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廷 - xp1024.com
《明廷》


第一章 你们走开,我没疯

东长安街。

古色古香的药铺里,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夫正在给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号脉,神情专注而认真。

年轻人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像是大病一场,他看着数十年行医老大夫,伸头凑近一点道:“我的体征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精神上的。第一,您要看我的眼神,是否散乱,恍惚不集中。第二,您要观察我的言行是否有逻辑,这样才能有判断依据。第三,您要问我问题,判断我是否出现幻觉,妄想,精神分裂……”

年轻人身后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小厮,他听着周正的话,脸色发白,暗暗叫苦道‘完了完了,少爷的疯病又犯了……’

老大夫本来认真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转过头看向周正,缩回手,淡淡道:“二十文。”

周正神情一振,连忙掏钱,紧追着问道:“大夫,您瞧出来了?”

老大夫收了铜钱,一挥手,道:“到别处玩去,老夫没空搭理。”

周正看着老大夫已经转身抓药,不死心的拿出一张纸,道:“大夫,这个是精神分裂测试表,上面有题目,有答案,你只要按照正常顺序问我问题就行了。”

青衣小厮嘴角抽了抽,看着自家二少爷的认真表情,怎么看都觉得可怜,忍不住就要哭了。

老大夫自顾的在药匣子里抓药,道:“你家少爷就体虚,没有其他问题,回去好生养着。”

青衣小厮陪着笑,哪敢说话。

周正却神情大振,这已经第十二个,够了!

他猛的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子银子拍在桌上,大声道:“多谢大夫!”

周正已经从‘看病’的过程中判断出,他不是出现幻觉,妄想,也不是精神分裂,他是真的来到了大明朝!

“哈哈哈哈,大明朝,我周某人来了!”周正仰天长啸,大笑着离开药铺。

顿时迎来了一众围观,眼神异色,停驻观瞧,看白痴。

青衣小厮吓了一大跳,抓回药铺上的银子,追着周正急急的喊道:“二少爷二少爷,快回家吧,老爷今天会早回家的,不能在外面多待……”

药铺的一干学徒面面相窥,走近老大夫,道:“师傅,这个人就是周大人家那个二公子吧?”

老大夫没理,自顾的整理着药匣子。

另一个学徒不甘心的道:“师傅,他这是真的疯了吧?说的话是奇奇怪怪,语无伦次,莫名其妙,疯疯癫癫……”

老大夫走到柜台前,淡淡道:“做好你们的事。”

学徒们神情一凛,慌忙忙起来。

但彼此都得到了确定,那就是周大人家的这位二公子,真的疯了!

刚中举就疯,太可惜了!

九月二十一,秋闱,放榜后的第四天。

京城里流传着一则笑话,工科给事中周清荔的第二子周正中举当日,喜极而癫,疯了。

被强制打昏后醒来的第二日,周正接连三天在京城各大药铺,名医间流连忘返的问医就诊,说着匪夷所思的话,拿着张纸做着怪异莫名的事情。

周正确定他来到了大明朝,自是开心无比。后世他是一个孤儿,来来去去了无牵挂,这大明朝是他向往的朝代,看着四周古色古香的建筑,穿着布匹青衫的古人,他一脸的惊喜,满眼的振奋,一双大眼睁的奇大,盯着每一处每一个人看。

哪怕路人看他如同傻子,周正也不在意,一步一晃,轻飘飘的感觉要飞起来。

“这缸不错,将来肯定很值钱,要不要先埋几十个……”

“这衣服质量差点,放不了那么久,嗯,姑娘身材也差了点……”

“对了,这排房子肯定很值钱,要不要买下一条街……”

青衣小厮跟在周正身后,听着他的‘疯言疯语’嘴里默念‘疯了疯了’,紧紧跟着,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周正对一路上的注目礼恍若未觉,走了不知道多久,砸了砸嘴,意犹未尽的看着前面的一个牌楼,上面金光闪闪,很是精致。

嗯,很值钱!

青衣小厮一见,猛的想起了周正昏迷后第一次醒来爬上屋顶,大喊一句‘我一定是在做梦’后跳下来的事情,顿时吓了一大跳,慌忙抱住周正,急声道:“二少爷,我们快回家吧,老爷就快回来了,这个牌楼上不得啊……”

周正一把挣开他,笑容依旧的道“上什么牌楼,走,喝茶去!”

青衣小厮这才松口气,亦步亦趋的跟着周正。

周正上了二楼,在临街的桌子坐下,眼神依旧充满好奇的四处打量。

几百年前的座椅,几百年前的人,几百年前的茶水……

每一样周正都十分感兴趣,以一种贪恋的阳光盯着猛瞧。

隔壁桌是四个与周正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正在高谈阔论,不时还拍桌子,神色一致的气愤莫名,口水四溅。

周正不动声色的侧着耳朵,好奇他们在谈论什么。

“现在辽东糜烂,乱民汹涌,钟大人上疏建议增加榷关、行盐及其他杂项银两二百万,结果被阉党驳回了,当真是气煞人也!”

“而今国库空虚,天下板荡,阉党不思为国谋事,尽干些鸡鸣狗盗,祸国殃民之举,可恨!”

“阉党之人都是些什么人?无不是为了权势卑躬屈膝,毫无节操的卑鄙邪党之流,恨不能提三尺剑斩杀个干净!”

周正听着,忍不住走过去道:“也不算错啊,怎么能总是加老百姓的税?为什么不加商税,大明那么多商人,随便加一点国库不就有钱了?”

桌上的四人顿时话头一停,转头看向周正,齐齐皱眉。

周正看着他们的表情,还以为他们不了解,解释的道“就拿盐税来说,万历十年还有一千万,现在只剩下不足百万,都被那些商人侵吞了,难道不应该加吗?”

其中一个年轻人看着朱栩,面露不悦,道:“商人低买高抛,不事生产却谋取暴利,若是朝廷加税,那他们必然要加价,百姓本就困苦,这么一来你让百姓还怎么活?”

周正顿时一怔,这话还真是有道理,他竟接不下话来。

似乎是见周正被问住了,另一个人不满的道:“何止如此,商人现在势力庞大,扬州的盐商更是取得了入仕的资格,士人如何能征税?”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盐商已经是士人,不能征税,那能征税的,就唯有那些什么都不是的平头百姓!

周正听着这些歪理顿时来气,道:“都是我大明子民,为什么要那些贫苦的百姓交税?现在国家危难,士人为何就不能出一点力,国朝养士三百年,就养出了一群只会吸血的蚂蟥吗!?”

“你说什么!”



四个年轻人几乎同时拍桌子,愤怒而起。

第二章 打人啦

青衣小厮被这四人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连忙来到周正身后,拉了拉他的衣服,低声道:“二少爷,还是回去吧。”

周正也被他们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擦了擦脸上被喷的口水,疑惑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周正身前一个年轻人站起来,打量了周正一眼,神情不屑,冷笑道:“你说我们是蚂蟥,那你可知,钟大人昨日已经上疏,请求皇上裁撤织造府,节省钱粮,为朝廷分忧,像你这般口出狂言的庶子,焉能知晓我们的抱负,愚蠢无知!”

周正本来还只是想辩论一二,被指着鼻子骂,立时也来了火,冷哼一声,道:“今天裁撤织造府,明天裁撤哪里?是驿站还是锦衣卫?这如不想着赚钱,整日的惦记着变卖祖产的不肖无能的败家子有何区别?这样的人无能无德,不配为官,早点回家种地吧!”

“王八蛋!”周正还没说完,这个年轻人顿时大怒,径直一拳打在了周正的脸上。

周正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心头大怒,抄起身后的长凳,大吼道:“草泥马的敢打我!”

话话音未落,长凳就抡了过去。

那年轻人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周正这么生猛,一个不防备就被打倒了。

“畜生!”

“庶子!”

“王八蛋,竟敢动手打人!”

其他三人大惊失色,纷纷冲过来,冲着周正怒骂。

周正还以为他们也要来打他,二话不说就抡起长凳砸了过去。

“住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

“啊,住手,住手!”

周正长凳挥舞的虎虎生风,挨个砸过去:“你特么的敢打我,老子打不死你们!”

这些书生被周正抢了先机,要么四处乱窜,要么就是倒地不起。

很快就惊动了整个酒楼,不少人冲上来。

青衣小厮早就吓的目瞪口呆,看着一群人冲上来,他连忙拉过周正,急声道:“二少爷,快回去吧,他们人多!”

周正打的是神清气爽,看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四个人,扔掉长凳,冷笑一声,道:“跟你爷爷打架,你们差得远,下次见到小爷,给我绕着走!”

撂下这一句,周正拍了拍衣服,施施然下楼。

小厮认得其中一个人,吓的脸色发白,缩着头拉着周正挤出人群,快速离开。

酒楼二楼,一群人围观着。

“这是怎么了,那个年轻人为什么要打他们四个?”

“刚才那个人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咦,这不是钟给事家的三公子,钟奋腾吗?听说,他刚刚中了举?”

“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不是周给事家的二公子周征云吗?听说他在发榜当日,看到他中举后兴奋的疯了……”

“原来是疯了,难怪打人,我听说钟给事,周给事都是工科都给事中的候补,都给事中空缺,二人正在争夺。”

“他们父辈还没定论,小辈却先打上了,一个打四个,这钟三公子脸是丢大喽……”

楼梯口一群人看着狼狈的四人议论纷纷,无比兴奋,很显然,这段故事要成为未来几天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管这些人怎么嚼舌根,被周正当众将他们四人给打成这副狼狈模样,脸算是丢的一干二净!

钟奋腾就是打周正的人,因为上疏裁撤织造府的就是他父亲钟钦勇。

钟奋腾之前还不知道是周正,听着是与他父亲争夺工科都给事中的周清荔的儿子,他心头更是怒火中烧。

“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周正,你给我等着!”钟奋腾浑身疼的要命,愤怒的胸腔要炸,恨恨的道。

“没错,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这狗崽子这么不讲道理,我们不能放过他!”

“跟他老子一样,都不是东西!”

其他三人也是愤怒,头破血流,疼痛难忍。

钟奋腾揉着肩膀,眼神怨毒,看了眼围观的人渐多,咬牙切齿道:“走,咱们回去想办法,一定要给他好看!”

……

周正打的浑身舒服,犹自优哉游哉的在街上晃悠,慢慢的向着周府踱着步子。

青衣小厮满脸都便秘色,心里不知道慌乱成什么样子。他几次想跟周正解释,但他知道这位二少爷已经疯了,解释能有什么用,只能尽快回府,告诉老爷知晓。

青衣小厮小心翼翼的跟在周正身后,试探性的道“二少爷,早点回去吧,你不饿吗?”

被他这么一说,周正顿时感觉肚子咕咕叫,点点头道:“那好,回去吧,我看看大明朝的饭菜有什么好吃的。”

又犯病了!青衣小厮头疼,只能睁大双眼看着周正,以免他再打人。

周正刚踏入周府,管家福伯就急匆匆的跑过来,哭笑不得的道:“二少爷,快进去吧,老爷在厅里等着了。”

周正一怔,道:“等我?等我干什么?吃饭吗?”

福伯苦笑,道:“二少爷,还是快进去吧。”

周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向里面走去。

周府内厅里,周老爹周清荔面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周正走进来。

在他边上,站着一个颇为俊逸,一身白衣,俊逸的男子,这是周正的大哥,周方。

周方白俊的脸上此刻愁眉紧锁,看着周正眼含怒色。

周正有些莫名,看着周老爹,不情不愿的喊了声爹。

周清荔看着周正,面无表情的道:“你在酒楼打了钟奋腾?”

周正没想到这状告的这么快,不在意的道“他们先动的手。”

凡是先站住理,再喷口水。

周清荔本来想呵斥,又想到这个儿子刚受了刺激,脑子不好,涌上来的怒气又一泄,摆了摆手道:“回屋去吧,这几天没事不要出府。”

周正已经猜到被他打的那几个小子可能不简单,倒也不在意,应了声就要走。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周老爹忽然又道:“你对阉党是怎么看的,是好是坏?”

周老爹话音一出口,边上的周方也盯着周正,目露警惕。

他们已经知道周正在茶楼与钟奋腾等人的对话,周正说阉党不错,说出口的观点与阉党如出一辙!

他们周家世代清贵,乃是清流,向来鄙夷阉宦,而今阉党势大,熏遮朝堂,构陷直臣,迫害忠良,士人痛恨,清流更是如此。

要是他们周家出了一个阉党,那清流之名尽丧,再无颜抬头见人了。

第三章 对阉党的看法

周正对这些还无所觉,随意的道:“我觉得无所谓好坏,东林党会犯错,阉党也会做些好事,关键还是看于国于民于己。”

周清荔眉头一动,抓住了周正话里的漏洞,道:“于己?”

周正理所应当的道:“那当然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混账!”周清荔一拍桌子,面露怒色。

边上的周方也是如此,神色不满。他们读书人讲究的是‘杀身成仁’,‘无私为公’,哪里有不知廉耻,大喊着为己苟且私利的。

周正被吓的一怔,旋即若有所悟,果断道“知错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实际怎么做,嘴上不能这么说出来,毕竟大家都是要脸的。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行为与过去大相径庭,只当他是疯病作祟,摆了摆手,道:“去吧,好生修养,其他不要多想。”

周正点了下头,愉快的转身,还没跨过门槛,就冲着青衣小厮道:“六辙,让厨房做些好菜,送到我房间里来。”

青衣小厮叫做刘六辙,他听着周正‘没心没肺’的话,不知道说什么好,抬头看着厅里。

周清荔眉头一皱,起身就要走。

刘六辙一躬身,连忙向厨房方向跑去。

周清荔要走,周方一脸忧虑,道:“爹,二弟这完全没有所觉,你就不担心吗?”

周方很担心,担心周正成了阉党,那他们周家一世清名就完了!

另外就是,他父亲与钟奋腾的父亲钟钦勇正在争夺工科都给事中,现在把柄送人家手上了,对周父很不利!

周清荔还不到五十,向来不苟言笑,面容冷峻,他看着周方,面无表情的道:“你弟弟病的这么重,你就一点不关心?”

周方一怔,刚要再说,周清荔已经走了。

周方看着父亲的背影,紧拧眉头。他爹似乎话里有话,但他不甚明了。

周正躺在床上,神清气爽,想着大明朝的种种,眼前已经浮现了一些美妙的事情,嘴角不禁勾勒起笑容。

刘六辙端着饭菜进屋,看着周正诡异的笑容,不禁哀嚎:二少爷,你啥时候能好啊。

周正看到他进来了,给了他一个友善的微笑,坐到桌前。

刘六辙看着他的笑容顿时头皮发麻,将饭菜摆放到桌上,小声的道:“少爷,饭菜好了。”

周正已经拿起了筷子,随口道:“六辙,今年是几年几号啊?”

刘六辙摆放好,拿着盘子道:“二少爷,今年上天启六年,九月二十四。”

周正端起碗,道:“嗯,那阉党快完蛋了,得离他们远点。”

刘六辙只当周正是胡言乱语,没有理他这些‘疯话’,只是心里犯愁。

二少爷刚刚中了举,本来前程大好,现在疯了,以后可怎么办?他这个书童怎么办?

周正一边吃,一边评点府里的菜肴,吃完还嘱咐刘六辙道:“告诉这位四川的厨子,我不爱喜欢吃辣,晚上我要吃清蒸鱼,鱼汤面,配两个可口小菜,再要一个鸡蛋羹汤……”

刘六辙收拾着,道“恩,我通知厨房。”

周正剃着牙,在房间里转悠,看到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嗯的一声,微微点头,继而道“本少爷要闭关读书,除了三餐送饭,有事没事都不要来打扰我。”

刘六辙巴不得周正不出门,飞快的答应道:“好,要不要锁上门?”

周正要偷偷摸摸的了解很多事,正怕偷窥,一挥手道:“锁上,门窗钉上钉子,天塌下来也不准打扰我。”

刘六辙只当周正又犯病了,答应一声就快步出去,生怕周正反悔。

周正活动了一下肩膀,便来到书房,对‘周正’以前的痕迹认认真真的开始了解。

很快,家丁就来了,对着周正的门窗一阵敲敲打打,真的给钉死了。

周正很满意,继续在书房里熟悉。

刘六辙带着人钉门窗,下人们来来去去,议论纷纷。

“二少爷病的这么重了吗?这是要彻底关起来啊。”

“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刚才二少爷在外面将钟给事的三公子给打了,用长凳,据说打的不轻……”

“还不止,二少爷经常说些疯话,还记得吗?前两天他在楼顶,大喊着‘穿越之门开启’后跳下来吗?可吓死我了……”

“哎,以前的二少爷是多么的温文尔雅,这中了一个举怎么就疯了呢?”

不要多久,这些话就传到了周府之外。

周给事家的二公子因为中举喜极而疯,现在更是还打人,已经被关在屋里,门窗钉死,不准出来了。

谣言纷飞,自然也传到了钟府。

刚刚看过大夫,躺在床上龇牙咧嘴钟奋腾听到后,一脸的铁青,气怒道:“他是故意的,他那些话哪里是疯子能说的,爹,周正一定是装的,就是故意来落你的面子,好让他老子周清荔抢走你的工科都给事中!”

钟奋腾床边站着一个中年人,身形粗壮,高大,脸上还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有凶相。这时,双眼里尽皆是怒气。

钟奋腾之父,钟钦勇。

钟钦勇看着钟奋腾,眼角下的横肉一抽,冷声道:“不管是真是假,周清荔这次是有嘴说不清了!”

钟奋腾双眼一睁,道:“爹,你有办法了?”

钟钦勇看着钟奋腾,道:“这口气爹帮你出!不但要那小畜生付出代价,我也要他老子的官途尽毁!”

钟奋腾脸色大喜,双眼愤恨又快意的道:“嗯,到那时候,我倒是要看看,周正那狗东西的脸色!”

入夜,周清荔书房。

周清荔坐在桌前,与老管家福伯对话。

福伯道:“老爷,工科都给事中已经空缺一月有余,这一次的遴选,我怕多半还是阉党得了去,您与钟给事都不过是台面,走个过场。”

阉党一些人也不敢做的太过,起码的样子还是要做给人看的。

周清荔青幽的脸在晃动的烛光照耀下有些晦涩,道:“阉党势大我何尝不知,但不争一争,我给事的位置怕都保不住。”

福伯看着周清荔,眼神里深深的忧虑。

阉党而今霸占朝堂,东林去了七八,清流靠边,朝野上下哪一个不靠向阉党,稍一违逆就是打发出京,远远发配,严重一点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下镇抚司狱,再无出来之日。

朝野胆寒,趋炎附势之辈无穷。

周清荔不是东林人,也厌恶阉党,在夹缝里生存,一个不好就是凄凉下场。

周清荔知道福伯的担忧,道:“不用想那么多,我还能应付。对了,征云的事,你怎么看?”

征云,周正的字。

第四章 暗算

福伯一听,眉头皱的更紧,道:“二少爷看似精神,但胡话越来越多,今天还打了人,这样下去,我担心会走火入魔,真的失了神智。”

周家世代书香,这一世应该算是很有起色,周清荔是万历三十年进士,长子周方是天启三年进士,次子今年也中了举,若是将来再中进士,一门三进士,在大明也不多见,必然是一段佳话,周家说不定就能走向鼎盛!

偏偏这位二少爷中举后喜极而疯,现在是疯疯癫癫,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周清荔也是轻叹,道:“能看的大夫都看了,接下来,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他话音未落,门外家丁打门,声音急切。

周清荔与福伯对视一眼,走过去打门口。

家丁看着周清荔,焦急道:“老爷,出事了,快出去看看吧。”

周清荔神色冷清,再看通向大门是灯火通明,抬脚向外面走去。

待到门外,看着大门右边墙壁,周清荔瞳孔一缩,脸色铁青。

福伯看着那几个字,心里咯噔一声,道:“老爷,要不好!”

周家大门的右侧墙壁,被人用粪涂写了八个大字:阉党狗贼,清流败类!

这是有人要抹黑他们周家啊,怕是等不到天亮,这件事就要传遍京城,有心人稍一拨弄,他们周家就会成了阉党!

周方也跟着出来了,看着八个大字,心里一阵怒气上涌,道“父亲,肯定是二弟的事情引来的!”

他们周家世代清贵,若是成了阉党走狗,真是一朝清名丧尽,成了过街老鼠!

周清荔冷冷看了一眼,一甩手走了进去。

福伯看着周清荔走了,连忙道“快擦掉,让人在四周盯着,不要再让人捣乱!”

家丁知晓轻重,慌慌张张的应着,开始布置。

外面这么大动静,将正在认字的周正给惊动了,来到门边,敲了敲,道:“六辙。”

刘六辙在外面跑了一圈,正好过来,听到周正的声音,连忙将门推开一条缝,从门缝里瞧着周正道:“二少爷,饿了吗?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周正看着门真被锁链锁死了,眉头一挑,没好气道:“我没疯,不用当精神病看着。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刘六辙看着周正,犹豫了下,凑近低声道:“二少爷,我们家大门右边墙壁上被人写下了‘阉党走狗,清流败类’八个字,老爷气的说不出话。”

周正听了,神色如常,双臂环胸,一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的道:“嗯,多半是竞争对手的恶意攻击,手段有些下作,但应该很管用。”

东林党虽然被阉党打压的厉害,但士林间,绝大部分人还是鄙夷阉党的,朝野的清流大多数是选择明哲保身,既不敢与东林党走近,也绝不沾染阉党。

现在钟钦勇污蔑周清荔是阉党,东林以及清流势必全力攻击,阉党坐山观虎斗,那时周清荔的位置将极其尴尬,难以自处,唯有辞官一途。

周正心里计较着,问道:“老爷有什么破局之策?”

刘六辙僵笑,道:“这小的哪里知道。”

周正一想也对,抱着手臂,低头思索,自语道:“东林党现在是靠不得,跟着阉党也不行,阉党一倒,东林势必清算过往,两个庞然大物夹击,中间路线行不通……”

周正目光闪动,忽然凑近门缝,低声道:“写的在右边?”

刘六辙没听清周正刚才在说什么,只认为他是神神叨叨,闻言也凑近低声道:“是。”

周正道:“你去,让人在左边也写上八个字就写‘正为清吏,直为远山’,再找些人,一定要早,现在就散播出去,将这八句话传出去,记住,重点是在左边,右边的要忽略,找些孩童,弄成歌谣,明天一大早就要传遍京城……”

敌人明显是要制作不利于周清荔的舆论,以此不正当竞争获胜,周正是顺水推舟,给周清荔造一波势。

刘六辙哪里听得懂,记得住这么多,直觉这是周正的疯言疯语,正想推脱,周正已经考虑到了,道:“估计你也不懂,去,将我这些话告诉老爷,记住,一定要快人一步,抢占舆论高点。抢到了,咱们就赢了,抢不到,咱们就输了!”

刘六辙看着周正颇为‘正常’的脸,知道事关重大,想了想道:“我这就去找老爷。”

他刚转身,周正连忙道:“给我将门打开,我不是神经病。”

刘六辙答应一声,人已经跑没了,显然没将周正放出来的意思。

周清荔书房,周方,福伯都在,三人脸上一样的凝重。

周方看着他父亲,怒道:“爹,肯定是钟家人干的!”

废话!明摆着!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面色铁青没有说话。

福伯最是了解周清荔,神情肃重,道“老爷,必须想办法应对。若是钟钦勇坐上了工科都给事中,在他手下,老爷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一听福伯的话,周方顿时道“都怪二弟,没事打那钟奋腾干什么,现在人家报复……”

“住口!”

周方还没说完,周清荔猛的一拍桌子,沉声喝道。

周方一个激灵,看着周清荔,呐呐不敢再言。

周清荔冷眼看着他,一肚子火。

福伯一见,打圆场道:“老爷,喝口茶,压压火,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周清荔强压怒火,眉头紧拧。

钟钦勇明摆着是要给他头上套一个‘阉党走狗,清流败类’的罪名,只怕不等天亮谣言就能传遍京城。那个时候,清流必然群起而攻之,除了阉党,还有谁敢支持他做工科都给事中?

清名尽丧,除了灰溜溜的辞官归乡,还能有什么办法?

至于卑躬屈膝的投靠阉党,从来不在周清荔的考虑范围,读书人最基本的节操他还是有的。

福伯也知其中艰难,一样愁眉不展。

这会儿,刘六辙从门外进来,感觉着气氛的严肃,低声道:“老爷,二少爷有话要说。”

周方近乎下意识的要呵斥,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周清荔正烦躁,哪有空理会周正这个已经疯了的儿子,板脸就挥退,目光看了眼直的过头的大儿子,眉宇烦躁一拧,漠然道:“他有什么话说?”

刘六辙上前,同时极力的回想着周正的话,道“二少爷说,要在左边再写八个字,现在就找人到处去说,还说一定要抢先一步,慢一点就完了……”

周方听的云里雾里,不耐烦的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他老实呆着,还嫌惹的祸不够大吗……”

周清荔倒是神色微动,道:“征云要写什么字?”

刘六辙读书不多,周正刚才说的有那么多,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福伯看出来,道:“还不去将二少爷请过来。”

刘六辙有些为难,二少爷疯病越来越重,已经开始打人了,要是将老爷打了那可怎么办?

福伯神色一沉,道:“让你去你就去!”

刘六辙‘哎’的一声,慌忙跑了出去。

第五章 反转(求收藏,推荐~~)

周正被从房间放出来,跟着刘六辙向周清荔的书房走去。

他从容有度,有着一种特别多自信。

来到周老爹书房,周清荔,周方,福伯三人神色各异的盯着周正。

周正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福伯或许是担心他的疯病,连忙道:“二少爷,你刚才说写什么,要抢先做什么?”

周正闻言,放下手,道“这个啊,其实很简单。不管写什么字,最重要的就是将前面八个字的意思翻转,同时树立父亲在清流中的正直,绝不与阉党为伍的形象。抢先就是要抢占舆论高点,不能让对手控制舆论,只要我们抢先了,他们再说什么,那就是污蔑,咱们可以裹挟舆论大势,碾压过去……”

福伯与周清荔听着,皆面露诧异之色。

周正这个手段不止能化解眼前的困局,还能反守为攻,说不得在争夺工科都给事中的事情上还有所助力。

周方是坚定的清流,非常仰慕东林,听着周正的话,道:“爹,二弟说的对。我觉得父亲还可以上一封奏本,弹劾魏阉,让朝野看看父亲的风骨!”

周清荔淡淡的看了眼周方,随手拿起茶杯,思索着周正的话。

福伯看了眼周方,心里轻叹。这位大少爷一腔热血,偏有些太想当然,冲动耿直。

现今谁还敢明目张胆的弹劾魏忠贤,前车之鉴不远,血迹斑斑啊。

周正说完就没有再说了,他相信做了多年给事的周老爹,会做的非常高明。

周清荔慢慢的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的时候,心里已有计划,看着两个儿子,道“好了,时辰不早,回去早点休息,这些天,没事都不要出门。”

周方倒是还有很多话,刚要张口,却已经看到周正‘哦’的一声转身出门了。

他顿觉不满,这个疯了的二弟,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周方只得跟着出来,书房里只留下周清荔与福伯二人。

周清荔看着福伯,若有所思的道:“你说,征云这是怎么回事?”

疯之前的周正循规蹈矩,虽然有些才华,但敏捷不够,也就是说有些死读书,不可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福伯神色颇愁,叹道:“二少爷怕是真的走火入魔,忘记了所有事情,若说他能变聪明还好说,如果只是偶尔……”

福伯没有说完,周清荔听懂,青色的脸上有了一丝痛苦。

一个好好的儿子,就这么疯了,做父亲怎么能好受?

福伯看着周清荔的脸色,定了定神,道:“老爷,这些先放放吧,先渡过今晚再说。”

周清荔目光中陡然闪过厉芒,道:“钟钦勇想这样就打垮我,也太小看我周清荔了!这样,让人将门旁左右面两道墙给砸了,再让人刻个碑,竖立在门前,碑上就刻写……‘富贵一时,名节千古’。”

这与周正刚才说的不一样,福伯疑惑的道:“老爷,这是?”

“你待会儿给下人分点银子,让他们找些泼皮无赖,明天一早,哪个茶馆,酒楼开门就坐进去,然后散播这些话……”

福伯凑近听着,神色大振,喜色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

第二天,天色还未亮,京城里闲散,整日走街串巷无所事事的人,忽然有钱到那些读书人才聚集的茶馆酒楼。

蒙蒙亮,渐渐出现了一些议论声潮。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阉党为了争夺工科都给事中的位置,要收买后补的两个都给事中。”

“这个我刚听说了,就是周清荔与钟钦勇吧?他们可都是清流之士,向来视名节如命,不会与阉党沆瀣一气吧?”

“钟钦勇我不知道,周清荔倒真的是正直之士,为了断绝阉党的拉拢之心,昨夜砸毁了院墙,在废墟之上树立了一块碑,上面写着‘富贵一时,名节千古’……”

“说的好,我大明读书人就当这般!”

“我刚刚去看了,还真是,不愧是我大明的忠直之士,这是要与阉党彻底划清界限啊……”

“现今阉党权势熏天,构陷忠良无数,不知道多少所谓的清流无耻巴结,下跪磕头,操守无存,周给事能有这般无畏气度,着实令人钦佩!”

“是啊,我现在就担心,周给事怕是坐不上工科都给事中,要落到那钟钦勇头上了。”

“这下遭了,他不会被阉党收买吧?”

“这个说不准,谁能像周给事这样无惧无畏又不贪图权势,富贵荣华?”

“咱们走着瞧,只要这次上去的是钟钦勇,那他十有八九是被收买,成了阉党走狗……”

“阉党狗贼,人人得而诛之!”

“钟钦勇,一定是阉党!”

“我们支持周给事,决不能让阉党得逞,我们要联合上疏皇帝,不能让小人得逞,忠臣落难!”

……

天色渐亮,钟钦勇安排了昨夜之事,对于工科都给事中已经十拿九稳,因此睡的格外香甜。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忽然间,他的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管家的声音更是急不可耐,没有往日的规矩。

钟钦勇被吵醒,神色厌烦,从十五岁小娇妻的身上爬起来,听着小娇妻不满的较哼,他更加恼怒。

披着衣服打开门,钟钦勇冷声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一大早的要干什么!”

管家哪里还顾及这些,连忙将外面的谣言一五一十的说了。

钟钦勇猛的双眼大睁,头上青筋暴露,脸角狰狞,一个踉跄的倒回屋子里。

管家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他:“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钟钦勇勉强的站住,满脸的怒容,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的道:“好一个周清荔!这是要我与他不死不休啊!”

周清荔抢先一步散步谣言,随着谣言的扩大,周清荔成了不畏惧阉党的刚勇直臣,他钟钦勇成了被阉党收买的奸佞小人!

一朝清名丧尽!

别说工科都给事中,今后他能保住现在的给事中位置就不错了!

钟钦勇气的想要吐血,满脸的凶狠之色。

管家看着他的神色,连忙安抚道:“老爷,还要三天就要遴选了,还是先想办法吧。”

钟钦勇勉强的退后几步,坐在凳子上,定定神,看着他道:“对了,吴大人的银子送过去了吗?”

管家道:“昨天已经送过去,吴家大管家收的,说没问题。”

钟钦勇嘴里的‘吴大人’,名叫吴淳夫,这个人今年刚刚被征召,从七品县令到了正五品的兵部郎中,只用了三个月!

这个时候,能有这样的升迁速度,唯有阉党才能做到。

钟钦勇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但事情还没有挑破,只要吴淳夫做的隐晦些,没人会知道。

钟钦勇听着管家的话,心里稍松,但脸上还是一片狰狞怒容,胸中怒火腾腾,要炸开一般。

周清荔这一手,必然让他在清流中声名尽毁,群起而攻。不一定能坐上工科都给事中的位置,即便坐上了,也休想安稳!

周清荔则声望高涨,海内遥望,群贤交赞!

钟奋腾也听到了消息,跑了过来,怒气冲冲的道“爹,周家太过分了,我们必须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钟钦勇眼角抽了下,冷冷的盯着门外没有说话。

钟奋腾知道他父亲愤怒,俊逸的脸上一片狠厉,咬牙道:“爹,反正清流是待不下去了,要不我们就投了阉党,那这工科都给事中的位置还不就是父亲你的了……”

“住口!”钟钦勇忽然低喝,怒色凶狠道。

他还要点脸,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投靠阉党。

钟奋腾正在气头上,怒冲冲的道:“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遮掩什么,要是周清荔这次做了都给事中,你就再没出头之日了!”

钟钦勇脸上的横肉动了动,有凶狠之色,寒声道:“我钟钦勇是这么好对付的吗!”

第六章 被阉党大佬看中?

周正不知道他的一个小计策引出了多大的乱子,一大早就起来,读书认字练笔。

刘六辙倒是在外面跑来跑去,直到中午给周正送饭的时候,才在门缝里说喜笑颜开的道:“二少爷,你那个办法真好,听说老爷被工部的大人请去吃酒了,中午不回来。”

六科的给事中有几百人,有资格后补都给事中的也有六七十,几个有资格被上面那些大人请去喝酒?

这说明周清荔的危机过去了,说不定还能借此更进一步。

周正对此也是满意的一笑,看着被链条锁着的门,仅开的那一点小缝,语气平淡的道:“六辙,你要是再不将链条去了,将门打开,这个月你的银钱就没了。”

刘六辙看着周正一本正经的脸,犹豫了一下,道:“二少爷,你要是保证不出门,我就打开。”

他是真怕了,要是周正再出去,再打个人,那可怎么办?

周正微笑,道:“你跟小翠的事情,老爷还不知道。”

刘六辙脸色大变,飞快的掏出钥匙,将索条给去掉,打开门,走过来一脸陪笑的道:“二少爷,原来你还记得。”

周正端着饭菜转身向桌子走去,他自然不会说出昨晚看到这家伙与那小翠在门外不远处偷偷幽会的事。

周家家风严格,要是刘六辙与丫鬟‘私通’被周清荔知道,少不得打一顿,各自卖出去。

那对刘六辙来说,就是晴天霹雳了。

刘六辙站在周正边上,殷勤的给他倒茶,讨好道:“二少爷,你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里没有,我到外面给你买……”

周正淡淡的哼了声,慢条斯理的吃饭。

周正对今天的饭菜还是比较满意度,赞了几句,忽然道:“对了,我不是中举了吗?中举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做官了?”

刘六辙一怔,解释道:“按理说是可以了,一般是后补偏远地方的县令,不过不中进士,是做不了大官的。”

周正‘嗯’了声,认真吃饭。

他现在连毛笔字都拿不稳,做梦都考不了进士。

周正吃完饭,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坐下,抱着茶杯,双脚搭在桌上,轻声自语的道“看来,得想想其他办法。”

这个时代,当官几乎是出人头地,施展抱负的唯一途径。他现在已经是举人,有了基本的基础,那么,就要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路了。

去偏远之地做一个县令肯定是不行的,猴年马月才能调回京?再加上学历限制,发展严重受限啊。

“哪里开始好呢?这个时代,想要做事,得有权有钱才行,权一时半儿估计够呛,钱的话,得有一笔启动资金……周家貌似不富裕啊……”

就在周正嘀咕的时候,大哥周方忽然气冲冲的一推门,大步直奔周正走来,不等到近前,就怒声道:“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周正一愣,看着怒不可遏的周方,道:“怎么了?”

刘六辙随后冲了进来,连忙解释道:“大少爷,二少爷从昨天回来就没有出去过,也没见过外人。”

周方冷哼一声,目光如火,怒气腾腾道:“没见过外人?那为什么你一个举人就被保举成了给事中,还是天官亲自保荐!”

周正一愣,周方的话里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被人保荐成给事中了?天官是谁?从周方的话里来看,此人保荐肯定能成,不是一般人啊?

周正虽然看了不少书,但对现在的很多情况缺乏了解,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没摸清。

是以,他没有办法回答周方的话。

但在周方眼里,周正腿翘在桌上,抱着茶杯,眼神看着别处,分明就是藐视他这个大哥!

顿时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又奈何不了周正,周方一甩袖子,怒道:“哼,等父亲回来,看你怎么解释!”

周方一走,周正放下腿坐起来,一面在书柜里找书,一面道“六辙,关门关门。”

刘六辙很担心周正,飞快关门,然后又跑到周正桌前,看着在书柜里来来回回转悠的周正。

过了一阵,周正找了几本书,在书桌前飞翻动起来,同时张口问道:“天官是谁?”

刘六辙顿了顿,道“是周天官,吏部尚书。”

朱栩正在查找这个时候的科举入仕的相关资料,闻言猛的抬头,道:“吏部尚书?周应秋?”

刘六辙道:“是。对了,据说他还是我们五服内的本家。”

周正眉头不自觉的狠狠一跳,小心的道:“咱家与他家,没什么走动吧?”

刘六辙点头,道:“嗯,老爷跟周天官没什么走动,大概是因为他们那一支落在南京,离江西本族有些远。”

周正大是松了口气,要是他们家与阉党‘十狗’首领周应秋关系密切,明年就真要倒大霉了。

不过旋即,他就想到了更多。

周应秋这个堂堂吏部尚书,为什么要举荐他一个小小举人,还‘疯了’的人?

为了拉拢或者打击周老爹,说不通啊?周老爹只是小小的给事中,七品小吏,六科有上百,朝野更是多的如过江之卿。

周正想不明白,打算晚上问问周老爹,手里的书飞快翻着,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只有短短一句话。

‘人中进士,上者期翰林,次期给事,次期御史,又次期主事’。

也就是说,中了进士,优上的入翰林,次一点的入六科授给事中,再次去督政院做御史,再次的去六部等做打杂的主事。

周正这才中了举人,就授给事中,这跨度有点大,正常来说是完全没可能。

周正看着这句话,若有所思的自语道:“周老爹还不值得周应秋拉拢,我就更不可能,是因为我在茶楼的那番话?还是因为周应秋突然发现我们是本家?”

周正的声音很低,刘六辙听不到,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

周正想不透,摇头道:“不管如何,我决不能去,沾了他就要倒大霉……”

周正记得很清楚,崇祯上位后就会‘定逆’,周应秋是抄家灭族!

刘六辙道:“少爷说得对,老爷说过,别说咱们大明一朝,历朝历代阉宦也没有长久的,迟早皇上会醒悟,涤荡乾坤,铲除阉党。”

周正瞥了瞥嘴,懒得教育他,挥了挥手道“我看书了,你去吧,老爷回来告诉我。”

只要周正不出去打人,刘六辙就放心,连忙应着,转身出门,悄悄将门关起来,插上锁鞘。

第七章 我要一万两(求收藏,求推荐~~)

对于立即入仕,周正还没有做好准备,起码的读书写字他得练习一下。

还有就是,尽量离阉党远一点,不然崇祯打雷,容易劈着他。

钟家,钟奋腾匆匆进门,看着正在凉亭里喝茶的钟钦勇,喜形于色的道:“爹,还是你高明,现在周家完了!”

钟钦勇放下茶杯,武人般的粗壮大汉,动作斯文有礼,道:“外面有什么风声?”

钟奋腾振奋的不行,道:“外面都在说,周清荔是蛇鼠两端,沽名钓誉的小人,昨天还装直臣,今天儿子就被阉党保荐,实际上是早就投靠了阉党,着实卑鄙无耻,很多言官正准备写奏本弹劾他!爹,你赢定了!”

钟钦勇眼神有得意之色,冷声道:“给我继续盯着,周清荔要是还不识好歹,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他!”

钟奋腾立即接着道:“爹,那就对付他,将周家往死里整,看他们还敢得罪我们钟家!”

钟钦勇摆了摆手,冷漠道:“马上就要遴选,不能过多的节外生枝,等我上任工科都给事中,我有的办法收拾周清荔!”

钟奋腾恨恨的咬牙,道:“好,那我就忍几天,到时候看周征云那狗畜生怎么死!”

……

傍晚,一身酒气的周清荔才回府,还不等坐下,周方就急急忙忙的跑过来,道“爹,你听说了吧,二弟被周天官保荐为给事中了!”

周清荔喝了口浓茶,舒坦了一些,看着焦急的大儿子,淡淡道:“我去吏部问过了,没有征云的名字。”

周方张嘴就要说,猛的有所醒悟,道:“爹,你是说……这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用来污蔑爹的。”

周清荔‘嗯’了声,道“你还不算笨。遇事不要那么急躁,多想想,去将征云叫来。”

周方心里大石落地,应了声就去找周正。

不一会儿,周方喊出周正,兄弟俩并肩而行,周方道:“爹刚喝了酒,你待会儿说话收着点,我从京外找了一个名医,过几天就入京,到时候让他给你好好瞧瞧。”

周正随口应着,忽然转头认真的打量着周方。

周方被他看的一愣,道“怎么了?”

周正认真的想了想,道:“我记得你是进士吧?”

周方一喜,道“你记起来了?”

他们身后的刘六辙连忙接话道“大少爷,二少爷已经想起一些事情,病情可能好转了。”

周方看着周正,振奋道:“那真是太好了,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周正懒得理会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追问道“补的什么缺?”

周方道:“近年朝廷不太平,爹怕我被牵累,没让我出仕,目前在国子监助教。”

国子监?

周正点点头,也是一个油水十足的地方。没有科举资格或者考不中的,往往花钱买进国子监,以此入仕,谋取一官半职。

周方见周正似乎只是随便问问,便将外面的事情给周正讲了。

周正‘哦’的一声,恍然道:“钟家的手段,难怪……”

现在一切说通了,高高在上的天官周应秋怎么会注意到他们这样的小人物。

周方看着这个疯了的二弟,神色莫名。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疯了的二弟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没有什么情绪,对所有事情都平淡的出奇,好像,超然物外?

两兄弟说着就来到了内厅,周清荔淡青的脸上有着酒红,看着周正来了,便道:“事情你知道了?”

周正反应平静,道:“嗯,知道了。”

周清荔看着他,道:“有什么想法?”

周正思索片刻,道:“你是怎么处理的?”

周清荔道“我去过吏部了,补缺外放的名单明天就会出来,谣言不攻自破。”

周正‘哦’的一声,道:“是个好办法。”

周清荔看着周正,也有了周方刚才的感觉,这个疯了的二儿子,不但忘了所有人所有事,情绪似乎有些问题,呆呆愣愣。

周清荔默默了一阵,又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正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道“要不,辞官吧。”

这句话一出,边上的周方,刘六辙都是一愣,神色惊讶。

周清荔也是一怔,道:“为什么要辞官,为父很快就能上任工科都给事中了。”

周正已经想好措辞,道:“这个位置做不了什么事情,不止会得罪清流也会得罪阉党,很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周清荔随手拿过茶杯,不可置否的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回去好好休息,看看书,病会好的。”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神色,知道他是不会轻易辞官的,心里叹了口气,总不能告诉周老爹,天启帝就快挂了,崇祯一上台就会清算阉党,这段时间最是黑暗可怕,能躲则躲?

周正现在是个‘疯子’,说多了也没人信,认真思索一番,周正道“家里有多少银子,我想用一用。”

周清荔茶杯端起,随口道“你要多少?”

“一万两。”周正道。



周清荔一口茶喷了出来,双眼惊疑的看着周正。

周方,刘六辙也是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们周家是清贵之家,有朝廷俸禄,还有祖产,但也勉强维持,东拼西凑拿出个一千两都算为难,一万两,那简直是不可想象!

周清荔向来刻板,很少失态,擦了擦身上的茶水,看着周正道:“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周正也想好了,语气慷慨的道:“我想建立一个书院,书院不教书,收集天下书籍,大门敞开,任由天下人来观看,传播圣人教化!”

周清荔听的眉头直跳,如果是正常的周正,他早就呵斥了,但这个是疯了的。

他一阵头疼,摆了摆手,道“你现在还年轻,等你日后成家立业了再去做,去吧。”

周正看出来,周家徒有其表,没什么银子,平静的‘嗯’了声,转身离开。

刘六辙连忙跟着,这个二少爷行为做事是越发古怪了,居然开口就是一万两。

周方反应慢了些,刚要转身就看到福伯匆匆进来,脸色凝重的来到周清荔身侧,凑近低声道:“老爷,吏部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定了钟钦勇。”

周清荔神色微惊,道:“确凿吗?”

福伯肃色道:“八九不离十。”

第八章 终胜

周清荔皱眉,百思不得其解,道:“为什么这么突然?”他刚才在吏部,那些大人们还说看好他。

福伯也是不解,看了眼周方,低声道:“外面有些传言,说是钟钦勇一直与阉党有暗暗联络。”

周清荔脸色骤沉,旋即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清流中,有多少人与阉党牵扯不清,钟钦勇与阉党暗中联络,不算意外。

周方没走,福伯也没有刻意瞒着,他听得一清二楚,面上都是怒容。

他性格中直,仰慕东林,最是痛恨那些变节投靠阉党的清流无耻之徒!

福伯看着周清荔的铁青脸色,道:“老爷,还是要想办法应对,不然钟钦勇上位,老爷在衙门无法立足,周家在京城也怕待不久……”

周清荔宦海多年,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凶险,拧眉苦思一阵道:“钟钦勇真的要是与阉党有牵扯,我怕是没有多少胜算。”

阉党现在控制了整个朝堂,纵横朝野,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钟钦勇要是有阉党的相助,周清荔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福伯神色凝重,一样的在思索,一阵之后,他忽然道:“老爷,要不,咱们问问二少爷有什么办法?”

周清荔想着刚才的一万两,摇头道:“征云的病时好时坏,有时候冷静有时候糊涂,全无往日模样,还是让他安心养病吧。”

一旁的周方等不及,道“爹,我去问。”

说着,快步出了内厅,转向周正的房间。

周正正在喝茶,听着周方说完,颇为意外的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都给事中居然这样反转曲折……”

周方有些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爹要是升不上去,咱们在京城都待不了,你快点想办法。”

周正习惯性的翘起二郎腿,思索着道:“钟钦勇应该不是阉党,至少之前还不是,不然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多半是咱们这一次把他逼急了,真的投了阉党……”

周方看着周正没有说话,但眼神的意思很明白——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周正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道:“有阉党掺和,咱们是争不过了,但可以有一个折中办法。”

周方双眼一睁,道“快说,怎么折中?”

周正道:“让周老爹运作一下,让钟钦勇也无法上位,找一个更合适,对咱们无害的人推上去,周老爹受了委屈,调去别的部门,升一升……”

周方听的稀里糊涂,没好气的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直接说办法。”

周正对这个一根筋的大哥无奈,道:“你去告诉周老爹,他懂。”

周方对疯了后的周正没怎么叫过他大哥,叫他们父亲爹早就不满了,瞪着眼道:“什么周老爹,那是咱爹!”

周正翻了翻眼,道:“时间紧急,你快去说吧。”

周方想对周正也没辙,深吐了口气,道:“你好好养病,早点好过来,别到处惹祸。”

说完,他就急匆匆的走了,事情真的很急!

周方到了周清荔的书房,将周正话一转述,周清荔就陷入沉思。

周方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想不清楚,只能期待他爹知道,抓紧运作,不能让钟钦勇做了工科都给事中。

周清荔看着大儿子疑惑的神色,没有解释,倒是对这个疯了二儿子有了一丝疑惑。

这个折中手段自然是极其高明,他都没想到,这个疯了的儿子在权谋方面倒真是让他意外。

周清荔心里已经想透彻,起身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看一下,不要出乱子。”

周方顿时大喜,道:“嗯,爹你放心去,不用担心家里。”

周清荔理了理衣服,抬脚出门,他目光炯炯,闪烁着冷芒。

他周清荔环海沉浮二十多年,或许成事不易,但要是坏别人的事,那就太简单不过了!

周清荔先去了已经致仕还没有离京的前任工科都给事中家里。没多久,又去了工部侍郎家里拜访,而后去了吏部考功司郎中府里,一晚上,周清荔拜访七八个相熟的官员府邸。

直到天色渐亮,周清荔才回府,相比于出去时候的脸色铁青冷硬,现在是面带微笑,轻松不少。

福伯一直在等着,递过一杯茶,小心问道“老爷,妥了?”

周清荔接过茶,笑着道:“嗯,几位大人对钟钦勇投靠阉党很不满,同意了我的想法,明天就会有结果。”

福伯心里一松,面上展露笑容道“二少爷这场病,倒是帮了老爷大忙。”

周清荔也是这么觉得,但还是道:“该治还得治,横平不是从京外请来了名医吗?尽早请到府里来。”

横平,周方的字。

福伯笑着应下,道:“二少爷近来很是勤奋,在房间里看书练字,片刻都不曾停。”

周清荔喝了口茶,胸里舒服不少,道“嗯,听六辙说了,征云渐渐想起了不少事情,如此勤奋读书练字,想必对会试还是很执着的。”

福伯笑着,一脸欣慰之色。

只是,没人看到周正练的字,否则一定会吐血!

第二天,周正还在睡觉的时候,关于工科都给事中的任命忽然确定,公布了出来。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热门后补人选周清荔,钟钦勇双双落选,居然是致仕不足半年的前任刑部都给事中复起!

钟钦勇升任左给事中,向前迈了一小步,从给事中的从七品,升任左给事中,正七品。

而周清荔,携着近来突来的高声望,由吏部考功司郎中举荐,调任吏部,戳升员外郎,从六品上。

相比之下,周清荔自然大获全胜,考功司是负责大明文官的处分,追叙,京察等等,品级,实权非六科给事中可比!

钟府。

钟钦勇脸上的横肉不停的抽动,站在正厅里,一动不动。

钟奋腾咬牙切齿,满目狰狞,怒声道:“爹,姓吴的真是个王八蛋,收了我们那么多银子,一点事情没办成,还让周清荔那老东西去了吏部!现在清流都在传言说爹你投靠了阉党,群起而攻之,爹,咱们被耍了!”



钟奋腾话音未落,钟钦勇脸色陡然大红,身体一颤,一口血喷出,满脸痛苦的直直向后倒去。

钟奋腾大惊失色,连忙拉住他,急声道:“爹,爹,你没事吧……”

钟钦勇脸角抽搐,又一口血喷出,厉声大吼:“周清荔,我钟钦勇与你势不两立!”

第九章 一顿暴揍

或许担心这次的任命会横生枝节,上面的大佬迅速做出安排,周清荔在任命公布后的第三天就去了吏部述职。

吏部的部门没有一个不惹人关注,哪怕只是个六品,小小的员外郎,还是引起不知道多少人注意,周府天天有人登门,热闹非常,与以往的门可罗雀大为不同。

这一天,周方带着一个身着长衫,身形精瘦,八字胡,一看就是那种高人模样的中年人进了周府,直奔周正的屋子方向。

一边走周方一边颇为热情期待的道:“神医,我二弟自从那日喜极而疯后,近来有所好转,能想起一些事情,但说话,行为还是与过往大为不同,某些方面还异于常人,令人惊讶……”

这个神医摸了下八字胡,道:“嗯,这种事情我见的也不少,待我见过再说。”

周方一见更是大喜,果然不是那般骗子,没见人就吹嘘那么多,越是神医越是谨慎,不会信口开河。

周方快速的将周正的‘病情’说了,还有近来的一些能说的表现,神医只是点头不说话。

不一阵子,周正的房间里。

神医与周正对坐,两只眼却在周正的房间看来看去。

这明显就是个骗子!不是骗子也是骗子!

周正盯着他的双眼,伸出左手,眼神警告的道“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我保证你拿不到一个铜子,还将押去衙门问罪!”

周方顿时板着脸,道“你安静点,神医是为你看病,千里迢迢赶过来的!”

神医看着周正,从容而笑,一只手给周正号脉,另一手摸着八字胡,笑呵呵的道:“无妨无妨。”

周正盯着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个江湖骗子会扯些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神医按着朱栩的脉,摸着八字胡,思索片刻,慢慢的说道:“二少爷明显是刺激过度而迷失心智,这种情况老朽见过很多,一般来说,过一阵子就会好。但二少爷情况有些不同,他骂人,打人,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未必是恢复的迹象,如果不控制,可能会更加恶化,嗯,杀人也是有可能。”

一旁的刘六辙听的吓了一大跳,连忙道:“神医,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家二少爷可是举人,将来要做官的……”

周方就更急了,道“神医,还请想办法救救我二弟。”

周正心道果然,冷笑一声,暗道‘我就配合一下你表演,表演不好,我揍死你!’

好一阵子,神医收回手,摸着胡子,等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道:“二少爷脉象沉沉浮浮,时快时慢,脸色枯暗,眼神虚晃,双眼充血,乃是肾虚脾乏,燥火入胸之象,这里有些我配置的丹药,对稳住心神,恢复神智有大用,就给二少爷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净玉瓶放在桌上,脸上露出不舍之色,慢慢的又平复平静,端坐作高人状。

周方看着玉瓶大喜,道:“多谢神医,若是我二弟恢复了,必有重谢!”

神医眼神一闪,却轻轻摇头,平静的道:“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虽然我这药十分珍贵,但能不能好,不在我,在二少爷的造化。”

周方更加振奋,认同道:“是,神医说的是。”

一旁的刘六辙看的也很有信心,目露感激之色。

周正抬起眼皮,眼神不善,压着腹中涌起的怒气,暗道‘肾虚……你这表演我很不满啊……’

他脸上露出笑容来,道:“我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神医千里迢迢赶来怕是还没有住处,六辙,去将拐角那间房收拾出来,给神医住下。大哥,麻烦你给神医准备一应用品,不能怠慢,要好一些,我正好还有些事情请教神医。”

刘六辙听着就应了,快步跑出去。

周方对周正这样的配合态度十分满意,道:“那是当然,神医,你稍坐,我去去就来。”

神医摸着八字胡,道:“我也是山野粗人,无需客套,我观察二少爷几天即可,不用破费。”

“理当理当。”周方说着,转身就走出去了。

周正见人都走了,便笑着起身,关门,插上门栓。

神医看着周正的动作,心下猜测周正要问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问题,眼神里笑意一闪而过,端坐不动,神态从容自如。

周正关上门,走过来,弯腰拿起神医边上的凳子。

神医一见顿时大惊,腾的跳起来,急声道“二少爷,你要干什么?”

周正二话不说就挥过去,冷笑道:“肾虚?老子让你知道什么是肾虚!”

神医知道周正有打人倾向,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一边绕着桌子跑一边快速安抚道:“二少爷二少爷,不要慌,肾虚不要紧,我有丹药可以治好的……”

周正眼皮一跳,手里的凳子直接砸过去,怒道:“老子让你治!”

神医就在周正对面,被砸了个正着,向后倒在地上。

周正随手拿起一个凳子,走过去照着神医肩膀就砸过去,怒声道:“让你肾虚!让你治好!让你骗钱!让你骗到我头上!”

神医被打的惨叫不已,没多久就大声道“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周正丝毫不停,冷笑道“说,你那瓶子里是什么!”

神医缩在拐角,一边痛呼一边道“就是治发烧的,吃了会浑身发热,没有毒,我亲手炼制的……”

周正一凳子砸过去,道“你真的会号脉?”

神医一个惨叫,道:“我就会一点点,根本看不出什么,那些都是我惯用的瞎话……”

周正挥着凳子也挺累的,还要控制力道,着力点,不能真的打死打残,好一阵子,他气喘吁吁的放下凳子,坐在这骗子身边,甩了下头发,道:“你要不说肾虚,还能少挨一顿打,你说你是不是找打?”

神医浑身疼痛,难受不已,苦笑着道:“你大哥说你病的很严重,哪知道你已经好了。我只是想骗点钱,混几顿饭……”

周正最痛恨这些装医生的骗子,损失点钱还好,要是误人性命那是多大的罪过!

周正打的爽了,脑中一片清明,看到桌上的瓶子,道:“你个江湖骗子还会炼药?”

神医坐在地上,揉着浑身的疼痛,道:“我早年跟一个老大夫几个月,就学会了这些治伤风感冒发烧的药。”

周正拿过瓶子,倒出来看了看,都是些小药丸,看上去很有卖相,还有一股清香。

他心里一动,道:“现在治疗伤风感冒发烧要多少钱?”

神医艰难的倚靠着墙壁,心里苦笑不已,这一趟是亏大了。

听着周正的话,他很是惆怅的道“一天三服,三天,五十文吧。”

周正凑近他一点,道:“如果是你炼制的这些,吃多久会好,成本要多少?”

神医向后挪了挪,警惕的道:“我这些药,估计要吃五六天才能好,我去除了一些引起不适,稍贵的草药。这些药很常见,去药铺买最多就十文。”

周正看着他,双眼眯起闪烁着精光。

神医一见连忙跳起来,躲的远远的,急色道:“二少爷,我这什么也都捞到就挨了一顿打,你可不能太过分。”

周正站起来,笑眯眯的道:“别害怕,不打你,咱们合伙做生意。”

神医一怔,道:“做什么生意?”

周正神色充满向往,道“卖药,很多的药,薄利多销。”

神医不信,道:“京城多的是老字号,赚不到什么钱。”

周正背起手,豪气万丈的道:“那是他们不懂营销,我们的口号是:感冒发烧,家中必备!”

神医眨了眨眼,感觉这二少爷开始发病,说胡话了,挪着脚步想跑。

第十章 神医又被打了(求收藏啦~~~)

不说周家是官宦之家,‘神医’更清楚自己是个骗子。继续下去,被打死也没处说理。

他悄悄走到门边,脸上僵笑的看着周正,背后的手准备拉门。

周正心里浮想联翩,仿佛看到了无数的影子,意犹未尽的收住,转过身,拿起凳子,道:“来,咱们讨论下发财大计。”

神医看着周正手里的凳子,神色一正,一边走过来一边点头道:“好,发财发财。”

周正走到桌前,放下凳子坐下,思索着道:“原材料很便宜,遍地都是,这部分成本很低,前期不需要太多投入。那么,就差一个门面了,我问你,京城一间普通一点的铺子,买下来要多少银子?”

神医看着周正一本正经的神色,完全不是刚才一言不合拿凳子揍他的样子,配合一脸正色的道:“京城最贵的铺子在长安街,那里肯定不能去,那就去南居贤坊,那里人多,铺子还便宜。”

周正对京城不太熟,见神医这么说了,便点头,而后看着他。

神医看着周正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憷,屁股挪了挪,如果周正发狂打人他就不顾一切的夺门逃跑。

好一阵子,周正问道:“你叫什么?”

神医嘴角抽了下,道:“小人卫怀德。”

“未怀德?”

周正看着他,疑惑道:“你小时候被父母遗弃,养父母也嫌弃,所以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卫怀德的名字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过,但这不是名字的问题,是姓不好!

卫怀德僵笑着,道:“二公子说笑了。”

周正没有在他的名字身上多做纠缠,直接道:“打算占多少股?”

“啊?”

卫怀德一愣,怎么就谈到他要占多少股了?

随即卫怀德也反应过来,看着周正道:“二公子真的想要做生意?”

周正道:“嗯,你出五百两,占一成股。”

卫怀德顿时呵呵的笑,一个字也说不出。心里疯狂吐槽:五百两占一成,你怎么不去抢!

周正听着他的‘呵呵’,看着他,淡淡道:“你要是再呵呵一次,我让你一成都占不到。”

卫怀德不怕别的,就怕周正拿凳子揍他,心里祈祷大公子快点回来,脸上浮现十分真诚的笑容,道:“二公子,我身家性命就三两银子,五百两我一辈子也赚不到……”

周正想想也是,右手托下巴,思索道:“本金从哪里来呢?”

卫怀德眼神闪烁,凑近一点,低声道:“二公子,令尊是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想要赚钱还不简单,透个口风,有的是人上门送银子。”

周正瞥了他一眼,犹自思索。

在他还不能入仕为官的情况下,周正还指望周老爹飞黄腾达罩着他,哪能在这个时候坑爹。

卫怀德见周正不理他,也不敢再多言。

他对这位二公子是又爱又怕,爱的是指着他能在周家混吃混喝,最后捞到一笔可观的诊金。怕的是,这位二公子的病时好时坏,让他弄不明白,怕挨揍。

这个时候的第一桶金是最难的,往往代表着黑暗血腥,周正即便是在官宦之家,依旧想不到合适的办法。

“明天去街上转转再说。”周正道。

在卫怀德想来,周家这样的人家肯定不缺钱的,更何况周清荔现在上任吏部员外郎,那是一个油水十足的地方。

卫怀德已经在盘算着怎么从周家身上捞到最大的好处,这么想着,看着周正的目光也没那么讨厌。

周方很快回来,给卫怀德带来了干净的用具,被褥,还带着他去看了收拾好的房间,态度十分的热情,也从侧面说明,周方是多么希望过去的二弟能够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刘六辙,卫怀德三人出了门,转向城东。

南居贤坊在紫禁城城东,是一片热闹的住宅区,街道横陈,错综复杂,人口稠密,商业发达。

周正是第一次在这里逛街,没有了前些天的好奇,但依旧充满兴趣,走走停停,挨家挨户的进去看,一看就好半天。

都是看腻的东西,卫怀德哪里坚持的住,找了借口就跑了。刘六辙得看着周正,哪怕再无聊也是寸步不离。

走着周正就进了一家胭脂铺,未入门就闻到一股清新的香气,十分舒坦。

周正双眼微亮,径直来到柜台前,看着红红绿绿的瓶瓶罐罐,以及各种胭脂,很好奇的拿起来看看,闻闻。

柜台里面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丰腴少妇,看着周正看来看去,走过来,笑着道:“公子,是要给相好的,还是家里贵人买?”

周正观察这些胭脂,开口道:“你们这个利润多少?”

少妇一怔,旋即面色如常的笑道“小本生意,利润微薄,让公子见笑。”

周正走过了这么多铺子,也是在考察京城的商业情况,物价以及人流情况,听着少妇的话,点头道:“想要赚钱,得两头赚,一个是走量一个是走价,你们这不走量也不走价,却是赚不到什么钱。”

少妇柳眉一竖,表情有些不好的看着周正。

周正没看到,随手拿过一个瓶子,打开放在鼻子上,又道:“当然了,中端路线是最赚钱,不过招牌得打响,走渠道,还得量产,压低成本……”

少妇看着周正,听着他的话,眉头皱起,似在思索。

周正脸上也是若有所思,一阵之后放下瓶子,转身出去,走向下一家。

少妇看着周正的背影,忽的双眼瞪圆,轻哼了声,道“哪家的疯子!”

刘六辙跟着周正走了不少地方,听多了他疯言疯语,眼见他还要走,连忙拦住他道:“二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啊?都走一上午了。”

周正边走边思索,道:“制作成药应该可行,但想要赚钱不容易,尤其是短时间内赚第一桶金,还得想其他办法。”

刘六辙看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二少爷,只要你考中了进士,升官发财都是手到擒来,根本不用做这些下贱的门当。”

周正看了他一眼,教育道:“这个时候,想要做官,光中进士是不够的,必须要学会运作,运作就需要银子,周老爹这次是侥幸,这样的运气不会有第二次……”

刘六辙眨了眨眼,周家的教育就是本本分分,决不能歪门邪道,这二少爷疯了,怎么还就不一样了?

“你们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府邸的吗?周远山周员外郎家请的!”

“你不说周清荔还不打你,说了周清荔,我打不死你!”

第十一章 抬价(冲榜~)

声音非常熟悉,周正抬头看去,就看到钟奋腾以及他的三个狐朋狗友踢着脚将卫怀德给踢出了一家药铺。

周正抬头的时候,钟奋腾等人也看到了周正。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钟奋腾脸色顿时难看,咬牙切齿的看着周正,冷声道:“姓周的,又是你!”

钟奋腾的父亲钟钦勇与周正的父亲周清荔争夺工科都给事中,结果是周清荔入了吏部,钟钦勇阉党身份被坐实,人人喊打。

尽管钟奋腾不知道这里面周正的作用,但那一顿板凳拍,他是记的十分清楚!

不止是钟奋腾咬牙切齿,他身旁的三个人也是双眼通红,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卫怀德一见周正来了,连滚带爬的跑过来,躲到周正身后,急声道:“二少爷,我觉得这个铺子不错,想要替你买下来,但是这帮人听说是你要买立刻就动手打我……”

周正无视他们撸袖子,向前走几步,看着这个铺子。

是一个药铺,在这条街居中偏东,位置极好,是一个好铺子。

周正点点头,看着钟奋腾道:“你要买这个铺子?”

钟奋腾很想上前狠揍周正一顿出气,但一来,欺负一个下人可以,意思还做不来当街与身份同等人厮打的有辱斯文的事来;二来,他父亲严厉告诫过他,这段时间不能惹事,否则会坏了他的大事。

钟奋腾压着怒火,冷声道:“你想跟我抢?”

周正没看他,向着站在门口的一看就是掌柜的中年人道“我比他多出二十两。”

那掌柜一听就大喜,他这铺子值二百两,二十两就是多了一成。

钟奋腾见周正果然要与他抢,越发恼怒,心里的怒火腾腾上涌,冷笑道:“我多出五十两!”

周正看向钟奋腾,淡淡道:“这个铺子不值这么多,前前后后有的是,我多出一百两,你要是再加一文钱,我就不跟你抢了。”

刘六辙低着头,身体不可见的瑟瑟发抖。他们周家是清贵之家,三百两随口可拿不出。

他已经在想,赌赢之后,怎么跟老板反悔。

钟奋腾最恨周正这副一本正经的表情,仿佛高高在上的蔑视他,心里气的要炸开,真的掏出一文钱,竖在周正脸前,怒视道:“我就比你多出一文,这个铺子你休想!”

周正多看他一眼都没有,转身就走。

刘六辙是大松一口气,连忙跟着周正,喜笑颜开。

卫怀德倒是站出来,拍了拍身上的脚印,看着钟奋腾嗤笑道:“一文钱换一百两,白痴!”

钟奋腾刚刚升起的兴奋感,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脸色如猪肝,胸腔更好似要炸开!

他中计了,上了周正激将法的当!

钟奋腾身后一个人也气的不行,怒声道“奋腾,我们追上去,打死这个畜生!”

“对,打死这个狗东西!”第二个咬牙切齿,无比的恨声道。

“打死他!”最后一个甚至还抄起了药铺的扫帚。

钟奋腾何尝不怒,何尝不想活活打死周正!

本来两百两的铺子,凭空多出一百两,怕是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传出这则笑话了!

但他父亲正在筹谋一件大事,这件事正在关键时刻,决不能节外生枝!

钟奋腾硬生生的将一口怒气压入腹中,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涨的通红,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的痛苦。

三个狐朋狗友吓坏了,连连询问,不断的拍击这钟奋腾的胸口。

好一阵子,钟奋腾平复过来,转头红着眼看了三人一眼,旋即又转向站在门前的这家药铺老板。

老板看着钟奋腾的表情,没有惧怕,笑呵呵的道:“您要反悔也成,但这条街的铺子是谁的,想必公子也知道。”

钟奋腾脸色陡变,暗恨咬牙。

这条街是一位钟家够不着的大人物的,还是阉党的重要人物!

钟奋腾得罪不起,但是三百两他出不起,钟家之前底子还可以,前一阵子送出去太多,已经亏空了!

钟奋腾看向身后的三人,压着怒气,淡淡道:“你们每人借我五十两,过几日还你们。”

跟着钟奋腾混的人,家世自然不差,但他们不当家,也不是重要成员,一口气拿出五十两巨款,着实不可能。

其中一个犹豫着,道:“钟兄,不是我推脱,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另一个连忙接着道:“钟兄,家父刚刚去了乡下收租子,他不在,府里的账房我拿不出来银子……”

最后一个刚要说话,钟奋腾已经重重的冷哼一声,一甩袖子,道:“不用你们,我自己想办法!”

说着,他怒气填胸,阴沉着脸,大步离去。

掌柜的似乎也不怕钟奋腾逃跑,随意的看了眼,倒是有趣的转向周正消失的地方。

这会儿周正已经走远了,拐过一个弯,走到了这条街的最北处。

似乎是觉得周正给他出了气,卫怀德热情不少,看着眼前有些破烂的,冷冷清清的铺子,评点道:“二少爷,这里是南居贤坊最北端,平时基本没什么人来,离热闹的坊间也远,不是好地方。”

周正认真打量着,随口道:“他们为什么打你?”

卫怀德一怔,看了周正笑着道:“他们就是知道我替二少爷买铺子,所以打的我,我是替二少爷受过……”

周正走几步,里里外外的打量着这间很是寒酸的铺子,道“六辙,晚上你早点休息,神医会给我单独诊病。”

不等刘六辙说话,卫怀德神色一慌,道:“二少爷,我我就是看那人脸色不太好,想给他诊诊脉……”

在别人家药铺给人诊脉,这卫怀德是见钱眼红,自己讨打。

周正没再理会他,对着这个铺子点点头,道:“走吧,今天差不多了,可以回去了。”

刘六辙听着大喜,但依旧不敢放松,还有路上一段时间。

但是刘六辙白担心了,一路上周正都没怎么停留,径直回了周府,然后就一如既往,关起门,外人不知道他在里面忙什么。

刘六辙实则一直在悄悄的看着周正,关上门的那一刻,见周正在书橱里找来找去,十分放心的走了。

周正还没回到家,他三言两语让钟奋腾一文钱多花一百两买铺子的事情就传了出去。

周清荔与钟钦勇交锋的事情还没过去,加了这一次,自然是趁着热度,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啧啧,这钟公子真是……”

“哈哈,他估计当时是气昏头了,明摆着是激将法也上当,一百两啊,够去梅清坊找那头牌十几次了……”

“亏大了亏大了,丢大了丢大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周二公子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啊,这不像是疯子做出的事情……”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据说这周二公子已经想起一些事情,但还是时好时坏,冷静的事情与正常人无异,一旦疯起来还是疯言疯语,还会打人……”

“可惜了,刚刚中举,本前途无量……”

“可不是,着实是可惜了……”

在外面议论纷纷的时候,周方听到消息,头疼不已的从国子监回来,周正关在门里,对于一个病人周方也是没辙,只好逮着刘六辙,问了个仔细。

刘六辙将街上的事情说完,安慰的道:“大公子,也不用那么担心,二公子近来还算能控制住,待在房里也是看书练字,从不懈怠,我想时间长了,会好的,不是还有神医在吗?”

周方对周正是操碎了心,皱着眉思索半天,道:“国子监那边近来事情多,我这几天怕是不能回府,老爷那边更是忙,我们没空管着二少爷,你想办法,将他锁在屋里,别让他出去惹祸。”

刘六辙有把柄在周正手里,哪敢真锁,只得僵笑着,不接话。

周方知道刘六辙是从小跟着周正的,未必听他的话,起身去找神医卫怀德。

卫怀德表面上是神医,高人模样,自然是满口答应。但心里暗暗叫苦,周正拿捏他死死的,他哪能看得住周正。

第十二章 你,在这里做工?

周正关在房间里两天,刘六辙轻松了两天,有时间偷偷摸摸的跟他的小情人幽会。

神医卫怀德过的也是很惬意,好吃好喝招待,偶尔还能出去潇洒一番,夜不归宿。

第三天,周正出现在周家的账房,堵住了账房先生。

这位账房先生是从周家本家带来的,是周清荔在本家分家之前的老人,很受信任。

这位账房先生比福伯还大几岁,半头白发,周正称之为林伯,具体名姓不详。

周正道“林伯,老爷让我来找你拿银子。”

林伯看着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周正,苦笑着道:“二少爷,三百两府里真的没有,租子还没有送上来,府里的银子就够日常生活所用。”

周正看着他,道:“三天内就会到,你先预支给我,我有急用。”

林伯知道二少爷疯了,为此还亲自请了不少大夫,他一边说也一边打量。

这二少爷表情与过往很不同,坐姿,说话,语气也是一样,好像换了一个人。

林伯心里轻叹,到底是看着周正长大的,语气温和不少,道:“二少爷,如果你要用钱,我还能腾挪十两,三百两,你卖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拿不出来。”

周正对于林伯的倒苦水仿佛没有听到,道:“你要是不给,我就把正厅里的那个花瓶拿出去卖了。”

林伯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二少爷万万不可,那可是老爷最喜欢的,你要是卖了,老爷一定会大怒的。”

“你给不给?”周正道。

林伯脸上越发苦笑,道:“二少爷,真没有那么多,这样吧,我想想办法,先给你二十两?”

周正道“二百两,不能再少了。”

林伯看着周正一本正经的神色,十分头疼,认真盘算一番,咬牙道:“二少爷,二百两我真的拿不出,这样吧,我给你一百两,再多你就是逼死我,我也没……”

“好!”不等林伯说完,周正站起来,一副成交的模样说道。

林伯怔了怔,刚要脱口而出的一番苦水被咽了回去。

他也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这位二少爷本来就没想要到三百两那么多,只不过是漫天要价,等他落地还钱。

但是,这不是以往二少爷的作风,也不是一个疯子该有的聪明。

林伯是看着周正长大的,知道周清荔看似冷漠实则对两个儿子极其重视,不然他也不敢随便给周正一百两银子。

只是,周正这个变化,还是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林伯看着周正,好一阵子才平复道:“二少爷,银子我可以给你,你总得告诉要怎么用,我好回老爷。”

周正道:“我看好了一个铺子,打算买下来,价格应该是五十两左右,十两装修费,二十两材料费,二十两广告费。”

林伯听的有些糊涂,大概明白了,道:“二少爷要开铺子?”

周家世代清贵,虽然也有经商,但周清荔对此没有兴趣,是以周家完全依靠周清荔从本家分家得来的田亩以及中举后这些年买来的田亩收租过日子。

周正没什么好隐瞒的,道:“我想做些事情,需要银子,经商是最好最快的合法赚取银子的途径。”

林伯看着周正认真的模样,心里倒是想要劝说,但认真想了后,道:“那,二少爷需不需要人手帮忙?”

周正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划,带着‘你快给钱’的表情,道:“嗯,到时候我让六辙来安排。”

林伯看着周正,好一阵子,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银子,不舍再三,犹豫再三,交代再三的道:“二少爷,家里的银子不多,一定要谨慎点花。”

周正接过银子,道:“嗯,谢谢。”

说完,周正拿着银子就出了账房,奔着周府大门走去。

他现在是有‘疯病’在身,周家对他照顾有加,若是他好好的,这一百两绝对要不到。

刘六辙看着周正真的拿出了一大包银子,着实目瞪口呆,跟在周正身后,呐呐的道:“二少爷,老爷对你真好。”

周正心里透亮,周老爹多半是对他最近的一些表现感到诧异,有了一些信任,还可能借此继续观察他一下。

周正无视周方的禁足令,出了周府大门,问道“那个骗子在干什么?”

刘六辙知道周正话里的骗子是谁,道:“神医在午睡。”

周正不知道是嗯还是哼了声,径直向着南居贤坊走去。

刘六辙跟着周正,一路到了前几天那家破旧,无人问津的铺子前。

刘六辙看了眼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生气的铺子,道:“二少爷,你要买这个铺子吗?这里没有人烟,做不了生意,咱们还是看看别处的吧,一百两能买一个不错的了。”

这间铺子很大,东西五六丈,三间房,二层,里面还有一个小院子。

周正迈步进去,柜子内一个老者仿佛刚睡醒,抬起头,看着周正上前,道:“公子是要买酱油?”

周正打量了一眼里面,直接开口道“我想要买你这个铺子,卖吗?”

老者一怔,道:“公子你要买我这间铺子?”

周正嗯了声,道:“我看了很久,就看好你这一家,要是卖,就出个价,不卖我再去别家看看。”

老者神色有些狐疑,道“公子不是耍小老儿开心吧?我这间铺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无人问津,公子要买?”

周正道“只要你愿意买,我现在付银子,到官府过手续。”

老者顿时站起来,道“卖卖卖,只要公子真的要买,嗯,四十两,四十两就卖给公子!”

这个倒是比周正预期的便宜了十两,心里稍微开心,周正道:“六辙,付钱,你跟着老先生走一趟,将铺子过户。”

银子在刘六辙身上,他见周正真的要买,还是劝道:“二少爷,这个铺子……”

“快去,手续要齐全,不能给人反悔的机会。”周正没有避讳的说道。

那老者一听,连忙道:“不反悔不反悔,这就去衙门,这就去衙门……”

这间铺子在这条街的最北端,别说生意了,卖都卖不出去,今天终于有人买,他还怕周正反悔呢!

手续,他要比周正办的全,免得周正反悔!

刘六辙一脸难受,看着周正平定坚定的神色,只好苦着脸跟着老者去衙门过手续。

老者临走前还托付周正看着铺子,都是酱油,没什么值钱的,走的是相当的放心,坦然。

周正坐到柜台内,打量着铺子,暗自点头,从怀里拿出几张纸里,铺在桌子上,细细的看着。

这是他对这间铺子的改造图,对他的药店的发展规划,是他这几天研究的成果。

周正看着,十分专注,不时还记录下,做些修改。

不知道过了多久,柜台前来了两个女子,像是大家小姐与贴身丫鬟,两人睁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周正。

周正抬头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收起纸,站起来,脸上浮现职业化的微笑,道“对不起,老板外出,如果您想要买酱油,得等一会儿。”

这位小姐眼睛陡然睁得更大,表情很愕然,好一阵子才道“你,在这里做工吗?”

第十三章 未婚妻?

周正看着女子,十七八岁模样,俏脸温婉,听着她问话,心里一动,盯着这个女子打量。

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今年是十九岁,大哥周方是二十一岁,按理说,这个年纪早就应该成家了。

但是他们都没有。

从这个女子的态度,语气来看,莫非是他的未婚妻?

周正心里这样想着,一时间无法答话。

这位小姐看着周正的神色,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温和的道:“你是缺银子吗?你们家是有什么麻烦吗?”

周正越发觉得像,表情不变,心里一斟酌,道:“路过,这是熟人的店,他有事出去,我给看一下。”

官宦之家是鄙视商贩的,周正也是保险起见。

这位小姐看着周正,似乎听出了什么,脸色越发温和,轻声道:“没事,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周正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什么关系,只能尽量不卑不亢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嗯’了声。

女子还要再说,她身后的丫鬟悄悄拉了下她的袖子。

女子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与周正叮嘱般的温和说道:“有什么困难尽管与我说,我还有些银子,可以给你的。”

没说完就被丫鬟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匆匆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正心里一个激灵,身体颤了下。

‘不会的不会的……’周正连连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样的女子虽好,但不适合他。

但周正感觉更像了,这位小姐匆匆而走,不是为了避嫌吧?

周正眉头皱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坐下来,没有了研究的心思。

坐了一会儿,周正心思笃定,自语的道“先立业后成家,回去得与周老爹好好聊聊,成婚什么的以后再说……”

没多久,刘六辙与那老者就回来了,老者拿了银子,签了过户契约,喜笑颜开的看着周正,道“公子,一应手续都办完了,这个铺子就是您的了,您看着铺子里的东西,想要的就留下,不想要的就尽管扔了,小老儿这就走了……”

这个铺子冷清了好些年,酱油没几桶,其他的更没,后面就是河,酱油可随手倒进去,简单的很。

周正不在意,点了下头,与刘六辙道:“买把锁,锁上,回去后跟府里的家丁打个招呼,明天带着工具,跟我来收拾这个铺子。”

刘六辙应着,很快就找来一把锁,锁上这个铺子便与周正向着周府回走。

周正走着,几次三番看向刘六辙,欲言又止。

刘六辙看着他,好奇道“二少爷,你怎么了?”

周正脚步如常,以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道“六辙啊,你说,大哥这么大了为什么不成亲啊?”

刘六辙还以为什么事情,回话道“大少爷订了亲,本来两年前准备成亲的,夫人突然过世,大少爷要守孝三年,所以耽误了下来。”

周正恍然,以一种更不经意的口气道“那我呢?”

刘六辙一怔,神色奇怪的道“二少爷,大少爷不成亲,你怎么成亲?”

周正眉头皱了皱,这才想起来,按照礼法,老大不结婚,他这老二也不能结。

只是,那个女子一直让周正很难受,好像卡住了喉咙,咽不下吐不出,十分不自在。

周正刚要开口问他有没有订亲,刘六辙忽然道:“对了二少爷,昨天好像有人送来一封请柬,说是邀请你去参加什么庆功宴的。”

周正的话咽了回去,不动声色的道“什么庆功宴?”

刘六辙道“好像都是今科的举子,是你的同窗。”

周正对这些人完全不认识,哪有空理会他们,道:“不用去管,回去之后,你跟家里的家丁们说好了,七个这样,明天来跟我装修铺子,午饭的时候,你买点好酒好菜,不要吝啬。”

刘六辙却是一晒,笑着道“二少爷,都是府里的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尽管指使就是。”

周正没好气的道:“让你买你就买。”

刘六辙不敢惹周正,连忙‘是是’,陪着周正回府。

周正回府就直接奔着卫怀德的房门,二话不说就一脚踹开。

正在床上酣睡的卫怀德吓了一大跳,衣衫不整的跳起来,睁大眼睛看着走进了的周正,慌忙揉了揉脸,飞快穿着衣服,脸上堆笑道:“老了老了,一躺就容易睡着,让二少爷见笑见笑了……”

周正随手捡起桌子边的凳子,向卫怀德走过去。

卫怀德腾的跳到了床上,大叫道:“二少爷二少爷,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喝了,你别乱来别乱啊……”

周正在他床前放下凳子,坐上去,看着他道:“你就不怕得花柳病吗?”

卫怀德一见周正没有胖揍他的意思,顿时放心下来,一面飞快的穿着衣服,一面陪笑道:“男人就那么点事情,闲着也是闲着……”

周正懒得理会他这些破事,理着思绪,道:“之前是我想的有些狭隘了,咱们不能只做感冒药,退烧药这些,要针对特殊人群,推出特殊的药,比如美容,比如减肥,比如健身,比如提振精神,比如延年益寿……”

卫怀德穿好衣服,下了床,正穿鞋,闻言道“二少爷,这些都有人做,咱们晚了,赚不到银子的……”

周正随手拍打衣服,道“我要做的,外面绝对没有!”

卫怀德转头看向周正,看着他从容淡然,透着说不出自信的神色,脸上有些纠结,他已经分不清这位二少爷到底是病着还是已经好了。

周正看着他,道:“我的铺子已经买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你先研究一下这些药的配方,炼制需要的工具,流程,人手以及如何大规模生产,其他的没你的事情,坐等分钱就行了。”

卫怀德习惯性的要摸胡子,连忙又放下,看着周正狐疑道:“就这样?”

周正站起来,道:“嗯,到时候你配合演一下神医,没有其他的事情。”

卫怀德看着周正不似作假的神色,凑近一点,眨着眼道:“能分多少银子?”

周正闻言,右手捏着下巴,思忖着道:“这要看盈利情况,前期咱们以美容,减肥药试试水,然后逐步推出周边产品以及其他产品。”

卫怀德看着周正,心里转悠一番,反正在周府是有吃有喝,搞点药方也不算难事,犹犹豫豫的,卫怀德道:“那好,我这两天就做。”

周正转头看向他,语气不善的道:“不是过两天,是今天,是现在!”

卫怀德一见周正的神色就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两步,道:“好好,就现在就现在。”

周正没理他,出了门,径直回向他的房间,坐在书房里。

桌上的京城的道路图,其中他所买下的那个铺子被圈了一下,很是醒目。

周正看着一阵,自语的道“差不多了。”

直到晚上,周正依旧在他的书房里读书,写字。他前世虽然练过,但还是写的如八爪鱼一般,很是辛苦,好在识字很是顺利,进展很大。

到了晚间,原本在吏部忙碌的周清荔居然回府了,还要与周正一起吃饭。

周清荔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汤,看着周正道“你买了一个铺子?”

