后,他来到了一间小屋前面。

侧耳倾听了一阵,绯心有些犹疑地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眼睛亮了起来,左右看了一下之后,一闪身躲入了旁边的门廊后面。

一个娇小的人影左顾右盼地慢慢走进来,她的背上还背着一张弓,一脸的紧张之色。

绯心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小姑娘,心中越发的感到疑惑,于是就躲在自己的位置不动,看这个小姑娘有什么动作。

那小姑娘正是冷翎,她自从从倪红的嘴里面知道了冷轻轻来到了这扬州府里面之后,就拿了自己爹爹遗留下来的曜日弓,决心一定要闯入这扬州府里面,至少要弄清楚自己的娘亲是生还是死。

然而她从来就没有进入过这扬州府里面,这一次好不容易从高高的围墙翻进来,一时之间在府里面就迷失了方向,左转右转,不知不觉地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进来的地方。

冷翎心中着急,又开始埋怨自己没有,一时又想到了冷轻轻还在这个大院里面不知道是生还是死,委屈和不甘涌上了她的心头,她一下子就蹲了下来,呜呜地哭出声来。

绯心皱眉,看这个小姑娘的样子,很显然是第一次闯入这扬州府,可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来这里做贼的人——哪有贼人还背了一张弓来这里?

“这位姐姐,这里可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一声稚嫩的女孩子声音响起。

绯心的心中一动,凝神屏息,缓缓地把自己的身形向门廊的位置靠近了一些。

冷翎却没有绯心这么老练的应对,只见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别看她满是一副不辨菽粟的样子,可是手上的功夫却一点都不含糊,一张弓在她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张开了,漆黑的弓箭搭在弦上,只要轻轻地松手就能电射而出。

“哎呀!”那发出声音的小女孩大声地喊出来,同时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子就闪到了旁边的一个门梁的后面,只是探出来一双小小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冷翎。

一见到是一个小女孩,冷翎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她慢慢地把自己张开的弓弦放松,“我不想伤你,你快走吧。”

“你是坏人吗?”那小女孩慢慢地走出来问道。

“姐姐不是坏人,姐姐是来这里找坏人的。”冷翎蹲下身子,向那个小女孩招了招手。

那小女孩歪着脑袋看了看一双布满了茧子的手,“姐姐你真刻苦啊。”

“什么?”冷翎没有听清那个小女孩说的是什么。

“我说,姐姐你真的是太刻苦了啊。我就是在想,如果当时我也能这么刻苦的话,现在是不是就能当那个站在屋顶上的家伙的头了?”

冷翎顺着小女孩的手指看过去,迎面对上了一双没有表情的木然的眼睛。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弓弦搭上,两支箭一支在上,一支在下,正是‘二天光’的起手姿势。

“姐姐,不要这样啊,好吓人的……”小女孩的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了冷翎的弓弦上。

冷翎大吃了一惊,心中乱跳,惊慌的不能自已。

“嘿嘿,看起来还是一个雏啊……你说是吧,青龙。”一个精瘦高高的汉子走出影音笑嘻嘻地说道。

“只是这么一个人,就教给你们了。”那个被叫做青龙的人对着月亮打了一个哈欠,自顾自地消失在了屋顶。

“啧啧,”那精瘦的高高汉子摇了摇头,有些抱歉地对那个一脸揾怒的小女孩说道,“既然青龙都走了,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白虎你敢?!”小女孩明显地发火了。

“嘿嘿,只是一个这样的女人,你都应付不来了吗?”白虎嘲笑地说。

“你怎么看,玄武?”那个精瘦的叫做白虎的汉子问道。

一阵夜风吹来,没有任何人回答白虎的问题。

“嗨,也走了,你看怎么办吧?”白虎问道。

“你们!”小女孩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来,显然已经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嘿嘿,别怨我们啊……”那个白虎说着已经飞奔而走了。

冷翎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表演,一直凝神提防着。

小女孩的脸色看着白虎离开的方向,一张脸由红到白,最后终于还是冷冷地收回了自己直直地伸出去的手指。

“好了,好了,今天真是气人……”

小女孩看了冷翎一眼,“那现在就剩下你和我了,我们要玩什么呢?”

冷翎后退了一步,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小女孩恐怕不是普通的小孩子那么简单。

“你不要害怕嘛,大姐姐,你看我比你还小呢……”那小女孩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是这个模样?”冷翎问道。

“人家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嘛,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呢?”小女孩的眉毛飞了起来。

冷翎又后退了一步,“你永远都长不大吗?”

那小女孩做了一个鬼脸,“当然啦,我小的时候喝了太多的药水了,所以一点都没有办法长高了,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身材。”

“你想要怎么样?”冷翎一张曜日弓横在自己的身前。

第465章 变天(二)

(女生文学 )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玩一玩,乐一乐……”那小女孩的眼神狰狞了起来,伸出一条血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知道,这世间上没有比处子的血更美味的东西了……”

冷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惨无人色,她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不明白如此血腥的话如何从这个小孩子的口里面说出来。

“那我,我们开始吧?”小女孩伸出手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来,随即便合身扑上。

冷翎心神动荡,慌乱之中没有办法张弓搭箭,只有抡起曜日弓,把那张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弓箭当成了是一根木棍一样在自己的身前挥过。

“一点都不好玩啊你,没趣……”小女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冷翎的弓箭什么都没有砍到,反而因为用力太猛而把自己的身子带动,向前踉跄地跌去。

“既然这样,索性就不玩了吧,真是没意思。”小女孩抖开自己的衣袍,从怀中取出来了三枚闪烁着不同颜色约么有小手指长的针来。

冷翎的心中更加紧张,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甚至不知觉地自己的身子都转过了半个身子来,显然她是在竭力地想要说服自己正面面对这个致命的恐惧。

小女孩不屑地笑了笑,“结束了!”

嘭……

一声本来不应该发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那小女孩势在必得的一击硬生生地被人从中间粗暴地打断。

小女孩惨叫了一声,小小的身子撞在了旁边亭子的柱子上面。

“是你……”那小女孩爬起身来,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我早该想到的,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朱雀。”绯心淡淡地叫出了小女孩的名字。

“是的,就是我,可惜已经晚了,那个女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不超过三个时辰,她的全身都会变成血水。”

果然,朱雀的话音刚落,冷翎感觉自己的全身发冷,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失去了站立的力量,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

朱雀带着笑意观察着绯心的脸色,“这样的人你还要吗?如果不要的话,不如就送给我,让我来享受一下她身体里面的血液,作为条件,我不发出任何警告,可以吗?”

绯心冷冷地看了朱雀一眼,他并没有回答朱雀的话,只是转过了身,抱起了地上冷翎冰冷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朝扬州府的外面走去。

“你救不了她的……”朱雀大声喊道。

“可是我可以杀了你!”绯心的手握在背后墨血的刀柄上。

朱雀似乎是害怕了,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后退一步,靠在了自己身后的柱子上,“我好害怕啊,可是她只能活半个时辰了,你如果现在去找你的朋友也许还来得及哦。”

绯心瞪视着朱雀,伸到背后的手慢慢地缩了回来。

“对嘛,这样才好,”朱雀的脸色重新轻松了起来,她的眼神闪烁着光芒,“我们都知道你在这颗树上呆了好久,甚至觉得你已经长在那棵树上了。告诉我,恨一个人有那么纠结吗?以你的武功,直接来杀我们不是更好?”

绯心感觉到了他自己心里面的变化,一股股的杀意在不停地冲击着他的心里的防线。

“哈哈,我就知道你其实也是一个人,只要是人就没办法像一块石头一样毫无感情,”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只要是人就可以被杀死。”

绯心低下头,抱起昏倒在地上的冷翎,飞快地跑向扬州府的院墙。

“你心虚了!”朱雀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然而绯心没有回头,脚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啊呀呀呀,气死我啦!”朱雀跳脚,“这些人怎么都是这样的,一个比一个无趣,我只是想要看到你们哭泣,怒吼暴跳如雷或者是纠结不堪的表情,可是你们……”

朱雀想了一想,突然笑了起来,“嘿嘿,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那个时候,才是游戏真正开始的时候……”

朱雀把她的小手拢在自己的嘴边,朝着绯心离开的方向大喊,“游戏开始的时候我们再来玩……”

*******

“好冷。”冷翎说道。

她已经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幽深无比的隧道,可是眼前又有一条更长的,更加幽深的隧道在等着她。

冷翎在自己的手中哈了一口气,期望暖和一下自己已经有些失去知觉的手,但是白色的蒸汽一离开她的嘴巴就变成了一颗颗微小的冰晶在空中飞舞。

在看到那些冰晶的一瞬间,冷翎意识到自己能看见东西,她抬起头来寻找光源,却发现那是一个人的脸在发光。

“你是谁?”冷翎问道。

那个人脸不说话,面无表情,随即便失去了踪影。

随着那个人脸的消失,一瞬间所有的光明消失了,冷翎一下子发觉自己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我要死了吗?”冷翎蹲下身子,她心里面没有悲伤,对于死,她其实并不害怕。

但是随后她轻轻地抽泣了起来,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水声。

“娘……”她叫道,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

她继续抽泣,身子变得越来越冷,周围也越来越冷,甚至连泪水都在落地之前就已经结成了冰块。

“我真的要死了……”冷翎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她的手就冻结在了脸上,轻轻一扯,一块皮肉随着她的手一起被撕扯了下来。

没有疼痛也没有鲜血,冷翎摸着自己的血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不要死……”一个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里面。

冷翎一愣,那个声音她好像是听到过。

她回想了起来,往日的生活一点一滴地在她的心头划过。

一个个人或者笑或者哭或者对她低语,但是每一个人的声音都不是那个人的声音。

“我真的要死了……”冷翎再一次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她站起身来,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隧道,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痕,勇敢地向里面走去。

“你不要死……”

不知来源的声音又再次出现了。

冷翎回头,感激地笑了笑,鲜血顺着她翘起来的嘴角流了下来。

可是她仿佛是全然没有在意一样,又再次转身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留下了一个血色的脚印。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面沸腾了起来,血液尖嚎着离开她的身体。

没有多少疼痛,冷翎多少有一些宽慰,“这就是死亡吗?”

一丝丝悲伤在她的心底缠绕,冷翎选择忽略它,将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面前的路,那是一条通向绝对宁静的不归之路。

第466章 变天(三)

(女生文学 ) 扬州的一家客栈,没有人点灯,屋子里面一片漆黑。

“我们真的就这样丢下老大不管了吗?”汲圆闷声说道。

“先弄清楚一件事情,是他自己不想管我们的,可不是我们不管他的。”曲宁斜靠在床上,脸色阴郁,“他就是一个傻子,自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可是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不管他是什么,我们都要帮助他。”林若依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的月色。

“是啊,然后让他再一次把我们都从自己的身边踢走,就是因为他觉得我们都是碍事的人。”曲宁嘟嘟囔囔地说。

“如果你不是每天都喝酒的话,也许他还不会这么肯定呢。”常由慢条斯理地说。

曲宁坐起身来,两只眼睛瞪着常由,“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起来的?”

“不对吗?”常由说,“绯心为什么把我们从他的身边弄走?是因为他觉得我们碍事吗?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就知道了,即使他真的觉得我们碍事那也是为了我们好,尹贤的死你们也都看到了,如果不想成为下一个,那么就闭上嘴巴好好地听绯心的话。”

听到尹贤的名字,曲宁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缩起了肩膀,“尹贤的死全都是我的错。”

“好了,你们,”林若依没有转身,依旧看着外面的夜色,“绯心把我们从自己的身边弄走不是因为觉得你们碍事,也不是因为我们没有资格帮助他,而是他还没有想好。”

“什么意思?”曲宁问道。

“面对黑暗,有的人视而不见,有的人躲开,有的人点燃了自己手中的蜡烛,”林若依转过身来面对三人说,“但是绯心的心里面知道,这些都是不够的,只有把这整个屋子都点燃了才能把所有的黑暗都驱逐。”

“蜡烛……和点燃整个屋子……”汲圆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点燃蜡烛只能照亮自己的这一部分,如果想要驱赶走所有的黑暗就只能让所有的东西都燃烧起来,是这个意思吗?”常由若有所思地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汲圆绝望地看着曲宁。

“他们说的是造反。”曲宁冷冷地说。

“为什么要……老大要做皇帝吗?”汲圆喃喃地说。

噗呲一声,常由一下子笑了起来,“你还真是高估了绯心那个家伙的野心了。”

“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要做皇帝的人可能就是这个叫做绯心的人了。”曲宁也低声说道。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汲圆一脸的无辜表情。

“你没说错,绯心应该做这个国家,这个天下的皇帝,只有做成了皇帝也许他的心里面才能找到安宁。”

“可是那是死路一条,就凭我们几个人?”曲宁嘲笑一声,“几只蚊子想要弄死一头老虎?别逗了。”

“所以他没有下定决心,因为他知道那是必死的一条路。”林若依从怀中掏出来火折子,出了几下之后点燃了屋子里面唯一的一根蜡烛。

火光跳跃着燃烧了起来,渐渐地照亮了众人的脸。

“是死路,也是唯一的一条生路,只有在那条路上绯心才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才能感到自己是在活着。”

“那会是什么东西呢?”常由低头沉思。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曲宁问道。

林若依定定地看着烛火,“等,需要帮助的那个人来找我们。到了那个时候,应该就是他下定了决心的时候。”

屋子又陷入了寂静之中,每个人都不说话,夜一点一点地从手缝之中流逝。

不知何时,风气了。

冷风吹过,一声雷声突兀地在外面响起。

常由走到窗子的旁边,看了一下外面阴云密布的夜空,“要下雨了,这天变得还真是快啊。”

咔哒一声,窗子被关上了,不一会,凌乱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就打在了窗子上面。

******

第三声雷响起来的时候,客栈的前门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客栈的小二披着一件厚衣服不情愿地站到了门后面大声喊,“这么晚了,我们已经打烊了,客官想要住店的话去别人家吧……”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更猛烈地响了起来。

那小二皱起了眉头,用手塞住了自己的耳朵,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后面走去,“不知道你是哪家的酒鬼,敲吧,你想要敲的话就敲吧……这么晚了来投店还不说几句软话?”

走了没有几步,门外敲门的声音停止了。

小二嘴角翘了起来,露出一副胜利的表情来。

然而他的表情就定格在了那个瞬间,随后的一下子,他听到了一声巨响,看到了店里面木门碎成了无数的碎片的瞬间。

“啊!”那小二惨叫了一声,木屑飞射到了他的脸上,一下子就叮了进去,血马上就流了出来。

“抱歉。”

那小二隐约看到了一个瘦削的人扛着另外的一个人从自己的面前经过,随后他昏了过去。

******

绯心无暇顾及那个昏倒的小二,他感觉到了自己肩膀上的那个身子已经变得更加冰冷了。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绯心如飞一般地冲上了客栈的楼梯,一脚踹开了楼梯尽头一件屋子的房门,“救救这个姑娘。”

屋子里面,汲圆和曲宁两个人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愣愣地看着绯心的脸。

常由则飞快地上前把绯心肩膀上的那个姑娘放了下来,粗略看了一眼之后,眉头皱起又看了绯心一眼,这才匆匆忙忙地走过去找自己的药箱子。

林若依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人,她看着绯心的眼睛,随后又看了看他脚下。

雨水从他的身上留下,已经变成了一滩积水。

林若依走入到了自己的包裹旁边,从里面找出来了几件衣服递给了绯心,“换换吧。”

绯心的眼睛却还看着常由和那个姑娘,他的眼神有些复杂,让人捉摸不透。

“换换吧。”林若依又说。

绯心这时候仿佛才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愣了一下之后看着林若依的眼睛说,“姜志儒是吏部尚书姜家瑛的儿子。”

林若依也愣了一下,“你这些天一直在盯着姜志儒吗?”

“是,”绯心说,“我们以前真的是太天真了,以为自己解决了面前的事情就会可以了,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穿在一起的,一件事情之所以发生,都是有它背后的一些原因的。结果在面前,但是原因却埋在很久很久的过去。”

“姬十三娘知道了尹贤的死之后已经收回了她的委托了。”林若依轻轻地说。

“我们是死亡的伴侣,一旦接受了委托,即便死了也会完成的。”绯心看着林若依的眼睛说。

“现在你承认是我们了?”曲宁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是我不希望你们走到前面,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狂妄!”曲宁大声吼道,“你以为你是谁?创造世界的神吗?”

“我不是神,我永远都不是,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醒了!”常由大喊了一声。

绯心深深地看了曲宁一眼,“我要走了。”

“听听她的故事再走也不迟。”林若依说。

绯心犹豫了一下。

汲圆看着绯心的眼睛,“老大,在这里呆一个晚上吧,就算是姜志儒的人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出来的。”

绯心将目光转向了常由。

常由点了点头。

“一个晚上。”

******

林若依端过来一碗水,“喝吧,慢一点。”

冷翎感激地看了林若依一眼,咕咚咕咚地把那碗水一口气都喝了进去。

“慢点,慢点。”林若依轻轻地说。

“她怎么样?”曲宁问常由。

常由疲惫地笑了笑,“王血,剧毒,把人全身的血液都变成铁水,溶穿人的经脉,把一个人从里面变成一汪血水。”

汲圆打了一个寒战,“真狠毒。”

“是狠毒,但是只要有人知道如何解救的话,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常由略有深意地看了绯心一眼,“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个小麻烦的?”

“扬州府。”绯心淡淡地说。

“好了,现在她已经醒了,我们来看看这个冷翎有什么说的吧?”常由给曲宁一个眼色。

“我不去,有人都不待见我,你去!”曲宁推搡了一下汲圆。

“为什么是我?”汲圆正要抗议,却一眼看到绯心脸上的疲惫之色。他又看了过去,发现林若依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晚上,林若依都在照顾冷翎,一晚上下来,早已经精疲力竭了。

“咳咳……”汲圆走过去坐在了冷翎的床前,没等说话脸上已经变成了红色。

“我……”汲圆斟酌着自己的词语。

“你叫汲圆。”曲宁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

常由笑了起来,“你别打岔。”

曲宁伸起自己的胳膊,示意自己不是有意的。

汲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叫汲圆。”

汲圆说出这句话,自然地一抬头,一下子迎上了一双清澈的眸子。

“我……”汲圆的脑子一下子变成了空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你为什么在扬州府里面?”绯心问道。

冷翎转向了绯心,“我叫冷翎,我和我娘在绣春楼里面生活。”

第467章 变天(四)

(女生文学 ) “所以,所以你是……那个……”曲宁的脑子里面闪过了几个词语,但是都被他硬生生地吞入了肚子里面。

“我娘以前是一个妓女。”冷翎冷冷地说,“但是我不是,我娘她也已经不接客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曲宁连忙摆手。

“继续。”绯心看着冷翎的眼睛说。

“五天之前,有人看到我娘进了扬州府,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冷翎的眼眶红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对我娘,我不知道我娘她现在是生还是死……”

“你娘已经不接客了,那她为什么还要进扬州府,扬州府里面恐怕也没有人会理睬你们。”绯心依然盯着冷翎的眼睛看。

“老大……”汲圆心中有些不忍。

果然,绯心的话一说出口,冷翎的眼泪便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床上,“我娘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娘她那么苦,可是我却什么都帮不上忙,每天就知道去射箭,射箭又有什么用啊?”

她的哭声渐大,撕心裂肺。

林若依被冷翎的哭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做到了冷翎的床边,把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她的头安慰她。

“你可以尽情地哭,但是最后你还是要告诉我们你娘到底为什么进到扬州府里面,否则我们没有办法帮助你。”绯心的语气冰冷冰冷地。

林若依看了绯心一眼,随后继续安慰冷翎。

冷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喉咙中的哽咽咽了下去,“我爹爹叫做雁不归。”

“雁不归!”曲宁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又怎么了?”常由问道。

“没什么,那是我小时候听到的一个名字,雁不归,天下第一神箭手。”曲宁看着冷翎,“你父亲曾经是我小时候崇拜的英雄。”

冷翎愣了一下,随即眼泪更加汹涌地从她的眼睛里面流了出来,“可是我爹爹死了。”

“那你娘……”绯心接口说道。

“我娘为了救我爹爹,欠了绣春楼五百个金铢。可是那些人即便是收了我娘的金铢也没有把我爹爹从牢狱之中放出来。他们全都是一群骗子,无耻的人,一边收我娘的钱,一边把我爹爹送上了刑场。爹爹死后,我娘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又因为答应了爹爹的要求没有继续接客,她根本没有办法还上这笔钱。利息叠加利息,结果越欠越多,最后……最后她只能找那些畜生,那些畜生,畜生……他们打她,听她的惨叫,那些畜生……”

冷翎颤抖起来,她一边一边地说着畜生两个字,一股冰冷的杀气从她的身上涌出来。

绯心心中有所感应,一把伸手从自己的背后将墨血一下子抽了出来,那柄黑色的刀面上面一阵阵红色的光亮从墨血的刀身上面闪现。

“老大你的刀……”汲圆问。

“墨血从来没有因为别人的杀气而变得这样,”绯心喃喃地说,他收起了墨血,看着冷翎说,“你很不简单,你想要杀人的心竟然把这家伙从沉睡之中惊醒了。”

冷翎看着自己的手,“我不管我惊醒了什么,我现在只想让那些欺负我娘的人都永远沉睡。”

绯心站了起来,“我会帮你。”

冷翎抬起头来看着绯心,“你说什么?”

“我们先去看看你娘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上。”

******

“其实你根本不用过来的。”绯心有些无奈地看着林若依说。

林若依有些嘲笑地看了绯心一眼,“我们又不是你的部下,干嘛要听你的命令?”

绯心叹了一口气,“有一个条件,如果遇到了那四个人我要你马上离开。”

“没问题。”林若依笑着说。

“跟紧我。”绯心率先跳了进去。

“走吧。”林若依对冷翎说。

“嗯。”冷翎有些紧张地把自己手心的汗珠擦干。

月色朦胧,绯心三人在扬州府里面穿行,墙角的阴影,树木和柱子是他们隐藏身形最好的地方。

“这里就是扬州府下人经常说的那个地方。”绯心指着一片花田说道。

“什么‘那个’地方?”林若依问道。

“种花的地方。”

“可是我们是来找冷翎的娘亲的,她难道是来扬州府种花来了?”林若依摇头。

绯心一边绕着花田走动一边说道,“不,她不是来种花的,而是被当成了肥料。”

“这里,看,”绯心指着一块刚刚栽种上幼苗的花田说道,“这里应该是前几天被人挖过的地方。”

“我们是不是要让她……”林若依扯了扯绯心的衣袖。

绯心看了冷翎一眼,“她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了,这对她是有好处的。”

林若依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答应了。

绯心从旁边找来锄头,一点一点地开始清理地上那片已经被昨夜的暴雨冲得松软的花田来。

一刻钟之后,绯心的锄头停住了。

他看了冷翎一眼。

冷翎也看了绯心一眼,她从绯心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同情。

于是只是一瞬间,冷翎就意识到了绯心的意思。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上前去,用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挖开了花田的土壤。

暴雨噙透了花田,冷翎满手都是烂泥,带着一股莫名的腐臭味道。

几下之后,冷翎感觉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但是却冰冷的东西,她停顿了一下,随即疯狂起来,更加用力地挖进去。

血液从她的指甲流出来,混合着泪水一起侵入了泥土之中。

那是一具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但是尸体的面容仍然能够辨认的出来。

冷翎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然而那躺在土中的人永远都听不到了。

“娘!”冷翎的声音大起来。

可是只是换来了更多的泪水撒在了那埋在土中早已经没有了呼吸的人。

“娘!!!”冷翎嘶吼,她蜷缩起身子,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面的伤痛减少一些一样。

“有人来了。”绯心转过身子,墨血已经握在手中。

绯心的话音刚落,四个人影已经落在了地上,正是青白朱玄四个人。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倒是拼了命地赶来啊。”青龙的脸上绽放出来一个狰狞的笑容。

白虎和玄武两人相视笑了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今天你倒是挺安静的啊。”白虎诧异地看着朱雀说。

“她为什么还活着?”朱雀指着冷翎问道。

“不关你的事。”绯心冷冷地回答。

“我知道你不会说的,既然这样待会我自己问她好了。”朱雀摆了摆手说道。

冷翎抬起头来看了朱雀一眼,她止住了哭泣,“娘,女儿不孝,您受苦了,女儿一定会为您报仇的。”

弯下腰,冷翎轻轻地吻在了冷轻轻的额头上。

“真恶心。”白虎做了一个呕吐的模样。

“你们走,我来拖住他们。”绯心说。

“不行,他们是四个人。”林若依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说。

“你要打破那个条件吗?相信我,我不会那么容易地就死去。”绯心将墨血横在自己的胸前,“快走!”

“走!”林若依一拉冷翎的胳膊。

“我不走,放开我!”冷翎极力阻拦着。

嘭。

一声轻响,绯心的收刀已经砸在了冷翎的后颈上,“走。”

******

轰隆。

一声大响,一个人影踩破了屋子的楼顶,径直掉了下来。

“绯心!”林若依第一个冲了上去。

“老大!”汲圆肥大的身子也挡在了常由的面前。

“都闪开你们,”常由大怒道,“想让他活命的都闪到一边去!”

检查了片刻,常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等在一边大眼瞪小眼看热闹的人说,“没什么事,他只是中了六七种致命的毒,被砍了二十七刀,其中三处是致命伤,至少还没有太零碎不是吗?”

“换做是正常人早就已经死了十次八次了。”曲宁咋舌。

“幸亏有我。”常由苦叹,“现在你们还认为绯心的决定是错误的吗?”

他看了看汲圆,汲圆低下了头。

他又看了看曲宁,曲宁冷哼了一声抬起头来看被绯心砸穿的屋顶。

随后常由又看了看林若依,林若依的眼睛红红的,“即便他不会死去,但是那痛苦也是下次我不会离开他的身边,绝不!”

哀叹一声,常由摇头说道,“没事,绯心这家伙死不了的。”

“那她呢?”曲宁指着已经醒来但是却只是睁着无神的双眼从绯心砸穿的那个洞看着天空的冷翎问道。

“找个人陪她聊聊天,悲伤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总是会想不开的。”常由仿佛知道一切的口吻说。

“去吧。”曲宁推了汲圆一把。

“为什么又是我?”汲圆抱怨道,但是眼睛已经飘向了冷翎那里。

“因为整个屋子里面只有你和她说话的时候会脸红,看看爱情的力量是不是能把她从丧失亲人的悲痛里面解救出来?”曲宁说。

汲圆认真地看着曲宁,“如果不是打不过你,我一定会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不是谈论这个事情的时候,但是常由于要给绯心治疗,林若依要打下手,这个差事只有你去最好了。”

“那你呢?”汲圆问道。

“我……”曲宁一时语塞,“我去屋顶巡逻。”

汲圆刚要辩解,曲宁已经纵身一跃踩着桌子跳上了屋顶,不一会弯弯绕绕的口哨声从屋顶传了过来。

汲圆想要杀了曲宁的心都有了,可是他看了看那个桌子的位置和屋顶的高度,还是在心里面打消了想要学曲宁一下子飞上屋顶的打算。

“他是不知道悲伤的人吗?”冷翎问道。

汲圆挠了挠脑袋,“其实他只是把自己心里面的悲伤藏得很深……”

“我能听到你们说话的。”曲宁的声音传来。

“他还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汲圆苦笑说。

“我一定会为了我娘报仇的。”冷翎没头没脑地说道。

“她一定对你很好。”汲圆说。

“是啊,但是我直到最后一天还在和她吵架,我该是一个多么不孝的女儿。”

“我也是一个不孝的儿子。”汲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也是。”曲宁轻轻地说。

他把自己的双臂垫在了脑袋下面,静静地看着东方。

那里,一轮崭新的太阳正在努力地冲破云层。

******

一天过去,绯心醒来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屋顶自己弄出来的那个大洞。

外面星光四射,今夜是一个晴朗的夜空。

常由也抬起自己沉重异常的脑袋看了看,“你是怎么从那些人的手里面逃出来的?”

“幸运。”绯心淡淡地说,他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因为干燥,那上面已经布满了一条条裂痕。

常由取来一杯水,一点一点地让绯心喝了下去,“不是每次你都能这么幸运的。”

绯心看了看还在睡着的林若依,这一晚上为了他的伤情,林若依又一夜未眠。

常由叹了一口气,“天下的人千千万万,不管这天下是天灾还是**,每个人都是那么生活的,为何你就无法向他们一样?”

“活着吗?”绯心问。

“当然,像那些普通的人学习学习,他们是如何活着的,他们的生活虽然有一些苦闷但是也不是全是这样,总有一些幸福的地方的。而这不就是生活吗?”

绯心点了点头,“嗯,这就是生活。”

常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为了照顾绯心,他这一个晚上也十分的疲累。

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常由终于有些受不住了,“你既然醒了,便替我们看着吧,我要睡一觉了。”

绯心轻轻地应了一声。

常由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歪在桌子的一脚睡着了。

******

定定地看着那个大洞之中漏入的星光,绯心的视线也模糊起来,他太累了,身体又太虚弱了,梦魇像是一团粘稠的浓墨一样裹在他的身上,丝毫不想离去。

他陷入了梦境里面,甜美安适,全身的困乏在这一瞬间退去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

绯心看着自己的双手问道。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个场景纷至沓来,好像是一场场残酷的皮影戏,只在他的脑子里面留下了一个个影子,一个个让他哭泣,嚎叫和疯狂的影子。

他的心被梦魇揉搓着,每次挤压都会问这样的一个问题,“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试图回答这个问题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而他发现这个问题和他以前所经历过的种种的一切都纠葛在了一起,缠绕在的一起,根本无法分开。

于是绯心又回到了那一个个曾经发生过的如同烟雾一样缥缈却又如同岩石一样真实的记忆里面。

那些记忆组成了一个迷宫,四处冲撞,左奔右突,却只是让自己更加迷惑,“我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什么……

一声声的拷问如烙铁一样在绯心的心里面回荡。

活着……

什么是活着……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老爹,姐姐,妙缘……

葬魂人……

尹贤死了……

还会有更多的人会死……

我保护不了他们……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到底要做什么?……

绯心没有办法回答这些问题,他曾经以为自己知道,但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以前的答案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到被现实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就嘭地一声碎成了满地的碎片。

他无可抑制地尖叫起来,灵魂从他的身体里面被逐渐地抽离了出去……

“绯心!绯心!”

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被绯心的叫声吵醒了,他们惊恐地看到了一股股白色的气体从他的心脏地方散发出来,逐渐地笼罩了他的全身。

绯心猛地坐了起来,他的双眼大睁着但是却只是一片惨白。

“他怎么了?!”林若依哭喊着问常由。

“我不知道,我……我睡着之前他还好好的和我说话……”常由也惊恐起来,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情景。

“他是不是中邪了?”曲宁用力地按住绯心的肩膀,但是绯心的身子如同钢铁一样坚硬。

“是,是不是那些白色的气体……”汲圆指着从绯心的心脏位置不停地涌出来的那些气体说道。

林若依的脸色白了起来,她扑了上去,用自己的手捂住绯心的心脏,竭力地不让那些气体跑出来。

血……肉……灵魂……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面响起,红光突兀地涌过来,一下子把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绯心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嘭地一声直挺挺地躺倒了下去。

“那把黑刀……”汲圆只说出了这半句话就昏了过去。

“不要死啊你……”林若依恍惚了一下,昏在了绯心的身上。

“常由!”失去意识之前,曲宁的呼喊也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面。

常由迈出了一步,随即也昏了过去。

白色的气体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吸到了墨血刀的刀身上面。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墨血刀上的红光渐渐地褪去,那从绯心胸口放出来的白色气体也逐渐地越来越细弱,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那个苍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随即也渐渐地消失了……有办法回答这些问题,他曾经以为自己知道,但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以前的答案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到被现实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就嘭地一声碎成了满地的碎片。

他无可抑制地尖叫起来,灵魂从他的身体里面被逐渐地抽离了出去……

“绯心!绯心!”

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被绯心的叫声吵醒了,他们惊恐地看到了一股股白色的气体从他的心脏地方散发出来,逐渐地笼罩了他的全身。

绯心猛地坐了起来,他的双眼大睁着但是却只是一片惨白。

“他怎么了?!”林若依哭喊着问常由。

“我不知道,我……我睡着之前他还好好的和我说话……”常由也惊恐起来,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情景。

“他是不是中邪了?”曲宁用力地按住绯心的肩膀,但是绯心的身子如同钢铁一样坚硬。

“是,是不是那些白色的气体……”汲圆指着从绯心的心脏位置不停地涌出来的那些气体说道。

林若依的脸色白了起来,她扑了上去,用自己的手捂住绯心的心脏,竭力地不让那些气体跑出来。

血……肉……灵魂……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面响起,红光突兀地涌过来,一下子把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绯心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嘭地一声直挺挺地躺倒了下去。

“那把黑刀……”汲圆只说出了这半句话就昏了过去。

“不要死啊你……”林若依恍惚了一下,昏在了绯心的身上。

“常由!”失去意识之前,曲宁的呼喊也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面。

常由迈出了一步,随即也昏了过去。

白色的气体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吸到了墨血刀的刀身上面。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墨血刀上的红光渐渐地褪去,那从绯心胸口放出来的白色气体也逐渐地越来越细弱,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那个苍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随即也渐渐地消失了……

第468章 变天(五)

(女生文学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冷翎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前的这一切已经超过了她二十几年所积累的经验。

“那些白色的东西,那束红光……”冷翎仔细地回想,“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走过去,来到离她最近的汲圆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推了推汲圆,“喂,你还好吗?”