周正摸不透周老爹的态度,准备认真的解释一遍,不等他说话,周老爹就道:“买就买了,你不要插手,一切都挂在六辙名下,府里的银子不多,你省着点用。”

周正一愣,看着周老冷硬没有表情的脸,有些意外。

第十四章 汉人绝不为奴

周清荔没有在意周正买铺子的事,眼神似有思索的道“你大哥不能一直窝在国子监,我打算将他调入户部,谋个七品,你怎么看?”

周正见周老爹真的不在意他经商,心里放下心,也跟着想了想。

以周方的进士出身,在国子监教学两年的履历,若是谋划得当,外放一个上等县的知县,或者在六部某一个肥缺都是绰绰有余。

问题是,一来周老爹刚刚高升,不能做的过分。二来阉党势大,官场沸腾如粥,一不小心就可能栽进去,有危险。

周正想了一阵,建议道“要不,你辞官吧?”

这已经是周正第二次建议了,周清荔看着周正,脸上罕有的露出笑容来,道:“我知道你担心爹,不过没事,阉党虽然势大,但直臣仍多,自保足够了。”

周正听出来,周清荔应该是有靠山的。

但即便如此,周正还是摇头,道:“阉党势大,没有人能抗拒,什么靠山也不稳。”

在这个时候,确实没有稳妥的靠山,天启会死,魏忠贤会倒,崇祯反复多疑,哪个敢说在这个时候能做官场不倒翁?

周清荔认真的打量着周正,揣度着他这句话,片刻还是从容而笑,道:“这个你先别管了,说说你吧。”

“我?”周正有些不明所以。

周清荔看着周正,顿了顿,道“你这场疯病,是没办法再参加会试了,我打算先给你谋个官,以免将来再出变故,也算是有个后路。”

周正眨了眨眼,忽然怔了怔。

自从他醒过来,对未来的路一直有个模糊的规划,大概就是先赚钱,等准备差不多了,他再去谋官。

周老爹这么一说,他才醒悟,他已经‘疯了’,一个疯子怎么能参加会试,考进士?

也就是说,他的功名已经止步于举人了。

周正已经详细的查过,举人是有资格做官的,比如学官,比如谋个知县。

他心里想着,还是看向周老爹,道:“给我谋个什么官?”

周清荔道“吏部那边缺几个主事,如果你愿意去,我给你打个招呼。”

作为吏部的员外郎,安排一个打杂的主事,周清荔还是能轻松做到的。并且位置低,不显眼,即便知道周正是‘疯子’,碍于一些潜规则,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着周清荔的话,周正也是第一次认真的思索着他未来的路……以及大明的路。

他是万万不会打碎膝盖,去跪地磕头,无耻谄媚的给满清做奴才的。

周正需要认真的想一想未来的路,道:“我先想一想。”

周清荔看着这个二儿子,心里默默叹气。一场疯病下来,整个人大变,时好时坏,让他忧心不已。

之所放在吏部,也是不放心,想看着,护着。

见周正如此说,周清荔便没有多说什么,道:“嗯,这段时间控制好自己,不要再让外面传你疯病的事。”

周正点点头,一边吃着,一边思索。

一顿饭结束,周正出了饭厅,回到书房,他突然一拍脑门,懊恼的道:“忘了说亲事的事了。”

不过,这个也不算要紧,眼下,周正需要认认真真的思索,规划一下他未来的路。

坐在椅子上,双腿搭在桌子上,周正双手交叠,表情平静,目光幽幽闪烁。

眼前的大明是阉党的天下,基本控制了军政两方面,无人能争。

越过明年,崇祯上台,清算了阉党,那么东林党复来,又是一个大坑。

而崇祯,是一个变脸怪,一个弄不好就是下狱论死,他在位十几年,换了三十多个首辅,数以百计的尚书,古来未见,这些人中,善终的寥寥无几。

这些还不算真正的威胁,真正的威胁是满清入关,打断了汉人的膝盖,一个个都成了下跪的奴才。

还有那些屠杀,那一句‘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深深的刺痛着周正。

火烛跳动,啪啪啪响着,房间里寂静无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忽然传出周正低沉的声音。

“我汉人绝不为奴!”

……

第二天一大早,神清气爽的周正带着刘六辙以及一群家丁,工具齐全的来到已经属于他的铺子前。

结果就看到铺子的门被砸开了,墙壁上,屋顶上,屋内屋外,到处都是粪,狼藉一片,臭气熏天!

刘六辙看的气的脸色铁青,大怒道“二少爷,一定是姓钟的干的,我们找他去!”

周正脸色一片冷漠,眼神里跳动着火焰,他倒是高看了钟奋腾,原来是这样的低级小人!

刘六辙身后的七个家丁也是义愤填膺,叫嚷着要找钟奋腾算账!

周家现在是六品员外郎的官宦之家了,钟家只是一个七品给事,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是以刘六辙以及家丁们都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看来,只是打一顿是解决不了问题。”周正看着一片狼藉的铺子,淡淡道。

刘六辙却不管,道“二少爷,之前是打轻了,这次往死里打,看他们还敢招惹我们周家!”

周正眼神微微闪动,看着刘六辙低声道:“你悄悄溜走,我怀疑钟奋腾他们就在附近看着我们,给我找出来!”

刘六辙一听,立刻低声道:“好,二少爷你看好吧!”

刘六辙说完,大声向着眼前愤怒的家丁道“这是二少爷昨天买的铺子,大家先收拾一下,等收拾好,咱们打上钟家去!”

众家丁顿时纷纷叫嚷了几句,而后忍着恶臭开始清理。

周正忍受不了这种臭味,站的远远的,看着这群家丁清理。

这个铺子在南居贤坊最北端,后面是一条河,是一个偏僻处,但有河在,打扫起来就容易的多。

在周正铺子的不远处的一个酒楼二楼,钟奋腾看着周家人在清理那些大粪,心里舒爽的不行,脸上也是一片快意的大笑道:“周正,今天只是开始,今后我每天给你扔一次,看你怎么做生意,哈哈哈!”

这次他身后是两个家丁,其中一个恨恨道:“少爷,我觉得太便宜姓周的了,害的少爷多花了那么多银子,不如咱们找个机会将他绑了,狠狠的教训一顿!”

另一个冷声道“少爷,我觉得太麻烦,不如咱们今晚就一把火把这铺子烧了,看姓周还能怎么办!”

钟奋腾听着就更加快意了,道“好,等他们收拾干净了,咱们晚上就烧了他的铺子!”

两个家丁听着自然是一阵附和,看了一阵,其中一个家丁道“少爷,别忘记了时间。”

钟奋腾神色一凛,抬头看了看天色,压着心里的快意道“不着急,还有时间,我要好好看看周正的脸色!”

两个家丁没有说话,他们确实还有时间,既然少爷喜欢看,那看就是了。

周正买的这个铺子,本身就不大,周正也打算粉碎性装修,是以家丁们打扫的没什么顾忌,很快就清理的差不多。

周正在一旁看着,道“左边这一间没用,砸了,清出一条道来,铺好石板,其他这两间,我明天给你们图纸,按照我要求的装修……”

这年头装修房子什么的再简单不过,家丁们也都是熟手,没什么问题,齐齐应下。

周正这边指挥着,刘六辙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凑到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找到了,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一个酒楼上,就姓钟的与两个家丁。”

第十五章 你,皮痒吗?

周正双手互擦了擦,语气平淡的道“嗯,让他们洗洗干净,我们去找他。”

刘六辙一听,脸色发狠道“那,带家伙吗?”

周正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道“带什么家伙,本少爷是读书人,当然要用读书人的办法解决。”

刘六辙顿时瞥了瞥嘴,前几天抡板凳打人那么熟练的感情不是你。

周正的家丁们迅速清洗干净,摩拳擦掌的跟着周正,向着不远处的酒楼走去。

钟奋腾等人立即就看到了,神情都是一变。

一个家丁有些慌,道“少爷,那周正奔着我们来了,他发现我们了。”

另一个家丁没有说话,他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上次他们家少爷被周正打过,这要是再被打一次,脸真的就丢尽了。

嗯,周正九个人,他们三个,人多势众,他们打不过啊!

钟奋腾脸角不自觉的抽了下,他感觉到腿上,腰上隐隐作痛,那是被周正用长凳砸过的地方!

难道要被他再打一次吗!

钟奋腾心里恼怒无比,脸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之前说话的家丁,凑过头,低声道“少爷,与顾少爷约定的时间到了,咱们,要不先走吧?”

钟奋腾很想走,留下肯定挨揍,但这样狼狈而逃,他自尊心受不了!

不能走!

钟奋腾紧紧咬牙,双眼通红。

另一个家丁看着周正一群人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心里焦急,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让他们家少爷有台阶下,好赶紧跑路。

二楼上有些僵持,没多久,他们就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周正来了!

钟奋腾咬牙切齿,心里怒恨,满脸狠色,冷声道:“怕他做什么,我们坐下,我就不信他还敢当街行凶不成!”

两个家丁看着钟奋腾在长凳上坐下,心里苦笑,暗道少爷你这是忘了前不久才被打过吗?

周正一群人气势汹汹的上了楼,径直向着钟奋腾过来。

周家的家丁显然没有将七品的钟家放在眼里,一过去就将钟奋腾等给围了起来。

钟奋腾与两个家丁都是身体一紧,硬生生僵着没动。

钟奋腾看着周正,目露冷色,道“周征云,你要干什么!”

周正看着强自掩饰不安的钟奋腾,神色如常的向他走过来,抬脚挪开凳子要坐下。

这个动作顿时吓了钟奋腾一跳,立时厉喝道:“姓周的,你别猖狂,你敢动我,马上就有巡街御史来抓你,明天就有一大堆言官弹劾你爹!”

周正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在椅子上坐下,道:“咱们都是读书人,不要说那些有辱斯文的话。”

钟奋腾哪敢放松,一脸警惕与恨色,道“你想干什么!我可没空陪你个疯子!”

周正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说说吧,怎么解决?”

“哼,什么怎么解决?”钟奋腾看着四周神色不善的周家家丁,极力镇定,哼了声道。

周正喝了口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皮痒了?”

钟奋腾顿时怒气冲顶,双眼怒睁,恨不得拿起桌上的茶壶拍在周正脸上。

钟奋腾胸腔气要炸开了,脸角一抽一抽,眼神里厉芒跳动。他知道周正做得出来,但他不能忍,周正欺人太甚!

钟奋腾冷冷的盯着周正,咬着牙,不说话。他已经打定主意,就算周正打他一顿,他也不能松口!

等过两天他老爹的事情办妥,他要千百倍的给周正还回去!

周正看着钟奋腾死不承认,摇了摇头道:“读书人就是麻烦,你自找的。”

说着,他就抬起手。

刘六辙已经忘记了周正之前说什么读书人要用读书人的办法解决之类的话,冲着钟奋腾主仆三人,撸起袖子,摩拳擦掌。

七个家丁更是如此,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作威逼之状。

他们周家没少受钟家的气,这次终于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就在周正要挥手的时候,楼梯间忽然出来一声阴阴的傲慢声,道“谁皮痒了?谁自找的”

这个声音很突兀,听着就令人讨厌。

周正转头看去,一个身材瘦高,全身白衣,脸色相当苍白的年轻人走出楼梯间,站在不远处,骚里骚气的扇着扇子,很是从容潇洒的模样,似笑非笑的看向周正一群人。

周正不认识,钟奋腾却大喜,飞速的跑过去,一脸的讨好笑容,道“顾兄,实在是抱歉,被一点小事耽搁,没能赴约,恕罪恕罪。”

这位顾兄没看钟奋腾,扇子扇动,侧着头,表情玩味的看着周正,道“小事?我看你这个事不小啊,瞧瞧这些凶悍的家奴,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高门大户的哪家呢……”

钟奋腾瞥了眼周正,赔笑道“再不小,到了顾兄面前还能算哪门子的高门大户,不都是臭水沟里爬出来的……”

顾兄嗤笑一声,表情越发玩味,笑容越盛的看着周正。

周正站起来,看着钟奋腾的做派,心里大概猜到,这应该是钟家的靠山了。

刘六辙神色警惕,悄悄来到周正身后,低声道“二少爷,他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是顾首辅的嫡孙。”

周正一直在恶补大明的一些常识,尤其是官场,自然知道这位顾首辅是谁。

周正顿了片刻,看着这个一身酒色相的顾兄,道“顾秉谦是你爷爷?”

顾及池脸色骤变,一合扇子,冷声道“家祖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张嘴就来的,给我掌嘴!”

周正对于他的话置若罔闻,道“我记得顾秉谦前些天已经致仕了,还没走?”

顾及池眼神有狠毒之色,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扇子,盯着周正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狗东西,我得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周正看着他,心里飞速计较。

顾秉谦是刚刚致仕的首辅,同样也是阉党的大员,为人极度的卑鄙无耻,为了登上首辅宝座,率先不要脸的当众向魏忠贤下跪,口称‘魏公’,甚至还准备随大流认魏忠贤做干爹。

嗯,顾秉谦比魏忠贤还大十八岁!

顾秉谦刚坐上首辅宝座不久,事事为魏忠贤马首是瞻,极尽谄媚之事,可以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毫无节操与风骨。

但他登上首辅宝座引来了阉党内部的倾轧,传言顾秉谦之所以辞官,是因为内阁阁臣魏广徽,冯铨等人的攻击,还有就是阉党五虎之一的崔呈秀也对他不满,屡次在魏忠贤面前说他的坏话。

顾秉谦被阉党御史交相弹劾,深感恐惧,这才惶惶然急着辞官,抛下辛苦争来的首辅宝座以求保命。

对于这样一个的狗屁首辅,周正又何须畏忌什么,他抬起眼皮,看着顾及池,问了同样一句话,道“你,皮痒吗?”

顾及池一怔,仿佛听见了一个大笑话,而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以扇子指着周正,笑弯了腰,道“你要打我?哈哈哈,你们听到没有,他说他要打我……哈哈哈……”

第十六章 左一拳又一拳(求收藏~~)

顾及池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笑话,笑弯了腰,眼泪都笑出来了。

钟奋腾更是上前一步,冷笑道“周正,顾兄岂是你可以随便说打就打的,信不信他现在就能把抓你进大牢!”

周正怡然不惧,看着顾及池道:“我是等着你叫人,还是直接动手?”

钟奋腾张嘴就要骂,顾及池收敛笑容,拦住了钟奋腾,两步走到周正身前,十分认真的看着周正,一字一句道:“你打我一下试试?”

周正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抬起拳头,甚至还卷了卷袖子。

顾及池眼神冷漠,就那么看着周正。

钟奋腾以及两个家丁却十分紧张,这个周正是个疯子啊,他可能真的敢打啊!

刘六辙以及一干家丁也是紧张不已,这可是顾首辅的孙子,打了他,那是要捅破天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周正一拳挥了过去,同时冷声道“一拳打你那个不知廉耻的爷爷!”

顾及池一声惨叫,连连后退,被钟奋腾下意识的扶住。

所有人都惊呆了,周正打了,真的敢打啊!

不等其他人说话,顾及池捂着左眼,睁开钟奋腾,满脸凶狠的盯着周正,气急怒笑道:“哈哈,好好好,好胆,今天我要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啊……”

不等他说完,周正又是一拳头,打在他右眼上,同时冷声道:“这一拳,打你仗势欺人,害人无数!”

顾及池这一次直接倒地,两眼已经睁不开,一边忍痛,一边大呼:“周正!周正!我一定要弄死你!我一定要弄死!”

钟奋腾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这周正是疯子啊,真的敢打啊,这可是顾秉谦的孙子,是首辅的孙子啊!

周正这两拳是用尽了力气,拳头非常的疼,他走到顾及池身前,蹲下来,甩着手,看着顾及池抱着双眼,痛苦挣扎,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敢打你吗?”

顾及池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这两拳让他痛的受不了,蜷缩在地上,咬着牙嘶吼道:“为什么?”

周正硬生生的掰开他捂着眼的双手,道“第一,你爷爷现在麻烦缠身,急于离京,绝对不会再惹麻烦,一点都不会!第二,我是一个疯子,你要是把我怎么样,我们周家折腾起来,清流群起而上,你爷爷未必还能走得掉,有的是人想送他下大狱。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我不怕。”

周正是真的不怕,一个垂死挣扎的过气首辅,一个注定无法翻身的阉党大佬,不趁现在踩他几脚,捞足名望,更待何时!

待越过明年,崇祯上位,阉党倒台,周老爹必然能借着这波名望进一步高升!

到那时,别说顾及池了,他爷爷顾秉谦那个已经曾经的首辅,周正都能随手拿捏!

顾及池自然不知道这些,睁不开眼,咬牙切齿的道:“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吃我的屎!”

周正眉头挑了挑,转头看向钟奋腾。

钟奋腾脸色大变,怒声道:“周正,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要太过分!”

周正当然不想看顾及池吃他的屎的画面,太美,想都恶心。

周正站起来,道:“说说我们的事情吧。”

钟奋腾见周正连顾及池都真的敢打,再无侥幸,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周正道:“我想扒光你衣服,给你扔大街上。”

钟奋腾怒气冲头,脸色瞬间涨的通红,脸角狠狠抽搐,双拳紧握,整个人如同要发疯的狮子。

他的两个家丁也是惊恐无比,他们家少爷要是真的被扒光衣服扔大街上,那绝对是全城笑柄,今后连门都出不了!

至于什么前途,怕也是没了!

钟奋腾愤怒无比,整个人都快疯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疯了疯了……周正这是要与他不死不休啊!

但猛然间钟奋腾又冷静下来,脸色依旧难看,道:“说吧,什么条件。”

周正神色微异,这个钟奋腾倒是没那么不堪,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冷静下来。

“三百两,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如果你还想继续泼粪,我也不反对。”周正道。

钟奋腾冷静下来,自然知道讨价还价,冷声道:“买那个铺子我还是借来的钱,别说三百两,三十两我都拿不出。”

周正道“六辙,去柜台借笔墨来,让钟少爷写一份欠条。”

刘六辙一听,连忙道:“诶,好。”

刘六辙还在震惊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周家那些家丁现在是一脸的佩服,二少爷真的是生猛啊,首辅的孙子说打就打了,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楼梯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人在围观,却谁都没有说话,偶尔议论也极其小声。

毕竟,首辅啊,那是高攀不起,仰望不到的真正的大人物!

顾及池已经被钟奋腾的家丁扶起来,站在不远处,双眼依旧疼的睁不开,没去管钟奋腾与周正的恩怨,只是心里在一阵阵恼怒,想着怎么炮制周正。

至于周正的话,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刘六辙很快就拿来了笔墨,摆放在桌上。

钟奋腾看着,心里自然怒恨无比,却也没有犹豫,径直坐下,拿起笔,工工整整的写好欠条,按下手印,然后递周正,漠然道:“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周正检查一遍欠条,递给刘六辙,道:“嗯,欢迎下次光临。”

钟奋腾没有理会周正的嘲讽,扶着顾及池就走。

顾及池双眼已经能睁开一条缝,眼角不时抽搐,临走还阴狠狠的看了周正一眼。

没放狠话。

周正一波操作下来,怒气尽消,理了理衣服,道:“回府吧。”

刘六辙以及一干家丁连忙应着,这要是再不走,那位顾少爷怕是要带人来堵他们了。

楼梯口,楼下的人,看着周正,都是一脸敬畏的表情。

这位周二公子了不得啊,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打顾首辅的孙子!

周正没什么畏惧,出了酒楼,施施然的又逛了一会儿,在刘六辙等人催促下,这才有些不情不愿的回了周府。

不等周正坐定,周方突然从国子监杀回府,冲进周正的书房,劈头就问道:“你没事吧?顾及池没把怎么样吧?”

显然,这位首辅的孙子在京城是颇有‘威名’,周方也是了解。

周正不动声色的收起桌上的练字稿纸,道:“没事,我打了他两拳。”

周方一听,关心的神色顿时没了,恼怒的教训道:“我就说不能让你出去,你一出去准得惹事,顾秉谦是你能惹的吗?就算他致仕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整我们周家那就是一个眼神的事情,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话……”

周正对这位大哥也算是有些了解了,品行不坏,对他也算照顾有加,脸上有些无奈的听着。

周方还没说完,刘六辙跑进来,道:“大少爷,二少爷,老爷回来了,让你们都过去。”

第十七章 游街

周方,周正两兄弟来到周清荔书房。

周清荔一脸的疲惫,正在喝茶,看着两人过来,目光都在周正身上,他审视好了一阵子,开口道“没犯病?”

周正点头,道“一直很清醒。”

周方紧皱着眉头,道:“爹,今后就将二弟关在家里吧,这一天天的尽惹事,我天天往家跑,国子监的事落下不知道多少……”

周清荔没有理会周方,看着周正一脸平静,道“为什么?”

周正想了想,以一种婉转的方式解释道:“顾秉谦被东林,清流,阉党三方不容,注定是回不来了,拿他邀些清名也好。”

天启明年死,崇祯明年继位,阉党明年垮台,东林,清流明年复起……说出去谁信?

周方听的是好气,忍不住就要教训。

周清荔却是点了点头,道“嗯,现在阉党大肆攻击顾秉谦,清流也趁势而起,顾秉谦这个时候只想逃离京城,不会多生事端,你不用担心。不过那顾及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你还是要小心些。”

周正对周老爹的态度感到诧异,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道“嗯。”

周方在一旁看得是莫名其妙,转向周清荔,道“爹,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周正打的可是顾秉谦的孙子,顾秉谦在官场几十年,又是阁臣又是首辅,想要对付他们小小的周家,那不是轻而易举吗?

周家就要大难临头了,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过去了?

周清荔转头向周方,没有回答,反而道“你的事情差不多了,去山东海阳县做知县,十月二十一上任。”

周方一怔,道“之前不是说去户部的吗?”

周清荔拿起茶杯,淡淡道:“没有合适的位置了。”

周方虽然不解,想了想道“也行。”

在周方看来,去哪里都行,关键是从国子监跳出来,真正的入仕,开启官场仕途。

周正在一旁听着,在看着周老爹的神色,心里有些恍然。他这位大哥本性过纯,好直厌曲,在京城这种错综复杂,明争暗斗激烈的地方,早晚会出事,还不如去地方避一避,磨练一番。

周清荔说完周方,看着周正道:“你的事也有些眉目了,我再在走动走动,你等几天。”

周正很多事情还没有准备好,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入仕,周清荔的这些安排,无非就是一个挂职,增加一些资历,根本不需要人去吏部。

吃空饷,在这个时候也是明着的潜规则。

是以,周正无所谓的道“好,我不着急。”

周清荔看着周正,似还有些不放心,道“钟钦勇给顾秉谦送了八百亩良田,已经投到他的门下,听说可能调去太仆寺,你今后小心些。”

周正在酒楼已经猜到钟家投靠了顾秉谦,嗯了声,道“我知道了。”

周清又看了两兄弟一眼,脸上一阵疲惫,道“没什么事就去吧。”

周方欲言又止,看着周清荔疲惫的神色,犹豫着没有说。

周正走的更快,径直回了书房,没让周方抓到。

周正回到书房,拿出他的图纸,都是关于他的铺子的。他认认真真的看着,不断的做着微调。

周正修改了一阵子,又去了卫怀德的房间,检查了一下进度。

晚饭后,周正便继续看书认字,练字,还兼顾看些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便带着刘六辙以及七个家丁出门,前往他的铺子。

前几次没发觉,这一次周正就感觉累了,道“六辙,家里有马车吗?”

刘六辙拿着工具跟在周正身侧,道:“没有,要是用的话,老爷都是让福伯从外面租回来。”

周正感觉着腿的酸疼,道:“等赚了银子,提醒我买一辆,不,买三辆。”

刘六辙抬头看着周正,提醒道“二少爷,马车倒是不算贵,但养起来特别麻烦,耗费也大,还不如轿子。”

周正仔细一想也是,养一匹马,抵得过好几个家丁了,忍着双腿的酸疼,道“嗯,得赚了银子再说。”

刘六辙对这个倒是没有在意,目光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那七个家丁也是如此,仿佛在做贼一样,观察四周,每一个人。

周正扫了眼,奇怪的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刘六辙看了眼不远处,低声道:“二少爷,我怕姓顾的的与姓钟的带人堵我们。”

周正伸手拿过他肩膀的一个袋子,教育道:“首先要你要分清楚定位,咱们是好人,他们是坏人。好人打坏人,天经地义;坏人打好人,天理不容;尤其还是坏人还强大的时候,咱们就更是有恃无恐,无所畏惧。”

刘六辙眨了眨眼,这是什么道理啊,完全理解不了啊。

周正看着他的一脸不解,道:“我就怕他们不来,他们要是来了,我们就树立一个坚强不屈的反抗者形象,那是我们以后发达的资本……就好比朝廷的那些大人们,以被廷杖等为荣,争先恐后的挨打,为什么?因为那是名望,一被打就海内称颂,清望冲天。再用不了多久,这就是他们晋升的资本……”

刘六辙更加不解了,低声道“可是,我们得罪的是顾首辅,是阉党啊……”

周正这次懒得解释那么多了,道“一时的。走吧,今天先把房子装修起来,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刘六辙对于周正的行为做事是完全不解,只求着今天平平安安,别再出乱子,小心翼翼的跟在周正身后,向着铺子走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铺子,这次没有被泼粪,也没有被烧,完完整整。

周正等进了铺子,放下东西,周正打量一眼,拿出图纸,道:“来,我先说说怎么装修。第一,左面那间房子砸了,铺出一条路来,然后里面这道墙开出来。墙壁全都刮了,重新装修,颜色我亲自选。地板要铺青瓷砖,墙外壁也要重新装,屋梁用隔板阻挡,挂灯,刷漆,墙外竖四个柱子,要高,横幅四面,要远远的就能看见,内容我来写……”

刘六辙以及七个家丁围着周正,认认真真的听着。

周正这个铺子的装修有很多想法,说的特别的多。

他正说着,忽然间,一声声敲锣声响起,越来越清晰。

周正等人转头看去,两队缇骑押着一个满身枷锁的中年人出现在街头拐角,一个转弯,径直向他们这里走走来。

周正还是第一次看见犯人游街,但他们这里是街的尽头,奔着他们这里是做什么?

第十八章 怼御史(求收藏~)

周正等人好奇,纷纷站在铺子里,看着缓慢而来的游行队伍。

这个时候,是锦衣卫最是横行无忌,最为臭名昭著的时候,四周的铺子有很多百姓在看,却没有谁站到街上,透过门,透过窗户,很是小心谨慎。

校尉手里的锣不时敲一下,声音清脆,厚重,传递的很远。

前面被押解的中年人,一脸的从容,哪怕是阶下囚,傲骨依然,高抬着头,双眼圆睁,远远就感觉到一股凛冽正气!

在这队锦衣卫中,有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他骑着马,身穿鱼龙服,异常的显眼,倨傲的仰着头,在马上悠哉悠哉,好不得意。

周正看的是一脸奇怪,这个时候的游街是这样子的吗?为什么奔他这里来?

这么想着,周正低声问向刘六辙道“那个犯人你认识吗?”

刘六辙摇头,低声道:“二少爷,是李恒秉,李御史。”

似乎又陡然想起周正疯了,不记得以前的事,道“江西饶州人,与老爷是同年,以前来过府里。”

周正不再问,神色平静,静静的看着这个渐走渐近的李恒秉。

他对这个时候的人事进行过一番刻苦的深入了解,恰恰这个李恒秉,不,应该说饶州李家就在周正的了解范围内。

锦衣卫不时的敲一声锣,不断向着路的尽头周正的铺子走来。

中年人一身灰朴囚衣,双手带着枷锁,头发凌乱,按理说应该很狼狈,但他身姿挺拔,眼神灼灼,一举一动都有慷慨赴死的从容之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两边的铺子没有什么动静,但周正感觉到了这些人对这位李御史的敬意,隐隐还能听到哭泣声。

周正抬头看向两边,皱了皱眉,目光盯着走近的李恒秉。

队伍走到周正近前,拿着锣的校尉一敲,扬声道“掉头!”

李恒秉神态傲然,不屈于人。很配合的跟着就要转身。

周正看着他,瞥了眼身前,墙边有几块沾染着粪便的碎砖头。

周正上前,拾起一块,径直的向着李恒秉砸了过去。



那碎砖头正中李恒秉的脑门,碎砖头落地‘啪’的一声,两边街道陡然寂静,那些转身的锦衣卫也硬生生的被定住了。

周正身后的刘六辙双眼大惊,脸色发白,更别说那些心惊胆战的家丁了。

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愣住了。

李恒秉是什么人?那是清流砥柱,享誉盛名,清望遍海内,尤其是这次被锦衣卫下狱,更是惊动了整个清流,声望冲霄。

别说京外的声援,京城内就有无数人在奔走相告,想方设法的营救他!

这样一个被奸臣构陷的直臣,忠臣,不应该人人称颂,佩服,敬仰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周正,愕然不解。

周正就那么的站在那里,神色从容平淡。

李恒秉没有惨叫,没有恼怒,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砖头,艰难的擦了下头上被砸的地方,看着手指头的血,抬头看向周正,语气十分平静的道:“为什么?”

周正也平静的看着他,道:“第一,去年皇帝为辽东之事纳捐,你捐了多少?”

李恒秉道“三百两。”

周正道“第二,你月俸八两,但你有七个妻妾,九个儿子,五十多个家丁,婢女外加各种来往,应酬等等开支,每个月至少五十两,你是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的?”

李恒秉神色依旧,眉宇凛然,道“我有祖田八百亩。”

周正脸色也是一成不变,道:“第三,你一个月前上书,要求朝廷尽迁关外之民入关内,据守山海关,你可知道,这是将关外千里之地白白拱手送给建虏,比割地赔款,卖国求荣还不如?”

李恒秉这次皱了下眉头,道:“这是军国大政,你还不懂。你现在应该多读书,秉持为国之心,为江山社稷,斩妖除邪,不惜自身……”

周正连说三条,已经厌烦,神色趋冷,道:“你有良田八百亩,一个月花费五十两,在国之大事上,却只捐了二百两;说明你贪财无德,心中根本没有江山社稷,无半点忠诚为国。辽东乃我大明国土,你居然动动笔就想让叛臣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千里沃土,威逼京城咫尺的山海关;说明你无能无才,没有廉耻,公然卖国,不知羞耻……你不屑于所谓的妖邪奸佞,你比之妖邪奸佞更可恨……”

李恒秉怔住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

他一向铁骨铮铮,一杆笔不知道弹劾倒了多少奸佞妖邪,今天,居然有人说他比之妖邪奸佞更可恨!

“说得好!”突然间,骑在马上的那个年轻人大叫一声,抬头看着周正大声道:“兄弟,说得好,这帮狗东西,自诩直臣,天天喊打喊杀,尽做些恶事,还自以为清高,想要名留史册……”

周正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神色平静,没有说话。

年轻人正在得意的笑,看着周正的目光忽然戛然而止,脸色如便秘。

他会意过来,周正话里的奸佞妖邪,不就是说他的吗?他高兴什么?

李恒秉眉头皱了皱,以一种前辈看待后辈的目光看着周正,道“我做的事情,你现在可能不了解,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史书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

周正最厌恶这种一脸正义做着恶事而不自知的人,他弯腰,又要拿起脚边的碎砖头。

那年轻人吓了一跳,连忙喊道“别砸了别砸了,再砸就死了。快,掉头,掉头……”

李恒秉以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摇了摇头,被锦衣卫押着,转身走了。

那年轻人看着周正没有继续砸,这才放下心,双腿拍打着马,自语的道:“这谁家的孩子,这么楞……”

刘六辙被周正吓的心惊胆战,看着锦衣卫渐走渐远,这才苦笑道“二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周正看着李恒秉的背影,冷哼一声,道:“李家在绕知府,良田万垧,购买了十几个村子的土地,不知道多少长工,多少佃户,经营的商铺更是一条街一条街,日进斗金,生活奢侈的你想象不到……”

刘六辙也是第一次听到,睁大双眼,道:“那得多少银子?”

万垧,一垧是三亩,那就是三万亩!加上铺子那些,家资起码几十万!

乖乖,了不得,再想想捐给朝廷的区区二百两,还真是寒酸的不能再寒酸。

怎么拿得出手的?脸皮得多厚?

刘六辙震惊了一会儿,道“二少爷做的对,这个李恒秉就是个伪君子,刚才只砸了一下是便宜他了……”

第十九章 算计周正

扔块转头这对周正来说只是插曲,他今天的任务是要装修房子。

抛开这件事,他便再次给这些家丁讲解,然后看着他们装修,不时的纠正。

一群家丁,包括刘六辙都在动手,敲敲打打,灰尘滚滚。

周正站在不远处,认真的打量着这个铺子。

这是这条街的最北端,也是南居贤坊的最北端,隔着一条河对岸就是繁华的北居贤坊。两边的铺子并不相连,都算是独立的小院,经营的也是酱油,醋等物,也只能在这偏僻角落。

趁着家丁们正在忙碌,周正在附近的铺子转来转去,走走停停,不断的探听一些事情。

直到中午的时候,家丁们终于将西面的这间屋子给砸了,清理了干净,露出了一条颇为宽阔的通路来。

周正穿过去,站在河边,望向对岸,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满意的微笑。

刘六辙擦了擦手,过来道“二少爷,咱们回府吧,是吃饭的时间了,吃完饭咱们回来接着干。”

周正没理会,道:“我想在这里架一座桥,要什么手续?”

“架桥?”,刘六辙一怔,看向对岸,猛然的醒悟,道“二少爷,你是要架桥?”

刘六辙是周正的书童,自小也是读过一些书的,自然有一定眼界,脸上十分的惊喜。

他们这边虽然是偏僻角落,但对岸是热闹的北居贤坊,若是有一座桥,他们这个铺子绝对很扎眼!

刘六辙迅速转头两边看了看,发现也只有他们这里适合建桥,其他各处要么有阻碍,要么就是有铺子,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好地方!

刘六辙心脏砰砰砰跳了两下,激动的道:“少爷,建桥问题不大,在顺天府那边说一声就行,我现在就去!”

如果这里架了一座桥,完全不愁生意,肯定赚钱!

周正一把拉住他,道“先吃饭。”

刘六辙刚要说话,他们身后就响起一道热切的声音“周公子,您点的酒菜来了,都是最好的,您来看看。”

周正转头看了眼,迈步过来。

刘六辙以及一干家丁围过来,看着这个明显是酒楼伙计的少年人,他身前推着一个平车,上面的布已经被掀开,车上都是装饭菜的锦盒。

周正看了眼屋子里,道“都是粗人,六辙,铺开布,咱们坐地上吃。”

刘六辙犹豫,那个伙计却连忙道:“不用不用,周公子,我来。”

说着,这个伙计就拿着布进了刚刚灰尘落地的铺子内。

刘六辙看着,凑近周正低声道“二少爷,你是有功名的,这样不好,我们是下人……这样老爷会怪罪的。”

周正懒得理他,看着那伙计忙活,自顾的在一个位置上盘腿坐下,看着摆放越来越多的酒菜,有鱼有肉有汤,色香味俱全,满意的道“你们醉仙坊的名声果然不是虚传,不错。”

那伙计飞快的摆放着酒菜,笑着与周正道“那是,我们醉仙坊的酒菜,保证周公子满意。”

周正点头,看着站着的一群手无足措的家丁,抬着筷子招呼道“别站着了,赶紧吃,吃完收拾一下,下午还有事。”

刘六辙看着周正,一咬牙,道“都坐下快点吃,下午给我卖力干活!”

这些家丁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听着话,连忙道“诶,谢二少爷。”

七个家丁纷纷坐下,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周正慢条斯理,吃着饭,不断的看着铺子上下,想着装修的事。

醉仙坊的伙计收拾完,走过来,看着周正讨好的道:“周公子,明天还送吗?”

周正喝了口酒,清冽爽口,入喉生津,抬头看着他道“嗯,送,连续送五天,菜的样式要变一变,饭要多加一些……”

伙计听着大喜,道“好嘞,我这就回去给您下单。”

嗯了声,周正抱着碗,继续吃饭。

刘六辙听着不是滋味,心里想着回去得与二少爷好好说说,他是举人,不能跟他们这些下人这样一起吃饭,有失体面,传出去也被人嘲笑。

周正自然不在意这些,心里不断的在盘算着装修的事情。

吃完饭,刘六辙匆匆的赶去顺天府,备案建桥的事。家丁们吃了一顿好的,自然更加卖力气,用心用力。

装修是一件麻烦事,周正全程盯着,不断的指导修正,同时思考着后面的经营。

卫怀德偷偷摸摸的出现了一次,被周正逼着去购买原料,工具,准备开工制作。

周正是忙的热火朝天,铺子在不断的发生变化,向着他的预期模样。

此时,顾秉谦府邸。

顾秉谦已经致仕,正在匆忙收拾细软,准备离开京城,回江南老家。

但他在京多年,家当实在太多,以及一些人情往来,尤其是那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人追着不放,还需要擦好屁股,一时间并没能走得掉。

顾及池屋里,一个大夫正在给他换药。

“嘶~,老东西,你给我轻点,信不信本少打死你!”顾及池身体一哆嗦,大声骂道。

大夫小心翼翼的给他换好药,蒙上眼,道“顾少爷,伤的有点重,还得等几天才能取下,这期间千万不能摘下,更不能沾水,迎风,忌腥辣……”

顾及池眼角不停的抽搐,咬着牙道“本少爷知道了。王八蛋!周正,你给我等着,看本少爷怎么炮制你!”

大夫小心的拿好医药箱,退走了。

顾及池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对周正的恨意是前所未有的浓郁。

这个时候,一个瘦小八字胡的中年人走进来,看着顾及池的模样,笑着道:“少爷,想要炮制一个小小举人有什么难,你说句话,小的立马给你办了。”

顾及池脸角抽搐了下,冷声道“不用你们,本少爷要亲自在他面前拉屎,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下去,一点都不剩!”

八字胡似乎想到了那个画面,连忙紧抿着嘴,好一阵子才道“少爷,你这伤没有十天半月是出不了门,那个时候太爷可都走了。”

顾秉谦忙着擦屁股,也用不了多久就会离京,顾家一家人都得回乡,包括顾及池。

顾及池顿时来气,冷哼一声,道“你说怎么办?”

八字胡嘿嘿一笑,凑近道“少爷,那周正不是举人吗?就把他破格调到太仆寺去,就放在钟钦勇手下。”

顾及池顿时一喜,就要站起来,但猛的又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捂着眼坐下,咬牙切齿的道“好!就这么办!钟钦勇本来就恨死了周家,再告诉钟钦勇,只要弄不死,就给我往死里弄!”

八字胡见顾及池答应了,喜上眉梢,道“少爷放心,我亲自去跑一趟,最多三五天就能成事,一定在太爷离京前让少爷看到想看的场面。”

顾及池虽然痛,但心里却爽,磨着牙道“好,你现在就去办,银子不够尽管跟我说,不管多少银子,我都要姓周的跪在脚底下求饶叫爷爷!”

八字胡越发大喜,道“是少爷,我这就去办!”

顾及池听着他的脚步声,心里的快意更多,气息有些急促的道“周正,老子先让你得意几天,到时候看你怎么哭!”

第二十章 昏暗官场

周正忙碌装修的事情,一直到晚上才带着众人回府。

临进府,周正再次交代刘六辙,道:“这个月每个人多发一两银子,别忘了。”

刘六辙十分不想,但当着一众家丁的面又无法直说,只得闷闷的应下。

周正迈脚一转头,刚要进府就看到福伯含笑的看着他。

周正看着他,犹豫了下,还是道:“爹,知道了?”

福伯神情倒是很轻松,道“嗯,老爷请二少爷过去,一起吃饭。”

周正倒是不在意,道“好。”说完,就熟门熟路的奔着后厅走去。

周清荔正常吃饭,见周正进来,道:“坐下吃吧。”

对于这位周老爹,周正的评价还是不错的,基本是属于那种怀才不遇型。

不过,大明这个时候怀才不遇,或者有遇也做不成事的大有人在。

总的说来,非战之罪。

周正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他也不生,想吃什么菜就夹,快慢随心,没那么拘束。

周清荔对这些也不甚在意,自顾的吃着饭。

父子俩坐在饭厅里,只有吃饭的声音,除了开始的寒暄,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周正吃了一阵,心里微动,停下筷子,观察着周老爹的神色,片刻道:“有事?”

周清荔抬头看向周正,对着他的目光,哦了声,又叹了口气,道:“李恒秉祖上三代荫封尚书,家资不菲,说他贪污受贿可能有些冤枉,但眼高手低,好清名,误国事是不假。”

这说的是周正砖头砸那李恒秉的事,显然周清荔已经知道了。

周正的几句话是针针见血,刺透了李恒秉以及他为代表的很多清流。

但是,能认真思考,明悟的人却不多,即便是李恒秉本人,最后也不觉得他有错,还语重心长的教育了周正一番。

周正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当时也是看不惯,明明为恶,还一身正气,受人膜拜,天下的道理简直都反了。”

周清荔似乎没了胃口,放下碗筷,紧皱着眉头,道:“现在官场的风气极其不好,一部分人为邀清名不顾一切,什么事都干做,什么话都敢说;一部分不知廉耻,毫无节操,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祸国殃民……”

周正看着他的脸色,道“你有事?”

周清荔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周正关心的神色,心里有些安慰,轻轻点头,道:“吏部几位大人要辞官了。”

周正顿时恍然,却没有说话。

吏部尚书是周应秋,这个人是阉党的十狗之首,他因为年纪比魏忠贤大,想了个辙,让他儿子认魏忠贤做了干爷爷,由此就可见这人是多么无耻。

吏部是阉党的一个大本营,清流在这里如何能生存?

再说了,现在的官场倾轧可以说是极其惨烈,清流的代表东林党已经被打杀的抬不起头,众多大佬被逼死,流放,何况其他的小喽啰。

周正看着周老爹似乎有些心灰意冷,语气镇定的道:“辞官未必不好,明年复起或许能更进一步。”

周正这话说的是相当保守了,崇祯清算阉党那叫一个狠,明年空出的官位那叫一个多!

周清荔没有注意到周正话里的‘明年复起’,只当是安慰他,点点头,没有再说。

实则上,他心里也有辞官的打算了。

在工科做事,相对单纯很多,又是小吏,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但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就不同了,盯着他的人太多。周清荔又不收礼,不偏私,得罪的人自然与日俱增。

一个字:难!

周正没有再多劝说,周清荔的位置不算高,没人会想弄死他,只要不死,明年就飞黄腾达!

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最重要的就是坚持!

父子俩各怀心事,吃完饭,简单说了两句,便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再次带着一大群家丁前往他的铺子,今天要做的事情非常多。

刷墙,吊天花板,打柜具,再买各种材料,还要准备架桥,事情着实太多。

周正等人是忙的脚不沾地,各种敲敲打打。

尽管这里是偏僻之地,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驻足议论,甚至劝说周正。

“哎,这里是偏僻之地,做什么都不赚钱,你看看我们附近这十几家,哪家不是惨淡经营,铺子想卖都卖不出去……”

“公子,我劝你别白费劲了,能试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一赔到底,无人问津啊……”

“公子,如果有银子,往街那头,那边几个铺子都不错,买下来,做点生意,回本不难……”

周正对于这些好心的劝说都报以微笑,没有解释太多。

临近的几个铺子倒是都很热心,见周正人手不足,还拿着工具过来帮忙。

中午的时候,周正自然留着五位邻居吃饭,边吃边聊,不动声色的摸着附近的商业脉络。

这五位掌柜经营的基本收是米醋酱油,家具,鞋帽之类,在这里浸淫多年,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一问一答,给了周正不少有用的信息。

这样一忙就是两三天,墙壁,柜子等基本完成,可以开始铺地板了。

周正赶时间,将家丁分了两波,另一部分着手开始架桥。

周正这个院子后面的小河不足两丈宽,是一个狭窄处,架一座桥倒是不难。

刘六辙在顺天府备过案,又找来一个架桥的工匠,在这位工匠的指挥下,家丁们开始架桥。

这个动静就大了,主要是吸引对岸,北居贤坊的人。对岸是一处热闹的商业街,人流特别大,本来过不去的南居贤坊,现在突然要多了一道桥,将省去不知多少的绕道功夫!

这一时间,引来了诸多的人围观议论,甚至一些人还迫不及待,希望周正尽快架好。

对岸的周正不管,倒是帮了他几天忙的几个掌柜,啧啧称奇。

“周掌柜,不厚道啊,我说你怎么花这么大力气装修,感情是要架桥啊……”

“别说做生意了,就这桥一架,周掌柜这铺子,起码值二百两,甚至更多!”

“周掌柜这眼光,这想法,佩服佩服啊!”

周正对此倒是从容,微笑着道:“不止是我,几位老哥的铺子怕也要有热闹了,趁着我还没架好桥,合计合计,改改营生?”

五位掌柜一听,猛的会意过来。

“哎呀,周掌柜不说我还忘记了,走走,我这就回去跟我婆娘商量一下……”

“周掌柜,承情承情,改天一定去我那喝一杯!”

“周掌柜,你忙着,有事招呼……”

五个人急匆匆的走了,他们都在周正铺子两边,周正首当其冲,从这里向南走,几家又是在最前,生意哪能不好?

周正应着,专心的装修着他的铺子,盯着逐渐架好的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周正心潮澎湃,准备了这么多,就差最后的一哆嗦了!

第二十一章 牙行

周正的桥还没架好,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周公子?”来人抬着手,客气的笑着说道。

周正站在铺子前,看着刷墙的家丁,闻言转过头。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笑语从容,自信之色外溢。

周正也抬着手,疑惑道“兄台是?”

男子看着周正,笑着道“在下成经济,受人所托,有笔买卖想与周公子谈。”

“哦?什么生意?”周正露出感兴趣之色。他现在想做很多事情,缺的是银子。

成经济看了眼周正身后杂音不断的铺子,道“咱们,换个地方说?”

周正也回头看了眼,片刻道“好。”

成经济喜形于色,道“不远处有一家不错的茶楼,很是幽静,周公子请。”

周正抬着手,微笑道“请。”

两人相视一笑,沿着街向南。

刘六辙一见,连忙跑过来,道:“二少爷,我陪你去。”

刘六辙是真的怕了,他这位二少爷疯了之后太能惹事了,他必须得看着,不然不放心。

成经济倒是无所谓,笑着走在前面。

周正仿佛没听到,与成经济来到一家茶楼,小二上了茶,简单客套后,成经济道:“周公子是爽快人,那我也不藏着掖着,在下做的是牙行生意,有位贵人看中了周公子的铺子,想出高价买下来,不知周公子意下如何?”

周正神色有些意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的商人嗅觉这么灵敏,桥还没架好就有人忍不住了。

周正默默思索片刻,道:“既然贵人看中了,自然知道这个铺子不久后肯定日进斗金,不知出价几何?”

成经济见周正愿意卖,顿时大喜,道:“周公子的铺子,现在能值三百两,我多出二百两,五百两!”

成经济本以为周正会欣喜的答应,没想到周正却摇头,道:“成老板这就不诚实了,我这铺子放半年就值五百两,到时候溢价起码八百两。别说卖了,就是出租,每年起码也有二百两的收入……”

成经济脸上丝毫没有尴尬之色,笑呵呵的道:“周公子说的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咱们是谈眼下的生意,周公子是爽快人,给个实价,如果合适,我替贵人做主!”

周正想了一会儿,竖起两个手指,道:“两千两。”

成经济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看着周正道:“周公子,你这就是欺我,你这铺子,放十年也不止两千两,大家都是痛快人,希望你给个实价。”

周正看着成经济,正色道“我很认真,两千两,不二价。”

成经济看着周正,他做的是牙行生意,见惯了各种人,似乎猜到了什么,道:“周公子是缺银子?”

周正双眼一亮,道:“成老板可以借我?”

成经济认真的打量周正,目光微闪,笑容忽的依旧,道“若是周公子愿意用这个铺子作抵押,两千两,倒也不是行。”

周正心里十分清楚,他的铺子是不值两千两的,但周家,或者是周清荔值!

刘六辙在一旁听者,看着周正意动的表情,连忙道“二少爷,铺子装修的差不多了,你还得回看一下……”

周正没理会刘六辙,看着成经济道:“桥还有五天能架好,三天后能通人,十天后,我要两千两。”

成经济嘴角有不易察觉的弧度,道:“好。不过这是生意,其中的利息,周公子应该了解。”

周正对这些倒是不在乎,道:“没问题,十天后咱们详谈。”

成经济倒是没有想到,一场收购突然变成了这样一笔买卖,他的牙行肯定是稳赚不赔,对贵人也有所交代,自然十分高兴,道“周公子爽快,十天后,我再来找周公子!”

周正微笑,没有结束话头,继续说道:“周兄是做牙行生意,想必能接一些杂事吧?”

成经济兴趣浓厚,道“比如?”

周正神色如常,道:“十天后,我们详谈。”

成经济就更高兴了,两千两还能回来,这是笔好买卖!

“好,十天后,我来与周公子谈这笔大生意!”成经济道。

两千两的生意,确实是大生意了。

周正同样很高兴,不管成经济背后那位贵人是谁,打的什么主意,倒是给他送来了一笔可观的启动资金,并且牙行,正是他所需要的!

两人是相谈甚欢,刘六辙快哭了。

两千两啊,加上利息,就是卖了铺子,加上周家的地,宅子都未必够!

在周正这边谈成了一笔买卖的时候,在这条街右拐,原本被钟奋腾买下的铺子里,正有两个人也在谈论周正的事。

那位中年人掌柜,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个年轻人身前,道:“东家,那位周公子还真是不简单,那天坑了一把钟奋腾不算,买的那个偏僻铺子,架起了一座桥,直接联通了南北居贤坊,成了一个要害之处,那铺子陡然翻了十倍不止!”

年轻人穿的很华丽,但表情很轻佻,砸了砸嘴,放下手里的茶杯,咧嘴道:“这茶差了。”

中年人连忙陪笑,道:“好的都给九千岁送了去,小人待会儿再去找些。”

年轻人立即摇了摇头,道“算了,三爷爷那有的是,我什么时候去顺点回来。”

中年人小心的陪着笑,这位是九千岁的族孙,很得魏忠贤喜爱,也就他敢这样说,这样做。

年轻人说完这句,仿佛刚回过味来,看着中年人道:“我倒是想起来了,就是在转角街尾,拿碎砖头砸李恒秉,破口大骂的那个愣小子?”

周正砖砸李恒秉,对问的事情,自然传了出去,中年人离的这么近,又是他东家的事,自然做了一番了解,他道“是。此人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周远山的二儿子,前不久中举,喜极而疯,现在看来,应该是好了。”

远山,周清荔的字。

“好了?”年轻人斜眼看着中年人,翻着白眼道:“正常的人敢当着我的面砸我的犯人?就不怕我把他抓进大牢?我看他是疯的没救了!”

这样说来也没错,中年人笑着,道:“东家说的是,那,咱们要不要也出手,那个铺子位置极好,恐怕已经有人出手了。”

年轻人顿时厌烦的摆手,道:“我手里还有一堆破事,哪有空理那个疯子。这样吧,你去问问他,看看他愿不愿意跟我做事。”

中年人一听,连忙道“东家惜才,这我周公子真是好运。”

年轻人丝毫不在意这些,刚要说话,一个锦衣卫跑进来,急声道“都督,那位侍郎死了。”

年轻人一怔,问道“哪个侍郎?”

那锦衣卫道:“就是九千岁说不能死的那个侍郎,还指望他追赃张慎言,周宗建等人……”

年轻人吓了一大跳,慌忙向外跑去,道:“快,叫所有人都到北镇抚司。”

九千岁的事,谁也不敢轻视半分!

第二十二章 ‘恭喜恭喜’

周正与成经济谈妥了贷款的事,有了底气,在铺子还在装修的时候,就着手生产产品了。

铺子后院,卫怀德看着周正要求买回来的工具,一脸犹豫的道:“二公子,咱们真的要弄这些吗?”

他们身前都是一些模具,是定制的,还堆满了各种草药。

周正毫不犹豫的点头,道:“面膜先做,然后是洗脸水,口红,牙刷,药膏,画眉笔,洗发水,沐浴露,肥皂……”

卫怀德听着周正一连串说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连忙打断,有些惊慌的道:“二少爷,咱们做不了那么多,不是说做感冒药的吗?”

周正不在意的‘嗯’了声,道:“那先做面膜,洗脸水,搭配着,先试试京城的水。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慢慢来,你这几天都住在铺子里,给我认真做,我再从府里调几个丫鬟帮你,记住了,要不停的做,还有,要安全,不能有一点害人的东西!”

卫怀德嘴角抽了抽,这位二少爷还真是雄心勃勃,只是他要受苦了。

‘当初我怎么就这么不长眼的去了周府……’

卫怀德心里暗暗发苦,现在周正派人盯着他,想跑也跑不了。

铺子在不断装修,桥在不断的架设,产品在不断生产,周正等人是忙的热火朝天,连府里都很少回去。

一连三天,周方忍不了,跑到了周正的铺子里,看了一番,皱眉与周正道:“别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这里交给六辙,你还是回去读书练字……”

读书人的‘正业’,当然是科举入仕,其他的,都是不务正业。

“你什么时候走?”周正淡淡的回了一句。

这句话噎的周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气道:“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爹!”

周正看着周方的背影,暗自叹气。

周老爹之所以将周方弄去山东,就是有些扛不住,偏偏这位耿直大哥还弄不清局势,不知道为什么,还不肯离京。

又过了几天,周正的五位邻居接二连三的来跟周正告别。

“周老弟,老哥能脱手这个铺子,真的要多谢你了。”

“本来还准请老弟喝顿酒,但那边的铺子刚拿下来,还得有一番忙活,老弟放心,忙过这一阵子,最好的酒楼,老弟随便点!”

“不瞒老弟,我们的铺子翻了五六倍,被人高价买走,背景了得,周老弟切莫硬抗……”

“虽然我也不清楚,但都有猜测,只怕背后都有那些堂部的关系,一不小心就是大祸……”

这几人是真的对周正很感激,半死不活的铺子一下赚了一笔,还置换了一个不错的铺子,自然感激莫名,说了真心话。

周正自然都一一应下,感谢他们的好意,祝福他们生意兴隆。

季业牙行。

一个八字胡的瘦弱中年人,眯着眼,阴恻恻的看着眼前的成经济,道“成老板,我的事情,你没放在心上啊?”

成经济自然知道这位是谁,顾首辅家的一位管事,手段相当了得,能力不可测。

成经济很仰仗这位李小庭管事,从容笑着道“李管事,那周征云想要抵押铺子给我,再借两千两,到时候,别说铺子了,周家的一切,都是您的。”

大明的牙行,分为官牙,私牙,但吏治崩坏,官牙名不副实,私牙比比皆是。无一例外的都是跑腿办事,关说谋利,抽取分成。

李小庭却不领情,冷笑一声,道:“谁让你擅自行事!明天那周征云就会被调去太仆寺,生死不论,他的铺子会被充公,到时候,你让我去跟那些大人物抢食吗?”

成经济心里一惊,顿时明白过来。

这李管事之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那周正的铺子,是怕用不了多久周正就被下狱,财产充公,是要提前抢夺!

成经济脸色如常,心里暗道‘看来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还得找周正谈,只是,怕是难了。’

这么想着,成经济道“李管事,我明天再去走一趟,只不过,那周正态度很硬,五百两怕是拿不下来。”

李小庭冷哼一声,道“我不管那么多,我银子给了你,明天在傍晚之前,你要是再拿不下来,我就封了你的牙行!”

私牙,实则上是非法存在的,只是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只要认真,随时可以拿捏。以李小庭的能力,封一个牙行,实在是太容易了。

成经济脸色变了,看着李小庭狠厉的眼神,眉头拧起,语气倒是平静,道:“李管事放心,我明天傍晚之前,一定帮你拿下来,还是五百两。”

李小庭这才满意,看着成经济冷哼一声,道“明天中午我来契约。”

成经济听着时间又提前了,神色依旧不变,道:“是。”

李小庭又阴恻恻的冷哼一声,摸着八字胡,趾高气扬的走了。

成经济看着他的背影,紧拧眉头,脸上渐有凝重之色。

那天他见过周正,看出了周正的野心勃勃,那铺子明显是他的一个根基,别说五百两,两千两也未必真的肯卖!

成经济心里飞速转念,眉头越皱越深。

李小庭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周正也是,他只是个小小的牙行老板,当官随时都能捏死的小角色。

即便李小庭暗示他,周正很快就会倒霉,但作为牙商,谁也不得罪,两全其美是成经济的做事做人宗旨,周家没有彻底垮掉前,他不会全盘押宝李小庭。

“到底该怎么办?”成经济心里翻腾,无力的叹了口气。

周正并不清楚有人在算计他的人,算计他的铺子,依旧忙的脚不沾地,不亦乐乎。

刘六辙已经将周正准备向牙行借款两千两的事情传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周清荔并没有说什么,依旧忙着他的事情,早出晚归,很少归家。

倒是周方,告状不成,反在周老爹训斥下,当晚收拾行李,急匆匆的前往山东赴任。

周正最近都住在铺子里,一大早,洗了脸,吃了早餐,便继续忙碌。

在铺子前,有一节一节的粗竹竿,家丁们正在忙着嫁接,绑定。

周正在一旁,看着道:“一定高,最好全城都能看到,并且能够顺着找到这里。”

一个家丁道“二少爷放心,这种竹子最结实了,大风也不怕。”

另一个家丁道:“二少爷,字我们已经抄下来了,待会儿就拿出去,请人写好,然后我们油漆,保证不掉色,一两年都没事。”

周正听着很满意,这几个家丁还是很有潜质的,值得调教。

就在周正准备夸奖两句的时候,一声不合时宜的大笑突然响起。

“周公子,开业大吉,恭喜恭喜。”

第二十三章 出事了

来人,赫然是成经济。

这与周正约定的时间不符,周正神色不动的抬手,道“同喜同喜,成老板这是送银子来了?”

成经济脸上笑容一僵,继而道:“周公子,在下有笔生意,不知周公子愿不愿做?”

周正看着成经济的神色,隐约察觉到了,走近一步,道“成老板想要变卦?”

成经济笑容收敛,思索片刻,道:“我给周公子卖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抵你铺子。你放心,绝对物超所值,保你不会反悔!”

周正面上不动,心里飞转,道:“你背后那位贵人等不及了?”

成经济做的是牙行,深知消息及时才能值钱,过了这会儿,就一文不值,他脸色诚恳,道:“这应该与我的贵人无关,是周公子得罪了其他人,他们要对付你。”

周正微微点头,没有立刻接话。

他得罪的人,严格来说,就只有钟奋腾,然后连带出了顾及池。钟家投靠了阉党,想要报复周家是理所应当。顾及池是顾秉谦的孙子,尽管顾秉谦要离京了,可能量依旧不容小觑。

但是依照这两家的情况,若是出手,绝对不会盯着他这个小小的铺子或者是他,应该是冲着周老爹去,将周家连锅端掉。

是钟奋腾,顾及池?

周正虽然想不透里面的关节,但心里十分透亮,这个成经济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来与他‘好商好量’,完全可以落井下石,借机抢夺。

周正看着成经济,眼神炯炯闪烁,道“赌一把!赌赢了,我保你将来发达,发达的超过你的想象!”

成经济一怔,这个时候的周正,不是应该很惶然,急急的探问究竟吗?

“你一点都不害怕?想要对付你的人,你们周家仰望不及。”成经济盯着周正,问道。

周正神色不变,道:“我知道,所以,赌不赌?赌赢这一把,两年内,我保你让你现在的资产翻倍!”

成经济更好奇了,周家虽然清贵,但只是小小的六品之家,顾首辅一只手指头就能随意捏死,这个周正的底气到底哪来的?

成经济犹疑,试探性的道:“周公子想要赌什么?”

周正笑了,道“也不需要你冒多大风险,只要借我银子,再帮我找一些人就成,成老板完全不用抛头露面。”

成经济到底是做牙行的,牙行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谁也不得罪,之所以成经济要与周正说这些,为的还是卖周正一个人情同时完成李小庭的要求——拿到周正的铺子。

眼见时间就到了,成经济自然不可能再与周正谈什么生意,到了这里,成经济打开山门,道:“周公子,不是在下不想接,而是中午之前你不解决麻烦,今后怕是再也做不成生意了。”

周正顿时会意,道“顾及池?”

钟家对周家的威胁已经不大,所以钟奋腾不能拿他怎么样,那么不能冲着周老爹去,而冲着他来的,只有顾及池了。

成经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道:“周公子,你现在脱手这铺子,有了一笔银子,回去之后还能四处周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实则上,在成经济看来,得罪顾家,周家绝无生机的。

周正看着他,语气有些咄咄的道“你就不动心?你现在的资产轻轻松松翻一倍,你做十年也赚不到吧?两年内,翻倍只是一个起步!”

成经济只是求全,对于周正的诱惑只能摇头,道:“周公子,还是想想我的提议吧,对付你的人已经出手了。”

周正见成经济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也是摇头,道:“可惜了,你将来会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成经济苦笑,这位周公子的口气真是大的很,到了这种关头还死抱着铺子不撒手,一门心思赚银子。

要钱不要命,到底是年轻人啊。

成经济没有掩饰,直接叹了口气,道:“周公子,我就在上次我们去的那家茶楼,傍晚之前,你要是想卖,五百两现银,我等你。”

京城是不缺牙行的,本来周正还很看好这个成经济,现在也只能另找他人。

“好。”周正笑着,而后就转身回铺子。

成经济看着周正的从容模样,丝毫不见慌乱,心里再次狐疑,暗道‘莫非,周家也有什么隐藏的靠山不成?’

尽管这样想,成经济还是决定继续观望,等着周正来卖铺子。

周正回了铺子,继续忙碌他的事情。

铺子已经装修的差不多,桥也有了基本模样,他设计的几样产品在卫怀德以及家里的三个婢女,七个家丁的日夜赶工下,已经有了不少,可以做第一波的试水了。

下午,一群人在后院,围着一张大桌子,十几个人在吃饭。

卫怀德狼吞虎咽,嘴里还在不停说话,道:“二少爷,那黑乎乎的面膜真的能卖出去吗?还有那洗脸水,谁家缺水啊?”

婢女,家丁则完全不在意这些,吃的不亦乐乎。他们都是周家的下人,只管干活,并且二少爷这里好吃好喝,月钱还加了,有什么不乐意的?

周正没理会他,与刘六辙道“吃完饭,带我去牙行走一走。”

刘六辙正在吞着一块肉,哪管周正说什么,连连点头:‘嗯嗯嗯’。

周正又看向在座的一群家丁,婢女,鼓舞道“晚上大家再辛苦一下,三天后,我看看情况,决定是否招人,减轻大家的压力。”

对于婢女,家丁来说,熬夜做事非常正常,但二少爷如此体恤,他们自然是十分感激,纷纷道谢。

卫怀德这些天虽然辛苦,但也是吃好喝好,就是没时间去青楼。见周正不理他,暗自腹诽:你这些鬼东西卖得出去才怪,等你没银子了,看你怎么办?

一阵子之后,周正吃完,擦了擦嘴,站起来道“六辙,咱们走吧。”

刘六辙近来伙食也非常好,吃的肚子溜圆,嘿笑道“二少爷,牙行我知道好几家,我这就带你去。”

刘六辙还没迈出门,周家一个家丁急匆匆跑过来,冲着周正道“二少爷,老爷回来了,让你赶紧回去,出事了!”

第二十四章 危机

来了!

周正一直在等,却没想到等到这么晚。

周正看着家里的这个家丁,思索片刻,看向刘六辙道:“六辙,你继续跑牙行,找这么五六家,大的两家,小的多几家。我回去一趟,很快就出来。”

刘六辙担心府里出事,道:“二少爷,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府吧,或许我还能帮上忙?”

周正对眼下的处境有着十分清晰的判断,沉色道:“没事,你继续跑,咱们连夜将事情做下来,不能拖了。”

这还是刘六辙在周正疯后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严肃的表情,神色也跟着肃色,道“好,二少爷你回府吧,我这就去!”

周正点点头,又对卫怀德以及一干家丁,婢女嘱咐一番,匆匆赶回周府。

在这条街不远处的茶楼,成经济见周正离开铺子,没有来找他,不由得轻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年轻人,不知道世事险恶啊……”

周正没有卖给他铺子,李小庭那边自是不好交代,他还得想办法应付。

而就在成经济对面的一个酒楼二楼,钟钦勇,钟奋腾父子一直在看着周正的铺子。

钟奋腾看着周正的背影,一口酒倒进嘴里里,十分快意的道“爹,周正肯定是知道了,你看他的背影多狼狈!”

钟钦勇脸上的横肉动了动,目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道:“就先拿这小畜生开刀!有这个小畜生在手里,我有的是办法将周清荔拉进去!”

钟奋腾心里不知道对周正有多少怒气,隐隐气的肝疼却又十分兴奋,咬牙道“爹,给我好好整治这个狗东西,不弄死他,我都出不了这口恶气!”

钟钦勇现在成了阉党,被清流唾弃,四周的同窗好友,亲朋师生,甚至家里人都写信来破口大骂,断绝关系,他心中对周清荔以及周家的恨意半点都不比儿子钟奋腾不少!

钟钦勇脸角抽动了一下,双眸冰寒,狠厉之色尽露。

……

周清荔已经在书房等着了,看见周正进来,本来就冷清黝黑的脸上,多了一丝凝色。

周清荔没有绕弯子,道:“太仆寺那边给吏部来了一个通文,关于你的。”

周正不意外,道“我已经知道一些消息,具体是什么?”

周清荔有些讶色的看着周正,没有追问,道“是调你去太仆寺任录事,主簿是钟钦勇。”

录事,七品小吏,主簿,六品上,一上一下很明显。

周正顿时了然,脸上不慌不忙,思索着道:“这应该不是顾秉谦的手段,估计是顾及池以及钟家做的。”

周清荔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道通文来的非常突然,一切手续都完成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更改不了,太仆寺那边,要求你明天前往录职。”

周正听到这里,倒是彻底放下心了,只要不是暗地里的勾当,那都有周旋的余地。

“称病不就,怎么样?”周正问道。这是他早就想过的,他还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入仕。

周清荔想过这个办法,道“我担心的是,他们还有别的手段。”

周正‘嗯’了声,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那我就去?”周正道。若是这种正常调动,即便钟钦勇有所为难,甚至是恶意构陷,哪怕是下狱,将来都会被洗刷,是他与阉党英勇抗争的光辉事迹,是一种资本。

周清荔断然摇头,道“你不知道官场里的龌龊,不能去。我在吏部那边想办法拖延两三天,走动一下关系,让你不在钟钦勇之下。”

周正无不可的点头,看着周老爹紧拧的眉头,道“那几位辞官了?”

周清荔抬头看了眼周正,脸色愈沉,默默点头。

阉党势大,朝中的清流即便不是东林党也遭到了极大的排挤以及打击,躲的再远都没用。

周清荔以及背后的人都想要极力避开党争,但在一片混沌的官场,哪有清净之地,何况是吏部这样的地方。

周正认真的思索一番,第三次建议道:“辞官吧。”

周清荔似乎有些免疫了,有些头疼的站起来,道“再说吧,先将你的事情摆平,这几日不要再冲动。”

周正见周老爹有些心灰意冷,微微犹豫,安慰道:“爹,如果想要做事,那就坚持住,别动摇,现在是黎明前最昏暗的一段。”

对清流来说,这确实是最昏暗的时光,成祖之后从未有过的。但越过明年,阉党就会被清算一空。

周正自‘疯后’就很少喊出‘爹’这个字,周清荔听着,再看着周正关心的神色,欣慰的道:“嗯,大不了就辞官,不用担心。”

周正见如此,稍微放心,忽然又道“信王,爹你熟吗?”

周清荔一怔,认真想了想,道“信王还未就藩,住在十王府,很少露面,为父未见过。不过据说是气度非凡,礼贤下士,宗室少有。”

大明宗室是被当做猪圈养的,能拿出手的确实极少,认真论起来,信王朱由检,还真是非常的出类拔萃!

周正只是点了这么一句,没有再多说。谁能想到,才二十多岁的天启皇帝明年会飞快的驾崩?

周清荔也不曾在意,交代两句,便又匆匆离府。

将近年关,吏部的事务特别多,作为考功司的员外郎,考核任务自然更重。

周正随后也出门,他需要抓紧了,事情变得有些急迫。

天色已经黑了,周正汇合刘六辙,寻找各处牙行。

这是一家很小的牙行,在巷尾的偏僻之处。老板是一个女人,斜眉,尖下巴,漫不经心的抬着眼皮,看着都是先看衣服。

周家到底是清贵之家,周正的衣服很寻常,她扔掉手里的瓜子,坐在凳子,语气不那么热情的道“你们要做什么啊?”

周正浑然不在意,坐在她对面,道“跟你做一笔生意,很大。”

女人顿时冷哼一声,翻着白眼道“你看我这地方是做大生意的地方?”

周正微笑,道“我告诉你方法,你按我说的做,只要你的人脉足够多,一个月是十两还是五十两,看你的本事。”

女人神情微变,坐直了看向周正,狐疑的道“五十两?你不是在逗我吧?”

周正笑容深邃,凑近开始说起来。

半个时辰后,女人十分热情的送周正出门,道“哎呀周公子,实在是小地方,我男人也不在,不然肯定好好招待你……”

周正客套着,转身前往下一家。

女人看着周正的背影,满脸欣喜的笑容,自言自语的道“我年轻的时候怎么没有遇到这么会赚钱的俊俏小哥……”

第二十五章 不可思议的生意经

周正离开这一家,很快来到另一家。

这一家门面十分不错,有门有匾,但内里却给人一种家徒四壁的凄凉感。

这家牙行的老板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对着周正招待很是热情,道“公子是需要我们做什么?是跑衙门,还是疏通关系,或者是要买些什么?”

牙行是一种中间商,行事非常复杂,五花八门,明暗皆有。当然,这也跟牙行的大小有关,越大的牙行能力越强!

周正看着这个中年人,心里暗自摇头,客气的笑着道“今天有些晚了,我们明天再来吧。”

这就是假客套,周正说着转身就要走。

不等周正转身,一声很是媚人的女声快速响起,连连笑道“公子,不用明天,你大晚上的,肯定有急事,你说,只要能办,我现在就给你办。”

这是一个穿着绫罗,气质非常不错的三十二三岁的妇人,她快步从里面走出来,不动声色的拍了下中年人,笑容嫣然的走向周正。

中年人皱了皱眉,闷声不敢说话。

周正看着这个女人,神色微动,道“老板娘,看来出身不凡。”

这妇人笑呵呵,一脸热情道:“在家的时候还行,现在有些没落,让公子见笑了。公子是要做什么?”

周正目光微微闪烁,道:“想请老板娘帮我演几出戏。”

“演戏?”这妇人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周正凑近一点,低声说起来。

妇人双眼越来越亮,等周正说完,道:“你说的提成算数?”

“自然。”周正道。

妇人稍稍犹豫,看着周正道:“你们的东西,不是假的吧?”

周正一笑,道:“效果有没有以后自然知道,我给你保证,没有一丝毒素,不会产生任何不适。”

妇人一听,重重点头,道:“好,我帮你!”

周正道“一言为定!明天一早就到我铺子来,我们再详谈。”

妇人一拉她男人,笑容更多道“好嘞。”

周正与夫妻二人客套一声,便转身走了。

刘六辙全程听着,已经是目瞪口呆。

生意还能这么做?

周正二人一走,中年人看向他媳妇,皱眉道:“夕霞,你就不怕他骗我们吗?怎么听着都不对劲。”

刘夕霞没好气的瞪了眼她丈夫,道:“我们又不出银子,能亏什么?卖出一单拿一单的提成,钱过的是我们的手,你怕什么!”

中年人听着,嘴唇蠕动,没有说出声。

周正很快走入了第三家,这是一家看上去很有气势,满屋子是壮汉在喝酒赌博的牙行,一看就是那种走黑的地方。

倒是老板,是一个非常斯文的年轻人,比周正可能大一两岁,一手折扇,走路是潇洒从容。

“公子,是要平什么事情?”年轻人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笑着与周正道。

但是满屋子的人,喷着酒气,满脸通红不善的盯着周正,偌大的牙行,非常的安静。

这个场面很有压抑感,刘六辙站在门口,忍不住的想要拔腿跑,一脸害怕的看着周正。

面对这样的场面,周正恍若未觉,道:“想让你帮我卖一批货。”

这个年轻人顿时愣住了,他们牙行做的是中间商的生意,什么时候帮人卖过货了?

但是他还是很感兴趣,道“卖什么货?”

周正道“让女人保持美貌,焕发容颜的一种产品,一份十张,十文钱,配合洗脸水二十文,也可以单买。你卖出去了,抽一成。”

年轻人顿时笑了,是一种乐笑,道“二十文钱?你知道,我做一笔生意,利润起码是十两以上,不然我怎么养活这些兄弟?”

周正瞥了眼满屋子的人,道:“人越多越好,一个人起码有三五个好友,好友还有好友……”

年轻人这会儿不笑了,神色认真的看着周正。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人,很清楚周正话里意味着什么,如果真的以这种方法卖出去,那利润绝对很可怕!

“只是,你的东西确定能卖得出去?”年轻人目光冷静,盯着周正的脸。

周正面色如常,从容自信,道:“卖出去了你抽成,卖不出去,退货给我,前期我不收押金。另外,我会做出其他安排,扩大名声。”

年轻人手里的折扇缓缓的合起来,目中若有所思。

如果是无本可谋利,倒是可以试试,反正他闲的人手一直都有。

小半个时辰后,谈妥的周正从这里出来,再走向下一家。

刘六辙跟在周正身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惊的眼神看着周正。

他以为来牙行要花很多钱,但是走了这几家,二少爷一分钱未花就谈妥了,这些牙行心甘情愿的帮二少爷做事!

周正又走入第四家,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牙行,看上去‘正规’,从门面到接待的人,都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周正看着接待的半百老者,道“很简单,我希望你们帮我做个广告。”

老者一看就是读书人,神态儒雅,摸着胡子,双眼微亮的道“广告?广而告之?有意思有意思,你想怎么广告?”

周正凑近一点,在老者耳边低声说起来。

但老者却皱眉,道:“你确定要这样做?虽然可能有奇效,但也可能惹来麻烦。不说官府,即便是街面上的那些人也不容易打发。”

老者说的很有道理,明朝这个时候的吏治已经彻底崩坏,不止官府黑暗,街面上收保护费的比比皆是,没有足够硬的靠山,想要安稳赚钱,做梦都没有!

周正自然早就想到了这些,道“这个我会想办法应付,只要老板能够按照约定完成我的广告,我自然会付剩下的银子。”

老者看着周正,若有会意,道“看来公子也不是寻常人,好,你的活我接下了!明天一早是吧,好,我这就安排人,你明天可以派人跟着,保证保质保量,这是我们牙行的信誉!”

周正最喜欢这样的人了,留下十两银子,转身前往下一家。

老者看着周正的背影,摸着胡须,自语道“广告?有意思,有意思,看来,我也得开一些铺子了。”

本来周正只准备找五六家牙行,但显然是不够的,周正又陆陆续续走了十几家,谈成了五六家,总数有十家牙行与周正达成了合作!

周正大晚上的奔走,几乎没什么人在意,但成经济是例外。

一来,他还在盯着周正的铺子,二来,牙行圈子不大,周正走了那么多牙行,哪里瞒得住有心人。

成经济只是稍微用点心思,就将周正今晚上行程摸了大概,甚至周正的一些计划他也知晓了。

成经济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对于周正的计划,他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不可思议’!

成经济在牙行里犹豫再三,一咬牙,稍微乔装,便奔着周正的铺子走去。

第二十六章 载入史册的合作

周正的铺子内。

卫怀德从院子里进来,擦了擦头上的汗,道“二少爷,材料用完了,只弄出了五百份,没办法再多了。”

周正也是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嗯,明天先看看。”周正说道。如果明天效果好,他还能想办法借贷,如果不好,还得另寻他辙。

卫怀德乐的轻松,这是故意来找周正叫苦的,闻言就一脸辛苦模样的坐在周正对面,开始偷懒。

周正没理他,看向刘六辙,道“六辙,明天先开三个柜台,做好迎接,记住,不要慌乱,微笑服务。”

周正已经讲过一次了,刘六辙士气很足,道“二少爷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只有有人上门,一定想办法卖出去!”

周正‘嗯’了声,神色不动,心里却也是忐忑。

这毕竟是试水,他的商业计划能不能行,就看明天了。

啪啪啪

忽然间,门外响起敲门声,同时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周公子,方便再谈一谈吗?”

周正听出来了,起身打开门,不等成经济开口,他便直接道:“成老板,我不会抵押铺子,免开尊口。”

成经济脸上一如过往的笑容,仿佛看不到虚假,道“周公子,这次成某来,是你与做生意的。”

周正道“还是为了铺子?”

成经济笑容凝结一闪而过,道“不是,这次是正经生意。”

周正看着他,顿了顿,道:“你不怕得罪你背后的贵人?还有,我确实遇到麻烦了。”

成经济站在黑暗中,左右看了眼,道“周公子,能否进去说?”

周正看着成经济,沉吟片刻,拉开门,道“请进。”

成经济快步迈进来,神色中那一抹紧张与不安才彻底消失,抬眼就看到了铺子里的装修,面露异色。

铺子装修的十分清新干净,不是富丽堂皇,没有奢华,但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还有一股淡淡的清新香气,浸入心扉,让人浑身舒服。

卫怀德已经进了院子里,只有刘六辙在。

周正见成经济四处的看,坐下道“成老板,请坐。”

成经济笑着坐下,开门见山道“周公子,还缺银子吗?”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自顾的喝了一口,目光盯着成经济,道:“成老板不妨一口气说完。”

成经济没有喝茶,看着周正道:“我知道周公子这一晚的安排,也能猜到明天会引起的轰动,如果有可能,我想在周公子的生意里,占一股。”

周正神情平淡,直接否决道:“我的铺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成老板想要合作,只有借银子给我,并且没有任何抵押。”

成经济一怔,盯着周正,若有所思的道“看来,周公子对你的生意十分自信,并且对那个麻烦也有把握解决?”

周正神色如常,道“生意还在试水,明天才能看出究竟。至于你说的麻烦,顾首辅明天就要离京,顾及池也会跟着走,没有顾家的庇护,钟家不能把我怎么样。”

周正自然不傻,跑牙行的时候,顺便也查了查顾家。顾秉谦明天离京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稍微一问就知道了。

成经济见周正这么坦然,也不掩饰疑惑,道“周公子,为何一点不怕顾家?那可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覆灭你们周家的。”

周正放下茶杯,淡淡道“如果早半年,我绝对不会惹。顾及池鞋子踩到我脸上,我都能唾面自干。但是现在的顾及池,他要是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敢再打一次。”

成经济越发不解,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顾秉谦现在不敢乱动,怕被留在京城走不了。

为什么?因为明年阉党就凉了,周正揍阉党那是声望,是在积累资本,有合适机会他都不会错过!

周正自不会与成经济说这些,道“你是来赌一把的?”

成经济大晚上跑过来,又不紧张铺子,那肯定有所图!

成经济对周正越发看不懂了,心里的犹豫在翻涌。他十分清楚,凭借周正的安排,想要赚钱很简单,并且可能是大钱!

犹豫的原因,是他不知道,周正能不能躲得过这次危机,他若投银子,会不会打了水票,甚至被牵累?

成经济向来求全,两不得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次心里总有种不安,想要赌一把,蠢蠢欲动,难以控制!

‘是因为周正那句‘可惜了,你将来会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还是周正的这些手段,他的自信?’

成经济想不明白,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慌乱,道“不错,我打算赌一把。”

周正脸上有了笑容,道“两千两?”

成经济眉头皱了下,到了这最后关头,他还是有些犹豫,脸色不动,不想让周正看出他的紧张不安,道:“两千两,我能得到什么?”

“以市面的利息?”周正道。

“不,一个月,我要翻倍!”成经济看着周正,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周正抬眉,看着成经济,目光深深的道“一个月赚两千两……成老板,你要做的事情会很多。”

成经济目光依旧灼灼,头凑近周正,道:“只要能赚到银子,再多的事情,我也愿意!”

周正也凑近一些,语气低沉的道“只要你卖力气,我保证你能赚到!”

刘六辙看着桌上伸头凑近,神情晦涩的两人,这个动作很像坏人密谋的场景。

在刘六辙晚年,曾经与孙子讲过这个故事,他用这样的话来叙说:‘那一晚,是陛下宏图伟业的真正开端,也是成经济发达的开始,其后陛下的所有重大事情中,多有成经济的影子,是他提供了足够的钱粮,对陛下帮助甚大。当然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决定对日后的影响,嗯,陛下可能知道,但成经济肯定不知道……’

刘六辙身边六七个小男孩,睁大双眼,一脸崇拜的看着爷爷。

他们的爷爷也是个传奇,从一个伴读书童,一步步成为新朝战功赫赫的征北大将军,在新朝地位显赫,少有人可比!

第二十七章 250定律

成经济与周正谈了很久,急匆匆的走了。想要翻倍赚银子,他要做很多事情!

成经济走了,刘六辙不解的看着周正,道“二少爷,这个人是牙商,最是反复无常,能相信吗?”

周正拿起茶杯,道:“不管他究竟想做什么,两千两我是拿到了手,并且没有任何契约。”

刘六辙一愣,双眼大睁,这才突然发现,成经济急匆匆而来,急匆匆而走,根本就没有与周正签署任何的契约!

“他,是傻了吗?”刘六辙怔怔的看着黑漆漆的屋外,神色古怪的道。

这可是两千两,就这么走了?

周正喝了口茶,点头道“不是傻,应该是紧张。”

虽然成经济极力掩饰,周正还是看出来了,成经济对这一次的‘赌’十分忐忑,既想赚大银子,又担忧偷鸡不成,很是慌乱。

当然了,其中可能还有其他原因,比如,成经济有底气,根本不在乎这份契约!

不管如何,周正都不惧,眼下重点是开好这第一炮!

刘六辙想了想,凑近周正,低声道“二少爷,那件事怎么办?”

他说的自然是周正调任去太仆寺,成钟钦勇下属的事。钟家那么恨周家,周正到了钟钦勇手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正不怕明面上的动作,担心的是暗地里的,沉默片刻,他低声道“六辙,你小心一点铺子,还有是原料,千万不要让人做手脚。对家里的人,看紧一点,不要让他们被人收买……”

刘六辙听着,神色顿时认真,越发低声道“二少爷放心,我有办法监视他们,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知道。”

周正诧异的看了眼刘六辙,想着他也是在周府长大,有些手段不足为奇,‘嗯’了声,道“你盯紧了,今晚估计没法睡了,买些夜宵回来,告诉大家辛苦一下。”

“好嘞,我这就去。”刘六辙答应着,就奔外面跑去。

周正随后走出铺子,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表情一片平静。

准备这么久,成败在此一举!

……

成经济的能力迅速凸显,各种原料,在夜里不断的运送到周正的铺子里。

本来已经停工的铺子,再次忙碌起来,一个个成品迅速出现,堆满后院库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鸡鸣突然响起,打破了铺子里的平静。

周正一直站在门口,这一声鸡叫,让他一个激灵,睁眼看向外面。

远方吐出鱼肚白,一丝丝光亮降临,即将天明!

“开始了。”周正轻声低语,目光闪动着期待之色。

刘六辙,卫怀德以及一干周家家丁,婢女也是如此,他们辛苦这么多天,终于要见真章了!

南北居贤坊的一些铺子陆续开门,街面上也渐渐有了人烟。

周正围绕着铺子走来走去,看来看去,反复多遍。

铺子已经装修好,流程清晰,货备的也差不多,桥已经可以通人,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昨日约定好的几个牙行的人,陆续来到,一番交谈好,带着周正的货,快速离开。

明照坊。

在一个胡同里,周正昨日见过的中年女人,名叫陈秀莲,正在与一群女人说话。

陈秀莲身边有六七个女人,与她差不多年纪。她手里拿着一个薄纸卷,一个琉璃瓶,道:“这个面膜,敷在脸上,去垢,美容,能让脸上保持光泽亮丽,这个是洗脸水,能够更有效的清洗脸上的污垢,保持容颜嫩白。单个十文,总共二十文,找你们的关系,只要卖出去了,我就给你抽成,卖的越多,抽成越多……”

其中一个女人看着,道“莲姐,这东西能有多少抽成?”

陈秀莲一笑,道“这东西最多用五天,五天得再买,你要是能有固定的客人,每个月什么也不干,我给你八十文,一个人就是八十文!”

几个人女人双眼大睁,其中一个呐呐的道“莲姐,岂不是说,要是有十个八个,一个月什么也不做,就是八百文?”

陈秀莲道:“不错,这东西不贵,谁都用得起,哪个女人不爱美,你们去吧,他们交了钱,你们就来牙行取货。得快,很多人都在抢!”

几个女人一合计,连连答应着,快速离开。

她们平日都是没事,走街串户的闲人,街头巷尾认识的人不知道多少,这东西又不贵,又戳中女人痛点,稍稍一说,肯定有的是人给面子掏钱!

这些女人飞快离开,散落在巷子深处,无声无息的不知道会形成多大的规模。

保大坊。

刘夕霞出现在一户大院子内,七拐八折才来到内院,已经有十几个女人正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

年纪大的有三十多,小的十五六岁,衣着讲究,婢女成群,显然不是一般人家。

刘夕霞还没进来,就笑呵呵的道:“晴嫂子,你们就会躲清闲,只怕早将我忘了……”

三十多岁,一看就是这里主心骨的女人,人称大少夫人,她听着刘夕霞的声音就笑着道:“刘辣子又来了,咱们今天是有的闹腾了。”

一群人女人也是笑呵呵的,连连称是。

刘夕霞穿着黑白相间的碎花裙衫,来到这里,看着众人一一招呼,笑语从容,显然与这些人很熟,时常相聚。

大少夫人说笑一阵,招呼刘夕霞坐下,这才问道“这次又给我们带来外面什么好玩的故事?”

一群女人纷纷侧着耳朵,面露期待。

作为深宅大院的女人,她们不是不能出门,但在家居多,消息闭塞,远不如刘夕霞在外面消息灵通,每次都能带来有趣的事情。

刘夕霞瞥着一群人,笑着道:“还真有。前不久,河南那边又发大水,淹没了数个州府,一个秀才被困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头十多天,你们猜,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群人女人纷纷伸头,几个人已经忍不住的问道:“怎么活下来的?你快说啊。”

刘夕霞环顾一圈,凑近一点,低声道:“说来也奇,每当他饿的时候,就有鱼出现在他身边的水里,有死的有活的,十多天,他吃了几十条鱼,就这样活下来了。”

一群女人睁大双眼,惊奇不已,继而叽叽喳喳,热闹的讨论起来。

那大少夫人也是如此,好一阵子,她才叹道“人间奇事多,若不是你说,我还真不敢信。”

刘夕霞笑着道“可不是,我原本也不信,后来这秀才入京,听说还当面进宫给皇上讲过,这假不了了吧?”

这哪里还能假,一群女人更是深信不疑,啧啧称奇。

刘夕霞见气氛差不多了,悄悄给其中一个女人使了个眼色。

那女人会意,忽然惊咦一声,看着刘夕霞道“霞嫂子,你的脸是怎么保养的,比我们也好太多了。”

众女人被她这一喊,纷纷盯住刘夕霞的脸。

一个人女人看着,道“你不说我还没注意,霞嫂子的脸色还真好,皮肤又白又嫩……”

“是啊,我记得霞嫂子比我还大几岁,你看看我,皮肤又干又燥,都快成黄脸婆了……”

“我记得霞姐夫比霞姐小吧?我上次见,感觉霞姐夫比霞姐大十岁……”

一群人女人盯着刘夕霞的脸,评头论足,又唉声叹气,少不得哀怨声。

大少夫人看着刘夕霞,好奇的道“你这是怎么保养的?”

刘夕霞自然是保养有道,但来之前也悄悄擦了些看不出的水粉在脸上,自然越发的白嫩有泽。

她摆了摆手,如同随意又得意的笑着说道:“我男人是做牙行的,他帮了一个人的忙,那人事后感激,送了我一些面膜与洗脸水,本来只是随意用的,没想到效果特别好,看看我,哪像三十五的人,说我二十五六过了,三十,总有人信吧……”

“信的信的,霞嫂子的脸色是真好……”

“是啊,我要是这样,我家那死鬼也不会四处鬼混不着家……”

“嗯?面膜,洗脸水是什么?”

一群女人问到了关键处,那大少夫人神色不动,双眼有神的盯着刘夕霞。

刘夕霞一愣,旋即道:“不怪你们不知道,他们家很低调,卖的也少。这样吧,你们想要,我去买一些送给你们试试,好的话我告诉你们地址去买,不好的话就当我没说。”

那个与刘夕霞对过眼神的女人立即道“哪里能让霞嫂子花钱,你说多少钱,在哪里,我让人去买。”

这里都是不缺钱的主,谁还愿意凭白落人情,纷纷跟上。

刘夕霞笑着道“也是,也不贵,一份也就二十文,就在南北居贤坊交界处,你们想买就打发人去。不说这个了,我还跟你们说,外面还有有趣的事情……”

刘夕霞往常也是这样与她们逗乐,但现在谁还有心思听故事,看着她嫩白的脸,都想着尽快拿那面膜,洗脸水试试。

于是乎,接二连三的悄悄使眼色,让身后的婢女赶紧去买。

第二十八章 爆炸效果

在刘夕霞讲故事的时候,昨日周正见过的年轻人,名叫陈山友。

他潇洒从容,折扇轻摇,迈入了京城一家颇为有名的教坊,盈春坊。

“哎哟,陈公子,你可好久没来了,璟儿姑娘老是念叨你……”老鸨脸上的粉都快要掉下来,亲昵的不得了。

陈山友一合扇子,笑着道“我也很惦记璟儿姑娘,带我去她的闺房。”

如果是别人一大早来逛青楼,肯定被骂死,但这位陈公子,老鸨热情得不得了。

一路上各种谄媚,带着陈山友入了璟儿姑娘的闺房。

这位璟儿姑娘是这里的头牌,与陈山友暧昧不清,两人眉来眼去不知道多久。

璟儿姑娘一身粉色罗裙,睡眼惺忪,支着白细胳膊,侧躺在床上,娇嗔道“一大早的,你干什么来了?”

陈山友一笑,轻车熟路大步向着床边走来。

璟儿姑娘顿时俏脸一红,娇媚的道:“又是哪个狐狸精一大早惹你邪火,让你来找我……”

本来陈山友没这心思,被这璟儿姑娘说的心里突突一跳,还好他记得今天的事,强压着欲望,笑着走过来,坐在床边,看着璟儿姑娘的俏脸,从怀里掏出一份卷纸,一个玉瓶,凑近低声道“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璟儿姑娘俏脸越发通红,媚眼如丝,娇哼道“我我我,大白天我的可不陪你疯……”

陈山友心里一颤,双眼看着璟儿姑娘冒着火光,喉咙动了下,道“不是,你躺着,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璟儿姑娘咬着嘴唇,媚眼看着陈山友,放下胳膊,慢慢的躺下去。

这一过程露出一片白腻的胸口,看的陈山友心惊肉跳。

‘银子银子……’

陈山友心里默念数遍才压下邪火,放下玉瓶,将卷纸撕开,拿出一张面膜,缓缓贴在璟儿姑娘脸上。

璟儿姑娘本来欲语含羞的微闭着眼,感觉着脸上的清清凉凉,双眼睁开,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陈山友贴好,这才看着她的双眼,笑着道:“可以保持肌肤白皙,润滑,柔嫩的好东西。”

璟儿姑娘才十九岁,对这个倒是不甚在意,白了陈山友一眼,道:“你是嫌弃人家老了?”

陈山友拉过她一只手,道“我哪里敢,这个东西,比你们那些胭脂水粉更有用,我好不容易弄来的。”

璟儿姑娘感觉着脸上的清凉,娇哼一声,似乎不买账。

陈山友连忙一阵好哄,各种暧昧不清的话语砸过去,璟儿姑娘很快被逗的咯咯笑,一大早,两人你来我往,满室皆春。

陈山友默默的算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伸手揭开璟儿姑娘脸上的面膜,道“起来,洗洗脸,感觉一下。”

璟儿姑娘都忘了这茬,应着起床,让婢女打来洗脸水。

陈山友连忙贴心的打开玉瓶,递给璟儿姑娘。

璟儿姑娘按照陈山友说的,用玉瓶里的液体洗脸,凉水拍打在脸上,等彻底洗净,擦干脸,璟儿姑娘有些愣愣的看着铜镜。

陈山友已经试验过,自然知道感觉,笑着道:“怎么样?”

璟儿姑娘看着镜子,道:“清清凉凉,感觉皮肤更干净,清爽,更加水嫩了……”

陈山友搂着她的腰,道“我说的没错吧,今后每五天我给你送一次。”

璟儿姑娘转头看着陈山友,目光娇媚不善,道“五天?你是还要给其他相好的送吧?”

陈山友顿时苦笑,道:“我哪有什么相好,这是好东西,做出来不易,我能弄到已经不错了。”

璟儿姑娘自是不信,不依的娇嗔。

陈山友头疼不已,道“好好,我每天给你送,给你送……”

璟儿姑娘这才放过他,两人坐在床边又是一番亲昵,大半个时辰后,陈山友才出了盈春坊。

出来后,陈山友回头看了眼这青楼,笑了声,向着另一家青楼走去。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要璟儿姑娘帮忙推销的意思,但他相信,依照他对璟儿姑娘的了解,用不了多久,整个青楼都会是他的客户。

再等一阵子,他在再点一点,这些姑娘们还会将她们的客人发展成他的客户!

这是一座金矿!

陈山友一边走着,一边自语道“我得与周征云谈谈,这个价格有些低,利润太少了……”

对于这些青楼姑娘以及姑娘们背后的人来说,十文钱,实在太便宜了!

对于这些牙行,周正采取的策略是不同的,有的是分销商,有的是广告商,有的是代理商,有的是合作伙伴等等。

这些牙行还是很有力量的,尤其是对这种价格便宜,有针对性的商品,很快起到了作用。

周正的铺子,从北居贤坊过桥的客户排成了一个长队,柜台前的三个婢女已经忙碌不过来。

“我们是刘家嫂子介绍过来,我们要二十份……”

“我们是陈老板介绍的,我们要三十份……”

“我们是陈大娘介绍的,说好给我们优惠的……”

“我们是成老板派来取货的,两百份……”

“我们先来的,给我们,我们家夫人还在等着……”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口都是几十份,这给周正的库存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没多久,刘六辙从院子里跑出来,看着铺子内的周正,急急的低声道“二少爷,我们的货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没货……”

周正对这样的场面也有些失于预料,看着长长的队伍,道“这样,你再开三个柜台,限购,每人只能买一份!”

刘六辙一惊,道“二少爷,这不是赶客吗?”

周正面色不动,道:“你先这样办,晚上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刘六辙想着也只能如此,连忙招来三个家丁,将铺子正面打开,又开放三个柜台。

人群顿时一阵紊乱,拥挤到这三个柜台。

但随后更加混乱,拥挤在前面的客人纷纷不满的叫嚷。

“你们说什么?只能买一份?凭什么,你是觉得我没钱吗?”

“是啊,前面为什么能买那么多,赶紧给我,不然我砸了你们铺子!”

“我要二十份,一份不能少,钱拿去!”

顾客们愤怒不已,激烈的叫嚷起来,吵吵闹闹一片。

前面的婢女,家丁纷纷解释,口干舌燥。

“这位客官,今天的客户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我们的货不够了,您要是想买,明天早一点。”

“客官,这是我们掌柜的规定,我就是小小的婢女,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为难我……”

“这样这样,您明天来,我给您留二十份,对对,名字我已经记下了,我保证给您留……”

周正在一旁看着,不断的传授技巧,让家丁,婢女应付这些客户。

即便如此,排队的队伍还是乱糟糟一片,秩序随时都会崩溃。

周正也是头疼,盯了一阵,走向院子里,卫怀德迎出来,一脸枯槁的道“二少爷,不行了,太累了,快撑不住了。”

周正看着家丁们,他们也是忙了几天几夜,休息极少,现在累得不行,有些。

周正神色沉着,道“还有多少备货?”

卫怀德道“不足一千份。”

周正望着他,心里计较着道“排队的还有一两百人,各牙行那边估计也不少。府里没有多少家丁了,看来,得找成经济想办法。”

卫怀德连忙道“对对,现在不缺银子不缺原料,就差人手,还有,地方也有些小了。”

这家铺子并不大,后院更小,十几个人已经很挤了。

周正对这些心里早有想过,道:“嗯,暂时先这样,我让成经济找人,两班倒不停。这样,一天能有多少份?”

卫怀德做了好些天,张口就道:“如果昼夜不停,一天八百份没问题,熟练的话,更多一些,面膜好说,洗脸水配的比较不容易……”

周正目光动了动,嗯了声,道:“你先盯着,我去找成经济。”

“价格太便宜了!”

周正在茶铺见到成经济,成经济的第一句话。

第二十九章 饥饿营销

周正的铺子现在快要炸了,他也没心思兜圈子,直接与成经济道:“我已经想过了,将面膜做成三种,高中低三等,价格从五十文,三十文,十文不等,针对专门人群销售……”

在成经济想来,五十文还是低了,道“五十文也太便宜,你有些小看京城的那些有钱人了。”

周正对这个时候的有钱人的规模以及潜力认知确实有限,见成经济这么说,便道:“我打算采取定价处理,第一,我们直销价格不变,但你们代销的,上浮五成,利润五五。”

成经济顿时皱眉,看着周正道“如此一来,不是所有人都到你铺子里买,我岂不是卖不出去?”

成经济已经初步打开销路,虽然利润低,但薄利多销,并且潜力巨大,他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外加投入那么多,岂肯轻易罢休。

周正看着他的神色,道:“我们限购,每天只卖出一定数量。”

成经济做的是牙行生意,周正只说了一句,他就想到了很多,激动的拍着大腿,道:“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物以稀为贵,肯定能吸引更多人。我这边再提价也说得过去,必然是洛阳纸贵,好!周征云,我没看错你!”

周正没理会他的激动,道:“我现在需要你帮忙,我人手不够用,地方也太小了,你帮我招募一些人手,最好是女子,地方大一些,要秘密,人手要可靠,我们需要扩大生产……”

成经济自然明白周正的意思,道:“你放心,我这就给你物色,中午之前给你消息。我那边事情还很多,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说……”

成经济刚要走,又坐回来道“顾首辅举家准备走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事情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周正没有瞒他,道:“我爹那边会拖延几天,慢慢想辙。”

成经济神色有些急,还是耐着性子道“嗯,顾首辅走了,钟家那边失去靠山,不会太过分,令尊应该有办法将你调离,再不济,称病不就也行。”

成经济说的轻巧,周正却不这么认为。

阉党日益炽盛,明年,天启死之前那段时间,才是最恐怖,最可怕的。

阉党之外,人人自危!

钟钦勇既然靠上了顾秉谦,那与其他阉党,顾秉谦的党羽必然有联系,若是想要折腾周正以及周家,有的是手段,而且会相当黑暗。

不惧明枪,就怕黑箭!

周正平静的点头,道:“我知道,按照计划行事。”

成经济看着周正的神色,没有多说,匆匆的走了。

有了成经济这个门路熟悉的牙商帮忙,周正省了很多事情,不放心的又转回铺子。

铺子在排队的人依旧很多,但似乎习惯了限购,没有之前那么闹腾,拿到面膜与洗脸水的人匆匆离开——他们都是跑腿的。

周正一进铺子,刘六辙就擦着汗迎过来,低声道“二少爷,还是不行啊,人数太多,库存不够……”

周正已经猜到了,抬头看看天色,道:“留下三百份,关门,今天就卖到这里。”

刘六辙一怔,道“不卖了?”

哪有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

周正看着人群,向里面走,道:“明天开始,每日售卖五百份,多一份都不准卖。”

刘六辙愣住了,不明所以,但周正的话他得听着,连忙将柜台上的六个人喊过来,悄悄交代一番。

周正走进院子的一刹那,外面忽然爆发巨大的争吵声。

周正被吓的一个激灵,甩甩头,若无其事是继续向里面走。

卫怀德看着周正,眼神里分明透露着清楚的意思:肯定是你干的好事!

“各位,各位,真的卖完了,我们就是家小铺子,没有那么多存货……”

“客官客官,我们以前都是只卖熟客的,不知道是谁将消息放了出去,抱歉抱歉,对对,明天还有,您早些来……”

“客官,真没有了,您也看到了,我们今天不知道卖出去多少了,还有这么多人排队,如果真有,我们会放着银子不赚吗?”

“留,肯定留!您看看,我不是都将您的名字记下了吗?我会给我们掌柜说,给您留,对对,今天您就先回去……”

刘六辙带着一群家丁,婢女苦口婆心的对着围着不散的客人劝说,嗓子都说的冒火,足足一个时辰,这边走了,那边就有人过来,络绎不绝,相同的话,不知道要说多少遍。

找了空隙,刘六辙直接将铺子上板,挂上‘售罄’的牌子,躲着不见了。

尽管周正的铺子关了,但引起的效应还在不断扩大,尤其是女子之间,口口相传,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周正的铺子,想要购买面膜,洗脸水。

这会儿,周正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他的铺子还没名字!

他将卫怀德,刘六辙以及一干家丁,婢女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取名。

在周正思索给铺子取名的时候,顾及池正随着顾秉谦,准备离开顾府,离开京城,回江南老家。

李小庭躲的远远的,不敢被顾及池看到。

他之前信誓旦旦的要替顾及池整死周正,但想着之前抢夺周正的铺子,现在不但没弄到铺子,周正也没去太仆寺,顾及池正在到处找他,他害怕顾及池将一腔怒火撒在他身上,不敢冒头。

顾及池被家里看着,不能乱走,又找不到李小庭,恨的咬牙切齿,抓过身边的小厮,一脸怒容的低声道“李小庭那王八蛋靠不住,你去找钟钦勇,让他给我想办法,一定要弄死周正,不然我就弄死他!”

这小厮不知道随着顾及池做了多少恶事,很自然的应了一声,悄悄的溜走。

顾及池看着不远处顾秉谦以及他父亲上了马车,目光一阵闪烁,自语道:“不弄死姓周的我不甘心,我必须要留下来……”

不等顾及池的人到,钟奋腾,钟钦勇父子已经知道了周正的动作,周正的动作这么大,他们又一直盯着,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

在酒楼上,钟奋腾看着周正紧闭着门的铺子,双眼通红,满腔怒火的道“爹,我算了一下,周正这半天,赚了起码五十两银子!”

钟钦勇脸上的刀疤抽动一下,神情阴鹜。

五十两啊,只是小半天,一个月的话,就是一千五百两!

日进斗金,也不过如此吧!

钟钦勇盯着周正的铺子,眼神冷冽,有贪婪之色,声音嘶哑的道:“不用着急,周正那份通文,周清荔在吏部最多压三天,三天后,周正就得乖乖的去太仆寺,任由我操弄!”

钟奋腾看着周正赚了这么多银子,满是不甘,又有些担心的道“爹,周正要是坚辞不就,或者告病不去怎么办?他之前得了疯病是人尽皆知的。”

钟钦勇冷笑一声,道:“这个由不得他!我已经联络了巡城御史,他要是不乖乖的去,我就找个理由,查封了他的铺子,抓他入狱!”

钟奋腾一听,大喜道“爹,就这么办!等他下狱,他这个铺子就是我们的,每年可都是几万两的银子!”

钟钦勇自然早就看上了周正的铺子,道:“嗯,你在这里盯着,我还得去太仆寺,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爹,你放心去吧,我保证周正跑不了!”钟奋腾咬着牙,压着心底快意与激动的说道。

第三十章 周记

钟奋腾在外面盯着周正的铺子,周正浑然未决,正在商量铺子的名字。

卫怀德喝着茶,很是悠哉的道“二少爷,我看‘聚财’二字最好不好,天下之财汇聚于此……”

一个家丁道“那还不如叫‘汇财’,‘聚财’有些俗气……”

一个婢女道:“‘汇财’也有些俗气,比如叫‘灵秀’,咱们做的是面膜,灵秀铺子,多好听。”

刘六辙道“二少爷,我觉得那些都不好,我认为‘垂范’商记比较好,有意味……”

“不好不好,还是叫‘‘聚财’’……”

“‘汇财’更好一些……”

“‘灵秀’,咱们是赚的女人银子……”

“你们都别吵,二少爷,我觉得‘垂范’好……”

周正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也在思索,用手压了压,道“‘周记’,怎么样?”

众人一怔,静了一会儿,卫怀德道:“二少爷,你知道这‘周记’在我整个大明有多少吗?”

“是啊二少爷,这个名字更俗……”

“我还是觉得‘灵秀’比较好……”

“‘汇财’才好……”

“二少爷,‘垂范’更好……”

周正听着一群人反对,顿时面色淡淡,道:“谁说俗?”

一群人猛的反应过来,纷纷悻悻而笑,不敢言语。

周正看了众人一眼,直接对刘六辙道:“待会儿你去找人打个匾额,挂起来。”

刘六辙见周正神色不善,连忙‘哎’了声,起身就向外面跑去。

卫怀德看着周正的眼神,顿时感觉到浑身疼,仿佛又挨了板凳,慌忙站起来,道“二少爷,我休息的差不多了,这就干活去……”

其他家丁,婢女跟着起来,低着头,喊了一声,蜂拥着跑向院子内。

周正淡淡的哼了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自顾的看起来。

今天的试水让周正放下心,但依旧难免心里的紧张与激动,看着书缓解这种情绪。

不等周正看多久,成经济就急匆匆赶过来,道“院子,人手我都找齐了,走,去看看,不满意再换。”

周正厄需扩大生产,也要准备后续产品,毫不犹豫的跟着成经济走了。

钟奋腾看着周正出了铺子,叫过一个家丁,冷声道“给我盯着,看他们去哪里,干什么!”

“是少爷。”这个家丁匆匆下楼,悄悄跟着周正与成经济。

在那座大院子内,女人们的聚会已经散了,大少夫人的房间里,大少夫人敷完面膜,洗了脸,感觉整个人都清爽,精神了不少,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

刘夕霞察言观色,笑着道“大少夫人,怎么样,我可没骗你吧?”

大少夫人转过头,嗔笑道“你霞嫂子什么时候骗过我们……”

一声‘霞嫂子’让刘夕霞如同心里吃了蜜,脸上笑开花道“只要大少夫人喜欢就好……”

大少夫人自然喜欢,深宅大院的女人,最怕的就是失宠,她已经三十出头,危机感很重,尤其是丈夫新纳了一房小妾。

摸了摸脸上的柔滑,大少夫人眼神多了一丝自信的笑容,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刘夕霞道:“听说,这个面膜,洗脸水那家铺子做的不多?”

刘夕霞脸色一僵,有些尴尬的道“那本来就是一家小铺子,不知道是谁将消息放了出去,今天太多人去抢了。”

大少夫人看着刘夕霞,心里想着一些人,笑容越多,道“能不能帮我多买一些,我要送些人。”

刘夕霞眼里光亮不可察的一闪,故作犹豫,一阵子之后道“大少夫人,这东西本来就少,现在抢的人又多……我可以高价去买,只是你也知道,我夫家……”

大少夫人一笑,转头道:“秀儿,你待会儿拿十两银子给霞嫂子。”

刘夕霞脸上笑容陡盛,心里暗道不愧是霍侍郎家,一出手就是十两!

刘夕霞心里很清楚,十两对霍家来说不算什么,以后源源不绝,会更多!

这意味着,她每个月都将有可观的抽成。

刘夕霞心里转悠着得多去几家,嘴上道:“哎呀,大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去那家铺子,不信有银子他们还没东西!”

大少夫人连忙拉住她胳膊,笑着道“不急,老太君今天心情好,开了戏,咱们一起去听听。”

刘夕霞双眼一睁,连连道:“好好,老太君心情好,一定要去陪着。”

大少夫人笑着,拉着刘夕霞就向外面走去。

刘夕霞这边打开了霍家的销路,又有十两银子在手,心情不知道有多好,更是琢磨着多走几家。在另一边,陈秀莲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莲嫂子,我已经给十个人说好了,钱都付了,你这没货不行啊……”

“是啊,我这边也有三十份,人家都等着了,咱第一次做生意,不能失信……”

“莲嫂子,王大娘你知道吧?她可是有名的大嘴,她买了五十份,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名声可就坏了……”

陈秀莲本来从周正那拿了五十份,只是试验一下,却没有想到,这东西这么好卖,小半个上午就有了两百多份的订单,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她现在是痛苦的烦恼,不断的陪笑,解释着,承诺着。

“你们听我说,听我说,三天,三天,三天你们要的我都给你们弄来,现在外面抢的多凶你们也知道……”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找那掌柜,能弄多少来就弄多少,你让他们等等……”

“哎哟,我的好嫂子们,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么大能耐,就帮帮我好不好,我这就去给你们抢去,抢不到我就不回来……”

陈秀莲好不容易摆脱这些人,急匆匆的向周正的铺子跑去。

而陈山友这会儿已经闭门谢客,不敢见人。

但是他的生意,哪敢真的谁也不见,这会儿,他身前站着一个大汉,是他长久的兄弟,这大汉一脸谄笑的道“友哥,你就帮帮忙,我们家那婆娘不知道从哪听说你这有那面膜,好歹给我弄一份,不然我家都回不去了……”

陈山友拿着扇子砸头,一脸苦恼的道“我要是有,我能躲着不见人吗?我求求你,放过兄弟一马……”

大汉继续谄笑,道“谁不知道友哥的神通广大,您想想辙,下次有活,我不收钱……”

陈山友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一个娇俏的少女走上来,一把银子拍在陈山友桌前,挺着胸口道“陈公子,我们家璟儿姑娘说了,给她来五十份,现在就要!”

陈山友嘴角立即抽了抽,这就不止是生意的问题了,还有这相好能不能哄的大事。

陈山友苦笑一声,道“好好,你让她等着,我这就去给她弄。”

陈山友站起来,匆忙向周正的铺子去。

这与他们约定的不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上门。

第三十一章 一网打尽

周正这会儿正与成经济看院子。

成经济带着周正走了一圈,道“这家人去年回了老家,铺子托我卖出去,但没人愿意买这么偏僻的,我想着倒是适合你,你要是看好,我压压价,一百两就能拿下来。”

周正站在院子正中,环顾着。

这里是南居贤坊最南端,已经靠近城墙,算是一个偏僻角落,住人不合适,但若是做一个工厂,倒是极其合适。

这个院子并不是一个三进三出那种大院子,后排是住人的房子,前面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很合周正心意。

思索片刻,周正道“好,就这里,尽快拿下来,明天我将人,工具都搬过来。”

成经济双眼微闪,一如过去那么从容的笑着道“好,交给我。”

周正没有注意到成经济的眼神,又走了一阵,丈量着这个院子的大概大小。

过了小半个时辰,周正与成经济走出院子,道:“人手明天就要招募过来,我让我的人进行培训,原料也要抓紧采购,尽快制作,量化生产……”

成经济笑容满面,道“咱们是合作伙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就是。”

周正‘嗯’了声,搞定了这些,心情格外舒服,道“现在才开始,肯定会遇到很多麻烦,有事情,直接来铺子找我,我最近都在铺子里。”

成经济也是信心满满,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制作不足,人手够了,数量增加起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成经济作为周正最大的合作伙伴,接到的订单也是最多的,短短半天就有近千份,那就是十两银子,这要是持续下去,简直是坐地发财!

成经济深深的看着周正的侧脸,目光微微闪烁。

周正还没有回到铺子,刘六辙已经跑过来,道“二少爷,他们都来了,急着找你。”

周正一愣,道“什么人?”

刘六辙看了眼成经济,道“牙行的人,陈秀莲,陈山友他们。”

周正倒是不奇怪,道:“应该是找我们要货的,走吧。”

成经济神色不动,跟着周正回到已经挂了牌匾的周记铺子内。

陈秀莲一见,堆满笑容道“周公子,你的面膜太好卖了,我这边有五百份订单,你快给我货,我这就给你卖出去……”

陈山友连忙上前,道“周兄,我这里也是,我要五百份,不,我要一千份……”

一千份,也就是二十两银子。抽一成,是二两,看似很少,但这不是一锤子买卖。

一份只能用五天,也就是说,如果喜欢用必然再买,那就是一个长期的生意,再薄利也耐不住多销!

周正微笑,将两人请到桌前坐下,一脸坦率的道“不瞒你们,今天的一千多份,是我们熬夜几天做出来的,现在已经没有了。不用着急,我这边已经找到了地方,招募了人手,未来三天,应该能制作出两千份,等熟练了,每天能制作出两千多份,如果不够,还可以再增加人手……”

陈秀莲一听,忍不住站起来道“那给我多少?我那一片可是有很多人等着,一天少说也要五百份。”

五百份,不是说有五百人要买,有人一口气能买十份,甚至是一百份,毕竟价格十分低。

陈山友自然知道这是一座金山,接着道“周兄,我那边可不止五百份,我的生意不止在京城,山西,山东都有……”

周正对他的商业计划自然有一套安排,但还需时间,现在不宜说得过多,听着二人的话,道:“你们都是我选定的牙商,自然优先给你们,不过,我生产这么多,成本有些大,我希望你们能先付银子,后拿货,当然,不用担心,卖不掉,在一定时间内,可以退给我,我原价退钱给你们……”

先付钱?

陈秀莲,陈山友两人皱眉,对视一眼,陈山友忽然抢先道:“先付钱也没问题,但得先给我。”

陈秀莲一见,慌忙跟着道“优先给我,我现在就可以付钱。”

之所以这么痛快,他们也是先收了客户的钱,都是没有什么压力。

周正眼神笑意一闪而过,道“当然,我们铺子今后每天下午开门,限量销售五百份,售完即止。”

这里面的意思很简单,其他的时间就都归这些牙商,或者说周正的分销商。

陈山友自然会意,喜形于色,继而皱眉道:“可是这个价格有些低,利润太少,周公子,我觉得可以加价。”

陈秀莲伸着头,急急的道“我也觉得是这样,十文钱,太便宜了,赚到太少了。”

成经济坐在周正右手边,笑而不语。

周正故作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们铺子的价格不动,你们外销的价格上浮五成,利润五五。另外,我正在计划制作更好的面膜与洗脸水,价格分别是三十文,五十文,还有一些特别款,一百文……”

陈山友手里的折扇在桌上一拍,道:“五十文,一百文的给我,我能帮你卖出去!”

陈山友走的是相对高端的路线,自然喜欢这样的价格,以及利润!

陈秀莲却犹豫了,她认识的那些人,都是普通百姓,要是每个月拿出五钱银子,有些吃力。

恰在这个时候,刘夕霞匆匆而来,满面春风的道:“周公子,一百文,特别的给我,我给你卖,多少银子好说……”

刘夕霞走的就是真正的高端路线了,她认识的那些人,潜在客户,不缺银子!

周正心里振奋,面上极力镇定,矜持的微笑道:“三位不要着急,赚钱的事,我不会敝扫自珍,吃独食……”

陈山友,陈秀莲,刘夕霞三人自然笑着应是,但看着彼此的目光,隐隐有些不善。

周正注意到了,没有点破。现在划分区域,还有些早。

周正又与这些人介绍了他的一些计划,承诺了三天内给他们的数量后,三人这才高兴的走了。

他们虽然面对压力,但周正拿不出,逼死也没用,等一天,更能奇货可居!

周正送走了这些人,包括成经济,转头就与卫怀德交代道:“你将工序拆分,防止其他人知道配方,制作方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卫怀德这个老骗子江湖经验十足,哪里不明白周正的意思,神色一肃,道“二公子放心,我有办法,保证任何人也弄不到我们的配方,制作不出我们的面膜,洗脸水!”

周正‘嗯’了声,没有多说。

现在依靠这些牙商也是没办法,毕竟他没有足够的渠道又急需打开局面,等稳定了,周正还是要建立他的渠道!

第三十二章 顾及池留下了

第二天,早上。

周正的铺子并没有开门,但还是聚集了很多人在排队。

一些人早就在拍打门,大声喊道“开门开门,我们来买面膜!”

“对,昨天说好的,快给我,我们家夫人正等着!”

“开门,有货没货倒是说话啊……”

门内的刘六辙正在忙碌着,与卫怀德与家丁,婢女们一起制作面膜,洗脸水。听着外面吵嚷,仿佛要敲碎门的声响,叹了口气,只得出门解释。

一群人见他出来,蜂拥而上,吵嚷一片,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刘六辙死死的抓住门,大声道“大家等一等,等一等,面膜还没有好,下午下午,你们要的都给你们,大家别着急……”

“我们现在就要……”

“快点,有多少给我多少,我家小姐在等着……”

“钱给你,面膜给我……”

前面的人围堵着刘六辙,简直要将他撕了。

刘六辙抓着门板,口干舌燥,满头大汗的解释:“今后我们周记都在下午开售,大家等一等,等一等……”

周正站在二楼,看着从铺子门口,排到桥上,又很远的队伍,足足一百多人的队伍,神色微笑,心里越发有底气。

刘六辙在下面八张嘴也说不清,只得有跑回来,到周正身侧,擦着汗道“二少爷,这样下去不行啊,他们快拆了铺子了。”

周正不接这茬,道:“给他们送过去了吗?”

刘六辙擦着头上的汗,道“陈秀莲,陈山友,刘夕霞,成经济各送了一百份,铺子留了四百份。”

周正思索一阵,道“铺子里加紧制作,预留明天的份,等今天开售结束后,你带着卫怀德,将东西搬到我昨天选定的院子里,我教你的话,还记得吗?”

刘六辙神色一正,道“二少爷放心,我不会让人偷我们的配方,也不会让人影响到我们的事!”

周正最担心的就是有人在他的产品里做手脚,或者盗取配方,不得不再三嘱咐刘六辙。

嗯了一声,周正道:“去吧,做好准备,我出去走走。”

刘六辙本想跟着周正,但他事情太多,实在走不开,只得道:“二少爷,外面很乱,你早去早回。”

周正点了下头,下了楼,从后门出。

在周正出门的时候,刘夕霞这个时候提着一个锦盒,出现在大少夫人的房间里,一副大松一口气的表情,欣喜道“大少夫人,我昨天在那铺子磨了很久,总算给你弄来了。”

大少夫人就更高兴,连忙打开,看到里面摆放整整齐齐的二十份面膜与洗脸水,满意的笑着道“我就知道霞嫂子是有办法的。”

刘夕霞见大少夫人高兴,犹豫了一下,道“大少夫人,为了拿到这些,我跟一些人抢,价格多了些。”

大少夫人一怔,道“多了多少?”

刘夕霞神色十分小心,道:“每份五文。”

大少夫人顿时一笑,道:“我还以为多少,这样吧,每个月你来我这里拿十两银子,给我一百份,剩下的都给你了。”

一百份,加上浮价,最多七两银子,剩下三两就是刘夕霞的,外加从周正手里的抽成,那就是近四两银子!

一个月就是跑个腿就有四两银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情!

刘夕霞心里大喜,嘴上却道:“我哪里敢赚大少夫人的银子,我就给你跑跑腿。”

大少夫人颇为雍容有度,坐在那,道:“就这样定了。这东西不贵,但是很好用,不说我府里的关系,外面需要走动的也是不少,要是送人,十份八份,拿不出手。”

刘夕霞会意,笑着道“那好,大少夫人,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弄来。”

大少夫人十分满意,笑着拉着刘夕霞,向院子里走去。

她们这些妇人与府里的姑姨小姐妹时常聚会,没事就在一起聊天喝茶。

刘夕霞自然知道这是财源,一面奉承着大少夫人,目光盯着府里的贵妇小姐们,心里转悠着另外几家。

陈秀莲手里有一百份,对着一群围着的妇人道“我知道涨价了你们不高兴,但这是我从那铺子抢来的,加价五文,不算多吧?”

“莲姐,可是她们是按照十文的价给的全款,我们总不能再向人家要钱吧?”

“是啊莲姐,生意不是这样做的,我们不但拿不到抽成,还得往里面贴钱……”

“莲姐,你要是这样,你退我钱,我不替你卖了……”

陈秀莲心里乐开花,脸上一脸苦涩,紧皱着眉头,咬咬牙道:“行了行了,我们是多年街坊,我还能坑你们吗?那钱我出了,你们的抽成照拿还不行吗?”

众人一听陈秀莲的话,纷纷大喜,调过话头称赞陈秀莲。

“莲姐,你放心,你有多少我都给你卖出去,加价五文也不是问题!”

“莲姐,还是你大方,我这就去送出去,她们还想要更多,外面都在传……”

“莲姐,东西我们拿了,可是还不够啊……”

陈秀莲摆了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先去吧,我明天再想办法……”

一群妇人十分开心的走了,毕竟用十文买到了十五文的东西。

陈秀莲看着她们走了,脸上也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用了第一份十文,第二份十五文还远吗?

在陈秀莲打发走她的街坊的时候,陈山友已经在璟儿姑娘的闺房内,拿着一百份的面膜与洗脸水,潇洒从容的道“我给你弄来了。”

璟儿姑娘抢过来,白了他一眼,道:“行了,没你的事了。”

陈山友苦笑一声,道:“这就把我打发了?”

璟儿姑娘嗔怒的瞪了他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给你送送人,然后让她们打发人找你买。”

陈山友这次是真的苦笑了,道“还是璟儿你贴心。”

璟儿姑娘推了他一下,道“行了,别在我这矫情了,去你其他姘头那吧。”

陈山友舔着脸,道“我哪有什么姘头,就你一个……”

璟儿姑娘理都不理他,分着面膜,洗脸水,自语道“这是晴姐姐,这是柳姐姐……”

陈山友见如此,悻悻的走了。

作为周正的合作伙伴,成经济的行动区别于三人,他找到了更多的有一定实力的朋友,让他们帮忙散货,而不用他亲自抛头露面。

这样一来,销量相当可观,货源根本不够。

到了下午,周记铺子开门,六个柜台打开,四百份面膜与洗脸水,飞速的被人抢走,即便是限购一人一份。

顾及池终于还是留了下来,他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酒楼上,目光盯着周正排满长队,客户争先恐后的周记铺子!

他身后站着钟钦勇,钟奋腾父子,两人神色忐忑,因为顾及池脸色阴沉的可怕,浑身散发着杀气。

“这就是你说的,会把姓周的给我弄死!”顾及池转过身,目光冷冷的盯着父子两人。

第三十三章 拒绝招揽

钟钦勇与钟奋腾父子脸色难看,没有顶话。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周正会自动送到钟钦勇手下,那个时候,钟钦勇稍微用点手段就能将周清荔拉下水,周家彻底玩完!

但周清荔在吏部做了手脚,通文还没有下发,是以周正还在外面晃悠,没有到太仆寺报道。

现在顾及池当面指责,他们能有什么话说?

顾及池看着两人的神色,表情阴狠的道“姓周的这几天,你们知道赚了多少银子了吗?少说也有几百两,只有两天!他不但没死,还发了大财,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钟钦勇投靠到顾秉谦门下,就是顾及池拉的线,自然不敢得罪。钟钦勇脸上的刀疤抽动,越显狰狞,道“顾少爷,我还有一个办法!”

“说!”顾及池满腔怒火,冷声道。

钟钦勇道“我去找几个人去铺子那闹一下,然后我联络巡城御史,将他们都抓走!到时候周清荔若是花钱捞人,就一并拿下,人赃俱获,周家彻底玩完!”

钟奋腾一听,道“爹,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

顾及池根本不在乎什么周清荔,什么周家,他只要报复周正那一顿毒打。

“快去办,我现在就去都察院大牢等着!”顾及池已经迫不及待了,如果不是家里情况糟糕,被长辈压着,他早就带人将周正活活打死在街上了!

钟钦勇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钟奋腾对着顾及池抬抬手,跟着钟钦勇急匆匆的走了。

顾及池看着周正的铺子,那‘周记’的牌匾,目光阴寒,道:“周正,本少爷在大牢等着你,你看我怎么炮制你!”

周正这会儿并不在铺子里,而是在长安街的一处茶楼。

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人,就是那日他与钟奋腾争夺那个铺子的掌柜!

“鄙人何齐寿,你可以称呼我为老何。”中年人看着周正,笑着道。

不知道为什么,周正觉得他这笑容,充满了勉强,仿佛是心虚的陪笑。

周正神色不动,道“周征云,不知老何特意找我,有何指教?”

何齐寿见周正就这么直接称呼他‘老何’,眼神微讶,笑着道“周公子那个周记铺子,现在不少人盯着,想必出价的人不少吧?”

周正点点头,道“有出三百的,五百的,还有一千的。”

何齐寿摇了摇头,道“长安街的铺子也不过一千两,他们这是另有所图吧?”

周正知晓这位有背景,顿了片刻,道:“不妨有话直说。”

何齐寿笑容更多,道“周公子快人快语,很简单,我想入股周公子的生意。”

周正一点都不意外,嗯了声,道“什么样的方式?”

何齐寿看着周正,道“五千两,现银给你,你的铺子,面膜,洗脸水归我,我每个月支付你二百两,你帮我经营。”

要知道,现在大明的正一品,最大的官,最高的俸禄,折合银子也不过七八十两上下!二百两一个月,如果是寻常人,怕是立刻就欣喜若狂的接受了。

周正深深的看着何齐寿,没有说话。

何齐寿打的好算盘,五千两不止买下他的所有,还将要买下他,真是好算计!

周正摸不清这个人的底细,默默片刻,道“想不到你调查的这么仔细,不过我没有卖的打算。”

何齐寿笑容不减,道:“我知道周公子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只要你肯卖给我,我保证帮你解决,还能保证令尊在年底之前,再升一步。”

周正看着何齐寿的表情,总有种在讨好的感觉,但周正不敢大意,越是这样的人越要警惕。

不但能轻松摆平顾及池给周正陷阱,还能让周清荔再进一步!

简简单单一句话,透露出何齐寿背后的人相当了得,连顾秉谦都不放在眼里,轻松写意。

“不卖。”周正说的干脆。他心里已十分明了,能够无视顾秉谦这个阉党,曾经的阁臣,首辅,除了阉党大佬,没有其他人。

何齐寿神色有些意外,笑容更多,道“周公子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不管是多少银子,什么条件,这个铺子我都不卖。”周正道。阉党覆灭就在眼前,傻子才会更阉党走得近。

何齐寿这次是真的疑惑了,他的条件开的已经非常的好,没有正常人会拒绝,偏偏这位周公子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何齐寿看着周正,笑容渐失,语气冷淡的道“周公子,你应该猜到,得罪我的后果吧?”

周正神色十分平静,道:“知道。不卖。”

何齐寿目光冷漠,看着周正道:“如果你今天不答应,你出去这个茶楼只能去一个地方,北镇抚司!这个地方,有进无出,你的铺子,一分钱不花都是我的!”

周正点头,道“我知道。不卖。”

废话,我要是现在投靠了你,明年就算不死也得戍边,那是前途近毁,生不如死!

现在拼一拼,或许还能有活路。

何齐寿这次更加意外了,脸上的冷漠表情没了,换而之的是疑惑,他看着周正,道“为什么?这么好的条件,你没道理拒绝的?”

周正也看出来了,这位应该没有什么恶毒心思,道:“钱,官我都很喜欢,但命更重要。”

何齐寿听不懂周正的话,沉吟一阵,又笑着道:“顾家那边的手段你还没看到,你要想通了,派人来这个茶楼找我。”

周正从怀里掏出季文强,放桌上,道“我请。”

何齐寿一怔,旋即欣赏的看着周正,道“我等你。”

周正没有再多说,起身走下茶楼。

在另一边,钟钦勇找到了一个巡城御史,嘱咐道“林兄,做的粗糙一点,我要让周清荔闹起来,只要他跳出来,我就有办法将他牵扯进来,再也脱不了身!”

这位林姓御史晒然一笑,道“钟兄,你放心,这种事还用你说,你先去找些人,我带着人,会在恰好的时间到。”

钟钦勇一笑,道“好,事成之后,我一定摆酒相谢。”

这里面的隐喻彼此都懂,林姓御史微微一笑,仿佛不放在心上。

第三十四章 魏希庄

周正出了茶楼,慢慢的踱步回铺子。

在周正离开茶楼没多久,一个年轻人匆匆进了茶楼,猛的灌了口茶水,这才道“那愣小子怎么说?”

何齐寿弯腰躬身,陪着笑脸,将过程一一说了。

魏希庄双眼大睁,很是稀奇的道“你是说,你恩威并施之下,那小子还是不肯低头?”

何齐寿道“是,东家,我觉得这个周征云,有些意思。”

魏希庄看着何齐寿,道“怎么有意思?”

何齐寿这次是真的陪着笑,眼神却有一丝肃色,道“说不清,我感觉他是有所恃,可能……不惧东家。”

魏希庄顿时气笑,腾的站起来,道:“别说京城了,整个大明不怕我的人屈指可数!走,我亲自去会会他!”

何齐寿看着这位年轻的东家,心里一动,道“东家,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魏希庄面露不耐,有些厌烦,顿了下,道“我最近抄了几十个铺子出不了手,本来可以慢慢卖出去的,但九千岁那边急用钱,催着我尽快出卖掉。”

何齐寿深知这位东家的脾性,表面上玩世不恭,心思却相当灵敏,会意过来,走近两步道“东家,是想让那周征云想办法?”

魏希庄面色不善的冷哼一声,道“也不指望,就是心情不爽,拿他出出气!”

何齐寿越发陪笑,道“那东家打算怎么办?”

魏希庄拿起桌上的绣春刀,冷笑一声道:“他要是乖乖拜到我门下,我保准他升官发财,他要是不识相,我就狠揍他一顿!”

何齐寿陪着笑,他知道这位东家性子,不多言语。

魏希庄提了刀,一身常服,不带一个人,径直前往周正的铺子。

周正这会儿已经回到铺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检查了一下卫怀德等制作的面膜,洗脸水,又交代了刘六辙开售的时间,起身上二楼。

周正拿出笔墨,铺好纸,开始一笔一划的练字。

不多久,刘六辙跑上来,道“二少爷,有个人来了,拿着刀,我们拦不住……”

刘六辙还没说完,这个人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啪嗒,刀扔在周正的桌上,淡淡道“我已经来了。”

一干家丁站在门口,神色很忐忑。

缇骑横行京城,他们也认识绣春刀,不敢惹,神色都很不安的看着周正。

周正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天押着李恒秉的锦衣卫头头,周正神色不动,对刘六辙等人摆了摆手,而后看着这个年轻人,道:“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魏希庄大步走过来,在周正对面坐下,目光冷淡,道“听说,你拒绝将这个铺子卖给我?”

周正坐下来,心思翻转,道:“你是谁?”

魏希庄自顾的拿过茶杯,倒了杯茶,道“魏希庄,九千岁是我爷爷。”

周正看着他,心里诧异,面色如常,思索片刻,道“你想要这个铺子?”

魏希庄喝了口茶,道“不止,我想要你这个生意,我很缺钱。”

“五千两,配方,模具都归你。”周正道。

魏希庄一怔,看着周正道“你之前不是不卖吗?”

“我现在还能选择吗?”周正道。

魏希庄皱眉,神色不解,转而又醒悟的道“你是被我震慑到了?”

周正神色平静,道“我是不想跟你有一丝的牵扯。”

魏希庄微带得意的神色立马一僵,伸手拿过桌上的刀,一脸冷漠的看着周正。

周正自顾的倒了杯茶,道“你要是觉得多,四千也行。”

魏希庄嘴角抽了下,将刀又摔了回去,盯着周正冷笑道:“本少爷就这么让人讨厌,一丝牵扯都不想有?”

周正看了眼他的刀,道:“三千也行。”

“你!”魏希庄一把握住刀,气的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周正喝了口茶,摇了摇头,道“行了,有事说事吧,我马上就要开铺子做生意了。”

魏希庄一愣,缩回手,脸上表情平复,看着周正疑惑不解,道“你就真的不怕我?不怕我硬来?”

周正将他的刀插好,放回去,道:“你要真是那种人,我那天砸李恒秉的时候就不会掉头就走,而是抓我入狱了。”

魏希庄怔了怔,恍然的道“原来如此,话说,你个愣小子,还挺聪明的吗。”

‘愣小子?’

周正抬着眼皮看着魏希庄,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

魏希庄说完这一句,身形一歪,一只脚踩着凳子,完全没一个样子,头凑近周正,道“愣小子,我确实遇到了件麻烦事,你要是能帮我解决,我就帮你摆平眼前的麻烦。”

周正道:“说说看。”

魏希庄看着周正,冷哼一声,道“我十分不喜欢你的态度……嗯,事情是这样的,我手里有二十多个铺子,急着用钱,你有办法帮我卖出去吗?”

“没有。”周正十分果断的接话。

魏希庄本来还带着希望,表情立时不善,一拍桌子,道“小子,你知道惹怒我的后果吗?”

周正喝了口茶,道“那些铺子都是锦衣卫抄没回来的,谁敢买?除了你们自己经营,没有其他办法。”

魏希庄哪里不明白,他那些铺子都是好地段,若不是锦衣卫抄回来,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

魏希庄坐回去,喝了口茶,道:“行了,别绕弯子,说吧,怎么经营,只要不荒着,我就承你这份情。”

周正刚要说话,刘六辙探进头,道:“二少爷,时间到了。”

周正抬头看向他,道“嗯,开售吧,按照计划行事。”

刘六辙应了一声,又小心的看了眼魏希庄,快速下楼。

周正要下去盯着,赶时间,便直接道:“这些铺子经营的应该都是粮油布匹这些,这样,你设置一个贵宾卡,每个月缴纳一定银子,比如五两,就可以每天或者每个月领多少东西,有几十个,铺子的钱就来了。”

魏希庄听的连连眨眼,好一阵子,犹自不信的道:“这样行吗?”

周正站起来,道“方法我告诉你了,你手底下那些人会知道怎么做,肯定不会亏的,你去问他们吧。”

周正说完就起身,快步下楼,铺子里已经吵嚷开,挤成一片,整个铺子都在颤。

“愣小子,”

魏希庄跟着周正的身形转,看到他出门了,用手指着他的背影,气的直哼哼,道:“好!要是行不通,我就拆了你这个铺子!”

魏希庄被周正的态度气的不行,没急着走,目光转向桌上,顿时落在桌上的笔墨纸砚。

魏希庄走过去,看着周正刚刚写的字,先是一愣,接着满脸通红,憋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甚至是坐到了地上。

“哎呀,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这是一个举人的字,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魏希庄大笑不止,仿佛看到了多么可笑的事情一样,就那么毫无仪态的坐在地上,肆意大笑,也不管楼下能不能听到。

铺子里这会儿忙的热火朝天,六个柜台前都是人。

三个婢女,三个家丁在柜台前,收钱,出货,不断的解释,安抚客户。他们是限售,队伍太长,一定要小心招待,一个不好就会闹出大乱子来。

刘六辙等人忙着搬货,对名,同时也兼顾对客户的安抚,几乎没有一刻闲着。

周正站在铺子里,不时上前低语两句,教这些家丁,婢女话术以及营销技巧。

在周记不远处,钟钦勇看着周记前前后后围满了人,面色阴沉,道“可以开始了!”

钟奋腾大声的道“好!爹,我这就让他们去。”

钟奋腾走了两步,头探过围栏,对着下面道“去吧。”

他话音落下,五个粗壮大汉,一身煞气,气势汹汹的径直向着周正的铺子走去。

第三十五章 没有傻子

周正的铺子前人山人海,哪里看得到他们。

周正在铺子里走来走去,观察着生意,心里不断的做着预判。

魏希庄终于大笑结束,从二楼下来,走到周正身旁,笑眯眯的低声道“哎,你告诉我,你的举人是怎么弄来的,我也想弄一个。”

周正丝毫不担心他的字被人发现,毕竟有‘疯病失忆’这个挡箭牌,他瞥了眼魏希庄,道“以你的关系,这点事还不简单?”

魏希庄看着铺子外面排的人潮如水的队伍,道:“想弄很简单,关键是不能被人查出来,教教我,你是怎么不被查出来的?”

周正不时要交代两句那些家丁,婢女,抽空才回答魏希庄,道“你是锦衣卫提督吧?没有科举资格了。”

魏希庄一愣,旋即点点头,叹气道“你这么一说也是,终生遗憾啊。”

周正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遗憾什么?有一个好爷爷,不用寒窗十年就能做高官?”

魏希庄仿佛没有听出周正话里的嘲讽,道:“你不知道,我上面还有几个族兄,名字分别叫做魏希孔、魏希孟、魏希尧、魏希舜……”

周正眼神很是惊异,转头看向魏希庄。

孔孟尧舜?这魏家取名,好大的气魄!

魏希庄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了吧?”

周正点点头,而后道“你还不走吗?”

魏希庄本来还想伤春悲秋,感慨一番,被周正一句话全堵心里里,他冷哼一声,道“你想我走,我还就不走了!”

他说着,一转身,找了个凳子直接抱着刀坐下了。

魏希庄耍赖皮,周正拿他没办法,也懒得管,自顾的看着铺子。

不远处的五位大汉终于走到了,凶神恶煞的扒开人群。

“让开让开!都别买了,别买了,这家铺子的东西有毒!”

“走开走开!再不走,我们打人了!”

“让你不走!让你不走!”

五个大汉扒开人群,甚至还对周正的客人拳打脚踢。

“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被打的人大怒,却没敢反手,在远处大喊。

“再敢乱叫,打断你们的腿!”

五个大汉对这些客人一阵恐吓,已经挤到了柜台前。

领头一个大汉,满脸凶狠,一拍桌子,瞪着里面道:“叫你们掌柜出来!”

刘六辙以及一干家丁,婢女有些慌乱,目光都看着周正。

魏希庄抱着刀,翘着腿,兴奋的笑着道“小子,找麻烦的来了。”

之前就有人提醒过周正,京城不好混,尤其是街面上。

即便没有人提醒,周正也有所料,走上前,看着这个脸色凶悍的大汉,道“不知有何见教?”

领头的看着周正,目光一冷,双手猛的拉住柜台,就要将它掀倒。

“啊……”

大汉脸憋的通红,柜台纹丝不动。

有个大汉一见,连忙帮忙,其他三人要去掀翻另外两个。

“啊……”

五个人用尽力气,柜台依旧不动分毫。

围观客人一脸蒙,这五人在干嘛?

魏希孟看着憋红脸的五人,眨着眼,一脸古怪。

“柜脚都被打进你们脚下的青石板里了,站在板上你们是搬不动的。”周正见他们搬不动,上前两步,好心的提醒道。

领头的大汉收回手,气息还有些喘,起伏着胸口,表情越发凶狠的道“姓周的,你们卖的东西有问题,怎么赔!?”

其他四人一样涨红着脸,跟着咬牙切齿的大喊道“快赔,不然拆了你的铺子!”

周正看着五人,心里若有所思,道“你们要赔多少?”

领头的大汉看着周正,大声道“五十两,不,一百两!”

周正‘嗯’了声,道“六辙,给他们。”

刘六辙一怔,上前低声道:“二少爷,真的给吗?”

周正看着五个人,面色不动,道“给。”

因为有了陈山友,陈秀莲等人的押金,加上这两天赚到的,周正铺子里恰好有一百两活动银。

刘六辙走进去,拿出一个钱袋,不舍的递给周正。

魏希庄眼见周正一百两就要送出去,连忙过来按住他,怒道“你是不是傻?他们一句话你就给一百两,他们来一次,是不是你就要给一次,你银子多啊?”

周正已经看出来,这五人不止是敲诈勒索,而是前锋,麻烦还在后面,看这魏希庄,心里一动,道:“不然你说怎么办?”

魏希庄看着周正,弄不清他脑子是怎么突然不好使了,一把抢过钱袋,好整以暇的道“一百两给我,我保证你今后没麻烦。”

周正伸手想要抢过来,道“一百两我能让顺天府的衙役天天给我看铺子。”

一百两,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一笔巨款,一般的衙役也是!

魏希庄直接将钱袋揣入怀里,轻松写意的道:“顺天府那帮废物能干什么,你看我的!”

魏希庄抢了周正一百两银子,心里别提多开心,一扫刚才被周正拿捏的闷气,绣春刀直接拍在柜台上,瞪着那五个大汉,冷声道“认识吗?”

锦衣卫的服饰,刀在京城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领头的大汉看着双眼一缩,盯着刀,又看向魏希庄,片刻抬着手,道“敢问大人府衙何处?”

绣春刀一般人是佩带不起,更没资格,那是御赐之物!但万历后期就有些泛滥,尤其是阉党当政,绣春刀仿佛不值钱一样,阿猫阿狗都能配一把。

显然,这个领头大汉也是知道行情的,特意追根究底。

魏希庄这两年看过谁的脸色,双眼一片冷漠,大拇指一抬,绣春刀出鞘,冷冷道:“识相的都给我滚!还有,告诉你们身后的人,这家铺子是我罩着的,谁再敢来,本少爷统统打断狗腿!”

领头大汉盯着魏希庄,摸不清他的身份,但也不能就这样退走,不好交代。

领头大汉目光闪烁,神色犹疑。

魏希庄一见他们还不肯走,面色骤冷,道“还不走?是要本少人叫人,将你们全都抓进牢里好好伺候一番吗?”

领头大汉咬牙,抬着手道“还请大人赐告,也好让小人回去有个交代!”

魏希庄今天本来就不爽,本来还想在周正面前耍耍威风,挣回面子,没想到这五个小混混完全不开眼,他即便没有回头,似乎也能感觉到周正似笑非笑的神色,脸上不由得有些热。

魏希庄胸中怒气上涌,道“本少爷偏不告诉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再不走,今天就都别走了!”

领头大汉吃不准,感觉魏希庄像是充大头,但绣春刀不假,不敢赌,犹豫着要走。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一队都察院的衙役大步走过来,领头的御史大声喝道“何人在闹事?”

刘六辙一看,连忙在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是巡城御史。”

周正默默点头,目光微冷的看着。这,应该就是真正的手段了。

林中棠带着人走上前,看着对峙的双方,尤其是铺子里握着刀,颇有些一夫当关之势的魏希庄,道“你是这里的掌柜?”

魏希庄看着这个小御史,完全不在眼里,冷声道:“你是巡城御史吧?这些人都是地痞流氓,统统给我抓回去,好好打一顿!”

林中棠一听就皱眉,不悦的训斥道“本官做事,还要你教吗?你们当街闹事,影响恶劣,打开柜台,都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那大汉自然是大喜,有这巡城御史顶在前面,他就轻松了。

魏希庄却一愣神,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正上前道“好,我们走。”

说着,周正就越过魏希庄,打开柜台,抬脚要往外走。

魏希庄又不傻,迅速反应过来,拉住周正道“你小子想坑我?”

第三十六章 你想怎么死?(求收藏~~)

周正直接伸手,道:“那你还我银子。”

魏希庄冷笑一声,道“到本少爷手里的银子,就没出去过!”

“那你想怎么办?”周正依旧伸着手,道。

魏希庄转头看向林中棠,手指一弹刀出鞘,直接架到了林中棠的脖子上,扬着头道“你,跟本少爷走一趟,如何?”

林中棠浑身一个激灵,身体忍不住的颤抖,同时也认出了绣春刀,但他很快镇定,冷声道“本官是朝廷命官,给我将刀放下!”

四周的衙役纷纷拔刀,警惕着,同时呵斥道“大胆狂徒,将刀放下!”

魏希庄凑近一点,盯着林中棠道“本少爷要是不放,你能把我怎么样?”

林中棠并不认识周正,瞥了眼周正,见他穿着普通,倒是魏希庄一身精致,一看就非富即贵,将他当做了周正。

对于魏希庄的逼视,林中棠从容淡定,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想行刺本官?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责?”

魏希庄看着他的表情,很是赞赏的道“我抓的人,十有八九跟你现在一样,但到了我的地方,无不是痛哭流涕的忏悔,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林中棠仿佛没有听到魏希庄的威胁,转头看向衙役,道“留两个人跟着我,其他人回都察院,将这里的事情如实的禀告总宪大人。”

“是!”一群衙役答应一声,真的只留下两个,其他人都快步走了。

魏希庄看着林中棠,顿了顿,道“你是崔呈秀的人?”

崔呈秀,都察院左都御史,称之为总宪。

林中棠看着魏希庄,语气不掩傲色,道“我是总宪大人的门生。”

魏希庄抬头看了看天,一会儿转头看向周正,木然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他是魏忠贤的族孙,备受魏忠贤信任。但崔呈秀是魏忠贤的心腹之一,非常重要的那种,崔呈秀的话,魏希庄都比不了,真要打擂台,只怕他爷爷会打自家孩子给外人看。

周正听的十分清楚,自然也知道这个人是崔呈秀的人,目光不由得闪动几分。

崔呈秀,阉党‘五彪’之一,主杀戮。

周正默默片刻,忽的走上前,在魏希庄耳边低声道“我现在给你一个保命的机会,想不想要?”

魏希庄正在为装逼失败难受,听着周正莫名其妙的话,道“保命?保什么命?”

周正抬头看向林中棠,道“扛起正义的大旗,锄奸斩邪。”

魏希庄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魏希庄自己知道自家事,就凭他们做的那些事,砍一百次头或者株连九族都够了,锄奸斩邪?他自己就是奸邪,锄斩他自己吗?

周正心里暗自摇头,道“那你看着办吧。”

魏希庄嗤笑一声,道“行了,看我的吧。”

说完,魏希庄看着林中棠冷笑道“催大人是吧?好,我等着他,跟我走!”

魏希庄虽然在魏忠贤面前比不上崔呈秀,但也不怕他。

林中棠的目光在魏希庄与周正脸上扫过,脸上有一丝疑惑,但还是很从容的理了理衣服,如同壮士上路,慨然的跟着魏希庄走了。

两个衙役亦步亦趋,丝毫不敢远离。

那五个大汉至始至终不敢说话,也跟着魏希庄走了。

周正看着他们远离,表情平静的看着外面,片刻道:“六辙。”

刘六辙还没有回过神,听着周正的喊叫,连忙上前,道“二少爷。”

周正侧头,低声道“你回去,找福伯,将老爷书房,第三个抽屉里的东西拿来给我。”

刘六辙一愣,道“是什么东西?”

周正面转过头,道“钟家,顾及池太烦了。”

刘六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背后一冷,慌忙道“好,我这就回去。”

周正站在柜台前,看着外面,心里飞速计较。

魏希庄出现是个意外,他原本就有收拾顾及池以及钟家的手段,现在,是时候用上了。

周正转瞬定了定神,让家丁,婢女重新开售。

经过这一番闹腾,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热闹,但人依旧很多。

刘六辙很快拿回了一贴着封条的包装袋,递给周正,神色肃然道“二少爷,福伯说了,要你谨慎行事。”

周正‘嗯’了声揣入怀里,道“铺子你看好,我出去下。”

刘六辙很不安,道“二少爷,我还是跟着你吧。”

周正摆了摆手,道“不用。”

说着,周正出了铺子,径直向着钟奋腾父子所在的酒楼走去。

他们在这里盯了周正好些天,哪里还藏得住。

钟钦勇父子看着林中棠被魏希庄押走,本就狐疑,待看着周正一个人,直接向他们走来,神色立马慌了。

还是钟钦勇老于世故,冷哼一声,道“慌什么,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钟奋腾心里忐忑不安,听着他父亲的话,也只是勉强的笑了笑,在他边上坐下。

周正走进了酒楼,上了二楼,向着钟氏父子的桌子走来。

钟家的几个家丁神色紧张,快速拦住了周正。

钟钦勇脸上疤痕跳动了下,冷着脸道“都退下!”

家丁还是很担心周正会拿起板凳砸他们家老爷与少爷,小心翼翼的放周正过去。

周正在钟钦勇对面坐下来,自顾的拿起茶杯,到了杯茶,喝了一口,然后转头看向他铺子的方向。

嗯,视线很好。

嗯,人气渐渐恢复,生意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钟钦勇,钟奋腾看着周正,见他一句话不说,只顾盯着铺子,眉头拧起,对视一眼又看向周正。

周正看着铺子,不时喝口茶,头都不转,看也不看钟氏父子。

钟氏父子心里的怒气不断积累,表情越发阴鹜。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钟奋腾撑不住了,一拍桌子,冷声熬“周正,你的到底要干什么?”

周正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在等人。”

钟奋腾气的大怒,道“你在我们的酒桌上等人!?”

周正嗯了声,道“我原本以为他在,但想来很快就会来了。”

钟奋腾还没有说话,钟钦勇神色骤冷,道“你在等顾少爷?”

钟钦勇话音刚落,顾及池出现在酒楼上,神色怨恨,目光厉色的盯着周正,道“你在等我?”

周正转头看向他,打量一眼,问道“你想怎么死?”

第三十七章 谁打断谁的腿

顾及池在都察院等了很久,也没见钟钦勇将周正送过去,这才急匆匆赶回来,结果上楼就听到了周正这一句。

‘你想怎么死?’

顾及池走过来站到周正身前,目光冰冷,盯着他,嗤笑道“就凭你?”

周正淡定的喝了口茶,道“就凭我。”

顾及池本来心里大怒,看到周正就恨不得撕碎了他,但听着周正这句话,反而没那么急迫了,转而在周正身旁坐下,一脸森然的盯着他,道:“说说看。对了,说不好,我今天,就在这里,活活打死你!”

顾及池说的咬牙切齿,凶相毕露。

没有谁会怀疑他的话,顾首辅的孙子,当街打死个人,在这种昏暗的时候,算的了什么事情!

钟钦勇,钟奋腾看着周正,四只眼是一阵冷闪。若是周正被顾及池活活打死,他们也是极度乐见的。

周正对于顾及池的狠话恍若未觉,从怀里掏出档案袋,递给顾及池,道:“先看看。”

顾及池看着周正送过来的档案袋,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但他忍住了,接过来,抽出里面的一张张纸看去。

他脸上还有强忍的笑容,但没看多久就僵在了脸上,继而面色狰狞,双眼迸射着凶光,猛的抬头看向钟钦勇父子。

钟钦勇父子被顾及池的表情吓了一跳,钟奋腾连忙道“顾少爷,里面是什么,是不是周正在恐吓你?你放心,我爹是给事,还有一群御史朋友,不用怕他……”

钟钦勇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好,看着顾及池狰狞的表情,周正淡定的神色,心里开始惴惴。

顾及池忽然间反应过来了一般,猛的抽出档案袋里的纸,用力的就要撕碎。

周正拿起茶杯,好整以暇的道“我手里还有,慢慢撕,别急。”

顾及池双手一顿,咬着牙,脸角的肌肉一抽一抽,双眼尽皆是凶芒。

周正放下茶杯,看着他,道:“你想怎么死?”

这是周正第二次这么说了。

顾及池双手紧紧握着档案袋,神色凶狠,变幻不断。

他这次没有勇气再怼周正,只是盯着手里的档案袋,咬牙切齿,同时头上冷汗涔涔。

钟奋腾也感觉到了不对,伸着头道“顾少,到底是什么事情?”

顾及池抬起头,目中一片冰冷,杀机浮动如潮。

钟钦勇心里的不好预感更加强烈,沉声道“顾少爷,有什么话,摊开讲,我们一起想办法,周正一个庶子,没有天大的本事!”

顾及池眼角狠狠一抽,眼神里杀机更加浓烈,死死的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正站起来,一只手拍在顾及池肩膀上,道“他们想怎么对付我,你就怎么对付他们,如果你对他们客气,我就对你不客气。”

周正语气很平淡,说完,转身就走。

顾及池坐在那一动不动,目光冷冷的盯着钟家父子。

钟奋腾眼见周正就这么走了,忽然有些慌乱,急声道“顾少爷,不能放周正离开……”

钟钦勇也有同样的感觉,心里强烈的不安,沉声道:“顾少,不管是什么事情,讲出来,我一定有办法帮你解决!”

钟钦勇从顾及池的脸色已经肯定的猜测到,周正手里一定握有顾及池的把柄,而且是十分致命的那种!

顾及池僵硬的低着头,一脸的阴沉,在周正踏入下楼的楼梯的时候,声音嘶哑的道“我知道了!”

周正踏入楼梯,很快就消失在二楼。

钟家父子忽然心里发冷,都直直的看着顾及池。

顾及池心里怒火滔滔,比之恨周正还无数倍的恨眼前的两个王八蛋!

他太恨了,恨的说不出话来,恨得呼吸一下都胸痛!

好一阵子,他阴沉着眼角,咬牙切齿的道“上来!”

他话音一落,上来了六个粗壮的大汉,个个神色凶厉,一看就不是善茬。

钟奋腾吓了一大跳,站起来大声道“顾少爷,你听我说,你不能被周正挑拨离间,他就是狗畜生,你要是被他牵着走,你就完了……”

钟钦勇头皮阵阵发麻,他知道出事情了,但不知道出在哪里,顾及池分明被周正吃的死死的,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动了动脖子,极力沉着,道“顾少,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才能解决问题,冲动了就更难以收场了……”

顾及池脸色一片冰冷,狠狠地揉着手里的档案袋,道“给我打,打断他们的双腿!”

六个凶厉大汉二话不说,直接冲了过去。

钟钦勇,钟奋腾根本想不到顾及池二话不说就要打断他们的腿,不等二人站起来,就被打倒在地。

“顾少爷,顾少爷,你听我说,啊……”

一个大汉拿着长凳,狠狠的砸在钟奋腾腿上。

“顾少爷,我是在顾阁老面前递过拜帖的……啊啊啊……”

钟钦勇的双腿更是被一齐砸断,痛的他满头大汗,青筋暴露。

六个大汉没有丝毫留手,为了确保砸断他们的双腿,凳子几乎没有停过。

好一阵子,顾及池阴沉着脸走过来,目光阴恻恻的看着地上痛苦嘶吼的两人,歪了歪脖子,沙哑的道“你们之前就是这样想的,当着周正他们父子的面,砸断他们的双腿,看着他们的痛苦表情,折磨他们三天三夜……”

钟钦勇疼的差点昏过去,咬着牙忍着痛,依旧在劝说道:“顾少爷,你不能被周正利用,如果有把柄在他手里,迟早也是倒大霉,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钟奋腾没有他爹的坚强,在地上痛苦挣扎,咬着牙哭,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及池听着他的话,猛的跳了起来,脚狠狠的踹在钟钦勇身上,疯狂怒骂道:“我的把柄!我的把柄!我的把柄!还不都是你们害的!还不都是你们害的!还不都是你们害的……”

顾及池陷入了疯狂,拼命的揣着,不知道踹了多少脚,过了多久。

突然间,一个大汉抱住他道:“少爷,不能再踹了,再踹就要出人命了!”

顾及池这才醒过来,看着地上的两父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昏过去了。

顾及池发泄了一番,激烈的喘息,仰着头,垂着手,深深了的闭着眼,表情依旧阴沉狰狞。

第三十八章 诡笑

周正出了酒楼,回了一趟周府,与福伯交代了,聊了一阵,又转回周记铺子。

周正回来,铺子已经销售结束,周正刚从后门进去,刘六辙就迎上来,有些不安的道:“二少爷,那个顾及池来了。”

周正倒是不意外,道:“东西收拾了吗?”

刘六辙道:“收拾了,正准备搬到那院子去。”

周正往里走,道:“抓紧一些,我们时间很紧,不能浪费……”

刘六辙应着,陪着周正走到里面。

顾及池一直站在铺子内,看着周正进来,连忙向前走了几步,眉头拧紧,表情变幻,硬生生的又停下。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跟我上来。”

顾及池连忙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上了二楼。

周正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他还站着,道“坐吧。”

顾及池眉头一直拧着,表情如同便秘,看着周正道:“我还是站着。”

周正自顾的倒了杯茶,道“钟家父子怎么说?”

顾及池脸上陡然出现戾色,气息粗了几分,道“我已经打断了他们的腿,扔到了臭水沟里。”

周正手一顿,倒是没想到顾及池真的这么狠,抬眼看向他,道:“你就不怕出事?”

顾及池胸中还是一腔怒气,恨声道“他们不敢!”

周正喝了口茶,‘嗯’了声。

钟家父子肯定不敢告顾及池,他们不告,也不会有不开眼的找顾及池的麻烦。

顾及池看着周正,眉头皱了又皱,好一阵子,忍不住了,道:“只要你肯将东西交给我,你划出道来!之前的事,我给你道歉,保证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周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食指摊开,道“你先让这几个人闭嘴。”

顾及池盯着周正,伸手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名字,顿时一惊,道:“这些人,可都是阉党的。”

周正道“办好这件事,我就不计较以前的事了。”

顾及池眉头拧的生疼,面色不断变幻,片刻,一咬牙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先把那些供状给我!”

周正抬头看着他,淡淡道“你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顾及池神色顿变,双眼喷火,双拳握的紧紧的,胸腔里的怒气好似喷薄而出。

但他硬生生止住了,压着急促的气息,道“好,我这就去想办法。”

周正目送他下楼,自语的道“我还以为他会不顾一切撕破脸皮,看来,这样的纨绔也不能小觑……”

没一阵子,刘六辙上来,气喘吁吁的道“二少爷,准备好了,可以搬了。”

周正本来还想练练字,只好起身道“走吧。”

两人下了楼,看着家丁,婢女等搬东西,从后门上了马车,赶向成经济找的那个院子。

刘六辙驾着马车,周正坐在边上。

刘六辙忍了好久,终于是忍不住,转头看向周正,低声道“二少爷,你是怎么拿住那顾及池的?”

周正看着两边的街道,随口道“钟奋腾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被人举报了。”

刘六辙立即就想到了周正第一次暴打钟奋腾的情景,恍然大悟,道“肯定是大逆不道的话吧?”

周正摇头,道“不是,针对的是咱们的九千岁与奉圣夫人。”

刘六辙顿时不说话了,目光小心的看着周正。

这两位,现在可比皇帝还让人恐惧。

在周正搬运工具的时候,魏希庄已经出了镇抚司狱,走回他的茶楼。

坐在茶楼的雅间,他越想越不对,抬头看着何齐寿,道“老何,你说,我是不是被周征云那小子给坑了?”

何齐寿弓着腰,笑道“东家说笑了,谁能坑你?他那个办法可是极好,能很快回来大笔银子。”

魏希庄摇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本来是去找他麻烦的,怎么就帮他摆平了麻烦,要罩着他的生意?还给他跑腿?”

何齐寿陪着笑,看着魏希庄在那皱眉思索。

好一阵子,魏希庄一拍桌子,道“不行!我还是被那小子给算计了,我就找他去。”

何齐寿连忙拦住他,道“东家,你去找他,说什么?”

魏希庄顿时皱眉,看着何齐寿,不停的眨眼。

是啊,从头到尾都是他主动的,找过去,能干什么?说不定还会被周正再坑一次。

何齐寿也看着魏希庄,一脸堆笑。

魏希庄一把掰过他的头,道“不行,我必须得教训一下那小子!”

“东家想怎么教训?”何齐寿道。

魏希庄站在桌子前,目光一阵变幻,忽然诡笑道“那小子不想跟我有一丝关系,我偏不让他得逞!”

何齐寿眼神微变,笑容减少,道“东家,想调他去镇抚司?”

魏希庄在阉党是边缘人,唯一能掌控的,也就是镇抚司的一小块地方。

魏希庄一脸古怪笑容,道“那地方不适合他,人进去鬼出来,过来。”

何齐寿连忙走近,侧过头。

魏希庄在他耳边低语一阵,最后交代道“找个干净的人去做,不要让人知道是我的,明白吗?”

何齐寿连忙笑着道“是东家,我这就去办。”

魏希庄看着他走了,这才冷笑连连道:“周小子,不想跟我有一丝牵扯,本少爷就等着你求上门,嘿嘿!”

周正这会儿已经在院子里,看着卫怀德指挥着家丁,婢女重装工具,准备材料等等事情。

周正又转了一遍院子,站在廊庑下,与刘六辙道“加紧培训成经济找来的人,家丁,婢女还是得回府。分为两班倒,加快制作速度,如果人不够,我们自行招人,不透过成经济,制作一块,要完完全全掌握在我们手里,明白吗?”

刘六辙立即道“二少爷放心,你交给我,一定不会有问题!”

周正笑着‘嗯’了声,抬头就看到卫怀德凑近一个婢女,舔着脸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那婢女满脸通红,想走又不走,手忙脚乱,羞臊不已。

周正皱眉,走下廊庑,顺手就拿过一根木棍。

卫怀德一见顿时跳起来,躲的远远的道“二少爷二少爷,我我立即做事立即做事……”

周正看着他,冷声道“你要是敢在我这乱来,我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卫怀德连连应声,飞快的做事。

那个婢女羞臊的低着头,拿着一筐药迅速跑进了库房。

周正扔下木棍,对刘六辙道“给我看着他,不准他惹出事来。”

刘六辙也看出来了,道“二少爷放心,我一定看着他们,不让他们越雷池半步!”

周正‘嗯’了声,刚要说话,一个家丁急匆匆跑进来,道“二少爷,老爷喊你回府,说是有急事。”

第三十九章 调任御史?

周正对刘六辙又交代一番,便赶回周府。

周正赶回来,就看到周清荔居然在书房吃饭。

周清荔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从来不会让书房有油污。

周正上前,看着他眉头紧锁,神色厌烦,菜饭吃的又快又急。

周正心里若有所思,道“出事了?”

周清荔连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深吐一口气,目中一片平静,道“嗯,为父准备辞官了。”

周正眨了眨眼,他刚刚让顾及池去处理,让弹劾周老爹的那些人闭嘴。

周清荔说完这一句,抬头看着周正道:“你那件事也是麻烦,趁此机会也辞了,随为父回乡。”

周正听出来了,周老爹应该在吏部遇到了挫折,上面的人要走,他独木难支,也只能辞官。

但周正的生意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事要做,京城又是风云际会的最重要之地,回乡又能做什么?

周正心里转动一番,道“我去太仆寺那件事已经基本没问题,我解决了。”

周清荔一怔,看着周正道“你怎么解决的?”

周正道“是顾及池搞的鬼,我找他解决了。”

周清荔目光盯着周正,眉头皱了皱,旋即道“既然解决了,那就走吧,我明日辞官,三日后离京。”

“这么急?”周正略带诧异的道。

周清荔神色有厌烦之色,道:“你不知道吏部里的情况,算了,你是怎么想的?”

周正对他的规划是很清晰的,道:“我不急着入仕,我打算先赚足一定的银子,而后在合适的机会入仕,朝廷甚至我大明都危机四伏,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周清荔对于周正经营贱业的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着他后面的话,倒是罕有的露出微笑道“嗯,你有这个心,为父十分欣慰。现在朝堂昏暗,我们还需等待……你,不打算走?”

周正没有隐瞒,道“我不想走,所谓盛极而衰,魏忠贤已经是九千岁了,纵观历史,这样的人,要么再进一步,要么就是粉身碎骨。”

魏忠贤是个太监,依照明朝的体制以及现实情况,魏忠贤是断然不可能更进一步。

那么,剩下的,就是粉身碎骨了。

周正暗示的,十分清晰。

周清荔看着周正,默然一阵,叹道“你既然想留就留下吧,不过日后行事要三思,京城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太多了……”

周清荔自然不会认为魏忠贤会很快倒台,毕竟当今皇帝对魏忠贤,客氏信任无比,皇帝在,谁也扳不倒他们。

嗯,天启皇帝才二十六岁,有大把的时间活。

周正见如此也不多说,周老爹辞官一直是他的想法,躲过魏忠贤最为猖狂的这大半年,周老爹必然复起,更进一步!

果然,第二天周清荔就去了吏部辞官,因为有关系,当天就放还了。

周清荔回了府,闭门谢客,潜心读书,写书,不再理会外面的风波涌动。

周正继续忙碌他的铺子,不时的与成经济,陈山友等人商谈,把握销售进度以及扩张情况。

又过一天,成经济中午来到周记,与周正对面而坐,道“征云,你发现没有,我们的生意有些停滞?”

成经济与周正有些熟了,称周正表字。

每天卖出去的数量都在周正脑子里,周正哪里会不知,道“一个是我们拓展的渠道相对单一,顾客群开发殆尽,需要进一步开发。二,这个是五天用,再购需要时间……不用奇怪。”

成经济看着周正,凝色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还有没有……”

成经济还没说完,忽然有一队人出现在这条街的南头,转过来,并伴随着敲锣声。

总共有五个人,每敲一锣后便大喊:“周记面膜!周记面膜!周记面膜!周记面膜!”

成经济听的分明,顿时一怔,刚要问向周正,铺子后面又突然一声锣响起,继而有人大喝:“周记面膜!周记面膜!周记面膜!周记面膜!”

成经济神色愣愣,转头看向周正,道“你做的?”

周正看着也觉得稀奇,却摇头道“我说了方法,是那家牙行老板筹划的。”

成经济听着不断的‘周记面膜’、‘周记面膜’,面色一阵古怪,有些不自然的道:“这个方法,倒是新奇。”

周正嗯了声,道“花了十两,总共喊十次,差不多北京城都能喊一遍。”

成经济虽然觉得这个方法有些那啥,但效果肯定会非常好,至少他听了几遍‘周记面膜’,如果不是早知道,总要打听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陈山友,刘夕霞等人就派人来,要求追加订单,并且数量还特别多。

成经济对周正刮目相看,更加有信心,匆匆的走了。

夜里,成经济的牙行后院。

“怎么样?”成经济问着一个十六七岁少女道。

少女很是局促,道“成老板,不是我不尽心,是他们将我们分在了五个房间,我只能做我房间里的,其他房间不准去,而且,最重要的那部分是周记的人再做,我想打听都不行。”

成经济神色动了动,道“嗯,我知道了,你继续留心,不用刻意打听,去吧。”

少女松了口气,连忙悄悄的走了。

成经济站在原地,眼神闪烁,自语道“看来他也在防着我,也好,与这样的人合作才能放心。”

周记铺子,二楼,周正与刘六辙在对账。

刘六辙啪嗒啪嗒的打着算盘,一脸的兴奋,道“二少爷,咱们这几天卖出去近五千份,加上押金,我们净赚了二百多两……”

这才五天啊,他们周家的地,半年的收成还不足二百两。

“二百两?”