如同是大梦初醒一般,汲圆伸了伸胳膊,迷迷糊糊地好像是在梦中一般,“让我再睡一会……”

冷翎皱眉,一股从心底里面生出来的厌烦让她拿起了地上一根从屋顶掉下来的稻草,轻轻地,冷翎就像是捉弄她经常捉弄的那些讨厌的在绣春楼里面玩耍的那些让人生厌的孩子一样在汲圆的鼻子上面骚动起来。

“别,哈哈,别弄,哈哈……”汲圆好像是还在梦中一样,只是哈哈大笑却并不睁眼。

冷翎弯下腰对着汲圆的脸气愤地说,“我就不信你不醒!”

“痒死了……”汲圆含含糊糊地说道。他的一只肥壮的胳膊一下子揽到了冷翎的脖颈上面,“过来吧你!”

这样的一声之后,冷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逃脱,一声惊呼,一下子就被汲圆揽到了自己的怀中,如同是抱着一根竹竿一样,冷翎被汲圆抱在了怀中。

虽然是在绣春楼那样的地方长大,但是冷翎却从来就没有与男人有如此之近的接触,她一张俏脸一下子就变成了红色。

心跳不已的感觉带给冷翎一阵阵的眩晕,她努力地想要从汲圆的胳膊之中解脱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力量大得出奇,根本就无法挣脱。

冷翎一阵恼怒,心里面又有些忧心绯心等人的安危,她娇喝一声,手伸到了汲圆的腋窝下面用力地拧了一下。

“嗷啊!”汲圆如同是被沸水烫了一般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这一声惨叫却也让昏迷着的绯心等人也苏醒了过来。

“什……怎么了?”曲宁第一个醒来,看到了在一边又蹦又跳的汲圆。

“你高兴什么,还跳起舞来了?”曲宁翻了一个白眼。

被曲宁这么嘲笑,汲圆有苦说不出,他只能两只胳膊并在自己的身体两侧,用力地搓着,但是那种又疼又痒的感觉却始终还在。

冷翎看到曲宁和绯心等人都没事,她心中的大石也落地了。

这一番和汲圆的争斗也让她有些气喘吁吁地。

“哼哼。”冷翎冷哼了一声,心中有了一丝丝得胜的神色,看着汲圆那个肥大的身子好似也不那么厌恶了。

“你干什么?我怎么了?”汲圆看着曲宁和冷翎一副浑然不知所谓的样子。

冷翎心中又气愤起来,盯着汲圆圆圆的脸问道,“美梦做的不错啊?”

“美梦?我是梦到了小的时候……我们家的小伙伴用……”

“用鸡毛在你的鼻子下面瘙痒,是不是?”冷翎冷着眼睛看着汲圆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汲圆一脸的诧异。

“我怎么知道的?你在梦里还梦到什么了?”冷翎继续问。

“我梦到……还梦到一只蜘蛛爬到了我的衣服里面,在我的腋下咬了一口……”汲圆摸了摸自己的腋下,还是感觉有一些让他牙酸的疼痛。

冷翎的脸彻底地冷了下来,“你说我是蜘蛛……”

“我没说,我没有啊!”汲圆急忙分辨。

冷翎虎起脸来,“没有就再让你尝一下子!”

“哇啊!”汲圆一下子躲到了刚刚醒过来的绯心身后,“原来是你干的!”

“是我又怎样?!”冷翎一脸的霸道。

汲圆蔫了,他确实不能怎样,即使怎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打得过这个凶巴巴的女人。

“你们别闹了,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昏了过去,现在是打打闹闹的时候吗?”常由恒铁不成钢地说。

“是啊,刚刚是怎么一回事?”曲宁也接口说。

“苍白之魂……”绯心轻轻地说,“我看到苍白之魂在我的身体里面炸开了。”

“那……你没事吧?”常由说。

他可以把一个濒死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是绯心所说的什么‘苍白之魂’他翻遍了药王留下来的两本书却一点都没有发现任何记载。

“没事,只是我觉得那个叫做苍白之魂的东西一下子就散开了,从原来只是在心脏的位置散开到了全身所有的地方。那是一股冷冰冰的气息,从我的心脏的位置扩散了开来,一直到把我整个身体都冰冻住了。”绯心回想着说。

曲宁和汲圆等人相互对视了一下,“那后来呢?”

“后来,在我的身体一侧出现了一个很热很热的东西,那个东西把大部分的寒冷都吸收走了。”绯心看着倚在一边的墨血刀说。

常由也看着那把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刀,“这么说,是这把刀救了你一命?”

“我想是这样的。”绯心说。

“以前绯心也受过很重很重的伤,但是都没有出现像现在这样的情景。”林若依忧心地说。

“恐怕那个叫做苍白之魂的东西也是用极限的,不会每次都把你从那一边拉过来。”常由说。

“哪一边?”汲圆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问道。

“就是黑夜的国度,死人的地界。”常由面无表情地说。

汲圆打了一个寒战,也担心地看向了绯心。

“没有这个苍白之魂,我也要继续。”绯心说。

“你会死的。”曲宁说。

绯心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会死的,就如同百年之后的我一样。”

“你下定决心了吗?”林若依问道。

绯心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会继续我走下去,只有在这条路上我才能找到我生的意义,找到给这个天下的苦难带来改变的方法。”

“这样还有意义吗?”曲宁叹了一声说,“即便我们救了再多的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绯心看着冷翎说道“我们是一群被困在牢笼里面的野兽,这牢笼的四周是四面很危险的墙,黑色的墙,它不断地压迫我们的生活,让我们互相之间挤压,倾轧,争夺那一点点可怜的食物和水。现在是我们站在了这堵墙的面前,如果我们后退了,那么那面墙就会前进,如果我们妥协了,那么那面墙会更用力地压迫我们。”

“于是呢?”常由问道。

第469章 变天(六)

(女生文学 ) “我爹爹死在寂宁塔,我姐姐因为我杀了一个想要强奸她的泼皮而代我死去,妙缘为我喝下毒酒,但是却被姚瑞宁的手下杀害,”绯心看着常由的眼睛说道,“他们的死是应该的吗?他们难道不想要活下去吗?可是他们都死了,因为我而死了。”

常由沉默。

“我知道是谁杀死了他们,但是我也知道单单去找那些人去报仇是没有用的。你看看这个天下,有多少人在重复我的生活,在死亡与生存的边缘挣扎,他们之中又有多少是和妙缘一样的人,带着高贵的品格生在这个世上却像垃圾一样死去。”绯心指了指冷翎,“就如同她一样,她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母亲,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在这个天下又有多少这样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毫无尊严地死去?”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们势单力薄……”曲宁颓丧地说。

“我们不会永远没有人帮助的,因为我们一直在帮助别人。”林若依说,“我哥哥曾经和我说,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一块地方是善良集聚的地方,即便那个人再怎么邪恶,他的心依然能被触动。”

汲圆点了点头,“我也同意老大的话,当时在陇源山,我们不也是战胜了姚瑞宁吗,最开始我们也只是三个人而已。”

“但是……现在不是游戏,不是我们失去了命牌就终止了,一直要到我们都躺下去,失去了生命才会完结。就像尹贤那样,一直到死才会完结。”曲宁痛苦地抽紧了嘴角,“我不是怕死,我是怕看到你们一个一个地死在我的面前。如果真的要死的话,我宁愿最开始死的那个人是我。”

“一个死去了,还会有人接替我们的。”常由也站到了绯心的身边,“失去了尹贤,我们还后有更多的伙伴的。”

曲宁耸了耸肩,“可是我们只剩下了四个人了,谁知道以后还会有谁离开?”

“不,是五个人。”冷翎的声音从屋子的一边传来,“只要你们替我报仇,我就会将我的性命交在你们的手中,直到我失去它为止。”

曲宁摇了摇头,“小姑娘,你多大了,知道一个诺言的重量吗?心血来潮的时候谁都想要说出一个诺言来,但是等到看到了满地的鲜血之后,等到你无法承受诺言带来的负担的时候你就会后悔了。”

冷翎的目光坚定了起来,她举起了自己的四根手指,缓缓地说,“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如若我违背我的誓言,我与我娘将一起在地狱里面永不超生!”

屋子一下子寂静了下来,每个人看着冷翎的目光都变了。

曲宁眉头皱起来,他转向了冷翎的方向,深深地鞠躬,“在下冒犯了姑娘,请您原谅。”

冷翎微微地点了点头,只是用眼睛直直地看着绯心。

绯心的目光柔和下来,“我不需要你的誓言,至于你说的报仇的事情,如果你是在说姜志儒的话,我们也有一些事情要和他说清楚。”

“我不是想和他说什么,我只是想要用我的箭洞穿他的心脏,让他用自己的血偿还对我娘所做的一切。”

“我理解你,冷姑娘,但是这是一次危险的行动,我们不知道凭我们这几个人能不能做到,所以我才不能接受你的誓言,你明白吗?”

冷翎看了看常由,又看了看林若依和曲宁,她的目光扫过了汲圆,最后落在了绯心的身上,“我知道你们是谁,我也知道你们在临州所做的事情,如果说这个世界能有谁能帮到我的话,只有你们几个人能做到,所以我相信你们,请让我为我娘报仇!”

伴随着她的话音,冷翎直直地跪了下去。

“不要下跪冷姑娘,”绯心看着冷翎坚毅的脸说,“不要跪我们,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需要跪,只要你抬起头,就没有人会认为你比他们更低微。”

“那你们答应我了?”冷翎欣喜地问。

“嗯,”绯心点了点头,“但是首先让我们看看你能用那柄弓来做什么。”

冷翎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微微地一笑,从桌子上面拿起了一块没有吃完的酥饼慢慢地踱到了汲圆的面前。

汲圆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让你帮一个小忙。”冷翎笑着把那块酥饼放在了汲圆的头顶上,“不要动。”

汲圆的全身僵硬,“我……还是让老大来吧,他比较不容易死……”

绯心翻了一个白眼,“你的肉多,扎一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是老大……”汲圆想要分辨但是却只是感觉到了自己头顶吹过的一阵冰冷的风。

嘣嘣。

两声沉闷的响声在汲圆的身后响起。

汲圆脚下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三块酥饼从他的头顶滑落下来,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几缕头发飘散下来。

绯心站了起来,走到了冷翎射出的那两根箭的旁边,“菱形的箭头?”

冷翎走过来收回了自己的箭,“是,我爹爹留下来的箭,只有十支。菱形是用放血用的。”

“有点意思。”常由赞叹地说。

曲宁将目光转到了常由的身上,一直盯着他看直到他开始感应不自在起来,“怎么了?”

“只是有点意思?一次拉弓发出两支箭,把一个人头顶上那么小的一块酥饼切开,这是人能做到的吗?”曲宁的眼睛都瞪圆了。

“我的小命都快没了……”汲圆哭诉,可是没有人理他。

林若依走到了冷翎的身边,看了看她的手,“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爹爹,他名为雁不归,江湖名号‘三藏箭’。”

林若依嘴巴张大了,“我哥哥曾经说的三藏箭就是你爹爹?”

“你哥哥?”冷翎打量着林若依最后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林若依,更加不知道她哥哥是谁。

“我哥哥……不我爹爹你肯定知道,‘三痕剑’林非凡就是我爹爹。”

“啊!”冷翎也兴奋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曾经听我爹爹说过,北三痕南三藏,他们两个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等等,等等,你们两位,”曲宁伸出手来打断他们的话头,“你们说的什么北三痕南三藏是什么意思?那什么三藏箭又是什么玩意?”

“那不是什么‘玩意’,是我爹爹的成名绝技!”冷翎虎着脸说。

曲宁捂住自己的嘴,“我又说错了……”

绯心轻轻地咳了咳,替曲宁掩饰了过去,“咳咳,冷姑娘,禁武令之后,关于江湖的事情我们都听说的比较少,所以请你不要见怪。我们不知道冷大侠的名号,所以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这‘三藏箭’是一种如何的绝技?”

冷翎沉默了一会,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手中的长弓,“这把曜日弓是我爹爹留下来的,他传给我的叫做三藏箭,其实和林叔叔的三痕剑有异曲同工的妙处,只不过林叔叔的三痕剑是一次划出三痕,而我们冷家的三藏箭则是一次射出三支箭。”

“愿闻其详。”

“就像你们刚刚所看到的那样,三藏箭射出去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支箭,但是其实那是因为第二支第三支箭紧随在第一支箭的后面,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一支箭一样,所以称为藏箭。我现在只能堪堪达到‘二天光’的程度,只是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才能一次射出去两支箭。”

曲宁听完,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就是说,如果是你爹爹在这里,他射出去一支箭,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射出去了一支还是三支?”

“是的,就是这样。”冷翎傲然抬头说。

“这,这简直是……”曲宁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爹爹说,在古时候曾经有人能一次射出九支箭,前面的箭尾连着后面的箭头,足有一丈那么长,闪烁着阳光一齐向前飞行,就像是一条光的匹练一样。所以这种箭法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光芒万丈。”

“简直是神乎其技。”曲宁赞叹。

“可惜我爹爹他还是死了,”冷翎的眼圈红了,“朝廷下了禁武令,我爹爹纵然武艺高强可是在那些衙差来抓他的时候终究下不了手,只是束手就擒。”

林若依黯然神伤,“我爹爹也是因为庇护一方百姓而被朝廷以叛乱之名杀害。”

曲宁和绯心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双方的心中都为林非凡和雁不归的那种侠义之心所折服。

“不过今天我们能在这里相遇,真是太好了。”林若依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说。

冷翎深深地看了看屋子里面的众人,“找到你们我好像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这里就是你的家。”林若依拉住了冷翎的手。

冷翎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曲宁笑了笑,对绯心说,“看来我们又多了一个神射手,这次你没有理由把我们都推走了吧?”

“不,我从来不是因为你们弱而把你们推走的,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把握而已。”绯心轻轻地笑起来。

“那好,我们就把这扬州搅得天翻地覆吧!”

常由抬起头来看了看屋顶上的那个大窟窿,天边的雨云渐渐地集聚在了一起。

“天,真的变了。”

第470章 无可退让的理由(一)

(女生文学 ) 曲宁站在初升朝阳的光辉里面,“又是新的一天,真应该庆幸我们还活着。”

“不,应该庆幸我们还没死。”常由补充说。

“没死和活着有什么区别?”曲宁皱眉问道。

“你没死不代表你还活着,”常由解释说,“活着可不仅仅只是没死那么简单。”

曲宁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说的我的脑袋都大了,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吃墨水长大的人脑子里面到底想的是什么。”

“连续几个月东躲西藏连狗都不如地逃避追杀,那样的日子就不叫做说着,只能说我们没死。”绯心说。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直接冲到扬州府里面,和那几个叫做什么牛马猪狗的人决一死战不就得了?”汲圆跳起来大吼。

“耐心,连这一点耐心都没有了吗?”常由说,“你看看人家姑娘都比你耐心。”

汲圆看了看正在细心地擦拭自己箭头的冷翎,那姑娘感到了曲宁的眼神,蓦然抬头,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神直直地和汲圆对上了。

汲圆浑身打了一个寒战,赶忙转过身来。

一想到两支箭曾经就那么在自己的头上飞过,只是差了几寸就可能把自己的人头洞穿,汲圆就有想要尿出来的冲动。

曲宁咧了咧嘴,“她那不叫耐心,只是在刻意地压制自己心里面的杀气而已。”

“我感觉如果我们再不杀进扬州府的话,冷翎就要先把我们给杀了。”汲圆浑身颤抖地说。

常由看了看在一边仰卧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天上云朵的绯心,“不知道他的心里面在想什么。”

“机会。”绯心说,显然是听到了常由他们的对话。

“什么机会?”曲宁问道。

“姜志儒已经在他的宅子里面躲了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从来没有露面。”

曲宁等着绯心的下半句话,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他只能站到绯心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呢?”

“大概他在没把我们杀死之前是不想出来了。”常由说。

“确实是这样,然而他不会一直在府里面的,这是耐心的游戏,老鼠在洞里面呆的时间太长总是会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出去的想法的。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外面有猫在等候他也一定会出来的。”

曲宁看着绯心的脸,“我怎么就没有发现你心里面有这么多的鬼道道呢?”

“老大一向是诡计多谋的。”汲圆点了点头说。

绯心呛了一下,“那是足智多谋……”

“反正我们就听你的了,我们等得起,冷姑娘可是等不起。”

“再等等,只要再等一下就好。”绯心喃喃地说。

******

“哎呦,你还没死呢?”方无言看着绯心的眼睛说,“不过也快了,我怎么看都是一脸死人相。”

“你说几句吉利的话不会多掉几斤肉的。”绯心没好气地说。

“其实我是佩服你来着,”方无言真诚地说,“现在满城都是你们的头像,你们比皇帝老子都快要出名了。不过人怕出名猪怕壮,秋风扫落叶,枪打出头鸟,你们也适当地克制一下,别弄得自己跟三皇五帝一样尽人皆知,这样还能活得长一点。”

“这就是你说的佩服?”绯心拿起茶壶给方无言倒上了一杯茶水。

方无言端起茶杯却盯着绯心的眼睛看,“没毒吧?”

“要是有毒的话你进这个屋子就中毒了。”绯心无奈地自己喝了一口,“没毒。”

“说吧,这次找我有什么事?”方无言品了一口茶水,“你们又想要做什么大案子了?”

绯心敲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关于姜志儒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噗……

方无言把自己喝下去的一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

绯心及时地拿出来自己准备好的纸扇子,立在自己面前挡住了方无言的袭击。

“你们……你们……”方无言指着绯心,说不出话来。

看着绯心似笑非笑的模,方无言收回自己的手指,双手抱拳,“好了我不和你们玩了,我先走了,后会无期!”

然而绯心却只是在自己的位置静静地喝着茶,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方无言走到了门口,飞快地拉开了门,却只是看到了一支闪烁着冷光的弓箭指着自己的鼻子。

微微抬头,方无言看到了拿着铁箭的冷翎。

“又一个美人……”方无言指着冷翎质问绯心,“你小子是走了哪门子桃花运了?”

绯心一口茶水正要咽下肚子,听到方无言的这句话直接噎在了喉咙处,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

林若依从冷翎的身后走出来,拍了拍绯心的后背。

“左拥右抱,你小子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功德了?”方无言眼红地说。

“闭嘴!我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拜托他们为我报仇而已。”冷翎的语气冷冷地。

“嘿,”方无言抽了抽嘴角,“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地,一脸冷冰冰的模样,小心嫁不出去哦。”

“不要你管,”冷翎的神色更加冷淡,“绯心大哥问你什么东西你就回答什么东西,我没时间和你玩。”

“这个是怎么回事?”方无言脸上嬉皮笑脸的神色消失了,“什么时候我成了拨浪鼓了,谁都能拨弄我一下子?”

“她叫冷翎,她娘现在还在扬州府的后花园里面埋着呢。”绯心淡淡地说。

方无言楞了一下,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冷翎,“我说这么眼熟呢,原来你就是冷轻轻和雁不归的女儿。”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绯心皱眉问道。

“我有我自己的消息来源,这个你不用管。”方无言说道,“那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也知道了这小姑娘是什么心理了。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姜志儒他是什么人?”绯心看着方无言的眼睛问道。

“姜志儒,吏部尚书姜家瑛的大儿子,从小就十分聪明,三岁能写,七岁能吟,二十五岁那年就坐上了扬州知州的位子,这扬州二十几年来在他的手下早就已经变成了一块铁板,想要在他的地盘撒野,嘿嘿,我看你们再回去练两年再回来吧。”

“有一个人告诉了我们关于四个姓氏的故事,那是真的吗?”绯心问道,看着方无言的眼睛。

方无言沉默了,他目光淡淡地,也看着绯心的眼睛,“如果我告诉你那是真的呢?”

绯心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水杯,杯子里面一圈一圈地水纹正在回荡。

“你帮助我们是因为妙缘的关系,现在任家和其他那三个姓氏都缠绕在了一起,所以我们更需要你的帮助。”绯心淡淡地说。

“可以,但是我要……”方无言恢复了他那副惯常的嬉皮模样,“那个……你懂的。”

“如果我们料理了姜志儒,我会在他的屋子里面给你拿回来一件纪念品的。”绯心笑笑说。

方无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绯心看了看冷翎和林若依二人,“他什么时候会出来?”

方无言低头想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冷翎,“姜志儒这个人,自从他来到扬州之后,前前后后一共娶了十二位夫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活过年关。”

“为什么?”林若依诧异地问道。

方无言撇了撇嘴,露出一个厌恶至极的表情,“因为他喜欢对女人做那些事情,那些肮脏的事情……”

“他会控制自己的**吗?”绯心问。

“控制?”方无言坚定地摇了摇头,“你能控制自己的食欲吗?一样的道理,他一天没有听到女人的惨叫就一天没有办法睡觉,失眠折磨着那个畜生,苍天有眼。”

“但是他能让女人去他的府里面。”绯心看了看冷翎,“冷翎的娘就是自己进到扬州府的。”

方无言仿佛是惊呆了,“你……冷轻轻她应该知道姜志儒是一个什么人,扬州府是一个什么地方的……”

冷翎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当年为了救我爹爹,我娘欠了绣春楼五百个金铢,我娘在绣春楼洗衣做饭,也只能每月把利息还上。可是后来……呜呜……后来那个杂种通总管不知道和绣春楼的老板说了什么,他们以欠条到期为由和我娘重新立了一张单据,我们就连每个月的利息都没有办法还上了。我娘为了还上这笔钱,就……就去了扬州府……”

“好了好了……”林若依走过来把冷翎的头放在了自己的怀中,“你娘她一定去了一个很美丽很安宁的地方,不要伤心……”

方无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当年扬州的二朵金花如今竟然都落到了这个情景。”

“你能还给她们一个公道吗?”绯心看着方无言的眼睛。

方无言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缓缓地说,“姜志儒一定会出来的。自从他来到扬州,每一年月亮最圆的那一天,在这扬州的某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个少女不明不白地死去,甚至连尸体都没有办法找到。这件事我无法确定就是姜志儒所谓,但是我却知道每年的那一个时候他都不会留在府中,而是到西郊的一处祠堂里面祭祖。”

“今天是什么日子?”绯心看向林若依。

第471章 无可退让的理由(二)

(女生文学 ) “八月初七。”林若依淡淡地说,“还有八天就是中秋。”

“八天,”绯心低头沉吟着,“意味着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他抬起头来,重新将眼睛盯在方无言的脸上,“西郊祠堂,有多可靠?”

“姜志儒二十五岁继任扬州知州,今年他应该已经四十多岁了,”方无言扫了一眼在一边冷冷地盯着他的冷翎,“一个将近五十岁还对女人保有那种爱好的人不可能会轻易地因为你们的存在而打消自己心中的**的。”

方无言把自己面前的茶水一口喝干,对绯心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何况在他的眼里,你们根本不算什么。”

绯心抬起头来和林若依交换了一下眼神,“八天,月圆的那天晚上我们会让这个自大的老东西为他的残忍付出代价。”

“看来我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你的决定,既然这样,那我只能祝你马到成功!”方无言站起身来对着绯心抱拳。

走了两步,方无言又在门口的位置停了下来,“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提醒你,当然并不是关于我的酬劳的问题,”他的眼睛转了转,略微停顿了一下,“当然也是和我的酬劳有关的事情……”

方无言走回到绯心的跟前,弯下腰来用手贴在绯心的耳朵边上说,“如果姜志儒死了,姜家瑛一定不会原谅你们的。所以……”方无言露出了一个怜悯的眼神,“如果你们真的得手了,离开大塘。”

绯心看着方无言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多谢提醒,我们不会忘记你的酬劳的。”

方无言直起腰来无声地笑了,“那自然最好。”

方无言朝门口走去,路过站在门口的冷翎的时候,他站住了,带着一脸的贱笑看着冷翎冷峻却美丽的杏仁脸说,“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小美人……”

冷翎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我也希望能再见到方先生。”

方无言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他指着冷翎对林若依说,“伶牙俐齿,是和你学的吗?”

林若依冷笑,“冷翎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我不止要教她说话,还要教她如何应对色眯眯中年男人的调戏。”

“我对美女一向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方无言玩味地看着林若依,眼神轻浮。

“所以对付你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断你的双手,戳瞎你的双眼……”

“下次再见。”方无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冷翎看了看林若依得意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绯心和林若依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

明月高悬,一顶轿子滑出了扬州府,吱呀吱呀地走在月色朦胧的路上。

轿子的左边和右边分别是青龙和白虎,而朱雀和玄武两个人则跟在最后。

“从古到今,文人们总是喜欢用水来形容夜色。青龙,今晚的夜色你觉得应该用什么样的水来形容呢?”

听到轿子里面人的声音,青龙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那是一个又大又圆的东西,压在人的头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一样。

青龙仰头看了很久,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大人,属下不知。”

“文人们写景,总是把自己的心情带进笔端,好似只有这样才能体现自己学识的渊博一样。古人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只不过是找到了一点点相通之处便将人生比作为了月亮,实在是可笑。按照古书的记载,月亮只不过是一块飞在天外的石头而已,和人的悲喜又有什么联系?”

青龙走在轿子的旁边静静地听着,老练地保持着沉默。

轿子里面的人停顿了一会,随即又发出了声音,“如若把夜色比为水,今夜的夜色应该用一潭澄清的湖水来形容。但是如果像古人一样把自己的心绪赋予到比喻之中,我觉得今天的夜色应该用女人来形容。”

朱雀在轿子的后面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笑声在空旷的街道远远地传了出去。

白虎回头看了一眼朱雀,而走在朱雀身边的玄武则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定定地盯着自己身前轿子的门帘。

“夜色朦胧,就好似是女人身上的薄纱;夜晚寂静,远处传来的一声声蛐蛐叫则仿佛是女人低声的耳语;天上的那轮月亮,其实是女人裸露出来的一抹肌肤,那么亮,那么亮,好想抚摸,又没有办法触及,好想盯着看,可是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那抹亮色晃得眩晕了。”

朱雀又笑了起来,她快走了两步赶到玄武的前面,用一双笑成了月牙的眼睛看着玄武木讷没有表情的脸。

青龙摇了摇头,仍然保持着他的沉默。

“那种感觉只有真的看过女人的身子的人才会知道,”轿子里面的人又说起话来。

朱雀的笑声更大了。

“心是会痒的,那种痒无可遏制,痒到后来你就会烦躁起来,身体里面的血液就都会沸腾起来,”轿子里面的人语速渐渐地加快起来,“你冲过去,撕开她身上的薄纱,让那女人大声地惊叫,然后你把自己的手放在女人的身上,从上到下游走……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上越来越用力,女人渐渐地在你的手下发出致命的喘息……”

青龙有些尴尬起来,他不自觉地扭了扭屁股,避免让自己胯间支起来的那个东西和自己夜行衣里面带着的护甲摩擦。

朱雀嘤咛一声,嘟囔了一句,“人家可还是一个小孩子呢……”

白虎也咳嗽了一声,只有玄武依然是一副木头雕刻的脸,木然地盯着自己脚下的路。

“那种满足,你们是不会明白的。”轿子里面的人突然说。

青龙身形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血,翻起的皮肉,四处流淌的尿液,****又骚燥的气味,她们高亢的尖叫和迷离的眼神……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和她们相比,那一刻她们是无上的神明,是绝世的珍宝。”

气氛静默了起来,只有轿子走动时候发出的吱呀吱呀单调乏味的响声。

“可是她们又是那么脆弱的宝物,就像是磷石一样,燃烧起来有无穷的亮光。只是弹指一挥间,便熄灭了……”轿子里的人声音哀叹起来。

“那种感觉只要体验一回,就永远都没有办法满足。”

第472章 无可退让的理由(三)

(女生文学 ) “所以为了你心里面的满足你就要折磨一个个无辜的女人,在她们身上找到你所谓的快感?”

一个缥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月光下只能看到一个立在阴影边缘的人影,和那个人影身后背着的一把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的长刀。

“该来的还是来了。”青龙微微地笑了起来,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挡住了轿子的那个人影。

朱雀跳到了轿子的前面,“只有一个人吗?你难道不知道你们是打不过我们的吗?还来送死,真是傻子。”

那个黑影不语,一双眸子缓缓地睁了开来,在黑色里面闪出了一点亮色。

“姜志儒,别人的苦痛在你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轿子里面的人伸出了一只手,示意缓缓向前逼近的白虎和青龙停下来,“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不过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问我这个问题的理由?”

“公道,我只能为所有人都找到他们的公道。”那个黑影说。

“真是熟悉的话啊,当年李将军就是这样,满嘴都是什么公道,什么正义,可是最后呢,还不是被关到了寂宁塔里面腐烂,一点点的,腐烂成了泥,一文不值。那个时候他的公道呢,他的正义呢,还不是全都成了狗屁,噗一声,留下一屋子的臭气。”

噗嗤……

朱雀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笑了出来。

气氛冰冷了起来,一股铁锈的味道在空中蔓延。每个人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每个人都停止了说话。

一刻钟,无比的漫长,轿子里面的人首先打破了沉默,“是的,我们知道你的所有的一切了。说句实话,我真的很佩服你,你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但是如果你认为那个下令将你全家都杀光的人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那你真的是太低估他了。”

沉默,那个背着黑刀的人只是沉默地用一双眼睛看着那顶华贵的轿子。

“那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是不是一个又老又丑的老仆人把你救了出来,喂你吃奶,给你端屎端尿,那么现在那个老仆人在哪呢?死了吗?一定是死了吧?”

沉默。

“或者,是一个年轻的婢女,年轻的,能让你吸允她那还没有发育的**……”

“住嘴!”那个黑影低喝道。

“啊,是的,就是这样,你自以为是一个能拯救天下的人,可是其实你还只是一个人而已,你的心里还住着愤怒,你只是在逃避自己的愤怒而已……现在你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来找堂堂知州来复仇,你只是不知道如何来面对自己心中的仇恨而已。”

“住嘴!”那个黑影低下了头。

轿子里面的声音渐渐地急速高亢了起来,“那现在释放你的愤怒吧,想象一下李羿死时候的场景,想象一下那个救你的婢女死时候的场景,想象一下你现在的处境,全都是我,我们,这个朝廷一手造成的,愤恨吧,愤怒吧,毁灭一切吧,你一定很想那么做对不对?来吧,来杀我吧!”

“住嘴啊!!!”

一声咆哮从那个立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黑影身上爆发出来,一抹血色的亮光同时从那个人的背后闪现,而在那束红光之后,那个人消失了。

“来吧,这里就是你的终……”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音,随即是一声沉闷的箭矢钉在木头上的声音。

于是那轿子里面的声音一瞬间就消失了,一支长箭从前到后贯穿了轿子,把轿子里面的人钉在了轿子后面。

青龙四人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一股股的血水合着屎尿渐渐地从轿子里面流出来,四个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恐慌。

“姜大人?”青龙颤抖着手走上前去掀起了轿子的布帘。

只见一支长箭正正地插在轿子里面人的胸膛上,而那人已经没有了呼吸,一双如同是死鱼一般的眼睛翻白着,保持着生前最后的一点点恐惧的表情。

“死了?”青龙的语气里面有一股无法抑制的荒谬感觉,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刚才还在和敌人说话的姜大人这么就死了。

“是死了,但是他却不是姜大人。”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他的身边响起,让人听不出来那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

青龙的瞳孔一下子就放大了,闪身出去的一瞬间腰间的短刀抽了出来,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就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啧啧,看起来四大家的人也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孬种啊。”那个声音尖笑说。

“你是谁?”青龙向四周看了看,朱雀和白虎也都同样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从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直在跟着我们,从来没有超出过五丈。”玄武声音沉闷地说。

青龙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再次打量起来面前的这个人。

消瘦,这就是这个人的全部形容了。

而在青龙三人打量那个突兀地出现的人的时候,那个人也在打量着玄武。

“不知道老人家这是来干嘛的?”青龙问道。

“姜大人让我来说几句话,请几位大人行个方便。”

青龙和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点了点头。

消瘦的老人收回了目光,转向路边的一个阴暗的角落说,“李将军的儿子,老夫阴阳客,将仇。幸会幸会。”

绯心从自己藏身的那个角落走了出来,“我不认识你。”

“老夫只是一个江湖的九流骗子,不出名的。”将仇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如同是被推皱的纸一样涌起来,爬了满脸。

“老先生有何见教?”绯心说。

“李将军真是有一个了不得的儿子啊,在我那样的言语下还能保持住自己的一份镇定,老夫从心底里佩服,”将仇赞叹,“如果你能生在那个时代一定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惜啊,可惜,在如今的这个时代,你却只能沦落成了天下周知的叛徒,逃兵,打家劫舍的土匪。”

绯心淡淡的目光扫在了将仇的脸上,“我并不求自己是何种样的英雄,唯求自己心中的公道。”

“那好,老夫就请教一下李公子心中的公道。”将仇看着绯心说,“何为公道?”

绯心沉吟了一会,“人人生而有权生,这就是公道。”

将仇笑了,“李公子莫不是太天真了?试问,如若天下大旱,粮食只够吃一天,谁又能生,谁又该死?”

绯心摇了摇头。

“那你的公道又何在?”

绯心皱眉,苦思一会之后又说,“天下有限,只要每个人都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那一份,这也是公道。”

将仇又再次笑道,“那我再问李公子一句,何为自己应该得到的那一份,如何才能为人决定,又有谁能来下这一个决定?”