周正对这个数字有些不满意,道“还不够,得尽快推出更高价格的,增加利润。”

刘六辙不停的打着算盘,也不知道听没听清,连连点头道:“是是,二少爷说得对。”

周正刚要再说就听到楼下有脚步声,继而上楼。

这不是府里家丁,婢女的脚步声,周正不由抬头看去。

刘六辙也听到了,连忙转身。

就看到周清荔一身单衣,缓步上了二楼,站到楼梯口。

周正与刘六辙都是一怔,刘六辙愕然的,反应不过来。

周正站起来,微带疑惑的道:“爹,你怎么来了?”

周清荔脸色没有以往那么青幽,冷硬,看着周正轻轻点头,走进来,道“睡不着,随便走走。”

刘六辙啊的反应过来,连忙搬过凳子,道:“老爷快坐,我这就去倒茶。”

周清荔在凳子上坐下,看着满桌子的账簿,算盘,眉头蹙了下,没有说话。

周正自然不信周老爹是随便走走,跟着坐下,道“有事?”

周清荔看着周正,表情有些异样,眼神审视,好一阵子才道“太仆寺的调令撤销了……你被转去了都察院,监察御史。”

第四十章 冤家路窄

“都察院?监察御史?”

周正怔了怔,看着周清荔,眼神疑惑。

顾及池刚刚被他拿捏住,肯定不是顾及池做的,难道是周老爹的亲朋好友?

周清荔似乎看出了周正的心里想法,摇头道“不是,我打听了一下,是翰林院的一位编修,与我从不相识,不过据说他清廉正直,为人正派,最是厌恶权臣阉宦。”

周正对现在的官场,心里怀有深深的警惕,不愿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轻易涉足,思索一会儿,道“那,我明天去拜访一下?”

周清荔沉吟着,道“不用你去,明天先去都察院录职。”

“这么快?”周正神色微异,前面太仆寺的事,顾及池准备充分还是拖了又拖。

周清荔若有深意的道“都察院最近变动很大,缺人。”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神色,轻轻点头。

他听出来了,这都察院也不是一个清闲地方,怕是更热闹。

吏部是十狗之首周应秋的地盘,都察院则是五彪之一的崔呈秀的后院。

“嗯,那我明天去都察院录职,看看情况。”周正道,他并不想这么快入仕,但来了也不惧。

周清荔眼神里的忧虑一闪而过,道“去之后,谨慎小心,不要轻易得罪人,做好本分就行……”

周正听得出周清荔担心,道“嗯,我知道。”

周清荔欲言又止,片刻起身道“行了,你也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说着,周清荔就转身,向外面走去,正好迎着上来的刘六辙。

周正想了想,道“六辙,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一起回府。”

刘六辙连忙道“哎,好。”

周清荔冷幽的脸上有些欣慰,无声下楼。

周清荔不善言辞,一路无话。

周正更是如此,陪着周清荔入了府,便被周清荔一句‘去休息吧’,给打发了。

周正能感觉出周老爹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

周正回了房,在书房静坐一阵,便也洗漱上床睡觉。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穿戴整齐,拿了通文便径直向都察院走去。

周清荔站在屋檐下,远远的默默的看着。

福伯站在他身侧,道“老爷,还是担心?”

周清荔背着手,眉头没有松开过,道“征云与以前不一样,心思缜密,看事通透,胜过他大哥,但,他行事剑走偏锋,常常冒险,现在的官场,哪里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能懂的……”

福伯神色也有忧虑,周清荔二十多岁就中了进士,能力,性情都被人看好,本应该是前途远大,可却在官场中蹉跎了近二十年,依旧是一个七品官,即便入了吏部,晋位六品,还是不得不辞官,由此可见大明官场的水有多深,多暗。

福伯看着周清荔冷幽的脸庞,安慰道“老爷,不妨再看看。二少爷到底是初出茅庐,有什么危险还是有转圜余地的,不至于……太过。”

“希望吧。”周清荔轻叹一声,不复多言。

周正在刘六辙的陪同下,来到都察院。

都察院并不在大明门外,与户部,吏部等衙门不在一起,而是与刑部,大理寺在京畿道,也就是所谓的三法司。

周正看着都察院巍峨的大门,神情微微变化,眼神闪动着说不清的光芒。

刘六辙在一旁看着,低声道“二少爷。”

周正暗吸一口气,压住浮动的内心,‘嗯’了声,道“走吧。”

刘六辙应声,拿着通文,走上前,与门卫道“我们家少爷是新任的浙江道监察御史,今天来录职。”

门卫只看通文表面,就连忙道“周御史,里面请,李御史已经等很久了。”

周正眼神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这个笑容有讨好之色的门卫,点点头,向里面走去。

里面很快有一个二十出头,比周正还大一些的吏员跑过来,满脸堆笑的道“小人是经历司姚童顺,周御史,请跟我来。”

周正对都察院是两眼一抹黑,看着这个姚童顺,微笑着道“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姚童顺点头哈腰,道“今后有什么事情,周御史尽管差遣,我先带你去李御史,他暂代管浙江道的事情。”

周正客套一声,跟着姚童顺向里面走去。

都察院着实很大,周正用心的看着记着,来来往往很多人,扫过周正一眼便不再多看,每个有些模样的人仿佛都高抬着头,对所有人俯视。

尤其对是一些吏员,更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姚童顺小心的看着周正,低声道“周御史,别多看,也别多问,在这里,少看少说少做。”

周正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都察院分配给他跑腿的,不动声色的嗯了声。

姚童顺对周正自然十分小心,这个就是他以后的上司,他能不能有好日子过,就看周正的心情。

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多人,全部都是正七品,别说权利,对姚童顺来说,‘功名’二字,就足以压死他!

姚童顺带着周正来到了浙江道监察御史的廊庑,左右两边有十间房,房门旁都挂着铭牌,周正扫了眼就看到他的了,右边,临门第一间。

姚童顺道“周御史,这就是你的班房了,钥匙在我这,我先带你去李御史那录职。”

周正点头,跟着姚童顺向前走去。

路过一个个班房,门半闭,里面隐约有人抬头看向周正,在走到最前面的时候,右侧门房内忽然传出一声冷哼。

姚童顺脸色微变,连忙向前一步,恭谨的向闭着的门道“李御史,周御史前来录职。”

门内很安静,好一阵子,脚步声响起,有人打开门。

看到门内的人,周正面上骤变,继而双眼微凝。

李恒秉!

前不久他还被锦衣卫带着巡街,周正用碎砖头砸了他!

没想到,他不但没事,还回到都察院,成了周正的上司!

周正心里陡然间转过无数念头,甚至想过是李恒秉耍的手段,调他过来,准备报复。

李恒秉自然早就知道这个周正,就是那天砸他,说他还不如奸佞的那个周正!

李恒秉一如被架着镣铐巡街的那天,神色从容,只是面上更有威严,他淡淡的看了周正一眼,道“通文给我,我去办,你先带着周御史熟悉一下环境,将前面的公文事务交接一下。”

姚童顺连忙道“是是,有劳李御史。”

李恒秉没有再看周正,拿着公文,出了门,向着都察院深处走去。

姚童顺看着李恒秉走了,转向周正低声道“周御史,千万不能得罪李御史。”

周正看着姚童顺满脸的敬畏之色,微微抬起下巴,心如电转。

一个能从镇抚司狱逃出来,还能复官的人,谁敢小觑?

‘看来,我得找魏希庄问个清楚。’周正心里自语。李恒秉能出来,魏希庄肯定一清二楚。

他却不知道,正是魏希庄气不过,给他安排的这个好位置。

周正心里飞速转着他这次非同寻常的调职,刚要转身,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忽然将一份文书拍进他怀里,一脸漠然的冷哼道“你负责湖州府的钱粮审计,抓紧批复。还有,稚口小儿,不得妄言!否则,哼!”

第四十一章 位卑权重!

这个人一脸方正,但神色冷漠,嘴歪眼斜,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讨厌感。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站住!”

周正接住这份文书,感觉胸口隐隐作痛,冷声道。

这个人又转过头,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周正。

姚童顺有些不安,悄悄拉了拉周正的衣服。

周正面色淡淡,道“你刚才说什么?”

这个人顿时从鼻子里喷出两道气,道“乳臭未干,我在教你做人道理!”

周正看着他,道“你做人很好吗?”

“你!”这个人双眼怒睁,道“好好!果然猖狂,我希望你一直猖狂下去!”

这个人一脸怒容,又哼了声,一扭头转身走了。

这一哼没有上次的爽快,带着一肚子的怒气。

周正看着他进入了不远处的班房,铭牌写的是:黄舜胄,再下面是:严州府。

负责浙江严州府的监察御史,黄舜胄。

姚童顺有些紧张,拉了下周正,向周正的班房走去。

姚童顺开了门,进了班房,这才低声道“周御史,刚才那是黄御史,他是你的前任。”

周正在不大不小的班房里走了一圈,倒是满意,随口道“嗯,他为什么这么针对我?”

姚童顺神色犹豫,还是道“他与李御史是同年,知道你与李御史游街时候的那次……对话。”

周正顿时恍然,坐在桌上,感觉了下,道“我平时做什么?”

姚童顺对这个熟悉,连忙道:“第一个是弹劾百官,可以明奏也可以密奏。第二个根据上面的要求,巡查狱讼,京都军营,监察乡试,会试,武举,还要巡视光禄寺,仓库,内库,皇城,京内五城,还有轮值登闻鼓,偶尔也要入宫,纠察百官仪表。第三,复核浙江上禀的钱粮赋税,人事调迁等等。第四,若是地方有事,上面会派去巡视,茶马,关税,漕运,盐课等等,大事裁奏,小事立断……”

周正尽管对这个监察御史的工作有些了解,但听着还是十分心惊,小小的七品官,权职大的惊人!

周正心里暗暗记下,道“嗯,我今天做什么?”

姚童顺道“今天是录职,等李御史那边录完,拿回你的监察御史大印,今天就可以回去了,明天正式入班,相关的事务都在经历司,我整理完,明天送过来。若是周御史有奏本或者处理完,也是我送去经历司,再由经历司发出,嗯,台长改的规定。”

台长,也就是左都御史,都察院的老大。

都察院是御史台发展而来,都察院内部私下这般称谓。

也就是崔呈秀改的规定,这样一来,都察院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里,有人想要弹劾魏忠贤,奉圣夫人或者阉党的人,还没发出,就被处理了。

周正脸色平静的思索一阵,道“嗯,我明白了,你去吧。”

姚童顺从腰间拿出两把钥匙,递给周正一把,道:“这是班房门上的钥匙,我一把,周御史一把,刚换的锁,总共两把。”

周正接过来,看了眼,放入怀里的口袋,道“好。”

姚童顺似乎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的笑着退出去,关上了门。

周正这才暗吐一口气,表情渐渐松弛,开始冷静的思考今天的事。

虽然只不过短短的时间,他已经感觉到都察院的水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想要立足,得费一番心思。

没多久,李恒秉就亲自到了周正的班房,手里捧着一件厚厚的官服,上面还有白色小包裹,文书,令牌等。

周正对李恒秉的心思摸不透,伸手接过来,没有说话。

李恒秉看着周正,似轻叹又似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对我有误解,但你总归是一腔为国之心,年轻,想法有些稚嫩,还有时间,你在这里慢慢看,学,将来会明白我的。”

周正知道,这样的人,哪怕现实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认错,只会找理由,错的都是别人,怪时间,怪地利,怪敌人,就是不怪他。

周正接过来,放在桌上,认真的整理,确认着东西。

李恒秉见如此,轻轻摇头,道“你先熟悉一下,过几日随我入宫,轮值乾清宫,纠察官仪。”

说完,李恒秉就走了。

周正检查好东西,收拾一番,打包就准备离开。对于李恒秉的话,他仿佛没有听到。

姚童顺一直盯着,连忙跑过来,道“周御史,这就回去了?”

周正锁好门,道“嗯,我明天准点来,你准备好那些事情。”

姚童顺看了看天色,笑着道“周御史,中午就到了,我想请你去汇文楼,为你恭贺。”

周正看着离中午还早,便道“以后有机会,你做事就好。”

姚童顺神色多少有些尴尬,笑着道“是是,周御史今天肯定有很多事忙,我就不耽误你了。”

周正微笑着,带着东西向着都察院大门走去。

这个时候,恰好黄舜胄走出班房,看着周正离开的背影,目光冷漠的哼了声,转身向李恒秉的班房。

周正出了都察院,向着周记走去。

刘六辙已经忙碌了一会儿,见周正来了,惊讶道“二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没事就回来了。”周正放下包裹,随口道:“今天怎么样?”

刘六辙不知道周正嘴里的‘没事’到底怎么回事,怔了怔道:“那院子里的人基本熟练了,制作的速度很快,目前一天能有两千份,卖出去的情况也很好,听说那几个牙行也找了不少人,那些人一张口就是几百份,甚至上千份,可能是要卖出京去……”

周正听着,暗暗点头,道:“这几天将利润抽二百两,我会在京城再物色几个铺子,同时开售。”

刘六辙这一阵子学了不少,瞬间会意,道“二少爷是觉得一个铺子影响力不够大?”

周正嗯了声,道:“对了,你再帮我打听一下魏希庄在哪里,我找他有事。”

刘六辙眉头皱起,走过来,低声道:“二少爷,老爷说,锦衣卫吃人不吐骨头,是恶犬,不能接近,咱们还是不要与他打交道了吧?”

周正本来也不想与魏希庄有什么牵扯,但李恒秉从锦衣卫逃脱,还成了他的上司,这件事透着怪异,周正要找魏希庄问个清楚。

“我知道。”周正道。

第四十二章 奏效

西长安街,一个不大的铺子前,围满了人。

“你们是说,只要先交给你们二两银子,每个月都能来领一斗米?”人群中,一个妇人紧紧的追问道。

柜台里伙计笑着道“没错,只有二两银子,每个月初六来领。”

“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有一个男子一脸怀疑,道“现在大米二两银子一石,十斗,你这凭空多给两斗,不亏了吗?”

人群顿时嗡嗡响,都觉得伙计是在骗他们。

伙计不急不躁,一脸笑容的道“我们铺子就在这,铺子后面的大米你们也看到了,难不成还能跑了不成?如果您担心,我们也可以立个契,签字画押,在衙门走一趟。”

人群中挤进一个大胖子,凑上前,假笑嘻嘻的道“那我能多来几份吗?我是代朋友领。”

伙计一笑,道“当然可以,今天的名额只有五十份,先到先得。”

这个胖子小眼睛一睁,急声道“那先给我五份,不,十份!”

胖子说着,就将二十两银子拍在桌子上。

伙计双眼一亮,快速收了银子,从右侧墙上拿过十个牌子,一一掰开,递过一半,道“这个月的可以先领,下个月,拿着这个牌子来领米,只认牌子不认人。”

胖子接过牌子看了看,道“今天就可以领?”

伙计打开柜台,道“请进。”

胖子连连点头,走进铺子,没多久,他就咬着牙,背着十个袋子出来,艰难的向前走。

围观的人看着,有些人已经蠢蠢欲动。

大米本来是二两银子一石,十斗,现在一年能有十二斗,谁能不动心?

“给我来一份!”有人神色一狠,二两银子要是能吃一年,那是大赚了!

“好嘞!”伙计长长的答应一声,一面拿牌子,一面打开柜台,道“里面请。”

这个人很快背着一斗米出来,神清气爽,满脸笑容。

“给我来一份!”

“给我也来一份!”

“我要我要!”

人群迅速被带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忍不住心动加入的更多。

伙计忙的焦头烂额,五十名额很快没了,他跑进去一趟又跑出来,大声道“我们掌柜说了,今天只要下定的,一律给,不管多少人!”

“给我一份!”

“给我三份!”

“给我给我……”

一传十,十传百,人群越发拥挤,伙计已经忙的不知道卖出多少个牌子了。

在不远处茶楼,魏希庄正在看着,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偶尔激动了还使劲拍一拍。

身后响起脚步声,魏希庄连转头,道“老何,怎么样?”

何齐寿脚步很快,也是一脸惊喜的道“我也没有料到,就是前面这个米铺,已经卖出三百多份了,六百两入账,抵得过这个铺子了!”

“好!”

魏希庄走到桌前坐下,神色惊喜莫名,道“今天是个好开头,其他的铺子明天也如法炮制,这样一来,十几天就有近万两,可以给九千岁交差了。”

何齐寿笑着称是,给魏希庄倒茶。

魏希庄喝了口茶,又抬起头,一脸高兴的道“这个周小子还真是聪明,能想出这个办法来,哎,你说,他自己为什么不搞?”

何齐寿站在魏希庄身前,笑着道“他那周记铺子我一直看着,这几天,少说也有几百两入账,听说引起的动静还不小,不少南来北往的商贩想带一点,周记那边拿不出,只能找那些牙行,那些牙行又将价格抬高……”

魏希庄也不是傻子,睁大眼道“你是说,他跟那些牙行合谋抬价,再赚一笔?”

何齐寿只是分析,并没有证据,只得陪着笑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魏希庄哼了一声,道“肯定是这样,你别看这小子长的人模狗样,诡计多得很,咱们以后得防着他点。”

何齐寿顿时笑了,道“东家,不是他应该防着咱们一点吗?”

魏希庄一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又带着得意的笑道“我又没害他,他一个举人,我给他安排了七品官,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就算是进士,没关系也得候着!”

“是是。”何齐寿连连笑着道。

魏希庄抬头看着何齐寿,眼神发亮,道“说到这,那小子今天有什么动静?”

何齐寿道“倒是没什么事情,就是他的书童去了我们的茶楼打听过东家的去向,被我推了。”

魏希庄满意的笑了,一脸怪笑的点头,目光闪动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忽然又道“做得对,先晾着他,不让这小子吃点苦头,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何齐寿笑着,没有接话。

魏希庄似乎很得意,但转瞬间又皱眉,道“老何,我打算出去多几天。”

何齐寿脸色微变,走近,低声道“东家,出什么事情了?”

魏希庄表情有些难受,皱着眉头,道“也不算什么事,就是有一个人要抄家,我不太愿意去。”

何齐寿心里一叹,沉思一阵,道“出去也好,但得有足够的理由,免得九千岁不满。”

魏希庄自然知道,喝了口茶,站起来道“先把银子弄好,送过去,到时候我找合适的机会,出京躲个把月。”

何齐寿见魏希庄烦扰,心念一转,道“东家,河边又有一家青楼……”

魏希庄摆了摆手,道“现在哪有这个心思,你盯着点铺子,我入宫一趟,宫里又死人了。”

何齐寿不敢说话,宫闱之事,那是禁忌。

但他也猜到了,怕是又有某位娘娘突然死了。

魏希庄拿起刀,急匆匆的走了。

以魏希庄的能量,故意避着周正,那周正肯定找不着。

周正在周记看书练字,又在‘工厂’也就是那个院子监察一阵,便转回周府。

晚间,在餐桌上,听着周正的讲述,周清荔神色不动,分析着道“李恒秉多半是投了阉党,不然他不可能出的来。好在他还有些底线,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在都察院你要万事小心,人心叵测,别轻易相信人,不管是谁。凡事谨守本分,别多插手,遇难问你上官……”

周清荔今天话比较多,显然很担心周正能否适应官场,又怕他遭人算计,背黑锅。

周正认真听着,偶尔问一句,他确实是官场小白。

父子俩一问一答,一直到深夜。

最后,周清荔还是道:“在官场,最忌讳落入话柄,你那个周记日后少去,银子也要谨慎使用,多买些地。”

这应该是读书人传统想法,有钱买地,福泽子孙。

周正没有争辩,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穿着官服,进了都察院,刚刚走到浙江道的廊庑,顿时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很安静,一些人看着他的目光闪闪躲躲,来去匆匆。

第四十三章 给周正挖的大坑

周正目光扫过周围,从容的来到临门的班房前,拿出钥匙,打开走进去。

他刚刚放下东西,就发现了不对劲,昨日黄舜胄扔给他一份文书,他临走之前放在了桌上,锁门前,他还看到了。

周正心里若有所思,放好东西,在椅子上坐下,面色如常,目光幽深的看着门外。

没多久,姚童顺快步进来,抱着一堆文书,一如昨天,笑着道“周御史,这是关于湖州府的所有文书,需要你批复,然后下发出去。”

周正看着厚厚的一堆,抬头看着姚童顺,道“你昨天说过,这个屋子里的钥匙,只有两把,你一把我一把?”

姚童顺脸色微变,硬着头皮道“是。”

周正看着姚童顺的神色,默默一阵,道“昨日那份文书是什么?”

姚童顺低着头,神色有一丝慌乱,道“是湖州府今岁钱粮审核文书,只有都察院这边审核后,湖州府那边才能押解送入国库,国库也依照文书核检。”

周正立刻就想到黄舜胄是他的上一任,负责湖州府的监察御史。

周正拿过他的监察御史大印,道“也就是说,没有我的大印,湖州府的钱粮是入不了国库,误了时间,朝廷是要追究的……”

姚童顺抬头看了眼周正,又连忙低下,道“是这样。”

“只是这样?”周正语气多少有些变化,如果黄舜胄只是要教训他,用不着偷走那份文书,穿小鞋的方式多得是,这种显得太下作,不符合黄舜胄的身份。

姚童顺神色变幻,好一阵子,咬牙道“周御史,这里面的事情,小人也不清楚。”

水深啊。

周正看出来了,这个姚童顺不是不清楚,而是太清楚,所以不敢涉入。

周正看着他手里的大印,双眸微闪,忽然道“如果,这份文书丢了,该怎么办?”

姚童顺被吓了一跳,道“按照规矩,若公文丢失或者不能用,经历司会发文给湖州府,让他们重新上报,只是一来一回,时间太久,误了事,朝廷会怪罪。”

周正‘嗯’了声,道“照规矩做吧,还有,通知司狱司,我班房的门完好无损,但文书却不翼而飞,让他们来调查。”

姚童顺神色微变,眼神有惧色,看着周正,一阵艰难之后,还是道“周御史,发文可以,若是惊动司狱司,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如果司狱司来调查,那么整个浙江道的监察御史以及吏员都有嫌疑,那场面将会相当的难看,别说姚童顺这个不起眼的吏员了,周正这个新任的监察御史必将在浙江道无法立足!

周正抬头看着他,道“如果这份文书出了什么事情,后果,你比我清楚吧?”

姚童顺紧皱眉头,脸色变幻,片刻,咬牙道“周御史,不会有事,这件事你只要装作不知道,没人会追究的。”

周正抬头看向姚童顺,目中一片冷漠。

姚童顺心神一惊,连忙道“周御史,你刚来,千万不要乱来,都察院比你想的要水深的很,切莫冲动……”

周正看着他,语气一如刚才,道“不查也可以,钥匙只有你我有,现在文书丢了,我可以说你是偷的,至于后果,全部你一个人承担,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司狱司。”

姚童顺面色发白,看着周正平静神色,不知道为何,感觉心里阵阵发凉。

他只是跑腿小吏,一旦去了司狱司,不但这个位置没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姚童顺在都察院多年,见惯了各色人,水深水浅看的太多,看着周正的神色,心里清楚,一咬牙,道“周御史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周正这才淡淡点头,道“黄舜胄想干什么?”

姚童顺头皮发麻,转头看了眼门外,没有关门的意思,走近一点,神色青白一阵才低声道:“黄御史是你前任,他收了湖州的好处,那份公文有问题……还有,就是你是新任的监察御史,湖州府那边应该有一份心意,可能也被黄御史私吞了。”

周正顿时明白了,目中多了一丝嘲讽,继而道“他偷走那份公文,想要做什么?”

姚童顺的死活现在掌握在周正手里,话已经说了一半,自然无法隐瞒了,道:“黄御史可能会修改日期,改成在他任内的时候,盖上他的大印。”

周正心生疑惑,道“公文昨天还在他手里,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改?”

姚童顺看着周正,神色莫名,还是道“那份公文有问题,如果将来事发……”

周正顿时醒悟,不由冷笑一声,道“湖州府已经不归他管,只怕不会是如果,是肯定有事!这事一出,必然就是我担着了!好算计!”

姚童顺不敢说了,低着头,心里纠结难受。

一来,他的命运掌握在周正手里,由不得他不低头;二来,他今天说了太多,恐怕会得罪黄舜胄。黄舜胄在浙江道多年,积威深厚,若是被知道,姚童顺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了。

周正看着姚童顺,心念如电转。

他也没有想到,小小的浙江道,十个监察御史,水居然就这么深,这才上班第一天,就遭到如此精心的设计。

周正也算明白了,为什么周清荔对他入仕会那般忧虑,这官场,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死都未必知道怎么死的地方!

周正心里翻腾一阵,强迫自己冷静,思索着破局之道。

黄舜胄摆明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他不知不觉已经在坑里,只等时间爆发。

周正默默思索,忽然道“你刚才说,黄舜胄收了湖州那边的好处?”

姚童顺脸色一僵,连忙道“这只是小人的猜测,没有实证。”

“湖州的人,在京城?”周正目光盯着姚童顺道。

姚童顺不知道周正要做什么,道“这个时候,十三道,各省各府都有人进京打点,湖州府也是。”

周正笑了,笑的发自内心。

姚童顺看着周正的笑容,心里一寒,浑身发冷。

周正之所以笑,是因为他知道怎么破局了。

周正很快收敛表情,道“这样吧,本官刚刚上任,还没有见过湖州府的人,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本官很快会审核他们的文书,让他们不要着急。”

姚童顺还在惊恐中,脑子有些僵,不明所以的道“可是,文书不是丢了吗?”

周正随手拿出一道公文,道“去吧。”

姚童顺头有些昏,不敢多问,应了声,连忙出去,道“我去给周御史煮一壶查。”

周正随口嗯了声,看着手里的文书。

湖州府那边有人对一桩冤案喊冤,状纸递到了都察院,请求浙江道派监察御史去湖州核查。

周正放到一边,他已经想到这件事最终处理办法——这种‘小事’,都察院怎么可能派出监察御史千里迢迢的去核查?

姚童顺很快送来一壶茶,快速的又退了出去。

短短时间他已经见识到,他服侍的这位新御史,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糊弄!

周正到底是新御史,不少双眼睛盯着他。

黄舜胄就更是如此了,他的班房门紧闭着,身前有一个吏员,躬着身,低声道“大人,他们在班房里很久,不知道说了什么。”

黄舜胄嗤笑一声,道“一个毛头小子,能说什么?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天降!”

小吏神色倒是有不安,道“大人,万一他真的让经历司重新发文怎么办?”

黄舜胄眼神骤然森然,道:“耽误了钱粮入库,那是大罪,我就上奏参他一本!”

小吏心里陡然一寒,这一样一件小事要是被参了,入了皇帝的厌恶,一句话就可能将周正下大狱!

不是没有过,是经常有!

小吏不敢问了,躬身不动。

黄舜胄瞥了他一眼,脸色淡漠,道“你先去吧,待会儿我有一件公文,你送去给湖州来的人。”

小吏一听,道“是。”

黄舜胄看着小吏走了,脸上露出笑容来,拿出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满脸陶醉,道“不愧是贡茶!”

第四十四章 破局

周正坐在班房内,静静的看着身前这些一堆厚厚的文书。

姚童顺挑选的,基本上是不需要他做什么处理,目的就是让他熟悉相关的事务。

周正看着,对一些大明朝廷上下的情况有了一个十分直接的认识。

比如讼狱的巡查,早就形同虚设,冤案比比皆是,监察御史要么睁眼瞎,要么就已经无权干涉。

比如巡视内库,实则上根本进不了户部,早就成了祖法里的规矩。

比如查算钱粮,只能在班房里等着地方的公文,而后盖印,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至于监察府州县的考试,祭祀的监礼,扬善除恶等早就虚有其表了。

也就是说,都察院的很多权利渐渐被腐蚀,失去,架空,包括十三道监察御史!

“毁败至此……”周正喝了口茶,摇了摇头。

窥一斑而知全豹,都察院如此,其他各部门以及地方只怕更不堪,大明吏治败坏到这种程度,别说崇祯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周正继续慢慢的看着,熟悉着这里的运作模式。

姚童顺这会儿已经出了都察院,径直向着京畿道街不远处的一个酒楼。

酒楼内,有一个神色威严的瘦弱中年人,坐在椅子上听着面前的三个年轻人的汇报。

“吏书,户部那边的银子小的已经送过去了,回话说,没问题。”

“吏书,吏部那边三千两也送过去了,回话说三天内迁调公文就会出来,让我们不用催。”

“吏书,霍大人那边也送过去了,回话是,明年六月。”

瘦弱的中年人,就是湖州府的吏书,名叫陈别卢。

所谓吏书,就是知府衙门下设的吏,户,礼,工,兵,刑六房,对应着朝廷六部,各房之首,称之为‘书’亦或者经承之类。

各房下面有些人,没有功名,没有职位,只是跑腿,称之胥吏,书吏,书办等等。

陈别卢这次是湖州府派来入京打点的人,为的一个是夏粮,一个就是关系的走动,要阻止一些事情,同时为他们的谋取好处以及晋升之路。

陈别卢听着,神色满意,道:“嗯,此番是差不多了,收拾一下,三天后就可以回去。”

其中一个胥吏道“吏书,监察御史那边的公文还没有出来。”

陈别卢一笑,道“前日我见过黄御史了,他说今天公文就会下来,我们送到户部,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几个吏书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来,他们千里迢迢跑来京城,总算是圆满完成任务,可以回去了。

啪啪啪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敲门声,同时小二的声音响起:“客官,有客人来访,说是都察院的人。”

陈别卢大喜,站起来道“送公文的来了。”

陈别卢走过来,打开门,就看到了姚童顺。

姚童顺虽然在都察院不入流,但面对这些地方小吏,还是很有自信,客气的抬了抬手,道“在下是都察院经历司的,新任浙江道监察御史,负责湖州府的周御史让我来传话,他会尽快审核你的公文,请诸位不用着急。”

陈别卢一脸笑容顿时变成了惊慌,连忙道“周御史?周御史是哪位,新任的?那黄御史呢?他前日……”

陈别卢飞快的收住话头,目光急急闪烁。他不是傻子,更不是初出茅庐,哪里不知道里面一些忌讳。

姚童顺看着陈别卢的表情,道:“话已经传到了,告辞。”说完,他就大步走了。

姚童顺更不傻,他冷静下来后已经明白周正的意图。

黄舜胄分明是要一石二鸟,吃掉周正与湖州府,现在周正在陈别卢没有拿到文书,没有送去户部之前拆穿了黄舜胄,黄舜胄鸡飞蛋打!

陈别卢看着姚童顺走了,瞬间也想到了什么,连忙关上门。

几个小吏是莫名其妙,怎么都察院湖州的监察御史换人了?为什么没人通知他们?还有,那黄御史说今天他们的公文就会下发是怎么回事?

他们很紧张,纷纷跟着陈别卢转身。

陈别卢紧皱眉头,一脸凝重,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黄舜胄既然不再主管湖州,那么他的话就不能信。”

一个胥吏道“大人,那怎么办?我们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已经与户部那说,公文今天送过去。”

陈别卢脸色一阵变幻,道:“第一,你们去打听清楚,浙江道的监察御史到底出了什么变动?打听清楚负责湖州的监察御史是谁,什么背景?第二,再筹措一笔银子,一千两,要快,借也要借来!”

一个胥吏神色一怔,道“吏书,为什么还要筹措?”

陈别卢虽然不清楚里面的关节,但有新管湖州的监察御史,他总要有贺礼送过去,方便日后行事。

“快去!”陈别卢有些烦躁,挥了挥手。

三个胥吏一见,连忙应声,急匆匆出去。

陈别卢坐在房间里,焦躁不安,眉头紧锁,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没多久,小二再次敲门,道“客官,有人找。”

陈别卢现在简直是惊弓之鸟,一听慌忙打开门,就看到一个胥吏模样的人,递过一份文件袋,笑着道“我是黄御史派来的,这是你们要的公文。”

陈别卢几乎是抢过来,拆开这份公文。

只见这份公文已经不是原本湖州府上呈的,是复刻出来,上面的时间还被改了。

这个吏员经过黄舜胄的交代,看着陈别卢的神色,解释道“黄御史说了,都察院前阵子的变动你们是知道的,他怕再横生枝节,将时间日期改了,你们尽快送去户部,完结此事,早些回湖州吧。”

陈别卢面无表情,淡淡道“有劳。”

这吏员看着陈别卢的神色,心里有些奇怪,没多问快速离开。

陈别卢拿着这份文书进了房间,坐在椅子,盯着这份文书看,目光阴沉不定。

黄舜胄这样的做法明显是违规的,事后若是新御史察觉,追究起来,他们湖州府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有新的监察御史,黄舜胄还吞了他们的银子,不曾知会半句,又刻意的更改时间,这里透着说不清的诡异!

第四十五章 大手笔订单

陈别卢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钱粮入库那是大事,出一点差错别说他了,就是他们的知府大人等都扛不住。

黄舜胄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让陈别卢很是难受,心里彷徨不安。

京城里的水太深,尤其是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一个个都是人精,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给卖了,做了他们上位的踏脚石!

没多久,胥吏一个个回来了,将周正的消息查了个底朝天。

周正是中举而疯,在京城流传甚广,刻意打听很是容易。

三个胥吏将各自打听来的汇总给陈别卢,陈别卢顿时沉着脸,深深的皱眉。

“一个疯了的秀才,不过几天就履职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背景只怕不简单。”陈别卢目光闪烁的自语。

一个胥吏连忙道“他父亲周远山已经辞官,只是吏部员外郎,应该没有这个能力。不过我打听到,吏部的天官,是他们的本家。”

陈别卢脸色微变,道“确定吗?”

这个胥吏道“确定,他们三代以前还没有分家。”

陈别卢眉头松开,脸上一片肃色,道“刚才说,这周御史开了一个周记铺子?”

另一个胥吏连忙道“是,据说非常异常的火热,每天都有几十两的收入,很多人眼红,前不久有巡街御史去找麻烦,后来就没了消息,肯定不简单!”

陈别卢将桌上,黄舜胄给的那份公文扔进垃圾篓,肃然道“让你们筹措的银子,筹到了吗?”

第三个胥吏连忙道“小的在几个湖州的商行借了,总共五百两,因为前面借的太多,他们不愿意再借了。”

陈别卢神色动了动,道:“我亲自去借,你们一个去盯着都察院,如果周御史出来了,立刻告诉我!一个去周记盯着,我待会儿要去。还有,你,再去打听一下,这个周御史以及家里的人,都喜好什么,一定要打听的清楚,知道吗?”

周正现在是负责湖州府的监察御史,如果不打点好,他们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若是惹他不高兴,拿着监察御史大印去湖州走一遭,他们湖州府将会大难临头!

一干胥吏自然知道这些监察御史或者说言官的可怕,纷纷答应着,快速出门。

陈别卢坐在椅子上,心里稍微安定,目光看着垃圾篓里的那份文书,有些怨怒的皱眉。

黄舜胄没少拿他的好处,前天他还亲自送去一千两,却没有想到,黄舜胄在这种时候,还要坑他一把!

陈别卢倒是想将那一千两要回来,却也知道不可能,目光转移到了周正身上。

他抬脚出门,忽然心里一动,又将垃圾篓里的那份文书拿出来,拍了拍放入怀里。

都察院,浙江道廊庑。

姚童顺进入了周正的班房,看着还在看文书的周正,低声道“周御史,已经通知过了。”

周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嗯,没你的事了,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姚童顺看着周正平静的神色,犹豫一会儿,还是提醒道“周御史,黄御史与李御史是同年。”

李御史,就是李恒秉,被周正砖砸的那个,现在周正的上司。

周正这才想起来,放下茶杯,坐正道“你跟我说说,李御史是怎么样一个人。”

姚童顺悄悄瞥了眼外面,低声道“李御史为人正派,刚正不阿,眼里不揉沙子,严厉起来,连台长都顶。”

周正一怔,片刻又问道“他为什么入了诏狱?”

姚童顺神色一凛,道:“具体我不太清楚,应该是得罪了上面的人。”

“他是怎么被放出来又官复原职的?”周正问道,这个是关键点。

姚童顺摇头,道“这个小人真不知,台里传闻也极少,大家好像都很避讳这件事。”

周正若有所思,嗯了声,道“再给我煮一壶茶。”

姚童顺见周正似乎没有将李恒秉与黄舜胄的关系放在心上,有些不安,还是提着茶壶出去。

姚童顺出门,恰好看到黄舜胄的那个小吏从外面进来,两人对上眼,几乎是瞬间满脸堆笑,点头示意,满满的热情。

但一转过头,两人神色都是微变,匆匆离开。

这个小吏来到黄舜胄的班房,道“黄御史,公文送过去了。”

黄舜胄立即道“那陈别卢怎么说?”

小吏神情有些犹疑,但还是道“什么也没说,就说了一句‘有劳’。”

黄舜胄皱眉,旋即摆了摆手道“只要送过去就行了,咱们现在就等着看好戏吧。”

小吏一笑,道“黄御史说的是,我给您续杯茶。”

黄舜胄顿时神色漠然,道“不用了,你去吧。”

小吏愣了愣,不知道黄舜胄为何突然变脸,只得道“是是。”

等小吏走了,黄舜胄看着被子里已经泡过一遍的大红袍,一脸得意自豪的笑道:“这么好的茶,怎么能用普通的水。”

他说着,从桌下拿出一个木桶,道“当然是玉泉山的水。”

黄舜胄泡了一杯茶,轻啜一口,满脸陶醉,怡然自得。

周正这一天都在班房内,即便是吃饭也是姚童顺送进来,从未出去过。

一直到傍晚,周正才伸个懒腰,收拾一番,准备下班。

姚童顺在门口看着,没有说话,显然还是在担心。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换把锁,要是还有人能自由进出,我就找人专门守在门口。”

姚童顺脸色微变,连忙道:“小人这就去换,小人保证,没有钥匙谁也进不去!”

周正不置可否,都察院的水有多深,他已经体会到了。

姚童顺看着周正的背影,一咬牙,转身回经历司,拿着一把很大,模样又很复杂的锁,在周正班房门上替换。

黄舜胄走过来,看了眼,轻蔑一笑,从容而过。

周正出了都察院,径直向他的周记走去。

今天的开售已经结束,周记的正门已经关了,周正从后门入。

还未进铺子,刘六辙就迎过来,低声道“二少爷,来了一个大客户,他要定一万份面膜与洗脸水。”

一万份,就是两千两!

这确实一笔大生意,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终于有人看到这东西的潜力了?’

周正神色不动,迈步进去,就看到一个瘦弱中年人一见他就连忙站起来,脸上带着一种隐蔽的讨好笑容。

周正眸光微敛,上前道“这位兄台是?”

第四十六章 不留情面

见周正问,陈别卢连忙抬手,道“在下陈别卢,来自湖州。”

周正已经隐约猜到,一顺手,道“楼上说。”

陈别卢对周正这个骤登高位,阉党十狗之首,吏部尚书周应秋本家的年轻人十分谦逊,笑容满面的道“周御史请。”

周正看着他,迈步上二楼。

上了二楼,二人分主宾坐,续完茶,陈别卢从怀里掏出那份公文,递过去道“周御史,你先看看这个。”

周正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

这道公文,他还没有看过,但看着里面的内容,周正顿时眉头一挑,抬起眼皮,看向陈别卢。

这份公文里,是关于湖州府今年的粮税,总额是两万两,也就是说,湖州府今年的税粮在两万石左右。

周正今天看了很多关于湖州府的资料,湖州府是一个上等府,岁入应该在五十万石以上!

陈别卢会却错了意,神色肃容道“这是黄舜胄给我的,下官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周正暗暗感慨于这两万两的数字,听着陈别卢的话,将这道公文推回去,道“有什么问题?”

陈别卢盯着周正的脸,道“不说下官将这道公文呈送户部,就是被都察院知道,周御史怕也是要被牵累。黄舜胄完全可以说不知情,然后怀疑周御史收了我的好处,刻意篡改公文,中饱私囊,以他在浙江道的能力,周御史怕是反驳的能力都没有……”

周正神色如常,道“这道公文现在在你手里,我完全可以怀疑是你做的,送你去都察院司狱司,反过来怀疑你和黄舜胄勾结,贪渎湖州府的税银,蒙蔽朝廷。”

陈别卢瞳孔一缩,旋即紧盯着周正,道“周御史既然派人通知下官,想必不会这样做吧?”

他还真的害怕,京城里这些当官的,比他们地方还狠,害起人来,那叫一个狠辣。

周正随手端起茶杯,道“我要黄舜胄倒。”

陈别卢神色微变,沉默。

他虽然厌恶了黄舜胄,但他与黄舜胄在过去有诸多的交易,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黄舜胄倒了,他肯定也要跟着倒霉!

周正放下茶杯,神色平静,道“如果他不倒,我就押你去都察院。是你为了贪渎国库钱粮,篡改了公文,盗取了黄舜胄的监察御史大印,你说,黄舜胄会怎么做?”

怎么做?黄舜胄除了落井下石,坐实陈别卢的罪责,难不成还将自己也搭进去?

陈别卢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这么直接,让他心神慌乱,神色凝重。

黄舜胄是明摆着要将他与周正一石二鸟,这周正就更反过来,要他对付黄舜胄。

两条路,对陈别卢来说,都可能是死路!

陈别卢脸色变幻一阵,道“周御史,你想我怎么做?”

周正道“这件事我不插手,三天之内,如果黄舜胄不倒,我就拿你回都察院,能找到我,不会怀疑我没有这个能力吧?”

陈别卢当然不会怀疑,但他跟黄舜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黄舜胄若是倒了,不会好心的撇清他!

陈别卢没想到,都察院内部的争斗,他会莫名其妙的被牵扯进来,成了两边都可随意碾死的蚂蚁!

陈别卢对周正有深深的忌惮,远胜过黄舜胄,现在是骑虎难下,两面受制,心里剧烈挣扎一番,忽然站起来,抬手而拜,深深躬身,道“周御史,原本我们给黄御史的银子是每年一千两,我愿意提到两千两,并且,周记的商品,每年我们包圆一万两,还请给我们指一条活路!”

周正眉头一挑,即便他再如何镇定,也被陈别卢这个手笔惊到了。

一万两,别说周正,周家了,即便是朝中那些高门大户,也不能轻轻松松张口就是一万两!

这些地头蛇,还真是有钱!

另外,周正心里也通透,拿了他一万两的货,这些人肯定还是稳赚不赔!

周正伸手拿起茶杯,道“简单,你将这道公文,送回都察院。”

陈别卢见周正指点了,心里顿时一松,抬起头,思索着道“周御史,这么做是为什么?”

周正喝了口茶,道“你是我的大客户,我不会让黄舜胄连累到你,放心去做吧。这道公文留在你手上,是催命符。”

陈别卢心里还是不安,但周正说的没错,这道公文,不管在哪里,对他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东西。

京城的官场,太黑!

陈别卢看着周正平静的神色,心里总是阵阵慌乱,又一次问道:“做完这些,真的没有我的事情了?”

周正道“嗯,你要的公文,我明天就盖印给你,你在户部交了差,就可以回湖州了。”

这个也是周正抓住的陈别卢的另一个把柄,没有周正的批文,陈别卢根本走不了。

陈别卢听着周正的话,沉默了很久,暗暗吐出一口气,道“我明天一早就派人送过去,希望周御史说话算数。”

周正微笑,道“当然。”

陈别卢自然万分不安,还是抬手,道“告辞。”

周正目送他离去,微笑的神色微微沉凝。

在这里时间越长越能感觉到大明的处处崩坏,支离破碎,已经病入膏肓。

陈别卢一走,周正便找来刘六辙,详细了解生意的情况。

刘六辙一番汇报后,周正嗯了声,道:“有所增幅,不错,再等半个月,就能推出新品了。”

刘六辙双眼一亮,道“二少爷,什么新品?”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不着急,等先稳住眼前的生意,巩固客户群,培养忠实客户……”

刘六辙自然听的是似懂非懂,但一脸是二少爷说得有道理的表情。

周正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拿起茶杯,忽然又道“让你物色的铺子,物色的怎么样了?”

刘六辙连忙道“看好了几个,租金每个月都要二三十两。”

周正稍一思索,道:“嗯,多看几家,不急着租。还有,牙行再多找一些,尤其是南来北往的商人,你找人接触一下。”

刘六辙道“是,我明天就去。”

……

在周正这边筹谋新商业计划的时候,陈别卢回到酒楼,从窗外看着都察院方向。

对于他这个离京城千里迢迢的地方小吏来说,都察院就是龙潭虎穴,尤其是今天这个周正,将他拿捏的死死的,一言不合就要送他下狱,着实心狠手辣!

他身后几个胥吏也是忧心忡忡,他们卷入了京城官场的争斗,一不小心就可能栽进去,别说这里了,他们要是坏了事,湖州那边不知道多少人不会放过他们!

陈别卢心里自然是慌乱丛生,恐惧不定。

一面是背景深厚,手段狠辣的周正,一面是与他交集太多的黄舜胄,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他还有没有别的脱身之法?

第四十七章 解决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进入都察院,走入浙江道的廊庑。

气氛更加诡异了,空气仿佛凝结,透着冰冷的寒意。

周正站在廊庑入口,目光看着幽深的里面。

每一个人的班房门都紧闭着,没有一丝的声音。

姚童顺快步走过来,在周正耳边低声道“黄御史向李御史告状,说他班房的门被人动过,大印也有使用的痕迹,可能入了贼,有内鬼!”

来了!

周正微不可察的冷哼一声,道“李御史怎么说?”

姚童顺道“司狱司已经来过,只是说门被撬过,李御史在班房里,已经与其他御史谈过话,就等你了。”

周正心如明镜,道“嗯,走吧。”

周正直接迈步,向着正对面的李恒秉的班房走去。

姚童顺神色忧虑,跟着低声道:“千万别多说话,说多错多。现在不管对错,只要有一丝嫌疑,就可能套到你头上。”

周正走了几步,道“你去将我班房里,右手边的那堆文书给我拿来。”

姚童顺道“好,你小心些。”

姚童顺现在与周正是一条船上的,周正要是被问罪,他也逃不了。

周正径直向前走去,路过的班房的门每一个都紧闭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的可怕!

周正来到李恒秉班房前,门半闭,还不等他敲门,李恒秉的淡漠威严的声音就传出来,道“进来。”

周正迈步进去,就看到黄舜胄站在李恒秉的桌前,见他进来,顿时冷哼一声。

李恒秉看着周正,皱了皱眉,道:“下次早点来,不要迟到。”

踩点上班也是周正一种习惯,近乎本能,听着李恒秉的话,倒也不在意,道“是。”

周正话音一落,黄舜胄立马就道“李大人,我班房的门被撬,大印被动,不知道被什么人用做了什么,更为重要的是,周御史昨天突然换了锁,这也太巧合了吧!?”

周正看着李恒秉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揣度着他的想法与立场,道“昨天我的班房门也被人动过,丢了一份公文,所以让经历司换锁,那边应该有记录……”

“你说什么?你丢了公文?”黄舜胄突然打断周正的话,呵斥道:“你可知道那份公文的多重要,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责吗?李大人,我建议对周正进行革职查办!”

周正目光淡淡的看向黄舜胄,道“我说了丢了什么公文吗?黄御史好像很清楚?我丢了公文没盖印有什么打紧?倒是黄御史大印被动过,谁知道盖过了什么,怎么革职查办的不是你?”

黄舜胄脸色一变,怒道“你!”

说完,又转向李恒秉,道“李大人,你也看到了,黄口小儿,信口雌黄,如此情形还这般镇定,显然早有准备,我看就让司狱司抓走,好好审讯一番,必然会有结果!”

李恒秉神色威严,眼神平静,看不出他的任何心思。

周正冷哼一声,道“我镇定那是早有准备,若是慌乱就是心虚,黄御史,你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

“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的!”黄舜胄一脸凛然,道“李大人,我这就去找司狱司的韩大人,我与他相熟,一定有办法找出我们浙江道的内鬼!”

“用刑?”

周正眼神冰冷,道“你还真敢想,就凭你,也敢对我用刑?”

黄舜胄还没说话,李恒秉忽然眉头一皱,道“不要说什么用刑,刑讯逼供不是我都察院干的事情。”

黄舜胄沉声道“李大人,这周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用刑是不行,我看不止是他有问题,湖州那边肯定也有问题,我是周正的前任,他偷我大印,也只可能与湖州府那边有关,我看还是让司狱司将湖州府的人抓来一审就知道了!”

图穷匕首见!

李恒秉刚要说话,门外的姚童顺捧着一堆文书,轻轻敲门。

周正一见,道“我也觉得可以将湖州府的人抓来审一审。”

周正说着,就走过去,将姚童顺手里的公文拿过来。

黄舜胄眉头一皱,盯着周正手里的公文,眼尖的看到了‘湖州府’三个字,嘴角勾起冷笑。

周正没理会他,上前道:“李御史,这是近三年湖州府钱粮的审核,三年前是十八万,两年前是十万,一年前六万,今年是两万。”

李恒秉神色不动,接过来,翻起来。

黄舜胄面无表情,道“这是湖州府送上来的,经过浙江布政司审核的,我只是例行核查,有什么过错?”

黄舜胄是有恃无恐,即便李恒秉认真了,派御史去下面查,倒霉的也是浙江布政司,不关他的事。

周正道“下官是新任湖州府的监察御史,只是觉得有些疑惑,请李御史看看,或者我上奏内阁,请上面定夺。”

黄舜胄脸色微变,怒色道“周正,你敢!”

这件事如果是浙江道内部查,那都是小事情,上达天听,黄舜胄这个主管御史怎么也讨不了好,如果再有一群好事言官跟风,黄舜胄就要倒大霉了!

李恒秉面无表情,刚要说话,门外一个小吏进来,道“李大人,有人送来一份公文,指名交给你。”

李恒秉看了眼,道“拿来。”

小吏快送进来,又匆匆退出去。

李恒秉翻开了看了眼,尤其是最下面,黄舜胄鲜红的监察御史大印,神色多少有些难看。

黄舜胄抬头一看就知道是那份公文,顿时厉声道:“李大人,物证有了,分明是这周正存心报复我,盗取我大印,与湖州府那边勾结,想要构陷我!现在还不通知司狱司,更等何时!”

周正看着黄舜胄蛮不讲理的姿态,心里冷笑,如果是一般人或许真的不能反抗,被送入司狱司,牢底坐穿。

但,他不是!

周正抬手向李恒秉,语气强硬道“李御史,这件事已经很明了,不知你要如何处置?”

李恒秉抬头看向周正,道:“你想怎么处置?”

“当然是秉公执法,执法须严!”周正道。

黄舜胄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慌忙向着李恒秉道“李大人,此子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够了!”李恒秉一摆手,道:“你现在不用说话!”

黄舜胄看着李恒秉,愣住了,李恒秉这是要站在一个羞辱过他的人一边吗?不应该与他同仇敌忾,借机将周正置于死地吗?

李恒秉神色威严,淡淡道“本官会严格查处,你先去吧。”

周正没有走,语气转冷,道“李御史打算如何处置?”

李恒秉眉头皱了下,片刻道“黄舜胄贪渎不法,革去一切职务,罚银五千两,发配辽东。”

这也就是戍边,是一种仅次于杀头的重刑!

黄舜胄脸色大变,双眼惊恐,刚要张嘴,就对上了李恒秉严厉森然的目光,一肚子话堵在喉咙里!

第四十八章 陡然来的热闹

李恒秉处置的果断,严厉,远超乎周正的预料。

周正神色微异,深深的看了眼李恒秉,没有再多说,转身出了李恒秉的班房。

黄舜胄这才看着李恒秉,神色不甘,愤怒,道“李大人,你我可是同年,为了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子,你要将我发配辽东?”

按照惯例,即便他有什么事情,那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换个地方继续做官。李恒秉突然下这么狠的手,黄舜胄如何能不愤怒!

李恒秉面无表情,道“周正一个月前中的举人,没多久,他父周远山调任吏部考功司员外郎,现在,他履职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正七品,十九岁。”

黄舜胄忽的后脑一凉,浑身冰冷,看着李恒秉,颤巍巍的道“你是说,他背后有大人物?”

刚说完,他陡然大怒道“他有人又如何!有人你就能将我发配辽东吗?就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给我吗!”

李恒秉神色如常,道“我能保全你的家人,你一个人走,还是全家跟着你一起走,你自己选。”

黄舜胄身形一慌,瞬间脸色惨白,嘴角苦涩,愤怒消失,面上变幻一阵,继而变成了一种祈求,道“真的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李恒秉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我会告诉周正,让他不得继续报复。”

黄舜胄看着李恒秉,刚要说话,一队衙役进来,领头的是司狱司的人。

黄舜胄一见,表情陡然痛苦,似哭似笑的看着李恒秉。

原来,早就注定了,李恒秉早就做出了选择,他还可笑的说了那么多,在李恒秉眼里,他怕就是一个卖力表演又很拙劣的戏子吧?

黄舜胄没有再做挣扎,被司狱司带走了。

黄舜胄被司狱司的衙役带着,走过浙江道的廊庑,每个班房里依旧安静,一丝声音都没有。

黄舜胄走到廊庑尽头,路过周正的班房,向里面看了一眼,忽然嗤笑道:“不用得意,这间班房这一年已经换了五个主人,我在辽东等着你。”

说完,黄舜胄就一甩袖子,眼角抽搐,一脸恨意,大步的向外面走去。

屋内的周正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动,看着黄舜胄从他的门前穿过。

姚童顺惊愕不已,在浙江道几乎是不倒翁的黄舜胄,就这么垮了?他与李恒秉是同年,李御史没有护着他?

姚童顺看着周正,双眼里惊骇。他原本认为,周正能自保就不错了,现在居然真的扳倒了黄舜胄?

他不由得认真的打量周正,作为都察院的老油吏,他从这件事里,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姚童顺神情微微变化,不是被周正拿捏的那种不情不愿,而是发自内心的小心翼翼,道“周御史,黄御……黄舜胄真的被发配戍边了?”

周正对于李恒秉的这个处置也是暗自心惊,尤其是李恒秉还是从锦衣卫死里逃生的人,其中有太多谜团,不能不让周正警惕。

周正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公文,抬起他的大印,稳稳的盖上,然后递给姚童顺,道“你去酒楼走一趟,告诉陈别卢,没他的事情了。”

姚童顺知道,这是湖州府关于钱粮的公文,他伸手接过来,还是不甘心的问道:“这件事,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谨慎行事。”

姚童顺神色一凛,连忙站起来,道“是,小人知道了。”

姚童顺不敢再问,拿着公文急匆匆的走了。

周正坐在椅子上,依旧在思索着李恒秉这次的处置,不得不说,够狠够绝,不是寻常官员的和稀泥手法。

这就更让周正警惕了,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

周正思索一番,便继续看他的公文。

都察院有十三道监察御史,浙江道只是其中之一,十个人。即便是十个人,水也深得可怕。

周正还在熟悉他的工作处理模式,以及要做的事情。他刚刚入职,还在‘实习’阶段,没有具体给他排班。

但周正已经了解到,他要做的事情会很多,涉及到内阁六部,甚至皇宫内库,户部国库,还包括巡街,轮值乾清宫,登闻鼓等等,必要的时候,还要出京,巡查地方,也就是地方称之为的‘按察御史’。

“周御史?”

忽然间,门口有三十出头的男子探着头,看着周正笑着说道。

周正一怔,抬起头,这个人一身精致长衫,面容俊逸,笑容款款,很有君子之风。

周正站起来,这个人已经迈步进来,手里提着一壶茶叶,笑着道“周御史刚来浙江道,怕是还不认识我,我是嘉兴府,早你一个月,柳本溪。”

这还是周正在浙江道除了李恒秉,黄舜胄外见到的第三个同僚。

周正审视一眼,笑着道:“本来我该去拜访的,倒是让柳兄抢先,惭愧惭愧。”

柳本溪一怔,没想到周正这么好说话,脸上笑容更多,道“都是同僚,何须分彼此,日后多走动就是。这个是上好的龙井,我珍藏了很久,分你五分之一,可不能嫌少……”

周正双眼神笑意也越多,这个柳本溪倒是会做人,会说话,没有客气,接过来道“柳兄一片盛情,小弟却之不恭,眼见中午,咱们偷个懒,喝个茶去?”

柳本溪已经知道周正轻而易举的扳倒了在浙江道作威作福的黄舜胄,更从他的年纪等推测到更多,本就有意结交,哪会拒绝,连忙道:“就当是浙江道给周御史接风,今天我请客,走!”

喝个茶能要多少钱,但柳本溪说的一本正经,让人心里舒坦。

周正绕过桌子,笑着道“那就让柳兄破费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笑着,互相谦让的出门。

一出门,就‘恰好’遇到了一个中年人,胡子都白了,他惊讶的看着周正,道“周御史,这是要出去吃饭吗?正好我也要去,一起,走走,今日我请客,给周御史压压惊……哦,我是温州府的楚姣谭……”

他话音未落,又一个人走出班房,向着周正走来,满脸笑容,道“吃饭怎么能少了我,是给周御史接风吧?我觉得长安街上的状元楼不错,我认识掌柜的,走走……周御史,在下台州府李归化……”

这两人前后脚说完,仿佛惊动了其他几个班房,陆陆续续的出来了五个人,将周正与柳本溪,或者是周正给围在中间。

第四十九章 初露峥嵘(求收藏~)

周正虽然不是长袖善舞之人,但这样的人情交际还是得心应手,自然一番客套,连久仰这种词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口。

一群人簇拥着周正,出了都察院,径直向着长安街行去。

黄舜胄的倒台,加上周正年纪轻轻骤登高位,显然都猜测他有深厚背景,无不想结交,有意无意说的都是好话,有心无心都是在套着话。

周正陪着这些人,但也注意到,少了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出差在外,还是根本没有出来。

都察院有很多御史,即便是十三道监察御史也有一百多人,一个监察御史被查处,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但有心人,还是很快知道了。

顾及池这些日子是心惊胆战,生怕周正告发他,整日躲在酒楼里,不敢冒头,派出家丁盯着外面的消息。

没多久,家丁就来将都察院的事情汇报了,还有一些小道消息。

顾及池听着,脸色变了变,道“你们是说,周正是周应秋的本家?为什么以前不知道?”

家丁道“本家是无疑,不过据说不怎么来往,前一阵子听说周天官要举荐周正,后来不了了之了。这次都察院的事,小的看,多半是因为周天官,不然周正初出茅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

顾及池跟着点头,恍然道:“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他那么嚣张,连我爷爷都不放在眼里,原来背后有周应秋这个吏部尚书做靠山。”

家丁看着顾及池的神色,道“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及池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反而从容自信的笑着道“有什么怎么办?大家都是九千岁的人,有什么不好说的,走,找他去。”

顾秉谦原本就是阉党铁杆,周应秋是十狗之首,虽然不怎么来往,但还真是阉党一家人。

顾及池兴冲冲的就要站起来,猛的又顿住,目光闪烁一阵,道“不行,得有见面礼……”

顾及池仿佛找到了解开被周正套牢的绳索,神情兴奋又紧张。

身前的两个家丁神色却不安,他们见过那个周正,明显对他们家少爷很是厌恶,能因为同是阉党就冰释前嫌?

他们家老太爷,位居首辅,还不是被阉党之人给逼走的?

顾及池还在兴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家丁的神色,忽然间站起来,道“对了,钟家的那些财产接收过来了吗?”

一个家丁连忙道“接收了,总共两个铺子,一个院子,还有二百两银子,院子,铺子我们正准备卖出去。”

顾及池一脸激动,踌躇满志的样子,道“铺子不用卖,院子卖了,再凑个几百两,有个一千两。”

两个家丁愣神,道:“是。”

顾及池这边莫名兴奋,另一边从宫里出来,回到茶楼的魏希庄也刚刚听何齐寿说了都察院发生的事。

魏希庄听得一怔一怔的,道“你是说,周征云那小子扳倒了黄舜胄,在都察院站稳脚跟了,这么快?”

何齐寿也面露疑惑,道:“是。周公子虽然很有手段,按理说也不会这么快,加上还有个李恒秉,就算不被构陷入狱日子难熬也是一定的,但现在情势陡变,李恒秉将黄舜胄发配去了辽东?这件事,透着古怪。”

魏希庄听得却皱眉,他想到了李恒秉,抬起头道“你说,我把周小子放在都察院,是不是错了?”

何齐寿道“东家是担心,周公子应付不来?”

魏希庄摇了摇头,心里有些不安,道:“这样吧,你让我们的人盯着,周小子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李恒秉这老小子貌忠实奸,我怕周小子玩不过他,被他给坑了。”

何齐寿神色严肃几分,道“是,我这就办。那,要不要找个机会,将周公子调出来?”

魏希庄想了想,道“先别动,近来朝廷里变化大,做的多了太扎眼。”

何齐寿点头,宫里贵人死,内阁争首辅,六部尚书互相倾轧,言官风起云涌,确实不能不低调。

魏希庄刚要在说什么,一个锦衣卫匆匆跑进来,急声道“大人,城西的普德祠出事了。”

普德祠,也就是魏忠贤的生祠,今年六月以来,在大明刮起了一股大风,不知道多少人筹建,少则万两,多则数十万两,文武百官群起效仿,声势浩大。

这件事魏希庄哪敢怠慢,拿起刀就道“快走!”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急匆匆的走了,连忙也出了茶楼。魏希庄需要银子,他有很多事要做。

……

姚童顺将周正盖印的公文送到了陈别卢的酒楼,陈别卢看着鲜红的大印,心里依旧还是慌乱。

都察院这些人个个心思叵测,手段狠辣,他不知道周正是不是也摆好套子等着他钻进去。

他手下的胥吏忽然从外面回来,惊色道“吏书,黄舜胄被发配去辽东了。”

“你说什么?!”陈别卢惊的站起来。

即便他知道周正背景深厚,也没想到,才短短一天,周正就扳倒了黄舜胄,还将黄舜胄发配去辽东!

胥吏道“都察院那边已经传开了,黄舜胄贪渎不法,他自己也认罪了,没有牵扯其他,可能三天后就上路。”

陈别卢缓缓的又坐下,似乎承受不了这个震惊,神色犹自惊疑不定。

胥吏看着他的表情,走近一点,低声道“吏书,我觉得,这个周御史,咱们可以多交结一下,日后或许是我们在京城的一大助力也不一定。”

陈别卢被陡然惊醒,道:“你说的没错,这样,银子不要送,他的生意,我们湖州府能吃多少?”

胥吏想了想,连忙道“我调查过,那面膜,洗脸水很便宜,在京城很受欢迎,若是经营得当,或许还能赚不少。一份是二十文,一份用五天,只要有一千人买,一万两就差不多了。”

“一千人?那就先订一万两。我奏报知府大人,明年再加,这条线,不能断!”陈别卢沉声道。一千人,他不在意,湖州府的大户人家何止一千,能轻易的脱手。

胥吏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不,我亲自去!”陈别卢道,起身就向外面走去。

周记。

刘六辙正在准备今天下午铺子的开售,没想到陆续迎来了两位大客户。

顾及池要用二十两银子卖给周记两个在长安街上的铺子,虽然位置不怎么好,但价格也在两百两以上,外加还要购买一千两的面膜与洗脸水。

陈别卢就更豪爽了,直接下订一万两,并且明说,明年三月,还要一万两的订单,并且预付三千两的定金!

刘六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不敢做主,话留活口,等着周正下班回来决定。

第五十章 要小心他

周正与一干同僚在状元楼十分尽兴,尽管没有喝酒,一个个还是满脸通红,十分兴奋。

这些人每一个都极其善于口齿,不管是说故事还是言及都察院的政务,无不妙趣横生,滔滔不绝。

周正自然摆低姿态,与这些人谈笑风生。慢慢的也察觉到了,这些人以为他跟天官周应秋有关系,他的入仕以及这次的事情都是周应秋在背后操弄,不由得让他嘴角暗自抽了下。

好在都是捕风捉影,不然明年麻烦就大了。

回到都察院,尽管就在一个廊庑,一群人还是颇为不舍的依依惜别,一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模样,有不知道多少话要说。

周正又一阵客套,摆脱了这群人,坐在班房的椅子上,想着刚才的一番应酬,不禁有些头疼。

他虽然不怵交际,但这种过分的虚假热情,还是让他疲于应付,假笑的脸都僵了。

姚童顺走进来,神色恭谨,道“周御史,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周正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道“你去看着买些礼物,给各位同僚送去。”

姚童顺接过来,道:“李御史也有吗?”

周正对李恒秉还是心怀警惕,嗯了声,道:“有。”

姚童顺是经历司的老油吏,这些事办的是得心应手,道“是,我这就去办。对了,李御史已经在准备三天后的排班了,如果有什么特别需要,可以与李御史说。”

也就是说,周正三天后就要开始正式的入职,参与浙江道的排班做事了。

周正思索片刻,道:“没有,出来了,你给我拿来一份。”

姚童顺应声,快步出去。

周正回想了一会儿刚才的应酬,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继续熟悉他的手里的事务来。

黄舜胄被处置,在都察院仿佛没有起什么风波,没人议论,也没人关心。

李恒秉对这件事没有其他交代,也不曾再与周正多说什么,仿佛就没有发生过一般,整个浙江道从外表看上去一如往常。

临近下班,这些同僚再次十分热情的邀请周正赴晚宴,给他接风洗尘。

周正深知距离产生美,过分的亲近会带来反效果,客气的推脱了,转回他的周记。

现在铺子里只做销售,没有生产,倒是显得很空旷。

周正上了二楼,刘六辙跟上来,将陈别卢,顾及池来过的事情说了。

周正听着,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思起来。

刘六辙觉得这件事不妥,看着他道“二少爷,顾及池这个人在京城风评很不好,迟早会连累你,我觉得不能跟他有接触。陈别卢是湖州人,有些远,我们不了解,万一他给我们设套,我们想解决都不行。”

周正倒是不在意这些,而是在考虑官声,或者说声望这东西。

他已经入仕,在现今的朝局,一点把柄就可能身败名裂,凡事要谨慎小心,不留纰漏。

默默推敲一阵,周正道“六辙,这样,你买个铺子,开个牙行,找个可靠的人负责,周记正常经营以外的东西,比如陈别卢,顾及池这些事情,全部透过这个牙行来做,我们不要直接参与。”

刘六辙双眼一亮,喜色道:“二少爷,这个办法好,即便他们两人出事了,也只牵连到牙行,扯不到二少爷身上……”

周正嗯了声,道:“他们两人我都不再见了,有什么事情,你转告给我,不要做决定,尤其是顾及池,直接打发去牙行,少与他往来。”

顾及池这个人,周正不喜欢,偶尔利用还行,不能与他过多牵扯,以免哪天被拖下水。

刘六辙同样是这么想,挺着胸道:“二少爷我明白,你放心交给我吧!”

周正看着他的自信神色,笑了笑道:“嗯,周记你看着吧,我回府去。”

刘六辙看着周正,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错觉,隐隐觉得二少爷不一样了,不用再担心他四处打人,惹祸事了。

周正离开周记,回周府。

周清荔近来倒是悠闲,潜心读书,神态比以往好太多,只是一如既往的铁青淡漠,是天生的黑脸。

父子两人在饭桌上吃饭,周清荔吃了几口,道:“现在看来,李恒秉之所以能从锦衣卫逃出来,多半是有隐情,而且极其不光彩。”

周清荔知道都察院的事周正并不奇怪,但他不清楚李恒秉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抬着头看着周清荔,等着他下面的话。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表情,淡淡一笑道“士人皆好面,越是内里不堪越是如此,而且会非常厌恶比他更不堪的人。黄舜胄,只是他一个发泄心里怨气的借口罢了。”

周正若有所悟,道“那他会不会对我出手?”

周清荔沉吟一阵,道“说不准,要小心他。”

周正微微点头,他也觉得李恒秉很危险,是那种冷静中随时会爆发的危险!

这种人才可怕,需要时时警惕,不能放松丝毫!

吃完饭,周正回了书房,便继续练字,看书。

作为御史,他要时常‘风闻奏事’,弹劾百官,如果字拿不出手,那就太尴尬了。

第二天一早,周正如常的穿着官服,步行去都察院上班。

刚入班房,姚童顺就进来,拿着一道文书,道“周御史,排班表已经出来了,你看看,如果不满意,可以找李御史协调。”

周正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

这只是他的排班表,没有其他人。今明两天他是坐班,还是熟悉政务为主,后天他要轮值登闻鼓,再隔三天,浙江道十个监察御史轮值乾清宫,他也要去。

周正看着这份相当简洁的排班表,道“轮值登闻鼓,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姚童顺轻松一笑,道“这个就是例行的,已经有好些年没人去敲登闻鼓,只要在那坐半天就行,现在天气正好,风清气爽,带本书去。”

周正对这样的工作倒是很喜欢,刚要说话,姚童顺又道“是两个人,应该还有一个御史。”

周正抬起头,道“也是浙江道的?”

姚童顺道“对,要我去打听一下吗?”

周正想着浙江道的监察御史还有一个未曾见过,摆了摆手,道“不用,到时候就见到了,你去吧。”

姚童顺没走,看着周正,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低声道“其实,也可以花钱请人带班的,五钱银子就行。”

周正看着姚童顺一怔,平日里神色威严,行事一丝不苟,清贵自傲的同僚们,还做这事?这么便宜?

第五十一章 唇枪舌剑

不管这些同僚如何便宜,周正没有让人代班去登闻鼓的打算,摆了摆手。

姚童顺连忙退出去,年底了,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周正这边看了眼这个排班表便继续看着各种公文,他需要深入了解,丝毫不能错漏。

虽然出了黄舜胄的事,但总体来说,周正在都察院还是相对清闲。

而另一边,刘六辙迅速租下一个铺子,作为周记外设的牙行,让府里一个家丁临时充任牙行老板。

顾及池这个麻烦人物自然就被打发过去,这惹得顾及池大怒。

顾及池站在这牙行门口,脸色难看,怒气冲冲的道:“周征云还真是自大,居然见都不见,就将我打发来见他府里的家丁了!”

他身后站着两个家丁,神色却有些慌。自从他们家少爷知道周正也是阉党后,没了以往的忌惮,越发的不客气起来。

顾及池难看的脸色忽然一变,喜色道:“不管了,反正现在都是一家人,周征云不会害我,你们两个去,将两个铺子,一千两银子送进去,完了少爷带你去尚秀楼好好玩他几天!”

顾及池已经很久没去青楼了,憋的难受,确定周正不会把他怎么样,顿时故态复萌,蠢蠢欲动,安耐不住。

两个家丁欲言又止,顾及池一脚踢过去,道:“快去,本少爷没空耽搁!”

两个家丁只好进去,周府的家丁自然得到了刘六辙的交代,来者不拒,全数收下了。

待两个家丁出来,顾及池就更加确信周正不会拿他怎么样,神清气爽的一挥手,哈哈大笑道:“走,本少爷今天高兴,你们想玩多久都行,本少爷请了!”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陪笑着,随着顾及池向城东护城河边的青楼走去。

陈别卢这个时候在周记,听到刘六辙的话,神色微怔,道:“你是说,我们以后的往来,都走这家牙行?”

刘六辙虽然年纪小,却有种宰相门前七品官的气势,扬着头道:“这是我们家周御史的交代。”

陈别卢清瘦的脸上有一丝变化,旋即就笑道:“那我们就遵照周御史的意思办。那,我们下订的货,什么时候能好?”

陈别卢下订了一万两,加上京城的销售一直在持续增加,周记的生产原本跟不上,现在就更紧张了。

刘六辙估算一番,道:“五天,你们找好镖局,到时候我们直接给他们送过去。”

陈别卢刚刚搭上周正的线,哪里肯这样蜻蜓点水的就走,故作思索的道:“我们正好有事,那我就多等五天,还请你们快一些。”

刘六辙刚收了人家三千两,自然十分客气,道:“嗯,你放心,五天内,一定准备好。”

陈别卢抬手,道:“那请代我多谢周御史。”

刘六辙也有样学样,跟着回礼。

陈别卢出了周记,转向刘六辙说的那家牙行。

陈别卢身后的一个胥吏,有些不安的道:“吏书,这个周御史比黄舜胄难对付多了,我们是不是在与虎谋皮?”

陈别卢眼神里有凝重之色,表情却很轻松,道:“一来,他是监察湖州的监察御史,对我们有生杀大权,我们惹不起。二来,他背景深厚,我们需要倚重。这一点的防备十分正常,不用担心,日后谨慎些就是。”

胥吏看着陈别卢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陈别卢说的没错,监察御史的权力太大了,若是巡按地方,对地方生杀予夺,地方根本反抗不得。

即便周正不出京,在一些事情卡住湖州府,再或者,联合众多御史弹劾湖州府,湖州府上下绝对吃不消!

这个时候的言官,威力恐怖无边,连那些内阁六部的阁臣,堂官都畏之如虎,何况小小的知府衙门?

陈别卢去了牙行,将与周正的约定一一在这里落实,而后便回酒楼。

周正清闲的一天又要结束,他收拾好,踏出班房的时候,李恒秉恰好路过,他看了眼周正,语气平静和缓的道:“后天轮值登闻鼓,别忘了。”

说完,他就大步离去,没有与周正交谈的意思。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头皮一阵发麻。

周正暗吸一口气,出了都察院。他先是去了周记,一番了解后,又去生产的院子检查一番,最后转回周府。

这基本上是周正新近养成的作息习惯,陪周清荔吃完饭,便关起门来,继续看书练字,一直到深夜。

第三天,周正一踏入浙江道的廊庑,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正好出来,这个人看着周正的官服,扬着头,俯视着道:“你就是周正?”

叫人名姓是极其忌讳的事情,不啻于诅人死,这个胖子居然张口就来。

周正看着他的官服,嗯了声,道“宁波府胡清郑?身体还好吗?听说很多同僚为你准备了帛金?”

胡清郑脸色微变,旋即冷哼一声,道:“轮值登闻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周正没理会胡清郑这个老官僚的摆老资格,进了班房,准备一番,这才出来。

姚童顺跟过来,在他身后侧,低声道:“我跟你去吧。”

周正不在意,迈步走进院子,胡清郑已经点好都察院的衙役等着了。

看到周正过来,胡清郑又哼了声,转身向前走,道:“走!”

但是衙役们没走,目光都看向周正。

周正这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胡清郑可以不在意,他们这些衙役怎敢不等?

胡清郑察觉到,顿时冷着脸又哼了声,不得不停下来等周正。

周正看着整整齐齐的十八个衙役,走上前,道:“走吧。”

衙役们动了,跟上周正。

不是他们听周正的话,是胡清郑已经走了几步,周正再向前走,他们总不能不动吧?

这一幕看到胡清郑眉头倒竖,肚子里怒气上涌,小眼睛盯着周正,气息急促,胸口不断的起伏。

周正直接越过他,向前走去。

他们身后的衙役跟过来,胡清郑不动,只能停在了他身后不远。

胡清郑看的鼻子一歪,一甩袖子,大声道:“跟我走!”

说着,他挺着大肚子,脚步飞快,快速越过周正,一副领头人模样。

周正看着他疾如风,就刻意放慢脚步。

衙役们自然不能越过周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胡清郑回头,就看到他与周正以及衙役们离他挺远,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前面大摇大摆的威武霸气,场面有些滑稽。

胡清郑脸色铁青,快步走回来,指着周正鼻子怒道:“周正,你故意跟我作对是吧!?”

还敢来!

周正神色不动,道:“我对您很尊敬,帛金会很丰厚。”

胡清郑小眼睛睁的溜圆,鼻子气喘吁吁,气的是咬牙切齿,一脸怒容!

第五十二章 登闻鼓响了

胡清郑对周正吹胡子瞪眼,但没其他办法,骂不过打不过,也不能怎么样。

他一肚子气,怒哼一声,道:“你走前面!”

周正抬脚就走,脚步不快不慢。

胡清郑在周正身后,暗自冷笑一声,故意放慢脚步,想学刚才周正的办法,让周正难看。

没走几步,胡清郑身后的衙役走近,低声道:“胡御史,再耽搁时辰就过了。”

登闻鼓不是小事情,若是到了时辰不见人,上面发火,那可是骂两句就能过去的。

胡清郑猛的转头,恶狠狠的盯着这个说话的衙役。

衙役一惊,连忙后退,不敢多言。

胡清郑今天是被气的一肚子火,偏偏还无处发泄,怒气冲冲一阵,还是加快脚步跟上周正,与他并排着,挺着肚子,摆着官仪,似要告诉所有人,他才是领头模样。

登闻鼓设在午门外,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钦设,但在后面基本上就流于形式,甚至在宣宗年间还一度要废除。

现在,都察院也只是例行前去值班,枯坐半天。

周正,胡清郑等人率领一干衙役到了午门,查看登闻鼓后,入了午门走上箭阁,在值班房里坐下。

胡清郑对周正冷眼不屑,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背对着周正,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周正对这个人也无感,从怀里拿出《神宗实录》,斜靠在小桌上,自顾的看起来。

姚童顺看着两人的做派,心里松口气,要是这二位真的闹僵起来还真不好收场。

周正看书十分认真,对里面的遣词造句要细细揣摩,更何况万历朝对现今朝局影响巨大,很多弊端都是那个时候各种争斗延续下来的。

周正专心致志,胡清郑几次回头都没抓到他惺惺作态的证据,不由得冷哼一声,继续背着周正,不知道在干什么。

时间飞快,很快到了正午,姚童顺走近周正,低声道:“周御史,饭菜是让他们送上来,还是下去吃?”

周正放下书,抬头缓了一会儿,这才道:“送上来吧。”

胡清郑突然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东西揣入怀里,站起来,嗯哼了一声,淡淡的瞥了眼周正,道:“本官要下去吃。”

姚童顺自然没有二话,道:“是,胡御史请,小人让他们安排。”

胡清郑眯着眼,挺着大肚子,施施然的出了小房间。

周正没理他,咬人的狗不叫,胡清郑这类人反而不用怎么担心。

不多久,衙役将饭菜送上来,周正看着都是简单小菜,对着姚童顺道:“你告诉下面的兄弟们,轮流换班,去吃饭吧。”

按照规矩,这些衙役是要到下午离开午门才能去吃饭。

姚童顺一怔,想了下连忙道:“是,我这就安排。”

下面的一群衙役也是这里常客,听着到周正的安排,自然大喜,纷纷喊了句‘谢周御史’,然后就商量着轮流去吃饭了。

周正随手而为,简单吃了几口,便继续看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胡清郑满面红光,喷着酒气进来,坐到周正的另一边,打着嗝,努力的睁着眼,砸着嘴,一脸回味的表情。

周正不管他,继续低头看书。

胡清郑看了眼周正,嘿嘿一笑,似有些得意。

周正不理会,喝口茶,双眼都在书上。

宫里的钟声响了几次,等周正再次抬头的时候,胡清郑已经睡着了,双手抱着肚子,呼噜打的震天响,头一抽一抽,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周正摇了摇头,继续看书。

咚咚咚咚

突然间,午门外响起一阵阵击鼓声,将周正从书中唤醒,更是将胡清郑吓了一跳,从睡梦中惊醒。

姚童顺也很是惊愕,登闻鼓已经很多年没响过了,这突然响了,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对着周正道:“周御史,不好了,有人击鼓!”

登闻鼓就在午门外,若是敲响,可能乾清宫都能听到,更别说外廷的内阁,六科了。还有大明门外的各部衙门同样可能听到!

即便他们听不到,登闻鼓响了也会有人告诉他们!

因为登闻鼓有一条规定:‘击登闻鼓,监察御史随即引奏,敢沮告者,死。’

也就是说,有人敲击登闻鼓,监察御史应该随即带着入宫,觐见皇帝,敢阻挡者,死!

能惊动皇帝的事,哪个敢无视?

周正与胡清郑对视一眼,连忙出了小房间,来到箭楼上,向下看去。

只见楼下一对年轻男女各拿一个鼓槌拼命敲击登闻鼓,其他的衙役不敢阻拦,将他们围着,抬头看着箭阁上。

胡清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看着周正道:“怎么办?”

周正哪里知道,思索着道:“先下去了解一下什么事情吧。”

胡清郑连忙道:“对对对,走走走,不不不,你先走。”他显然是慌了,硬是要躲到周正后面。

周正懒得理会他,下了箭楼,出了午门,来到登闻鼓前。

这对男女看着周正等人过来,放下鼓槌,噗通跪地,各举着两份厚厚的文书,大声道:“还请御史大人为草民做主,还家父清白!”

敲击登闻鼓,肯定是有冤情,周正看着这对男女,因为举着双手,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但从服饰来看,应该不是普通人家。

周正听着就要上前,胡清郑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这种事别接,不然麻烦就大了。”

周正顿时醒悟,这是午门外的登闻鼓,能到这里,不是大事也是极其棘手的事!

周正不是和稀泥的人,转向胡清郑道:“现在他们已经敲击了登闻鼓,你说怎么办?”

胡清郑眨了眨眼,一脸蒙。

是啊,这是登闻鼓,敲击了肯定要受理,不可能直接赶走,不然他们麻烦就大了,那是死罪啊!

可要是接了,肯定也是麻烦,若是再根据规矩引进宫去,那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了。

胡清郑脸色猛的一正,道:“你接吧。”

周正没指望他能担事,思索片刻,上前接过女子手里的状纸。

他一接过来,女子就抬起头看向周正。

周正还没说话,胡清郑忽然咦的一声,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十七八岁模样,五官清冷,肌肤细腻,双眸如水,琼鼻如玉,红唇清嫩,这是一个十足的美人,清冷自怜,非常有征服欲的那种!

胡清郑喉咙动了下,忍不住的上前。

第五十三章 皇帝要你接

胡清郑走上前,盯着这个女子,双眼大睁,一脸饥渴像,忍不住的就要伸出手。

胡清郑刚伸出手,男子的猛的掏出一把匕首,站到了女子身前,怒色道:“老色鬼,你要干什么!”

胡清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众衙役也是一惊,纷纷拔出刀,围着男子,厉声呵斥道:“大胆,放下刀!”

胡清郑顿时反应过来,神色一板,站在衙役身后,摆着官威,沉声道:“你可知道,行刺本官是什么后果!”

年轻男子一脸怒容,紧握匕首,盯着胡清郑冷笑道:“老色鬼,敢动我姐姐试试!”

女子连忙跟着站起来,按下男子的手,看着胡清郑与周正道:“小弟年轻不懂事,还请二位大人息怒。”

胡清郑盯着女子的脸,双眼通红,气息急促几分,越发冷笑道:“在午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匕首对着本官,就凭这个,就足够流放你们去九边!”

男子怒不可遏,刚要说话,女子看向周正,道:“大人,我们没有恶意。”

女子神态清冷,没有了俯看着的楚楚可怜,眼神坚定。虽然穿着有些凌乱,风尘仆仆,但一举一动都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子。

周正心里转念,看着胡清郑的故作凶威,道:“他们敲了登闻鼓,待会儿可能要进乾清宫。”

胡清郑眼神微变,要是这对姐弟到皇帝面前告他一状,那就出大事了。

胡清郑小眼睛眨了眨,盯着女子喉咙又动了下,淡淡道:“念你们初犯,本官就不追究了,给本官老实跪下!”

男子越发大怒,但被女子拉住,再次跪下。

女子没有看胡清郑,目光都盯着周正。

周正看着女子,心下有些奇怪,却没多说,伸手翻开手里的状纸。

胡清郑也打开手里的文书,这是案卷,胡清郑只是扫了一眼,手一抖,案卷全掉地上了。

胡清郑变色,急匆匆的将案卷捡起来,塞给周正,道;“我内急,你先看着。”未等说完,他就急匆匆的跑了,速度飞快,一点也不像内急。

姚童顺以及一群衙役面面相觑,胡御史看到了什么,吓成这样?

他们纷纷看向周正,结果周正也是面有凝色,双眉拧起。

周正看完,抬头看向那个女子,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女子抿了抿嘴,道:“民女别无所求,只求家父能放出来,周御史若能做到,民女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女子说着,就磕下。

男子连忙跟着道:“我也是,请周御史放出我爹,做牛做马!”

周正看着两人,眉头没有松开。

这对兄妹喊冤的事非同小可,涉及阉党与东林党的争斗。

今年二月,提督苏杭织造的太监李实,弹劾应天巡抚周起元,连带着周宗建,高攀龙,李应升等诸多东林大佬被抓,兴起大狱。

半年之后,八月,死了数十人,即便是时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高攀龙也被逼沉湖自尽,东林党遭到了致命,决定性的打击。

这对兄妹的父亲,上官勋是杭州织造府关联的一个商人,杭州织造府每年从他手里买下不少精致的丝绸,充任织造府所出,上贡皇宫。

李实本就是为了权利迎合魏忠贤,魏忠贤兴起大狱,他在苏杭自然不闲着,一举不知道抓了多少官商大户,侵吞了多少人的家产,这对兄妹之父上官勋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本质是党争,但有阉党在虎视眈眈,肆意诛连,不断扩大,谁还敢插手喊冤?

周正看着这对伏地的兄妹,刚要说话,午门里走出三个人,一看就是内监,其中一个抬着头,翻着眼,一脸嫌弃模样的尖声道:“谁是今天的轮值监察御史呀?”

周正收好状纸与案卷,走过去,抬手道:“下官浙江道巡城御史周正。”

这个太监瞥了眼周正,越发的冷淡道:“陛下忙于国事,无暇多问,命你全权处置这件事,而后具奏上表,明白了吗?”

周正哪里听不出,分明是天启皇帝不想见这对喊冤的兄妹,找了借口打发给他。

周正神色不动,心里微沉,这件事十分麻烦,现在皇帝还要求处置妥当上奏?

要他怎么处置?李实是内监,他动不了,何况背后还站着权倾朝野的魏忠贤。

落井下石?拿这一家做踏脚石,趁机邀官?周正心不够黑,还做不到。

周正心如电转,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那个内监神色不满,又道:“我说,你听明白了吗?”

周正神色微震,醒转道:“下官明白了。”

这个内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入午门。

周正转过身,这对兄妹已经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周正。

周正心头沉沉,暗吐口气,走过来道:“卷宗本官已经接了,你们留下地址,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们。”

这还是半年来,第一个接他们卷宗的人,男子激动不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子倒是十分镇定,再次磕地道:“谢大人。”

周正没有多说,转身进入午门,再次上了箭阁,他刚刚前脚踏进来就沉声道:“你去给我查一下,这对兄妹是怎么进来的?”

登闻鼓早就形同虚设,一般人根本到不了这里!并且这对姐弟明显知道他是谁,这件事,处处透着诡谲!

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姚童顺一惊,也想到了什么,道:“是,我这就去查!”

周正坐下来,将状纸,案卷打开,仔细的看去。

这件事落到了他头上,不管也得管了。

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李实在苏杭一带抓了不知道多少商人,无非是敲诈勒索,要这些商人花钱保命。但李实给上官勋按了一个‘周起元朋党’的罪名,是钦定的犯人,如何洗脱?

一阵子之后,胡清郑终于回来了,站在门口,看着周正满脸的得意笑容,背着手,摇头晃脑的感慨道:“到底是年轻人啊,知道闯大祸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活该啊……这个案子,不管你怎么办,后果都是你进大牢,哈哈哈……”

胡清郑忍不住的大笑起来,浑身上下都是爽快。

周正从案卷里抬起头,平静的道:“我们是一起轮值的,我刚刚入职,你是老人,这个案子理当是你主理。”

胡清郑脸色大变,苍白如纸。

第五十四章 有黑手

胡清郑看着周正的神色,心里惧怕的要命。

这不是没可能,是可能性非常大!

周正太年轻,刚刚入仕,怎么可能将这样重要的案子交给他?何况,他们是一起来轮值,怎么说,也该是胡清郑这个老官吏来!

胡清郑神色僵硬,嘴角努力抽了下,似乎想笑,走过来,与周正道:“那个周老弟啊,你看啊,这件事皇上……”

周正哪里看不穿他,打断道:“行了,你去刑部帮我查查这个案子的具体卷宗,尤其是上官勋的。”

胡清郑一听,连忙道:“哎,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查。”

胡清郑不待周正说话,急匆匆的跑了,比刚才内急还快。

周正没理他,继续研究这份卷宗。

这份卷宗可以说相当,十分,无比的粗糙,处处是漏洞,证据也就是一份证词,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证人还是上官家的死对头,做的也是丝绸买卖。

如果是简单的案子,周正现在的身份,或许一句话就能翻案,但这个案子本身不简单,别说翻案了,就是上官兄妹要求的只是放出上官勋都做不到。

那是阉党主持的‘钦案’,正在漫无边际的扩大,不管是东林还是清流亦或者其他人,只要触碰,都会被牵累进去。

周正有些头疼,这件事,在案子也不在案子,想要处置稳妥,让上官家兄妹接受,阉党默认,天启满意,着实棘手。

姚童顺很快回来,在周正耳边低声道:“没有查到。”

周正一怔,转头看向他,道:“没有查到?”

午门是紫禁城的脸面所在,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是谁都能进来的吗?

尤其还是众多守卫,衙役聚集,这两个外地人,如何从从容容来到午门前,敲响登闻鼓的?

这里怎么说也解释不过去,尤其是那姐姐,张口就称呼他‘周御史’,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么多疑点,怎么可能查不出来什么?

姚童顺表情有些怪异,道:“虽然我查不出什么,但肯定有人故意放他们进来。”

周正审视了一眼姚童顺,目光微闪,收拾好案卷,状纸,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吧。”

姚童顺连忙答应,有些小心的看着周正。

能做到无声无息放人进来,只有两个地方,要么是宫里人,要么是都察院的人。

无论是哪里,对周正来说,都可能是一个陷阱!

周正出了午门,径直回向都察院。

一干衙役跟着周正,穿街过巷,很有场面。

刚走入浙江道廊庑,一个小吏就道:“周御史,李御史在等你。”

周正嗯了声,迈步向里面走去。

周正走近李恒秉班房,就听到了胡清郑的声音,义正言辞,老成持重:“李御史,周征云虽然年纪年轻,但处事有度,有张有弛,是一个大将之材,我看看这个案子就交给他吧,年轻人,多锻炼是好的……”

周正懒得他听废话,敲了下门,走进去。

胡清郑一见周正,语气急切的道:“李御史,我觉得就这样吧,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李恒秉显然也不想理他,直接看着周正,道:“事情我知道了,想好怎么办了吗?”

周正看着李恒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人身上没了初次见面的自信坦荡,反而藏着不易察觉的阴郁。威严在,从容却无,更多的是面无表情。

周正心里揣度着这件事与李恒秉的关系,道:“还没想好,宫里似乎也不太在意。”

虽然天启派了内监出来,但也只是做个样子,连口谕都算不上,只是走了个形式,表示知道了。

李恒秉目光静静的看着周正,片刻道:“宫里无小事,皇上不在意,也有人在意,我们大意不得。我已经让人调都察院的卷宗,刑部,诏狱那边也派人去了,你等一等,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周正眼神微动,李恒秉,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都察院不说,刑部也不问,镇抚司狱那边,他也能调得到卷宗?

周正注视着李恒秉,道:“好。”

李恒秉与周正的目光对视一下,旋即低下头,拿起笔,淡淡道“没事就回去吧。”

周正抬了抬手,转身出了李恒秉的班房。

周正路过众多同僚的班房,很安静,一如他刚才路过的时候。

周正脚步不停,走入班房,坐在在椅子上,静静的思索着这件事。

这件事来的突然,但显然是有蓄谋的,有人将这件事硬生生的推到了他手里。

“到底有什么目的?是要借阉党的手对付我?是东林人的试水?亦或者,这个案子里还有别的隐情?”

周正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毛笔,目光看着门外,低低的自言自语。

一直到下班的钟声响起,周正也没有思索出所以然来,这份状纸,卷宗没有任何用处。

周正索性出了班房,想着回去请教一下周老爹,刚拉开门,就听到众多的关门声,转头看去,还几个人脚还没来得及缩回去。

倒是柳本溪这个时候走了出来,笑着向周正道:“周御史下班了?一起走?”

其他监察御史也都知道这个案子的麻烦,生怕被周正拉进去,躲还来不及,这个柳本溪居然迎上来了。

周正对这个人越发有好感,笑道:“改天有空请柳兄喝茶,我现在得去另一个地方,不太顺路。”

柳本溪已经走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做不得,要么想办法推出去,要么请上面的大人物决定。”

这案子有两个核心点,一个是举告的是内监李实,抓人的是缇骑,也就是说动手的大太监魏忠贤,搞不定这两人,这案子就非常的难办!

周正也低声道:“谢柳兄好意,我想想办法。”

柳本溪直起身,笑着道:“既然不顺路,那我就先走了。”

周正微笑着,两人并排向外面走去。

周正转向城东,径直向他的周记。

“二少爷,有客人。”一进去,刘六辙就面色怪异的看着周正,语速很慢的道。

周正抬头向里面看,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裙,两缕发丝捶胸,俏脸冷艳,五官分明的女子正看着他。

周正顿时皱眉,是告状的上官家的小姐,换了身衣服,没有刚才的狼狈,身姿曼妙,容颜秀丽。

周正还没理清案子,最不想见的就是上官家兄妹了。

心里思忖一番,走进铺子,周正道“上二楼说吧。”

“嗯。”上官清声音清脆,蕴含一丝冷意,直入人心肺。

第五十五章 脱衣服

周正上了二楼,看着上官清,道:“坐吧。”

上官清清澈双眸看着周正,声音清脆如鹂,道:“民女站着。”

周正与她对视,心里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忽然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周正新任浙江道监察御史,主管湖州府也不过这几天的事情,轮值登闻鼓就是前天确定的排班表,外人想要了解根本不可能。

上官清俏脸清冷,道:“有父亲的朋友在帮民女。民女别无所求,只求能放出家父,多少银子民女都去筹措。”

周正看着上官清,直言道:“你奔波了半年,想必比我清楚这案子的艰难,就是六部那些堂官也做不到翻案,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

上官清目光盯着周正,眼神坚定,道:“因为民女知道周天官是周御史的叔伯,周御史又恰是监察御史巡视湖州,民女相信,只有周御史能救出家父。”

周正脸角僵了下,暗骂:都特么谁传的谣!

他现在极力的多远离阉党,时不时还怼一下,留着做日后进阶之用,要是被拉入阉党,明年就是死路一条了!

“我不认识周天官,我们家与他们从无来往,你找错人了。”周正十分果断的道。

上官清看着周正,忽然绕过桌子,走到周正近前,伸手就解开胸口的纽扣。

周正一愣,连忙站起来按住她的手,道:“你做什么?”

上官清双眼通红,咬着嘴唇,道:“民女未曾婚配,愿为周御史当牛做马。”

周正眉头一跳,死死按住她的手,道:“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上官清看着周正,神情绝望,双眼惙惙欲泣。

周正头大如斗,道:“先别着急,跟我说说这件事具体情况,还有你们这半年的情况。”

上官清俏脸有些木然,被周正按着在边上的凳子坐下,扣子并没有系回,露出白皙的锁骨以及一小片滑腻肌肤。

周正的眼光不自觉的向那里看,连忙端起茶杯,作为掩饰。

上官清没有注意到,俏脸有些苍白,抿着嘴唇道:“家父从未与周起元见过面,更无从朋党,内监不过是贪财就给家父加了这条罪名。民女姐弟二人在浙江按察司,南京都察院等屡次伸冤,皆无人敢管,入京两个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甚至内阁,他们都不敢管……”

周正对这些不意外,道:“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上官清嘴角动了动,道:“民女不能说。”

看着上官清绝望的神情,周正心里压力大增,暗吐口气,沉色道:“不说也没关系,我既然接下你的状纸,我就会想办法,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不要乱动,要做什么先前知会我,不得擅动影响我的计划,明白吗?”

上官清看着周正肃然的神色,脸上泛起一丝希望,道:“周御史真的肯帮民女?”

周正皱了皱眉,道:“能不能成还两说,你别高兴的太早。”

上官清站起来,清冷的俏脸一片决然,道:“只要周御史肯帮忙,民女感谢大恩,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周正心里不知不觉有了一丝急切,站起来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派人找你。”

上官清看着周正,道:“民女知道周记铺子需要人帮忙,民女姐弟愿意给周御史做事,分文不取。”

周正之前已经察觉到,上官清已经将他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担心她再出去横生枝节,稍稍思索便道:“你留在铺子里,你弟弟,我安排他去一个牙行,吃喝不用担心,工钱也给足,只要你们安心待着就成。”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脸,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善意,微微抿嘴,行礼道:“上官清多谢公子。”

周正嗯了声,领着她下楼,看着一直站在楼梯口的刘六辙道:“上官姑娘留在这里做事,你安排好。她还有个弟弟上官烈,你安排他去牙行。”

刘六辙看看周正,又看看上官清,不知道想什么,忽然笑着大声道:“是二少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安排好。”

周正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上前低声道:“你去将陈别卢找到附近的茶楼,我要见他。”

刘六辙不问原因,连忙道:“是,我这就让人去找。”

周正没有多说,直接出了周记。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比她之前找的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官还能给她安心感。

刘六辙转头看着极其漂亮的上官清,拍着胸脯道:“上官小姐,你尽管留在这里,不用做什么,看着就行。”

上官清倾身,道:“劳烦刘公子。”

刘六辙只是周正的书童,严格来说是周家下人,谁叫过他刘公子?这一声让他喜笑颜开,心里开心的不行。

“上官小姐不用客气,来,我带你看看我们铺子,明天还要开售,事情还挺多的……”刘六辙一脸笑容的带着上官清转悠着铺子。

周正到了茶楼,默默的喝茶。

上官清对这件事了解的显然有限,必须要找一个官场里的人打听,来自湖州的陈别卢,是湖州知府衙门的吏书,最是合适不过的人选。

周正还是第一次主动要见陈别卢,陈别卢哪敢怠慢,急匆匆的赶来。

周正没有废话,直接道:“我想知道湖州丝绸商人,上官勋的事。”

陈别卢还不知道午门发生的事,听着有些疑惑,道:“上官勋不是已经定案了吗?被判了三十年,现在已经从苏州押到了诏狱,周御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有人告到都察院了?”

陈别卢最后反应过来,周正也不隐瞒,道:“嗯,我想知道这个案子的内情。”

陈别卢倒是不在意,道:“这个案子倒是也没什么内情,就是这个上官勋家大业大,引起了提督太监李实的注意,本来只想要三万两,但上官勋不肯出,李太监一怒之下,就将他加在了周起元朋党案的名单上,人被抓了不说,还抄了家。”

周正听着倒是很简单,道:“只是这样?”

陈别卢神色肯定,道:“就是这样,我们大人曾经还出面劝和过,但上官勋死活不肯出,受了刑也不肯低头,这才逼急了李太监。”

周正觉得里面还有故事,不追究,再问道:“我要合理的放出上官勋,有什么办法?”

陈别卢顿时肃色,道:“周御史,我劝你别碰这个案子。上官勋是李太监定的案,他是魏忠贤身边的红人。”

陈别卢的意思很简单,除非李太监点头,周正如果硬要翻案就是打李太监的脸,间接的打魏忠贤的脸。

这个时候,谁还敢得罪魏忠贤以及其爪牙?

内监的威力远胜过外廷的阁臣,这一点周正知晓,沉思片刻,道:“那,如果用银子呢,能否让李太监改口?”

陈别卢看着周正,摇头道:“上官家家产十数万,尽数落在李太监手里,周御史打算用多少令他改口?”

论起财富,周正还真比不过这些人,心里思索一番,道:“这件事你不用对其他人提起,京城水太深,早点回去吧。”

陈别卢从周正神色上预感到了什么,脸上更加严肃,道:“周御史,这件事看着小,实则很大,千万要谨慎,稍有不慎,就可能上了朋党的名录!”

周正嗯了声,客套一句便付了茶钱,起身下楼。

他还有一个人可以试一试——魏希庄。

第五十六章 一场乌龙

魏希庄这会儿正在茶楼吃饭,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边剔牙一边抖腿,好不惬意。

何齐寿陪站在他身前,笑着道:“东家,周公子的办法确实很奏效,目前各个铺子基本上相当于脱手了,其他院子,古玩字画什么的都出手的差不多,已经有三万两了。”

魏希庄抽出牙签,舔了舔牙齿,满意的道:“嗯,周小子还是很有办法的,不错不错,没枉费我栽培他……”

何齐寿笑着,刚要说话,一个伙计上来,道:“东家,掌柜,下面有位周公子要见东家。”

魏希庄一愣,旋即得意的笑道:“哈哈,周小子终于求上门了,你说我是不是先晾他一会儿,让他急一急。”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的表情,犹豫着,道:“东家,这件事,怕是等不得。”

魏希庄看着何齐寿的表情,笑容渐失,放下腿道:“周小子惹祸了?”

何齐寿上前两步,低声道:“有人敲登闻鼓,皇上都知道了,是关于李实的。”

一听‘李实’这个名字,魏希庄眉头皱起,厌色的道:“周小子惹到这个狗东西了?”

何齐寿道:“倒不是,是这个案子是李实挑起的,周公子是当天的轮值御史,又是浙江道湖州的监察御史,这个案子,就落在他头上了。”

魏希庄抬起头,看着何齐寿疑惑的道:“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

何齐寿自然早就察觉到了,道:“是有蹊跷,小的派人去查了查,但没查出什么。”

魏希庄神色肃容几分,眯着眼看着窗外,嘴角有一丝冷笑道:“没查出什么才更蹊跷!周征云一个年轻人,初出茅庐又没什么背景,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布局针对他,怕不是冲着我来的吧!”

何齐寿神色一凛,他之前还没想过这种可能,连忙道:“东家,会是谁?”

魏希庄摇头,道:“我得罪的人太多,不知不觉得罪的更多,猜不到,先让周小子进来。”

何齐寿一挥手,那伙计连忙跑出去。

周正上了楼,魏希庄一脸笑嘻嘻,剃着牙嚷嚷道:“小子,我听说你闯祸了,是不是来求本少爷的?”

周正在他对面坐下,自顾的倒了杯茶,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嘲笑,道:“我从进入都察院就是一件怪事,现在更落了一件怪事,你说奇怪吗?”

魏希庄一怔,剃着牙的手停了,目光看着周正的脸色,道:“你怀疑是我将你弄进都察院的?”

周正本来就是随口抱怨一声,但听着魏希庄的问话,准备喝茶的手一顿,抬头看向魏希庄。

魏希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问?

魏希庄看着周正的神色,连忙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你的事我听说了,嗯,挺棘手,你打算怎么办?”

周正放下茶杯,双眼冷漠的看着魏希庄,道:“是你把我弄进都察院的,这件事也是你安排的,你想做什么?”

魏希庄看着周正冷漠的脸色,连忙道:“我承认你是我弄进都察院的,但这件事不是我干的,我怎么会害你?”

周正脸上涌起怒气,盯着魏希庄道:“你把我弄进都察院是为什么?想要进午门,必须要有锦衣卫的默许!我跟你无冤无仇,还帮了你不少人忙,你为什么这么害我!”

魏希庄脸上似笑非笑,哭笑不得,这件事,还真是解释不透,难道告诉周正,就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谁也不会信啊!

何齐寿看着周正的神色,沉吟着上前,道:“周公子,这件事我可以替东家作证,确实不是东家做的,事情有些蹊跷,我们也还在查。”

周正冷笑一声,依旧盯着魏希庄道:“我要这件事的所有案宗,尤其是上官勋与李实的,他俩的过去,哪怕是一天上几次厕所,我也要,你要几天!”

魏希庄被周正盯的头皮发麻,头疼不已,道:“十天,不,五天,五天我就给你行了吧?我说兄弟,我知道你帮了我大忙,我记着你的好,本来调你去都察院也就是想整整你,但那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多少人打破头抢不到,我这也不算害你吧……”

周正冷哼一声,站起来道:“三天后,我派人来取,要是没有,我烧了你的茶楼!还有,上官勋给我照顾好,不然我烧了你所有的铺子!”

周正说完,大步离去。

“哎哎,周征云,不是,我说,你,喂……”魏希庄站在桌前,向着周正招手,目送周正下了楼。

魏希庄满心不是滋味,也有了火气,转向看何齐寿道:“老何,这件事,其实不怪我你说是不是?周小子用得着发这么大火吗?七品官啊,他老子混了二十年才混到,他这是一步登天了好吧?”

何齐寿陪着笑,道:“周公子的反应也能理解,东家,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谁在幕后操纵这件事,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冲着东家来的?”

魏希庄近年干的事情就是跟着锦衣卫抄家,抓人,审讯,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想报复更是如过江之卿。

魏希庄神色正经下来,脸色变了变,目光冷色,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回去查,你动用你的关系,先摸一摸,我倒是想看看,谁要动我!”

魏希庄怎么说也是九千岁的族孙,连阉党那些文官大佬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岂会没有一点火气!

何齐寿点点头,道:“对了东家,这件事没有查清之前,不要声张,李太监是九千岁身边的红人,在皇上跟前也说得上话。”

魏希庄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先走了,你盯着周小子,别让他冲动干傻事。”

何齐寿道:“是,我这就派人盯着。”

魏希庄没再多说,拿着刀急匆匆的走了。

魏希庄认为会干傻事的周正,这会儿转过拐角,探出头悄悄的观察茶楼,等了一会儿,微笑着转身离开,神色从容自如。

周正刚才的怒是半真半假,是魏希庄调他去的都察院这件事让周正意外,但心里也松口气,至少不是看不见的黑手。

至于魏希庄在背后设计搞他,周正不信,魏希庄用不着这样,真要他帮忙,以魏希庄的性子多半会直说,再说,魏希庄也做不出这样精密的设计。

周正半真半假的发怒,不过是借此向魏希庄试压,让他帮忙查些事情,不然依照魏希庄的性格,十之七八会推脱或者跟他做交易。

魏希庄不知道周正没真生气,周正也不知道魏希庄怀疑这件事不是针对周正,而是冲他去的。

两个人各有心思,各有忙头。

第五十七章 不能碰也要碰

周正没有再回周记,而是回了周府。

周清荔恰好站在门口,目送一些人离去。

周正走过来,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应该都是朝中人。

周清荔道“都是我这些年结交的好友,若是需要,他们可以帮上你大忙的。”

周清荔在六科沉沉浮浮近二十年,别的朋友没有,言官绝对很多,而且是那种立场相近,品行经过验证,值得信任的人。

周正知道周老爹的意思,心头越发有压力,道:“爹,这件事有那么严重吗?”

周清荔看着周正,轻轻点头,语气有着藏掖不住的感慨,道:“你初入官场不知道其中的可怕,李实小小一个内监,一封弹劾奏本,将三个巡抚,一个左都御史,一个尚书,三个侍郎,其他大小官吏近百人送入大牢,死的死,戍边的戍边……”

李实的这份战绩确实可怕,也让百官惊悚。

周清荔说完,道:“进去说。”

周正嗯了声,跟着周清荔进府。这件事,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没那么容易处理妥当。

周清荔书房,两父子在小桌上对坐。

周清荔手里抱着茶杯,缓缓的拨弄着水,道:“这个案子,关键不是上官勋是否被冤枉,而是怎么妥善的处置,既不能让阉党恼怒,还要给皇上,给朝野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周正点头,上官家姐弟的诉求其实并不重要,而是登闻鼓一响,必须要有一个体面的交代,还不能让阉党不满,否则不但上官勋救不出,阉党借此发难,不止周正,周家跟着倒霉,还得再牵连周府的关系网以及更大的风波。

周清荔脸色幽冷,目光看着门外,道:“为父刚才联络了几个好友,会上书弹劾李实在苏杭的一些不重要的党羽,试探一番,转移一下朝野的注意力。”

周正想了想,道:“一定要掌握好尺度,阉党炽盛,不要引火烧身。”

阉党这个时候是最可怕的,无可匹敌,稍有触碰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周清荔放下茶杯,看向他,道:“这个为父清楚。你有什么想法?”

周清荔对这个次子是越来越看不透,但给予了相当的尊重。

周正心里自然有些想法,但还不宜说出来,道:“我先摸摸李实的情况,尽量找一个稳妥的处置办法。”

一个小小的商人,即便不是冤枉,从来也不曾这样难办,只不过是牵扯到了‘阉党’二字。

周清荔见周正不肯说,沉吟一阵,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拖。”

周清荔的意思很简单,这个案子只是因为敲了登闻鼓,皇帝朝野咸闻,这才变得‘紧要’,只要拖过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会渐渐忘记,也就算过去了。

这是目前官场上最流行的处事方法,即便是军国大政,往往也要拖上个把月,何况是一个小案子,一年半载都算是好的。

天启皇帝不理事,从只是派个内监交代一句就看得出来,他不在意这件事,说不得转头就忘了。

阉党更不会在意,这个案子在他们眼里太小了,也无利可图。

周正心里想过这个办法,拖到明年,阉党垮台,他就能利用手中的权利,对上官勋进行平反,毫无顾忌。

但这种‘以拖待变’不是他的处事风格,并且未来变数太多,还需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周正看着周老爹,坦言道:“我想尽快处理掉。”

周清荔面无表情,审视着这个疯后的次子,心里有些复杂,好一阵子,道:“你想的也对,有什么事情,要尽早告诉为父。”

周正微笑,道:“我知道了。”

周清荔没再多说,这个次子心思缜密,但在京城官场这坛大染缸里,还是让他很忧心,只不过面色不漏声色。

周正与周清荔说了一阵,便自顾的回了书房。

如往常一样,看书,练字,但今天却集中不了精神,心思有些涣散。

周正吐了口气,放下笔,目光看向窗外,片刻,幽幽自语道:“我到底是做不到所谓的和光同尘,无黑无白……”

周正对他自己看的十分明白,心底自有曲直,没办法去混事,糊弄,稀里糊涂的行事。如果不将这件事妥妥当当处理了,他无法静心,恢复如常。

天色渐黑,窗户前有一只麻雀驻足,扑棱翅膀迅速又飞走。

周正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李实。

周正将笔轻轻放下,看着这两个字,轻声道“看来,得冒险碰一碰了。”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照常的穿着官服,步入都察院。

都察院的气氛似乎永远都那么奇怪,冷冷清清,透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压抑感。

周正刚刚在椅子上坐下,姚童顺快步进来,关上门,低声道:“陕西道御史被抓了一半。”

“因为什么?”这还是周正入职以来,第一次都察院有人被抓,虽然也没几天。

姚童顺道:“他们上书希望朝廷招抚乱民,但民变越演越烈……”

周正不意外的嗯了声,朝廷对待民变在‘剿抚’之间来来回回,哪怕到了崇祯朝,前期也是如此,直到后面民变太大,朝廷才不得不坚持‘清剿’。

周正不在意这件事,问道:“上官勋的案子有什么动静吗?”

姚童顺倒是希望周正随大流上书主剿,搏点名声,毕竟他是新御史,但看着周正的神色,姚童顺果断放弃了,道:“没什么动静,李御史没有说什么,上面也没有交代。”

周正微微点头,显然,都察院高层没将这件事当回事,一个商人告状而已,大明朝什么时候少过!

“上官勋的卷宗找来了吗?”周正道。

姚童顺道:“昨天已经找到了一些,经历司正在整理,午饭之前我送过来。”

周正想到李恒秉说的调阅锦衣卫,刑部等的卷宗,道:“你在经历司多盯一盯,所有案卷我都要,是所有!”

姚童顺刚要应下,门外一个衙役敲门,道:“周御史,有人说是周府家丁求见,有急事。”

周正这才刚刚坐下,一大早能有什么事情?姚童顺看向周正。

刘六辙做事向来稳妥,没有急事不会让人来找周正。

周正站起来,出了班房向大门外走去。

第五十八章 强抢周记

周正来到都察院大门外,看着一个人焦急的在那转来转去,嗯,是周府的家丁。

这家丁一抬头看见周正,连忙上前急声道:“二少爷不好了,有人要抢我们的铺子。”

或明或暗想要抢周正铺子的不知道多少,但持刀明抢的还没有,周正神色如常,道:“慢慢说。”

这家丁看了眼周正身边的姚童顺,上前在周正耳边低声道:“他们砸了我们铺子的门,出价二十两要买我们的铺子还有我们的面膜与洗脸水,六辙还被打了。”

周正眼神一冷,道:“严重吗?是什么人?”

家丁道:“不知道,但有巡街御史路过,他们不敢管。”

周记对周正来说十分重要,岂容他人染指!

“给我点二十个衙役,跟我走!”周正神色冷淡,心里冒火,与姚童顺沉声道。

打我的人,抢我的铺子!

姚童顺在一旁听着,立即道“是,我这就去。”

姚童顺匆匆走了,家丁又看了眼都察院里面,低声道:“二少爷,上官小姐说,可能是宫里的人。”

周正眉头微皱,道:“你确定?”

宫里,那是一个禁忌,何况是魏忠贤当权之际。

家丁道:“小的不知道,上官小姐是这样嘱咐的。”

周正没有说话,眸光急急闪烁,心念如电转。

姚童顺很快带出了二十个衙役,周正一马当先,脚步快速的向周记走去。

周正虽然隶属十三道监察御史,但也拥有巡查五城的权力。

衙役们跟着周正,领头似乎想问什么,感觉着周正的脚步有些快,便没问。

这边周正一出都察院,何齐寿就径直跑到镇抚司狱,告诉了魏希庄。

魏希庄听着何齐寿的话,神色肃然,道:“你是说,那些人来自宫里?”

何齐寿没有了往日的陪笑,凝重的点头道:“应该没错。周公子已经带着都察院的人去了。”

魏希庄立马转身,道:“所有人,跟我走,上马!”

何齐寿连忙拦住他,道:“东家,你这是要干什么?”

魏希庄收拾着衣服,道:“周小子行事太冲动,我怕他惹出大祸来。”

何齐寿道:“东家,千万要注意分寸。”

阉党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朋党,实际上就是围绕魏忠贤形成的,都是魏忠贤的人,但彼此之间又互相争斗,争权夺利,倾轧不休。

宫内宫外,皆是如此。

而且,宫里的人并不都是魏忠贤的人,这些人一样不买外廷的帐,哪怕是魏希庄,这些内监也能在皇帝耳边吹吹风。

魏希庄不管那么多,点齐了二十多人,骑着马,飞奔向周记。

而这个时候的周记,一个四十多岁,瘦长脸,三角眼的中年人神色从容自如的坐在铺子最中央,手里拿着茶杯,斜眼看着瘫坐在墙角,嘴角挂着血丝的刘六辙,尖着嗓子说道:“怎么样了?考虑好了没有?现在还有二十两,待会儿你可就什么都没了。”

刘六辙身上都是脚印,右眼青紫,鼻青脸肿,眼角直跳,浑身疼的站不起来,咬牙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中年人砰的将杯子按在桌上,冷哼一声道:“不识好歹的玩意!”

他身后有十个年轻人,穿着紧身装,一看就是打手模样,中年人一生气,他们就要逼上前。

刘六辙身边站着周府的一个家丁一个婢女,外加一个上官清。

上官清神情清冷,看了眼外面,右手悄悄的握向身后的一根木棍。

中年人摆手,没有让这些打手上前,走到刘六辙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嗤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本太监打死?咱家知道,这个铺子挂在你名下,给你个机会,转到我名下,今后跟着我,我保你吃香喝辣,一辈子吃穿不愁……”

刘六辙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一脸白净,毫无胡须的中年人,狠狠的吐了口血,道:“那你先给我一万两。”

中年人神色微变,一脚踢向刘六辙的大腿,怒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给他按手印!”

他一说完,他身后一个打手拿出一份文书,印泥,另一个就要拉过刘六辙的手,按在印泥上。

“你们是强盗!”刘六辙脸色大变,拼命的挣扎。

周记以及一系列的文书都是登记在他的名下,若是被按了手印,从大明律上来说,铺子就不是周家的了。

中年人不屑的冷哼一声,若无其事的转头看向外面。

几个打手按住刘六辙,就要让他在那几张契书按印。

“强盗!强盗!”刘六辙拼命挣扎,气的要哭了。



忽然间,一根棍子飞来,打在了几个打手的头上,将他们打倒。

接着一只手拉住刘六辙,将他拖到身后。

刘六辙双眼大睁,就看到前面的上官清手持木棍,身形修长的立在他身前。

她穿的不是昨日的白裙,而是一件如婢女的粗布衫,但却给刘六辙一种书中女侠的感觉。

中年人转头看向上官清,神色微怔,继而恼羞成怒,道:“你敢打人?来人,给我打!”

他话音一落,地上的,站着的打手纷纷冲向上官清。

上官清神情冷漠,手的长棍一挑,将最先冲过来的顶了回去,接着连连挥动,将三四个打手打落一旁。

中年人看着顿时气的连连道:“好你一个刁女!竟敢殴打咱家的人,给我打,死活不论!”

上官清双眸隐有火光,长棍一挥,直接指向了这个中年人。

中年人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厉声道:“大胆!真是大胆!给我打,给我打,给往死里打!”

一群精壮的打手被一个女子打的这么狼狈,自然恼怒,纷纷拿起东西,向着上官清逼去。

刘六辙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上官小姐你快走,他们会真的打死人的,你快走……”

上官清面无表情,目色冷漠,盯着逼近的一群打手。

“谁在闹事!”

就在要打起来的时候,一声大喝传过来,接着是一阵急切密集的马蹄声。

中年人转头看去,只见一群缇骑骑马飞奔而来。

中年人眉头皱了皱,看着来人。

来人自然是魏希庄,他远远就看到周记的门板被砸,一片狼藉,一群人正要在里面动手。

他不等马停就跳下马,冷声喝道:“何人当街闹事!”

刘六辙面有喜色,挣扎要出去,却被上官清挡住,她低声道:“别说话。”

刘六辙看着她,愣了愣,便没有动。

中年人看着魏希庄,打量一眼,声音刻意尖锐,侧着身,傲色道:“咱家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吗?识相的,给我滚的远远的!”

第五十九章 试皇帝的水

魏希庄看着这个人,心里冷笑,暗道‘要是李实来了我还让他三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魏希庄大步向前,手里的绣春刀直接拍在中年人胸口,重重的将他拍倒在地,不在意的走进铺子,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群锦衣卫已经冲过来,将十个打手包围,刀柄半鞘,冷意森然。

这些都是市井打手,哪里敢与锦衣卫动手,被吓的一动不动。

那中年人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乱了,一身的土尘,模样很是狼狈,气的脸色铁青,追过来,盯着魏希庄怒道:“你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希庄淡淡的看着他,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中年人呸的一声,破口大骂道:“我他妈管你是谁,我是尚衣监的执事太监,买这个铺子,是奉了圣意的,我告诉你,你死定了,你们全家都死定了……”

魏希庄敏锐度的抓到了重点,道:“你说你奉了圣意?”

中年人看着魏希庄,一脸冷酷与傲色,尖锐这嗓子道:“知道怕了吧?我告诉你,晚了!你死定了,你全家都死定了……”

魏希庄盯着他一阵,转头看向艰难站起来的刘六辙。

刘六辙现在很慌乱,知道魏希庄与周正还算有些交情,便道:“他们要用二十两买下这个铺子。”

魏希庄猛的转头看向这个中年人,抱着手里的刀,道:“二十两?”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二十两也是多了,我告诉你,现在一分钱没有,咱家也要这个铺子!”

魏希庄一把扯过这中年人的衣领,用力往外拖,同时怒道:“好!那就进宫面圣,我倒是想看看,是不是皇上让你用二十两买一千两的铺子,给我走!”

中年人脸色一变,抱住魏希庄的手,急切道:“你给咱家松开,你以为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将他们都给我押上,送进宫!”魏希庄直接拖着中年人,就向皇宫方向走去。

中年人顿时慌了,一边挣扎一边看着魏希庄道:“你到底是谁?”

魏希庄哪里理他,拖着就要进宫。

这件事摆明是这个太监搞事情,魏希庄还真不怕闹到御前,借此立威,或许周记以后的麻烦就没了。

那十个打手老老实实的束手就擒,根本不敢反抗,锦衣卫,谁敢动手?

魏希庄相当直接,霸道,根本不与这太监多说什么。其他锦衣卫就更不在乎,死在镇抚司狱里的太监从未少过。

这太监被拖走了一阵,更加慌乱了。

自然不会是皇帝让他出来买什么铺子,当今这位虽然懒政,但也不糊涂,若是真的被拉到了宫里,皇帝对这样的荒唐事多半不能容,打一顿赶出宫都算轻的。

这太监抱着魏希庄的手,色厉内荏的道:“咱家不管你是谁,给我松开,不然到了宫里,咱家要你好看!”

魏希庄忽然一顿,转头看向周记铺子。

这太监似乎觉得魏希庄害怕了,更加大声道:“现在给咱家放开,咱家或许还能发慈悲,放过你……”

魏希庄对着一个锦衣卫道;“去,将苦主也带上。”

那锦衣卫答应一声,快速回转周记。

这太监立马知道,魏希庄是真的要拉他到御前对质了,神色变了变,咬牙冷声道:“实话告诉你,本太监是李实李太监的人,你真要是拉我进宫,我怕你出不来,给咱家想清楚了!”

魏希庄的动作猛的一停,转头看向这太监,目光灼灼的道:“你再说一次,你是谁的人?”

这太监看着魏希庄的神色,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挣开魏希庄,扬着头,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魏希庄看着这太监,神色一片冷漠。

他一直觉得上官勋的事情,是有人借着周正冲他去的。现在,李实这么明目张胆的要抢周正的铺子,是为什么?

是来试探他的吗?

魏希庄心里不断的在翻腾,对上这个刚刚为阉党立下大功,深得他爷爷九千岁魏忠贤信任的李实,魏希庄也没多少胜算,就算拉到御前,皇帝也可能是和稀泥,不了了之。

到时候,魏希庄就要面对李实的疯狂报复了。

魏希庄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心里想透这点,顿感棘手,踌躇不前。

这个时候,周正带着都察院的人,正好迎了过来。

魏希庄一见,连忙上前几步,拉过周正,低声道:“事情有些难办,是李实的人。”

周正看着被锦衣卫围着的那个中年人,眉头一皱,片刻之后,道:“你打算怎么做?”

魏希庄神色不掩饰的焦虑,道:“有些难办,李实现在深得九千岁的信任,我要是这么将他拉进宫,李实不会有什么事情,咱们可能麻烦就大了,你这个案子,也肯定结不了了,还会引火烧身。”

周正看着那个中年人,神情肃色。

这是一个内监,而且来自阉党干将的派遣。一个不好,就可能上了朋党名录,生死难料。

周正第一次感觉到实实在在的危机,令他整个人心神紧绷,面沉如水。

周正心里飞速计较着,推算着各种手段的可能,好一阵子,他突然道:“这个太监,你先扣下,我待会儿给宫里送一道密奏,试试水。”

魏希庄现在很紧张,低声问道:“你想怎么试?”

周正盯着那太监,眸光幽幽,道:“我会点明我与这个铺子的关系,然后再点明敲登闻鼓的上官姐弟与李实的关系,如果皇上严惩这个太监,说明李实在宫里一般,上官勋的案子就容易处理的多。如果这道奏本不了了之,那说明李实不容小觑,这个案子,还得另想办法。”

魏希庄认真想了想,道:“也好,你写吧,我去司礼监走一遭,免得有人捣鬼!”

魏希庄虽然是阉党边缘人,但身份是魏忠贤的族孙,不看僧面看佛面,尤其是魏忠贤大本营,多少还是卖魏希庄面子的。

周正目光一阵闪动,道:“你将李实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魏希庄顿时冷笑连连,道:“要是不查,你都不知道,在京城,这老东西有三个外宅,五个如夫人,十几个院子,二十多个铺子,还有近万亩的良田,家资丰厚的你不敢相信!”

周正摇头,道:“这些扳不倒他,必须找出他致命的弱点,你查多少,今晚都送到我府里。”

魏希庄这一次也是实实在在感觉到危险了,道:“好。对了,实话告诉你,我怀疑这件事可能是冲着我来的,都察院里我知道有不少清流,但你要睁大眼,别被他们骗了,这些人,貌忠实奸,做事不行,玩手段,你我绑在一起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周正一直在怀疑是李恒秉,但没有证据也不能宣之于口,并且李恒秉这个人,身上有秘密!

周正嗯了声,道:“我们分头行事,你拿好口供,先不要动,等我上奏后,你将人送到司礼监。”

魏希庄一怔,道:“为什么不直接押给皇上?”

周正道:“太急就刻意了,等皇上查了,再让司礼监送出去。”

魏希庄一点就透,道:“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第六十章 提督太监李实

这个太监名叫李忠,被魏希庄押走了,一路上叫嚣不已。

周正来到铺子,看着鼻青脸肿,受伤不轻的刘六辙,目中有戾气,扶着他坐下,道:“这口气,我给你出!”

刘六辙一听,连忙拉住周正的胳膊,道:“二少爷,那人是宫里来的,你可千万不要冲动!”

周正淡淡的嗯了声,看着上官清,神色微异,道:“你练过?”

上官清轻轻的嗯了声,神情平静,没有多言。

周正审视了她一眼,又看着被砸的七零八落的铺子,道:“今天休息一天,你们带着六辙去看大夫,然后送他回府,告诉老爷安心,我会处理这件事。”

婢女与家丁答应着,扶起刘六辙。

刘六辙还是不放心,道:“二少爷,千万不要冲动,我被打一顿不打紧,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周正拍了拍他肩膀,交代几句,便带着人匆匆返回都察院。

周正还未在班房坐下,李恒秉就来了。

李恒秉来到周正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平淡的看着他,道:“事情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李恒秉是浙江道的代管,资历深厚,很有威望。

周正思索片刻,知道这件事绕不过他,索性道:“我打算弹劾这个李忠,内监仗势欺人,抢夺民利,这是重罪。”

李恒秉表情淡淡,眼神幽静如渊,道:“是不是罪,轻与重,你说了不算。”

周正是聪明人,李恒秉这句话很是清楚明白。

上面那些大人物才能决定这些,至于所谓的‘公道’,早就变成了茅厕的厕纸,扭曲的散发着恶臭。

周正不是单纯的弹劾,但这些不能与李恒秉说,他顿了顿,道:“我想试试。”

李恒秉看着周正,表情似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道:“你想好了?”

周正道:“我准备写密奏,今天就送上去。”

密奏,是御史的一个权力,只有皇帝能拆开,外人不得擅动。

当然,这是一个已经荒废的规矩。

李恒秉起身就要走,忽然又道:“离阉党远点。”

周正神色微凛,倒不是李恒秉的警告。今天魏希庄在周记的出现,势必落在很多人心里,将他与阉党划上等号。

周正看着李恒秉出了班房,面色凝肃,心里还在不断思索。

李实的突然试探,让他意外,也打破了他的计划。

李实的身份太特殊了,任何动作都得谨慎,再三推敲,否则就可能引来大祸。

周正心里思忖再三,拿出一道空白奏本,拿起笔,神情凛然。

他的毛笔字还是很差,但总算能写通顺,见得了人。

周正在这道奏本上,没有点李实,一点都没有,而是阐述了今天周记的事,尤其是李忠的强取豪夺,刻意渲染一些。

其他的,周正一丝都没提。

周正在试探天启的态度,也想看看李实的反应。

周正很快写好,封实,交给姚童顺,尽快送入通政使司。

或许是都知道周正得罪了内监,周正在浙江道越发被孤立,连柳本溪都极少露面。

作为苏杭织造的提督太监,李实正在回京述职,但他是外派太监,不能住在宫里,这会儿住在宫外的一处外宅。

李实半躺在正厅里的摇椅上,身侧坐一个妖冶的三十出头的美妇人,正给他揉捏着肩膀。

他们身前有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的道:“师傅,李忠已经被抓进了诏狱,抓的人是魏希庄。”

李实五十多岁,脸角精瘦,双眼凸起,下巴尖细,给人一种刻薄感。

他看着眼前的徒弟,神色淡漠,声音异常的尖锐高亢,道:“上官姐弟还在那个周记?”

小太监道:“是,那个姐姐在,弟弟不知道去哪里了。”

李实腹腔里哼了声,随手拿过身边的茶杯。

美妇人贴在李实身上,轻轻按着他的肩膀,瞥了眼那小太监,轻柔的道:“老爷,不就是一个商人子女吗,抓了就是。”

李实放下茶杯,冷声道:“你知道什么?魏希庄是九千岁的族孙,岂是能轻易惹的!”

美妇人越发凑近,道:“魏希庄不能动,但那个御史还不是随老爷揉捏,难不成九千岁会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御史为难老爷?”

李实眼神得意之色一闪,道:“你这话倒是说得对,明天我去亲自见见这个周正,他要是识相还好,如果不识相,咱家就将他放入东林朋党里,看谁还敢救他!”

小太监连忙拍马屁道:“师傅说的是,我就觉得他接这个案子蹊跷,肯定是同党!”

李实拿过美妇人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把玩,仿佛随口的道:“我让你给九千岁送去的银子,送了吗?”

小太监一躬身,道:“一大早已经送过去了,三万两,九千岁十分高兴,说过几天带师傅入宫见皇上。”

李实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天启皇帝了,闻言满意的笑着道:“九千岁到底还是记得咱家的你在京城日子不短了,说说还有什么赚钱的门路,九千岁现在急需银子,我们得体谅他老人家的难处。”

小太监双眼微闪,道:“要说最赚钱的,就是周记,听说他们日入数百两,月入万两,着实是一个下蛋的金鸡……”

李实刻薄的脸微微抬头,凸起的双眼若有凶光闪烁,慢慢的说道:“你之前说,那处铺子是那个周正的,与魏希庄没有关系?”

小太监道:“是,我仔细查过了,确实不是魏希庄的。魏希庄的铺子都是抄家来的,那个铺子,是周正买下来的。”

李实又随手拿过身边的茶杯,低头喝之前,淡淡的道:“看来,咱家是必须要与这个周御史好好谈谈了。”

小太监与美妇人都是双眼发亮,若是能将那周记弄到手,他们也能发一笔!

都察院。

临近下班,周正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

姚童顺走进来,强掩脸上的凝重道:“奏本已经送出去了。”

周正轻轻嗯了声,站起来,道:“你盯紧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姚童顺还想再说什么,看着周正平静的神色又咽了回去。

周正收拾好,径直出了门,下班回府。

毓秀楼。

顾及池这几天玩的好不自在,身前身后五六个妙龄少女围绕着他,身前是一群薄衫姑娘在翩翩起舞,丝竹阵阵,绕梁不绝。

“好好好!有赏,通通有赏!”顾及池搂着姑娘们,满脸通红,哈哈大笑。

姑娘们自然一阵娇羞感谢,围绕过来,呢哝软语,香艳无比。

这个时候,一个家丁跑进来,挤进来在在顾及池耳边嘀嘀咕咕几句。

顾及池本来还不满,忽然神色一惊,道:“你说谁?魏希庄?魏希庄与周正有关系?周正的后台还有魏希庄?”

第六十一章 李实打上门

周正回了周府,看过刘六辙,与周老爹聊了几句,便关起门来。

看书练字可以静心,周正坐在书桌前,握着笔,神情从容平静的练着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伴随着刘六辙的声音:“二少爷,魏公子来了。”

随后魏希庄不耐烦的声音就传进来,道:“小子快开门,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周正深吸一口气,放下笔,走过去开门。

魏希庄毫不犹豫的闯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道:“你要的我全给你拿来了,快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用。你不知道,那老小子刚刚给九千岁送了几万两银子,要是不拿下他,我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

周正已经大概了解魏希庄的性格了,知道他是有意帮忙,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微笑着道:“嗯,我研究一下,你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明天找你说。”

魏希庄仿佛没有听到,径直来到周正书房,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周正刚刚练的字,顿时又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你这个字还是这么惨不忍睹,哈哈哈……”

周正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推到一旁,道:“我赶时间,没空陪你玩笑。”

魏希庄自然不会走,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周正对面,转头向刘六辙道:“去,让人给我煮碗面,我饿了一天了,为了你家少爷的事,本公子也是拼了。”

周正已经坐下,正在拿出这堆厚厚的文书,抬眼看向他,道:“背后之人查的怎么样了?”

魏希庄看着刘六辙出去了,这才转过头,啧啧的道:“没查到,应该是都察院的人,手段厉害!”

周正将文件拿出来,道:“你还是觉得,这件事是冲你去的?”

魏希庄嗤笑一声,道:“不然?就凭你,用得着这样精心设计,连我都查不出一丝蛛丝马迹?”

周正懒得理他,低头看这些文书。

这些都是关于李实的,从他入宫,跟过谁,调去的地方,做过些什么事情,尤其是提督苏杭织造这段最多,还有就是人脉,家资,亲属,党羽等等。

周正认认真真的看着,梳理着里面的内容,寻找有用的东西。

魏希庄接过刘六辙送来的面,就趴在周正对面,吸溜吸溜的吃着。

周正抬头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着。

魏希庄恍若未觉,吃的更大声。

周正烦躁的吐了口气,没理他,一本本,一页页的看去。

锦衣卫查到的东西相对隐秘,但也不算是致命的东西,无非是些构陷,贪渎,枉法,哪怕是杀人放火,摆到了明面上也不能把李实怎么样——现在黑白不重要,权力最大!

这份文书并不多,周正翻来覆去的看,却始终找不出什么有用的。

魏希庄昏昏欲睡几次了,听到鸡鸣声,猛的惊醒,看着周正抱着茶杯,目光看着文书,神色疲倦又若有所思,不禁揉了揉脸道:“看出什么来没有?”

周正抬头看他,轻轻摇头道:“没什么用,有你爷爷做靠山,这些事情扳不倒他。”

魏希庄也是一脸烦闷,道:“这老小子太会弄钱了,每三个月都会送一次,我哪比的了,你要是能拿出十万两来,我现在就提刀宰了那老东西!”

周正没理会他的气话,犹自思索着道:“你还得继续查,我也想想办法,这个案子必须尽快了结,找出幕后之人。”

魏希庄这么卖力气自然也是为的这个,神色振了振道:“好,你自己小心点,李实那老小子可不地道,手段黑着呢,我已经让一队锦衣卫在周记盯着,你在都察院也要小心。”

周正嗯了声,而后看着魏希庄,刚要说话又抿住嘴。

魏希庄一怔,道:“你想说什么?”

周正站起来,撑了撑腰,道;“没什么,你自己小心。”

周正心里一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不能告诉魏希庄。

魏希庄看着周正,狐疑的走了。

周正洗漱一番,简单吃点东西,便如常的前往都察院上班。

周清荔与福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廊檐下,目送着周正离去。

福伯看着周正的背影,忧虑道:“老爷,二少爷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周清荔背着手,看着周正出门,道:“也没什么难过的,大不了就是不了了之,征云心思缜密,知道怎么做。”

福伯转头看向周清荔,道:“常理是这样,我担心二少爷不按常理出牌。”

周清荔被他这么一说,心里陡然有不好的预感,道:“你觉得,征云会怎么做?”

福伯摇了摇头,道:“我猜不到。”

周清荔也猜不到,背着手,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等等看吧,明年我找个机会,带征云回乡。”

回乡,就是远离京城这坛浑水了。

福伯也是点头,周清荔环海沉浮二十多年最后还是不得不辞官,周正初出茅庐,如何应对复杂的官场?

在周正前往都察院的时候,一顶精致的轿子,慢慢的停在了周记的前面。

李实从轿子里出来,站在轿子前,看着周记铺子,瘦长脸全都是淡漠不屑之色。

美妇人跟着出来,看着这个关着门,砸烂痕迹明显的铺子,讶异的道:“这个铺子,真的那么赚钱?”

小太监跟过来,道:“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个铺子,每天卖出去上数千份,私底下怕是更多,非常的赚钱。”

美妇人双眼晶晶亮,转头看向她家老爷——李实。

李实哼笑一声,尖锐着嗓子道:“让里面的人出来。”

小太监一挥手,一个壮硕家丁上前啪啪大门。

这门还没开,不远处茶楼探出两个人来,看着下面那个轿子以及李实等人,两人神色微变。

其中一个道:“我在这盯着,你快去告诉大人。”

另一个连忙应声,快步悄悄下楼。

周记只留下一个家丁看守,他从后门绕出来,看着李实等人,有些畏惧的道:“客官,我们休业了。”

李实扫了他一眼,声音尖锐又傲然的道:“你去通知你们东家,就说,李实在这里等着他。”

家丁自然不知道这个名字,可也明白这群人来历不小,答应一声,连忙往周府跑回去。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魏希庄,他在茶楼刚刚合眼就被何齐寿喊了起来,听到李实亲自出面了,顿时从床上跳起来,一张英俊的脸气的变形,咬牙道“好他个老小子,明知道李忠是我抓的还敢亲自来,这是要与我撕破脸啊!”

按照常理来说,魏希庄这个魏忠贤的孙子都出面了,凡是懂点事的,都会有所退让,至少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打上门。

何齐寿知道魏希庄在魏家不受重视,李实现在又是魏忠贤身前的大红人,闹将起来,魏希庄未必讨得了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希庄套着衣服,目光冷然的道:“我这就将这老小子抓进诏狱,做成铁案,我就不信,九千岁还能把我怎么样!”

现在的人,只要一人富贵,全家得道,魏忠贤也是如此,对魏家人十分重视,个个封官,御赐之物不知多少,稍微有能力的甚至还弄了爵位!

若是在李实与魏希庄两人选一个,最后,肯定是魏希庄,只不过,到那个时候,魏希庄怕是也要出了魏家,什么也不剩,彻底被边缘化。

何齐寿想到那种场景,吓了一跳,连忙阻止道:“东家,千万别冲动,即便抓了李实,还有那幕后之人,不能着了别人的算计。”

魏希庄神色烦躁,道;“那你说怎么办?”

何齐寿思索半天,也想不出办法,道:“不如先让周公子去看看,这李实到底要干什么?”

魏希庄大步向外面走去,冷哼一声道:“我是出卖自家兄弟的人吗?我现在就点好人,那老东西要是敢放肆,我宰了他!”

第六十二章 我宰了你

在魏希庄带人赶往周记的时候,周正很快也得到了消息。

站在都察院门口,周正神色微微变幻,目光一阵闪动。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相当冒险,付出有些大,但收获肯定更多!

他一直在犹豫,想要找的更稳妥的办法。

但是,今天还得这么做了!

姚童顺看着周正的表情,还以为他在恐惧,低声道:“其实这个案子也不难办,与李公公好好商量一番,再出一笔银子,或许李公公就真的能放出上官勋,对皇上有了交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若是这么容易,哪会拖到现在,拖到李实找上门!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我出去一趟。”

姚童顺不知道周正到底要怎么做,答应着,目送他单枪匹马的离开都察院。

周记的门再次被撞开,一片狼藉。

李实坐在铺子内正中,面色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简单的铺子,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天能赚几百两的铺子?”

他身前的徒弟,小太监连忙道:“是的师傅,别看不起眼,这里每天数百人排队,抢都不抢不到,生意火的不行……”

美妇人揉捏着李实的肩膀,腻声软语的道:“老爷,如果这个铺子在我们手里就再也不愁给九千岁的银子了。”

李实一脸的尖刻傲色,似乎哼了声,道:“这个不用你们说,那个周征云还有多久到?”

小太监刚要说话,魏希庄忽然大步走了过来,大声道:“不用周征云,有什么事跟本少爷说!”

李实看着魏希庄横冲直撞的进来,眉头皱了下,倨傲的坐着道:“魏公子,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魏希庄绣春刀直接拍在桌上,坐在李实对面,冷笑道:“你来抢我的铺子,跟我说没关系?你是不是觉得我爷爷看重你,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个小太监与美妇人都猜到了来人是魏希庄,神色不由微变,悄悄对视。

李实倒是不慌不忙,声音尖锐,丝毫不惧,道:“据咱家所知,这个铺子,是那周正的,给你没有关系。”

魏希庄端坐,气势十足,道:“之前没有,现在有了,你可以滚了!”

李实听着魏希庄毫不客气的话,脸色冷下来,道:“魏公子,你应该知道,那周正正在调查上官勋的案子,那是九千岁定的逆党案,难不成你要帮着周正翻案吗?”

魏希庄神色一变,刚到喉咙的话又缩了回去。

这个就是周正与他的为难之处,上官勋若不是涉及到朋党案,是魏忠贤亲定的,他们早就翻案了!

李实看着魏希庄的表情,心里嗤笑一声,面上越发从容的道:“魏公子,咱家还是劝你不要插手这个案子,好好做你的事情吧。”

显然,李实也知道魏希庄在魏家的地位,拿着上官勋的案子有意的拿捏他。

魏希庄脸色难看,盯着李实道:“你当真要与我为难?”

李实对这种色厉内荏的表情见的多了,越发平淡,尖锐的嗓音却高了几分的道:“魏公子,不是咱家与你为难,是这件事你不应该插手,若是让九千岁知道了,怕是不好吧?”

魏希庄的脸色阴沉,双眼喷火,猛的一拍绣春刀站起来,怒声道:“老东西,你拿我爷爷威胁我,信不信我现在抓你回诏狱,活活的打死你!我就不信了,我爷爷还能为了你杀了我!”

李实眼神微沉,神色怒了,却没有立刻反唇。

魏希庄说的,李实还真怕。魏希庄毕竟是魏忠贤的族孙,真要做什么出格的事,魏忠贤肯定会保他!

也就是说,如果魏希庄将李实弄死在诏狱内,魏忠贤也不会杀了魏希庄给李实报仇!

李实的徒弟,如夫人都吓了一跳,神色发白,真怕魏希庄犯糊涂,真的这么干!

李实目光闪烁一阵,忽然笑着道:“魏公子,你不用这么大声音吓唬咱家,若是我死在诏狱,第二天周正也得陪着,你不就是想救他吗?”

魏希庄咬牙切齿,这个老东西还真是软硬不吃,硬是要与他作对!

李实说的没错,如果魏希庄弄死李实,后果就不可预料了,至少旋涡中的周正可能是他爷爷九千岁的出气筒,那个时候,他也庇护不了周正!

魏希庄气的脸角变形,偏偏拿李实没有任何办法。

“我需要救吗?”就在这个时候,周正的声音淡淡响起,随后迈入铺子。

李实等人立刻转头看去,只见一身御史官服的周正,手里拿着一个油纸袋,从容缓步的走进来。

魏希庄一见,压着怒气,走过来低声道:“这老东西油盐不进,你不要冲动。”

魏希庄话音未落,李实嗤笑一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咱家想要捏死你,一句话就行了,谁能救得了你?”

周正瞥了眼李实以及他身后的人,在魏希庄原本的位置坐下,微笑的看着李实,道:“我原本的计划,最后的计划,是将你狠狠揍一顿,大义凛然的骂几句,大概内容是与圣训犹在耳,阉宦势不两立之类,然后被抓进去半年,明年出来再弄死你……”

李实听的一愣一愣的,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看着周正,好一阵子,道:“咱家听说,你之前疯了?”

周正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这个世界,是由你们眼里的疯子推动发展的,当然了,说这个你肯定不懂。那个是我之前的,最后的,不得已的计划,要不要听听我现在的计划?”

李实被周正三言两语弄的有些蒙,看不透,犹自仰着脖子,倨傲的道“咱家倒是好奇,你能怎么对付咱家,说来听听吧。”

周正嗯了声,将油纸袋放在桌上,神色十分正经的,道:“听说,你给周起元行过贿?”

李实翻眼看着周正,不屑的冷笑道:“别说没有,就是有又如何?”

周正点头,道:“不如何,是后话,听我慢慢说。听说,你在江南抄没了近百万两,只给九千岁送了三万两?”

李实面色微变,旋即哼了声,道:“胡说八道!你要是想用这种手段威胁咱家,告诉你,你太嫩了!”

周正又嗯了声,神色赞同的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也知道,还是后话。我还听说,有人供出了十几个逆党案的同党,但是你收了他们的银子,悄悄划了出去。这些人,是弹劾奉圣夫人最多,也是奉圣夫人最是恼恨的人,你说,要是奉圣夫人知道你这么干……”

李实脸上大变,双眼圆睁的盯着周正,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声道:“你这是污蔑!咱家现在就能治你个死罪你信不信!”

魏希庄一直在边上看着,看着李实的恼羞成怒,哪里不明白,猛的抽出绣春刀,架在了李实的脖子上,心里是怒恨又痛快的咬着牙道:“老东西,我现在就宰了你,你信不信!”

第六十三章 鲸吞

周记铺子内现在就五个人,李实,他的小徒弟以及如夫人。

周正,魏希庄。

魏希庄的绣春刀架在李实的脖子上,一脸的杀意。

李实这个老东西太可恨了,魏希庄着实被气到了,如果不是没杀过人,或许真的就一刀砍了下去。

小太监,美妇人这会儿神情紧绷,浑身颤抖,吓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魏希庄是谁,是魏忠贤的族孙,他要是杀个人,还能有什么天大的后果?

这回,李实也怕了,感觉着脖子上寒意森森的刀锋,脑子里全是刚才周正的话。

李实强行镇定心神,瞥了眼锋利的绣春刀刀锋,目光看着魏希庄,犹豫着又转向周正,声音没了之前的尖锐高亢,反而低沉的道:“你没有证据,你休想污蔑咱家!”

周正拿过油纸袋,掏出一本账簿,推过去,道:“你看看,有什么不对的,我找人纠正。”

李实看着‘账簿’二字,心头就是一跳,伸手翻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翻的越多越难看。

魏希庄也在瞥着,当看到高,周等姓字的时候,心里更加笃定,刀锋猛的一用力,冷声道:“老东西,跟我走一趟诏狱吧,这一次,我保证你不能活着走出来!”

李实僵硬老脸抽搐了一下,目光从账簿上移开,感觉着脖子上的冰冷,看着周正,满脸阴沉的道:“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这些账簿,是李实收受贿赂的详细记录,其中那些被剔除逆党案名单的东林人都在上面,包括攻击客氏与魏忠贤最凶最狠,魏忠贤一直想弄死的那几个!

周正一直平静的双眸忽然变的冰冷,盯着李实道:“别说翻一个小小的上官勋的案,我现在就是弄死你,谁也不会说什么!”

这个案子的难点就在魏忠贤,现在李实没了魏忠贤的庇护,以他的那些斑斑劣迹,想弄死真的太容易了!

李实身后的徒弟、美妇人浑身颤抖,表情苍白无比。李实是他们的靠山,若是李实死了,他们离死也不会远。

李实眼神里恐惧一闪,轻轻动了动脖子,看向魏希庄,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道:“魏公子,咱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凡事好商量,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魏希庄今天在李实这里受了奇耻大辱,真的恨不得宰了这个无耻老贼,但他也还算冷静,知道杀了这老东西也解决不了问题,转头看向周正,目光探寻。

李实连忙跟着转过去,急声道:“周御史,我知道上官勋的案子让你难办,我可以做成铁案,尽快处死上官勋,也能让上官家不再告状,这样你就能对皇上有交代……”

周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对着院子里的家丁道:“去楼上将笔墨拿下来。”

那家丁一直在门外候着,还震惊于他们家二少爷的翻云覆雨,听着周正的话,猛的惊醒,慌忙道“是二少爷。”跑进院子,急匆匆的跑上二楼。

李实不知道周正要干什么,依旧舔着僵硬的笑容,颤巍巍的道:“周御史,我可以帮你父亲官复原职,还能更进一步,你的这个生意,我也能帮你做大,一年赚十万两很容易……”

家丁很快拿着文房四宝下来,要在周正面前快速铺好。

周正伸手阻止,道:“给李公公,他要写字。”

李实一见,顿时神色微变,道:“你要我写什么?”

家丁连忙弄好,飞快又悄步的退回到院子里。

周正看着李实,微笑,道:“写周起元一案的详细经过,记住,是详细,如果你写的跟我了解的不同,诏狱。”

李实脸色骤变,眼神闪过恐惧,继而是愤怒。

二月发生的所谓的‘逆党案’,起因是周起元作为清流习惯性的打压李实这个提督太监,李实拉拢,讨好,行贿等方法行不通,不甘忍受,怒而上书弹劾周起元‘结党谋逆’。

魏忠贤抓住这个机会,兴起大狱,将身为应天巡抚的周起元,御史周建宗等十多东林人抓入镇抚司狱,继而弹劾高攀龙等东林大佬,迫使他们辞官。

最终的结果,就是周起元等人被杀,高攀龙等自尽,东林最后的力量被绞杀一空,魏忠贤狠狠出了口恶气,阉党一家独大,再无抗衡。

因此,这‘逆党案’本质是党争,由李实构陷而触发。

李实看着眼前的笔墨,表情阴沉变幻。

如果这件事他写出来了,那他就真的翻不了身,这么大把柄在周正手里,他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周正眼神冷冽,道:“如果你不写,现在就死!”

魏希庄压着绣春刀再次用力,冷声道:“看来我带你去诏狱你这老东西才会老实!”

李实脖子渗出血丝,浑身剧烈一颤,不自觉的伸出手,拿住笔,犹自不甘心的道:“周御史,我有很多银子,只要……”

周正冷笑一声,道:“你没有与我谈判的资格,要么在这里写,要么去了镇抚司狱,一番大刑之后再写,你自己选!”

李实内心极其屈辱,不敢,脸上也尽皆是愤怒与怨愤。

但这些都没用,周正拿住了他的把柄,真要弄死他,一点后果都不用承担,无所顾忌!

何况,他清楚他自己,根本抗不了任何刑具!

李实看着脸上杀意不减的魏希庄,拿起笔,颤巍巍的开始写。

他没写几个字都要停顿一下,手在颤抖,抬头看向周正,见着他冷漠的表情,眼神痛楚,还是继续写。

或许是写的多了,越写越顺,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将所谓的‘逆党案’前因后果都写出来,尤其是他主导,参与的构陷部分。

其中,也包括他威逼恐吓苏杭商户,劫掠来的银钱的数目。

好一阵子,李实搁下笔,面无表情的道:“写完了。”

周正抽过纸,一字一句的看去。

不得不说,李实的文笔还是不错的。

但这场‘逆党案’的经过还是让周正心惊,不止阉党对东林的进攻,还有东林的内讧,其中一些事情简直龌龊的难以想象。

周正皱着眉,压着心里的恶心看完这一段,落在李实的敛财上。

或许是因为周正手里的账本,李实交代的格外清楚,他抄没了众多高官显贵,豪门大户,更是在苏杭敲诈了一百多豪商巨富,获得的现银超过百万,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田亩,庄园,院子,铺子等等,更是数目惊人!

周正将纸向右边推了推,给魏希庄看。

魏希庄只是匆匆一扫,顿时气的怒笑,道:“你个老东西,我还是小看你了!”

李实面无表情,仿佛已经冷静下来,看着周正,魏希庄二人,淡淡道:“我已经写了,说出你们的条件吧。”

周正转头看向魏希庄,道:“银子归你,商铺,田亩,院子这些归我,如何?”

魏希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道:“这件事是你摆平的,我不抢功。这样吧,我拿二十万,省的以后用银子捉襟见肘,其他的,都归你。”

周正沉吟一阵,忽然转向铺子内的院子,道:“六辙。”

这么大的动静,刘六辙自然不会不知道,早就跑来了,只是躲在院子里,不敢进来打扰。

刘六辙到底只是周家一个书童,见过的场面有限,摄于眼前的情形,小心翼翼的走进来,低声道:“二少爷。”

“你去将成经济叫来。”周正道。

周正十分清楚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李实这么大的家业,他吃不下,即便强行吞下也守不住。

若是有牙行,就能不断的整合,消化,收归己有。

刘六辙答应一声,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李实已经听出来了,周正与魏希庄这是要鲸吞他的所有财产,脸色不由得十分难看。

他身后的如夫人,小太监眼神不舍,但浑身冰冷,不敢吭声。

周正看着魏希庄,道:“组建一家牙行,将李实的财产放在牙行下,我们一人一半。”

魏希庄愣了愣,这可不是十两二十两,是百万巨资!

周征云,真的就这么眼都不眨的分给他一半?

第六十四章 不大不小的警告

魏希庄惊讶,周正却十分自然。

如果不是魏希庄还讲点义气或者什么的,周正可能一分都拿不到!

李实就这么看着周正与魏希庄,表情阴沉,双眼森冷,心头怒火如烧,桌下的双手,死死的握在一起!

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前所未有的愤怒,却也前所未有的无力。

周正手里有着他致命的把柄,魏希庄能直接杀了他,面对这样的两人,他无力反击。

周正与魏希庄说完,就转向李实,目光冷冷的道:“舍不得?”

李实脸角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周御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不敢杀我,何必把事情做绝?”

周正冷哼一声,道:“我今天若是不把事情做绝,明天我就会上了逆党案名单吧?”

李实好不容易弄出那么大家业,还想后半辈子享福,那肯轻易便宜了周正,他目光一阵闪烁,道:“这一次,我认栽,只要你这次放过我,我保证井水不犯河水,还送你周家一场大富贵!”

周正神色越发冷漠,道:“要么交出来,要么你死后锦衣卫去抄!”

周正怎么会被李实的鬼话骗到,如果今天不彻底拿住李实,等他走了,只怕下一刻就会想尽办法对付周正,查清楚周正手里的东西,利落的灭口以绝后患!

魏希庄见李实还不老实,与周正冷声道:“老周,别与他废话了,这老东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押他去诏狱,我保证三天之内,他能把家底吐的干干净净!”

魏希庄这两年就是抄家,审讯,其他的不会,撬开别人的嘴,他学了不知道多少手段!

李实神色越发阴沉,自然万不敢去诏狱,抬头看着周正,沉声道:“好,我给你!”

周正心里沉吟一阵,转向魏希庄,道:“你将他找个安全的地方看管起来,直到他吐出所有东西!还有,上官勋的案子,让他想办法将上官勋摘出来,从镇抚司狱放出。”

魏希庄走过去,一把提起李实,道:“你放心,我保证给你做的妥妥当当。对了,你那边也要抓紧。”

“嗯。”周正点了点头。魏希庄的话,周正听懂了。李实这边虽然被他拿住了,但登闻鼓那件事还没有解决,背后之人以及阴谋还未曾显露分毫。

很快有一群便衣的锦衣卫押着李实等一群人走了,不知道要关到哪里。

魏希庄等人刚走,成经济就匆匆来了。

由于周记的关系,成经济近来着实赚了不少,并且日后可见的还能赚的更多,作为周正的合作伙伴,成经济一脸笑容的坐在他对面,不乏调侃的笑道:“周御史,这次又有什么好生意照顾我啊?”

周正喝口茶,淡淡道:“价值几十万的古玩字画,商铺,田亩等,你要是能给我处理的干净,转到我的牙行,我给你一成。”

成经济的笑脸渐渐凝固,看着周正道:“几十万?周兄,你不是开玩笑吧?”

几十万的家资,别说寻常人了,就是成经济想都不敢想。

周正忽然看了看天色,道:“我现在没空跟你详谈,晚上到我铺子来,想好了再来。”

成经济神色陡然正经,道:“真的有几十万?什么来路?”

周正从都察院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得尽快回去,简单的道:“大部分在苏杭一带,是一个没落的大人物的,我要你清洗干净,能不能做到?”

成经济从周正的话里听出味道了,几万两的利润,他神色一肃,道:“放心,只要没有大人物插手,我给你弄的漂漂亮亮。”

周正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一个,晚上我给你介绍。”

成经济深深的看了眼周正,道:“好。”

周正站起来,与刘六辙道:“铺子照常开售,有什么事情,立刻通知我。”

刘六辙现在还有些蒙,连忙道:“是二少爷。”

周正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吐了口气,抬脚回向都察院。

周正还没到都察院,有一个人已经在等着了——顾及池。

他手里拿着折扇,一身的白衣,潇洒从容,踱着步子过来,自信笑道:“怎么样,姓李的是不是乖乖听你的话?我没说错吧?”

周正看着他,暗自摇头,这个人也是个蠢货,若不是有魏希庄在,那些东西不但拿捏不住李实,还可能是催命符。

但这一次,周正还真亏顾及池的帮忙,没有他提供的那份账簿以及李实暗中的那些事情,周正或许只能放手一搏,胜败两说。

周正轻轻点头,道:“我说话算话,会找机会带你见魏希庄。”

顾及池大喜,一合扇子,道:“爽快,就等你这句话了!”

顾及池的爷爷顾秉谦虽然是魏忠贤的人,是阉党大佬,但在阉党中还是备受排挤,连首辅宝座没坐几日就仓皇逃离就可见一斑。

顾及池想要靠近如日中天的阉党,九千岁魏忠贤的族孙,魏希庄,就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周正没有与他多说什么,赶往都察院。

顾及池也不多问,目送周正离去,越发从容得意的扇着扇子离开,目标赫然还是青楼。

周正匆匆回了都察院,姚童顺早就在注视着,周正刚进廊庑,姚童顺就迎过来,低声道:“李御史已经问过几次了,我都说你去巡视五城了,别说漏嘴。”

周正看着直对面,有些幽暗不清的李恒秉的班房,神色不动,心里依旧在怀疑。

他一直在怀疑,是李恒秉在幕后操弄,放上官家姐弟进入午门,敲响登闻鼓,将他架到了火山口。

只是,李恒秉的目的是什么?是冲着周正去的?还是说,为了报复阉党,要从魏希庄身上打开缺口?

周正想不透,李恒秉这个人身上有秘密,尤其是从诏狱脱身,连魏希庄都不清楚里面的缘由。

周正压着心里的疑惑,嗯了声,就要转身回班房。

恰是这个时候,李恒秉的班房打开,李恒秉走出,抬头就看到了周正,声音不大不小的在廊庑里传播:“日后进出,需要亲自来找我禀报,不得擅离,念你初来,这次就不追究了,不得有下次。”

说完,李恒秉就拿着一道文书,向都察院里面走去。

第六十五章 初见班底

周正看着李恒秉消失在走廊里,神情微微变化。

到底是不是他?

周正默默思忖一阵,转身走进书房,坐在椅子上,眼神里一片幽静。

姚童顺还不知道周记发生的事情,但周正既然能平安回来,说不得事情有了转机。他在经历司,一直观察着周正的班房以及浙江道监察御史的一举一动。

没多久,姚童顺就得到了一份新的排班表,是关于周正的。

姚童顺看着,心里有些慌,连忙拿着送入周正的班房。

周正看着这份排班表,神色不动,道:“李御史改的?”

按照之前的排班表,他明日应该轮值乾清宫,纠察百官仪表,但这一次,他被取消了,并且出院巡视的差事也没了,他在未来一旬都将坐在班房内。

姚童顺道:“是,只有李御史有这个权力。”

周正心里越发怀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姚童顺倒是想问周正出去后的事情,犹豫着没出口,转身退了出去。

周正看着这份排班表,心里飞速转念。

李恒秉已经成为盘桓在周正心头的一根刺,必须要解决!

‘怎么才能确定是不是他?’周正心里低语,默默盘算着各种念头。

与此同时,魏希庄将李实带到了一处院子里看管,何齐寿带着人赶过来,着手记录李实的所有的资产,方便接收。

哪怕到了晚上,大半天时间,何齐寿也未曾清算全面。

魏希庄寸步不离,前面还很兴奋,后面就头昏脑涨,站起来道:“我跟老周约了晚上见,我走了。”

何齐寿连忙跟出来,站在门口,瞥了眼仿佛已经认命的李实,低声道:“东家,真的要这样关押着李实吗?”

哪怕到了现在,何齐寿还是有些恍惚,周正与魏希庄真的将李实给抓了。李实啊,那是内监,提督苏杭织造,在阉党也算一个人物,若是事情闹出去,魏希庄与周正必然粉身碎骨!

魏希庄看着何齐寿的表情,能猜到他的想法,冷笑一声,道:“这件事本来就是你死我活,如果我今天不抓他,明天就可能死在他手上!你放心,我跟老周都有稳妥的计划,现在李实的把柄被我们抓在手里,他不敢乱来,得他吐干净了,我再想怎么炮制他!”

何齐寿还是心不安,想了想,道:“要不要,给九千岁透个气?”

魏希庄脸色微变,沉声道:“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谁要泄露出去,我就杀了他!”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前所未有的肃色,心里苦笑,这位东家的心思,到底比那位周公子差了缜密,小心的提醒道:“东家,这件事,怕是瞒不过所有人,尤其是周记那边。”

李实打上门,不是没人看见,何况周记本就是一个热闹的地方。

魏希庄一怔,迅速醒悟过来,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周记。你看住这里,要是有人敢乱来,杀无赦!”

李实干系实在太重,不止他是魏忠贤看重的人,刚刚为阉党立大功,他本身也不容小觑,若是周正与魏希庄没有稳妥计划之前让李实逃出去,很可能引出不可预测的麻烦来。

何齐寿自然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道:“是,东家你放心吧!”

魏希庄又看了里面一眼,大步离开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四周都是魏希庄的人,便衣的锦衣卫,是他这几年培养的心腹。

魏希庄快速的向着周记赶去,周记里面,周正已经在了。

周正坐南朝北,从右向左依次是上官清,成经济,顾及池,刘六辙则站在周正身旁。

这几人都是知情或者相关的人,尤其是下面的计划,这些人都离不开。

周正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掉,他的目光先看向上官清,道:“上官小姐,你父亲的案子应该不难了,最多十天就能从镇抚司狱放出来。”

上官清俏脸似乎一直那么冷清,没什么表情,即便这个时候也是如此。她站起来,屈身道:“谢大人,民女说话算话。”

周正知道她说的是那份卖身契,眉头不自觉的跳了下,没有接话,转向成经济道:“六辙刚才将事情与你说了,敢不敢?”

成经济万万没有想到,周正居然搭上了魏希庄的线,魏希庄是谁,那是一手遮天,敢称九千岁的魏忠贤的孙子!

这靠山,相当的硬!

但他们联合拿下内监李实,要鲸吞他的财产,这件事,让成经济恐慌,犹豫。

不说李实本身的势力,就是内监这个身份,足以让太多人望而却步,毕竟,成经济只是一个普通牙行的老板!他在京城相当不起眼,哪里能想到有一天会掺和进神仙打架这种事!

成经济是一个牙商,他心底十分清楚,这可能会葬送他,但或许也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

成经济看着周正,又想到魏希庄,目光落在周正身上,脸上不见那虚假的从容微笑,一脸挣扎肃容的咬牙道:“魏公子真的放手让我去做?”

他话音未落,魏希庄快速上楼的脚步声响起,大声道:“老周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魏希庄一进来,满桌子的人除了周正都相继站起来。

成经济看着魏希庄,神色微变,连忙抬手道:“草民成经济见过魏都督。”

魏希庄在北镇抚司没有具体官职,挂的是‘都督’,与侯国兴,客光先等人一样。

另一边的顾及池就更激动,走过来,热情的道:“顾及池见过魏都督,我爷爷是魏首辅。”

魏希庄看向顾及池,已经知道那些账簿是顾及池弄来的,没有这些账簿,他们还真拿不住李实那老东西,脸上有笑容,道:“嗯,没事一起喝茶。”

顾及池听着万分大喜,道:“是是,我随叫随到。”

顾及池虽然只喜欢青楼,不喜欢喝茶,但魏希庄哪怕喜欢吃屎,他也只会吃的更欢!

魏希庄又看了眼站在周正身侧的上官清,目光微亮,转向周正笑道:“老周,眼光不错嘛?”

周正不理这茬,道:“李实那边怎么样?”

魏希庄在周正对面大喇喇的坐下,放下手里的刀,道:“老实的很。你肯定想不到这老小子敛了多少财,说出来吓死你!”

第六十六章 急用钱的阉党

李实是内监,能捞到苏杭织造提督这个肥缺,本身就说明不简单,外加这次在苏杭一带大肆抄家,敲诈勒索,他的家产,肯定不一般。

“多少?”周正问道。

其他人也看着魏希庄,面露好奇。

魏希庄看着众人的神色,顿时一笑,慢慢悠悠拎起茶壶,自顾的倒茶。

周正看着他得意的神色,直接:“这个牙行,我打算让何掌柜来负责,你看怎么样?”

魏希庄还没喝茶,连忙道:“老何不行,我那边一堆的事,离不开他,换人换人。”

周正环顾他身边一圈,道:“你觉得谁合适?”

魏希庄也转头看了眼,刘六辙太小罩不住,成经济到底是格局有限,没人帮扶肯定不行,至于顾及池,这就是混吃等死的官三代,不指望他能成什么事情。

魏希庄目光又转向周正,眨了眨,还真没什么人啊。

魏希庄神色忽然一变,盯着周正,不善道:“我刚才是不是要说李实的家资?”

周正拿过他手里的茶杯,喝了口,道:“不管多少,都是咱们的,何必算那么清楚。现在,是这个牙行掌柜问题,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合适的?”

魏希庄看着周正喝下他倒的茶,哼了声,拿过茶杯,递过去道:“给我倒一杯!”

周正放下手里茶杯,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魏希庄这才心满意得的拿过来,喝了口茶,美滋滋的道:“没有。”

这回轮到周正神色不善了。

魏希庄看着周正的神色,道:“真没有,我那些人,除了老何,背景都很复杂,信不过,这么大的事情,我哪敢让他们掺和。”

周正心想也是,眼神又在他身边的人身上转悠,一会儿微微皱眉。

这么大的事,他身边的人根本做不来。

上官清看着周正烦扰的侧脸,忽然开口道:“周公子如果信任的话,家父可以。”

周正一愣,转头看向上官清。

魏希庄等人同样如此,目光盯着上官清吹弹可破的俏脸。

上官清一如既往的清冷,眼神幽静,看着周正,脆声道:“家父在苏杭的生意没了,短时间也回不去,周公子如果需要帮忙,家父一定义不容辞。”

周正看着上官清,脑中飞转。

倒是魏希庄看着上官清,又看看周正,突然压着笑意道:“哎老周,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上官勋经商多年,这里面的门道比我们清楚,他在外面做,我们在暗中帮忙,说不定很快就能将李实的家产洗干净弄到我们手里……”

周正没有魏希庄想那么多,但上官勋确实一个很合适的人选,便直接道:“上官勋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这句话,让上官清的目光顿时看向魏希庄,平静的俏脸终于有了变化。

大半年了,她爹终于有救出来的希望了。

魏希庄皱了皱眉,道:“这个还得要李实那老东西配合,等再磨一磨,他老实了,才能放他出来。”

“放他出来?”周正立即抓住了这句话。

魏希庄神色理所当然,道:“别说他是九千岁人看重的人,就是内监这一个身份,就不能杀也不能关,你还想怎么样?”