绯心张了张嘴,“多劳者多得,付出越多,得到的应该越多。”

“那我再问,一个健康的人和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人,他们两个人种田,付出一样的辛苦,能得到一样多吗?”

“不……不一样。”绯心承认道。

“那如何才能叫做公道?”将仇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绯心。

绯心低下了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公道可言,”将仇的脸冷峻起来说,“最大的不公道就是每个人都不是一样的,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一样的。有人生而残疾,有人健康伶俐;有人戎马征战,有人坐享奢豪;有人老年丧子,有人儿孙满堂。你又如何能让他们所有的人都得到公道?”

“我不知道。”绯心说道。

“那你又在坚持什么公道?”将仇的语气和缓了下来。

“我不知道……”绯心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欠债还钱,血债血偿,这就是我的公道!”一声冷冷的清脆的姑娘声音从绯心的身后响起来。

绯心的心中一震,转过头来看到了冷翎那一双红红的眼睛。

“我不和你讲什么公道,我只是想让我娘能死的瞑目!”

将仇打量了一下冷翎,看到了冷翎手中的那柄曜日弓。

“没想到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雁大侠的弓,真是让人心中好生感慨。”将仇停顿了一下,“那我问你,小姑娘,你怎么能知道你杀死了姜大人你娘就能死的瞑目了?”

“哼哼,”冷翎冷笑了一声,“我娘是如何样的人我最是清楚,如果我娘有我爹爹一半的厉害早就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地都送到地狱里面去了,哪里还与你在这里饶舌?”

“小姑娘你不需要与老夫在这里饶舌,我只给你看两件事物。”

将仇说着退后了一步从轿子里面拿出了一个袋子,又走上了一步,从自己的衣袋里面掏出了一张信纸,“这是你娘和姜大人立下的字据,这是姜大人给你娘的银钱。”

那将仇手上一抖,信纸已经打着旋轻飘飘地飞向了冷翎,同时钱袋子也一同被将仇扔了出来。

红光闪过,绯心用墨血刺穿了那信纸并将钱袋子也一并挑了过来。

冷翎的眼睛一落在了信纸上面眼圈马上就红了,她认出了那是冷轻轻的字迹。

“娘……”冷翎轻轻地抽泣着。

第473章 无可退让的理由(四)

(女生文学 ) 将仇静静地等待冷翎的情绪恢复了平静,“小姑娘,不是我老人家说你,这可是你娘她自找的,和我们姜大人一点干系都没有,你可不要胡乱无限责任啊。”

冷翎定定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张纸,她的神情变换,一会无比的悲痛,一会又有些迷茫,最后她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贝齿,“我不管我娘是如何想的,我只知道是那个叫做姜志儒的人杀了我娘,我只想让他死!”

冷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面好似要喷出火来,她的手上不知道何时拿起来两支箭矢来,看不清是何种动作,破空声已经响起了。

将仇嘿了一声,十足有些难看地向旁边一跳,躲到了青龙的身后。

青龙苦笑了一下,大吼一声,手中的一把弯刀狂乱地舞动了起来。

那两支飞在空中的箭一前一后,好似是首尾相接,一头就撞入了青龙舞动的刀影里面。

叮当一声,伴随着一声闷哼,那青龙虽然手上的弯刀已经快到了极致,可是也只能挡住一支箭,面对飞射而来的第二支箭他只能微微地侧了侧身子,用自己的肩膀接下了那支箭。

将仇上前看了看青龙受伤的肩膀,“雁不归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女儿,看来他的绝学是命不该绝啊……”

青龙一脸的怨毒,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匕首把那露在外面的箭杆削去,撕扯了一块衣服简单地把自己的伤口包扎了一下。

冷翎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将仇。刚刚的那一下是她势在必得的一下,早就已经算好了将仇所有可能躲避的角度,但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的歹毒,直接躲到了自己人的身后。

将仇满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冷翎,随即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沉思的绯心身上,“李公子,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你的公道只不过是孩子的天真游戏罢了。”

绯心看了看冷翎,沉吟着。

感受到了绯心的目光,冷翎也回头看了一眼绯心。

绯心一愣,他有些看不清楚冷翎眼睛里面的情绪,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啊,疯狂,冷酷,不顾一切,不惜代价,可是在那样的眼神里面,还有深深的悲伤,无限的,无法解脱的深深的悲伤。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绯心的心中升起,他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个在寂宁塔外的大漠之中站起来的那个全身不停颤抖的,却始终不能放下自己手中断刀的那个孩子。

公道?

绯心心中笑了一声。

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啊,这世界上只要还有人,就永远都没有办法得到公道。

绯心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直直地看着将仇的眼睛,“谢谢你点醒了我,你让我明白了,其实我并不是想要公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将仇愣了一下,他被绯心的那一句话震撼了。

狂妄,实在是太狂妄了,他是什么人,他凭什么?!

可是只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冷翎的两支箭已经到了。

将仇嗅到了一股浓浓的**气息,他明白,自己如果不做一些什么的话,下一刻自己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于是他选择了最有效的办法,伸出自己的手,把还在微微笑着似乎是在看戏的朱雀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朱雀脸上的微笑慢慢地变成了诡异的惨白色,她拼命地挣脱,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两支箭在她的目光注视之下相继贯穿了她的身子。

那箭矢的力道太大,穿过了朱雀的身子之后,又将半截箭尖射入了将仇的身子这才停了下来。

朱雀嘴里面涌出了一股股的鲜血来,她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双手紧紧地攥着将仇的衣袖,无比怨毒地看着这个致自己于死地的人。

然而冷翎的两支箭威力实在是太过于惊人,在射入了朱雀的身子之后就已经将她的内脏全都震碎了。

朱雀想要说什么话,可是张开了嘴却只是吐出了更多的鲜血。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快要死了,于是她松开了将仇,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将目光看向了玄武的方向。

那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目光,那目光打在了玄武的脸上,让玄武本来就十分冷酷的脸一瞬间变成了石头一般。

那一眼无比的漫长,可是却又只是一瞬,生死之间的一瞬。

好似是过了许久许久,玄武木然地轻轻点了点头。

朱雀的眼神温柔了下来,无限留恋地继续看着玄武,直到她的身子僵硬了,木桩一样倒在了一边。

将仇玩味地看了看死在一边的朱雀,随即把自己的眼神转向了玄武。

而玄武却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只是专心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这里太危险了,只是我们几个人没办法应付。”将仇依旧看着玄武的脸说。

青龙和白虎都低着头,他们的身子有些颤抖,可是在这个叫做将仇的人面前,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反抗的。

一颗小草该如何来反抗猛烈的飓风?

“小友,今日我们的事情就先告一段落,希望你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将仇的目光在绯心的身上一扫而过,随即又落在了玄武的身上,而玄武的表情依旧是一副淡淡的,事不关己的木然模样。

“把那具尸体烧了吧,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将仇走过玄武的身边说。

青龙和白虎猛然抬起来了头,一脸无可置信地看着将仇,可是最后他们都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依旧低下了头。

只有一直低着头的玄武默默地点了点头,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面拿出了一瓶火油,走到了朱雀的身边倒了上去。

一点火星从玄武取出来的火折子上掉落在了朱雀的身上,火焰迅速地攀了上来,转瞬就把朱雀小小的身子包裹在了里面。

一股焦臭味在空气里面开始弥漫开来,黑色的烟气从那具被焚烧的尸体上升起来,一直缭绕到了天上去。

将仇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玄武,直到他确认了那具尸体会继续燃烧下去而转身,这才点了点头率先走入了夜幕之中。

冷翎看着眼前的一切,双手紧紧地握着自己手中的曜日弓,竭力遏制自己剧烈颤抖的双手和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绯心轻轻地拍了拍冷翎的肩膀,“第一次总是会这样。”

冷翎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恨,恨自己没有学会父亲的绝学,否则今天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绯心看了看冷翎已经抽搐在了一起的右手,心中明白按照冷翎目前的实力,她只能射出四支箭,再多一支都是不可能的了。

“回去吧,幸运总是会眷顾那些复仇的人。”

第474章 无可退让的理由(五)

(女生文学 ) “姜志儒那个老狗果然是窝在他的那个狗窝里面没有出去,害得我们白白地在他的宅子外面守了一夜。”曲宁露出了一脸的鄙夷。

“你们的那里情况怎么样?”林若依问道。

“那个叫做朱雀的小女孩死了,”绯心看了一眼冷翎,“是她杀的。”

冷翎的脸冷着,默不作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若依关切地搂住了冷翎还有些发抖的肩膀。

绯心于是简要地把他们所经过的事情诉说了一边,却故意略过了他和那个阴阳客将仇之间的对话。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常由看着绯心问道,“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叫做姜志儒的人还有多少隐藏的力量,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件事情。”

停顿了一下,常由继续说了下去,“你想要怎么办呢?”

“我们不后退了,再也不会继续妥协了,”绯心的视线越过了众人,一直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一次我们要让这个天下,这个世界因为我们的存在做一些改变。”

“你……”常由在绯心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丝异样的神色,那是之前的他从来没有过的坚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想通了一些以前一直都没有办法想通的事情。”绯心将目光收回来,看着众人。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曲宁皱眉,“我们是葬魂人,要让这天下的人都死得其所,不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你告诉我们的。”

“是的,”绯心点头,“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战,然而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的?是为了公道吗,还是为了别人的赞扬?”

“说实话到了现在,还真没有人对咱们说过谢谢两个字。”汲圆嘿嘿地笑着,有一丝苦涩。

“曾经我以为我能改变这个世界,我认为我有那个能力,只要我为了这天下所有苦痛中的人而战那么我就能找到我心中的公道。但是我错了,我太天真了,我太肤浅了,我只是在坚持着一个虚幻的美丽泡沫。”

屋子里面静静的,所有人都在听着绯心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

“这个世界有欢笑也有苦难,它处在美好和邪恶中间,不停地摆动。我们也许没有能力改变所有,也许没有办法找到绝对的公道,我们唯一有能力做的可能只能是让这个世界向着那个美好的方向移动一点点,”绯心停顿下来看着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那一点点,就是我们身边的一点点。”

“为张甘木找回他的公道,为冷轻轻找回她的正义,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身为一个侠客应该做的事情。”

林若依笑起来,同时她的眼睛里面却又有了泪水。泪光中,绯心的身影和云台山上站在云雾之中的哥哥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再也难以分开来。

常由看着林若依的笑容,也点头笑道,“师傅曾经让我自己做抉择,他说他看不清你到底会成为将天下拖入深渊的罪人,还是会成为一个解救天下苍生的救世主。我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我知道,即便你把这个天下都拖入了深渊之中,那也不是故意的。”

曲宁摇了摇头,嘿嘿笑了一声,“你们说的那些大道理我都听不懂,但是杀了姜志儒那个混蛋这件事情,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他转过了身去看汲圆,“你呢?”

汲圆眨巴眨巴他的小眼睛,“自从军机院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跟着老大了,既然老大说要杀了那个叫做姜志儒的畜生,我就去给那头猪去放放血。”

“姜志儒的人头我一定要自己割下来。”冷翎的手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冷冷地说。

汲圆偷偷瞄了一眼冷翎,闷闷地憋了回来。

“这两人,”曲宁给了常由一个眼色,“有点意思啊。”

常由笑笑,不说话。

冷翎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那现在,我们就只差一个周全的计划。”绯心的目光与林若依相接,两个人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

******

“朱雀死了。”青龙简单地说,他看着姜志儒的眼睛,似乎想要弄清楚这个有些神秘莫测的姜大人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然而姜志儒的心神却全都放在了一边的将仇身上,直到感受到了青龙一直盯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的时候才转过了头。

“什么?”姜志儒问道。

青龙的目光冰冷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朱雀死了。”

“哦。”姜志儒轻轻地回答说。

青龙的身子挺直了,他的脸上突兀地出现了一股红色,好像一个人所有的血液一下子就都涌上了他的脑袋一样。

白虎小步地走上了一步,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青龙的肩膀上。

青龙诧异地转过了头,却只是看到白虎轻轻地摇了摇头。

青龙的心中苦叹了一声,狠狠地咬了咬牙,自己转身走了出去。

白虎双手抱拳,向姜志儒和将仇一礼,随着青龙也走了出去。

而三个人中,唯有玄武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地方看着,一直到他离开这个屋子眼神都没有离开那块地方。

将仇玩味地看着玄武的表现,一直到那个沉默的年轻人离开了这个屋子将仇紧绷的神经才渐渐地舒缓下来。

“老师,您看现在应该怎么办?”姜志儒焦急地问道。

将仇看了一眼姜志儒,“那个叫做绯心的人,在老夫看来,可绝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姜志儒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老师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个绯心,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人物,心思智计,武功兵法,没有一个不是人中的佼佼者。早先混入了军机院里面,后来被太师云篆大人选入了鬼旗营里面,在那里面学了一身的本事,甚至还拿到了咱们大塘的武状元……”

姜志儒长叹了一声,“真是养虎为患。”

“虎?”将仇重复了一遍姜志儒所用的这个词语,“你说的对,他是一只虎,生来就不是一个能被人所圈养的东西。”

“那老师的意思是?”

将仇的眼睛眯了起来,“为了逮到猎物,一个好的猎人应该会有牺牲掉自己猎狗的决定。”

“您的意思是说?”姜志儒看着将仇的脸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但是他却本能地从心底里排斥着那个想法。

第475章 血债血偿(一)

(女生文学 ) “大人,您喜欢夜晚吗?”一直在看着月色的将仇问道。

姜志儒显然有些紧张,他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座椅,好像是一个第一次来到私塾的学生。

没有得到姜志儒的回应,将仇把自己的目光从那轮圆圆的月亮上移到了姜志儒被月色照得雪白雪白的脸上,“大人?”

“什么?”姜志儒似乎是被将仇的问话吓了一大跳,两腿踢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在了椅子上,“老师,我没听清。”

将仇叹了一口气说,“大人您自小就在姜大人的呵护下成长,自然是经历的少了些。但是您毕竟是姜大人的后人,可不能灭了姜大人的威名啊……”

姜志儒听到将仇的话之后,脑筋似乎活动了一些,他的眼睛也能转动了。移动目光看了看将仇,姜志儒用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他们……他们会来吗?”

“他们是谁?”将仇反问道。

“就是……就是他们!”

“说出他们的名字来,”将仇的声音如同是冬日布满寒霜的兵刃一样,“他们是你的敌人,不是你恐惧的对象,你要做的是慢慢地把自己手上的刀剑送入他们的胸膛而不是在这里害怕说出他们的名字!”

姜志儒的身子又再次坐直了,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恐惧了一样。

将仇摇了摇头,又再次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天上的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天上的月亮又再一次圆了,可是世间的人却又要有几个人看不到下一次月圆了……”

将仇干笑了几声,“这就是人间的游戏,只要你还活着,就要继续玩下去,你说对吧,李公子?”

姜志儒的耳朵里面听到了那个名字,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看向了前面的那一片笼罩在黑影之中的角落。

阴影里面,慢慢地走出了一个背着一把漆黑长刀的人,平静的神色,如一潭深水一般古井无波的双眸,正是绯心。

跟在他身后走出阴影的是林若依,一柄长剑在她的腰间摇晃着。在后面是腰间别着一把弯刀,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的曲宁,和举着一张大盾盖住了半个身子的汲圆。最后出来的则是冷翎,一张硕大的曜日弓早已经搭上了一支漆黑的箭矢。

在林若依出现的那一瞬间,姜志儒的脸色变了变,他似乎是没有料到林若依的美貌竟然如此惊人,以至于虽然自己的双腿还在打颤,他的瞳孔已经因为淫%欲而放大了。

林若依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厌恶的神色,然而她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在了带着一丝诡异微笑站在一边的将仇的身上。

“李公子果然有乃父的遗风啊,纵然是扬州府这样的龙潭虎穴也是如此光明正大地就闯了进来。如此胆色,实在是让老夫佩服,佩服啊。”

“扬州府里面所有的佣人和家丁都已经不见了。”绯心说。

将仇看了看姜志儒,笑声突兀地响起,在空旷的庭院里面远远地传了出去,“李公子果然不负是李将军的儿子,在这样生死一瞬的时候还能注意到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容易,不容易啊。”

将仇一下子停住了,笑声就如同出现的时候一样,突兀地停止了,“人多,反而不方便。”

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绯心,然后眼睛落在了绯心的脸上,“看起来,这一次,你不再迷茫了?”

“至少我知道我应该干什么了。”绯心诚恳地说。

“好!”将仇赞道,“老夫喜欢意志坚决的对手,这药一来,我所要考虑的就只是如何把你们送上无可逆转的死亡之路了!”

“小心些。”绯心目光没有离开将仇,只是小声地提醒自己周围的伙伴。

“嗯。”林若依回答。

“多日以来,姜大人承蒙诸位的照顾。既然你今天你们都来了,那就让老夫代姜大人敬一敬地主之谊吧!”

将仇的话音刚落,早已埋伏在屋顶和阴暗角落的刀客们同时显出身形来,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道凝滞的光弧。

“茄……”曲宁鄙夷地吐出一口气。

“小心些吧。”汲圆一边提醒曲宁,一边将自己手中的巨盾立在身身子的一侧,在挡住砍向自己的两个人的同时恰恰也挡住了伸向冷翎的几柄长刀。

“这种场面,就连当年的军机院都不如,难道还让老子怕了不成?”曲宁依旧鄙夷,可是却将自己砍杀的步伐慢了下来,逐渐地将自己舞动的刀弧向冷翎倾斜,护住了冷翎身子的一侧。

如此一来,五个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梭子一样的阵型。

“留下他们的性命。”绯心说道,他在所有人的前面,长刀并不出鞘,只是用一双肉掌在刀光之中穿梭,然而挡在他面前的那些人却全都被那一双手掌伸入了进来,随即被扭断了手腕扔了出去。

“简直神乎其技。”面对绯心等人的武艺,将仇似乎一点都没有担心的意思,反而摆好了一番看戏的架势。

然而看到绯心等人势如破竹的攻势,坐在一边的姜志儒却已经坐不住了,“老师……老师?”

将仇把脸转了过来,看着姜志儒惨白的脸。

“现在……现在是不是……”姜志儒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是不是太危险了?”

将仇的脸色阴沉的下去,“那么大人,您想如何呢?”

姜志儒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不……”将仇看着姜志儒的眼睛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后,“你不能。”

“老师?”姜志儒感觉到了将仇似乎是在他的背后干了什么,他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随即他意识到了,将仇已经从后面把他牢牢地捆在了这把椅子上面了。

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姜志儒的身体里面似乎是被雷击了一般,一股暖流不经意就从他的两腿之间流了出来。

将仇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已经失禁了的姜志儒,“大人,这是您一辈子都难得的机会,老夫劝您还是在这里学习学习吧,这样一来,您父亲也会十分高兴的。”

“不……不……不要,老师,我求求您,我求您,放了我……放了我……放……喔喔喔……”

没叫了几声,姜志儒的嘴已经被将仇用一条手巾堵住了。

将仇伏在了姜志儒的耳朵旁边,“没经过风的鸟是学不会飞的。大人,直面死亡,这就是老大人让我教给您的最后一件事了。”

姜志儒的眼睛睁大了,他拼命地叫着,似乎是觉得将仇已经疯了。

他的父亲如何会那么对待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子置于如此的险地?

姜志儒想不通。

将仇把自己的目光挪开,放在了那个一脸冷静,却又一往无前的绯心身上,“李将军,您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第476章 血债血偿(二)

(女生文学 ) 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将仇所布置下来的二百刀客已经在那五个人的手底下伤亡过半。

虽然绯心对他面前的所有人都留了手,可是后面的冷翎却每一箭都一定会刺入一个刀客的胸膛。

“你们几位应该出场了。”将仇的声音淡淡的,可是却也清晰地传到了正在屋子后面的等待的几个劲装黑衣人的耳朵里面。

青龙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对着白虎和玄武两个人点了点头,三个男人目光接触到了一起,便同时站了起来,大步地朝屋子外面战斗的地方走去。

“来了。”绯心的嗓音低沉,“单刀我来,曲宁去找那个用双刺的。”

绯心加速,甩开了自己面前几个刀客的纠缠,径直迎上了青龙手中的单刀。

这一次显然青龙等人也都用上了全力。青龙用的是一柄薄薄的单刀,白虎用的则是两把如同是一对立在自己身前的虎牙一样的双刺。至于玄武,他的武器则是一把朴素无华的长剑。

剑长三尺三寸,剑柄一尺二寸,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

武人用兵器,如同是文人用文字一般。从文人写下的文字之中能够看到这个人的品性气质,同样的道理,看一个人的武器也能够知道这个人的心气境界。

青龙的那一把薄薄的单刀,整个透露了一股杀戮砍伐的霸气。然而大刀为了增加自己的威势,一般都是厚重的,可是青龙的这把刀却是一把薄薄的单刀。由此足以可见,青龙的人,霸气之中又带了一点点的阴险,并不是一个豪气干云的人。

至于白虎,一对双刺,显然走的是毒辣刁钻的路线,想必这个人也一样是一个狠毒凶狠的人。

而玄武的那一把剑,朴素无华却透露着一股岿然不动的稳重,有些让人看不清楚。但是绯心却知道,这个玄武可以说是几个人之中最为安全的一个人了。

这样的一个人,绯心留给了林若依。

青龙等人加入了战团之后,那些只有一些热血和三脚猫功夫的刀客们顿时失去了自己的目标,他们便将所有的攻势都向汲圆两个人的方向倾泻而去,一时之间汲圆和冷翎两个人的压力大了不少。

不过片刻之后,汲圆已经咧着嘴开始粗重地喘气了。面对这些没有什么武功的敌人,汲圆竟然开始显出了疲态来。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并不是他没有办法应付这些人,真实的情况是他从来没有和人一起共同作战过。这种一边要自己战斗,一边还要保护身边冷翎的方式让汲圆苦不堪言。

他们渐渐地被刀客们的攻击逼迫到了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面,依靠着身后围墙的保护勉力支撑着。

“专心保护我!”冷翎的声音在汲圆的耳边响起。

汲圆愣了一下,回头看了冷翎一眼。

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冰冷,疯狂,带着歇斯底里的兴奋。

汲圆明白了,这是她的复仇之战,杀戮就是她想要做的一切。

汲圆收回了自己手中的短刀,从自己的身后取来了另外的一面较小的盾牌挂在自己的左臂上。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招式,有这样一大一小的两面盾牌,他一个人就能顶住十几个人的进攻。

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的防守上面,汲圆轻松了不少,他的目光也有余力能看到冷翎的招式了。

一支支箭矢带着哨音从他的身后飞出去,每一个都准确地钉入了一个刀客的锁骨窝里面,从血肉之躯的后面贯穿过去,打碎了肩胛。

只是一箭就让一个人彻底地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汲圆的心中微微地惊了一下,但是他心随即被一种特殊的情愫充满了。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让人心中振奋的情绪。在这一刻,汲圆的心中似乎只剩下了那个拉弓的姑娘;在这一刻,他的心里面只剩下了对于那个姑娘的崇拜和仰慕;在这一刻,即便是让他为了这个姑娘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看到汲圆和冷翎两个人的配合逐渐地变得默契了之后,刀客们更加凶狠的扑了上来,汲圆的双手盾之间的衔接也变得迟滞了起来。

呲呲呲呲的声音响起,几把刀穿过了汲圆的防御砍在了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撕碎了,如同是雪花一样在空中飞落。

带着血的雪花。

然而汲圆发出了一声怒吼,他的脚步站住了,顶住了五六个人一同的砍击。他的心中有一团火燃烧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疼痛与疲累,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疯狂的执念,决不能让自己身后的那个人收到伤害,即便是死!

无穷无尽的力气充斥在他的双臂里面,他不知疲倦地舞动自己的盾牌,好似是在舞动自己的两条手臂一样。

这股摄人心魄的勇力产生了作用,刀客们的攻击暂时被挡了回去。

冷翎搭弦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便用更加凶狠的箭矢回敬那些不停地砍在汲圆盾牌上的敌人。

而另外一边,剧烈的激斗在三处不同的场地上上演着。

绯心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过凄美的红色弧线,一条一条,如同是在这漆黑的夜色上划出了一道一道的血口。而青龙则像是一个在刀影之中飞舞的蝴蝶,轻盈地跃过一次次的斩击,并且伸出他手中那柄薄薄的单刀,在一个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给不停地制造着刀影的绯心带来致命的威胁。

就在绯心和青龙旁边,曲宁和白虎两个人都在粗重地喘着气。刚刚的一次惨烈的碰撞让两个人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血液在他们的胸前和肩膀透过衣衫慢慢地流了下来。

他们两个人的武器都是短兵,出招下手自然也是一个比一个更快。所以绝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在观察,而一旦接触,便是急速的攻击,决死的争斗。

在曲宁和绯心两个围斗的圈子之外,林若依手中的长剑正在自己的剑鞘之中藏着。

她的剑是杀人的剑,长剑出鞘,快至无影。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拔剑来杀死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第477章 血债血偿(三)

(女生文学 ) 玄武手中的长剑如同是一块石头一样倾斜在自己的身体一侧,夜风轻轻地吹动了他的衣衫,可是他的剑却仿佛是置身于整个环境之外一般,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林若依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十分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她在面对自己的哥哥的时候才会产生的感觉,是一种自己永远都无法战胜的无力感觉!

林若依的目光转向了一边还在苦苦支撑的汲圆和再次厮杀到了一起的曲宁身上,她紧紧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迫使自己压过心中那股让自己虚弱的感觉。

可是她办不到,她无法抑制自己想要逃脱自己面前这个敌人的冲动。

看到林若依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别处,玄武低垂的眼帘轻轻地抬了起来,他身上的气势变得凌厉了起来,那柄一直都像是脱离了环境所有的影响的长剑也轻轻地震颤了起来,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声。

“小心!”绯心的声音响在了她的耳朵旁边。

林若依心中一惊,嚓啦一声抽出了自己剑鞘之中的长剑,护在了自己身前,却只是发现玄武又再一次轻轻地低下了头去,他手中的那柄长剑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呲的一声。

林若依赶忙朝绯心的方向看去,却只是看到了青龙收刀的动作。

一击得手,青龙飞身向自己的身后退去。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薄薄的单刀,用舌头舔了一下,满足地大笑道,“哈哈哈……真美啊,这血肉的滋味。”

绯心抹了一把自己的背后,发现自己身后一长条的皮肉都已经不见了,出现了一条深深的如同是牛犁过土地一样的血口。

“你的刀有点奇怪。”绯心皱眉说。

青龙的神色更加得意,“嘿嘿,这把刀,叫做逆鳞。它的两边都是细小的鳞片,砍入活人的身体,一刀就能把一整条血肉都带下来。那种撕皮带肉的感觉,想一想就会知道有多么的美妙。”

“那他的武器呢?”绯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在战斗之中的白虎。

“老虎,自然用的是虎牙,只不过他的虎牙比真的老虎还要致命,”青龙扫视了一圈战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被他的那一对虎牙刺中的人,伤口不会愈合,猎物就会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虚弱,最后成为老虎的美食……”

又看了一眼曲宁,青龙的神情更加的肆无忌惮,“这个人已经被老虎咬了太多口了,不出三刻,即便无人攻击他,他也会自己流干所有的鲜血而死的。”

“不会的,”绯心轻轻地摇了摇头,“在他的鲜血流干之前,死去的人,一定是你们。”

“嘿嘿,”青龙脸上的肉条抽动了一下,“那就让我看看吧,你到底还有些什么本事!”

绯心一只手握住了墨血的刀刃,轻轻抽动,划开了自己手上的肌肤,“那你可要睁大了眼睛看好了,这是你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奇景!”

绯心的血随着墨血的滑动涂在了墨血的刀刃上,那柄本来一半墨色一半暗红的刀闪烁了一下,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发出了夺目的红光!

“这……这是什么?!”青龙急退,逆鳞护在的自己的身前。

那声叹息响起来的时候,似乎就是响在了他的耳边,让他的精神都随之一阵恍惚,这让在场所有的人心里面都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似乎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要从那柄长刀里面出现了一样。

“到这里来……这里……老夫为你斩开命运的枷锁,切断生者的羁绊……”

一声古老的声音从那柄诡异的长刀里面发出来。

绯心整个人的气质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如同是一潭深水的安定的人了,这一刻,绯心似乎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透着阴森和冰冷。

青龙咧开了嘴,无声地笑了笑,“看起来你也和我们一样嘛,大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啊,那咱们也没有必要再假惺惺地试探了,就提了自己的性命上吧!”

******

将仇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绯心的身上。他的眉头紧皱,不肯放过绯心的每一个转身,每一个砍击。

然而当将仇看到绯心手中的那把刀发出了红光的时候,当将仇听到了那声叹息和那句孤傲的话语的时候,他心中那股必胜的信念被动摇了。

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将仇竭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

那把刀是怎么回事?

将仇不断地在心中问自己。

在那把刀和绯心的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将仇几十年的阅历,他无法理解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更加不知道自己能否应付这种情况。

然而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迟疑下去了,青龙在绯心手中的那把放射着红光的长刀的急攻之下已经左支右绌,尽管青龙狂吼连连,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青龙的落败甚至被劈开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那把刀的改变似乎也让这个绯心的攻击也发生了改变。

红色刀光的映照之下,绯心的招式已经不是一个人的进攻方式了,那似乎是某个不知道疲倦,无所谓疼痛的魔鬼所使用的招式,没有防御,没有后撤,有的,只是极致的进攻!

那些招式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眼前的这个人砍成肉块!

轻轻地扭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的姜志儒,将仇开始有些后悔把这个娇公子带到这个修罗场来了。

然而事已至此,将仇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大踏步走到了厅堂的一边,拍开一侧墙壁的一角,将仇略一迟疑,仍然义无反顾地推下了那个隐藏在墙壁里面的机关。

咯咯哒哒的声音一下子在庭院里面响了起来,让正在庭院里面打斗的人们都下意识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声音似乎是从人们的脚底下传出来的,人们都露出了疑惑和惊恐的表情。在这个满是血浆的修罗场里面,突然之间发出的这种无可琢磨的声音让人们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慌感觉。

然而这种声音只不过持续了片刻就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曲宁啐了一口,“什么******鬼玩意?”

话音刚落,众人的脚下便失去了支撑。

地面,突兀地塌陷了下去!

无数的惊叫从人群之中发出,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声响,和众人的身体摔到了三丈之下的深坑之后**撞击地面的声音。

第478章 血债血偿(四)

(女生文学 ) 庭院里面厮杀的人中,只有那些刀客的武艺最为低微,在淬不及防失去了地面的支撑之后,他们像是被退下了悬崖的牲畜一样,重重地摔在了再一次变得坚硬起来的地上。

双腿落地的人,腿骨一下子就断了。而更惨的是那些在下落的过程中失去了身体平衡的人,他们像是一张摊开的大饼一样重新铺展在了深坑里面,内脏受创,一口口的鲜血从那些刀客的嘴里喷了出来。

他们的生命只剩下了最后的垂死挣扎。

绯心抑制住自己心中勃动的杀机,转头看了一眼。

冷翎和林若依两个人似乎都没事,汲圆扭伤了自己的左脚,而曲宁则在下落的过程中被白虎偷袭而只能用自己的手臂支撑着落地。曲宁的手臂骨怪异地弯曲着,显然是断了。

“现在,就让我来看看究竟谁才能活到最后吧……”将仇冷笑着,慢慢地转动墙壁里面的机关,又一次,咯咯哒哒的声音在呻吟声中响了起来。

绯心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站在上面的将仇。

他手中的长刀更加明亮了。

将仇坦然面对绯心的目光,嘴角噙着一丝丝冰冷的笑意,“惘魂尸血。”

绯心的脸色变了,他露出了罕见的略带惊慌的神色看向了林若依,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一股红色的烟雾一下子把这深坑里面的所有人都笼罩了进去。

那股烟气,辛辣而又带着一股腐臭,吸到鼻子里面让人的鼻腔和嘴巴痒得发狂,好似是无数的小虫子在里面乱爬一样。

那些刀客自身的武艺低微,心性自然也比不上绯心等人,所以他们是最先出现症状的人。

只见他们拼命地揉搓着自己的鼻子,不停地吐痰,甚至用自己的指甲伸到口里面去抓挠,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解除那种让人发疯的瘙痒。

然而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他们的鼻子和嘴巴渐渐地被自己的手挠出了了血口,而从那些伤口流出来的血液遇到了红色的烟气之后就变成了无可抗拒的毒药。

绯心努力屏住呼吸,透过红色的烟气看到了那些刀客的眼睛渐渐地全都变成了红色,没有瞳孔的眼睛大睁着,带着全无人性的冰冷眼神四处扫视。

******

红色烟气升起来的时候,青龙还在笑着。

一切都和计划之中的一模一样,虽然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太信任那个叫做什么阴阳客的老东西。然而经过了今天的一战,青龙的心里对这个老头子还是有了那么几分的敬佩的。

虽然朱雀已经死了,但是那是和他无关的事情。

死人这种事情,看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所以青龙在感觉到自己的鼻子有些发痒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反而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准备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那个在将仇口中所说的“生与死的疯狂”。

可是青龙的这种怡然自得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开始感觉到了不太对的地方。

心中升起了一丝丝的凉意,青龙愕然地转过了头看向白虎,却在白虎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充满了惊异的无法置信的表情。

事情一定是搞错了……

青龙的心中划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然而抬起头来的时候,将仇脸上的那一点点淡淡的笑容让青龙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将仇给他们的解药根本就是假的!