周正本心来说,是不想放出李实的,这种人手段太多太毒太狠,除恶务尽的道理他深懂。

但魏希庄说的有道理,李实他们不能杀,还有用处,至少要他主动放出上官勋,周正也好对登闻鼓一事对天启,对大明朝廷有个交代。

不过,李实有太多把柄在他们手里,谅他短时间还不敢乱来。

“这件事你抓紧,都察院那边不能等。”周正言简意赅,语气微肃的道。

魏希庄点点头,时刻提防被人算计的感觉真不好受,整日的提心吊胆。

周正见如此,便看向成经济,道:“找个无关的人挂个名,建个牙行,然后找好人手,准备做事。”

成经济亲眼看到了魏希庄,自然信心增多,沉色道:“既然是魏公子,周御史的事,在下绝对会全力以赴,请二位放心!”

魏希庄微笑着,又看向顾及池,道:“你,也进去,能帮多少帮多少,你爷爷要是想回来,我去跟九千岁说说,但别抱太大希望。”

顾秉谦的去留自然不是魏希庄能决定的,甚至影响都做不到,无非就是笼络之言。

顾及池心底更是清楚,但他为的不是他爷爷,是他自己!

靠上了魏希庄,哪天要是能在魏忠贤身前露个脸,飞天腾达指日可待!

他一挺胸,大声道:“魏公子放心,我一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妥妥当当!”

顾及池这些日子就泡在青楼,一脸苍白,看似精神,实则更显萎靡。

对于酒色之徒魏希庄向来厌恶,懒得再多说,起身道:“我今晚要值夜皇宫,其他的事情你看着吧。我先……对了,九千岁最近缺银子,你们想办法先给我弄五万两应付一下……”

成经济,顾及池等面面相觑,五万两,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小数字,哪里能随便弄来?

周正道:“李实那那么多,你随便弄点就是。”

魏希庄道:“现银不在京城,这样,你想想办法,将那些商铺,院子,金银珠宝那些先卖出去,赶紧给我凑银子。”

周正心里若有所思,道:“九千岁为什么这么缺银子?”

魏希庄向来不问那些事,直接道;“我也不清楚,你想办法弄吧,我明天让老何找你,我先走了。”

周正目送他匆匆离去,心里转念。

今年是天启六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是阉党最为炽盛的时候,什么事情,要用这么多银子?

周正离高层太远,这个时候的事情也太多,一时想不透彻。

周正没有多思,又与成经济,顾及池交代好一阵子,这才让他们离开。

就剩下刘六辙与上官清了,刘六辙伤势还没怎么好,周正看着他道:“你好好休息,不用天天跑出府。”

刘六辙连忙道:“二少爷,我没事。现在事情这么多,我不能偷懒。”

周正见他一脸诚恳与跃跃欲试模样,只好交代几句,目光看向上官清。

第六十七章 原来是大嫂

上官清也在看着周正,俏脸平静,双眼清澈。

周正看着她,一会儿道:“上官小姐,你爹就要放出来了,你是不是要租个院子,你们姐弟也好陪着。”

周正之所以留下上官清姐弟,就是害怕他们添乱,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现在上官勋就要放出来,上官姐弟也没必要继续留下。

刘六辙听着,眼神有些着急,暗暗给周正使眼色。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姐,怎么能赶走呢?

上官清神色如常,看着周正,眨了眨眼,道:“我留下……报恩。”

周正觉得上官清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想了想,尽量委婉的道“这里不太适合你。”

这是赶人啊,还是一个活脱脱的美人。刘六辙都急了,悄悄拉着周正的衣角。

上官清静静的看着周正,片刻道:“有,我可以保护铺子,也保护你。”

被一个美女说保护,周正这个直男也有那么点小开心,但还是摇头,道:“不用,准备好接你父亲吧。”

上官清双眸清澈,道:“我签了卖身契。”

周正顿时一怔,道:“我没签,还给你了。”

上官清不说话,眼神看向刘六辙。

周正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刘六辙。

刘六辙抬起头,陪着笑道:“是老爷签的,今天中午。”

周正神色动了动,表情有些僵,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上官清看着周正,忽然道:“周公子,我能去看看我爹吗?”

“我明天问问魏希庄。”周正说道,继而又道:“六辙,你安排好上官小姐,我回府了。”

刘六辙见周正没有坚持赶走上官清心里松口气,看着周正的背影连忙喊道:“二少爷,那我在府里给上官小姐安排个住处。”

周正背着对着他们,嘴角不自禁的抽了下,没多说,快步下楼。

上官清看着周正没有拒绝,嘴角微不可察的翘起一丝弧度。

周正回了周府,与周清荔吃饭。

周清荔默默听着周正说完,黝黑的脸上一片惊色,一向镇定的他,此刻是目瞪口呆。

即便是周清荔的城府,现在也被深深的震惊到了。

好半晌,周清荔才说道“你是说,你与魏希庄联手,将李实给控制住了?”

这才多久,他这次子入都察院才几天?这就将提督苏杭织造,有魏忠贤做靠山的李实给扳倒了?

周清荔不可置信,仿佛在做梦,一点都不真实。

周正倒是从容的嗯了声,道:“上官勋的案子应该不成问题,现在就是要查到底谁在背后算计我,有什么目的?爹,你有什么办法吗?”

周清荔还在惊讶中,一边消化着震惊,一边以怪异的眼神看着周正,道:“他既然能让锦衣卫查不出什么,那就不一般,不要妄想设计逼他露出马脚,更别想什么打草惊蛇,他要是暴露了,你更危险。嗯……静观其变吧。”

周正听着,若有所思的点头。

周老爹思虑是对的,不管是不是李恒秉,背后这个人能量非常强大,连魏希庄都查不出痕迹来,若是把这个人逼急了,可能魏希庄都挡不住,更别说周正这个小小七品御史了。

周清荔看着周正,心里不知道有多少话,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好一阵子,才道:“征云,你辞官吧。”

这句话,周正以前对周清荔说过三次。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周正没想这么快就转回到他身上了,认真想了想,回道:“问题不大。”

周清荔对周正满是担心,自从疯了之后,这个儿子行事相当古怪,莫名其妙的去了都察院,做了正七品的十三道监察御史,现在还勾连上魏忠贤的孙子,更是将内监掌握在手里!

这一桩桩一件件,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疯子能做得出来的?

周清荔看着周正,心里翻腾不休,却也知道,疯后的周正心思缜密,做事目的性极强,考虑再三,只是说道:“阉党为士人唾弃,猖狂一时终不长久,切莫交之过深。”

这个周正比周清荔清楚,随口答应一声,抬起头看着周老爹,犹豫了下,道:“那个,我有没有定亲?”

周清荔被周正这么突然一问问的一愣,道:“你大哥是三年前定的亲,后来你母亲过世,就没有给你定了……你想成家了?有喜欢的了哪家小姐?”

周正连忙摇头,找借口的道:“前一阵子我遇到一个大家小姐,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说话也很奇怪,问我是不是缺银子,还说要给我银子。”

周清荔稍微一想,微笑着道:“那应该是你未来大嫂,下次见了,记得礼貌一些。”

周正心里长松口气,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周清荔看着周正,心里忽然一动。

他这个次子也十九岁了,疯后心性越发不定,难以揣测,如果给他安排一门婚事,成了家,或许就会好很多。

周清荔这么想着,脑海里已经在盘算他那些至交好友家里的小姐了。

周正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简单吃完闲聊几句便回到书房,继续他的看书,练字大业。

第二天,周正如常的去都察院上班,刚坐下没多久,姚童顺就拿着一道奏本进来,道:“周御史,弹劾李忠的奏本被驳回来了。”

周正立刻抬起头,从他手里接过来,打开看去,扉页上有着大大的‘驳’字印。

周正看着这个‘驳’字,神色若有所思。

按理说,李忠这么明火执仗的抢劫,上面再怎么也要做做样子,有个不轻不重实际不执行的处理意见出来,但是居然就这么直接的驳回了,一点样子都不做了!

这是‘驳’字,是谁盖的?

不管是谁盖的,这说明大明朝廷吏治的败坏程度超过了周正的想象。

周正看着这道奏本,目光闪动,久久不言。

姚童顺看着周正,谨慎不言。

在浙江道的廊庑,渐渐有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周正已经被孤立,甚至可能被赶出都察院。

那份排班表,就是直接的预示!

好一阵子,周正收回心神,合上这道奏本,在桌上轻轻拍着,忽然眉头一抬,道:“嗯,我知道了。对了,虽然排班表没有排我的事,我是否还能自行行事,比如巡视五城之类?”

姚童顺不知道周正问这些做什么,道:“有,十三道监察御史都是正七品。排班表都是重大事项,其他事务可自行安排。”

第六十八章 诏狱

姚童顺说完,周正刚要习惯性的‘嗯’,姚童顺连忙又道:“得有两个监察御史同时在场。”

倒也不奇怪,周正会意,道:“我知道了。”

姚童顺欲言又止,还是退了出去。

周正日常的开始处理公文,已经有些正事给他了,但也是鸡毛蒜皮,没有多少是正经事。

比如内库的核检,五城的治安复核,地方上的一些来往公文等等,只是需要他的监察御史大印盖个印,无其他实际事务。

周正坐到晌午,是吃饭时间了,便收拾一下,出了班房。

周正刚出班房,就看到一群人围绕着柳本溪,说说笑笑的向着外面走去,从他身前穿过。

其他人都仿佛没有看到他,唯有柳本溪微笑着向周正点了下头,脚步不止。

周正神色不动,心里暗暗感慨,官场的风向是说变就变。

胡清郑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过来,看着一群人的背影,冷哼一声道:“一群溜须拍马的狗东西!”

周正一怔,转头看向他,见他满脸的不屑与嫉妒,道:“你怎么没有跟着去?”

胡清郑依旧看着门外,呸了一声道:“不就是调去鸿胪寺吗?老子不稀罕!”

周正看着他,笑了笑,忽然道:“你跟我站在一起,就不怕被连累?”

周正对他现在的处境很清楚,在外人看来,他这个案子是个死局,最好的结果都是辞官回家,仕途无望了。

得罪了李实等同于得罪了魏忠贤,得罪阉党,阉党如日中天,控制了朝局上下,岂能有好结果?

胡清郑看了周正一眼,道:“我怕什么?这个破官,我还不愿意当!”

说完,胡清郑挺着大肚子,甩着两个膀子向前走,胖脸依旧是掩饰不了的不满与嫉妒。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一笑,自语道:“有趣。”

周正随后也出了都察院,但不是去吃饭,而是奔着北镇抚司狱去。

上官姐弟,上官清,上官烈已经在不远处茶楼等着,周正刚到茶楼下,两姐弟就走下来。

上官烈今天穿的是仪表堂堂,只比周正矮一点,是容貌不凡,玉树临风。

他一见周正就抬手,一本正经的沉声道:“周御史,这份恩情上官烈记下了,他日一定十倍奉还!”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周正看着与刘六辙差不多大小的上官烈,随意的点头,看向上官清道:“我已经让六辙联系过魏希庄了,能不能进去,等会儿就知道。”

上官清今天穿的相当素雅,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打扮,亭亭玉立,俏媚可人。

她轻轻行礼,道:“劳烦周公子。”

上官烈听他姐这么一说,连忙道:“是,劳烦周公子了。”

周正嗯了声,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北镇抚司狱。

这是一座破旧的石砖大院,看上去很普通,但一点也不普通,谁也不会觉得普通。自从成祖皇帝设立以来,这里面不知道死了多少大明重臣亦或者奸佞!

在士人看来,这里是阿鼻地狱,是鬼刹修罗之所。朗朗乾坤之下,平淡无奇,透着生人勿进的阴冷之气。

没多久,魏希庄就从里面出来,四处张望了一眼,快步来到周正这里,看着三人低声道:“人我都支出去了,快跟我走。”

即便是魏希庄,在镇抚司狱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里的神仙太多。

周正看了眼上官姐弟,跟着魏希庄向前走去。

四个人快速进入镇抚司狱,还没入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腐烂味道,相当刺鼻。

上官烈第一时间捂住口鼻,闷声道:“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跟下水道一样。”

上官清也皱眉,但没有多余动作,只是俏脸有些难受模样。

周正也是有轻微洁癖的人,看着幽深的里面,尽量的闭着鼻息道:“你们就不搞搞卫生什么的吗?”

魏希庄大步向里面走,道:“你们就假装高兴吧,前几天味道更大。”

周正三人跟着,里面的人对三人仿若未见,该守卫的守卫,来去匆匆地来去匆匆。

魏希庄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别多看,别多问,也别多管,看到什么都当做没看到。”

周正倒是不在意,倒是上官烈连连点头,十分认真的道:“嗯,你放心,我们懂得,绝对不会吐一个字出去!”

魏希庄只是例行交代,不指望他们说什么,这上官烈的回话,让魏希庄还有些不安心了,不由转头看向他。

上官烈抬头挺胸,对着魏希庄的目光,神色诚恳,重重的点头,嗯了声。

周正对这上官烈也有些诧异,这小子有些愣头青啊。

“走吧。”周正拉了下魏希庄。

魏希庄又看了眼上官烈,向前走去,低声道:“有什么话赶紧说,要是有人提前回来,我不一定摆得平。”

周正嗯了声,随着魏希庄七拐八折,终于来到一个角落里的牢房。

这是一个三面墙的石室,只有门是铁栏杆。

一个中年人侧躺着,头朝里,穿着白色渐灰的囚服,蜷缩着,头上都是乱草。

魏希庄低声道“就是这里,我去外面看着,有什么事情叫我。”

周正没来得及说话,上官烈一把抓住栏杆,向里面喊道:“爹爹爹……”

魏希庄刚转身差点一个踉跄倒地,上官清一把抓住上官烈,拉到后面,冷声道:“闭嘴!”

上官烈顿时不敢说话,一脸委屈。

这一声叫唤自然惊动了四周的牢房,纷纷有人走出来,看向这里。

魏希庄回头看向周正,神色不太好道:“看住他,不然就别想待了。”

周正看了眼四周的牢房,道:“嗯,你在外面等着。”

魏希庄点点头,握着刀大步离去。四周的牢房不知道是什么人,倒是没人喊冤,只是目光异样的看着周正三人。

牢房里的上官勋自然被惊动了,转过身看着牢房外的子女二人,神色大变,连忙爬起来,急切的道:“你们怎么来了?快走快走,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也不要救我,快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上官烈刚要说话,被上官清一肘子压了回去,她看着脸色还算好,没有受过大刑的父亲,俏脸微微放松,轻声道:“爹,我们是来救你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出狱……”

“你们救不了我的,赶紧走,”上官勋不待上官清说完就急声打断,猛然又注意到周正,一怔道:“这位是?”

上官清道:“新任的湖州监察御史,周征云周公子。”

上官勋听着,审视着周正,又看向上官清,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但旋即,上官勋看着周正一脸冷漠,冷声道:“你休想骗我女儿!你一个小小御史如何能救得了我!”

他说完,转向上官清姐弟,苦口婆心的道:“清儿,爹是被阉党定的逆党,谁也救不了,你不要被骗了,出去之后,与这个人断绝联系,能走多远走多远,爹的死活你就不要管了……”

第六十九章 闻声变色

上官清不知道如何给上官勋解释,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沉吟一声,道:“能不能出来这几天就知道了,你们有什么话尽早说,我在外面等你们。”

上官烈冲着周正一抱拳,沉色道:“周公子,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周正刚要走,听着这话嘴角不由的抽了下,这个上官烈真是不会说话啊。

果然,上官勋陡然双目圆睁的盯着周正,又转向上官清,急声道:“清儿,你委身他了?爹跟你说,这个人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可千万不要上当……”

周正嘴角又抽了下,这上官烈不会说话就罢了,这老子也不会啊。

他怎么说也是个英俊小生,怎么就獐头鼠目了?

周正懒得理会这一家子,快步向外面出去,他在这里还有别的事情。

上官清看着父亲一脸焦急之色,只是轻声道:“再等几天就可以出来了。”

上官勋看着周正走了,心头还是不安,苦口婆心的劝道:“清儿,听爹说,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不管是阉党还是东林党,你离他们远一点,他们吃人不吐骨头的啊……”

上官烈这会儿忍不住了,凑近低声道:“爹,这是真的,李太监被周公子给抓了。”

上官勋一怔,旋即猛的抬头,神色吃惊,强自压着声音,道:“你说什么,李实,被下狱了?”

上官勋与李实打过交道,这个人贪得无厌,凶狠歹毒又背景深厚,本身就是内监,谁能抓他?

上官烈瞥了眼四周,越发低声道:“反正就是被抓了,爹你很快就会被从逆党案名单上剔除,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上官勋知道这个儿子不靠谱,抬头依旧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清。

上官清轻轻嗯了声,道:“爹,我们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其他的,等你出来说。”

上官勋了解这个女儿,话到这里就是要走的意思,连忙道:“清儿,你一定要小心,别轻易相信他们,躲好了,不要被他们找到……对了,那个周……是什么人?”

上官烈靠在铁门前,低声道:“是清流世家,刚刚入仕,江右人。”

江右,也就是江西。

上官勋顿时皱眉,清流世家?东林党吗?东林党已经覆灭,哪来的这么大能量,能从阉党手里救下他?是已经投靠了阉党?

上官勋神色变幻,目光闪烁。他十分厌恶阉宦,这次又是差点被李实弄死,自然更加痛恨。

他抬头看着上官清,十分认真的道:“清儿,你向来谨慎,看人极准,为父信得过你,你要照顾好你弟弟,我们上官家就这一根独苗……”

上官勋虽然话说的委婉,但上官清听明白了,她爹还是不信周正,变着法劝着她赶紧离开。

上官清知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道:“我们过几天来接您,您自己小心些。”

上官清说着,一把拉过上官烈,拖着就走。

上官烈还想说什么,看着隔壁牢房一个目光灼灼看着他们的犯人,连忙紧闭着嘴。

上官勋还想说什么,只能趴在栏杆上,看着两姐弟的背影,欲言又止,表情纠结。

在另一边,周正与魏希庄对坐,魏希庄一只腿踩在长凳上,完全没个正行,手里还拿着一个茶杯,低声道:“李实那边交代了很多东西,你可能不知道,他手底下圈养了十多个言官,随时为他铲除异己,他的朋党遍布宫内外,若不是他大意,我们还真未必能把他怎么样……”

魏希庄的脸上有后怕之色,周正轻轻点头,道:“你真的有把握控制他?”周正自然也想控制一个权势颇高,在阉党有影响力的傀儡,但风险比收益高,就要权衡再三了。

魏希庄冷笑一声,道:“放心吧,我有的是手段,再不济,九千岁那边我也能一言定他的生死!”

周正看着他自信的神色,缓缓嗯了声,道:“上官勋的案子,怎么处理?”

上官勋事关登闻鼓一事,周正需要给天启,朝野一个合理,稳妥的交代。

魏希庄又喝了口茶,道:“这事简单,上官勋不过就是一个商人,不起眼,没谁会在意他。我会让李实将他摘出来,到时候你再写道平反奏本,皇帝,内阁都不会在意,无非就是一个交代,走个形式。”

周正想了想,道:“嗯,尽量低调一点,那位还没找出来,我可不想再惹一个出来。”

从李实手里抢一个商人,或许魏忠贤之类的大佬不会在意,但若再有有心人注意到他,说不得又是麻烦。

魏希庄了然的道:“这个我知道,会尽量做的不动声色。这个先不说,我的五万两,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周正自然早就想好了,道:“我手里有一万多,是湖州那边的。成经济那边应该也能弄来一万两。明天我带人去抄了李忠的几个铺子,加上李实的一些,三天内,应该能凑足三万两,你那边再想想办法,差不多了。”

魏希庄皱眉,道:“只能弄三万?”

周正道:“关键是你要的太急,容我五六天,将李实的资产处理一下,或者将我周记的生意与其他大商人抵押合作,也能借到。”

魏希庄倒也明白,点头道:“那就先三万吧,尽快弄来。”

周正看着魏希庄着急的神色,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前不久才给九千岁送过,李实也送了,九千岁就这么缺银子?”

魏希庄摆了摆手,烦躁的道:“不是九千岁,是宫里要的。”

周正眼神里若有所思,宫里肯定是不缺银子的,那就是宫外要用。

是陕西的民乱吗?是辽饷?是今年黄河大水?

不等周正思索停当,一个锦衣卫匆匆进来,在魏希庄身前低声道:“大人,田都督回来了。”

魏希庄脸色微变,就要坐起来,旋即又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就说我知道了。”

“是。”那卫士快速离去。

周正看着魏希庄强自镇定的神色,明白来人是谁了。

田尔耕,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这个‘都督’不是魏希庄的那个虚衔,而是左都督,严格来说,是大明军方最高官职!

对于这位的凶名,周正在后世就知道,只是没想到魏希庄都如此惧怕。

魏希庄不说话,耳朵竖起,眼神不自觉的瞟向身后的入口。

第七十章 挡人官路胜杀人父母

周正能感觉到,似乎有一股冷风过境,整个监牢都有冰冷寒意,之前吵嚷的声音没了,有一股肃杀之气在涌动。

魏希庄保持这个姿势不动,脸色紧绷。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监牢似乎松了口气,气息也没那么冷肃,一个卫士跑过来,道:“大人,田都督走了。”

魏希庄神色可见的轻松,看着周正笑道:“虚惊一场,喝茶喝茶。”

周正知道他这是在掩饰紧张,等那个卫士走了,低声问道:“田尔耕有这么可怕?”

魏希庄放下茶杯,脸色多少有些晦涩,看着周正道:“你最好不要惹到他,这个人,行事太下作,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没皮没脸……总之,得罪了他,生不如死,不是吓唬你,我亲眼看到了很多人……”

周正知道阉党都是些什么货色,倒也不意外,站起来道:“走,见见李忠。”

魏希庄一怔,道:“李忠?哦,李实那个手下,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带你去。”

魏希庄拿起刀,向着监牢里走去。

没走几步,魏希庄就问道:“那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太监,死活没人管的,你找他做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周正道。

“卖什么关子啊……”魏希庄嘟囔一声,带着周正,迅速来到一个牢房前。

牢房里,李忠蓬头垢面,坐在那正发呆,一看到周正与魏希庄来了,连忙跑过来,抓住栏杆拼命往外挤,急声喊道:“周御史,魏大人,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你们要多少银子我都给……”

很显然,李忠已经知道李实的事了。

周正看向魏希庄。

魏希庄咳嗽一声,道:“这老小子不老实,我昨天带他去见李实了。”

李忠不管这些,目光盯着周正,一脸的求生欲,道:“周御史,银子银子,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给你做,求你留我一命……”

李忠到底不是李实,他在宫里极其不显眼,就算死在外面,除了李实怕也没人多问半句。

“想保命?”周正看着李忠,淡淡道。

李忠拼命点头,几乎要哭出来,道:“是是是,什么条件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我不想死……”

周正看着他的惊慌模样,道:“我要你写一份效忠书。”

李忠想也不想,急声道:“我写我写,快给我笔墨。”

魏希庄若有所悟,一面命人去取,一面低声与周正道:“你要他盯着李实?没必要,他那个徒弟,如夫人更合适。”

周正凑近一点,低声道:“我要送他去一个地方。”

魏希庄疑惑,道:“哪里?”

周正的眼神深邃,目光幽幽,道:“十王府。”

魏希庄怔了怔,不明白了。

十王府,也就是大明藩王未就藩之前住的地方,现在还住着瑞王,惠王等人,当然,也包括当今天子唯一的弟弟,信王朱由检。

一个卫士很快拿来笔墨,李忠几乎是抢过去,趴在地上写。

周正看着他,道:“我说你写。”

李忠铺好纸,弄好墨,连连点头。

周正开始说话,李忠仿若无所觉,倒是魏希庄神色微惊,因为周正的话里涉及了‘不忠’,是对皇帝的‘不忠’,有必要写这些吗?

魏希庄想不通,但也懒得多想,转向李忠,等他快写完了,冷哼一声,道:“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你若是敢有违逆,我活剥了你!”

李忠哪敢反抗,写好效忠书,递给周正,满脸堆笑的道:“是是,周御史,魏大人,小人从今天起就是二位的狗,你们让我往东绝不敢往西,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周正接过来看了眼,等墨干,道:“你先给我们盯着李实,他要有什么动作,立刻告诉我们。”

李忠只是楞了下,连忙道:“是是,他只要有任何动作,我立刻告诉二位大人!”

李忠落在周正与魏希庄手里,李实也是,在李忠看来,李实也与他一样,无非就是作用大小不一样。

周正没有告诉李忠接下来的安排,转身道:“过几天,就会放你出去。”

魏希庄自然也不想理会他,与周正走了。

李忠趴在栏杆上,急声喊道:“周御史,魏大人,我都听你们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正出来的时候,上官姐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临走前,魏希庄嘱咐周正,道:“银子抓紧准备好,我急用。”

魏希庄在魏忠贤身前,大概就是‘弄银子外一无是处’的印象,如果银子都弄不到,就彻底边缘化了。

周正点点头,道:“晚上我们再到李实那边商量一下,明面上做的滴水不漏,不能让外面看出来。”

吞并李实的家产不能暴力,明目张胆的吞,否则不知道引出多大的风波来,必须明面上遮住所有人的眼。

魏希庄也是这个意思,道:“嗯,晚上我们再说。”

周正快步出了北镇抚司狱,汇合上官姐弟,一边走一边道:“人已经见过了,下面的事情,你们自己准备,我先回都察院了。”

上官烈一副很想与周正交流的表情,被她姐拉到身后。

上官清俏脸平静,行礼道:“上官清多谢公子。”

周正随意的嗯了声,匆匆赶向都察院。

刚刚走进浙江道的廊庑,姚童顺就跑过来,急色道:“李御史喊你,快去。”

周正神色微紧,边走边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童顺看了眼里面,道:“听说柳本溪的调任的位置被人抢了,柳本溪不走了。”

周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姚童顺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传言是你从中作梗,柳本溪闹到了李御史那。”

周正眉头皱了下,对着姚童顺摆了摆手,走向李恒秉的班房。

柳本溪激烈,愤怒的声音传出来,近乎怒吼:“李大人,我就想知道,我的调令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被取消?是有人从中作梗,还是有人要抢我的位置,总得有个说法吧?”

周正神色不动,走到了门槛前。

李恒秉面无表情,看着周正,淡淡道:“进来吧。”

柳本溪转头看着周正进来,顿时冷哼一声,脸色森寒。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官路,更胜一筹!

周正进来,仿若什么也不知道,抬手道:“李大人。”

李恒秉的神色越发阴抑,没有了以前那种威严从容,有种生人勿进的冷漠气息在无时无刻的散发,

李恒秉没有说话,目光看向柳本溪。

柳本溪本就一脸怒容,一见李恒秉的目光,猛的转向周正,道:“周征云,我问你,我的调令,是不是你从中阻挠?!”

第七十一章 晦涩的态度

柳本溪没了之前的温文尔雅,也没有了与周正的亲近,现在看着周正的目光,简直要吃了他!

周正皱眉,道:“为什么你一口认定是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本溪一脸怒容,双眼阴沉,道:“你不用装蒜了,我已经听说,是周天官在里面运作,要将这个位置留给你是不是!?”

周正最讨厌别人将他与阉党联系在一起,简直是在谋杀他!他语气冷冽三分,道:“我说过,我与周天官没有任何关系,你要升什么官我都不知道……”

“哼,还装!”柳本溪不等周正说完,直接打断,声音近乎嘶吼道:“你有周天官坐靠山,高官厚禄都给你安排好了,用得着抢我的吗?浙江道人人排挤你,我可曾排挤过你?我待你不薄,你做人也要厚道一点吧?”

柳本溪已经在胡说八道了,周正懒得理他,转向李恒秉,道:“李大人,我们浙江道的同僚这样肆意污蔑,构陷,合乎法度吗?”

李恒秉目光在柳本溪与周正脸上转动,淡淡道:“我希望这件事,在我们内部处理,不要传到外面。卐”

周正眼神微闪,盯着李恒秉,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李恒秉已经没有第一次在这里与周正见面时候表现的公正模样,这句话,明显是倾向于柳本溪。

柳本溪顿时冷哼一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为何还怕人说?我告诉你,这件事,我会向上面申述,绝不会轻易罢休!”

都察院,六科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严密的晋升体系,尤其是候补队伍非常的庞大。

比如,周清荔所在工科,一个给事中就有高达七个候补,这么多候补就是说排队的人很多,要一个个晋升,很多人熬白头也走不了几步。

周清荔在工科熬了近二十年才得到一个晋升机会,还面临激烈的竞争,差点落败。这在言官体系非常普遍,也不怪柳本溪如此愤怒。

周正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不接受他的态度,脸色漠然道:“你要闹就尽管闹,不过我想问,你的监察御史,是否该已经拿掉了?”

柳本溪之前已经板上钉钉的去鸿胪寺,那么都察院这边的官职应该已经去掉了。

周正的话,一下子戳中了柳本溪的肺管子,令他一张脸涨的通红又变铁青,梗着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确实是他发怒的根本原因,如果去不了鸿胪寺,这里的官职留着他还有个退路,问题是,监察御史的官职,都察院这边已经‘免去’,他不但没去成鸿胪寺,都察院的官职也没了!

李恒秉看着周正,皱了皱眉,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我问你,这件事该如何妥善处置?”

周正看着李恒秉,目光闪烁,心里在揣测,到底是不是他?

柳本溪同样在盯着周正,他来这里闹,自然不是一时冲动,抬头挺胸,依旧一脸怒容。

李恒秉面无表情,目光冷淡,逼视着周正。

周正忽然一抬头,看着李恒秉,道:“李御史,登闻鼓一事,我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我打算这两天就写好案情奏本,上书皇上。”

李恒秉眉头更皱,静静的看着周正,好一阵子才道:“你是怎么处理的?”

周正的这个案子,李恒秉一直在关注,目前上上下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周正要怎么处理?顺着阉党处死上官勋,还是翻案?

第一条,李恒秉会对周正非常失望。第二条,那周正就是一条死路!

不论怎么选,都不会平平静静。

周正在审视着李恒秉,就是在试探他,语气从容平静的道:“上官勋是被冤枉的,我会为他翻案,ping fǎn。”

这句话,让柳本溪神色微惊,他之所以不动声色的疏远周正,就是看到了这个案子的危险,不愿被牵累。

现在,周正要翻案?这是要鸡蛋碰石头的硬碰阉党?

李恒秉神色阴抑,眼神幽幽的看着周正,道:“你要怎么翻案?李实那边,魏太监那边?”

魏太监,就是魏忠贤。

周正想从李恒秉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李恒秉脸上漠然,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周正对他充满了防备,沉吟一声,道:“暂时有个头绪,还要再做些事情。明天,我打算巡街,对一些不法商人进行直接扣押,施加些压力。”

李恒秉目光幽幽的看着周正,摸不清他这些话到底潜藏着什么,但神色似乎缓和了,淡淡道:“嗯,这个案子是皇上叮嘱的,朝野都有注视,你写好奏本,先拿给我看。”

柳本溪一见李恒秉语气转变,慌忙急声道:“李大人,我的事……”

李恒秉一摆手,道:“这件事我会禀告上面,询问究竟,这几天你留在浙江道,等上面的消息。”

柳本溪尽管还是有些不甘心,却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看向周正冷哼一声,没有再争辩。

周正没有从李恒秉脸上看出什么,心头越发凝重。他现在还是无法确定,这个幕后算计他的人到底是不是李恒秉!

周正与柳本溪出了班房,柳本溪冷笑着,大步走在前面。

周正没有在意他,走进他的班房。

姚童顺连忙跟进来,道:“怎么样?”

周正没有回答,而是道:“你通知一下,五十个衙役,明天随我巡视五城。”

姚童顺一怔,道:“是有任务?”

周正随手拿过一道文书,道:“不是,是我要做的。”

姚童顺看着周正,心里七上八下,却也不敢多问,道:“那,与谁一起?”

周正抬头看他,目光思索。整个浙江道十个监察御史,与他走得近的貌似没一个,想了想,忽然道:“胡御史。”

“胡清郑?”姚童顺惊讶,胡清郑不是与周正很不对付吗?

周正翻开奏本,道:“你去准备吧,还有,给我盯一下浙江道以及都察院的动静。”

很快,就要发生很多事情了。

姚童顺不清楚,看着周正一直看不透的脸,道:“是。”

周正枯坐班房,到了下班时间,他便收拾着便准备离开,要与魏希庄好好商议如何吞下李实的那些赃款。

结果他一出门,柳本溪就站在门口,他冷眼看着周正,冷声道:“这件事,我不会罢休的,你给我等着!”

第七十二章 夜半敲门

周正只是淡淡的看了柳本溪一眼,继续出门,如常下班。

周正来到魏希庄这个偏僻的院子,被便衣锦衣卫领进去,带到了李实的窗外。

魏希庄与周正并肩站着,看着里面的李实,低声冷笑道:“这老小子起初还不老实,我稍微上点手段,乖的跟孙子一样!”

房间里的李实,呆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了以前的高傲,冷酷,取而代之的是枯槁,灰败,两眼无神,神色有着强烈的不安与恐惧。

周正知道这样的人极度无耻,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不要,低声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他?”

魏希庄眉头皱了下,道:“不能再关了,已经有人点我了。”

周正神色微讶,道:“谁?”

魏希庄却摇头,道:“是我们都惹不起的人。”

周正若有明了,他们抓李实并不多隐秘,肯定有人注意到,在那些人看来应该是阉党的内讧,加之魏希庄身份特殊,这才没有发作。

也就是魏希庄,若是换了旁人,怕李实早就被救出,周正已经在大牢里等着问斩了。

周正思索片刻,道:“放出去,你确信能控制住?”

李实到底是内监,又有魏忠贤做靠山,一道弹劾奏本参死了多少人,甚至差点灭了东林党,这样一个人放出去,稍微用点手段都够魏希庄与周正受的。

魏希庄却淡淡一笑,目光看着李实,冷芒跳动,道:“你放心,这个老小子敢不听话,我绝对让他活不过一天!”

李实着实惹怒了魏希庄,若不是李实真的杀不了,魏希庄在周记可能就真的杀了。

周正见他如此有信心,便不再多说这个,道:“我明天会带人查封李实的一些商铺,掩人耳目,其他的,我会让成经济暗中‘买下’,动作尽量在暗处,行动快速,神不知鬼不觉。”

魏希庄道:“嗯,他那个徒弟,那个如夫人也都被我吓唬住了,有他们帮忙,事情会顺利很多,无非是左手倒右手,这种事很普遍,你不用那么谨慎……”

周正做事向来谨慎,不肯出一丝纰漏,道:“这么大一块肥肉,不能引来其他的狼。你也稍微动一动,捡不重要的下手,样子要做给人看,吃相不能太难看……”

魏希庄向来不喜欢这种麻烦事,摆了摆手,道:“明天我让老何去你那个牙行,跟那个成经济一起,先处理了京城内的,过一阵子再处理京外的。”

周正点头,又看了眼精神恍惚,显然被折磨的不轻的李实,道:“上官勋的事怎么处理?”

魏希庄也看着李实,道:“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李实出去后就会找个理由将上官勋剔除逆党案名单,这种事很常见,一个小商人没人注意。到时候,你再写份奏本,夸夸李实,给他在宫里有个台阶下,皇帝也不会在意,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周正思索着,嗯了声,现在吏治崩坏,纲法无存,别说一个被冤枉的小小商人,再大的官,只要银子够了,都能摆平。

魏希庄说完这个,忽然又道:“幕后之人查的怎么样了?”

周正眉头皱起,沉吟一声,道:“拿不准,中午回去的时候我稍微试探了下,还不能确定。”

魏希庄学着周正嗯了声,道:“这个人能力不小,不要打草惊蛇,先将你这个困局解了再说。”

周正顿了下,道:“好,天黑了到周记咱们再合计一下具体的行动方法以及时间,配合要稳妥,不能让人钻空子,摘了桃子。”

魏希庄一听,顿时双眼一睁,道:“我看谁敢!”

里面的李实似乎听到了,吓的浑身一机灵,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周正看着李实的不堪模样,知道魏希庄怕是下了狠手,又说了几句便离开这个院子,回到周记。

周正简单的查了查今天的销售,生产情况,见没什么问题,便上了二楼。

周正坐在椅子上,拿出纸张,笔墨,轻声自语道:“是时候推出新产品了。”

虽然李实让周正一夜暴富,但这种暴富只是运气,他需要更为持久的金钱来源。

周记的运作已经日渐成熟,正在不断扩大,现在需要不断的有新产品的刺激,推动销售网络的扩大,以快速形成规模,不断的增加利润。

周正思索着,慢慢写着。

没多久,魏希庄,成经济,顾及池,何齐寿等人就来了,在周正这二楼,商议了半天。

确定好具体行动计划后,周正便如常的回府。

天色已晚,周正本来打算直接回房,看着周清荔的书房灯亮着,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父子俩隔桌而坐,手里各自抱着茶杯。

周清荔听完周正在都察院对李恒秉的试探,黝黑的神色若有所思,道:“现在看来,李恒秉遇到的事情对他打击不小,让他很是消沉。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还得再看。”

周正神色平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明官场这潭水实在是太浑了,谁也说不清忠奸,今日慷慨激昂,明日奴颜婢膝早已经司空见惯,在大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周清荔看着周正熟悉陌生的脸角,眉头皱了皱,道:“你的动作要尽可能的轻缓,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魏希庄位卑言轻,吓唬旁人可以,阉党那些人,未必在乎他。”

很显然,周清荔已经察觉到周正的一些事情与想法,在他看来,与魏希庄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一着不慎就可能被拖下水,万劫不复。

周正转头看向周清荔,双眼清澈,坚定,道:“我知道分寸。”

周清荔还是很担心,却没有说出口,闲聊几句,便说累了,早点休息。

周正出了周清荔书房,回到他的房间。

周正没有如往常的看书练字,而是躺在床上,想着近来的事情。

李实被他控制住,至今让他还不能够冷静,精神紧绷。

明天,李实就会被放出来,周正也要对李实的产业接手,这令他紧张又很是兴奋。

走到这一步,周正已经有些许的力量,对大明朝局产生微不足道的影响了。

哪怕再微不足道,那也是他的力量!

啪啪啪

周正神游,忽然间,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同时伴随着清脆的女声:“二少爷。”

周正一怔,抬起头看向门,他听出是谁的声音——上官清。

第七十三章 无视

周正有些不明所以,起身披着单衣,打开门。

上官清一身白衣,俏脸冷清,俏生生的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床被子,耳根有些红,清脆的道:“福伯说让我给你送床被子。”

周正哦了声,伸手接过被子,看着上官清,有些欲言又止。

上官清虽然出身商贾之家,与周家的世代清贵不同,但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在周家做下人极其不合适,上官清也不是做下人的人。

上官清静静的看着周正,眨了眨眼,没有动。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好一会儿,周正一个回神,突然的问道:“你还有事”

上官清眨了眨眼,道:“没有。”

周正抱着被子,看着上官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阵子,道:“那你回去吧。”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脸,静了一会儿,道:“好。”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周正看着她离开,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天色,脸色古怪的动了动,退回来关门。

周正换了上官清送来的新被子,躺在床上,看着蚊帐,长长吐了口气:“哎,我是没救了……”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吃了早餐,出府向着都察院走去。

与此同时,李实终于出了魏希庄的小院,他那小太监徒弟,如夫人都跟着出来了。

魏希庄看着李实,淡淡的冷哼道:“知道怎么做了吧?”

李实神色枯槁,颓丧,看着头顶的太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转头看向魏希庄,眼神漠然,道:“你真的放我出去?”

魏希庄握着刀,双手背在身后,一脸自信从容的道:“敢放你我自然有底气,你放心出去吧,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最好一下子弄死我,你要是不能一下子弄死我,死的可就是你了。”

李实脸角抽了动一下,脸上似乎有怒容,继而又隐去,语气毫无波澜的道:“你放心,上官勋的案子,我会在一个时辰内了结,放他出来。那些钱财也都归你们,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魏希庄笑而不语,看了眼那小太监与美妇如夫人。

两个人看着魏希庄的目光都是神色微变,连忙低着头,跟在李实身后。

李实不想与魏希庄再有任何关系,快步离开。

魏希庄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一挥手道:“走。”

一群便衣跟着魏希庄离开,三十多人,成群结队,浩浩荡荡。

周正这会儿已经到了都察院,刚坐进班房,姚童顺就进来,神色不渝,道:“你要的人得等一个时辰。”

周正刚刚煮茶,闻言一怔,道:“为什么?我不是昨天就让你安排的吗?”

姚童顺神色相当恼怒,看着周正,犹豫片刻,道:“听说是柳御史临时调的,李御史那边同意了。”

“柳本溪?”周正道。

姚童顺点头,怒道:“他这是故意的,去调查一个小小的舞弊案,哪里用得着五十多人,分明是要将所有衙役都调走,不给你用!”

周正随手拿过空着的茶杯,坐在椅子上,嘴角一丝冷笑,道:“等我腾出手来的。能从别的衙门借人吗?”

姚童顺一楞,反应过来道:“能,从刑部,大理寺都可以,你要借的话,我这就从经历司发文,我拿着公文就能借二十人过来。”

周正嗯了声,道:“那就发文吧。”

周正本来就是想遮掩人眼球,从刑部,大理寺借人,更能将这件事‘合法化’。

姚童顺连忙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姚童顺出门,柳本溪‘恰好’路过,目光阴森的看了眼周正,冷哼一声,大步而去。

周正眼神有一丝冷漠,忽然起身,出了班房,直接走向胡清郑的班房。

胡清郑一大早就在班房打盹,被周正惊醒,一脸幽怨,擦了擦嘴,道:“有事快说,别打扰我睡觉。”

周正看着他,道:“我要去查封几个铺子与院子,你跟我走一趟。”

胡清郑一脸困象,紧皱眉头,不满的道:“这种事你找别人,我没空。”

“二十两。”周正道。

胡清郑困眯的小眼睛猛的一睁,道:“真的?”

他只以为周正是抄几个不起眼,不值钱的铺子,这种铺子根本没什么油水,如果有二十两,再困也得去!

周正微笑,道“抄完就给你。”

胡清郑使劲的搓了搓脸,站起来道:“快走快走,我晚上还有宴,正愁银子。”

周正拦住他,道:“衙役都让柳本溪调走了,我从别的地方调人,等一会儿。”

胡清郑神色一愣,道:“柳本溪?他能有什么事?畏首畏尾,怕这怕那,走,我给你抢人去!”

胡清郑说着,甩着胳膊,板着胖脸,气势汹汹的出了班房。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忽然有了古怪笑意,跟着他出去。

胡清郑出了浙江道廊庑,径直来到都察院前院,五十个衙役已经准备好,柳本溪正准备带他们出院。

胡清郑冷哼一声,大喝道:“慢着!”

柳本溪本来已经转身,转回头看着从门内出来的胡清郑以及身后的周正,顿时皱眉,脸色难看。

柳本溪看着大步而来的胡清郑,沉色道:“胡御史有什么事情吗?我要带人去查案,这是李御史批准的,你……”

“我呸!”胡清郑一口吐沫就直接吐了过去,冷笑道:“你有个屁事,在浙江道这么久,你干过什么事情?除了四处溜须拍马,躲这躲那,我最瞧不起你这种人!”

柳本溪向来温文尔雅,躲不及被吐了一身,顿时神色越发难看,阴沉着脸道:“胡清郑,你要干什么?”

胡清郑懒得看他,直接冲着衙役沉声道:“这个人已经不是浙江道的监察御史了,你们以后不用听他的。现在所有人跟我走,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胡清郑说着,径直大步向门口走去。

顿时有几个衙役真的走出来,越过柳本溪跟着胡清郑,继而越来越多,眨眼间就有过半。

柳本溪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看着衙役都跟胡清郑走了,目光阴沉的看着周正,一步跨过来,一脸森然,双眼冒火的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作对到底了!好好好,我倒是要看看是你的背景强,还是我的能力大,要我升不了官,你也休想好过!”

周正仿佛没看到这个人,也没有听到这些话,淡淡道:“姚童顺,走!”

姚童顺就在周正身后不远处,听着连忙应声,快步跟过来。

第七十四章 意外

周正与胡清郑走在前面,身后是一群衙役,浩浩荡荡,颇有气势,路两边的人都在围观,议论纷纷。

周正对这些围观不在意,瞥向胡清郑道:“没想到你还能摄得住柳本溪?”

胡清郑得意一笑,道:“柳本溪来的时候,是我带着的,这家伙对谁都客客气气,卖相极好,但一遇到事情就推脱,见功就抢,着实难看,不知道被我骂过多少次……”

周正不知道还有这段故事,微微一笑。

胡清郑得意了一会儿,忽然道:“对了,你要抄谁的铺子?价值多少?入台里吗?”

台里,也就是都察院。

周正随口道:“三个铺子,两个院子,也许更多,都是普通商人的,涉嫌欺诈,被人举报到我那,根据大明律,查封,收入国库。”

胡清郑双眼发亮,道:“油水多少?”

周正是第一次出任务,还真不知道里面的道道,转头看向身旁的姚童顺。

姚童顺凑近一点,低声道:“铺子、院子十抽三。”

周正眉头一挑,道:“这个数目不低啊?”

姚童顺瞥了眼四周,越发低声道:“不说我们这队人个个有份,大头还是上面的。”

周正顿时会意,转头向胡清郑道:“不管如何,我说的钱不变。”

胡清郑对周正这个态度很满意,道:“好,以后有这种事情,尽管叫我,二十两,不,十两就行!”

胡清郑一个月的薪俸差不多是五钱银子,其他各种进项也不过五两,但支出却远超这个数字,是以想方设法的弄银子。

周正的二十两,对胡清郑来说是巨款!

周正没有回答他,看着前面一个铺子,一挥手,道:“前面的徽米记,给我封了。”

他身后的五十个衙役顿时冲出去,直接将这个徽米记给围了起来。

还不等周正与胡清郑走近,一个中年人快步出来,拿着账簿连声道:“认罪认罪,我认罪,二位大人,这是账簿。”

胡清郑一怔,这个人是早就在这等着他们了吧?账簿都准备好了?

周正要查封的铺子,都是李实徒弟那小太监的私产,作为周正吞并李实所有资产的掩护。

这也是周正等人安排好的,周正随手道:“好,查封。”

那掌柜连忙道:“是是,查封,铺子契约都在这里……”说着,又拿出一堆契约,要递给周正,一脸的讨好之色。

衙役们没见过这样‘配合’的,懵懵的将这个铺子查封,按程序处理。

没多久,领头的衙役汇报,道:“周御史,胡御史,已经查封了,这个铺子值七十两,加上其他的,总共八十两,已经记录在案。”

周正接过案卷,一挥手道:“下一家。”

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掌柜,只有二十出头模样,白白嫩嫩,声音尖细,周正一走过来,他就急切的道:“周御史,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个铺子价值九十两,加上其的,一百两,您是要铺子还是要我给您卖出去?给我两天时间,保准都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胡清郑看的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查封铺子,主家配合的过分!

第三家,就更可不可思议了,掌柜,伙计,账房站齐在门口迎接,一切都准备的停停当当,就差再替周正写一份供状就齐活了。

在去往第四家的路上,胡清郑忍不住了,道:“周征云,这些都是你安排好的吧?”

“不要说废话。”周正背着手,神情轻松写意。

胡清郑顿时要发怒,但忽然又一笑,道“哎,你跟我说说,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拿了多少?放心,我只拿我该得的二十两,其他的一分不要。”

周正一脸正色,道:“这些都是按正常程序走的,你说我能拿多少?”

胡清郑走近一点,道:“你放心,我这人嘴很严的。”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给你加十两,不要问。”

胡清郑脸色顿时变的很精彩,似乎要发怒又很激动,扭曲了一会儿,怒睁着小眼睛道:“成交!”

周正笑着,走在前面。拿人手软,胡清郑这次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接连查封了四个铺子,三个院子,周正这才转道回都察院。

胡清郑这次算是看明白了,周正这背后是有大事情啊,他一路上都审视的看着周正,似乎又想起周正与那位周天官的关系,不再敢多问。

周正在进都察院的时候,低声与姚童顺道:“以我的名义,给领队的衙役每人加二两。”

姚童顺一愣,旋即若有会意,道:“我知道了。”

周正进了都察院,还没走到浙江道的廊庑,李恒秉班房的小吏匆匆跑过来,急声道:“周御史,快去司狱司吧,柳御史把你告到了司狱司,李御史,柳御史都在那,就等你了。”

司狱司,是都察院内部主管监狱的机构,也就是内部监察机构。

姚童顺,胡清郑都是神色微变,惊色的看着周正。

被司狱司盯上的人,罕有全身而退的!

周正心里计较一番,与胡清郑道:“将今天的事情处理好,我去一趟。”

胡清郑还没拿到银子,很是舍不得周正走,很想立刻结账,但这个地方明显不合适,只能依依不舍的点头。

周正到了司狱司,这个部门普普通通,也没什么衙役,周正被引进去,偏堂里只有李恒秉与柳本溪在座。

柳本溪看到周正进来,嘴角冷笑,眼神带着得意阴森之色。

李恒秉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看到周正进来,低头喝茶。

周正心里思索着柳本溪到底有什么阴谋,与李恒秉抬了抬手,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周正刚坐下,侧门进来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者,三角眼,笑容和煦,一进来就笑着道:“都来了,坐坐,别客气……”

李恒秉与柳本溪不敢大意,连忙抬手,道:“见过陈司狱。”

周正已经认出来了,这是司狱司司狱,正六品的主官陈新烈,周正跟着抬手,道:“见过陈司狱。”

陈新烈仿佛这才看到周正,神色讶异,笑着道:“这就是周御史吧,后生可畏啊,我听说你前不久参劾了内监李忠?很不错……”

柳本溪一见陈新烈进来就夸奖周正,脸色顿变,这与他们之前预演的不同!

李恒秉面无表情,双眼微眯,审视的看着陈新烈。

他可知道这个人,那是如鹰犬一般的人,对下面御史从来不屑一顾,今天不但有了笑容,居然还罕见的出口赞美了!

第七十五章 众星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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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第一次家庭会议

周正自然没有带人,出了都察院,在周记换了一身常服,这才去上官姐弟订好的酒楼。

刘六辙跟在周正身后,欲言又止。

他知道昨晚上官清去给周正送被子的事情,这里面的意思很明显,但这二少爷居然将人家赶回去了,这这这多伤人家上官小姐的心啊!

周正哪里知道刘六辙在想这些,随口道:“那老骗子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刘六辙一惊醒,连忙道:“二少爷放心,他除了偶尔去青楼,其他时间都待在院子里,好吃好喝的招待,没跟府里或者其他地方来的女的乱搞。”

周正嗯了声,又走了几步,道:“我的新品配方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再找一个老大夫,我好好问问,而后将配方一分为二,你一半,老骗子一半。”

刘六辙顿时听出来,他们家二少爷还是对那位神医不太相信,道:“是,二少爷放心,我这一半打死也不会泄露一丝出去。”

周正点头,两人向着上官家订好的酒楼走去。

酒楼内,上官家三人都在。

上官勋坐在椅子上,神情到现在还有些恍惚。

他被救出来了,从诏狱出来了!

从天启三年到现在,有几个能从诏狱出来的?他的名字是内监李实亲自加进去的,刑部,都察院等已经落案,阉党万分重视,皇帝过目的……真的,就这么出来了?

上官勋至今不可信,仿若在梦中。

要知道,他之前可是已经死定了,已经定好了斩监侯!

上官清看着上官勋恍恍惚惚的神色,给上官勋倒了杯水,道:“爹,喝水。”

上官勋转头看了眼上官清,嗯啊一声,拿起茶杯喝水,还没喝,忽然道:“清儿,你老实告诉爹,这个周征云,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上官清对整件事倒是很清楚,看着他爹的目光,却不知道如何说,毕竟,很多事情不能说,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上官烈这个时候突然插话,道:“爹,你不知道,这个周征云不但一表人才,出身清贵世家,早早也中了举入了仕,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婚配……”

他还没说完,就迎来了上官清清冷,漠然的眼神。

上官烈一个打嗝,话全咽回去,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上官勋听着上官烈的话,皱了皱眉,认真的看着上官清,道:“清儿,你老实告诉爹,那周征云,是否是阉党之人?”

阉党所作所为在大明士林或者官商有势阶层眼中,都是倒行逆施,是奸佞邪祟,为他们所不齿。

如果周征云真的是阉党,上官勋拼了老命,也不会允许他女儿与周正有所牵扯的。

自古奸佞妖邪,哪得长久?

上官清眨了眨眼,声音清脆的道:“不是。”

上官勋看着女儿的脸,神情缓和,心里更是长松一口气,拿起茶杯,喝之前还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上官烈这会儿又伸头,道:“爹,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考科举吗?我是考不上了,但是姐姐她啊……”

上官烈一脸委屈,伸手捏住脚面。

上官清面无表情,拿起身前的茶杯,收回脚。

上官勋对这个儿子也是头疼,没理会他,目光看了眼楼梯,心里思索着待会儿如何与周正交谈。

不等他想好,周正与刘六辙已经上来了。

上官勋连忙站起来,上官清也是如此,但上官烈已经快步迎过去,看着周正一脸惊喜的道:“周公子你来了,快坐快坐,就等你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这家酒楼我打听过了,是京城最好的,你要喜欢吃,我天天带你来……”

刘六辙看着上官烈,有些愣神,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官勋咳嗽一声,走过来,面露感激,客气的抬手的道:“这次真是多谢周御史,若非周御史援手,小老儿怕是要死在诏狱了。”

周正微笑,道:“我也是恰逢其会,无需客气。”

上官勋认真的观察周正,发现确实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含蓄内敛,眼神坚定,不像那种奸佞之徒,心里暗松,抬着手笑道:“不管怎么说,小老儿这条命是周御史所救,这份恩情,上官勋永世不忘……”

周正刚要说话,上官烈跟着抬手,一本正经的沉色道:“周公子,救了我爹就等于救了我,你有什么吩咐,上官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本来上官勋挺认真的一次感谢,听着上官烈的话,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话是没错,但这小子说的就不是那么回事!

上官清适时走过来,道:“周公子,请坐吧,爹,坐吧。”

上官勋道“是是,周御史,快请坐。”

周正客气着,一群人落座,刘六辙本来不想坐,也被周正拉着坐下。

上官勋看着,眼神微异。

上官勋老于世故,没有多说,与周正说着客套的话,不动声色的探听着这次被救出来的内幕。

周正瞥了眼上官清,没有多说,只是点他,此事到此为止,上官家不得再有过多要求。

这里指的是上官家在苏杭湖等地的生意,这些生意都被对手吞了,其他的也有不少落入李实的手里,现在正往周正的口袋里进。

上官勋自然明白,能活命已是万幸,哪敢还奢求其他。

酒菜上座,几人喝了几杯,周正便切入正题,道:“上官掌柜今后有什么打算?”

上官勋神色多少有些颓丧,道:“小老儿打算在京城里待几日,如果没有其他变故,我便带着清儿,烈儿回湖州老家,安安生生度日。”

这一次的打击让上官勋看明白了很多事,只求平安,不求富贵了。

上官清与上官烈显然没有与上官勋说过牙行的事,周正沉吟片刻,道:“我有一个牙行,最近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上官掌柜是否能帮忙,屈就一二?”

上官勋一怔,旋即摇头道:“小老儿现在只想回乡,其他的不想,只能谢谢周御史的好意了。”

上官烈正在埋头吃菜,听着就抬起头,急声道:“周御史,我来做吧,我爹会的都交给我了,有我也是一样的……”

上官勋皱眉,看着这个混账儿子暗暗来气。

上官清这会儿转向上官勋,俏脸平静,道:“我不走。”

上官勋顿时愣住了,瞥了眼周正,道:“清儿,你听爹说,我们在湖州都被卷进去,在京城就更危险了,你们还是跟为父回乡吧……”

“我不回去!”上官烈神情十分激动,道:“我要建功立业,乡下能做什么,像周御史这样才是做大事的人,他都把你从诏狱救出来了,帮个忙怎么了,你不常说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可是救命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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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风情一脚(求收藏~)

上官勋看着这个儿子,分外头疼,说他直吧不是,说他楞吧也不是。

周正看着上官勋为难的神色,摊牌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李实的产业现在都归我接收,涉及苏杭一带,我需要有人帮我处理,官面上的事情,我来做。”

李实的胃口很大,在苏杭一道奏本参死了应天巡抚周起元,而后简直就是一手遮天,侵吞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家产。

这里面的事情太多,需要有人去当地收拾。

上官清之前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是她特意的推荐她父亲,抿了抿嘴,看着上官勋,轻声道:“爹,回去也不行的。”

上官勋听着女儿的话顿时一怔,旋即皱眉若有所思。

上官清的话很明白,他们已经卷进来了,即便逃到乡下,将来如有反复,他们一样逃不了。

上官勋抬头看着女儿,又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儿子,心里轻叹,转头看向周正,道:“周御史,你真的能吞的下吗?李实的背后可是……”

周正一竖手,道:“我能救你出来,就已经足够说明事情了。”

上官勋默默点头,一阵之后,道:“我可以为周御史做事,但我想要回清儿的卖身契。”

周正看了眼上官清,道:“没问题,我晚上找我爹要。”

上官清看着周正,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上官烈探过头,道:“周公子,我呢,你安排我个什么事情?”

周正转向上官烈,也是头疼。这小子才十六岁,偏偏性格活跳,冲动,说话往往不合时宜。

“你还在周记吧。”周正想半天,还是说道。

上官烈有些失望,问道:“我能不能去都察院,我听说你们需要很多小吏?”

“不行!”周正果断拒绝,这小子要是去了都察院,绝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上官勋更不愿上官烈进入官场,沉色道:“周记就挺好,其他的不要多想了。”

上官勋神色不满,趴在桌上眼神恹恹。

这件事定下,周正神色微笑,心里放松不少。

牙行有上官勋,成经济,加上魏希庄的人三方制衡就不用担心出太大的问题了。

“客官,客官,您还没付钱了呢……”

“付钱,老子在京城吃饭,就没人敢要我付钱,滚开!”

“啊……不付钱不能走……”

“他妈的,不识相的狗东西,给我打!”

突然之间,楼下一阵喧嚣,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以及惨叫声。

周正与上官家一群人对视一眼,众人起身来到栏杆,向楼下看去。

只见一群身穿锦衣卫服饰的人,对着地上的小二拳打脚踢,骂骂咧咧,拳脚极狠。

掌柜是一个瘦小中年人,跑过来慌张的道:“诸位官爷,诸位官爷,别打别打了,不收钱不收钱……”

领头的一个壮硕大汉,看了眼这掌柜,一把扯过衣领,一脸凶色的道:“老子不止今天来吃,以后每天来吃,给老子准备最好的酒菜,听到没有!”

这掌柜一脸苦相,道:“是是是。”

这领头的大汉冷哼一声,将这掌柜扔了出去,刚要转身走,猛又有回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二楼俯看着他们的上官清。

这大汉歪着头,双眼发亮,手在胸口擦了擦,盯着上官清不放,嘿笑着道:“没想到在这里还遇到一个美人。”

其他三个锦衣卫也看到了,打量了周正等人几眼,其中一个一脸贼兮兮的道:“大哥,这个小娘们不错,带回去暖床绝对爽的不行!”

这领头的眼神邪秽,一挥手,四个人就齐齐向二楼走去。

“哎,这户人家又要倒霉了……”

“还不快跑……”

“来不及了,完了,又一个清白小姐要遭毒手了……”

楼下一些人神色难看,低着头,窃窃低语。

这四人肆无忌惮,二楼上的周正几人将这四人的对话听了一清二楚,个个面色难看。

周正虽然知道京城里大小神仙横行,但这么嚣张无所顾忌的,还是第一次见。

上官烈已经气急,从包厢里搬过两条长凳,递一条给刘六辙,咬牙切齿道:“跟我一起,打死这帮王八蛋!”

上官烈跟着上官清救父,东奔西跑,遇到了不知道多少对上官清图谋不轨的人,至今上官烈怀里还藏着匕首。

上官勋连忙按住他,道:“别闹事,你没看到他们穿的什么衣服吗?”

上官烈一把挣开,怒道:“我管他是谁,敢打我姐的主意,我打死他们!”

上官清伸手拦住了上官烈,转头看向周正。

周正忽然想起上官清似乎很能打,走近低声道:“打得过?”

上官清嗯了声,还是询问的目光。

周正看着上来的四人,再看看他这边的战力,点头道:“打,打不过我们一起上……”

“美人,今年多大啊?”周正话音未落,那领头的大汉就上来了,一脸暧昧笑容,伸手就摸上官清的下巴。

“啊……”

他还没说完,惨叫响起,弯着腰,脸色涨红。

领头的双手抱着胯,死死咬着牙,低吼道:“点子硬,给我抓抓她!”

他身后的三个锦衣卫士已经看到了,慌忙上前,就要拿住上官清。

上官清随手抄过上官烈手中的长凳,直接拍了过去。

最左边的那个一个不防被拍中,将中间那个撞的连连后退。

最右边那个冷哼一声,直接飞扑过来,要抱住上官清。

周正一个箭步,跳起一脚,狠狠的踹在这个人的胸口,直接将他踹过了栏杆,落向了二楼。

领头的大汉一见,挣扎就要挥拳,同时骂道:“你他妈知道老子是谁,敢跟老子……”

迎来的是周正的又一脚,直接将他踹到在地上。

上官清接着又一板凳,将刚刚站起来的两个又拍了回去。

那大汉吃痛,在地上挣扎,指着周正骂道:“小子,你死定了!我大哥是刑部侍郎,敢打我,你死定了……”

周正走上前,高高的俯视着他,淡淡道:“我是监察御史,你告诉我你大哥的名姓,我这就去回去写道奏本,明天参他。”

这大汉脸色微变,嘴角抽了抽,想笑非笑。

现在的言官是最可怕的,朝野那些堂官阁老,哪一个不是被言官弹劾的灰溜溜辞官,或者戍边,或者下狱,或者论死。

这些言官往往抱团,一两个之后就是一二十个,一个人连上几道,那就是几十道,即便是皇帝也受不了,总得有所处置。

若是再掀起朝野风潮,交相弹劾,那就恐怖了。

周正见他满脸惧色,冷哼一声,抬脚向前面走去。

第七十八章 上奏

领头的大汉倒是知道好歹,没敢跟周正继续厮打,绷着脸,看着周正从身边经过,不敢丝毫妄动。

上官清跟着,后面是刘六辙。

上官勋还是第一次看到周正的威风,有些诧异,京城的御史都这么霸道吗?锦衣卫都随手就打?

上官烈连忙拉了一下上官勋,父子两人快速跟着离开。

酒楼里其他人一直在看着,眼见场面翻转,还是一对年轻男女暴打锦衣卫,不由得愣神。

“这两人……太彪悍了吧……”

“是啊,连锦衣卫都敢打,不得了……”

“这个女人一定有背景,二话不说拿凳子就砸……”

“我怎么感觉是那男的,他好像说了什么,那头头就不敢说话了……”

“这砸板凳的事情,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客人们窃窃私语,看着周正等人离开,纷纷目露诧异,议论不绝。

二楼那个领头的艰难爬起来,下体已经疼痛难忍,眼睁睁的看着周正等人出了酒楼,扬长而去。

另外三个也站在他边上,其中一个摸着头上的血,说道:“大哥,我们要不要叫人?这女的太狠了!”

另一个被周正脚踹的,捂着胸口,艰难的道:“是啊大哥,这孙子太狠了,我感觉是骨头都断了。”

另一个倒是没怎么挨打,就是摔了一跤,却跟着道:“大哥,决不能放过他们,他们太狠了!”

这大汉回头看了三人一眼,冷声道:“怎么办?带人将他打一顿?那是御史,要是参劾我大哥,我怎么办?你们想让我打个打死我吗?”

三人顿时不敢说话,拿刀的最怕的就是拿笔的,尤其是现在这些拿笔的,一点鸡毛蒜皮都能闹出天大动静来。

上官勋看着走在前面,从容不迫的周正,神色还有后怕。

‘我一定在被锦衣卫吓怕了……’上官勋这样安慰他自己,而非周正胆大包天。

现在的周正自然不是刚刚醒来的时候,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现在的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底气!

周正倒是没有在乎那几个锦衣卫,甚至还打算给魏希庄透个气,继续警告一番,免得这些人不开眼,搅扰不休。

周正回到周记,让人喊来成经济,匆匆交代几句便赶回都察院。

现在都察院的水越来越深,司狱司已经公然介入,周正不得不小心应对。

周正回到都察院,先是观察了一番,诸位同僚还是那么热情,说着各自的邀请,讨厌的柳本溪也没有出现,整个浙江道廊庑一如他走之前。

周正安抚一番,进了班房,摊好奏本,磨好墨,准备写奏本。

李实已经将上官勋从逆党案的名录上勾去,人也从北镇抚司狱放出,周正得尽快写好奏本,上书给天启皇帝,彻底了结这件事。

周正拿着笔,心里琢磨着措辞,开始落笔。

他将重点放在了上官家姐弟不屈不挠的为父亲伸冤上,塑造了一对可歌可泣,孝顺至极的姐弟形象。

周正写完,认真的校对几遍,这才递给姚童顺,上呈通政使司。

姚童顺接过奏本,看着周正道:“大人,江西道有几位御史,想要请你晚上去醉福楼赏画,大人可有时间?”

周正微怔,旋即若有所悟。

现在的明朝政治,可以笼统的说是乡党政治,哪怕阉党也是一个个乡党盘结而成,东林党就更是如此。

现在周正稍微冒头,江西那边就找过来,意思不言而喻了。

周正想了想,道:“今天没空,这样吧,你给我向他们邀约,下个月来我府上做客。”

周正在都察院势单力孤,是时候拓展一下圈子了。

姚童顺听着,连忙道:“是,我这就去通知。”

周正目送他离去,心里暗吐一口气。到这里,登闻鼓一案算是有个收尾了。

“是李恒秉吗?他要做什么?”周正低语,目光看着门外,仿佛能折射,看到李恒秉的班房。

李恒秉这个人,周正越发看不透,如果要是想算计他,根本用不着算计到登闻鼓那么麻烦,做的还那么缜密,一点破绽都没有。

李恒秉,完全没有顾忌周正的必要!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正想不透,只能小心提防,随手拿起身边的文书。

他近来的政务还是很虚泛,没有实际事情,甚至于前一阵子安排好的轮值乾清宫也被取消了。

周正倒是不在意,认认真真的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奏本,一丝丝模糊的轮廓不断的在周正脑海里清晰。

姚童顺走没多久,突然回来,道:“大人,新的排班表出来了,你明天轮值乾清宫。”

周正眉头一挑,接过新的排班表,赫然发现,不止是明天,他几乎每隔三天都会轮值乾清宫,任务是:纠察百官仪表。

周正看着这份排班表,道:“是李御史刚改的?”

姚童顺站在周正桌前,低声道:“是,看来李御史知道大人的能力,不再打压了。”

周正认真的思索着,片刻,道:“轮值乾清宫有什么忌讳吗?”

姚童顺认真回忆一番,摇头道:“没有,上朝的大人们一个个都衣着整齐,不会有人衣冠不整的上朝,所以监察御史多半就是个惯例,站到下朝就可以了,而且皇上上朝是逢五,所以没什么打紧,就是站的累些。”

周正嗯了声,道:“嗯,我知道了,对了,我的奏本要是有反馈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按常理来说,上官勋已经放出来,周正再上一道平反的奏本,基本上就没问题了。但朝局混沌,谁也不知道哪位神仙会作妖,横生枝节出来。

姚童顺知道事关重大,道:“是,小人在通政使司认识人,我让他帮大人盯着。”

周正诧异的看了眼姚童顺,道:“好,明天到周记领十两银子,这是你替我做事的跑腿费。”

姚童顺本来还要推辞,听着就若有会意,连忙道:“是,大人放心,小人一定为大人办的妥妥当当!”

周正微笑,低头继续看公文。

姚童顺识趣的悄悄退出去,无声的关上半扇门,神情与往日再也不相同,充满了敬畏。

在另一边,上官勋,何齐寿,成经济三人在周记院子里,正在对李实吐出来的资产账簿进行核查,并进行着划分工作,准备一一落实,将这些资产弄到他们新建的牙行名下。

除了何齐寿,上官勋,成经济二人神色都十分吃惊,李实掌控的资产,如果换算成银子的话,真的超过了百万!

这是一笔巨资!



第七十九章 周清荔要复出(求收藏~)

上官勋,成经济,何齐寿三人震惊于李实的身家,越发快速的筹组牙行,并且开始着手将这些资产转移。

何齐寿在京城人脉极广,有魏希庄做后台,很多事情都会相当顺利。成经济做的是牙行生意,灰色地带那是最熟,手到擒来。上官勋在苏杭一带做了十几年生意,若是他回去配合,那必然事半功倍。

三人将新牙行命名为‘周氏牙行’,迅速开始在京城行动起来。

周正从都察院下班,谢绝了一干热情的同僚,如往常一样,先到周记。

刘六辙,卫怀德两人已经在等着了,周正将写好的两个配方,分做四份,分别交给两人,道:“老骗子,我已经让成经济继续招人了,你在院子里划出一块地方来,用作制造这两样东西,沐浴露,洗发水,先少做一些,然后在各处铺子以及合作牙行试做推广,看看效果如何。”

卫怀德老于江湖,看着周正将配方一分为二,心里腻歪,嘴上却笑呵呵的道:“二少爷放心,我待会儿就立刻去办。”

卫怀德近来从周记分了近百两的银子,着实富了一回,而今脑满肠肥,一脸红光。

刘六辙也立即跟声,道:“是,二少爷,这配方,打死我也不会有第三个人再知道!”

周正微笑着站起来,道:“嗯,程序你们都熟,不用我多说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开始着手。”

卫怀德双眼一亮,连连应声,他今晚还想去青楼走一遭。

刘六辙倒是干劲十足,道:“二少爷,我待会儿就去院子,先分配人手,采购草药……”

周正看着刘六辙,十分满意,相比之下,上官烈那小子就不靠谱的多了。

周正出了周记,回到周府,与周清荔说了今天的种种事情,自然是言简意赅,省略其中不少重点。

周正虽然说的含糊,周清荔宦海沉浮,即便没有经历也看到过一些,听着周正的话,沉吟片刻,道:“上官勋的案子,应该基本算是了结了,除了李实怕没谁会在意一个不知名的小商人。不过李实,始终是一个隐患,他这种人心狠手辣,一但找到机会,别说你,魏希庄都应付不了。李恒秉,我也是看不透……”

说到李恒秉三个字的时候,周清荔眸光中忽然闪出两道冷芒。

不过他转瞬就如常的看着周正,神色怪异。虽然说,这些看似是一件事,但细究起来里面的事情可就多了。周清荔说着,眼神异色的抬头看向这个次子,早就知道这个次子能惹祸,这才多久,就将阉党大功臣,苏杭织造提督,内监李实给狠狠得罪,还暂时控制住了。

这也太能惹了!

周正看着周清荔异样的目光,下意识的摸了下脸,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大哥怎么样了?”

周清荔听着就皱眉,神色有些晦暗不明,道:“你大哥写信是报喜不报忧,我通过关系查了下,他在那边被人孤立,几乎做不了什么事情。”

看着周老爹的表情,周正自然明白言下之意。周方在山东怕是不止被孤立那么简单,地方上政事的浑浊比朝廷还胜,周方的性格根本容不下。时间一久,要么被踢回京城,要么就是背锅,惨淡收场。

周正看着周老爹的神色,想了想,道:“爹,你想将大哥调回来?”

依照周正现在的能力,带着银子,走动一下关系,将周方调回来,完全不叫事。

周清荔犹豫片刻,忽然问道:“征云,你说为父复起,你觉得如何?”

周正脸色微变,眼神有惊色的看着周清荔。

他万万没想到,不提周方的事,周老爹居然有复出的想法了!虽然这种想法在这个时候非常正常,辞官无非都是以退为进,谋取更进一步。

但这个时候,是阉党最炽盛的时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周老爹这个脾性再进去,要么再次灰溜溜的辞官,要么就是凄惨下场!

周正能看得出,周老爹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心里恐怕在辞官的时候就有复出的想法。

周正心念飞转,道:“如果复出,去哪里?”周老爹既然这么说了,显然是已经有了安排。

周清荔看着周正,沉吟一声,道:“还没确定,不过,应该是去天津卫。”

周正眉头一挑,若有所悟,道:“爹,李邦华也是欣赏你的人之一?”

大明辽东的局势,在去年袁崇焕击退努尔哈赤后,大明上下都松了口气,宁远一线守住了,大明在辽东的崩溃之势得到有效遏止。

因此,经营后方山海关,天津卫,登州三角成为朝廷的重中之重,登州是兵部尚书衔的袁可立,而李邦华挂的是右佥都御史,之前还是实权兵部右侍郎,后巡抚天津卫!

不过,李邦华去年涉入孙承宗的‘除奸案’,已经被罢官除籍了。

周清荔看着周正,淡淡道:“算是吧,李巡抚确实为为父说过话,但不曾有多少交情,这一次,是我的老恩师忧心辽东局势,想我去天津卫做些事情。”

老恩师?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神色,见他没有明说,便也不追问,思索一番,道:“山海关,天津卫现在都掌握在阉党手里,爹你要去,怕是做不了什么,很可能会成为背黑锅的首选。”

朝廷缺银子,地方缺银子,这些银子哪去了?当官的上下其手,层层扒皮,总有事发,总有些不轻不重的人出来背锅,如此循环往复。

周清荔这些自然比周正看的清楚明白,道:“为父清楚,抛开这些,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周正看得出周老爹也在犹豫,思索一阵,道:“若要我说,一动不如一静,马上就要过年,越过明年再说。”

周清荔不说话,许久,默默点头,道:“嗯,吃饭吧。”

周正摸不清周清荔的态度,拿起碗,想了想,还是道:“如果决定复起,复起之前一定要与我说一声。”

周清荔知道周正现在身上一堆麻烦,青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放心,为父不会拖你后腿的。”

周正要说的自然不是这个,但也不好解释,言简意赅的道:“有些地方不能去。”

周清荔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嗯了声,加快速度吃饭。

周正见如此不再多说,心里暗道‘看来,家里也得多留心一些了。’

第二天,周正如常的进入都察院,姚童顺已经在班房门口等着了,一见周正,一边开门一边低声道:“大人,通政使司那边的奏本回复来了,今天一大早就到了,皇上御批!”

第八十章 御批

周正神色意外,拿着这道奏本,进了班房。

姚童顺麻溜的给周正擦拭着座椅,而后烧茶,准备今天的公文等等。

周正坐在椅子上,没有在意他的忙碌,打开这道奏本,从头到尾的看,只见在最后有一个鲜红的御批,写着四个字:朕知道了。

想着姚童顺刚才那句‘皇上御批’,周正目光闪烁,这可能真的是御批了。如果是太监批红,最多就是一个‘阅’字,他已经在很多公文上看到过。

‘朕知道了’,还是第一次见到。笔迹稚嫩,但有着一种端庄,清秀感。

周正看着这道奏本,思索着里面其中可能的关节,忽然问道:“这道奏本,按理说,会有谁看到?”

姚童顺慌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走过来,道:“按理说,司礼监的太监会看到,而后就是封存保密,只有我接收时候能看到了。”

这里强调‘按理说’,就是因为大明现在什么事情都不能按理说。

姚童顺说到这里,忽然走近,低声道:“小人从通政使司得到消息,据说李太监得到了皇上的赞许,特许留京十日。”

周正眉头一挑,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的摇了摇头。其实,这也算意料之中的事,李实借机邀功,证明他的大公无私,不是顺水推舟,理所当然吗?

姚童顺见周正摇头,便不再提这件事,道:“很快就要轮值乾清宫了,这一次,是大人与胡御史,李御史三人,另外还有台里其他御史,总共四十人,大人只要跟着李御史,胡御史就行,他们都是轮值多次的人。”

周正嗯了声,道:“出发了提醒我。”

姚童顺应声‘是’,许久不见周正再说话,便悄声退出去,虚掩上门。

周正随手拿过最上面的公文,赫然是湖州府的,这份公文的内容,是关于明年的巡视,尽管上面都是官话是套话,内容里外还是在探究监察御史对湖州明年的安排,是否要派御史巡按地方。

监察御史的权力实在太大了,不止能够对一些事情当机立断,让地方束手无策,还能更进一步的弹劾地方官员的各种人与事,这种弹劾非常有威力,凡是被弹劾的,极少幸免,大多遭难。

去年在山东兖州府出过一件事,山东道的一个监察御史只是回乡,从知府到知县,齐齐跪在路旁迎接,恰逢大雨,倾盆大雨下,不敢妄动,结果这个御史并不知道,从别的路走了,这些人硬生生的跪了两个时辰才知晓!

从这里就看得出,监察御史在地方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当然,巡按地方这钟事轮不到周正来安排,写了‘阅转’二字,放到一边。

其他的奏本大抵如此,都是些鸡毛蒜皮,但还不得不看、不得不批的事,周正不厌其烦,神情始终平静,一一批复,不见一丝不耐。

没多久,姚童顺敲门,进来道:“大人,时辰到了。”

周正嗯了声,站起来,整理下官服,迈步而出。

浙江道廊庑,李恒秉,胡清郑已经站着了,三角形空一个位置,显然是周正的。

周正上前,站到那个位置。

李恒秉看了周正一眼,表情漠然,没有说话。

倒是胡清郑,凑近一点,低声道:“老周,还有没有好事情,不要多,我贴补下家用就行。”

周正看了他一眼,心里想着‘周氏牙行’接下来在京城有许多事情要做,少不了官面上的事情,又看了眼背对着他们不远不近的李恒秉,低声道:“有些事情是需要胡御史帮忙,回来再说。”

胡清郑双眼大亮,直接走过来,低声笑道:“没事,你尽管说。”

周正愣了下,轮值乾清宫这件事不是很严肃吗?在这里公然谈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他抬头看向前面的李恒秉,发现李恒秉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周正心里思忖,便低声道:“胡御史认识的人比较多,街面上我有些事情需要摆平,银子好说。”

胡清郑神色更加肯定,兴奋,道:“我认识所有的巡街御史,其他顺天府,刑部之类都有交情,放心,只要事情不大,我都给你摆平。”

“放心,不是大事。”周正低声道。他的事自然没什么大事,从李实那边接过来的商铺,院子等无非就是一些纠纷,财产不清之类。

胡清郑瞥了眼李恒秉,低声的得意笑道:“那我们回来细说。”说完,连忙站回去,抬头挺胸,一本正经。

周正刚要笑,就看到院子里一队队御史出现,各廊庑的御史相继出来,排着队,井然有序的向大门外走去。

李恒秉轻咳一声,等队伍过来,他迈步而出。

胡清郑向周正挤眉弄眼,跟着李恒秉身后。

周正理了理官服,跟着出了廊庑,一转身,加入队伍。

他们这队人才二十多人,路过其他廊庑,越来越多的御史加入,在出门的时候,队伍已经扩大到了四十人,还有一队队衙役随护,护卫着他们向东华门行去。

一路上,这些御史们安静无声,一个个抬头挺胸,神色肃然,脚步严整,目光凛凛。

周正跟在队伍里,看着连胡清郑都一身正色,心里暗自感慨:哪怕这样严肃的事情,终究也是变了味。

周正等人来到东华门,自有人交收名录,守卫的内监过来一一核查,对名,好一阵子才允许他们进宫。

周正等人四十人,迤逦着从东华门进来,而后一路东折西拐,穿过乾清门,进入了乾清宫正门前。

有内监过来,给周正这些御史安排位置,一个个遍布了乾清宫正门四周,交叉在侍卫之间。

不知道为什么,周正被安排了乾清宫正门门旁,与胡清郑二人,成了守门人!

周正尽管是第一次,但还是察觉了其中的问题,与胡清郑低声道:“怎么回事?”

胡清郑这会儿也是面色凝重,却板着脸,目视前方,低呵道:“别说话!”

胡清郑没说话之前,周正猛的神情凛然,笔直而立。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门内有脚步声,隐约还有‘万岁’二字。

皇帝已经在门内了!

按理说,开朝应该在皇极殿,也就是所谓的金銮殿,但天启皇帝不喜,是以多在乾清宫。

周正并不清楚天启到底是什么秉性的人,竖着耳朵,安静的听着里面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沉闷的钟声突然响起,响彻乾清宫四周。

周正抬眼看去,只见乾清门外,两队人出现,缓缓向这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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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纠察首辅仪表

胡清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是紧张,挺着肚子,绷着脸,双眼直视前方,一动不动。

周正竖起耳朵,听着门内。

除了密集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

忽然间,周正心神一凛,整个人绷的挺直。

他听到脚步声了,在他背后,与他就一墙之隔!这脚步声很从容,没有那种拘谨,要么是大太监,要么就是天启本人!

胡清郑斜着眼,眼神里都是紧张之色,不停的给周正眨眼,使眼色。

周正沉着一口气,站立不动,不管是谁,惹不起!

周正背后人的呼吸声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这个人似乎带有某种怒气,气息压抑,急促。

周正心里还在思索着这个人到底是谁,就看到乾清门进来的那些大人们已经走到近前,御史们站立不动,目视过去,从这些大人们进入乾清宫前,几乎没有御史动弹。

周正看着,目光落在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五十多岁,半头白发,脸角枯瘦,精神矍铄,眼神一片冷漠。

他的脚步几乎没停,那些御史也不敢靠近。

周正看着他的服饰,知道他是谁了。

当今首辅,黄立极!

这个时候能坐上首辅宝座,没有魏忠贤点头是不可能的,是以,他也是阉党大员!

黄立极漫步走上台阶,抬头看向紧闭着的宫门,眉头似乎皱了下。

“开门!”门内,一个太监尖锐着嗓音,长声喊道。

胡清郑连忙转身,伸手推向他边上的门,同时目光示意周正。

周正还是能感觉到背后的人的呼吸声,按耐着,屏住一口气,转过身,伸手推门。

吱呀~

刺耳的开门声响起,周正半低着头,门一开就半就看到一个背影,一个穿着黄色单衣的年轻人,正走向不远处的御桌。

天启!

周正看到了,同时瞥向四周,有几个内监,站在两旁,目光冷冷的注视着逐渐打开的门。

“可以了。”还没推开一半,胡清郑与周正刚要迈进去,彻底打开,一个太监淡淡的看着两人说道。

他话音落下,两个小太监跑过来,接过手继续开门。

胡清郑对周正使了个眼色,快步退回去。

周正悄步退回来,但脑海里已经将这几个太监都记住了,而天启已经回到御桌,正要转身。

可惜!

周正差一点就能看到天启真容。

周正退了出来,站在门旁,目光看着已经走近的这些朝廷大员。

领头的是首辅黄立极,他脸上枯瘦,面无表情,上了台阶,径直向着乾清宫大门走来,抬脚就要迈过最后一道台阶。

“等等!”

忽然间,黄立极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道声音,继而快步走来。

周正抬眼看去,神色微异——李恒秉!

黄立极脸上依旧,缓缓转过身,目光一片漠然的看向李恒秉。

李恒秉一脸的方正之色,站在不远处,看着黄立极,淡淡道:“周征云,给元辅纠察仪表。”

黄立极身后的胡清郑听着这句话,双眼大睁,很是吃惊,继而浑身发抖,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来。

这句话可以分两种理解,一种是为了黄立极好,给他查一下仪态,免得君前失仪。但是另一种就可怕了,那就是故意找麻烦,在乾清宫前,落首辅的面子!