青龙咆哮了一声,他的心里面已经全被凉意所充满,可是随后,这种冰凉的感觉就被烈火一样的愤怒所燃烧殆尽。

青龙知道自己今天一定会死的,将仇的这一手玩得十分漂亮,一方面把绯心这个心腹大患除掉了,另外一方面还把他们四个人都一起做掉了。

“狗贼,和你爷爷玩阴的!”青龙提起逆鳞大吼道,“今天老子就把你剥皮抽筋!”

声音袅袅绕绕地在地下三丈的深坑里面传了出去,那语气里面的怨毒和狠戾让被将仇绑在了椅子上面的姜志儒的脸色更加白了很多,几乎已经和最上等的宣纸一样颜色了。

然而将仇只是嘿嘿地笑了笑,“老夫活了几十年,说你这样的话的人多了,一个个的垂死挣扎,其实说的都是一些气话嘛,即便你说了,又如何能做到?安心受死吧……”

青龙目龇俱裂,再也顾不得任何,提起手中的逆鳞便朝将仇所在的地方奔去。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杀死将仇这一个念头。

三丈,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高度,然而对于青龙来说,这只不过是三个呼吸之间的事情,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有逆鳞,那柄看起来单薄实际上十分柔韧的单刀。

可是将仇的脸上依旧是淡然的样子,他轻轻地扭头,看向了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姜志儒,笑了笑说道,“大人,在世间做事,全仗着小心二字。而精准,则是这小心二字的精髓。”

将仇伸出了他的左手,五根手指都伸在外面。

“五……”他数着,把一根手指并入了掌心。

“四……”

“三……”

青龙的刀刺入了土里,还有最后的一跃,他就能飞上这深坑,把将仇一刀寡在自己的逆鳞之下。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二……”将仇的眼睛直视着姜志儒,而姜志儒的眼睛却只是怔怔地盯着将仇的后背。

“一!”

“杀了你啊!!!”青龙的声音在将仇的后心炸响。

将仇慢慢地直起身来,预料之中的砍杀并没有到来。

那飞在空中的青龙跃起之后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就仿佛是脱力了一般掉了下去。

在青龙掉下去的那一刹那,姜志儒看到了青龙的那一双眼睛里面发生的变化。

白色的眼球渐渐地变得血红,黑色的瞳孔仿佛是被血红的眼球所吞噬,渐渐地溶解,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对血红色的,无情的红色眼珠。

那其实已经不能被叫做眼珠了,只能说是两个鼓胀的血窟窿!

将仇走上一步,满意地看着青龙的身体摔到了深坑里面,“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479章 血债血偿(五)

(女生文学 ) 深陷在地面之下的深坑里面,已经是一片地狱一般的景象。

胳膊断了的,依然用剩下的一只胳膊在挥舞着手里的刀剑;

身体被劈开失去了平衡的,便用手拽着衣襟把自己的身子勉强合在一起,依然蹒跚地挥舞着手里的刀剑;

被懒腰斩断的,拖着地上白花花的肠子,用手指扣着地面上的缝隙,依旧向前爬去,用牙齿咬在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人的脚上。

青龙坠落在地面上的身体突兀地睁开了眼睛,他右边的身体因为与地面的撞击已经破碎的无法行动了,于是逆鳞被递到了左手,青色的刀锋不太熟练地在空中旋转,划开了一个又一个同样发狂的人的小腿,带下了一片片血淋淋的肉块。

而白虎那一对本来只是用来放血用的虎牙尖刀,现在在他的手中似乎只是变成了一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尖刀,不停地刺入自己面前人的胸膛里面,即便那人已经因为失血而变得仿佛是一张白纸一样了,白虎依然没有停下,依然飞快地不间断地把自己手中的刀送入**里面。

一切活着的东西,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争斗,没有痛觉,没有止歇,直到那具**里面所有的生命力都流干为止。淋漓的鲜血似乎带给了那些人无穷无尽的快感,所有的人似乎都是在进行一场庆典,一场血腥无比的残酷庆典。

将仇目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上演的人间炼狱,脸上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神态。他的目光看向了深坑的一角,在那里绯心林若依与曲宁已经和汲圆冷翎两人汇合了,他们缩在一起,由绯心和汲圆两个人在外面,两个女人和已经受伤了的曲宁在里面,形成了一个扇形,依靠着自己身后的墙壁努力地支持着。

将仇冷冷地笑了一声,喃喃自语说道,“惘魂尸血,即便你们再如何顽抗都是没用的,只要不间断地供应这让人迷醉的香气,你们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里,像相互争斗猎杀的畜生一样死去。”

他回头,看了看因为恐惧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的姜志儒,慢慢地走到了姜志儒的身后,拿走了塞在姜志儒嘴里面的东西,“大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您成长最好的契机,不要辜负了老夫的一番心意啊……”

感受到了将仇的动作,姜志儒的心里面升起了一种无可抑制的恐慌,“不……不要……”

“看一看吧,看一看这世界上的人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东西……”将仇慢慢地推着姜志儒的椅子向深坑的边缘移动,“看过了这些,您就会理解人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不……”姜志儒颤声告饶。

然而借着月光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那深坑里面的一切,四处都是破碎的尸体和被扯出来的内脏,青黑色的血浆泼洒在了每一个地方,而最让姜志儒的心猛然揪在一起的是那些疯狂扭动的人体。

他从来没有想到人会做出那样的动作,好像是一条一条地蛇一般,纠缠在一起,撕咬,将手中的破损的刀剑插入所见的每一块肌肤,血色的眼睛里面全是彻底的冷酷和绝对的狂躁。

一双双血红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在姜志儒的脑中睁开了,姜志儒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求求你,不要……我不想看……不要让我看了……求求你……”

将仇淡淡地摇了摇头,“大人,人生在世上,有的时候唯有身不由己四个字才能形容,你不想对别人做的残忍的事情,最后都会发生在你自己的身上。”

将仇走向了藏有机关的墙壁,轻轻地按下了最后的一个机关,“您自己想想清楚吧……”

******

“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了,”绯心看着自己手中越来越亮,已经如同燃烧了起来一般的墨血,语气依然淡然,“不要让那种事情发生。”

他转过了头,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了一把尖锐的小刀递给林若依,“虽然常由给的药似乎药效,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林若依的眼睛睁大了,她畏缩地退后了一步,坚决地摇头,“不……我不……”

“如果我丧失了神智的话,”绯心扭头,交错两刀将自己面前的一个已经失去了一个肩膀的刀客斩成四块,“凭着我手中的这把刀,不会有任何人是我的对手……”

他看了汲圆和脸色惨白的曲宁一眼,“到了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把你们都忘了,心里面只是知道杀戮这两个字。”

目光重新转回了林若依悲伤的脸上,绯心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过也许我在杀你的时候会迟疑那么一刹那,那就是你的机会。一刀,准一点,在心的位置,刺进去之后,还要拧一下,你能做到的。”

林若依看着绯心的双眼,她的心里面好疼好疼,泪水不知不觉地就从她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然而软弱只不过持续了片刻,林若依伸手擦干了自己的泪水,她伸出手来,接过了绯心递过来的那柄闪烁着寒芒的小刀。

那是一柄很锋利的小刀,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刺入人的胸膛里面。

林若依的心仿佛要撕裂了一样,但是她仍然向绯心点了点头。

绯心的眼神平静了许多,他的嘴角微微地上翘了一下,清澈的目光涣散了。

咔哒咔哒的声音响起了,绯心在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里面似乎是忘记了自己身在哪里一样茫然地四处看着。

他僵硬地转身,带动手中的墨血,慢慢地转到了被更深重的红色烟气笼罩,陷入了更疯狂杀戮的人群方向。

“咦哈……”

一声浑然不似人声的声音从绯心的嘴里面发出来,他如同是一个看到了无法抵抗的美食的饿鬼一样,提着那把燃烧着血色光芒的长刀跃入了厮杀之中的人群里面。

如鱼入水,如龙归渊,如同是地狱的恶魔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绯心快活地在血与被他斩开的**之间纵横驰骋。

他的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在这一刻,没有人会把他和那个宁肯死也不愿意伤害自己身边人的绯心联系起来。

他变成了一个恶魔,一个忘记了所有,只知道杀戮的恶魔。

林若依无助地跪坐在了地上,那个挥舞着长刀冲杀的人离她好远好远,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才能换回绯心的灵魂,那个为了别人而把自己变成了恶魔的笨蛋。

“笨蛋!”林若依大吼道。

“混蛋……”泪水划过了她象牙般精致的容颜。

第480章 血债血偿(六)

(女生文学 ) “看看这些人吧,”将仇用一种悲怆的语气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落入今天的惨况吗?”

姜志儒麻木地摇了摇头,他定定地俯视在自己的眼睛下面厮杀的那些人,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因为狂妄,”将仇看着那个浑然不似一个人一样拿着一把血红的长刀在奔跑的男人,那个浑身都散发出死亡气息的男人,长刀一闪就将自己面前的两个刀客斩成了两段,鲜血从断开的身体上喷涌出来,在那个男人身上已经厚厚的血痂上积攒了更多的血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一个低劣的人,却妄图想要把自己的手伸到天上去,这就是他们的罪。”

将仇停顿了一下,“这是他们所有人的罪,违背上天的意志。看看他们吧,看看那曾经被认为是最精锐的四个人,在对上天的命令产生疑问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现在这样的人间炼狱。”

姜志儒似乎被将仇的这一番话触动了,他慢慢地抬起了自己有些僵硬麻木的脑袋,向将仇看去。

然而姜志儒的表情变了,他似乎看到了让自己震惊欲绝的景象,瞳孔紧紧地缩在了一起。他想要喊出来,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姜志儒的表情看在了将仇的眼睛里面,在无数生死之间,刀锋剑刃的磨砺之下培养出来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救了他。将仇本能地向左错了一步,迅猛地弯腰,却依然感到自己的后背上面好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了一样,疼痛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将仇跌跌撞撞地停住了自己倾倒的身子,他努力地回头,连续的攻击并没有袭来。

一张平静的脸映入了将仇的眼中,那是一张平静到让人感到心寒的脸,与那张脸相应的,则是一柄暴躁到了极点的剑,剧烈地颤抖着,在那个男人的手中颤抖着。

“我早就知道了,”将仇侧着身子,他的背后正在大量地失血,“玄武,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背叛,为了那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不,朱雀不能算是一个女人,你知道的。”

“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玄武的声音如同寒冰一样让人的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仇由我来报。”

“仇?”将仇皱起了眉头,大声吼道,“你是傻子吗?他们……”

将仇的手指指向了下面挥舞着血色长刀快活地杀戮的男人,“他们才是你的仇人,如果不是他们的话,朱雀如何会死?”

“朱雀死之前,抓住的是你的胳膊。”玄武冷冷地回应。

将仇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牙关,“果然你是一个傻子,我早该想到的。”

长剑在玄武的手中震动起来,那是强大的力量无处释放的征兆,显然玄武的下一次进攻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躲得过去了。

将仇看了一眼姜志儒,“大人,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老大人的。”

姜志儒愣了一下,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将仇话中的意思。

将仇忍住了自己后背撕裂一样的剧痛,狂吼一声,从袖子里面甩出了两颗如同煤球一样的黑色小球。

那小球在玄武的长剑刺出之前触到了地上,淡紫色的烟雾一瞬间在月光下弥漫开来,里面竟然还有轻微的劈啪声不断响起。

姜志儒的惊叫凝固在了嗓子里面,同时凝固的还有他的表情和玄武的动作。

三个呼吸,在玄武和姜志儒看来却似乎只是一瞬间,可是已经足够将仇从这个地方逃走了。那不知名的紫色烟雾生生地把一整段时间从玄武和姜志儒的意识之中剥夺了去。

夜风轻浮,淡紫色的烟雾渐渐地散去了。

玄武的长剑刺入了轻轻袅袅的烟雾之中,可是里面却已经没有了将仇的身影。

玄武收回长剑,仔细地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记忆之中有一个空白的地方,而将仇也随着那烟雾一起飘散了。

玄武的表情冰冷冰冷的,杀意在他的胸膛里面肆虐然而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释放。

一股甜腥涌上了玄武的喉咙,呜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之后,玄武憋闷的胸膛才感觉到了一丝好转。

面无表情地看了面如菜色的姜志儒一眼,玄武的视线移动到了还在下面苦战的绯心等人的身上。

他凝望了那些人一眼,随即看到了青龙和刚刚倒在绯心长刀之下的白虎的尸体。

玄武移动自己的身体到了将仇释放惘魂尸血的机关的旁边,看了看,他手中的长剑猛然刺入了墙壁之中,用力一划,彻底破坏了墙壁里面的所有机关。

轻轻的咯咯哒哒的声音在那个炼狱一样的深坑里面响起,庭院如同是被一只巨手托起来一样,在姜志儒震惊欲绝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地升了起来。

而在这时,深坑里面的战斗也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

一个男人手中提着那柄六尺六寸长的长刀站在整个庭院的中间,他的脚下是无数的残肢断臂,内脏和断裂的刀剑。

血液在月光下被映照成了紫黑色,一滴一滴地从那个男人的身上滴落下去。

玄武面无惧色地看向那个男人,与他被自己手中长刀映成了血红色的双眸对视。

笼罩在深坑里面的红色烟雾随着庭院升起而消散了,汲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竟然一下子昏了过去。

一丝清明在绯心的眼中划过,古老的叹息从他手中的长刀上发出声音,刀刃上的血红色渐渐消失了。

玄武看了看逐渐恢复了神智的绯心,长剑只是一闪已经收回到了自己背后的剑鞘之中。

“其实你才是四个人之中最强的那个人。”绯心抹了一把血水淋漓的脸对玄武说。

玄武无语,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接下来你想要干什么?”绯心问道。

“报仇。”

“谢谢你,我欠你的。”绯心说。

“再会。”玄武走过因为恐慌而不断颤抖的姜志儒的身边,毫不回头地走出了这已经变成了屠宰场的扬州府。

第481章 血债血偿(七)

(女生文学 ) 绯心凝视着玄武离开的身影,目光遥远,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感慨。

“我可以杀了他吗?”冷翎的声音在绯心的身边响起。

“不……不……”无比惊恐的表情在姜志儒的眼睛里面升起,他的身子抖得厉害,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变成了颤抖的颤音。

“需要我们回避吗?”绯心问道。

冷翎摇了摇头,“不,我还是人,不像他那么禽兽。”

绯心点了点头,让到了一边。

“别……别杀我……”姜志儒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都……都不是我干的,不是我,都是将仇,都是他,他给我看那些东西,他让我……咕咕咕……”

血液从姜志儒的嘴里面涌了出来,把他还没有说完的话永远地淹没了。

冷翎慢慢地从姜志儒的脖子里面抽出弓弦,满意地欣赏着这个杀死自己母亲的人渐渐地失去了他的生命。

尽管刚刚割裂了一个人的喉咙,曜日弓的弓弦却丝毫没有损伤,只是有淋漓的鲜血从上面滴落而下。

林若依走到了绯心的身边,将那柄已经噙满了掌中汗水的尖刀递还给绯心,“这种事情以后别让我干,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绯心收回了尖刀,笑了笑,眼睛里面满是温柔。

一丝飞红染上了林若依的脸庞,她扭捏地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一下子吻在了绯心的脸上。

绯心一惊,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赶紧看向了汲圆和曲宁那边。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汲圆和曲宁两个人一起背对着月亮僵硬地说。

噗嗤……

林若依捂住嘴,两只眼睛笑成了一双月牙。

“结束了……”一行泪水从冷翎的眼睛滑落。

林若依走到了冷翎的身边,将她的脑袋放入了自己的怀中,“嗯,结束了。”

冷翎抽泣了一下,随即大声哭嚎了起来,所有的委屈直到这一刻才被她发泄出来。

“其实你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坚强啊。”林若依轻轻地抚了抚冷翎的长发,轻轻地安慰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一丝阳光刺破了天边的晨雾,黎明在这个时候降临。

“其实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啊……”绯心低声自言自语地感叹。

******

初晨的阳光升起来的时候,姬十三娘其实已经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了,她只是还没有鼓起勇气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迎接这新的一天。

又是一个噩梦不断的夜晚,这样的日子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了,每一次都是一样的场景和一样的结局。

泪水再次划过了她已经不再年轻了的脸庞,顺着那曾经倾城而如今已经布满了皱纹的脸庞滑下,滴落在已经被泪水打湿了的枕头上。

姬十三娘不明白,她在心中祈求上天,祈求漫天的神佛,祈求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的存在的和不存在的,她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只是不要再让那让她心碎无数次的离别再次出现了。

她的泪水已经流不出来了,可是心依然悲恸地缩成了一团。

天光渐渐地把整个屋子都充满了,就连屋角的蜘蛛网都照亮了,温度也渐渐地暖和了起来,一层轻轻的薄露在门口的台阶上慢慢地凝结,形成了一点一滴的小小的露珠。

姬十三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逐渐平静了下来,时间又一次试图抹平她心中的伤痛,尽管她知道那只不过是徒劳之举。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姬十三娘坐起身,该吃东西了,她告诉自己。

自言自语是她拯救自己的手段,如果没有这么做的话,可能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变成了这个大屋子里面的一具不会行动的僵尸了。

如同嚼蜡一般把自己做的早饭吃到肚子里去,姬十三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那烧糊了的饭菜有多么的难吃,她其实早已经丧失了味觉,吃什么东西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几只飞鸟从庭院的天空飞过,姬十三娘的目光随着那些飞鸟的从天空划过,可是直到它们从自己的视线之中消失了才发现自己原来连那些是什么样的飞鸟都没有看清。

她低下头,默默地看了看自己已经变得粗糙起来的双手,以前青葱一样白嫩的手如今已经布满了深深的沟壑,而因为时常不清洗的原因,那些沟壑里面又都塞满了黑色的淤泥。

那已经不能称作为一双手了,只不过是一截枯老的树皮而已。

姬十三娘不自觉地自嘲一笑,随即发现自己僵硬的脸竟然被自己的这一笑而带动的有些疼痛了起来。

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曾经被称为万金一笑的她,如今都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笑还是哭了。

再出去走走吧。

姬十三娘在心中这么对自己说。

最后一次,再出去走走吧,在走一走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那些地方,那些留下了他们无穷回忆的那些地方。

这一辈子,姬十三娘因为遇见了张甘木而生,又因为遇见了张甘木而死。

生与死,其实只不过是一个人推开了门,又唐突地离开了而已。

姬十三娘的脚步慢慢的,她慢慢地沿着瘦西塘的岸堤走着,循着林间的小路,也循着自己心中潺潺不断的回忆之路。

笑意时而在她的脸上升起,然而笑过了之后,只是更加的悲伤和空洞,无法被填补的空洞。

是时候了,姬十三娘这么对自己说道,她再也无法承担下去了,是时候离开了。

她走向了岸堤,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

然而不远处人群的一阵骚动不经意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些人的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人们争抢着,哄闹着,聚集在一起,人声鼎沸。

姬十三娘如同癔症一般抬起脚步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在临死之前,她想知道那些人在看些什么东西。

走进了人群,突兀地,人群之中又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喊叫,无数人的手指指向了天上。

姬十三娘抬起头来,看到了她穷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想象的一幕。

无数的纸片从天空之中飘落下来,如同是下了一场纷纷落落的大雪一般。

人们好像是在等待着分发糖果的孩子,全都跳起来去争抢那些纸片。

然而纸片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有些人手中拿了三五张,更多的纸片落了下来,铺满了地面。

姬十三娘捡起了一张纸片,仔细地一行一行读去。

渐渐地,她不自觉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剧烈的冲荡在她的心中回响,血液冲入了她的脑袋,带来了一阵阵无可抵御的眩晕。

她慢慢地蹲了下去,抱着那张薄薄的劣质宣纸大声嚎哭起来。

她哭得撕心裂肺却又肆无忌惮,一直静静地流淌的泪水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决堤一样在她的脸上爬动。

她已经记不得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了,只是那最后的一句话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中:

当黑暗将我们淹没,所有光明都已逝去,我们依旧会前进,无可阻挡。在岁月的尽头,回首而望,我们发现苦难已经赐给了我们一颗丰满的灵魂和保持从容的勇气。

哭够了,姬十三娘站起身来,在无数旁观之人不解的目光之中走远了。

大仇已报,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继续生活下去。

第482章 风声(一)

(女生文学 ) 上过了早朝,任长天站在熙德殿紫金雕花的围栏前面,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建成的广场了。

当年刚刚建成的时候一定是十足的气派和庄重,然而现在就连地面上的石砖都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之下露出了裂痕。

任长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走下了熙德殿前面长长的阶梯,跟在所有大臣的后面走出了整个皇宫里面最华丽的地方。

在宫门关闭的那一刹那,任长天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已经来了无数次的地方。

也许是他来的多了,以至于他已经忘记了这个大殿有多么的金碧辉煌,璀璨夺目。

这整个天下最为神秘的地方,在普通的百姓眼里可能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触摸的所在,然而在这些每天都需要在这里上早朝的大臣们来说,熙德殿和任何一处民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都只不过是一些建筑而已。

任长天的心里面突然冒出了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其实这天下的皇帝和普通人也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可笑,但是仔细回味一下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自己的想法。

苦笑一声,任长天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心里面会冒出来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缓缓地走出了皇城。

家中,刚刚从凉州回来的任夕川正在等着他。

每次回家父子二人都要在一起说说话,这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了。

一路上,任长天在轿子之中脑子空空的,只是看着两边摆摊叫卖的小贩发呆,直到轿夫提醒他下轿才将他的这种状态惊醒。

混混沌沌的走入府中,任长天看到了已经洗去了一身风尘的任夕川。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表情,经过几年的历练,任夕川对于大塘的几大商路已经都跑熟络了,性子也磨练的沉稳了许多。

任长天走过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后背,给还一脸疲惫的任夕川倒了一杯清茶,随即坐在了任夕川的对面。

“路上还顺利吗?”任长天问道。

“还行。”任夕川似乎还没有从旅途的劳累里面恢复过来,只是淡淡地回应道。

“商队里面呢?”

“马马虎虎。”

“大塘以农为本,以商为辅,然而那只不过是那几个老东西不知道经商的强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任夕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道理我当然知道,他们不知道经商的好处只不过是他们没有走出过这个他们自以为的天下而已。现在我们的商队向西已经可以走到大秦,向东可以渡海抵达瀛洲,向南可以走到石塘螺洲,向北可以走到北地寒洲,走过这些地方,难道爹爹您还认为我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吗?”

任长天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好,只是你不要忘记了这一点,即便生活已经十分富足,也不要只是看到自己眼前的这一点点利益。女人和孩子可以守在家里,把家当做自己的全部,但是男人不行,一个只知道呆在家躲在女人怀里的男人只是一个废物罢了。”

任夕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父亲的想法。

任长天看了看任夕川,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面前茶杯润滑的把手,慢慢地说道,“那个叫做雨师的女人,你和她还有来往吗?”

任夕川苦笑了一声,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任长天会问这个问题,“雨师姑娘冰清玉洁,我只要能每次回来的时候见到她,和她说说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任长天深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夕川,你经常在外,不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这我不怪你,但是凡事万万不可感情用事,意气风发一时,后悔的可是一世啊。”

任夕川颓然,他本来就是一个豪气的性子,在商路上也有无数的人以性情中人的评价来和他交往,虽然时常会吃一些亏,但是久而久之竟然也结交了一些出生入死的朋友。虽然他的行事之道和任长天截然不同,但是无数的经历下来,任夕川也知道自己性子的长处和短处,自然能趋利避害,如今再听自己爹爹的这番叫道难免耳根子也要磨出糨子来了。

任长天看任夕川的那副表情,又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急躁在心底升起。

然而今天早朝的经历在他的心底浮现,任长天吞下了自己心里的焦躁,为自己的儿子续了一杯清茶继续说道,“如今的天下只能用风起云涌四个字来形容,早就已经没有人能看透了……”

任夕川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皇宫之内,皇帝一直没有子嗣。皇帝做太子的时候还喜欢沾花惹草,但是自从坐上了那个位子之后竟然每天只是往馨妃娘娘那里跑,可是皇宫里面都在传闻,其实馨妃是没有办法生育的。然而皇帝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没有太子承袭,只怕这朝廷表面的平静下已经暗流涌动了。”说道这里,任长天的神色显得更加憔悴了。

任长天的老态映入眼中,任夕川的眼睛里面露出了不忍的神色,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而皇帝的弟弟武平侯赵坤,却一直都没有消息,无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即便皇帝身体有恙的消息已经传出了宫去,依然无人回来看一看。难道皇家的子弟都是如此的无情吗?”

任长天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任夕川,“至于那个雨师,表面上看来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可是在云篆身边的人,你要万万添加小心。云篆在朝中四十余年,他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打算,也没有人能看的清楚。”

任夕川微微点了点头,但是显然对于雨师姑娘,他的心中自然是另外的一番评论。

“还有一件事情,”任长天盯着任夕川的眼睛说道,“发生了一件大事。”

任夕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姜志儒死了。”

任夕川的皱起了眉头,“姜志儒?是姜叔叔的……”

第483章 风声(二)

(女生文学 ) “没错,”任长天重重地点头,“就是姜家瑛的儿子,杀他的,就是那个叫做梁绯心的人……”

任夕川皱起眉头在自己的脑子之中仔细地搜罗,绯心这个名字似乎他曾经听说过。

“皇位没有传人,如今姜志儒的死让姜家瑛也断了后路。过往曾经听南路的官员说,姜志儒好女色却十分克妻,一些女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他的手里,现在看来是十有**是真的。这样一来,姜家就已经断了后路。”

停顿了一下,任长天接着说,“那个杀了姜志儒的梁绯心据传是苍州知州梁园亭的儿子,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顶包的赝货。至于他的真实身份……”

任长天压低了声音说,“他其实是当年兵马大将军李羿的儿子,而现在流着姜家血脉的就只剩下了嫁到凉州去的姜旭格生下来的那个儿子了……嘿嘿……”

任长天冷冷地笑了笑,“命运有多么可笑,昔年杀人,今年复仇,而那个把复仇的人送到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女婿,更妙的是这个好女婿的手里还有唯一流着自己骨血的外孙……”

“孩儿曾经和那个叫做绯心的人在烟雨阁有一面之缘。”任夕川说。

任长天皱眉问道,“此人如何?”

“他武艺高强,但是也有礼有节,不是一个妄为的人。”任夕川郑重地说。

“虎父无犬子啊,”任长天叹息道,“遥想当年的李将军,那也是无人能及的风采。”

任长天感慨片刻,目光顺着敞开的房门飘远了,“这世界上无论什么事情存在的时间久了,就会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庞大。大塘开朝百年以来,日见蹒跚。如今有人用力地刺了它一下,这臃肿的古老帝国渐渐地行动起来,必然会带起一阵阵的疼痛,此后的一段时间,如果没有我的信号,你就留在商队里面吧。”

任夕川愣了一下,心思电转之间不得不在任长天严厉的目光下应承下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未来,声已至,前路迷离啊……”

任长天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缓缓摆了摆手让任夕川退下了。

******

老宋的腰越来越不行了。

人老了之后,就会有很多很多年轻人无法理解的麻烦,尤其是对于那些在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的老家伙们。他们虽然肚子里面满是故事,但是与那些故事一起而来的却是满身的伤痛。

老宋长叹了一声,举起自己手中的杯子和郅卓轻轻地碰了一下。

最近他越来越喜欢喝酒了,这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

郅卓有心劝一劝老宋少喝一点,但是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他的心中一股怒火冲上了脑袋,不自觉地就烦躁了起来,拿起杯子,一仰头把所有的酒液都倒入了自己的喉咙里面。

滚烫的酒液冲入了食道,郅卓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慢点喝,慢点喝……”老宋轻轻地劝道,“人生嘛,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活的时间久了,什么事情都能遇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一句话勾起了郅卓的回忆,他本来早就已经醉了,一把就拉住了老宋端着酒杯的手,口齿不清地含糊道,“宋大哥,你说,老百姓省下来自己的粮食给咱们,可是反过来咱们却恩将仇报把他们一个个地都送到了大牢里面,这天下的道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哪?”

老宋被郅卓拉的栽倒了过去,手里酒杯的酒水洒了一地,他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这酒了啊……我说卓子,人不能认死理,要是你真的那么想的话,可就没救了啊……”

听老宋这么一说,郅卓的眼睛一瞪,“这话怎么这么说?他们有什么罪?那些人要找那个叫做绯心的人,可是叫做绯心的那孩子早就已经走了,不在了,十几年都没有在咱们凌吾县出现过了,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他们所有的人都送到了牢里?这不对,不对啊,宋老哥!”

“嘘嘘嘘……”老宋赶忙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前边,“别乱说,隔墙有耳啊……”

“我想说,我偏要说,我就是看过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放进了凌吾县,就是我!又怎么样?!呜呜嗯……”

一句话把老宋吓得脸都白了,他一下子捂住了郅卓的嘴,“我的祖宗,你不想活了我还想在阳间多活几年呢,少说两句吧,那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就是看不过去……”郅卓的眼睛已经迷离了,他迷迷糊糊地趴在了桌子上,“我三岁练武,七岁就拿起长枪穿上了甲胄,可是这二十年过去了,我还只是那个拿着长枪穿着甲胄的我,什么都没有变过,都是一样的……都没有变过……”

老宋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开始变得酸痛起来的腰,“你呀,还只是一个小娃娃咧,等你长到了我的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强求的。人这一辈子,重要的不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是吃着了,喝着了,玩到了,高兴了,就行了,像你天天的自己还都顾不过来的人还去管别人的什么闲事?嘿嘿……”

老宋倒上一杯,抿了一小口,“要不是我把你拉回来,没准这时候你就和那几个人一起被关到牢里去了。”

郅卓哼哼了一声,渐渐地鼾声响了起来。

老宋又笑了一笑,那笑容有一丝丝的惨淡在里面,“现在的世道你还没看明白吗,走到路上我都害怕啊,怕那些人就那么把我吃了!”

“这已经不是你这样的傻蛋想干嘛就干嘛的时代了,人心隔肚皮,别人心里面想的什么,在你看来就是地狱一样的景象,可是你这傻蛋还一心一意地为别人着想呢。”

一杯酒被老宋倒入了肚子,他满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回家喽,回家睡一觉,明天就什么都忘了。”

“回家睡觉……”郅卓含含糊糊地说。

第484章 风声(三)

(女生文学 ) 季良慌慌张张地跑进四面透光的屋子的时候,舟世迅还在给乡里面的孩子们讲课。

“怎么了?”看到季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舟世迅皱起了眉头。

“先生……”季良开了一个头就顿住了,他扭过头来,看着那一屋子的孩子们,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舟世迅也扭头看了看屋子里面一脸天真的孩子们,他摆了摆手,示意季良到外面说去。

走到了屋子的外面,舟世迅看着季良的眼睛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你丢了平时的那份恬淡?”

季良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说了出来,在老师的面前,他是从来都不说谎的。

“先生,你知道我哥哥在扬州府里面当差,他窃了府里面的飞鸽,连夜传书给我,说扬州府的人要来这里抓先生你,”季良偷偷地看了看舟世迅的脸色,“先生,您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舟世迅愣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浮云,“什么罪名?”

“造谣生事,蛊惑人心……”季良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是因为我在瘦西塘那里说的那几句话吗?”舟世迅的目光依然淡淡的,只是看着天上的云彩。

季良的头低了下去,闷闷地说,“是。”

“去告诉所有的人,学堂今天就解散了,你们和我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干系,走吧……”舟世迅淡淡地说。

季良惊呆了,他的脑子里面嗡嗡地响了起来,“先生,您在说什么啊……学堂怎么能解散呢,我们,这些孩子们还都等着您教给他们读书做人的道理呢。”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干系了!”舟世迅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季良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理解先生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季良的印象里面,先生一向都是和蔼和亲的一个人,即便季良他们这些弟子犯了再大的过错,先生都只会轻轻地责罚他们,先生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非圣贤,谁能无过。”

然而现在的先生却让季良有些看不清了,他觉得先生好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季良咬了咬牙,现在不是想这个事情的时候,捕快随时都会来到这个小乡镇里面,到了那个时候想要走就来不及了。

季良走上前一步,“先生,快走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车上衣服干粮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是多事之秋,先生年岁已高,先避一避吧。”

舟世迅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你一向是一个心思周密的孩子……”

季良笑了笑,但是心中又有了一丝悲伤,和先生的这一别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面,他强忍着自己的泪水,想要去扶先生上马车。

“不,”舟世迅阻止了季良伸过来的手,“屋子里面的孩子们还在等着,你先去让孩子们下学吧。”

季良的心中焦急,但是依然应承下来,他走入了屋子里面,宣布了下学的消息。

孩子们一下子就被这个消息振奋了,他们大呼小叫了起来,纷纷开始商量去哪里玩耍。

季良默默地看着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心中一阵阵的酸楚。

他再次走出了屋子,看到舟世迅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树荫的下面,看着穿透树叶之间缝隙照射下来的阳光发呆。

季良的心揪在了一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了,如果现在捕快来了的话,先生一定会被投入大牢之中,想起他的哥哥给他描绘的大牢里面的景象,季良只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冰冷了起来。

“先生,”他大声地喊道,以表达自己心中无比的焦虑,“咱们应该赶紧走了,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舟世迅淡然笑了笑,“季良,我问你,人活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季良的心里面焦急,哪里还有心思和先生去讨论这些,他只是一味地劝道,“先生,马车就在东边离这里一里地的地方,我们脚程快的话……”

舟世迅拦住了季良,“世界上的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让他们去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那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吗?”