黄立极神色平静,看着李恒秉,见他面色如常,不卑不亢,转头看向左手侧的周正。

周正瞳孔微缩,头皮发麻,万万没想到,李恒秉会在这个时候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李恒秉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模样。

黄立极眼神一片淡漠,但行为动作都表现的很配合,没有一点发怒,抗拒的意思。

胡清郑在一旁浑身抖的厉害,不停的悄悄擦汗,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敢给周正出主意,只是神情很是慌乱,恐惧,不安。

周正暗自咬牙,深吸一口气,瞥了眼李恒秉,抬脚向前,走到黄立极身前,神色从容平静,对着他的服饰,发冠一阵打量,忽然伸手,将他的衣领翻动了一下,将里面的衬衣稍微抽了抽,而后平铺好,还拍了两下。

这一幕,让胡清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神惊骇欲绝。

这是黄立极啊,是首辅啊,你敢拍他?你不想活了吗?

李恒秉双眼微眯,盯着周正动作,眼角微微跳了下,目露惊异。

黄立极可不是顾秉谦,不说顾秉谦是致仕的,黄立极在内阁也非顾秉谦可比,是真正掌握实权的人!一个暗示,就能让周正去戍边,这辈子都回不来!

其他一些御史就更加震惊了,他们这些人,都只是来做个样子,谁敢真的对这些大人们‘纠察仪态’?能出现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手握大权,关系深厚,谁敢轻易得罪?

黄立极身后的官员,一个个也是惊愕,诧异,居然有人敢真的纠察元辅的仪表?

周正仿佛没有看到四周的种种目光,给黄立极弄完,退后一步,道:“元辅,好了。”

黄立极活动了下肩膀,道:“是舒服多了。”

说完,他就迈步向乾清宫里走去,看也没看周正,起先说话的李恒秉他似乎也忘记了。

周正见他这么说,神色如常,缓步退回来,站在那,目光如幽潭,神情凛然的看向李恒秉。

李恒秉同样是深深的看了眼周正,继而安静的退回到他的位置。

他们要站到这些大人们离开乾清宫,而后才能离开紫禁城,回到都察院点卯。

黄立极身后的一些人跟着黄立极上了台阶,他们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看一眼周正,而后跨过门槛,进入乾清宫。

胡清郑隔着这些人,看着周正,狠狠地咽了口吐沫,满脸的冷汗涔涔。

他这个时候如果能说话,能动,一定会给周正跪下,你丫是真敢啊!

周正神色如常,但头皮还是阵阵发麻,眉角不停的微颤。

黄立极那一句‘是舒服多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漠视?是将秋后算账的预告?

周正拿不准,只能暗自深吸一口气,压住慌乱,目光幽幽的看着不远处,面无表情的李恒秉。

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为了害他吗?

黄立极若是真有心报复,绝对不会只冲周正来,必然是开口的李恒秉?李恒秉就不忌惮,不害怕?

周正感觉到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在跳,这是紧张,也是愤怒。

‘必须要尽快有个了结!’

周正心底暗道,李恒秉这件事不能拖了,上一次是登闻鼓,这一次又是首辅,谁知道下一次是谁!

周正决定了,即便是冒险,也要对李恒秉出手!



第八十二章 摊牌

这些高官们进去后,门很快被关起,里面逐渐的响起各种声音,不知道是远还是其他原因,听的不是很分明。

周正这些御史们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与卫士们交叉而立,很是整齐规矩。

周正头上的青筋依旧在跳,但心里渐渐冷静下来,目光不在看李恒秉,而是将耳朵竖起来,听着门内的声音。

他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能感觉到有人在拍桌子,在怒吼,有大臣在据理力争,几道声音轮番交替,有种互不想让的意思。

没多久,那几道声音没有了,就剩下一道声音在不断的说着什么,模模糊糊,听不清楚,还是能听得出很是愤怒。

继而,这道声音更加愤怒了,仿佛在砸东西,嘭嘭嘭的响。

不等周正细思,忽然脸色微变,只见一群锦衣卫大步冲了上来,就站在门口,手握铁杖。

有一个内监领头,目光冷冷的盯着紧闭的大门,一脸的怒色。

但是这些人没有冲进去,门里的愤怒的声音似乎也停止了,没多久,又有一道道声音响起,周正听不清说的什么,但似乎很顺利,没有刚才的火药味。

周正站在门口,面色如常,心里暗自摇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总之又有的扯皮了,十天半月未必消停,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牵累到浙江道。

但凡大事,言官是绝不会缺席的。不管是真的一心为国,还是图谋清名,总之干就对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宫门再次被打开,这些大人们三五成群的出来,一边走一边议论纷纷。

周正看着这些人,目送他们离开,走远。

最后走出来的两个人却忽然停下脚步,在门口对话起来。

其中一个道:“不是我不给钱,是我真的没钱,国库的家底,你不清楚吗?”

另一个道:“您说没钱,可黄河今夏的大水,至今民怨沸腾,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再不修,明年可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我谁啊?国库的银子都在元辅手里,你问他去要啊……”

“我的老大人啊,您就可怜可怜下官,批个二十万,就二十万,多了我也不要,二十万我就修了河,好让灾民回乡啊……”

“……我确实没钱,这样吧,漕运那边拖欠了户部十八万两银子,你如果要的回来就给你了,不然你就是逼死我,我也没办法……”

这个人话音说完,甩手就走了,另一个连忙追着,还在苦苦告求。

周正看着一前一后,你追我跑的两人,双眼有些楞神。

黄河决口,发了大洪水,灾民无数,如此重大之事,就这样三言两语的推脱了干净,什么也不做?

周正倒是有心等一等黄立极,但黄立极始终没出来,似乎跟着皇帝走了。

没多久,乾清宫缓缓关门,胡清郑这才松口气,走过来低声道:“走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周正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瞥了眼已经转身的李恒秉,嗯了声,如来时一样,排着队伍,从乾清宫前出发,回向都察院,在点卯之后,各自回班房。

还没到下班时间,众人还得等。但一天没吃饭,四十多个班房前一片忙碌。

姚童顺是进进出出,给周正安排饭菜之类,通报各种消息。

周正没有去感慨大明吏治的崩坏,而是在思索着李恒秉的事情,目光幽幽如深海,闪烁着丝丝精芒。

好一阵子,姚童顺见周正还是一边吃一边神思不属,他已经知道了乾清宫前的事,走近低声道:“大人,这件事,还是应该与李御史敞开来谈,否则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在姚童顺看来,周正能摆平登闻鼓一案就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能力。李恒秉即便背景再深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生死相对,应该如官场人一样,一顿酒解决,而后携手向前,共同升官发财。

周正的筷子忽然一顿,猛的抬起头,看向姚童顺,目光炯炯。

姚童顺一惊,旋即小心的道:“大人,小人说错什么了吗?”

周正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神色非常平静,道:“你说的没错,到了这个时候,是该坦诚的谈一谈了。”

姚童顺看着周正站起来,脸上先喜后惊,连忙又道:“大人,切莫冲动,凡是和气为贵。”

周正仿佛没有听到,出了班房,径直前往李恒秉的班房。

姚童顺很担心,却不敢跟着,只能站在门口,目送周正走近李恒秉的班房。

李恒秉正在吃饭,清汤寡水,一点油腥都没有。

他看到周正走到门前,什么也没说,继续吃饭,一如往常。

周正没有通报什么,径直走进来,来到李恒秉桌前,瞥了眼他的饭菜,又看到了桌上的一串佛珠,目光在李恒秉脸上审视,开口道:“心里入了魔,佛也救不了。”

李恒秉筷子顿了下,继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抬起头看着周正,淡淡道:“你是来摊牌了?”

周正看着他阴郁的神色,道:“以你的能力与手段想要害我,大可直接来,一招致命,为什么这么绕弯子?”

“我在考验你。”李恒秉随口就答,阴郁的神色减少,多了一些威严,刚正。

一如周正第一次见他的模样,周正对他的直接有些惊疑,道:“考验我什么?”

李恒秉目光盯着周正,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声音犀利如剑,道:“李实给你送去了银子,也送去了权势,你在权财面前能否受得住本心?你之前说我只捐了三百两,是自私,毫无为国之心……那么你呢,这么多钱财到手,你打算捐多少给朝廷?”

“就是因为这个?”周正眼神闪烁,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做这么多事情,这不是变态吗?

李恒秉道:“不错,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周正从李恒秉的脸上看不出他话里的真假,沉吟片刻,道:“一分都不捐。”

李恒秉眼神似有些意外,道:“一分不捐?”

周正抬头挺胸,神色凛然,道:“我如果捐给朝廷,一百两能落到实处的不到十两,我可以直接捐给前线的将领,可以给他们购买粮食,物资……如果真有国难,我会拿起武器守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卑躬屈膝,跪地磕头称奴才……”

李恒秉听着,默然一阵,忽然道:“我也做得到。”

周正看着他,却是摇头,道:“你从诏狱出来,就说明你不是这种人,你别骗自己了。”

李恒秉脸色骤沉,双眼大睁,充斥着血丝,目光极其冰冷的盯着周正,一字一句的道:“你知道你的这些话,会害死你!”

第八十三章 周老爹出手

李恒秉的话,冰冷刺骨,杀机如刀。

周正直视着李恒秉的森然目光,面色不动,语气一如刚才,道:“你放马过来。”

李恒秉盯着周正,脸色阴沉可怖,简直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随时要择人而噬!

周正站在他面前,目光坚定,平静,毫无畏惧。

浙江道安静的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浙江道廊庑的班房内,一些人忽然神色微变,抬起头看向门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得阵阵心悸,心头发冷。

周正班房门口的姚童顺,一直在盯着李恒秉的班房,他听不见,看不到,忽然浑身一冷,脸上露出惊色,心神慌乱。

李恒秉的班房内,周,李二人对峙,谁也不曾退缩一丝一毫。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恒秉收回目光,阴沉的脸色慢慢解冻,伸手拿过手边的茶杯,道:“你放心吧,年前这段时间我不会再考验你,安心过个好年吧。”

周正看着李恒秉,目光依旧,道:“你认为我会坐以待毙,只等着你出手?”

李恒秉手里的茶杯一顿,抬起头看向周正,表情有些冷漠,道:“你要对我出手?”

周正反问,道:“你认为我没有这个能力?”

李恒秉想着近来调查到的一些事情,微微摇头,漠然道:“你对付钟家,顾及池,甚至是李实的那些手段,对付不了我。”

周正看着李恒秉的脸,道:“但我能翻出你被翻出诏狱的前前后后。”

李恒秉的脸色骤变,比刚才更加的阴沉,目中杀机如实质!

“你信不信,我让你今天走不出这里!”李恒秉咬牙切齿,双手握着的桌子在不断的颤抖,脸角的肌肉狠狠的抽动。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越发笃定,李恒秉上次从诏狱脱身一定极其的狼狈不堪,深深的打击了他的自尊。

既然已经撕破脸,周正自然无需顾忌什么,回敬道:“我不信!”

李恒秉眼角不自觉的抽了下,疼的他眼皮不断的抽搐,越发显得眼神阴冷。

李恒秉自然不可能在都察院里把周正怎么样,但这一刻,他的心底真的迸发出了强烈的杀机,恨不得将周正立即杀死在这里,亲手!

好一阵子,李恒秉闭着眼,而后猛的睁开,盯着周正冷冷的吐出一个字,道:“滚!”

周正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李恒秉就是那个人,他们的战争,从这一刻开始了!

李恒秉看着周正离开他的班房,神色阴沉,收回握着桌子的拳头,发现几只手指的指甲已经碎裂,流出鲜红的血。

“周征云!”

李恒秉低吼,目光狰狞欲裂。

周正出了李恒秉的班房,回到他的班房,坐在椅子上,心里不但没有压力,反而轻松不少。

姚童顺一直在这里忐忑不安的等着,看着若无其事进来的周正,小心的问道:“大人,李御史怎么说?”

周正抬头看了他一眼,啊哦一声,道:“没什么,一切照旧。”

姚童顺不知道这‘一切照旧’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多问。

周正挥挥手,打发了他,而后便静静的思索着。

其实,对于李恒秉的怀疑周正一开始就有,魏希庄一直在查李恒秉从诏狱逃脱的根由,既然已经确定,又是你死我活,周正必须要正面与李恒秉斗上一斗了。

很快到了下班时间,周正出了班房,径直到茶楼等魏希庄。

魏希庄匆匆赶过来,听完周正今天的遭遇,顿时冷笑一声,道“这李恒秉的心思还真是歹毒,上次的登闻鼓是李实,这一次的乾清宫轮值是黄立极,这是要活生生的逼死你啊!”

说着,他也觉得后怕,神情紧绷。因为这李恒秉的手段太可怕了,借刀杀人,而且借的都是那种周正,甚至是他魏希庄都抗衡不了,没有活路的刀!

周正对李恒秉深为忌惮,开门见山的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魏希庄拧着眉头,道:“这件事,说真的,还真是诡异,我动用了一些特殊关系,还是查不到什么,只是查到,可能关乎田尔耕与崔呈秀。”

周正神色微惊,道:“你确定?”

田尔耕,崔呈秀都是五彪之一,是阉党最为顶尖的人物,魏忠贤都很为倚重,若是牵扯到这两个人,除非越过明年,否则还真没辙。

魏希庄神色变幻一阵,沉色道:“这件事我也说不清楚,等晚上我去见一个人,仔细打听一下。”

李恒秉的弱点就是从诏狱活着出来这件事,想要对付他,就必须摸清楚!

周正嗯了声,谨慎的道:“这件事就你我二人知道,其他人不要多言。”

魏希庄道:“我知道轻重,你在都察院太危险了,要不要我动些手段,将你调到六科去?”

十三道监察御史与六科,合称‘科道’,但也不仅限于此,若是‘言官’二字,那范围就更广了,但本质上权职很相似,都是位卑权重,铲奸除佞。

周正没有多想就拒绝,道:“不能未战先逃。你先查,我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魏希庄见周正不似之前的那么难以接近,忽然笑着道:“你怎么不装了?”

周正一愣,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道:“我装什么?”

魏希庄只当周正的那疯病另有隐情,没有多问,神色一正道:“没什么,我会抓紧去查,你自己小心,我的银子准备好,今晚就要。”

周正站起来,道:“好,我现在就去准备。”

两人说着,分头行事。

天黑之前,周正将现银以及各种宝钞交给魏希庄,魏希庄带人接过去,交代一句道:“晚上别睡,我会去找你。”

周正嗯了声,目送他向着‘魏公府’方向走去,思索一番,转回周府。

周清荔这次不在书房,而是在他的房门口等着了,周正一回来,他便直接问道:“跟我说说乾清宫门前具体的情形,事无巨细都要讲!”

黄立极那是当朝首辅,权势滔天,连皇帝都能在某些场合仗着身份教训两句,在乾清宫更是与皇帝据理力争,不相让的大人物,得罪他,能有好果子?

周正也正想与周老爹说说李恒秉的事情,听听他的看法,于是站在门口就将今天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周清荔一直面无表情的听着,听完,他背着手,望着惨淡的月色,道:“嗯,李恒秉看来是着急了。”

周正不明所以,道:“他着急什么?”

周清荔回头看了眼周正,道:“我动用关系,将他塞入了明年去沈阳的使者团。”

周正神色一惊,道:“沈阳?使者团?”

沈阳,那是现在后金的国都,明朝要派使者团去后金?

周清荔道:“嗯,建奴的老贼酋死了,新的刚刚继位,想要与我大明议和。”

周正明白了,努尔哈赤在宁远败回,八月的时候死了,黄台吉刚刚继位,地位还不稳固,多半是用来稳住明朝的借口,不会真的有议和。

因为从双方的诉求来看,这种议和永远不会成功!

同时周正明白过来,李恒秉今天为什么主动暴露出来,原来是周老爹出手了。

第八十四章 周清荔的手段

周正对辽东的事情只是稍微想了想,没有过多深入。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考虑那么多,看着周老爹,道:“李恒秉会不会狗急跳墙?”

周清荔背着手,看着朦胧月色,道:“对付李恒秉这样的人,没有那么难,你去休息吧。”

周正看着周清荔黝黑的侧脸,神色若有所思。

若说了解清流这些人的脾性,周正远远比不过周老爹,他试探着问道:“爹,你打算怎么做?”

“先给他找点事情做,”周清荔背着手,脸上仿佛出现了一抹笑容,道:“比如,他的门生举告他受贿,卖官鬻爵。”

周正眼皮顿时跳了下,暗自佩服,周老爹这招真狠。

被门生举报,这是私德;贪污受贿,买官卖官,这是公德;双管齐下之下,若是往常,李恒秉就得急着上书自辩,而后为证清名,坚决辞官了。

但是现在的李恒秉是绝对不会辞官的,少不得要忙碌着处理这件事,年前是没空搭理周正了。

这就给周正腾出了时间,徐徐找出对策。

在周正暗自佩服周老爹手段高明的时候,魏希庄也押着银子进了魏公府。

所谓的‘魏公府’,就是魏忠贤的在宫外的府邸。

魏希庄进去的时候嬉皮笑脸,出来的时候也是嬉皮笑脸,一路上都有管家相送,一路上谈笑风生,相当的客气。

魏希庄出了魏公府,没走几步就脸色微沉,眉头拧紧的深吸一口气,缓解心中的压抑。

魏希庄在魏家的地位很特别,是那种不求名利,只求开心的‘废物’,除了跟着阉党抄家,弄银子之外,别无长处。

是以,魏府上下对他很客气,但不亲近,其他的魏希孔,魏希孟等人与他也不怎么往来,就更别说其他阉党之人了。

也就是他姓魏,与魏忠贤沾亲,仅此而已。

魏希庄深明他的处境,是以关乎魏忠贤的事,向来尽心尽力,尤其是银子的事情,从来不敢耽搁分毫。

魏希庄走出魏公府范围,这才暗自放松,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迈步向不远处的酒楼。

魏希庄上了酒楼,算算时间,让小二将一盘盘上好的酒菜摆上桌。

不多一会儿,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穿精致的云绸,面容得意,一进来就随手扔掉手里的一根纯金短刀,大声道:“找我什么事情,说吧,我忙着了!”

这个男子说着就坐下,拿起筷子就吃起来,丝毫不像有急事的样子。

魏希庄连忙陪着笑,拿起酒壶,道:“知道你好酒,上好的女儿红。”

男子闻着酒香,双眼大睁,连忙抢过就喝,滋滋的灌了一口,满脸的陶醉,眯着眼,回味着,道:“好酒,这壶酒就值得我帮你了,说吧,是不是银子又没凑够?”

魏希庄陪着笑,道:“要是银子我哪敢麻烦老客你啊,我就是想从诏狱里捞个人。”

这个人,名叫客光先,奉圣夫人客氏的亲弟弟。

客光先挂的也是锦衣卫‘都督’的名头,毕竟是野路子,走不了正路仕途。但他为人心狠手辣,在北镇抚司狱的地位仅次于田尔耕。

客光先不在意,喝着酒,道:“你想捞谁?”

“林成贵,城东的一个商人,被牵扯进高攀龙的案子。”魏希庄说道。这个人自然是不重要的人,不然魏希庄绝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求到客光先面前。

客光先对这些人自然熟烂于心,摆了摆手,道:“一千两,让他们明天带着银子去赎人。”

魏希庄顿时大喜,道:“好嘞,我先替他们谢谢老客你了,来喝一杯。”

客光先是好酒之人,来者不拒,见事情摆平了,自然放开吃喝,与魏希庄连连碰杯,没多久就喝的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眼都睁不开。

魏希庄东拉西扯与客光先说着漫不着边的话,见他的表情,终于试探着问道:“老客,那个李恒秉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放出去了……”

客光先仿佛努力的睁眼看了下魏希庄,打了个嗝,喷着酒气,一脸醉红,以男人都懂的笑容,晃晃悠悠的道:“我知道你之前带他游街,怕他报复?不用担心,这家伙也就是有个好夫人……”

魏希庄眉头一挑,但他觉得李恒秉不是这样的人,盯着客光先的神色,再次小心的问道:“李恒秉的夫人,那,四十多了吧?”

客光先喷着酒气,嘿嘿一笑,道:“不是他府里的,是外面的,你猜不到吧,这老小子看似清正,实则在外面金屋藏娇,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以死相逼,李恒秉是想死也死不了……”

魏希庄皱眉,知道这里面还有别的事情,但不能问的太多,于是脸色一变,端着酒杯,笑呵呵道:“哈哈,原来如此,喝酒……”

客光先端着酒杯,大声的应和,道:“喝酒,不醉不归……”

两人推杯换盏,没多久客光先就罪了,魏希庄让客光先的人送他回家,转身则匆匆离开。

直到天明,魏希庄敲开了周府的大门,进入了周正的房间。

书房里,周正与魏希庄对坐,魏希庄喝着醒酒茶,头疼不已的道:“我查清楚了,原来李恒秉的这个如夫人曾经是青楼的头牌,崔呈秀,田尔耕都曾是恩客。这次李恒秉落难,她就找到了两人,不知道答应了什么条件,两人还都网开一面,真的将李恒秉给放了出来……这个如夫人七个月的身孕,以死相逼,要么李恒秉好好活着,要么一尸两命……”

周正听着魏希庄的转述,顿时明白过来,点头道:“难怪李恒秉会性情大变,这对他来说,也算是耻辱了。”

魏希庄一听,放下茶杯道:“起初我也这么想的,还有些同情这李恒秉,你猜后面我查到了什么,这老小子正谋划着右佥都御史……”

周正眉头一挑,道:“右佥都御史?那可是正四品……”

魏希庄一身的酒气,头疼的厉害,拍着头,道:“他的资历够了,若是等个半年,最多明年七月,他或许真的能成功。”

有崔呈秀这个左都御史在,他治下的一个四品官,真的不算事。

如果李恒秉上了右佥都御史,就能直接管着十三道监察御史,那就更能随意的拿捏周正,甚至于,可以直接将周正投入司狱司的监牢!

第八十五章 我要反击

周正倒是没想到,李恒秉还有这样的雄心大志。

周正没有隐瞒,隐去周老爹,说了李恒秉要去辽东出使的事情。

魏希庄听着就惊喜道:“现在辽东乃虎狼之地,建奴凶恶成性,这一去很可能回不来,李恒秉只怕不愿意去,他一定会想办法推脱,有一段时间顾不上你了……”

周正想着李恒秉曾说的‘年前不会再出手’,伸手拿过茶杯,道:“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魏希庄抬起头,道:“你打算在这里面设局?”

周正喝了口茶,道:“不是。”

李恒秉这个人的手段太狠了,放在外面一刻周正都不安心,随时随地都可能再挖坑害他。

魏希庄好奇,道:“你打算怎么做?他身后站着田尔耕,崔呈秀。”

田尔耕还好说,掌握锦衣卫,他是魏忠贤手里最锋利的刀,朝野并没有什么权势。但左都御史崔呈秀就不同了,他凝聚着阉党相当大的一股力量,顾秉谦就是他逼走的,能将一个首辅逼走就足可以想见这个人的能量与权势。

周正看着魏希庄,拉开抽屉,拿出一道奏本,递过去。

魏希庄疑惑的接过来,翻过来看去,没多久,顿时惊讶的道:“李恒秉以前是湖州的监察御史?”

周正这些天在班房里看奏本可不是白看的,历任湖州监察御史的各种来往公文,上书的奏本等等附录,他都看过了。

其中,就有李恒秉的!

魏希庄继续看着,很快就讶然的道:“他弹劾孙承宗,认为他是坏辽东事的最大祸首?应该下狱问罪?”

孙承宗去年被弹劾,罪名是冒领军饷,波及朝野,一时间群起汹涌,不得不辞官,其中科道出力最大。

周正点头,道:“嗯,他还主张朝廷放弃关外之地,固守山海关即可,这也是我当初拿砖头砸他的原因。”

魏希庄已经匆匆看完这道奏本,深以为然的道:“虽然我不学无术,但也知道,要是让建奴白得那么大的地方,就显得我大明太无能了。”

这里面自然不是什么无能,而是在战略上大明已经输了,是主动放弃对辽东的主权,日后再无光复的可能,当然,亡国的速度会更快。

周正拿回这道奏本,道:“我打算上书弹劾李恒秉。”

魏希庄听着,神色有些奇怪,道:“你弹劾他?有什么用?这种奏本不知道多少人写过。”

周正看着这道奏本,漫不经心的道:“三天后,我将轮值入朝。”

明朝的科道官是要轮值上朝的,按照排班表,三天后,浙江道,江西道总共有六个监察御史入朝听政,奏事。

魏希庄愣神,继而神色大惊,道:“你要在朝上公然弹劾李恒秉?”

周正神情随意,道:“也不算公然弹劾,我想借此做些事情。”

魏希庄不明所以,很是担心,道:“你要做什么?你可悠着点,朝堂是虎狼之地,你可千万被廷杖了。”

廷杖,触怒皇帝的官员,会被扒裤子打屁股。

这对很多官员来说是荣耀,堪比撞金柱,凡是被打,必然闻名海内,声望沸燃——而后高升。

魏希庄可能也懂,但他还是觉得,被当众扒裤子打屁股是十分丢人的事情。

周正倒是不在意所谓的廷杖,道:“你那边找几个人,给我十二个时辰的盯着李恒秉,隐蔽一些,我要知道他这几天见过谁,做过什么事。对了,不要用锦衣卫的人,你应该有外面的人吧?”

魏希庄听着,回忆一番,道:“倒是有几个,但跟人怕是不行。”

李恒秉进出都有人跟随,跟踪技巧不高明很容易被发现,周正也知道,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给你出银子,你找锦衣卫内的高手,暗中训练一些人,不说现在,将来肯定也用得上!”

魏希庄无不可的道:“倒是可以,不用你的银子,我来办就是。”

周正嗯了声,说完这些,他心头轻松不少,又道:“你近来也小心些,李恒秉知道你跟我的关系,我担心他连你一起算计。”

魏希庄晒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凶狠,道:“以前不知道他是谁,我还担心,现在知道了,他要是敢算计我,我立刻上门弄死他!”

魏希庄到底是魏忠贤的侄孙,又在诏狱这么久,见的太多。若是被逼急了,真的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魏希庄说完这些,脸色忽变,看着周正,咳嗽一声,道:“那个,跟你说个事啊,你别着急啊,咳咳,你那个周记我介入的比较多,外面有些谣言,说你是阉党……”

魏希庄之所以这么拘谨,那是因为周家世代清贵,痛恨宦官专权,紊乱朝纲,加上周清荔之前的那块墓碑,魏希庄自然以为周正也是痛恨阉党的。

魏希庄话音落下,周正果然眉头皱起。

魏希庄一见,连忙又道:“你放心,今后我尽量少出现,不会让人发现的,你还是你的清贵公子,谣言很快就过去了……”

周正对阉党倒是看得分明,无所谓痛恨与喜欢,但是现在被传成了阉党,明年咋办?

就算不死,一家人去戍边吗?

周正看这儿魏希庄,思索片刻,道:“问题不大,先摆平李恒秉的事再说。”

魏希庄见周正确实没有多着急,这才放心,道:“嗯,李恒秉的事情,你慎重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帮你做好。”

周正点点头,心里却在思索,明天得找江西道的那几个老乡好好聚一聚了。

魏希庄没有在这多待,他喝了不少酒,头疼的厉害,又说了一阵便离开。

周正洗洗漱漱,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周正穿好衣服,准备出门,还没出门就被刘六辙拦住了,一脸疑惑的道:“二少爷,你今天休沐,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你不用跟着,我去周记,牙行看看。”周正道。

即将推出新品,周正要观察一下行情,这年头做事太花钱,他需要一个成熟的经济来源。

周正说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两个人,直奔周府过来。

周正看着两人的神色,形态,穿着,明显是做官的。

‘是周老爹的朋友?’周正这么想着,就迈步出去,但转向另一个方向。

“周御史留步!”

周正刚转身,一个人忽然大声喊道。

周正转过身,看着二人走来,迎了几步,客气的抬手,道:“二位是?”

其中一个中年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脸角圆润,双眼如铃,声音浑厚如铁,抬着手道:“在下田珍疏。”

他说完,身边的一个比他年轻一些,也有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是一个神态冷冽,目中含有怒气,声音却异常的客气,抬着手道:“在下郑守理,久仰周御史。”

周正神色不动,心里惊讶。

这两人居然是江西道的监察御史,郑守理他不太了解,这个田珍疏就是那个上奏‘行宗室限禄法’的人!

第八十六章 嘴上没毛的周正

周正心里惊讶,脸上也没有隐藏,抬着手道:“原来是二位,真是失礼。二位,是特地来找我的?”

田珍疏见周正没有傲慢色,暗自点头,一双铜铃大眼看着周正,道:“你我皆是江西老乡,本来早该拜会。”

“确实如此。”郑守理跟着道。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周正看着二人的神色,心里思索着,顺手请道:“那也是我拜会,失礼了,请。”

二人连忙也说了请字,跟着周正进了周府的前厅。

下人上茶,简单客套之后,田珍疏,郑守理对视一眼,田珍疏道:“周御史,你可听说,袁崇焕与王之臣不和?”

周正刚刚入仕,交际圈也少,对朝政关注还极少,但他隐约知道这件事,点头道:“略有耳闻。”

袁崇焕,辽东巡抚。王之臣,辽东经略。

巡抚,经略都是官职,主要还针对军事,在辽东这个地方,自然就都是军务。

郑守理一脸怒色,道:“我听说,有人上书,建议撤销经略一职,召还王之臣。”

田珍疏或许是觉得周正年轻,刚刚入仕不了解其中的关系,肃色道:“辽东设有巡抚,经略,原本二人不合,朝廷调整为袁崇焕主关外,王之臣主关内。但宁锦之战后,二人越发不合,袁崇焕有宁远大功护身,若是王之臣召还,袁崇焕一人独大,后果不堪设想……”

郑守理接着进一步解释道:“我大明军制废弛,全赖将帅招募士兵,若是袁崇焕掌握辽东,谁人可制?朝廷又有何法?”

周正听着,神色不动,心里却明白了这二位的担忧,他们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袁崇焕杀毛文龙是以赏赐为名的‘骗’,崇祯杀袁崇焕是‘议饷’的名义‘骗’入宫,孙传庭杀贺人龙,也是‘骗’。

朝廷对于这些将帅的控制,辖制几乎没有,全凭这些人的‘忠心’,日后听宣不听调将成为常态。

周正听着他们的话,大概明白他们的意思,道:“二位打算怎么做?”

田珍疏,郑守理对视一眼,田珍疏沉色道:“周御史,两日后上朝的总共有六个监察御史,若是我们三人联合呈奏,加上有识之士,或许能阻拦这条乱议!”

郑守理看着周正,眼神里一片期待之色。

周家出自江西九江府,与他们是老乡,常理来说,他们就是乡党,理当同进同退!

但周正却摇头,看着二人道:“我听说,袁崇焕给魏忠贤上了贺表?还在辽东广建生祠?”

这里面的话不言而喻,袁崇焕投靠了魏忠贤,算是阉党,朝堂之上可尽皆是阉党!

田珍疏铜铃大眼睁的更大,有怒容,道:“我们知道,但大事临头,由不得我们退缩,哪怕断头,我们也要拼死一搏!”

郑守理看着周正,似乎见他有退缩之意,怒道:“周御史,莫非你怕了?你父可是将墓碑驻在墙头的人!外面都传言你投靠了阉党,莫非是真的不成!”

周正眉头一皱,没想到这些居然已经传的这么广了。

他抬头看着二人,顿了顿,道:“想要阻止朝廷罢经略,不让袁崇焕一家独大,不能硬上,得有稳妥的办法,确保功成,而不是邀功成仁。”

郑守理听着就大怒,但田珍疏却一手压着他,道:“周御史,你有什么办法?”

周正随手拿过茶杯,慢慢的喝着茶,双眸灼灼闪烁着微光。

想睡觉就送来枕头,这件事,倒是正好可以用一用。

周正沉吟片刻,看着田,郑二人,徐徐的说道:“第一步,我们应该向朝野申明关内外的重要性,关外绝不可丢,尤其是宁锦一线!若是丢了,会有什么样的可怕后果……第二步,我们要让朝野明白,辽东目前的真实情况,袁崇焕是否有能力统帅辽东的军队,统合各方势力,包括辽东各族,将帅,祖家,吴家,皮岛的毛文龙,朝鲜等的关系……第三步,若是袁崇焕没有这个能力,而抚经不合,该有一个怎样稳妥的解决办法……我们提出问题,更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实则上,这些大明朝廷上下不是没人看得到,想反,看得到的人非常多,各种方式方法也是层出不穷,但为什么还是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朝廷的政令朝令夕改,不能坚持,每次遇到问题,都是临时出手,不断的推翻,重来,推翻,重来。

比如,辽东巡抚这个官职,天启五年撤,今年,也就是天启六年又复,造成了权势相当的经抚不合,眼下的尴尬局面。

朝廷这回的主流意见是,罢经略。换了花样,本质没变。

郑守理听着周正长篇大论,习惯性的张嘴就要反驳,倒是田珍疏铜铃大眼微动,道:“周御史,这个解决,怎么解决?”

周正看着两人,言简意赅,道:“第一,统一军令政令,消除内耗,拖后腿等的内部威胁。第二,分权集权,确保权力集中又无人独大。第三,确定辽东的发展战略、规划与目标,要坚持三年甚至是五年不改。朝廷不改,辽东不改。”

田珍疏看着周正,铜铃大眼有异色。

周正说的第一步,统一军令政令,罢经略,就是这个目的,无需多说。分权集权?这如何理解,如何确保无人独大,形成他们担心的藩镇,威胁大明社稷?倒是第三步,两个‘不改’让田珍疏很是意外又惊喜。

若是朝廷,辽东齐心协力,坚持三年,什么事情做不成,何惧小小的建奴?

但是,朝野诸公忙于争权夺利,又有谁见到,或者说,又如何坚持得了‘不改’呢?

郑守理渐渐回过味来,看着周正道:“你这三步,就能说服朝廷?”

田珍疏也看向周正,目中忧虑一闪。

很显然,他们这次来找周正就是抱了一种‘怒而不平’的心态,要在朝堂上大声疾呼,没有成功的希冀。

周正没有上过朝堂,不了解那些大人们的具体心态,心里默默推演一番,道:“可以。即便不能立刻可以,明年也会可以。”

田珍疏看着周正脸上闪过的那一抹自信,紧追着问道:“你确定?”

周正嗯了声,神色笃定,道:“确定,时间早晚而已。”

田珍疏,郑守理二人对视一眼,神色莫名,心里惊疑。

这周征云凭什么三言两语就觉得能成事?朝堂上风波诡谲,岂能是他们这种七品小吏可以决定的?

是不是因为太过年轻,没有见过世面?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八个字,几乎同时出现在二人的心里。

第八十七章 兔子搏鹰

周正仿佛没有看到二人的神色,凑近一点低声道:“只要二位按我说的做,我有把握。”

田珍疏,郑守理对视一眼,心里还是不信,但周正确实比他想的深远,有清晰的计划。

田珍疏看着周正,犹豫片刻,沉色道:“好,我们就按照周御史说的做,上了朝,我们一切听你的!”

郑守理跟着点头,一脸坚定。

他们心中对朝局有太多的不满,怨愤,但凡能出声的机会,拼死也不会放过!

周正看着他们二人的神色,又凑近一点,将他的一些计划慢慢说着。

田珍疏,郑守理听着,不断的点头,双眼发光。

好一阵子,周正坐回去,道:“这只是我临时想的,等上朝之前,咱们再碰头,好好商议一番。”

田珍疏铜铃大眼很是佩服的看着周正,沉声道:“周御史,如果这件事能成,田某一定大摆宴席,亲自道谢!”

“还有我!”郑守理连忙跟着说道。

周正眉头一皱,道:“我也是御史,也是我的分内事,田御史为何要谢我?”

田珍疏,郑守理一怔,两人连忙道:“是我们失言了,不管此事成败如何,周御史都是我二人的至交!”

周正笑着,客气两句,送他们出府。

周正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单手背后,心里的念头依旧飞转。

朝堂争锋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周正思索一阵,转身就进了府,去见周老爹。

田珍疏,郑守理出了周府范围,二人并肩而走,郑守理紧皱着眉,脸上将信将疑,道:“你信周征云吗?”

田珍疏铜铃大眼里都是坚定之色,道:“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我们一样,有着对朝政的不满之心,他是我们的同道中人!”

郑守理一怔,旋即会意,道:“也是,我们来找他,无非也是希望他站在我们一边,壮大一些声势。”

田珍疏摇了摇头,神色悠悠的道:“周征云不是站在我们一边,他比我们想得多,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顿了顿,他又道:“前途不可限量。”

郑守理看着田珍疏,诧异道:“你这么看好他?”

田珍疏想着周正说的那些话,道:“他刚才说的那些,肯定不是我们找上门突然想到的,而且,他还言之未尽。”

郑守理认真的回忆着,神情微凛,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对了,他父亲是周远山,会不会是周远山的想法?”

田珍疏抬头看着路前来来往往的人群,道:“不会,他说的很有条理,不曾反复,不是鹦鹉学舌。”

郑守理看着田珍疏的表情,犹豫片刻,道:“那,事后要不要拉他到我们的同乡会里?”

田珍疏铜铃大眼一睁,道:“先看看。”

周家虽然出自江西,但周清荔秉持不结党,持身守正,与乡党几乎无涉,外加还有周应秋因素在,田珍疏显然有所顾忌。

郑守理似也不愿多谈这些,道:“那我去其他几个大人那走一走,看看他们的态度。”

田珍疏停下脚步,道:“好,我也要拜访几位大人。”

两人说着,便分头行动。

对于周正的这次拜访,给了他们一丝奇怪的信心,想要认真的奋力一次。

与此同时,周正与周清荔正在吃早饭。

听完周正的话,周清荔慢慢的撕着馒头,道:“你打算利用这件事对付李恒秉?”

周正喝了点稀饭,道:“嗯,李恒秉背后有崔呈秀,除了堂堂正正的让他失去官身,没有其他办法。”

周清荔是上过朝的人,知晓其中的厉害,面无表情,吃了几缕馒头,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朝堂诸公只会盯着眼前,他们顾不了那么多。”

周清荔的话里,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朝堂诸公忙于内斗,无暇多顾。第二个,就是朝堂诸公更换的太快,朝令夕改。

这么一来,就没有谁会设计那么久的计划,都只求眼前。

周正看着周清荔,道:“若是这个计划,能让他们长久的摆脱辽东这个烫手山芋,很多人会的。”

周清荔默默思索一阵,还是摇头道:“就算朝廷会,辽东也做不到。”

辽东的主官也经常在换,并且势力纵横,孙承宗还能勉强控制局面,现在的袁崇焕,与经略王之臣,总兵满桂等不合,已然对辽东无力掌控,争斗已经燃到朝廷了。

周正心里冷哼一声,道:“我笃定他会,就算现在不会,明年也会!”

周清荔看着周正肯定的语气,眼神疑惑,沉思片刻,道:“试试可以,不过必须要拿住大义,千万不要变成对李恒秉的攻击,落入口实,事不成反遭报复。”

周正自然不会告诉周老爹,明年袁崇焕就会因为魏忠贤给他升的官小愤而辞官。

周正嗯了声,看着周老爹,低声问道:“爹,你有没有什么朋友,在朝堂上,能够给我搭个腔,不用说什么,只要在关键时刻,为我接句话,打个岔。”

周清荔认真想了想,道:“晚上我请几个来家里吃饭,你出来见一见。”

周正微笑,道:“好。”

周清荔看着周正从容的神色,心里半点轻松没有,反而越发沉重。

这个次子是越来越能折腾了,这次,是要在金銮殿上搞事情了啊。

周正又请教了一些事情,陪着周清荔吃完饭便出了门。

他要做些准备,比如,他要见魏希庄,要见顾及池,要见李实!

兔子搏鹰亦用全力,何况李恒秉还不是普通的鹰。

在外面转悠了半天,周正回府的时候,周清荔果然请来了三个至交好友,周正入了席,敬了几杯酒,这三人便大笑着应下,会在金銮殿上为周正帮腔。

第二天,周正继续忙碌着,早出晚归。

第三天,周正正常上班都察院,在班房内,姚童顺向周正讲述着明天上朝的规矩以及注意事项。

“大人,明天四更天就要到都察院,五更天到皇极门外等候,到时候会有御史纠察,仪态一定要注意……”

“明日上朝的会有六十多人,除了内阁,六部,还有九寺,我们都察院的大人,也有监察御史,六科给事中……”

“这一次轮值的是我们浙江道,李御史,胡御史,还有大人,大人只要跟着他们走就行,在朝堂上无宣不得动,言,乱……”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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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绝不退让

周正听着姚童顺的话,不断的点头。

上朝的规矩还是很严格的,在这个时候,事情被极端的两极化,要么就是极端的持身守正,毫无瑕疵;要么就是抛弃一切操守,无耻无德。

唯有这两种人才能走上高位,取得富贵权势。

姚童顺在不断的嘱咐周正各种细节,在朝堂那般威严的地方,生怕周正行差踏错,毁了一生的前程。

周正心里还在盘算着明日上朝的事,表情一片肃色。

姚童顺或许是觉得周正在认真的听,心里颇为振奋,说的越来越多,甚至一些听来的也与周正说了。

毕竟,他没有上过朝。

等姚童顺说完了,周正消化一阵,问了一些疑惑后便将姚童顺打发走,在班房内,一如往常的处理琐碎的事,查看以往的来往公文。

临近下班的时候,周正的班房被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

周正抬起头,只见李恒秉一手推开门,一只脚迈进来。

李恒秉面无表情,双眼幽静,直直的看着周正。

周正眼神一凝,慢慢放下手里的书。

李恒秉的脚步声仿佛雷霆,掩盖了所有的声音,周正的班房,甚至浙江道的廊庑都没有一丝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监察御史有所感,一些人悄悄的站在门口或者贴着墙壁,竖着耳朵,想要听清周正班房里的声音。

姚童顺更为紧张,他从经历司过来,站在周正班房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背后发凉,身体忍不住的颤抖,头皮阵阵发麻。

李恒秉走到周正桌前,随手拉过一个椅子坐下,目光一直没有立刻周正的脸,道:“你要做什么?”

周正这两天见了不少人,周清荔也有些动作,瞒不过有心人,比如李恒秉。

周正将身前的公文推到一边,道:“我要结束你的考验。”

也就是说,周正要李恒秉今后再也无法‘考验’他!

李恒秉眼神有冷色,道:“我说过,年前我不会再考验你。”

周正面上不动,道:“我也说过,我不会坐以待毙。”

李恒秉神色冷漠,道:“只要你停手,我保你年前无恙,谁也动不了你。”

周正顺手拿过茶杯,道:“这句话换做我说,你信吗?”

李恒秉目光幽幽,盯着周正好一阵子,道:“只要你不在朝上添乱,什么条件,你提吧。”

周正听出味道了,李恒秉明天在朝堂上有重要的事,怕被他打乱计划。

周正慢慢的喝了口茶,道:“我的要求你做不到,何必多此一举。”

李恒秉猛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道:“你明天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你只要不添我的乱就行。”

周正摇头,道:“你应该能猜到。”

李恒秉眼角跳了跳,冷冷的盯着周正,道:“你真的要与我不死不休?”

周正歪了歪头,看着李恒秉的表情有些奇怪,道:“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想害我?没打算把我怎么样?登闻鼓是考验,黄立极是考验?李大人,这些考验会要了我的命的。”

李恒秉的脸色阴沉,道:“不管你明天准备做什么,你扳不倒我,只要我不倒,我反手就能将你,将你们周家送入大牢,三天之内,发配你们去甘肃镇,这辈子都回不来!”

周正坐直,前倾,目光直视着李恒秉,一字一句的道:“过了明天,我保证你做不到!”

李恒秉看着周正,脸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忽然起身,转身大步离去,在迈过门槛的刹那,又开口道:“你还能考虑一个晚上。”

周正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李恒秉似乎也没指望周正说话,抬脚迈出去,迎面就是想走没走成的姚童顺。

姚童顺一脸僵硬,似笑非笑,快要哭了。

李恒秉看着他,脸角又抽搐了下,眼神阴沉,脚步如常的向着他的班房走去。

周正见李恒秉走了,眉头轻轻皱起。

李恒秉可不是来求和的,更不是来交易的,这不是他的风格。

是来试探吗?警告吗?

姚童顺走进来,看着周正的神色,苦笑道:“大人,何必呢?”

周正与李恒秉不合的消息,显然已经传遍浙江道廊庑。

周正猜不透李恒秉的用意,直接起身道:“你今晚留在这里,给我盯紧了,有什么消息去周记找我的书童。”

周正说完,快步离去。

他得找魏希庄,打听清楚李恒秉明天到底要在朝堂上做什么。

姚童顺不及答应,周正已经快步出门了。

胡清郑似乎是恰好也要下班,刚探出头就看着周正在前面,慌忙退了回去,关上门,不停的眨着小眼睛,连连吐气。

他身后的小吏一怔,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胡清郑摇了摇头,揉了揉胖脸,没好气的嘟囔道:“两座大佛要打架,我可不想在中间被拍死。”

小吏觉得莫名其妙,想要开门,被胡清郑一巴掌拍了回去。

周正在何齐寿的茶楼见到了魏希庄,问道:“李恒秉这两天有什么动静?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

魏希庄摇头,道:“没有,这老小子就是两个地方,要么都察院,要么府里,其他时间在路上,根本查不出任何东西。”

“真的没有任何反常?”周正追问道。

魏希庄道:“没有,除非派人潜入他府里,但时间上来不及。”

周正嗯了声,思索一番,道:“你继续盯着。”说完,周正匆匆离开。

他还要去见田珍疏,郑守理,商量明天朝堂上的具体的行动方法。

魏希庄看着周正来去匆匆,神色不由微紧。

何齐寿从里面出来,低声道:“东家,周公子怕是遇到难事了。”

魏希庄目露凝重,好一阵子,道:“我出去一趟。”

何齐寿一愣,目送魏希庄也匆匆离开。

周正与田珍疏,郑守理约在另一家酒楼,商讨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离开,各自回府准备。

见过周老爹之后,周正进了书房,开始写奏本。

写完一本,周正思忖着,又写了第二本,而后是第三本,到最后,周正写了五本,都是为了明天做准备!

周正没有上床睡觉,坐在书房里假寐,在三更天的时候,刘六辙来叫醒他。

上朝要沐浴焚香,准备好些东西,一番忙碌,四更天,周正准时出现在都察院。

李恒秉,胡清郑已经在等着了,江西道的田珍疏等人也到了。

第八十九章 我不是!

都察院这次上朝的有六个监察御史,浙江道,江西道各三人。

李恒秉与一个中年人站在前面,胡清郑,田珍疏,郑守理站在二人身后,神色肃穆,笔直而立。

周正进来,走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上。

田珍疏,郑守理面色肃然的与周正对视一眼,而后便不再有其他动静。

胡清郑则耳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看到周正来了一样。

李恒秉双手抱在腹下,微闭着眼,假寐,对周正的到来无动于衷。

现在才四更天,只有几盏灯笼,院子里显得异常的幽静,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都察院里走出二个人,李恒秉与他边上的人身形微动,行礼口称‘大人’,而后便跟在这二个人身后,向外面走去。

周正看着两人的背影,思索着左边的那个,会不会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五彪之一的崔呈秀?

一群人在衙役的护卫下,来到西华门,七拐八折,来到皇极门外。

还不到五更天,天色依旧漆黑一片,不远处的侍卫提着零星的灯笼,越显凄寒。

随着人数渐多,队伍没有那么肃冷,开始不断的有人交头接耳,三五成群的说着什么。

科道官阶是最小的,自然在最后面。

李恒秉就站在周正身前,微微侧头,语气漠然的道:“在进入皇极门前,是你最后的机会。”

李恒秉的意思很简单,周正在进入皇极门之前还有‘听话’的机会,否则就等着他出手了。

周正淡淡道:“我没有做奴才的习惯。”

李恒秉转过头,没有再说话。

田珍疏与周正之间隔了胡清郑,本想与周正再说些什么,也只能忍着了。

快到五更天的时候,皇极门打开,有内监出来,唱喏的喊着‘进’。

一群人排好队伍,在漆黑一片中,进入皇极门,远远的看着巍峨的皇极殿。

队伍不断向前走,在皇极殿前,有一队队锦衣侍卫,还有一些御史夹杂其间。

咚咚咚

忽然间,宫里响起沉闷的钟声,然后在一片的静谧中响起阵阵的厚重又刺耳的开门声。

走在前面的大人们开始拾阶而上,四周的侍卫,御史开始对这些人检查,侍卫检查安全,御史检查仪态。

队伍开始拉的有些长,一群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李恒秉站在周正身前,微微侧身,道:“你会后悔的。”

周正回之以无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任由李恒秉如何威胁,他都不可能退缩。

很快,李恒秉上前,接受侍卫的检查,他之后,是江西道的主官,周正等人还要候着。

李恒秉向前走了几步,一个御史上前,检查他的仪表。

“我之后第三个。”李恒秉低声道。

“知道了。”那御史同样的低声回应。

江西道的主官被侍卫检查完,胡清郑上前,挺着大肚子,眯着眼,显然之前有经历,驾轻就熟。

周正看着黑漆漆的前面,忽然与身后的田珍疏低声道:“田兄,我们换个位置。”

田珍疏一怔,看了眼前面,没有说话,迈步向前,无声快速的走到了周正前面。

很快,田珍疏,周正,郑守理相继被侍卫检查过,迈步到台阶上,向着皇极殿走去。

御史站在两边,在黑暗中看着路过的人,神色肃然,一本正经。

“站住!”

忽然间,周正前面的田珍疏被拦住,一个御史走过来,看着田珍疏,皱眉道:“你是浙江道的周征云吧?你知道你的官服穿错了吗?你的衣服这里是脏的也不知道吗?如此仪表如何上朝,你今日不用上朝了!”

负责纠察仪态的御史有一道权力,那就是如果官员仪表有碍,可以禁止这个官员上朝。

这种情况极其罕见,一般也不会发生,但确实发生过!

田珍疏瞪着铜铃大眼,看着眼前的御史,眸光闪动。虽然黑暗,但他确定不认识这个人,毕竟都察院数以百计的御史,每天来来去去,哪里认得全。

这个御史见田珍疏不说话,冷哼一声,道:“你是要我让侍卫架你出去,还是你现在闯进去,告御状?”

闯进去告御状是不可能的,不说皇帝肯定不喜,满朝的大人们也不满,有脑子的人不会这么干。

当然,除了被架出去,还有就是田珍疏自己灰溜溜的走,这是最正常的反应。

但是!

“我不是浙江道的,我也不是周征云,我是江西道的田珍疏。”田珍疏语气十分平静的说道,同时,他也明白周正为什么要与他换位置了。

这个御史脸色微变,认真的盯着田珍疏,道:“你真不是?”

田珍疏道:“我们都察院的大人就在前面,是否需要我喊回来做证明?或者请他说说情,看看我能不能上朝?”

这个御史自然不敢惊动他们的左都御史,盯着田珍疏审视一眼,又转头看向田珍疏身后的周正与郑守理,他不认识周正,基本的特征也不清楚。

怎么办?

这个御史眉头皱起,神色有些烦躁。

这三个人中肯定有一个是周征云,分辨不出,但总不能将三个都拒之门外,不让他们上朝吧?

“我去请吧。”田珍疏不给这个人犹豫的机会,抬脚就要向前追赶崔呈秀。

这个御史吓了一跳,连忙拦住,陪着笑道:“田御史说笑了,我哪敢惊动台长他老人家,没问题了,你进去吧。”

田珍疏冷哼一声,向前走了几步便停下来,转头看着他。

这个御史脸角僵硬,却也没理会田珍疏,看向走上来的周正。

这个御史看着周正,犹豫着,没有说话,等周正走过去了,目光落在郑守理身上,上下打量。

周正没走,与田珍疏对视一眼,并肩看着这个御史。

郑守理背着手,挺着胸,神色冷傲,目光中尽皆是鄙夷。

他哪里看不出来,分明是有人耍手段,想要阻止周正上朝。

这个御史看着郑守理,脸色变幻,他拿不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周正,如果不能将周正拦在外面,如何向李恒秉交代?

忽然间,这个御史脸色猛的脸色一变,转向周正,道:“你是周征云?”

周正神色微动,倒是没想到居然还是被认出来了,沉吟片刻,点头道:“在下正是,这位同僚有何见教?”

第九十章 朝堂劣恶

这个御史看着周正,越发烦躁,心里飞速找着将周正拦在皇极殿外的借口。

“有何见教?”

田珍疏,郑守理站到周正身后,异口同声的道。周正现在是他们的盟友,他们的态度很是鲜明。

这个御史盯着周正的上下打量一番,刚要开口,前面一个人忽然沉声道:“不要闲聊了,抓紧入班。”

周正在黑暗中深深的看了眼这个御史,转身向前走,同时低声道:“走。”

田珍疏,郑守理与周正的动作几乎一样,转身快步向前。

这个李恒秉安排来的御史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知道错过时机了,若是他现在找借口,怕是前面那些大人们得回头来替他决断,由不得他了。

目送着周正上了台阶,这个御史头疼,也只能叹了口气,自语道:“希望不会坏了李兄之事。”

入了皇极殿,队伍已经分做两排,周正跟着胡清郑,站在李恒秉身后,这里是离那龙椅最远,最偏僻的角落位置。

大殿里没什么声音,随着天色渐亮,大殿里的面容渐渐可以看得清。

周正站着不动,目光在前后左右的看着,根据他们的位置,推算他们的身份,名字,记住他们的长相。

大殿里一片肃静,没有人说话,甚至乱动的都没有,静的落针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尖锐的长叫从侧门响起:“陛下到!”

接着,一身龙服,神色动作十分年轻的天启大步从侧门进来,径直走向龙椅。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群臣转过身,手持板笏抬手躬身而拜。

周正没有资格拿板笏,抬手跟着。

“众卿平身。”

天启的声音干脆利落,似乎还有些着急。

“谢陛下。”群臣起身。

一个内监上前一步,长声喊道:“奏!”

这个内监一说完,前面就有人出列,沉声道:“臣兵部侍郎……”

周正站在后面,听的不是很分明,目光看着丹陛之上。

天启不过二十六岁,个子并不很高,端坐在龙椅上,直视着大殿之上,看不清神情,但大概有不满之色。

这个兵部侍郎奏的是陕西民乱,去年开始,陕西的民乱越发的有星火燎原之势,尽管各地都有捷报,但烽火处处,让朝廷都有些手足无措,应对不过来,不得不重视。

但很快就陆续有人站出来,接连反驳,其中最重要的问题,就是:钱粮。

没多久,朝堂上逐渐激烈的争论起来,问题五花八门,胶着不开。

天启神色不耐,转向最前面的首辅黄立极,道:“黄爱卿,你怎么看?”

黄立极沉默片刻,出列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交由兵部,户部合议,而后上呈。”

天启顿了片刻,点头,道:“依黄爱卿之见。”

朝堂上嗡嗡一阵,便趋于平静。

旋即,有一个人出列,抬手道:“臣户部侍郎郭允厚启奏,今年国库以支取未来三年关税,盐税,茶税,国库已空,再无银子可用,明年的官员俸禄,赈灾钱粮,尤其是辽东军饷高达一百二十万,户部已无力给付……”

郭允厚说完,朝堂上顿时嗡嗡响。都是在谈论辽东用银过多的事,现在辽东趋稳,他们想要削减辽东饷银。

周正看到身前的李恒秉肩膀动了下,眼神微凝,暗道‘来了。’

果然,郭允厚话音落下没多久,周正对面,一个人站出来,沉声道:“臣刑科给事中韩达才启奏,辽东经略王之臣,昏聩无能,于战无益,于民有害,屡屡犯错,贻害甚大,臣请逮捕回京治罪。”

“臣刑部侍郎房壮丽附议。”

“臣兵部侍郎冯嘉会附议。”

“臣吏科给事中赵兵北附议。”

一下子六七个人附议,似乎要将王之臣逮捕回京下狱。

“臣反对!”

有一个人站出来,举着板笏沉声道:“陛下,王之臣在辽东屡有功绩,如何能问罪有功之臣?”

“他有何功绩?是安民还是御虏?”

“一个堂堂经略,他可曾有拿得出手的政绩?与袁崇焕多番争执,无能无用还贪恋权位,仅此一条就该问罪!”

“难不成,宁远一战,是他王之臣打的吗?”

一些人纷纷反驳,一副要置王之臣于死地的架势。

周正冷眼旁观,心知肚明,这只是个开始。

举着板笏人怡然不惧,冷哼一声,道:“那就将袁崇焕一起诏入京,当面对质。”

一些人顿时不说话了,宁远一战还未叙功,王之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可能真的下狱论罪。

有一个人出列,朗声道:“臣都察院佥都御史田抚之启奏,辽东情势复杂,历经十多年,而今经抚不合已成传统,阎鸣泰与马世龙,熊廷弼与王化贞,王在晋,今袁崇焕与满桂,王之臣,着实不堪。臣请罢经略一职,使辽东上下同心同德,齐力御虏……”

周正挺了挺胸,正题来了。

果然,这个田抚之说完,一个人出列,沉声道:“陛下,臣刑科给事中陶德化启奏,辽东地形狭长数百里,大小城堡三百余座,唯有宁锦二城稍大,却难以自守,每当贼来,死伤无数,空耗钱粮,臣请弃辽东荒地,重铸山海关,凭借雄关,可无忧,进而缓缓图之……”

“臣太仆寺少卿王铮尧启奏,天启四年辽东经略王化贞就有此意,上奏于朝,奈何被巡抚熊廷弼所反对,未能成行,以造成辽东大败,若是早就如此,不止节省钱粮无数,练兵强军,何有如此败事?”

周正听着,眼神冷漠,心头涌起阵阵怒火。

这些人,居然在朝堂上公然要求放弃辽东那么大的一片领土,世上再无这般无耻的卖国贼了吧!

又有连续几人出列,都是赞成这般。

偌大的朝堂,数十人,反对的人居然没有一个!

周正心头怒火涌动,气的鼻息粗重,忍不住的就要出列。

这个时候,龙椅上的天启皇帝忽然动了下,转头看向前面的黄立极,道:“黄爱卿,你怎么看?”

黄立极出列,沉默片刻,道:“陛下,兹事体大,臣请六部合议,并询辽东之态度。”

天启看着黄立极,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忽然间,这个时候,又有人出列,沉声道:“臣吏科给事中楚天喜启奏,辽东罪首熊廷弼已伏诛,王化贞本有功,受其牵累至今在狱,臣请特旨恩赦。”

周正看到,李恒秉的身形不自觉的挺直几分。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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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站出来

周正盯着李恒秉的背影,眼角微跳,暗吸一口气。

来了,李恒秉要动了。

周正也已经准备好,随时上场!

田珍疏,郑守理倒是更沉得住气,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朝,知道朝堂上都是什么德行。

刚刚上奏的那个人,是要给王化贞洗白,要将他从牢狱里放出来!

朝堂上下一片安静,没人说话。

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王化贞与熊廷弼搭档,一个辽东经略,一个是辽东巡抚,去年熊廷弼已经因为广宁之败被处死,并传首九边,可以说,这已经是最为严厉的一种处罚。

但作为经略的王化贞却一直没有被处置,一直被关在天牢里,据说好吃好喝,已经两年时间了。

大殿之上一片安静,坐在龙椅上的天启看着大殿之上的众人,感觉着冷清,语气有些不耐的道:“其他人呢?”

大殿之上还是一片肃静,一群人低着头,抱着板笏,一句话都没有。

王化贞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大殿之上的人都很清楚,除了得到魏忠贤的庇护,另外就是,东林党里还有一群人对他抱有幻想,在尽力的营救他!

两党缄默,朝堂上哪里还有其他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周正忽然眉头一动,瞳孔微缩。

他身前的李恒秉迈步而出,转过身,抬着手,沉声道“臣浙江道监察御史李恒秉附议。”

李恒秉话音落下,郑守理脸色一恼,忍不住就要迈步而出,却被田珍疏一把拉住。

田珍疏铜铃大眼一片凝重,暗暗摇头,郑守理神色动了动,强提一口气,默默点头,站着没动。

一旁的周正都看在眼里,眉头皱了皱,忍着心里的一丝焦躁,冷眼看着李恒秉。他说完,如常的退回来,站在周正身前。

周正看得出,他肩膀很紧绷,还在蓄力!

李恒秉的这个附议,可不止是要无罪赦免王化贞,王化贞的想法是要将山海关以外的所有城堡,领土尽数放弃,只要山海关!

这种简直无以复加的卖国行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大明最高殿堂公然的‘商讨’!

周正气息有些急促,内心火焰腾腾,眼神冰冷。他有些后悔了,当初扔向李恒秉的不应该是砖头,应该是一把刀!

李恒秉站在周正身前,面无表情,目光环顾一圈,与几个人对视,而后身形后仰,语气极低的道:“轮到你了。”

尽管极低,但他身边的江西道的监察御史,身后的胡清郑一样听的一清二楚,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开始看向周正。

周正低低的冷哼一声,旋即深吸一口气,脸色板正,抬脚迈步而出,举着手向天启,朗声道:“臣,浙江道监察御史周正反对!”

周正这一道声音如同炸雷,在整个大殿炸响,回荡不休,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转过来,看向就差站在门外的周正。

李恒秉看着周正,阴鹜的脸上出现丝丝冷笑。

王化贞是魏忠贤要保的人,谁反对,谁就要等着魏忠贤以及阉党的报复!

田珍疏,郑守理看着周正,两人对视一眼,暗自点头。周征云倒真的是正直之士,在如此关头依然敢挺身而出,无惧无畏。

胡清郑则是悄悄的擦着头上的冷汗,口干舌燥,一脸的惶恐。

周正这是在自寻死路啊,没看到整个朝堂都没人敢说话吗?

朝堂上一片安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周正,包括龙椅上高坐的天启。

天启这个时候正侧身,准备问向前面的首辅黄立极,周正突然出来,打断了他的动作,不由得侧着头看向周正。

有些远,他看不清周正,但话听清楚了。

他看着周正,又看了眼满殿静寂无声的群臣,似乎觉得好笑,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啧’,继而直起身,看着周正道:“周卿为何反对?”

周正能感觉到,一些目光更加的锐利,他知道这些目光意味着什么,但他必须站出来!

若是因为他这只小蝴蝶,让李恒秉的阴谋得逞,放出了王化贞,山海关以北真的被放弃,那他的罪责就大了!

周正深吸一口气,对着天启,沉声道:“陛下,王化贞是三司认定的重罪,未加惩处已是朝廷纲纪有失,如何能赦?”

经过这么一遭,似乎有人反应过来,前面立即有人站出来,冷哼一声,道:“三司认定?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

“本官也不知。”又有人站出来,目光冷冷的盯着周正。

周正不认识这两人,但根据位置判断,应该是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他直视二人,道:“王化贞是辽东经略,若是他未加审讯,为何辽东巡抚的熊廷弼已经被处死,传首九边?”

那两人顿时被噎住,想要说话又说不出口。

广宁一败,朝野都心知肚明,最大的罪首应该是王化贞。而今熊廷弼已经被处死了,地位相当的经略王化贞要是未加审讯,那也太荒唐了!

周正刚要继续说,李恒秉忽然站出来,站到了周正前面,抬着手,沉声道:“陛下,熊廷弼已伏法,然王化贞罪责未定,臣建议三司会审,轻重缓急,张弛有度,彰显天威。”

周正立刻抬手,大声道:“陛下,王化贞既已定案,为何还要再审?臣请降旨三司,依法而行,涤荡乾坤!”

“稚口小儿!”

周正话音未落,他右侧有一个人出列,冷眼看着周正,道:“你一个小小的举人,是如何一步成为正七品的浙江道监察御史的?”

周正瞥了眼,应该是刑科给事中,刚要开口,前面有人出列,阴恻恻的道:“其父原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周远山,怕不是举贤不避亲吧?”

“据我所知,这周征云中举当日就喜极而颠,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满京城皆知,一个疯子成了监察御史,还堂而皇之的上了朝堂,简直是千古奇闻,天大的笑话!”

朝堂上顿时嗡嗡声响,不知道多少道闪烁的目光盯着周正。

哪怕是龙椅上的天启,似乎也歪了歪头,投来莫名的目光。

周正没有归列,李恒秉也没有。

李恒秉挡在周正身前,微侧着身,嘴唇微动,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后悔,就应该被我拦在外面?”



第九十二章 舌战群儒

周正看着李恒秉的侧脸,目中警惕,又抬眼看向前面那些一道道目光,深吸一口气,向右跨出一步,抬着手向天启。

所有人等在等他说话,但他抬着手,刻意顿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家父在六科熬十六年,也不过从七品,前不久履任吏部员外郎,不足十天已经辞官归家,试问,短短十日,家父能给微臣安排一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吗?”

“其次,微臣疯癫传遍全城,可有半分实证?微臣有半点疯癫的模样吗?难道朝堂如此庄严之地,也要人云亦云,传播流言?”

“再说,微臣履职浙江道监察御史,乃是经过层层程序考核,从未僭越分毫,这些都有据可查,微臣坦荡,无惧察举……”

周正长篇大论,抑扬顿挫。

前面一个人似乎不耐烦,想要站出来,周正话头陡然守住,沉声道:“诸位大人,今天是讨论辽东之事,莫非是要在下官身上浪费时间到下朝吗?”

前面要站出来的那个人身形一僵,硬生生的又退了回去。

周正说的没错,他们要做的,可不是调查周正这官来的正不正,浪费到下朝,就白费了之前的谋划了。

李恒秉瞥了眼始终进退有据,没有半分慌乱的周正,眉头微皱。这与他预计的不同,在这样的场合,皇帝,满朝大臣,十九岁的周正,难道不应该进退失据,言语错乱吗?

李恒秉目光微微闪烁,向着不远处的一个人晃了下头。

那个人立刻出列,抬着手,道:“陛下,袁应泰之后,王化贞用兵布将,设营划城,训练兵卒,安抚百姓,可以说,现今辽东之基础皆来自于王化贞,怎能说王化贞毫无功绩?”

“陛下,广宁之败,败在熊廷弼调度失常,用兵不慎,非王化贞无能,若是依王化贞之策,固守山海关,集中钱粮,兵将,何来如此之败?”

“陛下,王化贞实多有冤屈,臣请详查,以明黑白,昭雪朝野!”

“陛下,臣请三司会审,功过对错,理当查明……”

前面的人在讲王化贞的功绩,简直功在社稷。后面的人要求重审,很为难的模样。

周正看着一个个站出来,一个个退回去,面无表情,心里的怒火如同一座火山。

如此重大的边疆大事,这些人眼里简直儿戏,随口定夺,全凭自身利益!

所谓的三司会审,现在的三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是阉党的人,若是真的再审,王化贞岂不是要一身大功的出狱,加官进爵?

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周正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再次抬手道:“陛下,辽东四百多大小城堡,臣不知道哪一处是王化贞所建?也不知道他安抚的哪一处的民?若是他建城安民,为何还要提议尽迁关外之民于关内,固守山海关?”

“时移世易,这个道理都不懂吗?广宁一败,辽东还如何守?”有人果断反驳周正。

周正毫不犹豫的回击:“如何不能守?是宁远不能守?还是锦州不能守?”

“这一次不过是侥幸,袁崇焕自己都是说,贼虏再来未必可守,连带之下,若是山海关也丢了,你可知道其中轻重?”有人出列,语气冷冽。

“若是辽东之地尽弃,贼虏大兵直逼山海关,你可知道对京师以及大明是多大的震动?若是破了,你可知道是多大的祸事?”周正的声音更冷。

有人出列,就在周正不远处,目光阴阴,声音如雷:“山海关乃天下第一雄关,若是倾力打造,别说贼奴八万,就是二十万也攻不破!”

周正毫不客气的反驳:“下官读书少,大人莫要骗我,从古至今,下官就从没有见过攻不破的关隘!”

“你可知道,在辽东每年耗费多少钱粮?我大明的国库根本难以支撑,若是勉强支持,恐三年不到就会自溃,若是只守山海关,节省钱粮,练兵,修内务,不出三年,大军便可平辽……”前面有人出来,应该是刑部侍郎。

周正听着怒火更多,道:“先不说平辽,我就问大人,今日钱粮不够放弃山海关以北,他日若是钱粮再不够,是否要放弃山海关?”

前面有一个人施施然出来,慢慢抬起头,语气很慢的说道:“山海关当然不可弃,辽东怎么能与山海关比,你在这里喋喋不休不肯松口,但辽东势如危卵,不可持久,不放弃,又能如何?”

周正直视着他,沉声道:“宁锦一胜,我大明士气如虹,建虏受挫,如此大好形势之下,若要放弃辽东,这与檀渊之盟有何区别?莫不成我大明也要给建奴送岁币不成?”

“放肆!”

有人向着周正呵斥,怒道:“我大明岂会向建奴投降!你想要做寇文公,还差得远!”

周正冷笑一声,道:“檀渊之盟还是谈出来的,诸位大人可是一声不吭的就要放弃辽东,这比投降还不如!下官不是寇文公,但诸位大人又是谁!”

周正这句话仿佛是一把导火索,激怒了许多人,更多的人站出来,一个个神色恼怒,老前辈般的指着周正,口水四溅的教训,字里行间越发的不客气。

周正怡然不惧,如湖中落叶,却又坚定如松,凡是攻过来的,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字字有道,句句在理。

龙椅之上的天启皇帝紧盯着周正,双眼发亮,右手紧紧的握住龙椅,气息颇有些急促,很是紧张。

胡清郑看着周正舌战群儒的架势,不停的擦着头上的冷汗,心里不停的低语‘乖乖,了不得了不得,后生可畏……’

田珍疏与郑守理对视一眼,两人神色非常激动,恨不得立刻加入进去,与周正并肩作战,但担心打乱周正的节奏,是以拼命的忍耐着。

朝班前面的几个人也转过身,抱着板笏看着仿佛被围攻的周正,都不自禁的皱眉,却谁也没说话。

李恒秉就站在周正身前,他已经转过身,眯着眼,脸色幽幽的看着周正。

他没有加入攻击的序列,如同暗中捕食的猎豹,紧紧盯着周正,似乎在等他放松警惕,等他露出破绽。

围攻周正的人还真不少,各种奇怪的话语不断涌出。

周正极力保持冷静,挨个抵挡,回击,同时还在不断的思索着对策。明廷的恶劣比他预想的要严重,根本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走。

如果继续下去,很可能会被‘多数优势’,通过再审王化贞案。那个时候,谁也不能阻止王化贞放出,甚至明朝放弃辽东,撤入山海关了。



第九十三章 一槌定音

“你如此诋毁王化贞,莫非你们有私怨?你是在携公报复?”

“王化贞于国有功,纵然犯错,也不至于如此……”

“三司会审有何错?若是有罪,那量罪而行,若是无错,当然释放……”

有三四个人围绕着周正,抬头挺胸摆足姿态,不断的呵斥。

周正能感觉到有口水喷到脸上,拧着眉头,回怼道:“下官一个人就说是与王化贞有私仇,诸位大人围攻下官,是与下官有私仇,还是与王化贞有深交?”

几人顿时被激怒,越发大声呵斥,将周正围在中间,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含沙射影,对周正进行全方位的攻击。

周正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人,大殿上有不少人皱眉,面露不悦,但却没谁说话。

龙椅子上的天启皇帝,目光一直看着周正,听着他的话,双手依旧紧紧抓着龙椅。

田珍疏与郑守理两人虽然佩服周正,但却越发着急,周正势单力孤,即便能在口头上驳倒这些人,却未必能阻止事情的发展。

若是王化贞真的被放出来,很可能就预示着大明朝廷要放弃辽东,退守山海关了!

这是他们绝不允许的,那样的后果太可怕,不可承受!

两人都在蠢蠢欲动,想要找机会,与周正并肩作战。

李恒秉看着周正依旧保持冷静,话语里没有太多破绽,微微低头,眼神冷漠,忽然抬起手,向着天启,沉声道:“陛下,关于王化贞一案,没有比辽东更为清楚,下官奏议,请辽东详议上奏,朝廷根据辽东奏疏,再做处理。”

“臣反对!”

周正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手,声音比之李恒秉的还大,而后才认真的思索着李恒秉的话。

满殿的人都看着周正,表情各异。这位年纪轻轻地监察御史,今天到底是要干什么?金銮殿上,就你一个人吗?

众人还没回过神,天启的声音突然响起,道:“周卿有什么看法?”

有了这个缓冲,周正已经明白李恒秉话里的目的了。

现在的辽东几乎是袁崇焕一家独大,携有辽东从未有过的胜利,朝野对他都十分看重,自然他的话的重量就非比寻常。

但袁崇焕现在与魏忠贤走的极近,是否会因为魏忠贤而曲意,在王化贞一案上作假?

周正觉得这个可能非常大,稍一顿便向着天启沉声道:“陛下,熊廷弼,王化贞乃是三司判定的死刑,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而今有人想要翻案,那之前的三司判决该如何解释?若是辽东再查,上奏的截然不同,朝廷该是何立场?陛下的颜面何存,我大明的体统何在?”

“臣江西道监察御史田珍疏附议。”田珍疏终于抓到机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沉声说道。

“臣江西道监察御史郑守理附议。”郑守理跟着出列,朗声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田珍疏,郑守理附议,周正不奇怪,但前面还有两个站出来倒是让周正颇为意外,因为这不是周老爹的那些朋友,看位置,应该是兵部或者大理寺的人。

李恒秉看着站出来的几个,目光冷冷一闪,盯着周正,淡淡道:“三司会审本就是为了公道,岂能有疑不去,若是诸位不放心,大可旁听监审,有人徇私舞弊上奏圣裁即可,为何一件案子就变成了一昧的攻讦不休,如同泼妇骂街,毫无止境……”

郑守理立即又站出来,冷笑道:“他王化贞有何公道?熊廷弼都已经被处死,传首九边,他的公道又在哪里?”

周正一听,暗叫一声糟糕。

熊廷弼在辽东的事情固然有些冤屈,但涉入党争,哪里还能清清白白的,将熊廷弼牵扯进来,就等于是洗白王化贞!

果然,李恒秉一转身,抬着手向天启,沉声道:“陛下,熊廷弼是广宁一败的罪首,这无可置疑,并且,他为了脱罪,甚至于行贿内廷,人证物证俱在,微臣实在不知,周征云等人要为熊廷弼讨何公道?”

李恒秉的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都仿佛流转着一股冷气,不知道多少人噤若寒蝉。

熊廷弼是天启二年下的狱,天启四年才被处死,之所以耗时两年突然被处死,就是因为熊廷弼行贿内廷,激怒了天启。

如果有人要为熊廷弼讨公道,岂不就是要公然打天启的脸?

果然,天启身形坐直了几分,目光锐利的看向郑守理。

郑守理自知失言,一时间也找不到用什么办法圆回来,脸上焦急又愤怒。

田珍疏站在位置上,眉头紧拧,铜铃大眼闪烁不休。本来周正就势单力薄,现在郑守理又送去这么大一个把柄,只怕朝堂上他们要一败涂地了。

周清荔的几个朋友也站在朝堂上,本来还觉得周正不至于输的太惨,待郑守理话音一落,只能暗叹一声。

回天乏术了。

周正左侧不远处的胡清郑,表情似哭似笑,脸上已经没有冷汗,浑身冰凉凉,就郑守理这一句,很可能就会将周正送入天牢!

周正能够清晰感觉到大殿上的变化,看着背对着他的李恒秉,周正仿佛能看到他眼神里的得意冷笑,暗暗深吸一口气,周正抬手向天启,道:“陛下,王化贞一案是由广宁而起,诸多案卷早已审结,人证物证,功过是非乃钦定铁案,无可辩驳。该处死的早已行刑,该戍边的业已发配,该坐监的已经服刑,为何独独一个王化贞无事,甚至于要单独重审?”

李恒秉肩膀一动,抬手道:“陛下,王化贞……”

周正冷哼一声,朗声打断,道:“莫非这王化贞是莫须有的岳武穆不成?”

李恒秉被周正打断话本就不满,听着他的话,眼神阴沉,周正是在明说王化贞不是岳飞,讽刺他却是秦桧!

李恒秉猛的转过身,道:“是不是岳武穆,那也得审过之后才知道!”

“可笑!”

周正丝毫不给李恒秉反应的机会,嗤笑一声,道:“现在不是,审过之后就是了?一个败军之将,坏辽东大计,罪行昭昭,人神共愤,居然成了岳武穆?李大人,你这些话,敢在大街上说吗?”

若是在外面说,只怕被那些激愤的士子,甚至是百姓活活打死!

李恒秉顿觉后悔,察觉到口误,刚要开口,田珍疏一步迈出,抬手向天启道:“陛下,臣以为周御史所说有理,望请明鉴。”

“请皇上明鉴。”郑守理跟着出来。

郑守理说完退回去,朝堂上就再无人站出来。

一片安静。

但陡然间,似乎有人反应过来,前面一个人急匆匆的站出来,举着板笏道:“陛下,王化贞一案……”

天启端坐,看不清表情,一摆手,转向黄立极,道:“黄爱卿,你怎么看?”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站出来,抬着板笏道:“臣聆听圣裁。”

天启似乎有些不满,手在龙椅上拍了拍,忽然站起来,道:“王之臣有功,辽东不可弃。”

说完,天启转身径直走了。

前半句,是定王之臣与袁崇焕不和一事。后半句,则是定王化贞一事。

辽东不可弃,那主张弃辽的王化贞还能翻案,放得出来吗?



第九十四章 得罪了整个朝野

天启简单的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内监连忙上前,喊了一声‘退朝’,便匆匆的跟着天启出了侧门。

大殿内,一片寂静,不知道多少人转头看向站在殿中的周正。

不说李恒秉以及一些人,即便那些不曾说话,旁观着,心里透亮的那些人,此刻也是惊异非常,目不转睛的盯着周正。

阉党谋算的好好的计划,就被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年轻人给破坏了?

李恒秉转过身,眼神阴森的看着周正,脸角不自觉的抽搐抽搐再抽搐。

昨天他就有不好的预感,所以警告周正,甚至还在宫门前有所安排,但没想到周正还是进来了,并且真的破坏了他的计划!

弃辽,固守山海关是他的政治理想,是他一心想要完成,对大明有无数助益的军国大计!

就这样,被周正硬生生的给毁了!

李恒秉心里的火焰如同一座火山,不断的喷涌,简直要燃烧他整个人。他一脸的阴沉,恨不得将周正生吞活剥。

原本围攻周正的几个人就更加的怒恨了,他们迈出几步,将周正围绕在中间,双拳发出嘭嘭嘭响声。

田珍疏,郑守理一见,连忙站在周正两边,警惕的盯着围过来的这些人。

眼见一场肉搏战就要发生,忽然间殿里面传出一声呵斥,道:“够了!还不嫌丢人吗!”

这一声,让本来很多蠢蠢欲动的人不再靠近,而是冷哼一声,从周正身边穿过,快速出了大殿。

周正抬头看去,神色意外,说话的居然是首辅黄立极。

黄立极走过来,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的看了眼周正,迈步而出。

大殿前面的大人们屡屡而过,他们都看了眼周正,表情各异,从从容容的离开。

大殿里的大人们很快就走的差不多了,李恒秉站在周正身前,注视着他,眼神幽森如渊,声音飘忽如来自地狱,嘶哑冰冷,道:“我不会再对你只是考验,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不配与我谈失望。”周正神色平静的回道。任何想要放弃辽东,只守山海关的卖国贼都是他的敌人,粉身碎骨也要斗到底!

李恒秉看着周正,眼角不自禁的抽了下,眉宇间极其厌烦,粗重的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田珍疏,郑守理站在周正身旁,尽管他们不是周正,也感觉到了周正面对的磅礴压力。

就在田珍疏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大殿里又走来一个人,相对来说十分‘年轻’,四十出头模样,他看着周正,赞许的微笑着道:“不错。”

说着,又看了眼田珍疏,郑守理,俱是点头微笑后才离开。

周正看着这个人,刚想问是谁,田珍疏就低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周正看了眼空空荡荡的龙椅,神情微凛,点头道:“嗯,走。”

今天的事情,周正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毕竟,这一次得罪的可不止是李恒秉,也不止是阉党,还有东林党!可以说,周正这短短半个时辰,将朝野两大朋党都给得罪了!

不久后,长安街,一家酒楼。

“周御史,不,周兄,今日痛快,我敬你!”田珍疏端着酒杯,站起来,振奋的满脸通红,与周正大声说道。

他与周正之父周清荔差不多岁数,这一声‘周兄’,就是与周正平辈论交的意思了。

郑守理也端着酒杯,站起来,沉声道:“周兄,我郑守理向来极少佩服人,你是第一个!就凭刚才朝堂上你的无惧无畏,他日若有吩咐,我郑守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正本想尽早回府,好好的安静,思索一阵,奈何田珍疏,郑守理太过热情,非要拉他过来。

见两人这副热情模样,周正只得连称不敢,站起来陪酒。

金銮殿上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在某些时候会显得神通广大的魏希庄。

何齐寿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将听来的事情与魏希庄说了。

魏希庄听得目瞪口呆,盯着何齐寿,一脸惊愕的眨了眨眼,好半晌才道:“周小子……真是可以啊……”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的表情,脸上陪着笑,心里暗道,这何止是可以啊,简直是太可以了!

魏希庄坐在那,脑海里都是周正在朝堂上独身孤胆,舌战群儒,毫不怯弱的风光模样,不禁心驰神往,神游其中,脸上带着笑,表情显得很是古怪。

李恒秉玩的这出摆明就是要救出王化贞,结果被周正一力破坏,可以想见,一些人必然大怒,周正要倒大霉了。

何齐寿心里通透,沉吟一会儿,看着魏希庄神往的表情,还是低声道:“东家,周公子怕是有麻烦了。”

魏希庄猛的醒来,一把拿起刀,冷笑一声道:“我看谁敢动他,我现在就去魏公府!”

何齐寿连忙拦着他,道:“东家,切莫冲动。”

魏希庄摆了摆手,道:“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说着,魏希庄就出了茶楼,身上罕有的带着冷冽的煞气。

一阵之后,一家青楼的厢房里,顾及池从软玉温香里艰难爬起来,揉着宿醉的头疼,道:“你他妈要是没有紧要的事,我一定打死你!”

家丁跟在他身后,慌慌忙忙的将听来的消息说给顾及池。

顾及池刚刚坐到椅子上,听着家丁的话,直愣神,好一阵子突然大怒的喊道:“周征云是疯了吗?他以为有魏公子做后台就无法无天了,朝堂上那些人,是他能得罪吗?无知!这下好了,就是魏公子也保不住他!”

顾及池对这些知之甚深,为什么?他爷爷顾秉谦也是阉党大佬,更是曾经首辅,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逼得辞官,紧赶慢赶的离开京城,灰溜溜的逃回老家!

家丁才不管周正,看了眼外面,小声的道:“小的担心这件事连累到魏公子,然后牵累到少爷。”

顾及池却不慌不忙,道:“魏公最是护短,魏公子不会有事,就是那周征云麻烦了。”

家丁看着顾及池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道:“少爷,你不怕他……”

顾及池自然会意,却毫无担忧,还带着得意的道:“不用担心,我现在是魏公子的人,周征云敢动我,除非他不想活了……”

家丁脸上僵笑,对于他们家少爷总是莫名的自信很是无奈。

周府。

周清荔坐在椅子上,双眼直直的看着前面,一阵阵出神。

他知道周正要做一些事情,可能会很大,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大,一个早朝就将朝野两大朋党都给深深得罪了。

福伯更是苦笑,道:“老爷,您复出的事情,还是……放一放吧。”



第九十五章 报复来的快

田珍疏,郑守理两人情绪十分激动,这是他们近几年唯一取得的‘胜利’!