季良愣住了,他木呆呆地摇了摇头。

舟世迅抬起头来看向了天上,“你别看老师在这个小乡镇里面呆着,但是这天下发生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而且我也知道,那个杀了扬州知州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年被抄斩满门的大将军李羿的儿子。”

季良长大了嘴,他从先生这里曾经听说过许多关于那位已经入土了的天下兵马大将军的事迹,而先生也一直都对这位李羿大将军的人品青睐有加,甚至怀疑李羿并没有真正叛国,那只不过是朝里面的人诬陷出来的莫须有的罪名。

“所以如今的这件事情,既然线头已经牵连到了我这里,我又如何能自己一走了之呢?”

季良大骇,他终于知道先生为何如此的不着急,原来先生是打算自己投案以保全他们所有的学生!

噗通一声,季良跪在了先生的面前,“先生,季良从小家贫,无力养活我,全是先生一手把季良拉扯大的,虽然季良没有资格叫先生作父亲,但是心中却早就已经把先生当成了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看待。如今自己的父亲要蒙受不白之冤,被关入大牢里面,做儿子的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舟世迅的目光变了,他的眼睛里面隐隐地有泪光在闪现,扶着季良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先生,今天就让季良冒昧一次,让季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求您,求求您,走吧,我们都会没事的。”季良的语气轻轻地,生怕自己的声音再大一点就会让先生说出那个‘不’字。

然而舟世迅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们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而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了。”

“不,没有先生的教导我们寸步难行。”季良的眼睛噙满了泪水。

“不要这么说,”舟世迅摩挲着季良的头发,“这世界的未来都是你们的,我只是一个给你们引路的灯塔,真的穿透前面未知的迷雾还需要你们自己的努力和探索。而现在,我所能为你们做的就是留下来一个希望,那个希望就是我一辈子所期盼的东西了……”

“舟世迅!”

第485章 风声(四)

(女生文学 ) 一声冷冰冰的喊声在季良的身后响起,一下子惊得他魂魄好想都飞到了天外。

三个身穿劲装的男人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季良的身后,当前的那个男人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刀,另外一只手中拿着一个黄色的卷轴。

季良惊恐地看了看先生,他的脑子飞快地运作了起来,想要找到一个办法如何能打倒这三个人,将先生救出去。

但是那三个人给了他一种很危险很危险的感觉,一个个的方案都在他的脑子里面闪过,然后又被他自己痛苦地否定了。

舟世迅看了看季良的表情,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我就是,”舟世迅走到了那几个劲装男人的面前,淡然说,“你们应该是来抓我的吧,我就在这里,抓走我就是了。”

那三个男人看了看舟世迅,随即目光都集中在了季良的身上,“他是什么人?”

“只不过是一个过路的人而已。老朽我走得累了,在这里歇一歇脚,恰好和这位小兄弟萍水相逢,讨要一碗水喝。”

季良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自小就和舟世迅在一起生活,从来就不会说出任何谎话,所以自然在舟世迅为自己遮掩的时候没有办法配合的那么默契。

然而那三个男人似乎对季良也不甚感兴趣,只不过看了他的手脚几眼,确定他并不是一个练武的人之后就将视线转到了舟世迅的身上。那个带头的男人微微的一抱拳,“舟先生,我们敬重您是一个有威望的人,所以也没带那些叮里当啷的玩意。这里在下也请舟先生自觉一点,别让兄弟们难做。”

舟世迅微微一笑,“老夫见到几位可曾有过一丝惊慌?”

那带头的男人摇了摇头,“先生是饱学之人,在下佩服。”

那男人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舟世迅看了季良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昂首向前走去。

季良不自觉地伸出手来,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然而想起舟世迅最后的那一个眼神,季良还是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如果此时自己暴露了先生的说辞,那当真是辜负了先生的一片心意了。

风,轻轻地吹了起来,季良直挺挺地站在树下面,目送舟世迅从自己的面前走远了,一直消失在了远处。

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庞缓缓地流了下来,季良抹去泪痕,压抑下自己心中的不安,慢慢地朝镇子里面走去。

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回家了……

******

扬州府衙的大牢是用月竹山上面开采的青冈石所垒铸而成的,石缝之中有些用了粘土和糯米浇灌,而一些重犯的囚牢更是用了铁水灌注,所以关在里面的囚犯别说是逃脱,就连在岩石墙壁上留下一丝半毫的痕迹都做不到。

普天之下,除了祐京的天牢,就只有扬州的大牢才有如此规格,难怪百姓们都说扬州乃是天下的二都,说的不是别的,正是这扬州的大牢乃是天下第二坚固的牢房。

时节已经是初夏,季良走入扬州大牢的时候,身上还只是穿着一件单衣。

看着一扇一扇的铁门在自己的面前打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季良的心中不禁抽缩成了一团。

先生就是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吗?

季良知道先生平日里面最喜欢阳光,即便冬天再冷的天他也一定要出去晒一晒太阳,如今被关在了这样的地方,先生年事已高,又如何能经受得住?

走到了一扇硕大的铁门前面,那带路的狱卒回头看了看因为心中情绪激荡而发呆的季良,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走不走?不走就出去,爷没时间在这和你耗着!”

季良的心中一阵愤怒,但是他按捺下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颗金铢,双手捧着送到了那狱卒的面前,“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那狱卒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还行,是个懂事的。”

说完狱卒就把自己腰间的一串钥匙放到了季良的手中,满不在乎地说,“钥匙给你,开了门,一直走到最里面,那就是了。”

季良接过了钥匙,诧异地看着那狱卒,心里面想着难道他就不怕自己把犯人偷偷地放跑了?

那狱卒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说,“这大牢建成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你要是真的能把人放跑了,哥哥我就自认倒霉!”

季良的心中感叹,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即便他能带着先生走出这大牢,恐怕也走不出府衙的大门。

想通了这一点,季良不再迟疑,拿起手中的钥匙,打开了面前的那一扇黑黝黝的大铁门。

一股冰冷冰冷的风呼地一声吹到了季良的脸上,他的身上不自觉地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股风凉飕飕的,但是却也不像是冬天的风那么刺骨,反而好像只是吹在了人的心中,让人从心里面冷到了外面。

“嘿。”在身后看着季良的狱卒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走开了。

季良鼓起勇气,慢慢地走入了那黑洞洞,不知道有多长的走廊之中。

周围都是铁栅栏,里面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好像整个大牢都是空的一样。

季良的心莫名其妙地剧烈跳动了起来,他觉得那些铁栅栏的后面似乎有什么人在看着他,但是他的眼睛无法穿透黑暗,自然也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只走了一会,季良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冷汗噙透了,在这幽深阴冷的大牢之中,更加让人感到寒冷。

然而季良坚定地走着,他必须要见到先生才行,必须要确保先生的安全才行。

深一脚浅一脚,季良的脚步声在走廊里面远远地传了出去,那空旷的声音让季良的心里面更加的恐惧,他的头皮缩紧,头发全都一根一根战立起来。

咣当……

一声巨响在季良的身边毫无征兆地响起,让季良原本就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抽紧了起来,他不受控制地大叫了一声。

“水……”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刚刚发出巨响的那个牢房里面传了出来。

季良接着牢房里面昏暗的天光看去,却只是更加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那铁栅栏的后面有一只胳膊在挥舞,皮肉如鱼鳞一般翻起的胳膊上五根手指毫不着力地晃动着,好像是几条挂在竹竿上随风飘摇的布条。

第486章 风声(五)

(女生文学 ) 季良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想要离那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东西远一点,然而大牢里面的走廊本来就十分的窄小,季良的退了这一步竟然就撞到了另外一侧的牢门上。

“是谁?”一声温和的声音从季良的身后响起。

“先生?”季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声音来,他急忙转身,隔着牢门的铁栅栏看到了舟世迅苍白的脸。

“先生……”季良的声音哽咽了。

“我没事的,”舟世迅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他的语气也一下子变得轻快了起来,他看着四周坚硬的岩石墙壁说道,“这里只不过是昏暗了一些,并没那么可怕的。”

然而季良的眼圈却更加的红了,他上前一步,想要仔细地看看先生的脸庞。

舟世迅畏缩了一下,随即转过了身子只把一个背影留给了季良,“世界上的事情,你们年轻人没有经历过,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你回去吧……”

季良愣住了,他的心疼了起来,“先生,您为何说这样的话?”

“我要你们把我忘了,把我这个人忘了,”舟世迅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面闪亮,“忘记我,记住我教给你们的东西,这就是我想让你们做的事情。除此之外,其他的你们都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做,即便你们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一概不要过问,不要深究,明白了吗?”

季良死命地摇头,不由自主地抽泣了起来,“不,先生,我们如何能忘记您呢,这是我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办到的……如果没有遇到先生,我们都只不过是一些在山间地头卖力气的苦工,但是遇到了先生之后,先生教我们读书识字,增广学识,我们再也不是只会看着自己头顶的这片天空的井底之蛙了,我们知道了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们也学会了很多很多做人的道理,这些都是先生教给我们的啊……我们如何才能忘记先生呢,如果我没有遇到先生的话,可能我早就已经饿死了……”

季良的话断断续续的,他眼中的泪水从脸颊滴落下来,在这一刻他是多么想要表达自己心中的感受啊,可是他是一个嘴笨的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华丽的辞藻,只是蠢蠢地说出了心里面最想要和先生说的话。

舟世迅沉默了好久好久,他叹了口气,眼角也湿润了。

蝼蚁尚有苟且之心,更何况是一个人?

然而舟世迅毕竟经历过十多年前北蛮的那一场大战,他更加清楚朝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事物。所以在得知因为自己在瘦西塘的那一番言论惊动了朝廷的人之后,舟世迅就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不能牵连他的学生们。

只他一个老头子,就让这荒唐的事情就此为止吧……

舟世迅擦干了自己眼角的泪痕,走到了牢房里面的阴影里面,“走吧……”

季良迟疑了一下,随即轻声叫了舟世迅一声,然而他的声音在整个牢房里面空洞洞地回荡着,而那阴影里面却没有了任何的回应。

季良心中惊慌了起来,他大声叫着,摇晃着铁栅栏,一直叫到外面的狱卒都听到了他的喊声而把他强行带出了大牢为止。

“我一定会洗刷先生你的不白之冤的!”

季良的声音穿透了铁牢门一直钻入了舟世迅的耳朵里面。

一滴眼泪从舟世迅满是褶皱的眼角流下,“谢谢孩子,”他说,“有你的这份心意就已经足够了,别再趟这浑水了,不然性命都会陪进来的……”

******

季良擦干手上的血迹,抬起头来和屋子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交换了一下眼神。

“谢谢众位,老师他……”季良的眼圈红了,喉咙像是被石头塞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站在旁边的一个身穿青袍长褂在所有人之中看起来最年长的人走过来人拍了拍季良的肩膀,“别说了,拿着这幅诉状,尽快上路吧,舟先生与我们每个人都有再造之恩,如今他性命危在旦夕,我们即便是流干了身上的所有血液一定要把老先生救出来。”

季良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头有一些眩晕,眼前是一副大约有一丈长的巨幅诉状,上面详细地写了先生的冤情,而最为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最后的落款,一百七十九个血手印,代表舟先生一百七十九个学生绝不奴从的不屈意志。

“此路艰险,还请多加小心!”那身穿青袍的人见季良把诉状一丝不苟地折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背包里面,双手抱拳,用一种目送壮士的钦佩眼神看着季良。

“为先生,义不容辞。”季良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迟疑,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一定要让皇帝看到这幅诉状,即便他季良会因此而被关在天牢,甚至丢掉了脑袋他也一定要把舟先生从那个昏暗不见天日的大牢里面救出来!

“保重!”屋子里面一百七十八个人同时喊出声来。

季良的喉咙哽咽住了,他狠狠地吞下了自己的泪水,毅然决然地扭头朝门口走去。

嘭的一声,木质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正午时分略显刺眼的阳光从外面照射了进来,晃得季良眼前一圈一圈的白色光晕,在那光晕的旁边,季良看到了人,还有那些人腰间的弯刀。

什么人告密了……

这是季良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三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人冲进了屋子里面,把错愕之中的季良按倒在了地上,他们扯下了季良背后的背包,三下两下翻出了那背包里面的那卷黄色的诉状,打开来看了一眼,随即刺啦刺啦地撕成了碎片。

“不!”被按在地上的季良大声叫着,“不要!”

然而纷飞的碎片撒在了季良的头上和身上,让季良的心中不自觉地泛起了一种无力的荒谬感觉。

一百七十九个人的声音,所有人的鲜血就这么就被毁掉了。

在那些腰间佩戴弯刀的人眼中,他们的呼声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们的请求甚至他们的生命也只不过是像这一张诉状一样,轻轻一扯就碎成了一地纷飞的碎片。

“所有人,都带走。”那个撕碎了诉状的人低声喝道。

“是!”更多的人从屋子外面应道,脚步声,弯刀从刀鞘里面抽出来的声音,人们的抗议声混合在了一起。

季良无力地躺在地上,听着自己耳朵旁边的呼声和惨叫声,他此刻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这一刻,他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希望,世界在他的眼前崩坏了。

第487章 风声(六)

(女生文学 ) 昏暗无光的大牢里面,季良轻轻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已经三天没有吃喝了,嘴唇干裂得出了血口,虚弱导致的眩晕一阵一阵侵袭他的意识。

“先生,”季良身体里面最后的一点点水化成了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我把事情办砸了。”

“没事的孩子,”大牢的那边舟世迅的声音从角落里面传出来,“事已至此,多想只会自增烦恼。”

“可是先生,我真的好不甘心,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季良想不通。

“有的时候,人们惧怕的东西并不是刀剑弩车,而只是人脑子里面的东西。而我说出去的那些话改变了人们脑子里面的东西。”

“先生,我不懂。”

“自古以来人们视皇帝为天子,视官员为父母,忠贞孝义,丝毫不敢逾界。而我只不过是告诉了他们事情的真相而已。”

“什么真相?先生能告诉我吗?”季良轻轻地问道,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眼前的光线一点一点地退去,黑暗汹涌而来。

“真相就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是命中注定的天子和命中注定的大官,他们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而百姓,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却一直都被他们欺骗着。”

“是吗,先生?”季良昏昏欲睡。

“别睡,孩子,”舟世迅的声音沉稳又有力,“坚持下去,你还年轻,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我就要死了……”季良的声音呜咽起来。

“活着,孩子,”舟世迅轻轻地鼓励道,“你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往往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已经理解了我的意思。你经常问老师,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为师活了几十年,可是这个问题还是没有找到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我只能告诉你,活着的意义也许只是活着,在活着的这个过程之中找到你的意义。就是这么简单。”

“嗯。”季良应道,努力打起自己的精神。

“然而活着却并不容易,尤其是你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的时候。死,反而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那是一种解脱,是永远的休息,是甜蜜的梦乡。可是你还不能死,为师还有一个自私的请求。”

“请求”两个字让季良心中猛的一惊,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先生一辈子最后的一个愿望了。

一个临死之前的请求。

绝大的力量从季良的胸中涌起,他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液从伤口流了出来,让他干涸的嘴唇湿润了一些。

“先生,您请说,只要季良还喘着一口气,就一定会为您办到。”

“我请求你活下去,”舟世迅的声音从黑暗里面传来,“只有你活下去了,才能把为师的思想都传下去。你跟着我的时间最长,我的所思所想你大都知道,所以我想让你把我的想法传下去,那就是我活着的意义,那就是我生存的价值,我不想让它们在我死了之后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样真的很令人伤心。”

季良沉默了,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并不知道在那黑暗里面的人能否看见,“我知道了先生,您的教诲我都记在心中,我会活下去,我会继承您的思想,而且我还要把您的思想传到这天下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

“是了,那就太好了……”舟世迅的声音充满了慰藉,“如果每个人都能学会寻找真理的方法,那么天下应该会变得更容易生存一些吧。”

“是的,先生,只是如果他们知道如何寻找真理……”季良喃喃地说。

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金属撞击的声音把季良从昏睡之中惊醒了过来,他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站在铁栅栏外面的那个人。

“哥?”季良轻轻地叫道。

“别说话,我是来救你的。”季良的哥哥季善紧张地说。

“可是哥哥,这里是死囚牢……”季良含含糊糊地说。

“我买通了那个狱卒,你的……”季善迟疑了一下,“你的那些师兄弟们都死在了牢里面,过几天扬州府的人就会把他们全都埋了。这是一个好机会,那些人不会一个一个的去确认烂成了烂泥的死人的。”

“死了?”季良的脑子塞住了,“谁死了?”

“别问了,快,跟我走。”季善当啷一声打开了牢房的大门,轻轻地抽了抽鼻子,走进来吧季良轻飘飘的身子背在自己的背上,小跑着朝大牢的铁门跑去。

季良的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他的脑袋随着季善的奔跑而一颤一颤地摆动。

一幕幕景象借着微光映入了季良的眼睛。

那些牢房里面,每一个牢房的角落里面都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蜷缩着。

然而那些人影却一动都不动,好像是死了。

季良的心里面有一些不安,但是他并没有把那些死人和自己联系起来。他沿着牢房一间一间仔细看去,直到最后他发现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袍,花白头发的人,那人仰着头,直挺挺地看着天上,可是他的眼睛已经枯槁了,蛆虫从他的嘴巴里面钻出来,掉落在那件青色长袍的大襟上。

惊恐在季良的心中炸响,他终于明白了哥哥口中所说的那个机会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死了,都在牢房里面发霉腐烂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季良慌乱地转动脑袋,在另外的一侧他看到了梦魇中的一幕。

舟先生静静地依靠在牢房的墙壁一角,头低垂着,似乎是在冥思。

然而季良知道先生已经去了,永远地离开了,因为先生的双手和两条小腿都已经不见了!

“啊!!!!!”季良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别出声!”季善大声地命令。

然而季良的身子都痉挛了,他无法抑制自己剧烈的颤抖和疯狂的嚎叫。

“挺着点……”季善举起手掌用力地砸在了季良的后颈上,力量大的季善以为季良会被自己亲手杀了。

伸出颤抖的手探了探季良的鼻息,季善重新背起了季良,向舟世迅牢房的方向深深地鞠躬,然后迅速地跑出了大牢。

第488章 风声(七)

(女生文学 ) 日暮时分,酒馆里面熙熙攘攘的,人们各自坐在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尽情享受劳累一天之后这一点难得的放纵的机会。…≦頂點小說,.

对于穷苦人来说,一天辛苦之后在酒馆里面的这一个多时辰就是他们一天之中最高兴的时间了。

美酒,好菜,再加上一帮兄弟在一起谈天说地,肆无忌惮地谈论白天看到的哪个府里面出来闲逛的小姐,再讲上几段荤段子哈哈大笑几声,是这些劳苦人乐此不疲的营生。

夕阳渐渐地走到了天边,天色也黯淡了下去,眼看着就要回家了,酒馆里面的人都有些不爱动弹。

然而今天的话题都已经说完了,大家却又不想回家,于是就都懒懒散散地坐在了那里,静静地靠着时间。

“起风了……”突然有人看了一眼外面,默默地说道。

“别是一会要下雨了。”马上就有人接过话头说道。

“那可不好了,下雨了,明天就出不了工了……”又有人在担心明天的生计问题了。

“下吧,下吧,下了凉快些,这几天******都晒得出油了。”一个坐在桌子旁边身上肥肉乱滚的人抱怨说。

“马老大,你的日子那么美,还用出去跑?”坐在旁边一桌的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挤眉弄眼地说道。

“呸,别提了,”那堆肥肉吐出了一口浓痰,“你们没听说吗,上个月扬州那里出了一个大案子,扬州知州被人给杀了!”

马老大卖了一个关子,故意停顿了一下。

众人虽然都是穷苦人,官府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只不过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太让人心惊,所以这些久在酒馆茶楼里面混迹的人也都有所耳闻。

但是现在不是在那个肥头大耳的人面前卖弄的时候,于是众人都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专门等着这个马老大自己讲出来。

果然那马老大看到众人的表情之后自己也得意了起来,喝了一口小酒之后喷着满嘴的酒气,“那扬州的老爷是谁,说出来吓死你们,姓姜,知道姓姜是什么意思不?”

众人摇了摇头。

“朝廷里面姓姜的就只有一个人,就是吏部尚书姜志儒大人。”马老大抱了抱拳,表示了对姜大人的恭敬之心,“姜大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如今竟然让那歹人在他的府里面给杀了,你说姜大人能绕得了这样的人吗?”

众人齐齐点了点头,连连应声道不能不能。

“还有点内幕你们肯定都不知道,”马老大的酒劲上来了,脸上的红晕都扩散到了脖子上,“当时的扬州府那是血流成河啊,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而且……”

马老大的眼睛神色变幻了一下,看了看外面,似乎他接下来说出来的东西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看到马老大这样的神色,众人也都配合地伸出了脖子,侧着耳朵听过去。

“而且,当时拉出来的那些人都没有一个是完好无缺的,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一条腿,还有的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

在座的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马老大的话说出来似乎让这个酒馆的气温都低了几度,人们纷纷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外衣。

轰隆隆……

外面突兀地响起了雷声,成功地把众人都吓到了的马老大满意地打起来鼾声,自顾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众人又无聊了起来,然而看天气的样子很快就要下一场大雨了,继续留在酒馆里面恐怕回去就成落汤鸡了。

然而就在众人都动了回去的心思的时候,哗啦一声,酒馆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什么人这个时候还来?

此时坐在酒馆里面的人都是这里的常客,却从来不知道人会在这个时候光顾。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门口,却看见几个人迎着风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压着自己头上的斗笠,以防止被大风吹走,可是这样也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看热闹的心每个人都有,而今天恰好是这么一个天气,众人决定留下来,至少要看一个究竟。

于是众酒馆客人的目光看起来是在盯着自己面前的酒菜,实际上暗地里眼角的余光都随着那几个人的移动而移动着,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几个人走到了最里面的一张大桌子落座,让小二过去点了酒菜,就一个接着一个把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

酒徒们纷纷抬起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真的是让这些从来没有走出过他们这个小镇的酒徒们睁大了一个个的眼睛。

那是怎么样的女人啊,酒徒们都在心中这么赞叹道。

和她相比,那些他们往常心心念念的所谓的大家闺秀们恐怕只能算作是庸脂俗粉。

“喂,那些人都在看着你呢……”曲宁用大拇指不着痕迹地指了指已经看得呆住了的酒徒们。

“哼……”林若依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样的场景她本来就已经司空见惯了。每次林若依和哥哥林明溪上街的时候都会吸引一大批的视线。当然男人的视线都在林若依身上,而女人们则全都集中在林明溪的脸上。

“我娘说,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子的,一见到女人就都变成了没有脑子的动物。如果有那么几个还保持着一点点的理智的话,那男人已经是人中之龙了。”冷翎对着那帮酒徒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咳咳……”汲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随即被冷翎的白眼瞪了回去。

“哈哈哈哈……”常由看着汲圆和冷翎这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心中高兴起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低调一点,吃吃喝喝,接下来还要赶路。”绯心一眼扫到了那边一个趴在桌子上面睡着了的家伙身上,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曲宁看到绯心的神色有变就问道。

“那人脚上穿的是官靴,恐怕是个麻烦。”绯心轻声说道。

“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还是小心一些的好。”林若依也低声说道。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沉默了起来,专心地等待他们的酒菜。

第489章 风声(八)

(女生文学 ) 然而那边的酒徒们已经坐不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样的女子,也不知道那女子到这种穷乡僻壤来是做什么的,所以几个年轻的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焦急,想要上前问一问,不然真是后悔一辈子啊。

然而人都是有一些羞怯之心的,几个年轻的壮小伙子来回拉扯了几个回合,最后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厚着脸皮来到了绯心他们的桌子前面。

“那个……”那小伙子是个老实人,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地往自己在一边窃笑的同伴方向看去,“几位老爷是从哪里来啊?”

绯心打量了一下那个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蓬松着,脸上的兴奋里面能够看到劳累了一天的倦容,身上是一件有些破旧了的衣服,裤子上还打着几个补丁,脚上的一双鞋子沾满了泥土,显然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靠着打打零工来贴补家用。

“我们只是路过,吃过饭就走。”绯心回答说。

一句话说的没有话了,那年轻人就想要离开。

扭头头去,他的同伴们却拼命地挥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左右为难,那年轻人一咬牙,直接向林若依和冷翎问道,“小姐,能告诉我两位的芳名吗?”

一句话说出口,曲宁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就喷了出来,一时之间场面的气氛有些尴尬。

林若依鬼灵心思,眼睛转了一转,在绯心面无表情的脸上扫了一眼,随即站了起来,轻轻地朝那个年轻人的身边凑了凑,“你说什么?”

那年轻人见到林若依靠过来,只是觉得一股无法抵御的香气从自己的鼻子里面冲了进去,胸膛里面的心脏毫无征兆地飞快跳动了起来,一股血气涌上了那年轻人的脸,让他的脸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火红的柿子。

常由叫了一声,“不好!”

绯心等人的目光都转过来到常由的脸上,随即就听到了自己身边传来了一声噗通的响声。

众人定睛一看,刚刚的那个年轻人竟然昏倒在了桌子旁边。

刚才还好好的人突然之间就昏倒了,酒馆里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林若依有些愧疚地红着脸说她只是想要开一个玩笑,然后狠狠地剜了绯心一眼。

绯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咳嗽了一声,随即就把常由搬了出来。

常由检查了一会,拍了拍手说,“没事,他白天太过于劳累,加上晚上又喝了一些酒,刚才气血上涌过快,这才晕了过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一番话说的句句在理,酒馆里面的酒徒们都点了点头,让与那年轻人熟识的人抬着回去了。

这一阵折腾,各种声音乱响,最后也把趴在酒桌上睡着了的马老大给惊醒了。

那位大哥抬起来肥油鼓胀的眼皮,四处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绯心的脸上。

绯心的心里苦笑了一声,果然这人就是个麻烦。

酒馆里面的人看到那马老大的反应,心中对这几个外来人的身份也明白了几分。

此时那几个抬着那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的人才感觉到了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本来被烈酒冲的红彤彤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想到马老大说的扬州府发生的事情,酒馆里面的人全都悄无声息地从大门溜了出去,唯恐引起绯心几个人的注意。

“吃不成了,走吧。”绯心无奈地说。

汲圆的肚子赶巧不巧地叫了一声,他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抱怨道,“你再等一等啊,再等一会我就找东西喂你。”

冷翎被他一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汲圆看到冷翎笑了,也憨憨地嘿嘿笑了起来。

“咳咳,打情骂笑的什么一会还来得及,那家伙已经跑了。”曲宁指着还在呼扇着的酒馆大门说道。

“哎,”常由叹了一口气,“美丽也是一种错误啊。”

林若依和冷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脸红红地低下了头。

收拾了行囊和斗笠,众人正要走出酒馆的时候却发现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曲宁和汲圆的心里一个激灵,弯刀短剑已经拔了出来,凝神戒备着。

然而门口却只是一高一矮两个女人,还有刚刚跑出去的那个肥大的汉子,被像猪一样捆着放在身前。

绯心皱眉,仔细地打量那两个女人。

只见那高个子的女人嘴角翘着,一脸无所谓的懒散表情,身穿一件紫色的长衣,一手叉在腰间,另外一手玩弄着一把巴掌大小的小刀。刀子在她的手上飞快地旋转着,泛出了一朵朵带着寒光的刀花来。然而这些只不过是几个人,尤其是几个男人之后才注意到的事情,他们最开始目光落在的地方全是高跷女人的胸部,那里饱满鼓胀,好像衣服都已经无法兜住了一样。

相对于大胸女人来说,站在她旁边的小个子女人就显得有些太不吸引人注意力了。平淡的眼神,平淡的表情,平平的胸部,淡淡青色的衣服,很难让人记住她的样貌。

“你们就这么走了,”那个高个子的女人笑了一声,说,“不怕后边有追兵吗?”

“你们是什么人?”绯心问道。

“我们,是追踪你们的人。”那高个大胸女人笑容更加灿烂,而那小个子的女人则轻轻地翻了一个白眼,似乎是对于高个子女人的行为十分不满又无可奈何。

“你们……”曲宁指着那高个子女人的胸部,“哈哈哈,我从来是不和女人打的,而且你身上挂着那两个东西,哈哈,真打起来不碍事吗?哈哈哈……”

高个子女人手上飞舞的小刀停了下来,她眯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语气里面透出了森森的冷冽,“你说什么?!”

“我说……呜呜呜……”曲宁差点没笑得岔了气,话还没有说出口已经被常由捂住了嘴。

绯心此时也看出来了这两个人肯定不是朝廷的人,于是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不好意思,我的这位朋友口没遮拦的,请问两位到底是何人?”

那高个子的女人看了一眼矮个子的女人,矮个子女人微微点了点头。

“我叫莫倾心,”高个子女人指了指自己说道,“她叫西门九乙,我们两个人是来加入你们的。”

“啥?!”曲宁的眼睛瞪成了鹅蛋,他转向了绯心,用自己的眼神,表情和嘴型告诉绯心——千万不要答应!!!

第490章 风声(九)

(女生文学 ) 显然曲宁的表情都落入了绯心的眼里,绯心却依然只是看着那两个女人,“名字是没有意义的。”

莫倾心看了一眼西门九乙,语气凝重地说,“盗药机千,兰神红索,八个化外之门,本来都是凭本事赚钱养家,可是自从崇仁皇帝的禁武令之后,外八门走的走,散的散,一些人洗手不干,苟且偷生。有人归顺了朝廷,丢了血性。剩下的就只有西门的机关门和我索命门两个除了自己本来的功夫之外什么都不会的留了下来。”

绯心皱眉问道,“那两位为什么要加入我们呢,我们并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一直沉默的西门九乙接口说道,“我们知道是你杀死了扬州知州姜志儒,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报仇。”冷翎的声音如同折断的冰凌一样清脆。

“很好,我们也要你们帮助我们报仇。”西门九乙看着绯心的眼睛说道。

“那请回吧。”绯心淡淡地说,“我们只杀该杀的人。”

“我们想要杀的人就是该杀的人,”西门九乙眼睛睁大了,她的嘴角微微地弯了起来,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些狰狞,“姜家瑛,姚彦承,姬研,任长天,还有那个云篆,全都是该死之人。”

“仇恨会让你迷失,”绯心摇了摇头说,“我并不是为了杀死什么人才挥刀的。”

“那是什么?”莫倾心抚摸着自己手上的刀刃,“刀锻造出来不就是为了杀人吗?”

“挥刀只是为了下一次不需要挥刀,仅此而已。”

“哈哈,我听不懂啊,小朋友,你说的是什么?”莫倾心大笑着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你却要创造一个没有人流血的国度吗?太可笑了!你看看他!”

莫倾心用力踢了一脚被捆成了像是一个粽子一样的马老大,“他看到你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是去找人抓你,把你杀掉然后换钱!这就是他们的想法,所有人的想法。你觉得那些村民看到你的时候为什么离开了?是因为他们为了感谢你为了他们所做的事情吗?错了!他们只不过是打不过你,仅此而已,如果他们能抓住你,甚至杀了你,他们早就那么干了。你杀了人,行了侠,仗了义,可是却没有人记得你的好,他们只是认出你来是一个朝廷的通缉犯,仅此而已!”

绯心沉默。

莫倾心烦躁起来,她把绯心说的无法反驳,但是她的心里却知道绯心并没有被自己的这些说辞影响半分。

“真是一块木头。”莫倾心恼怒地说,她把目光投向了林若依和曲宁等人,“他是傻的,难道你们和他一样都是傻的吗?你们所做的根本一点价值都没有!”

“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曲宁淡淡地回答,“但是我回想了一下我们之前所做的事情,我发现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做了我所应该做的事情,虽然我失去了很多,但是我知道我得到了更多,而且我知道绯心没有错,我愿意和他一起去追求那些可能对你来说永远也无法达到的东西。嘿嘿……看来我们已经谈不拢了,那就各走各路,再会!”

莫倾心冷哼了一声,转身过去,“我们走,和一群傻子在一起简直是浪费时间。”

她走出了两步,却发现西门九乙没有跟过来,莫倾心诧异地转过了头看向西门九乙,“你怎么了?”

“也许他们是对的,”西门九乙说,“我想和他们走一走,看一看到底他们追求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你疯了。”莫倾心顿足。

“不,我只是累了。”西门九乙看着莫倾心的眼睛说,“杀戮,仇恨,然后接着杀戮,仇恨。死在这个循环上的人太多了,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莫倾心颓然叹了一口气,“随便你了。”

“这个人怎么办?”西门九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还在地上睁着硕大的眼睛惊恐地四处看着的马老大。

“放了他。”绯心说道。

“喂!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抓回来的,凭什么你说放就放了?!”莫倾心大怒道。

“他和我们没有恩怨纠葛,为什么不放?”绯心问道。

“嘿嘿,”莫倾心冷笑,“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如果任由这个人回去报信,最后引来了朝廷的狗,麻烦的可是你们。”

“哈哈哈,”曲宁大笑,“你也太小瞧我们了,这一路走来,我们的麻烦还少吗?就算是多了这么一个苍蝇又能如何?”

莫倾心一愣,随即淡淡地笑了笑,脚跟支地,她轻轻地拧了一下身子,一柄雪亮的短刀就从她的鞋子里面弹了出来。

“算你走运。”

小腿轻弹,那柄短刀在距离马老大喉咙仅仅只有一寸的地方划过,将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切断了。

马老大哼哼了一声,发觉绳子在自己身上滑下去的一刹那猛然从地上挣扎起来,飞快地跑出了酒馆的门口。

然而没跑两步,他瘫软如同面条一样的双腿就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了,马老大十分狼狈的以一个狗抢屎的姿势扑面而倒。

“哈哈哈哈……”

莫倾心爽朗的笑声从他的身后传出,然而马老大已经没有心力再去估计自己的面子问题了,他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也不擦一擦自己脸上的泥土,甩动两条小腿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莫倾心笑够了,转过头看了看站在酒馆里面的人,突然她的眼睛落在了常由的身上,“这是谁啊,看起来这么文质?”

常由的眼睛不自觉地落在了莫倾心的胸前,然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开,红着脸轻轻咳嗽了一声。

“哈哈哈哈……”莫倾心更大声笑了起来,胸前的两个肉团轻轻地颤抖着,“还是个雏啊。”

常由的脸色更加红润了。

绯心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来介绍一下吧。我叫绯心,这位是林若依,冷翎,曲宁,汲圆,还有他……”绯心指了指常由,“是常由,医不活和毒不死的传人。”

听到医不活和毒不死两个人的名字,西门九乙和莫倾心惊诧地对视了一眼,“药王和毒王的传人是你一个人?!”

第491章 第490风声(十)

(女生文学 ) 常由想起师傅和毒不死师叔,心中莫名的有一些伤感,就只是沉沉地点了点头。~頂點小說,

“难怪,”莫倾心笑着说,“你们在扬州府那么大战了一场竟然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地四处走动,全是因为有了药门的这位高徒啊。”

“药门?”常由吃惊地问道。

“没错,”西门九乙接口道,“你就是药门最后一个传人,真没想到八门这里已经有了三门。”

常由愣愣地听着,在西门九乙的眼中竟然看到了一丝丝温柔的亲人感觉,仿佛在西门九乙的眼中,已经把常由当做是十分熟悉的亲人一样。

雷声滚滚从远处传来,伴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雨滴稀稀落落间渐渐地变成了倾盆大雨。

“这样的天气也没法上路了。”莫倾心的眼睛看在西门九乙的身上,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

西门九乙的眼睛一直盯在常由的脸上,而常由早就因为她肆无忌惮的目光而尴尬地想要找一个地缝躲进去。

莫倾心的话算是救了常由一命,西门九乙的目光转移到了绯心那边,“你们有什么打算?”

“往南走,去宛州。”

“宛州?”西门九乙轻轻地皱眉。

“宛州,马帮。”绯心肯定地说。

“看来你想要干一番大事啊。”莫倾心轻轻地笑着,脸上的表情丝毫都没有担心反而十分期待的样子。

“不是什么大事,”绯心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只不过是想让这人间少几滴眼泪而已。”

“你这人真的好奇怪。”莫倾心耸了耸肩走进酒馆,“既然你们都已经点了菜,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西门九乙也默默地穿过众人的目光坐到了莫倾心的身边,两个人似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是绯心他们认识已久的同伴了,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给……给我留点!”汲圆只顾自己吃的东西,心中对这几个人的戒心已经全被吃东西的愿望所掩埋了。

“没出息!”曲宁鄙夷地说道。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一个纵跳跳到了桌子旁边,焦急地把桌子上唯一的一瓶酒从莫倾心的手里面抢了过来。

“哼……”莫倾心狠狠地瞪了曲宁一眼,“看在你们带头的小哥和那个药门的嫡传弟子的份上我就不是追究你说的话了,但是别以为我就怕了你。”

曲宁惋惜地看着自己只剩下了半杯的清酒,心中老大的不痛快,也皱了一下鼻子,“别,您老人家还是追究吧,真动起手来,我让你两条胳膊,免得你说我欺负残疾人。”

莫倾心一下子站了起来,“今天狂风暴雨,正是绝一个生死的时候,有胆吗?”

曲宁胸中的傲气上来,也站了起来,“缩回去的是孙子。”

两人气鼓鼓的正要推门出去的时候,西门九乙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你们两个不用和自己人打了,有人已经找上门来了。”

“什么?”曲宁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记住我的话,不论是任何人,只要走进我身边十丈之内,我都会知道的。”西门九乙面无表情地说。

“装神弄……”

曲宁的话还没有说完,酒馆的大门已经被人用攻城槌硬生生地从外面砸开了。

“真够粗暴的。”曲宁咧了咧嘴说道。

莫倾心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眼看着朝廷的追兵就在他们面前,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这个叫做曲宁的家伙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耍嘴皮子。

“就是他们。”站在一队身穿朝廷捕头衣服,拿着清一色制式弯刀的大汉身前,马大哥用手指指着莫倾心的方向说道,显然莫倾心刚刚的行为给他的心里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看着马大哥的手指头,莫倾心笑了起来。

那一笑真的是妩媚动人,然而马大哥却不知道从为何自己竟然在那个微笑里面发现了一丝丝的冷意,直透心扉。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畏畏缩缩地缩到了捕头们的身后。

“朝廷钦犯李绯心,汲圆,曲宁……”

“好了好了,别点名了……”曲宁不耐烦地说。

“……林若依,常由,冷翎六人,本官再次将你们捉拿归案,如有反抗,就地正法!无关人等退避!”

莫倾心和西门九乙两个人对视了一下,莫倾心莞尔一笑,“刚刚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可就有点关系了。”

那刚刚喊话的捕头恼怒地皱紧了眉头,“狂妄无知!”

一声呼喝,手中的弯刀已经举过头顶朝绯心等人冲杀过去。

“别伤他们性命。”绯心沉声说,也不拔刀,就只用自己的一双肉掌来应战。

“是是是……”曲宁沮丧地说,也不用任何兵器,展开四象拳虎虎生风地打过去。

汲圆护着林若依,用手中的盾牌挡住了几柄砍向自己的刀剑,随手一挥,盾牌就拍晕了几个人,左手伸出去,一拉一拧,又将一个近身的胳膊卸了下来。他虽然没有曲宁那么勇猛灵活,但是却如同是一块磐石一样,无人能从他的身边经过。

林若依长剑抱在胸前,退到了一个角落看戏。

而站在林若依旁边的冷翎则依然紧张地攥着曜日弓,随时准备支援。

捕头们虽然有武艺在身,但是哪里是绯心他们这些铁甲卫出身的对手,只不过一个照面,前面的十几个人就已经躺在地上大声呼痛了。

曲宁打得兴起,心中也是有些好奇,于是就扭过了头看向了莫倾心的方向。

这一眼看去,他心中对这个女人的轻视就减少了一大半。

只见莫倾心如同是一个陀螺一样在旋转着,从几个捕头的身边穿过,如同是一阵清风穿过了茂密的禾田一般,只留下了倒了一地昏迷不醒的人。

太快了,曲宁竟然都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喝啊!”一声暴喝在曲宁的耳边响起。

“滚!”曲宁看得兴起,显然不想让人就这么打扰了自己的情致,双手握拳,右手在先,左手在后,如同是两个铜锤一样砸在了那人的脸上。

再一扭头的时候,一双慵懒的眼睛就和他对上了。

曲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正想要找个话头的时候,莫倾心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坐到了依然在门头吃喝的西门九乙的身边,自顾自倒酒喝了起来。

曲宁的心中憋了一肚子的火,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更加烦躁,再也忍耐不住,抄起了身边的一块木头长凳,挥舞起来,一路冲杀了过去。

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于耳,本来还趾高气扬的捕头们一瞬间就都只能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伤处呻/吟。

马大哥吓的屁滚尿流,看到势头不对早已经跑了。

莫倾心用目光询问西门九乙,西门九乙轻轻地摇了摇头,“池鱼之辈,何必计较。”

莫倾心愉快地笑了起来,顺手拿起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曲宁丢掉已经打烂了的长凳,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旁边,端起酒杯正要喝一口的时候,却发现杯子里面已经没有酒了。

诧异地转头,曲宁看到了莫倾心带着坏笑得意的脸。

“你……”

“打的太慢。”莫倾心义正言辞地说。

曲宁苦笑,他也只能苦笑了。

绯心和林若依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有灵犀,同时微笑了起来。

第492章 风声(十一)

(女生文学 ) 古道,西风,落日,余霞,

走在路上的八个人,八匹马都同时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天边的血红,微风袭过,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了一丝丝的波荡,那些平时被压抑的往事在每个人的心中重新鲜活了起来。

“有的时候我只是想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开一间小小的药房,每天早起看着朝阳,沐浴清风,躬耕山脚,人生便也满足了。”常由轻轻地说。

西门九乙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

“世事难料,有的时候别无选择。”莫倾心叹了一口气,咬紧牙关让自己的心重新坚硬起来。

冷翎默默地点了点头,想起冷轻轻,她的眼圈又红了。

林若依牵动马匹,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冷翎的后背。自从扬州一战之后,林若依看到冷翎一个人孤苦伶仃,就总是和她说说话,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如同是亲姐妹一般了。

冷翎感激地看了林若依一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们所做的真的有用吗?”常由问道。

曲宁与汲圆两个人一齐把目光投到绯心的身上,期待他能够带给他们信心。

“不知道。”绯心淡淡地回答。

众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莫倾心冷哼了一声,“一群走丢了的羊群,如今你们的头羊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总要有些人尝试去改变,”绯心看着天边的夕阳说道,“即使那意味着抛弃一切,总有些人要尝试一下的。”

“有人来了。”西门九乙扭过头看着身后来时的方向轻声提醒道。

众人回头,看到了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慢地从远方跑了过来。

“他是什么人?看起来是一路追过来的。”莫倾心问道。

在场的八个人除了常由,全都是当世的高手,自然不惧怕那个慢腾腾地跑着来追赶他们的人。

“这人是不是傻啊?”曲宁抱着双臂坐直了,铁塔一般立在马背上。

一直到过了一刻钟之后,那个人才跑到了八匹马的前面,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是谁?”绯心问道。

“我……我……我要你还我先生的公道来!”那人重重地喘息,满脸都是无法抑制的怒火。

“我们好像并没有见过面吧……”曲宁不确定地说。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绯心耐心地问道,他在那个人的眼中隐约看到了曾经他十分熟悉的,蕴藏在心灵深处的泪水和倔强。

“季良,扬州人,我先生就是因为你才死在大牢里面的,我现在就让你还给我一个公道!”

“无理取闹!”曲宁怒道,“你是看我们杀了你先生还是看我们陷害了你先生?”

绯心伸出手来拦住了曲宁,让林若依递过去一个水袋,“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良拿过来林若依的水袋,也不多想,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起来。

“这孩子还真是可爱呢。”莫倾心含笑道。

“看起来不是道上的人。”西门九乙也说,“看起来倒像是一个乡镇里面的秀才书呆子。”

季良喝饱了,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便从前到后把舟世迅因为关于扬州知州的言论而入狱,后来被砍掉了双臂,连同他的一百七十八个学生一起活活地饿死在了大牢里面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绯心。

季良的声音越来越大,满腔的委屈在这个时候一股脑地全都吐露出来,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蹲在地上大哭起来,鼻涕口水流了一地。

绯心默默地走下了马来,慢慢地向蹲在地上的季良走去。

“嘿!”

“别!”

“老大!”

几个声音从曲宁林若依和汲圆的口中喊出,可是却依然没有阻止绯心的行动。

他走到季良的身前,毕恭毕敬地跪了下去。

季良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绯心,脑子因为绯心的这一跪变成了空白。

他原本一腔的怒火,想要找那个在扬州府杀死了无数人的恶魔来理论的。季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败他,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将自己的性命舍去,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的鲜血印在那个始作俑者的身上,让他知道即便是蝼蚁也是有仇恨的。

但是现在,这个被朝廷说成无比凶恶的恶魔就跪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跪,代表我对老先生的敬意。杀扬州知州姜志儒的人是我,我并未曾想朝廷会如此对待无辜清白的人。请代我在先生的坟上点一支香,先生的恩义绯心绝对不会忘记。”

季良愣住了,这和他所设想的完全都不一样。

也许,先生是对的……

季良的心中如此想到。

那么什么是错的呢?为何先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呢?

季良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先生他曾经说过,你是当年天下兵马大将军李羿的儿子。先生敬重李将军的节气,所以便也自然地认为你是同李将军一样的人物。”

绯心站起身子,“舟先生认识我爹爹?”

“不,”季良摇了摇头,“先生他当年是内阁大学士之首,虽然只是和令尊有一面之缘,但很多事情他都知道一些。”

绯心的目光急切起来,“那……那我爹爹,不,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良看着绯心的眼睛,原本的平淡如今已经风云密布,电闪雷鸣。

他深吸了一口气,“先生经常会和我讲起令尊的事情。令尊当年武艺天下难逢敌手,且好交朋友,品性无人能及,所以天下的豪杰都敬重李将军为天下习武之人的魁首。而当时蛮人勃儿贴赤那翻过崇山从北边侵入了大塘之后,李将军也是崇仁皇帝寄予厚望的人。果然李将军带军迎战之后,很快就和蛮人的军队缠斗起来,双方谁都奈何不了谁,虽然没有办法战胜敌人,但是也让蛮人止步于苍凉二州。”

绯心耐心地听着,但是他的双拳已经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然而后来,据先生所说,前线的探子传来了消息,说李将军外通蛮人,私下订约,意图把大塘的江山与蛮人共享。崇仁皇帝听了之后大怒,心里面已经动了杀李将军的心思。”

绯心点了点头,爹爹为何会冒着天大的风险与蛮人私定盟约的事情,他与两仪手混无极相谈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

第493章 风声(十二)

(女生文学 ) 季良继续讲了下去,“然而朝廷里面对于如何解除李将军的兵权却有了不同的声音。兵部尚书姚彦承进谏说,李将军带兵在外,独掌兵权,如果皇帝的命令送到,可能反而会逼迫的李羿与蛮人联手,这当世的两大豪杰联合起来,恐怕整个大塘都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了。”

季良停顿下来,仔细地缕清自己的思绪,“于是当时云篆便上书崇仁皇帝,他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蛮人退兵,又能将李羿的兵权夺去。如此妙计,皇帝自然十分感兴趣,于是便安排云篆去私密地执行。”

“是什么计谋?”绯心皱眉问道。

“云篆的计谋,其实要从蛮人自己的问题说起。蛮人与咱们大塘不同,大塘治下,官是官,民是民,虽然官民等级不同,但是民也不像是蛮人的民那般苦。蛮人分贵族与平民,所有的牧场都是贵族的,而平民每日里辛苦劳作,只不过是为贵族甘做劳工而已,不仅需要牧养贵族的牛羊,还要把自己的牛羊杀了献供给贵族吃喝,碰上了天灾,就只能选择自己饿死。”

绯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理解了季良的意思。

“蛮人入侵之前,他们的牧场大旱了三年,穷的人先饿死了,后来有牛羊的人也都没办法活了。可是贵族却不管不顾,每日只是饮酒作乐,献供也照收不误。终于激起了那些平民的反抗。勃儿贴赤那就是这些人之中的一个人,他从小是牧民的孩子,体格雄壮,七岁的时候就能一个人赤手空拳打死三头大狼。就是他,带着穷苦的牧民把贵族们的军队打得四处溃散,不得不和他签订了合约,尊他为蛮族的新主人,天赐可汗。”

“是的。”绯心应道,这些事情他曾经从寻涯的口中听说过一些。

“然而虽然勃儿贴赤那成了王,牧民们现在不用给贵族们献供了,但是干旱依然在继续,牧民们还要掐死自己的孩子,不然自己就要饿死。勃儿贴赤那没有选择,只有出兵向南,翻过蓟门山,入侵大塘。但是他不知道,被他打败的贵族们没有一刻不在谋划着夺回自己享受了千年的权利。”

绯心沉默了,他已经大概知道后续的事情会如何发展了。

季良继续说了下去,“于是,想要除掉勃儿贴赤那的蛮人贵族与想要夺去李将军兵权的崇仁皇帝可谓是一拍即合,蛮人和汉人就此一起做下了一个天大的阴谋。蛮人贵族出兵,为李将军在魔喉山做下了一个圈套,而崇仁皇帝则亲手把李将军送进这个圈套里面。另一方面,蛮人透露勃儿贴赤那的行踪给崇仁皇帝,让汉人的皇帝派重兵把自己的可汗杀死在异国的土地,永世都无法回归故土。”

“是了,如此就全都是了……”一股心酸涌上了绯心的鼻子,李羿与勃儿贴赤那这一对当世的英豪陨落的轨迹他全都明白了。

然而,千古冤屈谁来伸?

“但是李将军和那蛮人之王却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围剿李将军,云篆不得不动用了江湖中邪门左道门派的力量。而只是绞杀勃儿贴赤那与他身边常带的一百名死卫,崇仁皇帝就损失了三千余名精兵……”

“好了,那些我都知道了,”绯心打断了季良的话,他的心中已经满是血色,刻骨的仇恨驱动着他的心神,他已经不想再让季良的话勾起关于那些血腥战场的回忆了。

“后来的事情也许你也都知道了,蛮人回去之后,已经无力与大塘再相抗衡,索性便与大塘签订了合约。而因为李将军在天下习武之人心中地位太过于崇高,云篆便耸动崇仁皇帝颁发了禁武令。一令之下,天下皆成庸懦胆小之人。”

绯心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人,各个人的眼中都俱是悲伤的情愫。

一朝禁武令,人间多少悲剧。

绯心转过头看着季良的眼睛,“我想知道,是谁下令将我一家满门抄斩?”

季良叹息了一声,“始作俑者先生也不知道,姚彦承,云篆,或者是崇仁皇帝,他们都有抹除后患的动机。而满朝的文武百官,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先生就是在那时对朝廷失去了信心,不日就请辞回家,在扬州的一个小镇上教书为业……至于下令的人,自然就是那已经埋在了皇陵之中的崇仁皇帝。”

绯心仰头望天,“我该如何复仇?”

众人沉默,无人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绯心。

听过了绯心的身世,只要稍稍一想就会知道绯心的心中是多么的愤怒悲凉。然而这愤怒,这悲凉又应该向何处宣泄呢?

绯心低下头来,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便走向了自己的马匹,纵身跨上马背。

风起了,绯心被夕阳的余晖包裹,后背长刀轻声嗡鸣,清风中竟然不知不觉地生出几不可闻的鬼哭之声。那坐在马背上的背影让人的心中发寒,宛如浸泡在血池之中的阎罗。

“先生大义,临死之前可有什么嘱托?”

季良哽咽,合着鼻涕吞了一口泪水说道,“先生一辈子苦思,欲求为这天下的黎民找到解脱之法。在牢狱之中,先生告诉我要把他的思想传下去,别枉费了他一生的心血。”

绯心转头,目光落在了季良红红的眼圈上,“庙堂之高,凡民穷其一生都无法触摸,于是坐在上面的人便以为自己是天地的主人,主宰万物。然而天子身在云端,哪知道生存的艰难?心血来潮一朝诏令,苦的却是最无助的百姓。为何这天子不站在百姓的位置想一想?”

季良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在他的心中,皇帝是高高在上无可侵犯的人物,让那样高贵的人站在贫民百姓的角度,简直是罪该万死。

“因为百姓没有说话的权利!”绯心大吼起来,“他们就像是没有牙的羔羊一样,任人宰割,随意屠杀。这样的一群羊,只会激发那些禽兽去喝它们的血,吃他们的肉,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你懂了吗?因为我们没有反抗的力量!”

季良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他脑中灵光一动,低声念道,“民为权民,君为谦君,如此民授君权,君佐民意,方才能万世昌同。”

绯心轻轻地摇了摇头,“先生的期冀是好的,然而帝权不除,黎民永无抬头之日。”

拨动马头,绯心转向了西边,意欲离开。

“等一等,”季良快步跑到了绯心的马头之前,“先生一辈子都想知道如何才能解救穷苦之人于水火之中。所以,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先生乃读书人的楷模,但凡有什么请求,只要我绯心能够办到,绝对不会推辞。”

季良高兴起来,“可否带我一同与你们前行?我知道也许你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先生心心念念所想的事情。”

绯心沉默了一下,“但是这一路上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不是一个读书人能应付过来的。”

季良低下头,沉声说道,“腥风血雨吗?我早已经见过了,如今我心里对死已经不再惧怕,只是没有完成先生未尽的事业,无论如何心中都不安。”

绯心与马上的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季良跳起来,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你过来坐我的马。”曲宁一伸手就把季良提了上去,随即皱眉,“怎么轻的和张纸一样?”

季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时候家中贫困,所以吃的少了些。”

“我家里也很穷,但是我吃的却不少。”汲圆搭话说道。

“你……”季良看着汲圆那圆滚滚的身子说不出话来了。

“不用理他,他就是个另类。”曲宁插话道,“你刚才像绕口令一样说的那是个什么玩意?什么民收军犬,收来吃吗?”

季良一脸的汗水,“不是,那个是……”

他正要解释,看了看曲宁一脸茫然的表情,叹了一口气,“算了,就是收来吃的……”

“哈哈……”莫倾心首先大笑起来,众人也都莞尔。

季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曲宁则涨红了一张老脸。

“您说帝权不除是什么意思?”笑过之后季良问绯心。

“这个天下本来就不应该有皇帝。”绯心淡然回答。

季良心里一惊,险些从曲宁的马背上摔下去。

曲宁感受到了自己身后人的激动,哈哈一笑,“就是,皇帝那玩意老子老早就看着不爽了,迟早把它掀翻了送回姥姥家去!”

季良心中震撼,埋头苦思起来。

夕阳已经完全落入了西山之下,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将夜色的冷意吹入了人的骨髓之中。

天,就要黑了。

第494章 天灾(一)

(女生文学 ) 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晚风徐徐,一轮血红的月亮不上不下地挂在东边的天边,让布满晚霞的天空平添了一丝丝的诡异之色。

姜家瑛坐在太师椅里面,双眼微闭,好似是在打盹一样,让坐在下首的程功和姬研两人坐立不安。他们有心开口说话,却又害怕打扰了姜家瑛的清梦,然而想要闭嘴继续等,可是他们又已经在这里等了姜家瑛将近半个时辰了,实在坐不住了。

可是姜家瑛仿佛只是在睡觉一样,似乎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个屋子里面还有两个客人。

姜家瑛的容貌已经颇具老态,原本只有鬓角才有的几缕白发如今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头顶,白色的头发混杂在黑色的背景里面格外地显眼。

姬研的心中叹息了一声,对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开口说话的程功摇了摇头。

程功看到姬研眼中的无奈,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知道,老来丧子,这恐怕是天底下最难以排解的悲伤之事了。

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姬研与程功两个人的存在,姜家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淡淡咳嗽了一声说,“两位抱歉了,老朽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了。”

姬研打了一个哈哈,“尚书大人您日理万机,即便是年轻人恐怕也会感觉困顿。我只希望自己不惑之年也能有尚书大人如此好的精神了。”

姜家瑛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旋即转移了话题,“刚刚老朽忘记了,两位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来找老朽的?”

姬研看了一眼程功,后者清了清喉咙,“都水司元含上报,想要朝廷拨款资助修缮河堤。但是皇上却又病重在身,所以……”

“都水司……”姜家瑛沉吟道,“老夫为何对这个职务没有什么印象?”

程功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不安。姜家瑛贵为户部尚书,整个朝廷的所有职位大到超一品太师,小到从九品巡检,哪一个不是历历在心?所以程功不敢说话。

姬研看着姜家瑛的脸色说话,“都水司这个职务本来便是一个闲职,但曲水水势庞大,且支流众多,还是不得不找这么一个人来管一管的。”

姜家瑛点了点头,“是了,姬老弟这么一说我是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叫做元含的人,他爹爹是谁了?”

“元脱脱,先帝钦点的治水官。”姬研补充道。

姜家瑛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程功,“如此说来,老朽便知道了。需要多少金铢?”

姬研将目光转向了程功,程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曲水三年一小汛,五年一大汛,而今年正是大汛之年,所以那元含想要一百万金铢用来采购石料和土方等物,另外还需要征五万劳工……”

程功的话被姜家瑛竖起的一个手掌挡住了。

姜家瑛沉默了一会,“一百万金铢?这个数字是准确的吗?”

“是的。”程功点了点头。

“我怎么不知道元含这个人是一个什么人呢?”姜家瑛皱紧眉头,“姬老弟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姬研凝重地点了点头,“小弟曾经与那元含在大殿之上见过一面。那时候元脱脱老爷子还在世,见的那一面也是和老爷子的最后一面了。”

姬研的话语说的恳切,姜家瑛便也点了点头,“是了,崇仁十年的那一场大水,如果没有元脱脱老爷子的话,恐怕真的会动摇了社稷的根本啊。”

程功的心中一热,赶忙补充一句说道,“那这次的拨款,尚书大人您看……”

“不过……”姜家瑛沉吟着说道,“这都水司还真是一个好职务啊,平时没事,到了汛期只要问朝廷要些金钱来,堤坝修好了,自然有圣上的表彰,要是修不好了,也可以怪到老天身上去,毕竟人再大都没有天大,是不是这么个理?”

程功心里苦笑,很明显尚书大人对元含伸手要钱的这件事情是十分反感的,但是他程功却是知道那元含为人的人。程功以前曾是元脱脱的学生,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师弟他还是十分了解的,如果能从地方把这笔钱筹到的话,元含是绝对不会用上书进谏的这种方式来直接给圣上写信的。

看到程功无奈的样子,姬研知道自己还得再说几句话。清了清喉咙,姬研说道,“修堤筑坝,这是功在千秋事关民生的大事,我想那元含是断断不敢拿这么一大笔银钱胡乱挥霍的。”

“姬老弟所言差矣,人心里面有一半都是贪心,世上的人没有不贪之人。”

姬研沉默了,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再继续坚持的话,就有些过了。

程功着急起来,“元含这孩子我是知道的,尚书大人,我可以保证,他和他爹爹一样的,心里面念的就只有治水二字,和那些只知道吃拿抢要的人是不一样的……”

话音未落,姜家瑛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既然程老弟如此说了,无论如何我都需要支持工部的工作。只不过……”

姜家瑛停顿了一下,“只不过,这堤坝修的如何大概也只有那元含一个人知道,所以如若这次他能把堤坝修成,五年之内没有决堤事件,沿岸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那便将他元含升迁一级,俸禄加倍。如若他没有办到,那么就别管我姜某人公事公办了。”

程功的心中走了一个过场,左右犹豫之下他对元含的信任还是让他点了点头接受了姜家瑛的这个提议。

“那既然如此,”姜家瑛站起来下了逐客令,“明日你们就拉着车去国库吧。”

“多谢尚书大人。”

“谢谢老哥。”

姬研与程功二人一同致谢,随即就离开了尚书府。

姜家瑛目送他们两个人离开,招了招手对隐藏在阴影里面的人悄悄地说了两句。

那蜷伏在地上的人应了一声便从后门离开了尚书府。

姜家瑛抬头看了看天边那一轮血红的月亮,喃喃地说,“儿啊,你的仇爹爹一天都没有忘记……他们怎么对待的你,我一定十倍百倍地偿还!”

第495章 天灾(二)

(女生文学 ) 梆梆梆梆梆梆……

一阵急切的敲梆子声音在夜晚小镇空旷的街道上响了起来,惊恐在人们的心里和嘴上传递着:

铁马来了!

一时之间,街上寥寥的行人全都慌慌张张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而已经回到了家的人则关门闭户,锁紧了门窗,期待着那些刀口上舔血的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后赶快离去。∑頂點小說,

莫倾心站在小镇的一头,看着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变得鸡飞狗跳的小镇,诧异地说,“我们一来没有打家劫舍,二来没有坑蒙拐骗,这些人怕什么?”

曲宁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你长的太丑了,把那些人都吓哭了。”

“不说话你能死吗?”莫倾心眼中放出冷光,吓的曲宁缩了一下脖子。

“老大让我们来这个镇子里面找一个孩子,哦……在镇子的西边。”汲圆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张纸条说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识字了?”曲宁诧异地问道。

汲圆的脸上一红,目光飘向了冷翎的方向,“嘿嘿,嘿嘿。”

曲宁大怒,“你傻笑个什么啊,最近我就感觉你不太正常,到底怎么回事?”

感受到汲圆的目光,冷翎翻了一个白眼,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曲宁不解,摸着自己的脑袋想不通这两个人的行为为什么这么怪异。

然而莫倾心虽然心性豪放,可是毕竟也是女儿身,看到汲圆与冷翎两个人之间的表情已经看出来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于是就哼哼了一声,一拳打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曲宁身上,“走了,哪那么多废话!”

曲宁心里冤枉,“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吃错药了吗,常由是不是把**散当成调料放粥里面让你们喝了?”

听到曲宁的唠叨,已经走到前面去的莫倾心心里一阵烦躁,“你走不走?婆婆妈妈的不想个男人。”

曲宁心里这个郁闷啊,可是又没有办法反驳,他继续说下去岂不是更显得婆婆妈妈了?于是只能带着自己一肚子的火气气鼓鼓地走在三个人的身后。

汲圆的眼睛始终在冷翎的身上打转,而冷翎则昂首走在最前面,俨然只是把汲圆当成了一个跟班的。

莫倾心嘴角带着笑意,心里面不停地感慨自己怎么今天才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关系的不正常?错过了多少值得一看的好戏啊……

走过空旷的小镇街头,夜色在天上圆月的照耀之下显得朦胧而又清冷。

“就是这里了,”汲圆指着前面的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说道,“镇子西边第三间,就是这里了。”

“这家人也真是够穷的了。”莫倾心叹道。

“以前我和我娘在绣春楼里面住的也是这样的房子。”冷翎说。

“绣春楼?”莫倾心诧异地说,“小妹妹,绣春楼里面有这么破旧的房子吗,我怎么不知道?”

“有的,绣春楼前园是光华靓丽,雍容无方,可是它的后院却一片破败,就跟绣春楼这个地方一样,表面上的奢华掩饰着里面的潦倒。”

“看起来你真受了不少的委屈。”莫倾心感慨说。

冷翎笑了笑,“没什么,都过去了。”

莫倾心摇了摇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是搜肠刮肚之后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别人,只能作罢。

一扭头,莫倾心看到了在一边瞪圆了眼睛的曲宁,不禁心头火起,“你看什么?!”

“你……去过绣春楼?干什么去的?那里面只有女人。”

莫倾心冷笑了一声,“杀人!”

曲宁点了点头,一副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去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

“闭嘴!”

冷翎莞尔,和汲圆对视了一眼,羞涩地低下了头。

幸福在汲圆的心里炸开了,眼眶不知不觉地红肿了起来。在这一刻,如果有人欺负冷翎,他汲圆上天入地都要将那个人粉身碎骨,碾压成渣滓。

“好了,办正事吧,你们两个也别恩爱了。”莫倾心走上前去敲门。

冷翎的脸上一红,瞪了汲圆一眼,便也来到了莫倾心的身边,等待里面的人出来。

几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四处漏风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瘦小的孩子,看起来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莫倾心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孩子,只见他神色困顿,面黄肌瘦,身上穿了一件打满了补丁的青色衣服,袖子和衣角的地方都已经变成了黑色,显然很久都没有洗过了。

向屋子里面看去,用一览无余四个字形容简直是最恰当不过了,整个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只剩下了椅子旁边的两只缺了边角的瓷碗。

似乎是听到了响声,一个小脑袋从床上抬了起来,怯生生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莫倾心四人,嘴里轻轻地叫着,“哥……”

站在门口的孩子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莫倾心的鼻子酸了一下,她轻轻地蹲了下去,“别怕,我们就是铁马。”

“我知道。”那孩子说,“你们不是镇子里面的人,刚刚敲梆子的声音我听到了。”

“那你怕吗?”

“不怕,我家里什么都没有。”

莫倾心的眼睛里面倒映出了孩子脸上的倔强,她不转身对自己身后的人说,“带钱了吗?”

“带了,”曲宁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口袋,“除了咱们回去的吃住车马,还有……”

“拿来!”莫倾心一把抢过了曲宁的口袋,囫囵塞入了孩子的手中,“这些钱你拿着,买些吃的穿的。还有这个……”

莫倾心从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光亮的塑造成奔马形状的铁物,也一起放到了那孩子的手中,“这就是铁马,只要你拿着这个,天底下没有人敢欺负你,知道吗?”

那孩子愣愣地看着莫倾心,不知道为何这个大姐姐要给自己这些东西。

莫倾心站了起来,转身走离开了屋子,“走吧。”

曲宁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零用钱,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孩子和屋子里面的小孩,最后一咬牙也跟在莫倾心的身后走开了。

离开之前,冷翎弯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好好照顾你弟弟哦。”

“嗯。”那孩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省着点花,花完了也别担心,没有钱那个大哥哥还会给你的。”汲圆指了指曲宁说。

曲宁心里面还在感慨自己一个月的酒钱就这么飞了,听到汲圆的话目露凶光,恨不得跳过去就把他给活生生地掐死,可是看了看莫倾心的背影又只能忍了下来。

离开了那破烂的小屋之后,莫倾心问道,“那孩子的爹娘呢?”

“绯心和我说过这孩子的事情,”冷翎说,“孩子的爹娘本来是给镇子里面的齐姓人家打长工的,半个月之前两人患了疫病,相继离世了。只留下了这两个孩子,哥哥照顾弟弟,相依为命。然而家里面的积蓄在治病的时候就花光了,孩子没有了生计,只能去齐姓人家要一些米来填肚子,不想却被那齐姓人家打了出来。哥哥年长,身上只是留下了几块淤青,但是弟弟身子弱,竟然被那些人一棍子打断了腿,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走路了。”

“畜生!”曲宁怒道。

“带路,这件事老娘管定了。”莫倾心的手指抚摸着寒光凛冽的刀刃说。

第496章 天灾(三)

(女生文学 ) 齐富贵手里面握着两颗纯金的珠子,手指攒动着在自己的手心里面来回转着。

自小齐富贵就有这么一个毛病,一定要自己的手里面握着点金银才能心里安稳,不然就整天的心慌睡不着觉。

齐家的管家正在他的身边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一笔笔的营收和支出都记录在管家的账目上。吃喝拉撒,穿衣买布,还有剩下的各种细琐的小账全都在这本小册子里面,齐富贵是每天都要检查的,所以容不得半点马虎。

管家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已经算了一整天了,他的手指都有些僵硬了。但是今天核算一年的收入的时候,账目出了一点小问题,管家怎么都没办法找到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然而齐富贵却十分的耐心,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焦虑或者心急的样子,鼓捣自己的钱本来就是他最擅长也最喜欢做的事情。

然而管家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了,一整天没有吃饭的他此时只感觉自己的身子从里面冷到外面,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年近五十的管家哆哆嗦嗦地向齐富贵一礼,“东家,要不咱们明天再算?让老小子先吃点东西,不然实在撑不下去了。”

齐富贵看着管家的脸,似乎想从里面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管家叹了一口气,知道齐富贵并不想放自己走,但是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再算下去可能就要把一条老命搭在这里了。

再行了一礼,老管家话也不想多说,今天即便他齐富贵把他遣了回去,他也只能认了。

齐富贵攥住自己手里的两颗金珠子,呲了呲牙,“这年账可不能马虎,一年清算两次,绝对马虎不得。”

老管家听着齐富贵的话里有转折的意思,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笑容,今天自己是撞到了哪路菩萨,竟然这么保佑自己?

“后厨里面还有小姐剩下的一点夜宵没有吃,你就吃了吧,算完了再走。”齐富贵慢慢悠悠地说。

老管家的心一凉,得,今天不算完肯定是走不了了。

讪讪地重新坐下来,账目上的数字在老管家的眼睛里面泛了花,他怎么看也似乎看不清楚的模样。挑了挑灯,老管家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只不过是一个银锭,要是老管家有齐富贵的这么多家产,放在眼里恐怕连个屁都不是。可是现在齐富贵非要让他找到那一个银锭花在了哪里,真是让老管家搞不明白为什么人越有钱却越把钱看的这么重要。

强忍着自己肚子的绞痛,老管家等待着自己的“夜宵”苦苦地支撑着。

“什么人?!……哎呦!”一阵不合时宜的吵闹声和痛呼声从前门的方向传了过来。

齐富贵皱眉,站起身来,示意身边的女佣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然而没等那女佣走到门口,木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一个秀目含煞的女人走入了屋子。

齐富贵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女人胸前两个能挤爆人眼球的东西上面,而现在随着女人的喘息,那两个东西恐怕要先挤爆了自己的衣服。

“眼睛不想要了吗?!”一股冷冽的气势从那女人的身上散发出来,只不过是眼睛一花,女人的手中闪着寒芒的匕首已经抵在了齐富贵的喉咙上。

齐富贵咽下了一口吐沫,喉结蠕动了一下,却正好划过了匕首的尖端,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已经被割破了,一滴血液顺着脖子淌了下去。

“你拦着我干什么?”

那女人自然就是莫倾心,此刻她手上用力,怒火正从她的眼里喷出来,吓得齐富贵一动都不敢动。

曲宁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力气有这么大,拦住她的这一下恐怕自己的手腕都要扭掉了,“咱们不是来杀人的……”

“这种人渣,死有余辜。”

曲宁叹了一口气,“他怎么惹到你了,让你生这么大的气?”

莫倾心收力,瞪着眼睛看着曲宁,“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你不是说想和我比试比试吗,不然现在就来吧!”

曲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来,今天被女人欺负到了头顶上,再不反抗他恐怕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莫姐姐,曲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冷翎拉住莫倾心。

“哼!”莫倾心冷哼了一声,走到一边,“我倒看看你们有什么好办法,不把这个人渣弄得生不如死,老娘今天绝对不会回去的!”

“神经。”曲宁小声嘟囔了一声。

汲圆走了过来,贴着耳朵对曲宁耳语了几句。

“什么?!她小时候被大户侵犯过?!”曲宁大喊道。

汲圆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曲宁在他的眼里已经几乎是一个死人了。

果然,莫倾心的一声“找死”还在空中回响,呼啸的破空之声就已经先响了起来。

曲宁大叫一声,双手护在自己的脑袋前面,后背一下子就被冷汗噙透了。屋子一共只有这么大,莫倾心下的又是死手,这下恐怕自己不死都要残疾了。

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闷响。

曲宁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原来是汲圆用手中的圆盾挡住了莫倾心的暗器。

曲宁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些飞刀势大力沉,竟然没入了汲圆手中的青铜圆盾,拔都拔不下来。

莫倾心脸色煞白,粗重地喘着气。

曲宁想要解释一下,但是自己实在是理屈词穷,只能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

冷翎看着这两位已经安静了下来,就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边的齐富贵。

只见那齐富贵笔挺笔挺地站在一边,和冷翎的目光接触了一下之后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水渍从他的裤裆蔓延开来,随后滴答滴答地流到了地上,一股骚臭的味道随后在屋子里面飘荡了起来。

冷翎和莫倾心两个人同时捂住了鼻子,如果刚刚说他们看齐富贵就如同是一坨屎一样,那么现在他们已经就是在看着一坨屎了。

两个女人的视线同时转向了两个男人,而男人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曲宁恶狠狠地冲上去,“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齐富贵摇了摇头。

“知道我们来干什么吗?”

齐富贵摇了摇头。

“自己干了什么亏心的事自己不知道吗?”

依然是摇头。

“不吃点苦头看来是不会开窍了。”莫倾心摸出了一把锯齿形状的小刀来。

第497章 天灾(四)

(女生文学 ) 齐富贵的脸扭曲了起来,那是无比的恐惧的表情。£∝頂點小說,

他慌乱地看着躲在一边的老管家,想要让老管家想一想办法。

然而老管家看到了齐富贵求助的眼神却只是更加深深地把自己的脑袋低了下去。为齐家做工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他如何会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救齐富贵呢?

曲宁挡在莫倾心的前面,‘耐心地’看着齐富贵,“我最后再提醒你一下,镇子西边刘家的两个孩子,你知不知道?”

齐富贵眼神迷茫了一下,随即更加惊恐起来,“不,我没有,我只是……”

“既然想起来了,事情就好办了,从今以后,你负责将那两个孩子养大成人,直到他们能自食其力为止。另外……”曲宁笑了起来,语气温柔地说,“再让我们发现你对那两个孩子粗暴对待,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我们会找到你,折磨你,然后……杀了你。”

齐富贵摇头,但是在看到曲宁脸色冷了下来之后就开始拼命地点头。

“每个月,我看看,”曲宁回头看了一眼莫倾心,“十个金铢应该比较好,你觉得呢?”

“哼。”莫倾心用一声冷哼回答。

“好,那就十个金铢,”曲宁看了一眼齐富贵还在手里面攥着的两颗金子做成的转子,捏开齐富贵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指,“那我就先拿走十个月的。”

齐富贵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那一对金球岂止是一百个金铢能买来的?

“既然我们都达成了协议了,那么后会无期,”曲宁说,“希望我们永远都不需要再见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齐富贵点头,鼻涕流了一脸。

“走了,收工。”曲宁高兴地说。

汲圆和冷翎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出门去,莫倾心跟在最后。

走出大门的一刹那,一缕凶光在莫倾心的脸上一闪而逝。她轻轻转身,一颗铁弹子无声无息地射入了敞开着的大门,穿越厅堂射入了屋里,一直到没入了齐富贵的膝盖才停了下来。

骨骼破碎的声音混合着一股无可言喻的剧痛一起涌入了齐富贵的脑袋,他抑制不住地大叫了起来,恐怕他下半辈子再也用不了那条腿了。

莫倾心用力关上门掩住了齐富贵惨烈的大叫声。

曲宁诧异地说,“不就是两颗金子做成的球吗,好像是割了他的肉一样。”

莫倾心轻轻地笑了笑,并不接话。

汲圆和冷翎奇怪地看了看莫倾心,都不清楚莫倾心那莫名的一笑有什么深意。

******

深夜,元含呆呆地坐在油灯的旁边。

灯光摇曳,照出了他孤寂的背影。

叹息一声,元含站起身来,向往常一样走到了屋子后边的一个小屋里面。

小屋常年都没有人来的样子,但是却并不像荒废了很久的屋子那样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反而一尘不染,只不过因为门窗都紧闭的缘故,显得有些昏暗沉闷。

这其实是一间祠堂,供奉着元家的列祖列宗的排位。

小时候,元含的父亲元脱脱经常带元含来这里,指着每一位先祖的名字给他讲那些先祖的故事,他们是如何清正廉洁,如何在一次次洪水的考验之中解救了黎民百姓,如何得到了君王的赏识,封官进爵。

最后的最后,元脱脱总是会以这样的一句话结尾,“曲水这么多年了都一直平安无事,但是越是这样咱们越要提放着,也许下一次决堤就是灭顶之灾。现在熙仁皇帝虽然不重水务,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在他的治下还没有发生水灾而已,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圣上还是会依仗我们的,那时候什么荣华富贵就都有了。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等待,把爹爹传给你的治水方法都学会了,等到那一天。”

这些话元含都记在心里,将爹爹的治水纲要背诵的滚瓜烂熟,丝毫不错。

然而现在元含颓废地跪在祠堂前面的蒲团上,闷闷的声音在空洞的小屋里面回荡,“爹,孩儿又来了。”

夜风从小屋的空洞里面吹进来,呜呜咽咽的。然而除了风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

元含又叹了一口气,“爹,您当年让孩儿治水,孩儿为了您的心愿,一丝都不敢懈怠,如今孩儿真的得偿所愿被皇帝封为都水司。”

鄙夷又苦涩的笑意爬上了元含的嘴角,“都水司,都水司,名字多么动听,可是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官而已。孩儿不求富贵,不念荣华,只是想要让自己的所知所学排上用场,让沿河的黎民都能安安稳稳地活着。那一年爹爹第一次带我去堤坝上看水,那水的气势孩儿还记在心里。崇仁十年,曲水决堤,要不是爹爹您拼死救水,恐怕死去的百姓会多一倍。”

想到这里,元含的神色更加凄凉,“可是现在,明明大汛将至,洪峰不日就将抵达,修建堤坝的钱却还没有着落。孩儿几次去丰州知州府催促,却被人百般拖赖,直到现在,孩儿上书所要的一百万金铢只有区区一万到账。这要孩儿如何修建?”

一滴滴泪水从元含的眼角流下,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爹爹,您经常说,皇帝一定会重用我们元家的,然而今天,朝廷里面奸臣当道,下不通上,我一个小小都水司的话,谁会听呢?那一百万金铢还是程尚书看着您的面子好不容易向朝廷要来的,从上到下,一层层扒皮,孩儿真不知道会有多少剩下……世事凄凉,朝廷里面的人根本不把黎民百姓的性命当成一回事,只顾着自己升官发财,他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元含泪眼婆娑,抬起头来看着供台上元脱脱冰冷的牌位,喃喃地说,“爹爹,您当年为了治水,劳累过度身体落下了病根,早早地就走了。您要是不走该多好啊,孩儿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了,孩儿的心里好苦啊……”

呜呜咽咽的哭声悠悠地传了出去,和着夜晚的风声一起,在夜色里面飘荡,随即消散,根本无人在意。

第498章 天灾(五)

(女生文学 ) 雨,似乎一直都没有停,

连续一个月的大雨让人的心里都发了霉。

丰州知州禄无遥唉声叹气地坐在知州府大堂的太师椅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就在他的脑袋顶上,合着风声轻轻地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但是禄无遥的心里没有心思去自己头顶上发生的事情,在他面前的十几封奏折愁得他的头发都白了。

奏折都是元含写的,内容也是千篇一律,全都是陈述现在的雨势多么的大,急需要对堤坝进行修建。

“说白了不就是想要钱吗?”禄无遥轻蔑地一笑。

禄无遥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这点小心思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但是虽然自己的心里知道,禄无遥却依然十分发愁,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元含实在是太过于没脸没皮,都已经告诉他很多次了,朝廷已经拨了一万金铢,不可能再增加任何拨款了。可是这个元含却死咬着说朝廷明明给了一百万金铢。

一百万金铢!

禄无遥心里也想有那么一笔钱从自己这里流过,但是没有,他明明只接受到了五万金铢,就这么多,再多也没有了!

“年轻人就是不懂事。”禄无遥喃喃地说。

然而现在不是去考虑钱到底去了哪里,而是要考虑应该如何才能让元含那个小子安静下来。让这样的人闹到皇宫里面去,他自己是生是死无所谓,禄无遥可是还要担心担心自己头上的乌沙帽子。

风势又大了起来,呼啸的风声穿过了知府的大堂,灌满了整个院子。

禄无遥看了看自己面前还在等着自己命令的捕快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让这些人去把元含抓起来关几天,也许他就老实了。

整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声惊雷,轰隆一声响在了禄无遥的头顶。

禄无遥心里一颤,没来由的慌乱起来,右边眼皮抽动。

“怎么回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不是好兆头啊……”

轰……

又是一声炸雷,就仿佛是在人的头顶炸响一样。捕快中有年纪稍微年轻一点的,都因为这不同寻常的雷声而变了脸色。

禄无遥摸了摸心口,“老天爷,你别在我这里响啊,我没做什么大事,要是真的贪了要了,那也是上面的人拿的多啊,你要是想讨个公道就去那些人的头顶上,随便响去啊……”

雷声一个接一个,风声和雨声更大了。

禄无遥坐不住了,在众多捕快的簇拥下走出了知州府的大堂门口,抬头一看,只见头上乌云翻滚,黑色的云层就压在了人的头顶上。

那云层里面紫色闪电翻滚着,左左右右地在天空闪烁,如同是被人肆意揉搓的天空裂开的一条条裂缝。

倾盘大雨砸在本来就已经积攒了很多水的知州府院子里面,就着雨势泥水横流。

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禄无遥看见师爷海弦浑身湿透,跌跌撞撞地趟过地上的积水一路朝自己跑过来。

在跑到了院子中间的时候,海弦脚下一滑摔倒在了泥水里面。

然而海弦并不在意溅到自己脸上的泥水,挣扎着爬起来,吐出嘴里面的沙子,站在大雨里面绝望地大喊,“老爷……曲水,决了!”

禄无遥眼前一黑,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只有天色还在一明一暗地由着惊雷照亮。

他直挺挺地朝后面躺倒,惊得身边的一众捕快赶忙上前把他扶住了。

“老爷……”

“大人……”

声音响成了一片。

禄无遥努力地睁了睁无神的眼睛,喃喃地低语,“完了,这下全完了……这才不过五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都没了,全都没了……”

捕快们都默然,大家私底下都在传,禄无遥其实是在户部买的官,到今年年底才是上任整整五年。虽然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可是只有禄无遥自己知道他为了这个知州府花了多少钱,这一次曲水决堤,恐怕一朝乌沙不保,那些钱是永远都没有办法拿回来了。

“让开,让开!”海弦一把把站在自己面前的众捕快们推开,凑到禄无遥的耳朵旁边大喊,“老爷,现在不是等死的时候,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咱们还有机会!”

听到‘机会’二字,禄无遥的眼睛里面转出了一丝丝神色,他翻身起来紧紧地抓住海弦的胳膊,“机会?还有机会吗?”

海弦微微一笑,“有的,只要大人按照我所说的去办,就一定能渡过眼前的这个难关!”

看着海弦信誓旦旦的样子,禄无遥其实心中是有三分不信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一狠心,一咬牙,“好,我听你的,你说现在怎么办?”

“大人,请您换一身官服,现在就随我一起去王鲁山,就在那里让人去堵口。”

“老爷我去给您拿伞。”禄无遥的管家殷勤地说。

“别,”海弦拉住管家,“大人一定不能拿伞,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大人对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禄无遥点了点头,披上官服带着一群捕快就在黄豆大小的雨点之中走出了知州府,坐上马车一路直奔王鲁山,在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曲水决堤的情况而又不必担心会被横流的大水冲走。

******

禄无遥家在幽州,本身是北方人,大小就没有见过大江大河,一直到到任之后才到曲水周围看了看。

烟波浩渺,碧水蓝天。

以前读书的时候禄无遥以为那只是诗人的夸张,直到真的来到了曲水,才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面对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庞然大物。

然而真的站到了王鲁山上,看到原来在河道里面静静地流淌着的河水肆意泛滥的时候,禄无遥才真正地感觉到了自然的伟力。

昏暗的暮色下,汹涌的河水冲撞着王鲁山的峭壁,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泛出一层一层的白色泡沫。

天上的乌云翻滚,地下浑浊的大水咆哮,电闪雷鸣之下,大水激流,一片汪洋。水面上漂着衣物、家具、浮肿的尸体和还在挣扎的牛羊,简直是末日一样的景象。呼喝的风声雨声里面,孩哭、娘叫、狗咬、鸡鸣,真是叫人看不敢看,听不敢听,只能闭着眼睛蹲在地上期望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今天早晨这里还是一片喧嚣的村落,然而只不过是刹那间,大水就冲毁了所有的一切,房屋倒塌不计其数,树木连根拔掉,村庄良田尽成泽国,全都淹没到了洪水与淤泥之下。

禄无遥的手颤抖起来,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是任由自己被海弦拉着往前走。

沿途的躲避洪水的百姓看到禄无遥穿着一身官服,纷纷拥挤过来,在禄无遥的面前跪了一片,哭嚎声和诉苦声和要大人救他们家人的声音在禄无遥的耳朵旁边没有节制地乱响。

禄无遥在海弦的示意下点头,眉头皱紧,扶起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人。

“大家都不要惊慌,有我们大人在这里,一定会解决所有人的问题的!”海弦大声喊道。

听到了海弦的声音,众多灾民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神色,终于有人来救助他们了,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如此的感受。

“救命……”

一声微弱的声音从禄无遥的耳边传来。

第499章 天灾(六)

(女生文学 ) 禄无遥无意识地扭头,发现一个挣扎着挂在树梢上的女人,那女人一只手攀着树枝,另外一只手还抱着一个包袱,包袱里面一双粉粉嫩嫩的小手还在挥舞着。+頂點小說,

女人的双腿都在水里面,身体被汹涌的河水裹挟呈现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倾斜角度,显然是被大水冲到了这里,这才抓住了树梢寻找到了一线生机。

“大人,我们该走了……”海弦的视线看着那个不断呼喊的女人,贴在禄无遥耳朵旁边轻轻地说道。

“喔……是,走吧。”禄无遥机械地回答,扭头向山下走去。

海弦走了几步,一回头,那刚刚还在挣扎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截树枝还在洪水里面微微颤抖着。

******

熙德殿里面,死寂死寂的。

大臣们排成了两排站在大殿之中,而熙仁皇帝则高高地坐在了整个大殿的最高处,所有人仰视的地方。

熙仁皇帝努力将自己的身子坐直,这可能是他最后的一次早朝了,这副身体已经不允许他继续使用了。皇帝的身子因为用力而微微地颤抖着,脸色越发地白得没有了一丝血色。

面前的珠帘挡住了皇帝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在那不断微微晃动的珠帘下面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六个月来,这是熙仁皇帝第一次召开早朝,然而看着天上已经快走到整个天空正中央的太阳,从早晨等到了晌午的大臣们心中都难免有些烦躁了起来。

当然烦躁归烦躁,表面上他们还是表现得毕恭毕敬地弯腰站在下面,准备随时聆听皇帝的金口玉言。

“念。”熙仁皇帝积攒力气,终于能开口对候在自己身边的小公公下命令。

然而那声音太小,以至于除了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太监,其他人都没听见皇帝说话。

“遵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曲水泛滥,本是天灾,然从上到下,都水失职,查水失责,堤坝失修,天灾**共犯,黎民祸死洪水,颠沛流离,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叫朕心悲凉。大灾在即,本应与民休戚,然朕久病在床,以致国事疏于管制,羞于面见先帝。当此天灾大祸,社稷存亡非常之时,当取非常之法。即日,罢苍州知州梁园亭知州之职,由任长天之子任夕川接任。曲水沿岸刻石计水官员罚俸三年,查明疏漏,擅离职守者斩。决堤之地最先在丰州,责刑部三日之内查明丰州决堤原委,有克扣工款者,懈怠渎职者,监察不利者,一经查明,斩立决,全家贬为庶民,永世不再录用。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皇帝的脸抽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痛苦和悲哀的无奈之色。

熙仁皇帝的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其实已经时日无多了。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熙仁皇帝伸出手去让身边的太监扶他。

然而可能是太监一时没有领会皇帝的心意,也可能是太监以为皇帝站起来是要进行圣谕,所以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扶住皇帝。

熙仁皇帝脚下踉跄了一下,失去了支撑自己身体的重心,向前重重地摔倒在了熙德殿金碧辉煌的厅堂之中。

群臣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们分明地看到,皇帝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沁透了。

大殿之中的空气凝固了,无人知道这时自己应该如何做。此时此刻,稍不留神,头上吃饭的家伙可能就不保了。

“皇上珍重……”站在左手队列最前面的户部尚书姜家瑛长身跪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珍重……”随着姜家瑛的带领,众人全都跪成了一团,却无人上前去将瘫软在龙椅之前的皇帝扶起来。

太师云篆并未下跪,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表情哀痛,眉头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熙仁皇帝自己已经无力爬起来了,他更加无力喊叫出声。多日的高烧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此时此刻,他只不过是一团会呼吸的烂肉而已。

然而皇帝没有声音,下面的大臣们都不敢稍动,皇帝身后的小太监们也都吓得脸色发黄,一个个的腿脚打颤差点把屎尿都吓出来了,所以也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碰皇帝的霉头,自己找死。

“大郎?”女人惊异的恐慌的叫声从熙德殿的一侧传来。

身穿一身紫色长裙的馨妃冲到熙仁皇帝的身边,用颤抖的双手抬起皇帝冰凉的脸颊,泪水从她已经有了些皱纹却依旧美丽的容颜上流下,滴答滴答地落在皇帝的手背上。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熙仁皇帝努力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馨妃冷冷地命令,“过来帮忙。”

站在龙椅旁边的太监们面面相觑,站在一堆却无人敢动。

原来因为馨妃从不出后宫,以至于这些小太监们都不认识这个女人是什么人,自然不敢擅自遵从她的命令。

馨妃站起来,凤眼圆瞪,“不想活了吗?过来帮忙!”

小太监们整齐地往后缩了一步,不管这个女人是谁,太监们心里明白,她的怒火是谁都不愿意触碰的。

“废物!”云篆大步走上了龙椅所在的高台,长袍舞动,只是一巴掌就把缩成一团的太监们扇得东倒西歪。

太监们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整齐地跪在地上发抖。

相比于一向都好说话的熙仁皇帝,面对云篆,他们简直像是看到了阎王一样。

“皇上,拉住老奴的手。”姜家瑛也走上台来,轻轻地拉起皇帝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皇帝头上的珠帘歪了,隐约露出了他的半侧脸来。

姜家瑛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身子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并不是皇帝那异常惨白如同死人一样的脸色,而是皇帝的眼睛,那原本应该黑白分明的眼球此时却被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青灰色珠子替代了。

那样的眼睛姜家瑛只是在那些得了瘟病而死的死人的脸上看到过。

“朕已经看不见了。”熙仁皇帝用蚊呐一般的声音说。

姜家瑛看了看扶在皇帝另外一边的馨妃一眼,郑重地说,“圣上莫怕,即便圣上无法视物了,老奴便来当圣上的眼睛。”

皇帝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然而看起来只不过是活尸一样的脸上皮肉的微微抽动而已。

“谢谢姜大人,现在把我们送回到芳馨宫去吧。”馨妃淡淡地说。

“老奴遵旨。”姜家瑛垂下眼帘说。

第500章 国殇(一)

(女生文学 ) 当当当……一声一声的钟声在暮色的祐京城中错落响起。⊙頂頂點小說,

白绸飘飘,缟素随风,诺大的皇城里面哭声在风中隐隐传播着。

熙仁皇帝驾崩的消息是凌晨传出去的,不过半个时辰,整个祐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而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天下的百姓也都知道了这个信息。

稍微了解一点前朝往事的人都知道,一般来说皇帝驾崩之后都会秘不发丧,等到该做决定的那些事情都尘埃落地之后再对天下广而告之。

然而熙仁皇帝的死却十分的不寻常。

凌晨的时候是宫女首先发现的,而那个宫女也只不过是路过,因为好奇而进入到芳馨宫里面去看了看而已,皇帝究竟是何时大行的,没有人知道。

芳馨宫中,皇帝与馨妃两人相拥坐在庭院亭子中的一张大床上,靠着床榻的一边,白色的帷幕被夜风吹动,飘飘渺渺的像一场梦境一样。只不过这是一场静寂的梦境,梦境中皇帝依偎在馨妃的怀中,静静地睡着了。而馨妃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只手放在皇帝的头上,轻轻地抚摸已经睡熟了的皇帝。

两个人就定格在了这样的一个温馨的瞬间。

美好,但是了无生气,两个人的尸体都已经僵硬了,十指相扣的双手任凭礼部负责丧葬的官吏如何用力都无法掰开。

礼部尚书蔡琴跪在皇帝的面前,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一直到掰断了馨妃的手指才得以完整地保留了皇帝的遗容。

将皇帝的姿势摆正,恭恭敬敬地抬到了御灵殿之中,沐浴擦身,熏香,取来白色的丝绸小心地卷成团塞入鼻子、耳道,口中含上辟邪珠,下面塞入玉门塞,穿衣,戴好鞋帽。

整整四个时辰之后,皇帝已经安然躺在金丝编制的铺盖上面了。

蔡琴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司礼,微微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仔细地观察皇帝的遗容。

在所有大臣和皇族子弟都来瞻仰和守灵之前,这是皇帝在这个世间最后一次梳洗打扮了。

蔡琴的心中翻滚着,说不上悲伤,但是却也绝对没有喜悦。

面前的皇帝是他曾经看了无数次的皇帝,面容神态全无变化,唯一有一些区别的可能就是皇帝的那一双异常凸起的眼睛。

就是这一双眼睛最终要了皇帝的性命。

然而除了铺盖上,衣着上,还有口里嘴里所含的东西之外,蔡琴发现他再也无法将面前的这具死尸与皇帝两个字联系起来了。

“皇帝活着的时候是一国之君,死了也就只是一个死人而已。”蔡琴的心里嘟囔着。

挥了挥手,蔡琴命令司礼们把皇帝的遗体挪动到熙德殿去,而他自己则走到宫外,坐轿去往祐京城中的尚书府,在那里才是今天重头戏的开演之处。

******

屋子不大却烟雾缭绕,一缕缕的幽香往人的鼻孔里面钻进去,留下挥之不去的浓郁香味。

姬研皱了皱鼻子,他向来不喜欢什么香料之类的东西,尤其对于在自己的家中焚香这件事,他是最为反感的。

而姚彦承则在自己的座位上扭来扭去的,没有靠背的椅子让他无法舒展开自己的腰背,只是坐一会就已经腰酸背疼了。

任长天则安然坐在自己的板凳上,品着手中的茶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从三位客人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在这间屋子里面呆的并不舒服。

然而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特殊到不论每个人究竟有多么的难受,对姜家的这间简陋的屋子有多么的讨厌,他们还是要乖乖地坐在这里,把该说的话说完。

而这间屋子的主人,吏部尚书姜家瑛则双手交错在自己的胸前,淡淡的目光在其余三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姜家瑛知道,今天聚集在这间屋子里面的人是能改变天下运势走向的几个人,在之后的半个时辰里面他们所做的决定就会决定天下万民会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生活,而他们所说的所做的则会决定自己的家族会在之后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兴盛还是衰败。

成与败,只不过是一念之间。

所以在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出现任何差池的。

清了清喉咙,姜家瑛开口第一个说道,“先帝猝死,皇上又死在了自己的嫔妃怀中,如今皇室凋敝,走的走,散的散,太师云篆又告老在家,诸位眼中可有什么人能挑的起来‘天下’这两个字的人选吗?”

姚彦承、任长天和姬研三个人用眼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姜家瑛的话语,如若是被先帝崇仁皇帝听到了,恐怕会气的从坟墓里面爬出来。皇位的传承什么时候轮到大臣来做决定了?

然而坐在下首的三个人都知道,只要这屋子里面的四个人齐心保荐一个人来坐上皇位,即便那个人只是一个街上讨饭的乞丐,满朝文武也没有一个人敢于说个不字。

姜家瑛抿了一口茶水,接着说,“我们四家,从先帝时候开始就承蒙厚爱,然而先帝死于莫名,我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先帝辛苦维系的社稷毁于一旦,所以自从先帝大行之后,这几十年来我们四家同心同德,一直走到今天的这个局面。”

姚彦承叹了一口气。

“但是我们也碰到了很多难题,”姜家瑛看着姚彦承说道,“必勇是个好孩子,瑞宁那孩子更是聪慧过人,只是怪我们太过于大意了。”

任长天和姬研点了点头,他们知道姜家瑛并没有提姜志儒的事情,这是一种示好的举动。

姜家瑛将任长天和姬研的表情看在眼里,接着说了下去,“几十年过去,天下也已经由一家天下变成了四姓天下。但是天下虽然已经变了,可是人心却还没变,百姓的心中还是只认那一个高高地坐在上面的皇帝。所以虽然我们已经掌控了整个天下的命脉,依然需要一个人充当那个驾船赶车的人。”

众人点头,对姜家瑛的这一番话毫无疑义。

“当今天下,天灾**,百姓挣扎于水火之中。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的这艘大船每日每夜都在经受着风雨,而我们只不过是这艘船上的乘客罢了,一旦船翻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必然是共同灭亡的命运。”姜家瑛顿了一下,看了看屋子里面众人的脸色,“这些道理诸位比我看的更清。”

“皇上眼疾多年,想必已经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任长天放下茶杯徐徐开口,“可是为何他却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诏,就如此匆匆而去?”

只是一句话,屋子里面的空气就仿佛降低了十几度,森冷冰冻,好似是冬日突然降临。

第501章 国殇(二)

(女生文学 )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皇帝的死是我们几个人干的不成?”姚彦承是个武夫,虽然在朝廷里面几十年的历练已经圆滑了不少,但是一到关键的时刻总是抑制不住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熙仁皇帝忠厚贤良,本来是绝佳的人选,而且当年皇帝的眼睛让医不活神医金针拔障已经剥去了眼睛里面白色的雾障,为何到了现在又突然恶化了?”

姬研皱眉点头,“当年先帝猝死,熙仁皇帝长子继位,本来无可厚非,但是我却听到坊间有人在传先帝其实是想要立二子武平侯赵坤为皇帝的。”

“武平侯失踪多年,而且他与皇上兄弟之情恐怕不像是一般帝王之家的子嗣,反而倒像是寻常百姓人家的那样。我觉得不会是武平侯干的。”姜家瑛缓缓说道。

“行了,我看这件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皇上眼疾又犯,疾病而终,就这么简单。”姚彦承一拍桌子下了结论。

屋子里面沉默了下来,除了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事情真相的姚彦承,其他三人都在心中一点一点地检查还有什么细节被遗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屋子的木门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有些格外突兀。

“谁?”姜家瑛的声音有些不悦。

“老爷,”姜府管家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礼部蔡琴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

“是。”

屋子里面的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蔡琴来了,就意味着那位昔日的九五之尊,如今的冰冷腐肉已经准备好了。

“见过几位大人。”蔡琴进门先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他本是与屋子里面的几人同为一品尚书,然而此刻却显得只是一个见到了上司的下属。

“蔡大人辛苦了。”姜家瑛站起身来,亲自给蔡琴找了个座位,沏上了一杯茶水。

“分内事,分内事……”蔡琴赶忙起身接过来,轻轻地抿了一下,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屋子里面一时沉默了下来,众人品茶熏香,却无人开口。

姜家瑛看着窗外的景色,“皇城往日里虽然也是寂寥,然而近日多了许多哭声,更加苍凉了。”

蔡琴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过了近日,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必须去接受自己无法接受的命运了。

而他们的命运,也只不过取决于眼前的这个老人一句话而已。

“熙仁皇帝,虽身有疾患,然而二十余年来一直勤于国事,从未懈怠,天下万民应该感激有一个这样的好皇帝。”姜家瑛缓缓地开口说道。

蔡琴凝神,竭力想把姜家瑛的每一个字都记在自己的心里,也许日后的自己就会凭借这样的一句不经意的话而活得长一些。

“然而圣上一生无子嗣,亲弟弟武平侯却又失踪多年,如今朝政无人主导,社稷无人照料,实在是我大塘死生存亡的时刻,”姜家瑛的目光扫过姚彦承、姬研、任长天的面孔,“所以从今日起,吏户刑兵礼工六部,暂代行政,统理天下事务,诸位可有什么异议吗?”

蔡琴愣了一下,嘴巴张了一张,随即又闭紧了。

皇帝驾崩,依照祖制,本应是武平侯继位。然而现在武平侯失踪,那就只有皇室的其他成员来接任皇位。

可是怡亲王赵川却是仅存的一位了。

想起那位号称是吃喝王爷的赵川,蔡琴无奈地摇了摇头,指望那样的人来继承皇位还不如指望熙仁皇帝在民间有什么私生子来的靠谱些。

“至于皇帝丧葬的事宜,”姜家瑛看着蔡琴说,“还是要蔡老弟多多费心了。”

“在下一定会竭心尽力。”蔡琴抱拳说,“可是……”

“怎么?蔡老弟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无妨。”

“是,皇上在世的时候一向崇尚节俭,而且年纪还轻,所以对于墓葬之地一直都没有选择,如今圣上突然驾崩,小敛过后,又该如何?”蔡琴费劲地搜刮自己脑子里面的词汇。

“死了吗?死了就不受苦了……”姜家瑛的目光又移到了窗外。

蔡琴看了看屋子里面的其他几人,没有理解姜家瑛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一生勤勉,将天下的黎民都装在自己的心里,恐怕即便他人已经离去了,心还在这里,”姜家瑛感慨地说,“那既然如此就将皇帝葬在熙德殿的下面吧。”

姜家瑛的话轻轻的,袅袅的好像是青烟一样,然而落在蔡琴的耳朵里面却如同是五雷轰顶一般。

古往今来,凡是帝王死去,无一不是风光大葬,选在龙腾虎踞之所,鸿运满盈之地?岂有把皇帝葬在大殿里面,日夜承受百官践踏的道理?

“蔡老弟可有什么好主意吗?”姜家瑛玩味地看着蔡琴。

“不,不,”蔡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在下只是觉得熙德殿翻挖出皇陵实在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只要所有人都认清自己的位置,天下没有什么所谓的困难。”姜家瑛笃定地说。

“祖牌……”蔡琴点到即止。

“哎……”姜家瑛叹息一声,“庙号熙仁宗,谥号勤皇帝吧。”

******

姚瑞宁依然坐在自己的轮椅上面,看着自己面前的那颗枯荣交替的树。

看了多久,他已经不知道了。

为什么看,他也已经忘了。

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早就不去理睬了。

活着亦或是死去,在他看来也没有区别,这具**只是靠着自己的本能在工作而已。

就这样行尸走肉一样,姚瑞宁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颗枯荣交替的树,另外还有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穆言静安安静静地站在姚瑞宁的身边,经过了无数次的争吵和尝试之后,她发现静静地站在姚瑞宁的身边是最好的办法,既能让自己看到姚瑞宁安好的样子,又能不让姚瑞宁讨厌自己。

在穆言静看来,至少比起以前两个人每天见面不超过一个时辰的情况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

空气里面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哭声,然而仔细去听的时候却又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亡魂的低语。

穆言静惊异地四处看着,她本来就是一个聋子哑巴,如今听到了哭声自然想要知道是谁在哭泣。

“你也听到了是吗?”姚瑞宁从昏昏沉沉的状态里面清醒过来。

穆言静感觉到了姚瑞宁的动作,然而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姚瑞宁的肩膀上,似乎是要给他安慰一样。

“你真是一个傻女人。”姚瑞宁没有抗拒,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把这个女人从自己的身边赶走,这是他无数次尝试的总结。

第502章 国殇(三)

(女生文学 ) “这棵树死了……”姚瑞宁看着前面大树发黄的叶子说,“你看,它的叶子都黄了,零落凋敝,几场风雨之后就只剩下了枝杈了,一定是这样的,只是可惜了那树上的虫子们,一个个的随着大树死去而死去。但是这也由不得他们,本来就是寄宿在这大树上的虫子,给这颗大树陪葬也是理所应当的。”

姚瑞宁自顾自地说着,并不在意女人能听懂多少。

“但是死去的也太多了,所以就连这里都能听到死去大树上面那些死去的虫子的哭声,你听它们哭的多么悲伤啊……”他嘴角露出了一丝丝笑意,“只是来得太晚了些,如今我也要死了。”

似乎是看到了姚瑞宁脸上的那一点悲哀的神色,穆言静竟然眼圈红红地伸手把姚瑞宁的脑袋搂入了自己的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如同是在安慰一个被雷声惊醒的孩童。

“你究竟是一个可悲的人还是一个幸福的人呢?这么愚蠢……”姚瑞宁任由女人抚摸自己的头发而没有反抗,在女人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可以称为是幸福的情愫。

******

冤……

大大的“冤”字写满了整个牢房。

牢房里面的人披头散发地趴在烂草堆上,呜呜嘤嘤地哼哼着,前一天两百个板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当当当当……

衙差重重地敲了敲牢房的铁门,“吃不吃?”

里面的人用力抬起头来,在看到了衙差手里面端着的东西之后,努力地伸出手去。

“不吃就饿着吧。”那衙差吹起了小曲,安然走远了。

牢房里面的人惊慌起来,竭力想要阻止那个人,然而他一张嘴,却只吐出了一口浓腥的血水来。

舌头已经被割掉了。

而他之所以还活着,只是那些人又用烧红的铁块烫焦了伤口,强行止住了那个巨大的创口里面横流的鲜血。

他还不能那么快死掉,需要他承认的事情他还没有承认,所以他只能生不如死地继续活着。

可是**总是想要尽一切努力活着,所以在那个衙差又吹着小曲走回来把手中黑乎乎粘稠稀烂的食物倒在牢房地面的时候,他还是努力地爬了过去,像是一条狗一样****起来。

“喏,兄弟,”那衙差蹲下来,“只要你在这上面按个手印,会审的时候点个头,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安心上路,我也安心交差,大家都好。”

牢房里面的人抬起头来想了一瞬间,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衙差的建议。

衙差的嘴瞥了一下,“不,不,不,不,我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那样是不行的,你再好好想想,明天我再来看你。”

“呜呜哇……”牢房里面的人无助地大喊着,然而没有了舌头的他只能发出一些浑浊的音节。

“元含,还是含冤,不管你是真的含冤还是叫做元含,都是没用的。”衙差的声音从走廊的远处传来,在空空荡荡的牢房里面反复回响。

呜呜咽咽的哭声由小到大,一直到撕心裂肺,一直哭到元含自己失去了神智为止。

******

四周是一片孤坟,荒草在孤坟上面飘荡着。

绯心的身子挺得笔直,眼睛似乎是在看着这些孤坟上面的野草,也似乎是在看着远处依旧肆虐的曲水。

已经整整半个月了,因为皇帝的死讯,这个国家似乎停止了一切动作,如同是一个僵死的巨兽一样沉重地喘息着,而它的臣民则仿佛是被遗忘了一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那边,”绯心指着远处升起的一处袅袅的青烟说道,“我们去哪里看看。”

林若依点了点头,十几天来的经历告诉她,这个乱葬冢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嘤嘤的哭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合着哗哗的水声,在这坟冢遍地都是的地方显得更加的枯蓑凄凉。

走到近处了,绯心和林若依两人才看到,那是一对母女,两人的手上还沾着褐色的泥土,显然是刚刚埋葬了亲人,正相互抱在一起绝望地大哭着。

听到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的脚步声,哭泣的母亲将自己年幼的女儿护在身后,充满戒备地看着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

绯心伸出了一只手拦住了林若依的脚步,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这个时候,灾民们的心灵无比脆弱,本能地会对任何陌生人表现出恐惧和不信任,尤其是对像绯心和林若依这样的人,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步态稳健目光灵活,在那些灾民的眼中,这样的人来到这里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朝廷的人来这里拉壮丁,要么就是其他州县大户的人家来这里找廉价的丫鬟,婢子。

“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的。”林若依轻轻地走上前几步小声地说。

然而那母子二人依然用冷漠疏离的眼神看着绯心两人,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干,挂在脸颊似乎是刚刚从大雨之中回来的旅人。

“怎么办?”林若依没办法打消两个人的戒心,只好回头问绯心。

“给她们吃的吧,在这里钱是没用的。”绯心看着那母女二人说道。

林若依黯然,只好将自己的背囊取下来,远远地扔到了那母女的面前。

那母亲戒备地看着两人,直到确定了绯心确实是想把那个背囊送给她们这才缓缓地伸出手,闪电一样将林若依的背囊抓在手里,站起身来拉着她依然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看着林若依的女儿快步走远了。

“她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帮她们呢?”林若依大惑不解地问道。

“善意,在如此的天灾面前,对于她们已经是无法奢望的情感了。”绯心看着那母女离开的方向淡淡地说,“只希望她们二人在疫病来临之前逃出这里。”

“我的背囊里面还有二十多个金铢,应该足够租一辆马车了。”林若依有些高兴地说。

“不,那些钱只会成为杀身之祸,那个母亲应该不会愚蠢到拿出那些钱来。”

林若依有些担心地回头,“希望是那样就好了。”

绯心沉默了下来,在如此的天灾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曾经的他以为只要改变了这个朝廷,改变了这天下的人,也许所有人就都不会在苦难里面挣扎了。然而滔天的洪水猛地就冲垮了他的梦想,就像是一个纸船一样,被洪水淹没,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力。

我要怎么做?

这个问题烧灼着他的脑袋,轰隆隆的,让他一直处在一种昏沉沉的状态之中,如同是一个没有方向的蚂蚁一样在大地上四处乱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

第503章 国殇(四)

(女生文学 ) 夜里,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靠在一个破庙的被风一角,连续走了几天的路,两个人的身体都有了一些疲乏。

第二天清晨寅时,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昏暗的天色中破庙又冷又潮湿,绯心和林若依两个人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

轰隆隆一声惊雷过后,雨势更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破庙的屋顶之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连续响声。

林若依依偎在绯心的怀中,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庙外的大雨。

“如果人间没有苦难该多好。”林若依声音轻轻的。

“嗯。”绯心也轻轻回答。

“可能吗?”林若依抬起头来问。

“我不知道。”绯心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林若依又偎到了绯心的怀中,“也许我们应该在这个破庙里面永远都不出去,就像现在这样,永远……”

绯心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看破庙屋顶的大洞,瓢泼大雨正在从那个大洞里面倾泻进来。

摇了摇头,绯心没有发出声音。

“就现在,就这一会,好不好?”林若依眼眶红红的,近乎祈求地看着绯心。

就这一会,放下你心中的天下,好不好?

绯心的眼前显出了一层雾气,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拉过自己的外衣盖在林若依的身上。

雨声一刻都没停,仿佛破庙之中的一刻钟被拉伸到了无限长……

林若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她的梦中,这里就是世界的全部,冷风,大雨,雷声还有绯心怀中的温度,一切都不会再有变化,亘古永存。

然而那只不过是一个梦境,一阵急促的噼啪脚步声将林若依从梦中惊醒,抬起头来林若依看到绯心的眼中依然平静。

“没事的,只有两个人。”

不一会,两个人影出现在了破庙的前面,是昨天的母亲和女儿。

林若依站起来,慢慢的迎过去。

走到了那母亲的面前,浑身湿透的母亲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地里面,她没有声音,只是不停地磕头。

林若依的心被抓紧了,她抢上一步,也跪在了泥地里面,扶住了自己面前癫狂一样不停磕头的女人。

泥水沾湿了林若依白湛的衣服,而她全然不顾,伸出双臂抱住了女人**的身体。

女人的女儿也跪在一边,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求求你……带我女儿走吧……”那女人哽咽着说,声音因为寒冷而变得瑟瑟发抖。

林若依愣住了,回头看向跟在后面走出破庙,此时站在冰雨之中的绯心。

“可以,”绯心看着那母亲眼中绝望的目光,“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女儿。”

“谢谢。”女人拿出林若依昨天给她的包裹,“请恩公给这孩子买几身合体的衣服,我夫妻二人一直穷困,没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

绯心沉默半晌最后轻轻地说,“走好。”

那女人抬头惊诧地看着绯心,再一次说出谢谢,“谢谢恩公,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说完,那女人起身便离开了。

她的转身如此的决绝,目光甚至都没有朝自己的女儿看上一眼。

林若依拉起了还跪在泥地里面的小女孩,“别怕,别怕……”

那小女孩站起身来,眼睛依然看着自己母亲离开的方向,一直到母亲的身影没入了遮天的雨幕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绯心仰头看天,“天灾,**,国君薨,百姓苦……”

“够了吗?”他问天。

******

元含感觉自己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最开始他只是失去了舌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然后他失去了命根,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

到最后他失去了尊严,失去了做人的能力。

蜷缩在枯草堆之中,元含像是一个虫子一样没有意识地活着,他那空洞的大脑,以前曾经装着两百年曲水水文水位的大脑如今只剩下了一件事——活下去。

清醒只是短暂的,在那些时候他会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回想起自己曾经在父亲的牌位前面所说过的话。

那些话遥远而空洞,嗡嗡地在他的脑子里面回响,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出来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他开始忘记了自己是谁,或者说,自己曾经是谁。

于是这样的他被拉到了一个很多人的地方,有人朝他扔石头,温热的血液从他的头上流淌下来,而他只如同是一块石头一样默不作声。

“户部尚书姬研曾经调拨一百万金铢,你可知道那钱去了哪里?”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喊叫。

元含摇了摇头,太复杂了他理解不了。

“你贪污了吗?”

元含抬起僵死的眼睛,看到一个人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便也点了点头。

然而随后他又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到底贪污了没有?”

这一次声音太大了,元含猥琐地点了点头。

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他点头,所有的痛苦都会暂时离开。

“曲水决堤你承认自己失责吗?”

点头。

“你要为决堤承担所有责任。”

点头。

“一百万金铢全都被你挥霍了,对不对?!”

点头。

“你早就料到了曲水会在丰州决堤,你是故意在陷害丰州知州禄无遥对不对?”

禄无遥三个字仿佛是一道闪电一般在元含的脑中划过,惊醒了沉睡之中的记忆。

“呜!”元含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景象,无数衙差和坐在高堂之上穿着锦衣缎带的官员让他见到了噩梦一般的景象,“我呜呜,呜呜我,呜!!!!!”

“又发疯了,拉下去……”禄无遥扔出一根竹签。

“呜嘶,呜嘶……”元含的声音渐渐地远了。

死犯被拉下去之后,禄无遥换上了一张腼腆的笑脸,“诸位大人,这元含神智不清,时常发疯,在割掉舌头之前也是这样疯疯癫癫的,见到他认识的人都把自己的罪责推到那人的身上。”

“哦,是吗?”刑部尚书任长天淡然回答。

禄无遥的脸一瞬间变成了绿色,声音卡在喉咙里面说不出话来。

“诸位大人的意见呢?”任长天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显出一种不耐烦的表情。

左御史台安策与大理寺寺卿古雨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两个字来,“有罪。”

任长天一愣,随即点头讪讪地笑笑,对禄无遥说道,“你是明白人,知道怎么办了?”

禄无遥赶紧点头,“是是是,属下知道了。”

任长天抬起头来看着天上一团一团的乌云,不禁想到了如今祐京皇城之中的局势,便也如这天上的乌云一般,聚成一团一团的,闪电在团与团之间闪烁,争斗从来就没有停息过。

拉拢一个,便算一个吧。

至于那些无关的虫子,就让他们消失好了,反正也无人会在意的。

第504章 国殇(五)

(女生文学 ) 天气依然阴沉沉的,绯心走在前面,林若依拉着穿上了新衣服的小女孩走在后面。

那衣服是林若依把自己的衣服改小了之后让小女孩穿上的,洗了澡收拾之后,小女孩干净了不少,也漂亮了不少。

林若依拉着小女孩一直在低低地和她说话,然而那小女孩却只是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周围的景象,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样。以至于直到现在,绯心和林若依两人还不知道小女孩叫什么。

然而林若依不急,她知道来到一个新环境的孩子都会因为害怕和不信任而选择沉默,尤其是心思细腻的女孩。

林若依决定用自己的爱打开女孩的心扉。

走着走着,绯心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三人身边的曲水。

汹涌的河水平静了下来,然而水面似乎变得更加宽阔,远远地与天相接,仿佛一面永无止境的暗银色镜子。

“你在看什么?”林若依拉着小女孩走到绯心的身边。

“河面上有人。”绯心指着河面说。

林若依顺着绯心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了水面上的一只小船,船上的人影举着一根竹竿在忙碌着。

似乎是看到了河边的人,那小船慢慢地划到了岸边,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穿着蓑衣,头戴草帽的渔人,从鬓角的白发可以看出那渔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老伯,”绯心迎上去,“您在干嘛呢?”

“怎么,你是来寻亲的?”那渔人打量着绯心三人说。

“不,我们只是路过。”绯心回答。

“路过……去哪?”

“丰州。”

“嗨,那你们回去吧。”

“为什么?”

“那不是人去的地方,瞧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光鲜样子,去了恐怕连皮都被扒了。”

绯心淡淡地笑了笑,“这里已经是丰州边界了,老伯怎么不走?”

“走不了了,祖祖辈辈都在这里,靠水吃饭,走不了。”

绯心沉默着,等待着。

“嗨,外地人都是这样,喜欢听故事,”那老伯从自己的衣服里面抽出来一根烟袋,点上之后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吐出了一缕淡淡的青烟来。

“捞尸人,你听说过吧?”

绯心点了点头,然而林若依却摇了摇头。

“人死了,就要入土,可是投河的,淹死的,就得在水里发胀,喂鱼,所以就有了捞尸人这个行当,和死人打交道。”

那渔人又抽了几口烟,“见了一辈子的死人,本来都没什么感觉了,谁知道啊,前个月……太惨了……太惨了啊……”

绯心知道渔人说的是前几天曲水决堤的事情,就接过渔人的话说,“这里是下游,曲水在丰州决堤,这里不会是受灾最重的地方。”

渔人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年轻人,你没见过那样的景象,见了恐怕会做一辈子的噩梦……满河的尸体啊,一个个的就像是煮熟了的饺子一样飘在河面上,鼓胀着顺水往下流……把那些尸体翻过来,脊背在下面的还好些,只是露出了骨头,肚子在下面的就惨了,心了肺了什么的都被扯了出来,拖拖落落的还挂着咬在上面的鱼……”

绯心沉默着,林若依面色发苦,竭力忍耐想要呕吐出来的感觉。

而那小女孩只是怔怔地看着河面,依然不言不语,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

“捞了一辈子的尸体,看着这么多人死了没有安身的地方,我心里不安呐……”那渔人狠吸一口旱烟,“我就自己的力气,捞一个是一个,也许日后有人来认人呢,总不会一家都死绝了吧?”

绯心抬头看着面前的大河,顺水望去,指着河水的下游问道,“老伯,按你的想法,那些尸体最后会流到哪里?”

“流到海里呗,还能是哪里……”老伯随口答道,随即一皱眉,“唉,让我想想,不对,流不到海里,曲水下一个曲折那些人就都留住了。”

“下一个曲折在哪里?”绯心问。

“姮州和临州交汇那里,河床浅,水流缓,水道弯弯绕绕的,肯定都留到岸上了,以前那里就是行船的大凶地。”

“通知常由,去姮州和临州,瘟疫随时会爆发。”绯心取出火翼子对林若依说。

林若依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火翼子立在河岸上,又取出了一块油纸,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之后塞入了火翼子的竹筒里面,用怀中的火折子点燃之后,那人手臂一样粗细的火翼子外面的一根黑色的绳子燃烧了起来,火星四射。

“这是……”渔人老伯站起来,看着逐渐燃烧着的黑色绳子。

“这是西门九乙设计的一种传递信息的工具……”绯心的话音刚落,火翼子的火索已经燃烧到了末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后,从哪手臂一样粗细的竹筒里面喷射出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火球笔直地升到了高空,一直到人眼几乎都看不到的高度之后又是一声爆鸣,一个燃烧着的鸟一样的东西冲破了火球显现出来。

渔人老伯后退了一步,喃喃地说,“这是凤凰吗……”

“不,只是火翼子,升到了最高之后,火焰会触动它内里的发条,发条驱动旋叶,按照发射时候设定的方向飞行,”绯心看了看天气,“如果没有剧烈的大风的话,明天我们的人就会收到火翼子了。”

那渔人老伯抬头看着天上的火翼子渐渐地飞远了,消失在了低低的云层之中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绯心想了一下,对渔人老伯说,“您打捞了多少尸体?”

“嗯……”那老伯的视线还在火翼子消失的方向,“大约有一百多具吧。”

“可以带我们去看一下吗?”绯心问道。

那渔人老伯怪异地看了绯心一眼,“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他还是领着绯心一起朝河岸不远处的一间木屋走去。

走到木屋前面,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传来,绯心皱了皱眉毛,果然他所料想的没有错。

尸体一具一具地并排摆在了地上,连日来虽然经常雷雨,气温很低,然而那些尸体已经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林若依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和小女孩的嘴巴眼睛,“这些人应该趁早埋了……”

绯心默默地看着地上那些没有生命的肉块,“最好的办法是烧掉。”

小女孩的眼睛从林若依的手指缝隙里面看着成排的死尸,突然伸出手来拉开林若依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指着那些尸体之中的一位,轻轻地说,“娘……”

绯心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他走过去,看着那具尸体,没有伤痕,没有中毒之后产生的痉挛,这个女人是自尽而死的。

林若依全身颤抖着看着那具已经发胖肿胀的尸体,语言在这一刻丧失了,“那……”

绯心回头,看向了依然站在林若依身边的小女孩。

就在这时,小女孩也抬头,看向了绯心的眼睛。

清澈的瞳孔里面,绯心只看到了平静,绝对的彻底平静,那是多么似曾相识的目光,曾经的他也是如此的目光,死水一样的深潭,一丝丝的光都无法照进。

林若依蹲下去,将小女孩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孩子,哭吧,想哭就哭出来,这样你就好受点了……”

她的泪水从眼睛中止不住地流出来,打湿了小女孩的肩膀。

小女孩收回和绯心相对的目光,淡淡地说,“我没事,你们能帮我把娘埋起来吗?”

林若依震惊地抬起头来,泪眼摩挲中她看到了那小女孩眼睛里面非人一般的平静,令人心悸。

“是……能……我们一定……”林若依的心都碎了。

仰天,绯心看着天空翻滚的云层长叹一声,“这具尸体,我们认领了……”

那渔人老伯也叹息一声,“那公子留下点功德钱吧。”

绯心点头,把一颗金铢放到了那老伯的手中,“谢谢。”

老伯惊异于自己手中的金色,随即恢复了平淡,“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谢啥子嘞……”

渔人老伯提供了一床席子,绯心用席子裹着小女孩的母亲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

“娘怕水。”那小女孩是这么说的。

挖土,入葬,询问过小女孩之后,绯心在石碑上用墨血刻下了“婉母”两个字。

林若依抱住婉儿,抽泣起来。

然而婉儿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从母亲下葬到磕头之后的诀别,婉儿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林若依看着婉儿清澈的眼睛,想要知道这个孩子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然而最后只能无奈地作罢。

绯心的眼睛一直看着天上的乌云,无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第504章 国(殇(六)

c_t;早晨的时候,衙差照例来到元含的牢房里面,送上了早饭。↗,

有鱼有肉,甚至还有一小瓶烈酒。

元含愣了一下,拿起那瓶酒,把其他的都退了回去,并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酒瓶。

衙差看了一阵,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取来了一大瓶烈酒放到了牢房的前面。

五个银锭一斤,衙差的心里也有些肉疼,然而今天是上路的日子,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衙差一般都会满足的。

死刑的地点选在了丰州有名的乱葬岗后面,知道的人并不多。

元含的手上和脚上都是粗重的铁链,铁链的后面还有一颗十斤重的铁球,这给他本来就十分瘦弱的身体带来了额外的负担,让他的脚步行走的十分缓慢。

铁球一路撞着路上的石块前进,沉闷的响声一直通向最后的终点。

元含的脚步是醉步,他的整张脸都因为迷醉而呈现出了深红的颜色,走到中途的一半,他终于醉倒了,趴在地上站不起来,额头碰在石子上,流出来的鲜血合着眼泪和鼻涕唾液糊了满脸。

衙差们厌烦地拉起来这个不成人形的东西,架着他来到了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他们把元含仍在了那里,脖子枕在石块上,刽子手的刀已经举起来了。

也许是雪亮的刀光晃到了眼睛,也许是悲凉的冷风吹散了酒劲,也许是乱葬岗凄寒的乌鸦叫声吵醒了元含的醉梦,他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子看着四周的一切。

侩子手皱起眉头,示意自己身边的人重新把人犯摆正。

他是刽子手,不是屠夫,即便是杀猪也需要一个良好的准备过程,不然血浆什么的到处乱撒实在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呜嘶呜……”元含抬起头来似乎是对刽子手说话。

“什么?”那刽子手不知道割掉了舌头之后的元含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粗暴地命令道,“跪下!”

“呜嘶呜!!!”元含跳起来,大声地说着。

“瞎呜呜什么?!”刽子手也怒道,一脚踢在了元含的身上,让瘦弱的元含咕噜到了地上,“别以为你胡搞老子就没办法了,像你这样的老子见的多了!”

元含努力地挣扎,他的心中有一股不屈服的意志,这种意志让他突然之间获得了与自己身体不相称的力量,竟然在刽子手的一脚之下再次站起来了。

“上硬的的,哥几个。”带头的衙差发了一声喊,四五个人就如同是膏药一样占到了元含的身上,即便元含奋起了自己生命中的所有能量反抗依然没有办法挡住那几个如同猛虎一样的衙差。

最后的最后,元含依然被按到了地上,刽子手的刀再次被举了起来,下午的阳光照在那柄大刀上,反射出让人绝望的橘红色光芒。

“不是我!!!!!”

这声怒吼伴随着元含的头颅一起飞到了空中,腔子里面的血液喷了出去,一直溅到了五步之外的地方。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

那个诡异的声音依然在怒吼着。( 棉花糖

刽子手的全身都在颤抖,当啷一声,那柄砍下了元含头颅的大刀落到了地上,“鬼啊……”

魁梧的身子奔行而去,转眼已经消失在了乱葬岗的山丘那边。

“死人……会说话……没有舌头的死人会说话!!!!”衙差的头领心神俱裂,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不停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大哥,走啊!”旁边的几个人却还保持着清醒,上前把他们的大哥搀扶起来,一起没命样地逃走了。

“哈哈哈哈……逃吧,逃吧,逃不出这个天下,我诅咒这个天下,终有一日,这里会被血色的洪水吞没,记住我的诅咒逃吧,快逃吧,哈哈哈哈……”

元含的声音索魂魔咒一样在乱葬岗上轰鸣,久久不散。

******

林若依惊慌地找到正在林地之中捡拾干树枝的绯心,语无伦次地说,“婉儿,那孩子……婉儿不见了,孩子不见了!”

绯心一惊,扔下自己手中的树枝,和林若依一起来到了他们刚刚烤野兔的地方,兔肉的香气还在空气之中回荡,然而火堆旁边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一地的灰烬。

“发生了什么?”绯心问林若依。

林若依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婉儿那孩子刚刚说自己要去小解,然后……然后我就找不到她了……”

说着说着,林若依眼角一行清泪就流了下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没事的,没事的,”绯心把林若依搂入自己的怀里,“也许她只是迷路了。”

“可是,天已经黑了,”林若依看着绯心的眼睛问道,“我怕……我怕她……”

绯心把林若依搂得更紧,让她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他知道林若依的想法,大灾大难之前,看了太多血腥惨烈的场面,人心中的道德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人慢慢地退化成了动物,在那样的动物面前,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尤其是对于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

“我们再找找吧,也许她只是晚上了辨不清方向了。”绯心说道。

于是两人行动了起来,一声一声的婉儿的声音在树林之中回荡,然而却泥牛入潭一样毫无反应。

绯心和林若依两人相互之间离开十丈的距离,刚刚让自己的声音能够被对方听到,在茂密的树林里面一步一步地寻找着。

“啊!!!”突然林若依大叫了一声,声音里面充满了恐慌。

绯心的心中一凛,拔出墨血刀急速冲过树林来到了林若依的身边,只看到林若依跪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地方。

绯心抬头,也被自己面前的景象震惊了。

婉儿小小的身体安安静静地吊在树枝上,一缕白色的丝带勒住了她细细的脖颈,晚风吹过,婉儿的衣服随风而动,她的身体也轻轻地晃动着。

绯心看向婉儿的脸部,她表情平平淡淡的,根本不像是一个上吊之人应有的死相。

绯心皱眉,难道是有人伤害了婉儿然后伪造了自杀的现场吗?

走上前去,绯心将婉儿放了下来,仔细检查,却发现她确实是死于窒息,除了脖颈上青紫色的勒痕之外没有其他的伤痕。

这怎么可能?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自制力,甚至在死前的最后一瞬间都没有动摇她的意志?

绯心看向林若依,林若依的表情呆呆的,只是看着绯心怀中的小女孩愣愣不语。

叹了一口气,绯心轻轻地放下婉儿,走到林若依的身边,“她是自杀的。”

林若依定定地看着绯心的眼睛,“为什么?”

绯心摇了摇头。

“我知道,”林若依梦呓一般地说,“我知道的,那一天她看到她娘的尸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一个小小的孩子,看到自己母亲的尸身怎么会不哭?她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就想到了要自尽,可是我却一直都没有发现……我一直都没有发现……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林若依反反复复地重复着着一句话,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绯心将林若依的头抱在自己的怀中reads;。

抬起头来,绯心看向夜空中的繁星。

那数不尽的繁星之中,婉儿一双明亮闪烁的眼睛也在那无数的繁星之中。

多么相似的眼神啊,绯心想到,曾经的他就有着那么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神。

只不过婉儿死了,而他却活到了现在。

活着……

绯心在心中喃喃地说,如果没有爹爹当时写在手心上的两个血字,绯心想必也早就已经死在了大漠之中了。

理由。

这就是绯心和婉儿的区别,李羿给了绯心活下去的理由,而却没有人给婉儿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绯心活了下来,而婉儿自杀了。

“可是一开始这世界根本就没有给我们活下去的理由啊……”绯心喃喃地说。

******

月光照在古老的皇城之中,深远静寂。

小薰站在寻涯的身边,已经一刻钟了,寻涯只是站在脚下这个比皇城还古老的钟楼里面静静地看着面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的皇城。

“这里虽然号称是皇城,可是你看看这夜晚,与墓地也没有丝毫区别。”寻涯淡淡地说。

小薰放眼看去,夜色里,只有几家大户和官府门外的灯火依然明亮,除此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就连狗吠声都疏远黯淡,似乎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屋子里面住着的都是活人。”小薰说道。

“活人吗?”寻涯突然笑起来,“到底什么才算是活人?”

小薰一时语塞,什么是活人?活着的人不就是活人吗?

然而仔细一想,小薰却又愣住了——

到底什么才算是活着?

“走吧,我们去看看我哥哥,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寻涯说道,朝钟楼的楼梯走去。

小薰欲言又止,“公子,您哥哥,皇上他已经……”

“驾崩了,我知道。”寻涯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公子!”小薰追上寻涯的脚步,“皇上的皇陵在皇城西北郊外。”

“不,我哥哥没在那里。”寻涯当先走入黑暗如迷雾一样的夜色之中。

一路无语,小薰静静地跟在寻涯的身后,两个人绕过了皇城守卫,走过熙德殿前面广阔的广场,一直走到了熙德殿里面。

寻涯站在熙德殿长长的厅堂里面,面向那全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椅子站定。

小薰看见寻涯的手颤抖了起来。

那双运筹帷幄之中,从未让人感到紧张的手此时竟然颤抖了起来。

小薰的心中莫名的悲伤了起来,她轻轻地拉了拉寻涯的衣角,“公子,皇上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不,我哥哥就在这里。”寻涯固执地说。

“礼部已经发了告示,皇帝安葬在了祐京西北的帝陵里面,公子,您醒一醒……”

“这里,”寻涯指着自己面前的地下,“我哥哥就在这里。安葬在先帝陵里面的并不是哥哥的尸骨,只是添加了一个他的牌位而已。真正的他,被人埋葬在了这里,就在这熙德殿的下面,就在这里,永生永世地被人践踏。”

小薰看着自己的脚下,一股浓郁的悲伤之意在她的心中回转,寻涯悲郁的情绪感染了整个熙德殿。

“我哥哥生前最喜欢馨妃,”寻涯蹲下去,摸着熙德殿冰冷的地板,“然而现在他一个人睡在了这里,漆黑的地底,没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她的女人被葬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而他最疼爱的弟弟……”

寻涯的泪水滴在了地面的石板上,“他的弟弟是一个魔鬼,一个没用的混蛋,曾经发誓用自己的一切来守护自己哥哥的人在最后一刻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公子……”小薰跪在了寻涯的身边。

“现在他去了,我终究没有来得及。”

寻涯站起身来,悲伤的表情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了,“我哥哥他是一个好人,从小就护着我。如果没有他,恐怕我都活不过五岁。”

叹了一口气,寻涯又说道,“善良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无法克服的弱点。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适合做皇帝的人,但是我们却没有选择的权利。”

小薰静静地听着,她从来就不知道寻涯的身世,也从来没有听寻涯讲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

寻涯就像是一个黑箱子一样,把所有的秘密都装在自己的心里,无论外面的情况变成了什么,没有人能知道他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

这一天,在熙德殿,也许就是寻涯最后一次对别人述说自己的事情了。

小薰有一种直觉,因为寻涯的哥哥死了,可能他最后的一个诉说的理由也消失了,从此以后,寻涯的世界之中只剩下了自己。

“哥哥,我理解力,身为皇族,总是有很多自己没有办法决定的事情,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自然也没有能力摆脱自己的命运。为了父亲,这个天下你真正守到了最后一刻,但是我却没有办法保护你……”

寻涯的声音再一次哽咽。

“但是快了,你静静地睡吧,所有的那些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人我会一个一个地送到你身边的。耐心地等待吧,很快了,非常快了,你所曾经梦想中无忧无虑的国度,我马上就让它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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