两人热情高涨,拉着周正喝酒,诉说着这些年的压抑与不忿。

高涨一阵子,田珍疏又开始苦闷,摇头叹息道:“周兄,你有所不知,我上奏的‘行宗室限禄法’,皇上虽然允准了,但根本没有实行,我大明的国库,每年有一半以上的钱粮给了宗室,勋贵公卿……”

郑守理就更加愤愤了,道:“国库的钱粮日渐减少,宗室勋贵却不断增加,你知道吗,瑞王仿前制,分地要四万顷,陕川根本就无地可分,还要湖广,江西等地凑集……还有,信王已成年,明年就要定俸,两年后就国,这俸禄,封地还不知道从哪出……”

周正喝着酒,听着两人倒苦水,也是暗自摇头。

大明的问题不是一处两处,是处处都是问题,需要根本性的革新。奈何大明上下就没有革新的力量,更多的是想‘恢复祖制,中兴大明’,亦或者,就什么都不想,只要权势!

两人的苦水不止一点半点,拉着周正不断的说着,酒更是一杯一杯的灌进嘴里。

周正不太喜欢喝酒,因此只是陪着,听着,偶尔插一句。

两人在朝多年,又是监察御史,对朝局的情况,对朝政的方方面面了解极深,倒是给周正说了很多从未了解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田珍疏终于收住话头,脸红脖子粗,睁着铜铃大眼,却是十分清醒的道:“征云,李恒秉这个人你要小心,他又是你的上官。另外,今天之后,麻烦怕就要来了,你……千万要挺住。”

大明朝廷所带来的压力外人是想象不到的,近十几年来,首辅,各部堂官走马观灯的换,一件小事就足以让一个阁老身败名裂,身首异处,谁不心惊胆战?

更何况,周正这一个刚刚踏入仕途的,七品小吏了。

周正在金銮殿上就已有预感,闻言只是轻轻点头,道:“嗯。”

郑守理已经喝多了,晃点着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烂命一条吗?不用他们来抓,我在家里吃点砒霜,再不济,我投湖自尽,也不受那份屈辱!”

周正看了他一眼,知道是酒后气话,也不当真,拿起酒杯,心里默默的思忖。

这一次,他将朝野两大朋党都给得罪了,破坏了他们救出王化贞的企图,或许,很多人现在就在酝酿着怎么对付他了。

“下雪了。”

忽然间,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周正与田珍疏,郑守理三人转头看去,果然,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相当密集。

但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什么,周正三人并未感觉到怎么冷。

田珍疏的大眼睛闪烁着幽幽的无奈之色,叹息道:“又下雪了,去年这个时候,我看着孙阁老离京,今年不知道会是谁。”

周正能感觉到田珍疏,郑守理两人心中的颓丧,思索着明年的变局,双眼精芒丝丝跳动,猛的喝了杯酒,道:“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田珍疏转过头,看着周正,长叹一声,道:“哪里还有什么机会,这一次,我们就算没有牢狱之灾,也得回乡了……”

周正知道此事还得徐徐,悄悄的图谋,没有多说。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口脚步声突然响起,刘六辙急匆匆的跑上来,进了包厢,看了眼在座的,到周正身后,低声道:“二少爷,成经济被人抓走了。”

周正眉头一挑,自语般的道:“来的好快,是什么人做的?”

刘六辙一脸凝色,道:“看到的人说,是都察院的衙役。”

田珍疏,郑守理二人也听到了,酒醒不少,田珍疏铜铃大眼睁的很大,冷笑道:“一定是李恒秉做的,这个人,以前还是严正不阿的君子,没想到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郑守理直接站起来,道:“这件事我来办,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快就来对付我们!”

田珍疏更为冷静一些,看着周正道:“不管如何,先去都察院看一看。”

周正想了想,道:“走。”

刘六辙已经知道周正的事了,心里十分担心,脸上更是如此,跟在周正身后,低声道:“二少爷,老爷要你尽快回去,还有……”

周正摆了摆手,道:“晚上回去再说。”

刘六辙只好止住话头,跟着周正三人去往都察院。

刚到都察院,姚童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见三人,连忙过来,焦急的道:“大人,刚才经历司有公文,你要被停职了。”

田珍疏眉头一挑,侧头与周正道:“先不说这些,将人捞出来再说。”

周正深吸一口气,脸上有一抹冷色,知道会有报复,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走。”周正径直向里面走去,没去浙江道,去往司狱司。

都察院抓的人,都会关在司狱司。

周正几人走向司狱司,过往有不少人看着,见到周正,田珍疏,郑守理三人纷纷避如蛇蝎,别说靠近,招呼都不敢打就匆匆躲开。

周正来到司狱司的监牢,倒是没有阻碍,径直进去了。

司狱司的监牢相对简陋,更多是‘临时性’的,狱卒带着三人来到一处牢房前,正有一个御史模样的人,对着牢里一番教训。

这是一个十分高,十分胖的中年人,他背着手,对着牢房,冷声道:“成经济,我告诉你,周正已经完蛋了,你老实的交代,他到底经营多少贱业,有多少身家,多少朋党,老老实实的交代了,我还能给你个好下场,要不然,我让你死在他前头!”

周正目露冷芒,上前一步,道:“我什么时候死?”

成经济在里面听到这个声音,直接跳起来,跑到栏杆前,抓着栏杆,探着头的望着周正,一脸希冀,却没有说话。

这个大胖子一怔,转过头,看着周正的官服,低着头,俯视着周正,嗤笑道:“你就是周正?难道你不知道,你已经被停职了吗?”

周正看着这个人的官服,分明是候补,也就是十三道监察御史的候补。

周正背着手,淡淡道“我停职了也是你的上官,你就是这样见上官的?我现在完全可以治你一个藐视上官的罪名,将你关进去。”

大胖子抬头挺胸,却低垂着眼,蔑视着周正,冷笑道:“关我?就凭你也配!实话告诉你,这个成什么的狗东西我完全不在意,我抓他就是引你来,你来了,就休想出去,来人!”

大胖子话音一落,牢房两侧立即涌出七八个衙役,将周正几人给围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 我对刑具有特殊的爱好

大胖子看着周正三人被围起来,跑不掉了,终于放下心,微微弯腰,盯着周正的脸,冷笑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李御史是我的座师,我今天就是要弄死你,看谁敢阻拦!”

周正还没说话,郑守理顿时哼了一声,喷着酒气道:“你一个小小候补就敢抓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别说你了,就是台里的大人们也不能!”

十三道监察御史虽然隶属都察院,一系列事务在都察院安排,但却不归都察院管,他们是‘代天子巡守’,若要惩处,需先‘报于内廷,而后得施’。

这个大胖子瞥了眼郑守理,胖脸都是不屑之色,道:“我知道你们,别以为今天我就拿周正,你们也跑不了,来人,给我抓起来!”

那些衙役立即就要上前,几个人手里还有手铐脚镣。

“谁敢!”

田珍疏怒喝一声,拿出监察御史大印,举过头顶,沉声道:“本官乃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没有皇上的允许,谁敢抓人!”

果然,那几个衙役犹豫了。他们只是普通的衙役,这些监察御史的厉害他们深懂。

大胖子冷哼一声,道:“给我抓起来,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那几个衙役一咬牙,拿着镣铐就要套向周正身上。

周正看着眼前的这个大胖子,微眯着眼,心里飞速计较。

这个人的作为肯定不是冲动,必然是有谋划的。他从外面进来,李恒秉,司狱司司狱陈新烈肯定都知道,却不露面。

那么,他们是在观望,还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现在这个处境,该怎么反应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没错,不是脱身,而是利益最大化!

忽然间,周正双眼猛的一睁,沉声道:“姚童顺,将都察院衙役调二十个来司狱司!”

姚童顺神色一惊,旋即猛的醒悟,道:“是!”

姚童顺本就站在后面,说着就挤开几个衙役,快速跑出去。

衙役没有阻拦,举着的镣铐停下来,抬头看向大胖子。

大胖子也没有料到周正是这个反应,旋即冷笑一声,道:“你要调衙役过来?你以为你还调得动?我告诉你,你今天出不去!不止你,你们周家也要跟着一块玩完,给我烤起来!”

不远处的成经济看着,神色一片焦急,心里更是慌乱,只能疯狂的默念:魏公子,魏公子,魏公子……

田珍疏,郑守理都在怒喝:“你们居然敢无凭无据的抓监察御史,无法无天,本官一定要上书皇上,弹劾你们……”

他们挣扎着,被衙役推开,根本帮不了周正。

周正站着纹丝不动,任由衙役将手铐,脚镣给他加了个满满当当。

大胖子看着周正被拷上了,嗤笑一声,俯身凑近,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坚贞傲骨,原来也不过如此。你放心,我会给你挑一个好的牢房,然后亲自为你挑选刑具,我敢保证,你连小时候尿过几次裤子,都会跟我说的一清二楚,嘿嘿……”

说到最后,这个大胖子眼神森冷,露出不掩饰的杀意。

田珍疏铜铃大眼圆睁,怒斥道:“你一个小小候补,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你就不怕天威浩荡,死无全尸吗!”

擅抓,用刑,杀戮监察御史那是重罪!

成经济就更慌了,目光不停的看着进门处,就希望魏希庄能突然出现,救下他与周正。

周正动了下双手,感觉着很沉的手铐,嗯了声,道:“不错,挺结实的,一般人应该跑不了。哦对了,你要对我用刑,还要关我是吧?明天有位宫里的太监要见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你派人去宫里通知一下吧,别耽误了事情。”

听到‘宫里’,‘太监’几个字,周正身前的这个大胖子一怔,直起身,盯着周正打量,目光闪烁,道:“有内监找你?你不会诳我吧?”

现在的内监可惹不得,别说大太监魏忠贤,其他一些能在皇帝面前说的上的话,威力可比外廷的大人们厉害。

周正不理会他,道:“你说的牢房在哪里?刑具怎么挑选,我能旁观吗?其实我对刑具也有些特殊爱好的,我给你参谋一下……来,走吧。”

周正说着,就要越过胖子向前走去。

这个胖子脸色变幻,旋即冷哼一声,道:“就是有内监又如何,你这次闯的祸,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你不是要找刑具吗?走,老子亲自给你选!”

田珍疏,郑守理顿时急了,拼命挣扎,破口大骂。

“你疯了吗?周征云是监察御史,就是李恒秉也不敢这么乱来!”

“给我住手,不然我保证让你付出代价!”

成经济死死的抓住着房门,眼见周正被抓走,脸色不断变幻,心里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周正倒是从从容容,真的跟着这个大胖子向监牢深处走去。

一处拐角,司狱司司狱陈新烈看着李恒秉,暗自摇头,一步迈出,语气冷淡的道:“选什么牢房,用什么刑具,在司狱司抓人,不需要知会我一声吗?”

陈新烈一出,监牢的小道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背对着他的周正,眼神闪过一丝冷笑。

田珍疏,郑守理连忙与陈新烈说话,语气极其激烈。

陈新烈摆了摆手,向前走过来。

大胖子一脸堆笑,语气十分肯定,轻松的说道:“陈大人,这周正经营贱业,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被我抓了正着,人证物证俱在。”

“胡闹!”陈新烈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转向周正,一如初见,春风和煦的道:“都是你们浙江道的自家事,别闹的外面知晓,让人看笑话,将人喊回来吧。”

周正已经转过来,微笑的举着镣铐道:“陈大人真是开玩笑,我这样可是追不了人,我打算一直带到明天,也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听说此事。”

陈新烈顿时眉头一皱,转向大胖子,冷声道:“还不快解开!”

大胖子还以为是有了新的计划,跟着冷哼一声,道:“大人,人证物证都有,今晚一审,明天一早上报就成了,你不用担心,我保证这周正一定老老实实的认罪伏法……”

“我不认罪。”

周正果断的插话,看着陈新烈道:“陈大人,若是我被屈打成招了,将来你可要为我作证。”

陈新烈眼神幽冷的瞥了眼大胖子,而后与衙役一挥手,沉色道:“给周御史解开,周御史乃是皇上钦命的监察御史,是随随便便可以上拷的吗?简直胡闹!”

几个连忙上前,拿着钥匙就要给周正解开。

周正一举手躲开,道:“陈大人,我说了,我要带到明天。”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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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强硬到底

周正话音一落,田珍疏,郑守理也挤过来,站在周正身旁,道:“没错,不能就这么算了!”

监察御史‘代天子巡守’,位卑权重,想要处置更需要皇帝点头。现在莫名其妙被一个候补带上镣铐,还要用刑,王法何在!

作为周正的盟友,同样的监察御史,田珍疏,郑守理岂能轻易罢休!

陈新烈看着田珍疏,郑守理二人,又看向周正,神情不变,心里却知道,此事怕啥的难以善了了。

想到登闻鼓一案,李实将上官勋剔除逆党名录,由此可见,周正与李实的关系非比寻常。

李实是谁,那是阉党干将,魏忠贤得意的人,更是提督苏杭织造,是皇帝看中的内监!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若是李实介入,陈新烈一个小小的司狱司司狱怎么都讨不了好。

想着还藏在后面的李恒秉,陈新烈如沐春风的表情有了一丝阴郁,旋即看着周正微笑道:“周御史,说到底,都是你们浙江道的自家事,我就不管了,你们要怎么处理,去你们浙江道的廊庑吧。”

陈新烈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将他从这件事瞥的干净,后面闹的再大,不管哪位神仙插手进来,都与他没有一丝关系。

周正举着手铐,瞥了眼边上没有关门的牢房,径直走进去,顺手关上门,对着那大胖子道:“我觉得这个牢房不错,来,上锁吧。”

大胖子也不傻,哪里不知道事情有变,脸色十分难看,扭曲一团,一个字说不出来。

陈新烈走过来,隔着牢门与周正对视,深吸一口气,心里压着不满,道:“周御史,难道非要撕破脸才肯罢休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周正最厌恶这种帮凶在事败后,若无其事的出来装老好人的狗东西!

周正神色平静,道:“陈大人,你的意思,还没有撕破脸,还给我留了一线?”

陈新烈眼神一丝冷酷闪过,若不是忌惮周正可能招来内监,他真想任由李恒秉弄死周正!

陈新烈瞥了眼身边的大胖子,压着内心的怒火,脸上笑容减少了几分,道:“周御史,你想要怎么样?若是不过分,我可以做主。”

周正目光冷漠的看着陈新烈,举起镣铐的手一指身高极其突兀的大胖子,道:“我要夺了他的功名,抄家,发配甘肃。”

大胖子脸色一变,怒声道:“周正,你休想!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功名’二字在这个时代是很多读书人的命,不,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这个大胖子是李恒秉的门生,都察院无人不知,若是他被发配戍边,那李恒秉的脸往哪放?

还有,他陈新烈接受这种屈辱条件,外人怎么看他?还如何在司狱司立足?

陈新烈眼神微冷的盯着周正,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换一个。”

周正看着陈新烈,目光意味深长的道:“我相信大人做的了主。”

小小的过道中,一片安静。

衙役们低着头,战战兢兢,大气不出。

田珍疏,郑守理则是一脸冷笑的盯着陈新烈。他们不傻,从这一系列事情以及周正的话都能推断出,这陈新烈也是要害他们的幕后黑手之一!

成经济在一旁看着,似乎也品味过来,心里稍松,却又更加慌乱,目光眨都不眨的看着陈新烈。

陈新烈感觉着监牢里的安静,幽暗的双眸越发冷漠,脸上的春风和煦不见了,面无表情的道:“太严重了,可以发配他去甘肃,但功名,抄家不能。”

周正凑近一点,语气变的冷漠,盯着陈新烈,道:“我一定要,我亲自带人去,就今天!”

砰砰砰

陈新烈双拳紧握,发出一连串的砰砰砰声。

他脸角阴鹜,双眼迸射着寒芒,与周正对视。

周正毫不退让,双眼淡漠至冰冷,就这么的与陈新烈对视。

周正心里很清楚,今天必须要强力的反击,告诉那些宵小,他周正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想动他,掂量掂量自身的分量够不够再说!

监牢里更加安静了,安静的可怕。

那些衙役看着周正,眼神惊骇,恐惧。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个周御史居然这么狠,这么强硬,与陈新烈这个司狱司司狱都敢这么硬碰硬,不退让!

他们害怕了,周正身上的镣铐可是他们亲手加上去的。

那个大胖子先前是恼恨无比,并不认为周正能把他怎么样,但陈新烈居然,要发配他去甘肃?

他双眼大睁,神情惊慌,道:“陈叔,你要发配我去甘肃?”

陈新烈与周正对视,听着大胖子的话,眼角不自禁的跳了下,没理会,神情阴冷的与周正道:“年少轻狂谁都有,但谁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了。”

周正冷哼一声,道:“不止是年少轻狂要付出代价,深思熟虑的阴谋落败,代价更要付!”

周正的话仿佛来自冰窟,让小小的通道越发森冷刺骨。

那些衙役已经忍不住了,浑身打着颤。

这是彻底的撕破脸,要不死不休的啊,这在都察院也是极其罕见!

不远处角落里的李恒秉,将一切对话都听在耳朵里。

他站在那,面无表情,眼神闪烁着冷芒,脸角阴郁冰冷,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陈新烈没有料到,平日里温和,人畜无害的周正,这个时候表现的如此果决,没有半分惧色,一分面子都不卖他。

背后的李恒秉不曾出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新烈明白其中的意思,深吸一口气,看着周正道:“好,我答应你。”

大胖子脸色陡变,浑身剧烈颤抖,表情充满了恐惧,看着陈新烈,颤声道:“陈大人,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这可都是为了……”

“闭嘴!”

陈新烈冷喝一声,神色狰狞,双目冷漠的犹如寒冰,更好似要吃人。

他为了谁,为什么要卷入这件事?这周正这么强势,又有背景,他一个小小的司狱,犯得着去得罪他吗?!

大胖子脸上快哭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又熬了多久才成为监察御史的候补,现今离正式的监察御史只有一步之遥,却要被剥夺功名,抄家,发配戍边?

这对于任何一个矢志功名的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吧?

周正仿佛没有看到这个胖子的表情,举着镣铐的双手,道:“我不会被停职,今后的排班表要得到我的同意,还有,今天的事情,只有这一次!”

陈新烈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今天这样的怒火了,目光冷冷的盯着周正。

监牢里很安静,那处拐角的李恒秉静寂无声。

陈新烈再次深吸一口气,压着沸腾的怒火道:“好,我答应了。”

大胖子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面若死灰。

一干衙役更是惊恐万状,看着周正手上,脚上的镣铐,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九十八章 最为可恨

在陈新烈,以及那瘫软在地的大胖子的注视中,周正身上的镣铐一件件的被拿下来。

周正活动了下,感觉浑身的轻快,又走到成经济的房门前,什么也没说。

陈新烈嘴角抽搐了下,一挥手。

一个衙役连忙上前,颤巍巍的将锁打开。

成经济目睹了全过程,现在只能以一种惊惧的表情看着周正。

他原本以为周正是靠着魏希庄才能上位的,原来不是,这位本身就厉害的非一般人!

周正瞥了眼地上瘫软,面色苍白的大胖子,与田珍疏,郑守理道:“走,去调人。”

田珍疏,郑守理二人窝了一肚子火,立即大声道:“好,走!”

说着,几人就大步离开向前,离开监牢。

成经济自然颤巍巍的跟着,到外面,看着明朗的天色,飘忽不断的大雪,恍惚不已。

他本以为在这里至少要待十天半个月,没想到,前前后后还不过半个时辰,居然就出来了。

“先送你出去。”周正道。今天这场大戏,还差一个收尾。

成经济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对周正小觑。

监牢内,陈新烈面色森然,双眼幽冷的盯着眼前毫无表情的李恒秉。

大胖子看着李恒秉,仿佛看到了生机,爬着到李恒秉脚下,紧紧抓住他的腿,哭喊道:“恩师,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啊……”

陈新烈双眼有些红,越显狰狞,道:“这个周征云,留不得!”

李恒秉看着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门生,面上依旧淡漠,道:“都察院这边我没办法动他,锦衣卫那边他有人,还有什么办法?”

陈新烈冷哼一声,道:“还是怪你心慈手软,登闻鼓,黄立极这两件事,你只要稍微一用力这周正就死定了,现在可好,让他成了气候了。”

“这算什么气候。”

李恒秉目光转向监牢门外,淡淡道:“即便我不出手,这一次,他也活不长了。”

陈新烈心里怒火翻涌,恨不得现在周正就活不成。

不过,李恒秉的意思很明白,周正这次得罪的人太多,不知道多少人要对付他,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大胖子死死抱着李恒秉的腿,忽然看到了希望,急声道:“恩师,恩师,周正已经出去了,他没有把柄了,他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的,我我我不去甘肃,我不要被夺功名,我不要被抄家……”

陈新烈瞥了眼地上,简直如癞皮狗的大胖子,冷哼一声,抬脚向外面走去。

他这一次卷进来,凭白惹了一身骚。

李恒秉看着地上的大胖子,摇头道:“你比周正确实差远了。”

说着,一抬手,有几个衙役冲过来,将大胖子架起来径直向外面拖去。

“恩师,恩师……”大胖子拼命挣扎,大声呼喊。他这一拖走,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李恒秉神色漠然,微微低头,压抑的哼了声,鼻孔出两道白气,眼神极其阴鹜。

在外面,周正,田珍疏,郑守理三人已经点好人手,这大胖子一出来,就被押着,径直向着他府邸走去。

这个胖子叫做黄克青,比周正大五六岁,

被押到黄府,都察院的衙役们开始查封这座院子,对黄府进行抄家。

周正等人给黄克青的罪名是‘贪渎不法’。

院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是惊恐,接着就是一群女人哭喊着,撕闹不休。

衙役们做的是驾轻就熟,不需要周正说什么。他与带着一身镣铐,面色呆滞的黄克青一站一跪的在花园前,看着这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的鸡飞狗跳。

周正冷眼旁观,淡淡道:“你是要一个人去甘肃,还是一家人都去?”

黄克青呆滞的神色陡然大变,转头看向周正,双眼圆睁,尽是怒色的道:“周征云,祸不及家人,难道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如果刚才我进了牢,你会放过我的家人?”

黄克青神色一窒,旋即跪转过来,苦笑道:“周大人,你也知道,我不过是别人的棋子,我落到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但我的家人是无辜的,求你放过他们,他们也不容易……”

周正看着那一群穿的花花绿绿的女人,衙役们搜出的一盒子一盒子的珠宝首饰,道:“他们是无辜的?你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他们享受了多少这些家破人亡而来的锦衣玉食?他们享受的哪一点不是别人的血泪,你说他们是无辜的?那你告诉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他们不无辜吗?这世上,谁活得容易?”

黄克青看着周正面无表情的侧脸,知道这一次将周正得罪狠了,眼神闪烁一番,咬牙道:“周御史,我还有别的财产,外人不知,只要你肯放过我家人,那些我就都告诉你,只要你动作小一点,没人会知道。”

周正看着那几个妖冶女人哭天抢地,死活抱着一些绫罗绸缎不松手,道:“我要知道李恒秉的死穴。”

黄克青脸色微变,旋即硬挤着笑容道:“恩师……李恒秉他向来持身守正,克己严守,乃是最正直的东林人,除了外面有一个如夫人,不贪污不受贿,秉直为公,一心为朝廷,没有任何把柄……”

周正目光转向他,语气变得冷漠,道:“这些对我无用。”

黄克青知道周正的意思,眼神急急闪烁,忽然道:“对了,李恒秉最近好像很缺银子,他正准备提议朝廷明年加税。”

加税?

自然加的是农税了。

李恒秉要加税,自然不会是为了辽东或者其他,多半是有别的目的。

是什么目的?是为了救王化贞,是为了他那政治抱负?想要贿赂什么人?

周正默默想了一阵,神色淡淡的摇头道:“这些不足以扳倒他。”

想要扳倒李恒秉,既不能如阉党那般栽赃陷害,恶意构陷,或者诛连,这个做不到。

也不能从正面出击,李恒秉在操守上,还真的没有什么把柄可抓,或者说有也不足以拿他怎么样。

一个为政治抱负而严苛律己,不允许自身有任何错误,偏偏所作所为极其可恶的人是最为可怕的,因为他们没有什么把柄可抓,所有的作为还那么光明正大,不能拿他怎么样,造成的后果却又非常严重。

恰恰,一部分人东林党人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才最为可恨!

第九十九章 东林人的德性

黄克青看着周正的表情,心神慌乱,忽然他道:“对了,他与袁崇焕有过通信。”

周正立时眉头一挑,道:“真的?”

说完这一句,周正也想起来,李恒秉在朝会上,说要征询辽东的意见,难道不只是笃定袁崇焕会支持他的意见,而是李恒秉早与袁崇焕有过沟通了?

黄克青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道:“对对,我看到过,是袁崇焕家人亲自送的信。”

周正审视着黄克青,心里飞速思索起来。

袁崇焕此人与很多东林人一样,徘徊在阉党与东林党之间,一面是东林党人,但不断的给魏忠贤示好。

袁崇焕给魏忠贤上过贺寿表,在辽东广建魏忠贤生祠。那个王化贞也是如此,身为东林人,却公然上书称赞魏忠贤,被很多人视为背叛东林,投入了阉党。

李恒秉现在的处境大抵也是如此,游走于东林与阉党之间,似东林又似阉党。

那么,李恒秉与袁崇焕的通信,到底是为了什么?袁崇焕不可能支持明朝撤出宁锦一线,毕竟那是袁崇焕的功绩,他要是支持,那他守住宁锦一线的战功还有何意义?尤其还是即将叙功的关键时刻。

“内容是什么?”周正想不透,直接问道。

黄克青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他看到后,神色很欣喜。”

‘欣喜?’

周正不解,李恒秉的想法与袁崇焕的利益并不一致,李恒秉能从袁崇焕那得到什么回馈而欣喜?

‘看来,对于辽东我还得深入研究一下。’周正心底自语,他到底对这个时候的很多事情了解的不够透彻。

“这件事扳不倒他。”周正看着黄克青淡淡说道。

虽然文臣结交边疆大帅是禁忌,但一来李恒秉的地位太低,二来,也没什么证据,不能把李恒秉怎么样。

黄克青满脸惊慌,低着头,眼神急急闪烁。

他不能全家被流放去甘肃,他有七个孩子,不能绝后!

周正已经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抬脚向前走向田珍疏。

黄克青急急的跪着爬向周正,急声大喊:“周御史,你不能这样,只要你不赶尽杀绝,我什么都答应你……”

周正已经走到田珍疏身边,直接的说道:“今天之后请假吧,请到年底。”

田珍疏稍一顿就明白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用,找你之前我就知道后果,只是没想到连累了你,你放心,有什么事情,我陪着你!”

周正摇头,目光深邃的看着前面,若有深意的道:“后面的好戏还很多,你未必撑得住。”

田珍疏一怔,忽有醒悟的道:“你还要做什么?”

周正微微一笑,不复多言。

田珍疏看着周正的表情,铜铃大眼闪烁着微光,道:“不管如何,咱们共进退!”

周正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田珍疏,这个人是讲道义,还是在赌什么?

这个时候,郑守理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道:“你们猜猜这个黄克青的家产有多少?”

周正抬头看着漫天的大雪,感觉有些冷,道:“多少?”

郑守理冷哼一声,道:“不说那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单是现银就有四万多,还有好几个在长安街上的铺子,也是日进斗金……”

田珍疏脸上也有怒色,当初东林党为了救熊廷弼,死活凑不出四万两,这才导致事败,熊廷弼被处死传首九边。

而这些东林人,哪一个不是富的流油,关键时刻,一个个嗜钱如命,一毛不拔,着实可恨!

周正倒是一点不意外,即便是监察御史候补,那权利也不小,不说平日里的油水,有的是人上赶着送银子上门。

“怎么处理?”周正问道。

郑守理看着两人,道:“全部收缴!”

田珍疏表情动了动,没有说话。

‘收缴’,自然是收缴入国库,但到底能有多少进入国库,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十分之一怕是都不到!

周正自然不在乎这点油水,更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抓到什么把柄,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抓紧做完,今晚我们怕是都消停不了了。”

郑守理神色一正,道:“好。”

果然,周正这句话落下没多久,田珍疏,郑守理班房的小吏就来传话,他们被停职了,都察院内部准备对他们进行调查。

田珍疏冷笑一声,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任由他们调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周正暗自摇头,若是真的身正就无惧无畏,朝堂上那些不断更换的堂官,阁老是因为什么?

郑守理表情愤怒,眼中都是不屑之色,道:“说的没错,我就任由他们调查,看他们能把我如何,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

周正知道他们都是气话,这么多年的监察御史,该有的警惕不会少。

很快,黄克青的事情就处理的差不多了,周正三人押着人,带着账簿,返回都察院。

路上,黄克青一个劲的与周正哭诉,使劲的卖可怜道:“周御史,我还有另外三万两,只要你放过我的家人,就都是你的,我保证他们不会报复,不会乱来,不会给你添一丝的麻烦,他们真的是无辜的,从来没有做过恶事,都是善良的人……”

周正懒得理会,本来他也没打算真的赶尽杀绝,就让这狗东西紧张一会儿。

与此同时,在周氏牙行不远处,刑部的一队人正在在向着牙行走去,领头的是一个主事。

一个衙役与这个主事指着周氏牙行,道:“大人,这个就是周征云的那个牙行,听说非常有钱,线人说,这牙行这几天现银就有好几万,还有好些珠宝绸缎……”

这个刑部主事一脸的贪婪之色,目光闪烁的道:“周征云这次死定了,咱们先下手为强,走!过去什么也不要说,直接查封铺子,将里面的财物全部运回衙门,所有人都抓回去,我要榨干他们,肉是我们的,汤也是我们的……”

一群衙役自然十分振奋,他们跟着过来,自然有辛苦钱,这么一大块肥肉,他们也能分得十两八两!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衙役急忙忙从后面跑过来,大声喊道:“大人大人,快停下快停下,别过去……”

领头的刑部主事一怔,转过头。

这个衙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大人,不要去了。周征云刚刚带着都察院的人抄没了黄克青的家,还将黄克青发配去了甘肃镇……这个黄克青是李恒秉的门生,是浙江道监察御史候补……”

这个主事不认识黄克青,但知道李恒秉啊,周正是今天朝会胜利的主角,李恒秉是落败的主角!

周正不应该惶恐不安,急忙辞官躲避吗?怎么就敢抄李恒秉门生的家?

这个主事有些愣神,反应不过来。

这个衙役一见,压了口气,道:“大人,上面说再看看,不要急。”

这个主事突的心神一凛,肃色的连连点头,道:“对对,大人说的对,快快快,走,撤回去!”

周正是监察御史,位卑权重,可不是一个小小刑部主事可比的。周正能抄了候补监察御史的家,也能抄刑部主事的府邸!



第一百章 得罪的人太多了

在这刑部主事匆匆带人逃离的时候,还有一队人,正在青楼里,盯着大厅中,正面红耳赤喝酒看舞,丑态毕露的卫怀德。

卫怀德边上坐着两个妖冶女子,不断的劝酒,闻声软语。他则摇头晃脑,双手揩油,目光绿油油的盯着场中跳舞的花魁,嘴里不知道发出什么样的怪声,不时的嘿嘿直笑。

在二楼栏杆边上,一个壮硕的家丁盯着卫怀德,目光阴阴的对着身前坐着的年轻人道:“少爷,就是这个人,手里掌握着那面膜,洗脸水,洗发水的配方,只要拿下他,周记的生意就是少爷你的了。”

这个少爷嘴角勾出一丝冷笑,看着恍若未觉的卫怀德道:“那周征云马上就要完蛋了,这么赚钱的营生,咱们不能让别人得了去。”

家丁连忙道:“少爷说的是,我听说好几个大户早就盯上了,因为顾忌周征云的身份没敢动,现在怕是他们也坐不住了。”

这个少爷嘴角越发冷笑,又面带得意的道:“那铺子我抢不过他们,但配方,我只要得到了,这个生意一样是我的。那周征云还是目光短浅,格局有限,这东西要是放在南京,那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家丁立即道:“还是少爷目光深远,有了这东西,一年赚个几万两完全没问题!”

几万两,那可是大数目!这个少爷听着更加高兴了,目光又看向场中跳舞的那花魁,目光淫色一闪,道:“晚上就她了,给我安排好。”

家丁顺眼看去,连忙嘿嘿一笑,道:“是,少爷放心好了。”

这少爷脸上笑容越多,拿起酒杯就美美的喝了一口。

不等他喝完,一个家丁急匆匆跑上来,在他耳边急急慌慌的道:“少爷,老爷让你立刻回去,什么也别做,立刻回去!”

这少爷一愣,道:“立刻回去?为什么?”

这家丁四周看了眼,越发低声道:“那周正带人抄家了,据说还是监察御史的候补。”

这少爷一惊,道:“他疯了?这个时候还敢这么嚣张!”

家丁神色凝重,道:“是,老爷让少爷赶紧回去,别被那周正拉着陪葬。”

这少爷身体一冷,慌忙站起来,道:“走走走,赶紧回去。”

他们家只是个富贵人家,没有官身,即便有官身,还能抵挡监察御史抄家不成?周正疯了,要是拉人垫背,哪还管那么多!

那壮硕家丁更不敢多言,他只是狐假虎威,哪敢真的去惹监察御史这样的大人物!

与此同时,周记不远处,有一群人气势汹汹而来,刚走到门口不远处,忽然间掉头,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十几个人飞速的奔跑,还有几个鞋掉了也顾不得捡。

刘六辙,上官清站在门口,望着这群人的狼狈模样,都是一脸疑惑。

“上官小姐,他们是官府的人吧?”刘六辙看着这群人的背影,感觉像是难民,但穿着衙役的官服。

“嗯,顺天府的人。”上官清的声音清脆,异常肯定。她之前去过顺天府喊冤,认识领头的几人。

刘六辙不明所以,看着这些人消失在拐角,转向上官清道:“我要关铺子回府了,上官小姐?”

上官清道:“我也回去。”

刘六辙学着周正嗯了声,转身开始着手收拾。

周正与田珍疏三人回到都察院,交办了‘黄克青贪渎案’,便各自回府。

田珍疏,郑守理二人已经被停职,封了班房,就差直接下狱了。

周正刚刚回到周府门口,福伯已经在等着了,脸上一如往常的笑容,道:“二少爷,回来了。”

周正看着福伯脸上掩饰不住的僵硬,嗯了声,道:“爹在府里?”

福伯心事重重,还是笑着道:“在,正等二少爷吃晚饭。”

周正点点头,先回房,换了衣服,这才到后厅,与周清荔吃饭。

周清荔是寡言少语的人,如此大的事,他也只是静静的吃饭。

周正手里端着碗,看着吃饭不说话的周清荔一会儿,转头看向福伯。

福伯心里一叹,开口道:“老爷在工科的同僚派人过来传信,说是六科那边已经在调查老爷在工科的事了。吏部那边也传来消息,据说有人对老爷做的几项考核有异议,已经向吏部申诉,考功司那边已经着手开始察举了。”

周正心里顿时了然,想了想,摇头道:“这应该不是报复,像是试探,怕是有些人想要浑水摸鱼,亦或者是邀功……只要我不倒,他们不会拿爹怎么样。”

福伯脸上苦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您这次得罪的是什么人,多少人,阉党,东林党都给得罪了,岂是说几句就能善了的?

福伯默然一阵,见周正不再说话,又看了眼周清荔,道:“二少爷,今天一早山东那边传来消息,二少爷被免职了,已经启程回京了。”

周正一愣,道:“为什么?这才多久?”

福伯嘴角动了动,却也说不出什么。

周方那性格,在地方上怎么能呆的久,能被放回来就不错了。

福伯不说,周正也能猜到,倒是与他今天的事情无关。

但周正的眼神忽一动,轻轻放下碗筷,神情若有所思。

好一阵子,周正突然说道:“还不够。”

周清荔这个时候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道:“什么还不够?”

周正仿佛没有听到周清荔语气中明显的愤怒,道:“被朋党欺压的还不够,咱们被欺压的越严重,累积的资本就越大,回报就越高……”

周清荔听着周正乱七八糟的话,冷哼一声,一拍筷子,道:“明天就给我辞官去,后天跟我回乡!”

周清荔说着就站起来,铁青着脸径直走了。

周正看着周老爹的背影,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福伯看着周正的表情,语重心长的道:“二少爷,你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了,老爷也保不了你了,再不走,咱们就走不了了。”

周正眨了眨,回过味来,认真思索一番,道:“福伯,你放心,我最多被关半年,不会有其他事情。”

在现在的天启朝有一条明着的潜规则,‘花钱保命’,再大的事情,有钱都能保命!

周正手里的现银就五六万,堆也堆出几条命来。

福伯不懂周正的底气来自哪里,只能暗暗摇头,道:“二少爷,这次不一样了,你得罪的人太多了。”

福伯话音落下,外面响起脚步声,刘六辙与上官清一前一后进来,两人都听到了福伯的话,然后目光看向周正的背影。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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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你要侍奉好信王

周正对于身后的脚步声仿若未觉,与福伯道:“福伯,我心里有数,对了,你上次找的那些市井之人,就是散播消息的人,现在还可用吗?”

福伯眉头皱了皱,道:“二少爷,你要做什么?”

周正随手端起碗,道:“这么好的机会,不能不利用,我要树立一个坚决反对朋党,被朋党打压,受尽迫害的直臣形象。”

福伯苦笑一声,道:“二少爷,现在清名,直臣没用,还会是催命符,老爷那么做是他地位低,又有上面护着……你现在不同,要是还这么做,等于火上浇油,这是……嫌死的慢吗?”

到最后,福伯已经顾不得主仆身份了。周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必须要点醒这个稀里糊涂,总是闯祸的二少爷了。

周正微不可察的摇头,心里知晓周老爹怕是更忧心,思索片刻,道:“这样吧,你把人交给六辙,我让他去做,你劝劝爹,不用那么担心。对了,我待会儿还要出去一趟,给我留门。”

福伯一慌,连忙道:“你还要出去做什么?”

周正没有回答,连吃几口,擦了擦嘴,站起来道:“你们都不用跟着,我一个人去。”

福伯,刘六辙都很担心,想要说话,周正摆了摆手,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他没有走前门,而是罕见的走了周府后门。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背影,似想要跟过去,犹豫了下,还是立着没动。

福伯看着周正离开,脸上越发的不安。这二少爷行事与常人大为不同,屡屡冒险,这一次,更是将整个周家都搭进去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眼前睁大眼睛满是希冀看着他的刘六辙,心里越发苦笑。

周正出了门,七拐八折,确定没人跟踪,这才来到十王府附近,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了。一见周正来到,连忙匆匆跑过来,一脸的拘谨与不安。

“周御史。”来人陪着笑道。

“等很久了?”周正看着这个人,淡淡说道。

“没有没有,小人也是刚到。”李忠慌忙陪着笑,点头哈腰,连声说道。

李忠,李实的那个随从,把柄在周正手里,写下效忠书,而今生死都掌握在周正手里,哪敢大意一丝。

周正瞥了他一眼,目光看向并不巍峨,却非常不一般的十王府,道:“知道我给你安排的去处吗?”

李忠也看了眼十王府,道:“知道知道,是信王府,小人去做一个管事。”

周正望着十王府,仿佛能看到王府里面,目光悠悠的道:“进去之后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准做,忠心侍奉,其他的都一概不多看,不多问,不多嘴,尤其是对于政事,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结党……”

李忠听着,连连点头,但心里是莫名其妙,疑惑不解。

他不明白周正为什么安排他去信王府,不明白去了为什么还什么都不做,他去了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过,与其心惊胆战的待在皇宫里,信王府对他来说是一个好去处,至少不用担心周正让他做一些为难的事情。

周正瞥了眼李忠,心里已经决定再安排几个后手,便淡淡道:“去吧,我不找你,大街上遇到,也要装作不认识。”

李忠连忙应声,道:“是是,都听周御史的。”

说完,他眼巴巴的看着周正,一副聆听教训模样。

周正道:“没有其他的了,去吧。”

李忠哎的一声,又看了眼周正,这才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天色已经黑了,大雪还没有停,十王府大门前有众多人在扫雪,李忠走到近前,说了几句便被人领着进去,临进之前还转头向原本的来处望去。

但那里已经没了周正身影,李忠心里莫名一松,快步进了十王府。

周正安排了这件事,漫步在雪地里,向着周府走回去,终于有时间,可以冷静的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

就在周正回府的时候,有一处院子里,集合了一群人,这群人,很愤怒。

“那周征云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怎么就敢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坏我们的事情?”

“还用说吗?一定是他老子周远山给安排的,哼,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要查的一丝把柄,我就连上十八道弹劾奏本,非送他们一家下狱不可!”

“还有我,都察院,刑部,吏部那边我都打过招呼了,我就不信他们没有把柄,就算没有把柄,我也能送他们下狱!敢坏我们的事,他周征云是脑子是被驴踢了!”

“王化贞必须要救出来,我们在兵部,在辽东都已经没人了,即便王化贞蛇鼠两端,我们也要!”

有七八个人,每一个都神色愤怒,目光阴沉,一个个满心怒火的讨伐着周正。

好一阵子,这些人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有五十多的半百老者,神色冷漠的道:“李恒秉那边怎么说?”

“他能有什么话说,被属下踢翻了船,丢脸丢大了,现在躲着不见人了。”

“我看也不能指望他,对了,那个吴淳夫能不能拉拢一下,他最近蹿升的非常快……”

“那个人铁定是阉党了,于我们半分用处都没有,不必找他,倒是袁崇焕或许可以沟通一下,若是他上书,皇上肯定会考虑,阉党那般也会有所顾忌,不会有过激的反应……”

“袁崇焕的军功就是立在王化贞的失败上,他不会救王化贞的。现在是无论如何都要将那周征云打掉,有他在,王化贞的事情就难以处理。”

“让都察院,吏部那边查,我们明天就上书弹劾,他是疯子,他只是举人,他入仕根本就不合规矩,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弹劾他……”

“好,仔细收集好证据,明天咱们就弹劾他,清流出此败类,绝不能容!”

“不止是周征云,周远山也不能放过,我们要联络更多的人,争取三天之内就将他送入大牢!”

“周征云的把柄那么多,用不了那么久,我再去找一下李尚书,他向来刚正不阿,绝不会容忍周家这样的宵小之家立足朝堂,危害社稷!”

李尚书,礼部尚书李思诚,东林党在六部仅存的一位堂官。

第一百零二章 被锦衣卫抓了

东林党似乎被周正激怒了,不知道多少人在串联,连夜写奏本,要弹劾周正,周清荔。

东林党尽管被阉党绞杀的差不多了,但根深蒂固,朝野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周正顶着雪,一路漫步,一路沉思的回到周府。

让周正意外的是,留在后门的不是刘六辙,而是上官清。

上官清手里捧着一件厚厚的披风,看着周正脆声道:“福伯让我在这里等你。”

周正嗯了声,接过披风系上,道:“天气要冷了,早点回去休息。”

上官清看着周正紧锁的眉头,沉凝不化的脸色,轻声安慰道:“没事的。”

周正一怔,旋即会意,看着她被冻的有些发青的俏脸,微笑道:“嗯,回去吧。”

上官清眨了眨眼,跟在周正身侧,向着院内走去。

周正穿墙过门,很快来到他的房门前。

福伯站在周清荔书房的屋檐下,看到周正回来,神色微松,转身进去,看着书桌前,神思不属的周清荔,道:“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周清荔面无表情,放下手里好久都没有翻动的书,披着衣服起身。

福伯知道周清荔内心担忧不已,但又不会说出来,见他神色疲惫,还是道:“老爷,二少爷,得管管了。”

周清荔默默无声,走到门口,望着依旧不断在落下的大雪,好一阵子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征云……比我强。”

福伯一愣,旋即默然。

想当年,周清荔也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一腔热血。只是,二十年的岁月蹉跎,磨灭了曾经的雄心壮志。

福伯心里感慨于周清荔的仕途不顺,片刻道:“老爷,今天还只是开始,明天……”

福伯没有说完,意思很清楚。

大家都要有一个反应,准备的时间。明天,东林党,阉党就会发起对周正以及周家的进攻。

小小一个周府,在那些大人物眼里算什么,一句话就能覆灭,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周清荔拉了拉衣角,道:“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现在是小人坦荡荡,君子常戚戚了。”

福伯不懂周清荔这话的意思,刚要问,周清荔道:“今天太冷了,让府里的都早点睡吧。”说完,他径直转身,向着他的卧房走去。

福伯怔了怔,不明白周清荔这态度代表着什么意思?

周正到了门房前,看着穿着比较单薄的上官清,将披风取下,给她围上,道:“早点休息,不用担心。”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神色,轻轻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穿好厚厚棉衣,站在门口,抬头看着漫天的大雪,以及院子里厚厚的一层,脸上带着笑容,迈步出府,向着都察院行去。

府里上下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几乎一样的忧虑。

仿佛,仿佛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周清荔,福伯,刘六辙,上官清等人在不同的地方,目送周正出府。

周正进入都察院大门,那些门卫一个个高抬着头,根本不敢看周正,甚至还向外挪了挪。

进了院内,不知道多少人避如蛇蝎,哪怕扫地的人也拿着拖把急匆匆的跑开。

到了浙江道的廊庑,更是一片安静,仿佛是因为天气冷,大家都躲在班房内,一丝声音都没有。

周正瞥了眼两边,又看了眼似远似近,幽深不可触碰的李恒秉的班房,面色如常的要打开锁,进入班房。

但他很快发现,他的锁被换过了,钥匙打不开。

这时候,姚童顺出现在周正身后,低声道:“大人,你的班房已经被封了,你的事情分给了其他御史,经历司那边给你安排了一个小房间,你没事可以在那里看看书,喝喝茶。”

周正眉头皱了皱,道:“田珍疏,郑守理也是这样?”

姚童顺瞥了眼其他地方,越发的低声道:“他们已经被关在台内了。”

周正没想到,田珍疏,郑守理已经被关了起来,看着李恒秉的班房,默默思忖一阵,道:“还有什么事情?”

姚童顺看着周正的神色,犹豫片刻,走近一点道:“我刚才悄悄看了看,经历司那边弹劾大人的奏本已经有十三道了。”

这一点周正不意外,道:“还有其他什么动静?”

姚童顺这一夜都没离开都察院,就站在周正班房门口瞥了四周一眼,又道:“听说台里的大人都不太高兴,已经悄悄对你的任命展开调查,吏部,刑部那边都有动作。”

姚童顺神色凝重,小心翼翼的看着周正。

周正这次闯的祸太大了,谁也护不了他!但就是他这么不管不顾的劲头,让台里颇有顾忌,没有与田珍疏,郑守理二人一样直接关起来。

这些调查都在周正的意料之中,思索片刻,他道:“我现在能出去吗?”

姚童顺脸色微变,迟疑着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别做,让家里人走动关系,平息这件事情。”

周正看着李恒秉的班房,刚要说话,忽然间,有一群人横冲直撞,大声吆喝,直接来到浙江道的廊庑。

周正与姚童顺转头看去,神色都是微变。

锦衣卫,二十多人,气势汹汹,都察院的人莫敢靠近,都在远处低声议论,神色震惊,目露骇色。

缇骑现在纵横京城,无人敢得罪,他们什么人都敢抓,凡是被盯上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你就是周征云?”领头的百户来到近前,看着周正冷声道。

姚童顺神色大变,心头狂跳。

阉党出手了吗?阉党这是要直接将周正下狱吗?

太狠了!

但这也是阉党的一贯行事风格,得罪了他们,哪里会像东林党哪样还跟你废话那么多!

周正同样没有料到,阉党这一出手就是锦衣卫,眼中慌乱一闪,神情极力镇定,淡淡道:“本官正是。”

这个百户冷笑一声,道:“本官?到了诏狱,你什么官也不是,走吧!”

周正暗暗吸了口气,与姚童顺道:“什么也不要做。”说完,他就径直向前走去。

锦衣卫将他围住,带着他向都察院外。

姚童顺脸色惨白,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他是周正班房的小吏,周正倒霉,他也要跟着遭殃,而且是那种身家性命不保的那种!

好一阵子,浙江道廊庑的班房一个个打开,一个个御史站出来,望着周正已经消失的背影,一个个神色各异,却安静如之前,没有半点声音。

胡清郑的班房在周正斜对面不远处,他眉头皱起,神色厌烦。

都察院被抓的御史,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九,不差周正这一个,但他还是对这件事充满了烦躁。

李恒秉坐在班房内,自然已经知道外面的事情,目光阴冷,冷哼一声,道:“庶子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都察院还是有不少东林党的御史的,他们看到了周正被缇骑带走,一个个神色大是振奋,欣喜异常。

“可笑!谁让你破坏我们的好事,活该你被阉党抓走!”

“就让阉党好好收拾他,让他知道,我们东林人是不好招惹的!”

“阉党总算做了件好事!我继续上书,让阉党尽快处死周正。”

“对对对,我们的奏本还不够多,我们要联络更多的人上书,让阉党尽快了结了周正!”



第一百零三章 被毒蛇盯上

周正被锦衣卫抓走,不只是始发地都察院一片震动,不知多少人做出了多少钟不同的反应。

很快,凡是与周正有关,与周家有关的人,再或者是因为昨天朝堂事件而关注到周正的人,很迅速的都知道了。

更有一些人,已经忙着与周家,周清荔,周正父子进行切割。锦衣卫抓人,那都是肆意连坐,诛连,周正惹了这么大的祸,谁知道会不会牵累到他们!

周家上下就更慌乱了,刘六辙站在周清荔的书房内,看着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周清荔,差点就哭了。

福伯心头沉重,看着周清荔,面色凝肃的没有说话。

周清荔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神色,目光看着边上,架子上挂着的官服。

这是他入仕给事中的第一件官服,一直保留到现在,干净,整洁,周清荔好似能看到他第一次穿上这件官服的模样,以及内心发下的誓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清荔黝黑的脸上没什么反应,挥了挥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刘六辙刚要张嘴,被福伯拉了一下,然后拖了出去。

福伯心里叹息,周家只是一个清贵世家,无钱无权无势,二少爷得罪了东林,阉党两大朋党,还能有什么活路?

周清荔默然片刻,伸手拿过一道空白奏书,又拿起笔,在眉头写上了大大的三个字:伏罪书。

他奋笔疾书,毫无停顿,没多久,六百多字的奏本就写好了。

周清荔看着墨迹未干的奏本,面无表情,眼神却有松了口气的神色。

他这道奏本写的大概内容就是,周正的那些话是他教的,周正年少,哪里懂得了那么多,全都是他周清荔的一腔怨愤,借周正之口倒出。现在反省知错,认罪伏法,请求轻判周正。

这是一个很说得过去的解释,如果真的这样送上去,周清荔定然是重罪,但周正或许就能解套,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半天,周清荔拿起奏本轻轻吹了吹,合起来,依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周家上下,此刻都看着周清荔的书房,心神忐忑,面色惶恐。

而此时,周正已经被关进北镇抚司狱。

这是一间相对干净的房间,有床,干净的被褥,有书桌,两把椅子,文房四宝齐具,甚至还有十几本书落在一边。

这间牢房四周没什么人,也无人看管他,牢门还是敞开的。

周正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心里却一点不安宁。

阉党如此干脆的动用锦衣卫出乎他的预料,很可能他在朝堂上的事情激怒了阉党魁首,魏忠贤。

如果是魏忠贤出了手,周正的布置或许就完全不起作用了。这个人,在现在,他的话比圣旨管用。如果魏忠贤交代了什么,周正绝对没有活着走出诏狱的理由。

周正心里飞速转着,想着一个个可能的脱身办法。

他并不后悔朝堂上的举动,王化贞不能放出来,辽东不能弃!

周正心如电转,各种念头飞闪而过,他能用的关系,能借住的大势,可以施展的手段等等,包括手里能够凑集的巨额银两,面对有着绝对权力的魏忠贤,已统统不起作用。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并且伴随着一声朗笑:“哎,老周,我的这个办法怎么样?”

周正抬头看去,赫然看到笑语从容而来的魏希庄。

周正神色忽然一变,惊疑道:“是你抓我来的?”

魏希庄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周正对面,脸上颇为欣喜与振奋的道:“那当然,除了本少爷,还有谁能想到这个好办法?你想想,你现在已经在诏狱了,外面那些人还能把你怎么样?过一阵子我再放过你出去,不就雨过天晴了?”

周正脸角不自觉的抽了下,刚才他还惴惴的想着是不是激怒了魏忠贤,感情是魏希庄出的手。

心头稍微放松,周正却是摇着头道:“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魏希庄一怔,不解的道:“我抓你,就等于是九千岁抓你,阉党的人就不会对你出手了,会观望九千岁的手段。至于东林那些人,他们更会作壁上观,等着你被弄死。等着等着,这件事不就过去了?”

没了魏忠贤的压力,周正思维更加清晰,敏捷了一些,沉吟一阵,道:“阉党这边,或许可能像你说的这般。但东林未必,他们做事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现在,外面还不知道多热闹。”

魏希庄这个办法,确实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暂时能将周正保全,但周正面对的不利情形,并不会彻底改变。

魏希庄哪里懂得朝堂险恶,明明是一招好棋的,有些不耐的挥手道:“我管他外面天翻地覆,你在我这里就放心,没人动你一根手指头,你要什么,我给你置办,好吃好喝,看书练字,干什么都行……”

魏忠贤话音未落,周正猛的抬起头,目光灼灼的道:“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魏希庄不明所以,道:“什么机会?”

周正眼神闪过冷冽之色,道:“将李恒秉拉下水的机会。”

李恒秉也是悬在魏希庄头上的剑,闻言神色一振,道:“什么办法?”

周正细细思索片刻,道:“现在还不成熟,外面的情况我一无所知,先观察一阵子看看。”

魏希庄皱了皱,道:“就讨厌你们这些文人卖关子的臭脾气,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

周正想了想,道:“给我家里报个平安,让我的书童六辙来见我,你再见见成经济等人,要他们稳住,别乱。其他的,你也盯一盯。另外就是朝堂上的动向,你要打听清楚,随时告诉我。”

魏希庄一一记下,起身道:“行了,你有什么事情跟门旁的说就行,我去外面给你盯着。”

周正嗯了声,眉头紧锁不松,心里依旧飞速转着各种念头。

魏希庄走了,门旁的一个锦衣校尉陪着笑与周正客套了一句,然后就站在门外,仿佛随时等周正吩咐的周府家丁。

没过一会儿,周正忽然抬头向外面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周正觉得太安静了,刚才那些嘈杂的声音突然间都没了,还有一股冷意在牢房里流动。

恍惚是一种错觉,周正感觉到他仿佛被一只毒蛇盯上,浑身不寒而栗。



第一百零四章 与田尔耕的交易

周正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模样,腰背挺拔,一身常服的男子缓缓走到门前,侧对着周正。

周正紧紧的盯着他,心底猛的冒出一个名字:田尔耕。

周正暗呼不好,魏希庄的办法可能弄巧成拙!

这个人走到门前,缓缓转过身,脸角如刀削,双眸炯炯,一看就是个武人,但他神色幽森,配合炯炯双眸,反而给人更加阴冷的感觉。

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使,左都督。

田尔耕转身走进来,在原本魏希庄坐着的位置上坐下,看着周正,脸角非常缓慢的露出笑容来,道:“周征云?”

他的声音很明朗,给人一种十分大气,果断的感觉,丝毫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田尔耕是地狱里的魔鬼,面如妖魔,音似罗刹。

周正头皮发紧,面上如常,道:“田都督?”

田尔耕头微微一歪,道:“坐在我面前还能这么镇定?你就不怕我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周正在有那种阴冷感觉的时候就心念飞转,此时暗自秉着一口气,道:“我不觉得你有杀我的理由。”

田尔耕看着周正,眼神有冷芒,旋即阴森笑容越多,道:“你说的没错,但我田尔耕要杀人,需要什么理由?”

周正知道,这样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争论下去只会掉入陷阱。但田尔耕要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必亲自跑过来与他废话这么多?

周正不喜欢田尔耕,从未见面就是如此,现在坐的这么近,周正浑身上下都极其不舒服,警惕万分。

“田都督有话不妨直说。”周正直接说道。

田尔耕认真的打量周正一眼,道:“难怪能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确实有几分小聪明……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周正沉默片刻,道:“田都督都办不成的事情,想必很难。”

田尔耕俯身近周正一点,道:“帮我将李恒秉送入天牢,我与催大人都救不了的那种。”

周氏眼神微异,道:“你要李恒秉死?”

田尔耕越发靠近周正,语气低且冷的道:“不是死,是进天牢。你最好听明白我的要求,要是做错了,你会死的很惨。”

周正目光微闪,一阵之后,道:“这是田都督与我做的交易?”

田尔耕仿佛冷笑了一声,盯着周正好一会儿才坐回去,淡淡道:“你配与我做交易?”

按理说,周正确实没有,但周正从不按理,他道:“纵观锦衣卫从成立到现在,凡是出头的指挥使,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我不能保你的命,但我能保住你家里几个人,给你留续香火。”

田尔耕眼神泛着冷芒,脸上似有杀意,道:“本都督如日中天,谁人能把我怎么样?我怎么感觉,你在盼着我死?”

周正神色不动,道:“如果你不要,我当你放弃。”

田尔耕看着周正完全不作假的脸色,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也觉得很有意思,玩味的道:“你想我做什么?帮你摆平外面的事情?虽然我权利很大,很多人怕我,但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周正道:“我知道锦衣卫里有一些人是做暗事的,我希望一部分交给魏希庄。”

田尔耕目光深深的看着周正,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周正神色平静,这个要求,他也是深思熟虑的,魏希庄身份特殊,不会引起多少忌惮。外加,暗地里的事情,忌讳的其实不多。田尔耕能交给魏希庄的,不会是那些禁忌领域。

田尔耕看着周正好一阵子,意味深长的道:“看来,我是小看你了。”

周正面色如常,与田尔耕对视。

“你要多长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田尔耕忽然笑着道,脸上越发的阴森,令人心神发冷。

田尔耕这是答应了。

周正哪敢大意,这种人绝对是吃人不吐骨头,若不是明年大变在即,周正根本不会与这种人有丝毫牵扯,哪会有什么交易。

“很快就要过年,元宵节之前。”周正斟酌再三,说道。这样,就有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间,足够周正运作。

“必选在年前。”田尔耕神色骤冷,沉声说道。

周正眉头微皱,道:“时间太紧,我的情况你清楚,我腾不出手。”

田尔耕径直站起来,俯视着周正,淡漠的道:“你若是做不到,就不用出去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周正要在诏狱里将李恒秉送入天牢,要么李恒秉进去,要么周正永远留在这里!

似乎担心周正真的做不到,田尔耕又道:“我会让魏希庄帮你的。”

说完,田尔耕转身就走了,没有多留半刻。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那种阴冷感觉才缓解,周正才暗暗吐了口气。

田尔耕的出现出乎周正的预料,周正面对的形势,更加严重与紧迫了。

周正默默的坐着,神色沉吟,好一阵子,他转过身,拿过身前的纸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魏希庄安排好的那个门卫又悄悄出现,站在周正门口,看着周正在写字,小心的陪着笑,又站到了门口。

周府。

周清荔揣着奏本,准备出门,刘六辙却从外面兴冲冲的跑回来,险些与周清荔撞的脸对脸。

福伯在一旁看着,本就满心凝重,顿时呵斥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天塌了吗?”

周清荔面无表情,理了理衣服就要走。

刘六辙却快速挡住他,低声道:“老爷,二少爷没事。是二少爷的朋友故意抓他去避难的,等风头过了,二少爷就回来了。”

周清荔怀揣着那道‘伏罪书’,已经做了必死的决心,闻言顿时一怔,突然反应过来,说道:“是魏希庄?”

福伯也面露激动之色,道:“当真?”

刘六辙是最激动的了,道:“是,我就是来告诉老爷一声,二少爷要见我,我还得去诏狱。”

周清荔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连忙道:“快去,征云有什么话,立即带回来。”

刘六辙哎的一声,飞速转身向诏狱方向跑去。

周正被锦衣卫抓走这个半个时辰,整个周府都是惶恐忐忑,气氛凝重,刘六辙的兴奋可想而知。

福伯自是长松一口气,与周清荔微笑道:“老爷,二少爷还是有分寸的。”

周清荔心底也是狠狠的一松,暗吐一口气,面色却不动,冷哼一声,道:“这次他回来,说什么我也要他辞官,老老实实的给我回乡。”

福伯当然是这么想的,这二少爷太能惹祸了,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

周清荔与福伯转身回府,福伯含蓄的解释了几句,周府上下的紧绷气息顿时为之一松。

但是外面,风云激荡,已然成烈火烹油之势。



第一百零五章 连章抟击

东林党以及一些阉党的弹劾周正的奏本已经到了通政使司,调查周正以及周清荔的吏部,刑部,都察院更是进行的如火如荼。

尤其是都察院,周正虽然没有下停职调查的公文,但班房被封,政务被划分给其他人,加上他被锦衣卫带走,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

一时间,谣言纷飞,铺天盖地,仿佛就是周家末日。

临近中午,都察院不远处的一家茶楼。

李恒秉,陈新烈两人对坐。

陈新烈阴郁的脸上有着笑容,看着李恒秉道:“这是你的手段?”

李恒秉面无表情,喝了口茶,道:“不是。”

陈新烈看着李恒秉比他还生人勿进的神色,眉头一皱,道:“不是你?难道是阉党?”

李恒秉点点头,道:“应该是。”

陈新烈看着李恒秉的表情,道:“你用点办法,让周正死在诏狱。”

陈新烈是恨死周正了,那天在司狱司监牢,可以说周正让他颜面尽失,威望大损,成了很多人的笑柄。

李恒秉抬眉瞧了他一眼,道:“我现在不能出手。”

陈新烈神色一冷,道:“你还是这么优柔寡断?他要是出来,你的事能成?明年你就要出使建虏,能不能回来还要看你的命数。”

出使建虏的风险,一个是建虏凶厉,毫无礼数可讲。二来,近年与关外有所接触的,极少有善果。

李恒秉双目中杀机骤现,又飞速隐去,拿起茶杯,淡淡道:“我不出手,你不是也出手了吗?”

陈新烈冷笑一声,道:“我那最多就是敲敲边鼓,造造势,如果想要弄死周正,还得在诏狱里。他的产业你是知道的,三万两银子砸进去,他肯定能出来!”

李恒秉脸色仿佛阴沉了一分,语气依旧淡漠,道:“想在诏狱里下手,我做不到。”

陈新烈盯着李恒秉,道:“诏狱动不了手,那就在外面出手,让他永远别出来。吏部,都察院,刑部都有人出手,只要你这个浙江道主官稍微用力,周正就死无葬身之地!”

处置周正,李恒秉的分量很重,毕竟他是浙江道的主官,周正的上司,他的一句话,抵过别人的一百句,一千句。

李恒秉却微微摇头,道:“我不会出手。”

“你是顾忌周应秋还是李实?”陈新烈双眼阴森森的盯着李恒秉,道:“我已经调查清楚,周家与周应秋多年没有联系。那李实也就是被周正抓到了一点把柄,如果周正死于意外,李实不会插手,只会高兴。”

李恒秉只是淡漠的道:“我知道。”

陈新烈看着李恒秉的神色,眼神微冷,道:“你到底是不打算出手?”

李恒秉直接站起来,道:“先看看阉党那边怎么处置吧。”说完,他径直转身走了。

陈新烈看着李恒秉的背影,怒哼一声,道:“你迟早会死在你的优柔寡断上。”

李恒秉恍若未觉,直接走了。

与此同时,都察院内,十三道监察御史的各处班房都极其热闹。

浙江道,一些御史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我早就看出这个周征云是个煞星,要闯大祸的,果不其然!”

“到底是乳臭未干,做事不懂分寸,闯了大祸,不仅连累了自身,也祸害了家门,哎,周家家门不幸啊……”

“他们周家死活我不管,不要连累我就好,如果他连累到我,我也上奏一封,弹劾他周正!”

“李御史,你没有上书吗?”

“咳咳,胡说八道,我们是同僚,我是落井下石的人吗?”

“那是那是,谁会那么做……做那种事啊……”

楚姣谭,李归化等人都在,你一言我一语,说论不休。

胡清郑在不远处看着,听着,好一阵子冷哼一声,转身又回了班房,临走前还吐了口吐沫:“什么玩意儿!”

江西道就更是如此,议论田珍疏,郑守理的更多,一个个义愤填膺,怒斥这两人坑害了江西道,简直猪狗不如。

另一些班房,一些人凑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奏本已经送上去了,最多明天一早就有圣裁……”

“哪里用得着等到明天,我们这么多奏本,通政使司肯定不敢压,说不定今晚就有旨意……”

“周正肯定是买的官,不止是周正,他爹周清荔也脱不了干系,不能放过……”

“好,那我们就继续写奏本,将周家的事情给串联起来……”

“不止是这样,阉党那边,我们也要通气,传个话,联手处置周正!还有,再派人盯住周家,防止他们逃跑……”

“好,就这么办……”

都察院看似安静,实则沸沸扬扬。这个时候,城西一座寻常的府邸,有几个与周清荔差不多年纪的人也在议论周正被锦衣卫抓走之事。

“我原本还挺欣赏周征云那孩子的,可惜了,此子空有为国豪情,却不懂朝廷昏暗,出师未捷……”

“确实可惜了,他能一己之力阻挡阉党的阴谋,令人钦佩,只是还未懂明哲保身之道……”

“现在,东林,阉党都在倾力要将他置于死地,恐怕是没有活路了……”

“我之前去见过周远山,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表达了死志……”

“周远山是不会低头的,他这个人面冷心热,又是他儿子,岂能退缩,哎,可惜了周家这对父子……”

“我们也无能无力了,希望吉人天相吧……”

紫禁城,景阳宫。

天启不喜欢乾清宫,或许与他幼年的经历有关,登基之后常年住在景阳宫。

他坐在御桌前,翻看着一本本奏本,眉头紧拧,脸上涌动着怒气,眼神里尽皆是愤恨。

“四川土司作乱,请圣裁!”

“陕西盗匪横行,请圣裁!”

“去年黄河发大水,请圣裁!”



天启将手里的奏本猛的摔了出去,怒声道:“天天请圣裁,他们就不会说点有用的吗?他们是想请圣裁,还是想责任都推给朕,朕要他们到底有什么用?!”

屋子里的一干内监噤若寒蝉,低头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门外的李实端着厚厚的奏本出现,听着里面的动静,神色不动,悄步进去,将这些奏本放在天启御桌的右手边。

天启正怒,冷眼看着他,道:“又哪来的这么多奏本?”

李实低着头,声音低微,道:“回万岁爷,是各路言官弹劾浙江道监察御史周征云的弹劾奏本。”

李实说这些话的时候,低着头,脸色平静,一如过去,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天启本能般就要挥手撤走,忽然一顿,道:“谁?周征云,就是上次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的那个?”

李实躬着身,道:“是。”

天启伸手拿过一本,看着里面的内容,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下,继而脸上露出笑容来。

放下这一本,天启又拿起另一本,接着是第三本,第四本,他津津有味的看完了七八本,这才停下来。

“有意思。”天启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外的大雪,忽然嘴角勾勒出笑容来。

这些奏本,将周正描述成了十恶不赦,祸国殃民,无恶不作的大奸大恶之徒,并且字字句句还十分有道理,完全不是胡说八道,更不像是恶意构陷,攻击。

不说天启在位已经六年,深知这些言官们奏本里的道道,单说周正一个刚刚上任没几天的一个小小监察御史,还未曾做过什么事情,怎么就是大奸大恶之徒了?还引来了十多人的同时攻击。

还不是周正在朝堂上落了你们的面子,转首你们就要报复!

李实悄悄抬头,看了眼天启,注视着天启嘴角的那一丝快意笑容,李实心里微动,片刻,他道:“万岁爷,听说,通政使司那边还有二十多本,要晚些时候送过来。”

“还有二十多本?”天启这次诧异了,旋即不由被气的哼笑了一声。

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用得着几十道奏本,连章抟击吗?



第一百零六章 得天眷顾

李实在宫里十多年,跟着天启也有两三年时间,很熟悉这位的脾气。

看着天启脸上的怒笑,李实低着头,没有多加半句。

周正与他的关系,自然不是朋友,更不是盟友,而是你死我活。但李实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他知道不是时候。

天启听完李实的话,脸上出现一抹奇怪的表情,眼神灼灼的望着外面,嘴角玩味的道:“周征云现在在哪里?”

周正是李实非常关注的人,时时刻刻都想着拿回把柄,杀周正灭口,自然知道周正现在已经被抓入北镇抚司狱,低着头,目光幽幽一闪,道:“回万岁爷,听宫里的人议论,那周征云好像被抓入诏狱了。”

“诏狱?”

天启顿时皱眉,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势单力孤,这才一夜过去,用得着抓进诏狱吗?

这些人铲除异己,也太着急了吧!

天启冷哼了一声,道:“你给朕盯着,朕不准周征云损伤一根毫毛。”

李实神色犹豫,轻轻抬起头,道:“万岁爷,周征云是被抓进诏狱的,魏太监可能不太高兴。”

天启不在意的一挥手,道:“你与他说,就说是朕的意思就行了。”

李实深深的看了眼天启,躬身道:“奴婢遵旨。”

天启坐在椅子上,再次皱眉翻看奏本,表情凝固的如同一块石头,眼神里都是怒火,偶尔还能听到愤愤的‘该杀’二字。

李实悄悄退出来,出了门,抬起头双眼阴鹜的看着宫外,北镇抚司狱方向。

“周正,你还是真是运气好……”李实尖锐着嗓子,一脸冷笑的自语。

说完这一句,他就转身前往司礼监。

近来宫内宫外多事,魏忠贤在司礼监坐镇。

进了司礼监,几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实又出来,派了内监前往北镇抚司狱。

田尔耕看着传话来的内监,不敢大意,放低姿态,道:“公公,敢问,这是九千岁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内监看着凶名卓著的田尔耕,丝毫不惧,抱着手,翻着眼,淡淡道:“皇上的意思,就是九千岁的意思,田大人,莫要问些糊涂话。”

田尔耕连忙陪笑,一锭银子悄悄塞过去,继而低声问道:“劳烦公公解惑。”

这个内监伸手摸了摸,这才展露心领神会的笑容,与田尔耕客气一笑,低声道:“是万岁爷的意思。”

田尔耕神情一凛,道:“谢谢公公。”

这个内监一笑,道:“话我已经传到了,告辞。”

“我送公公。”田尔耕连忙说道,继而送着这位内监出了北镇抚司大门。

田尔耕目送这个内监走远,双眼眯了眯,道:“这周正倒是好命,居然得天眷顾。不过,连孙承宗这样的帝师都得狼狈辞官才能保命,你认为皇上一时关注就能脱身吗?”

周正自然不知道他得到了天启的注意,牢房内,正与刘六辙说一些事情,或者说交代一些事情。

“生意上的事情,我已经写好计划给你,你只要按照计划走就没事。有魏希庄在,没谁会公然打主意,如果撑不住,你低头分出一部分利润出去……”

“家里那边,如果爹坚持回乡,那就回去吧……”

“告诉爹,我不会有事,让他也不要做什么,静观其变就是了……”

刘六辙听着周正‘交代后事’的话语,神情快哭出来,道:“二少爷,真的没事吗?”

周正神情从容,嗯了声,道:“在别的地方可能有事,在这里肯定没事,放心吧。”

刘六辙知道这里有魏希庄照顾,听着倒也稍微放松,就是一脸担心,惴惴不安。

周正安抚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坐在桌前,看着纸上的一行行字,周正目光微敛的低声自语道:“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李恒秉上钩?”

李恒秉一向谨慎,从不逾矩,又宦海沉浮多年,一般的计策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刘六辙匆匆离开诏狱,回到周府,就看到门前一阵争吵。

一个家丁,或者说是一家人,一对男女领着一个孩子,看着眼前的福伯,近乎祈求的道:“福伯,我老娘病了,求你放我回去吧,我已经好些年没有尽孝了。”

福伯罕有的动怒,脸色难看,道:“若是尽孝,用得着带着被褥细软吗?用得着变卖老爷给你们的房子吗?”

男子脸上一阵纠结,突然直接说道:“福伯,明说吧,二少爷惹了泼天大祸,你不想我们跟着一起死吧?我们好歹为周家辛苦了六七年,到这个时候,难道我们不应该走吗?”

女人也是小心翼翼的点头,道:“福伯,二少爷就要死了,周家马上就要被抄家,你就放我们走吧,我们不想跟着你们一起死。”她也是周府的婢女,是周家主母,也就是周正之母在世的时候撮合的,孩子已经四岁。

“谁说二少爷就要死了!”

刘六辙大步冲过来,盯着那男的怒道:“哼,当初给二少爷装修铺子,好吃好喝,还每人多发了三两银子,没想到就养了你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男子本来还有些愧疚,一听刘六辙的话,顿时抬头挺胸,冷哼一声道:“难不成三两银子我就要给他卖命不成?卖身契我们去年已经到期了,我们现在就走,你们能把我们怎么样?你们都是将死之人,将来连个烧香的都没有,念着一点香火情,你们死后,我会给你们烧一点的,哼!”

福伯与刘六辙都是大怒,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如此恶毒!

林伯这时从后门走出来,摆了摆手,道:“行了,要走就走吧,心不在,留人何用。”

男子看了眼林伯,本来还想再说什么,被女人拉了一把,留下一声不大不小的哼,一家三口转身快速的走了。

林伯转向福伯,道:“不用生气了,在府里问问,想走的,给点银子,都走吧,强留做什么。”

福伯看了他一眼,心里怒气难消,却也说不出什么。

刘六辙自然更生气,怒气冲冲,道:“一群白眼狼!”

而此时,京城里的谣言四起,甚嚣尘上。

随着东林党不断的造势,不断有新的流言传出。

比如,周家卖官鬻爵,周清荔贪赃枉法,周正原本是阉党,周正行贿内监等等,各种奇奇怪怪的罪名都出来了,有鼻子有眼,显然不是随意的捏造。



第一百零七章 安静的诡异

京城这场大雪,来的突然,坚持的也很久,依旧在漫无边际的下着,并且气温越来越冷,百姓们都缩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都察院,临近下班,却极少有人走出来。

浙江道廊庑,一些御史聚集在一个班房内,还在讨论着周正的事情。

“这都一天了,怎么还没有动静,怎么处置,总得给个说法吧?”

“是啊,说来奇怪,这次上面怎么这么安静,周正闯了这么大的祸,又被锦衣卫带走,早该有定调才是。”

“我听说,弹劾周正的奏本,已经有四十多本了,朝廷就没有什么人说话吗?”

“还有,诏狱那边也没动静,审讯了一天了,怎么就一点风声没有?是认罪了,还是用刑了,怎么就没人泄露出一丝消息?”

胡清郑收拾好,从班房出来,路过这个门口就听到了,他脚步一顿,然后大声的冷哼了一声。

班房内顿时安静了,胡清郑这才扬着头,挺着大肚子,甩着两只手臂,施施然的走了。

都察院,另一些隐蔽的角落。

“你们听说了吗?上面对周正的调查停止了。”

“什么!怎么会停止?他不是已经被抓到诏狱去了吗?难道他已经被定罪了?”

“不止是都察院,刑部,吏部那边也停了,不止对周正,对周清荔的也停了,都停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停了?周正明显是买的官,又得罪那么多人,几十道弹劾奏本,不可能这么无声无息的就算了吧?”

“这件事,说来也奇怪,反正就是停了,我仔细打探过了,确实停了。”

“阉党这是什么意思?这边抓进了诏狱,那边又停了……”

“我觉得,周正这次真的完蛋了,很可能真的出不来了。”

“那也未必,我查过了,周正手里的家产怕是少说也有两三万,如果他砸进去,可能会出来……”

“不可能!他这次得罪的是什么人,多少人,几万两银子就想摆平吗?他摆得平吗?再说了,这个时候送银子,那不是等于找死吗?”

“那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还是我们的奏本写的少了,我们再上书吧!”

“好,那就上,现在就上,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能扛得住多久!”

“对,咱们继续上书,我就不信,上面那些人都是瞎子!”

“哼,阉党估计也要惩治周正,我们架好柴,阉党肯定点火,周正死定了!”

“好,我们去写奏本!”

……

经历司,一出偏僻的房间。

这里是用来给都察院官员自省的地方,也就是正式抓捕之前软禁的房间。

田珍疏,郑守理二人对坐,一脸凝重。

“征云被抓进诏狱,怕是凶多吉少了。”田珍疏铜铃大眼都是忧色。

郑守理默默点头,神色越发怨愤,怒道:“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我们堂堂正正与国谋事,当堂谏言,怎么就会被下狱?简直荒谬!”

田珍疏心里叹了口气,道:“而今朋党擅权当政,哪有人在意国事,他们只在乎权势。我现在有些后悔,不应该拉他进来,是我们害了他。”

郑守理却摇头,道:“征云老弟血气方刚,一心为国,你看那日他在朝堂上,临危不乱,慷慨陈词,无惧无畏,即便我们不找他,怕是他也会主动站出来。”

田珍疏赞同的轻轻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一次,确实是我们连累了他。”

郑守理这次不说话了,心头沉重。田珍疏说的没错,周正被抓入诏狱,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李恒秉的班房。

他坐在椅子上,微闭着眼,面上一片冷漠之色。

他已经知道,都察院,刑部,吏部已经停止对周正,周清荔的调查,并且那么多弹劾奏本,上面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这里面,透着无法言说的怪异。

李恒秉心里默默的思忖,周正的关系网其实很单纯,根本做不到摆平这件事。但是,为什么阉党那边一片平静?即便周正被抓进诏狱,也是半点风声没有传出来?

另外就是,东林党这边,似乎只有一些低级的言官在叫唤,那些有分量的人,并没有说话,这又是为什么?

好一阵子,李恒秉睁开眼,目光幽幽冷闪的自语道:“不管如何,你是别想再出来了。”

此时的周家以及周正的产业,一片静寂。

周家闭府,谁也不见,谁也不出。

周正的周记,周氏牙行的动作全都停了,所有人都不再有一丝动作。

……

第二天,大雪终于停了,还有一丝阳光照射在京城上空。

天气越发寒冷,百姓们极少出门,但上班的官员们依旧分毫不差的进入各个衙门点卯。

很多人是正常上班,但有一部分人在班房是坐立不安,焦急等待。

他们又上书了,多达五十多道奏本,朝廷总该有一点反应了吧?

所有人都在等,等上面对周正的处置决定。

不止那些东林党,江西道这边也在等,等候周正的处理结果,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看着李恒秉的班房。

周正若是被处置了,那就是李恒秉的胜利,谁还敢小觑,挑衅他的权威?

李恒秉坐在班房内,也无心做什么,表面平静,心里同样是煎熬。

不管如何,今天就会有结果,不可能再拖。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直到中午,不管是朝廷,还是都察院,都没有一点反应,仿佛忘记了这件事。

都察院响起种种声音,这次不再遮掩,而是光明正大的讲,甚至一些人跑到了都察院几位头头那,询问究竟。

但得到的几乎都是含糊其辞,没有一个定论。

其他各处的人也在刑部,吏部等地方打探,却还是无法得知究竟,这件事,慢慢的竟显得有些晦涩。

终于熬到中午,都察院上下一片哗然,冒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堂上那些大人们,就眼睁睁看着周正逍遥法外?”

“不对不对,这件事透着邪乎,如果是往常,早就有处置了,即便朝廷不说话,都察院也要做出反应,怎么两边都没动静?”

“不止是朝廷,都察院,刑部,吏部一样安静的可怕,还有诏狱那边,也没个动静,真是奇了怪了……”

“这些部门都掌握在阉党手里,莫不成,那周正真的投靠了阉党?”

“即便他投靠了阉党又如何,一个小小的御史,能让朝廷上下全都缄默吗?”

“那是怎么回事,这件事说不通啊,怎么也得有个消息出来吧?”

李恒秉的班房。

李恒秉已经透过一些手段去查这件事了,但反馈回来都很莫名,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李恒秉眯着眼,闪烁着冷芒。

他还在犹豫,犹豫是否该破格出手,他自诩正人,不屑那些阴晦的魑魅魍魉手段。

但周正让他感觉到了愤怒,感觉到了危险。

第一百零八章 逆势而上

周正迟迟没有得到处置,那些急着要求处置周正的人,顿时愤怒了。

街头巷尾的谣言更加炽盛,各部衙门,甚至是内阁都不太平,一些人开始讨论这件事。

但令人惊讶的是,到了下午过半,朝廷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不说都察院,刑部,吏部这样的大衙门,哪怕是有人找到了内阁,首辅黄立极的身前,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居然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让这么多的大人物缄口不言,整个朝野都很是无语。

周家,无权无势,无钱无功,周正,一个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别说有众多把柄,即便没有把柄,处理他能有多难?

但现实发生的,偏偏就是这么诡谲!

满朝上下,除了低级言官,没有人再跳出来。

东林党残存的大人物没动静,阉党更是如此,这些人不说话,下面跳的再欢,也总觉得缺点什么,显得后续乏力,声势渐弱。

浙江道廊庑,胡清郑班房。

已经临近下班,胡清郑没急着走,看着桌上的银子,眨了眨眼,与身前的小吏道:“是周记送来的?”

小吏道:“是,他们说是大人上次帮忙的酬金,整整二十两。”

胡清郑看着眼前的二十两银子,若是以往,他肯定欣喜若狂,现在则是鼓着胖脸,片刻,若有所思的道:“这周征云不一般啊,这个时候还记得给我银子……”

小吏看着胡清郑,走近道:“大人,我觉得周御史不简单。”

胡清郑下意识的点头,道:“进了诏狱两天都没事,傻子都看出不简单了,只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小吏看着胡清郑,低声道:“大人,您可以去问……”

他没说完,胡清郑猛的抬头,小眼圆瞪。

小吏的话戛然而止,连忙道:“小人知错了。”

胡清郑哼了一声,道:“外面还在议论?”

小吏道:“是,小人在经历司看过,有几个人也上书弹劾了周御史。”

胡清郑一点都不意外,不屑的哼了声,目光瞥了眼李恒秉班房方向,道:“那位呢?”

小吏神色微凛,低声道:“没有动静,什么都没做。”

胡清郑神色意外,而后凝重,道:“嗯,他不做,咱们也不要做什么。”

小吏嗯嗯,自然是胡清郑说什么就是什么。

下班的时间到了,各个御史的门打开,众人陆续出门,开始离开都察院。

楚姣谭,李归化等人悄悄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浙江道廊庑。

其他各处的情况与此相似,一个个表情平静,心事重重的离开。

如果说今天中午之前他们还慨当以慷,愤怒不已,现在已经察觉到这件事的不简单了,没有之前表现的那么激切,隐藏着内心愤怒,离开衙门,准备另寻地方密议。

北镇抚司狱。

周正在这里好吃好喝,还睡了一觉。

魏希庄在外面东奔西走,四处打探消息,还要抹平一些危险,忙的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他来的时候,正看到周正在吃饭。有鱼有肉,还有烧鸡,女儿红,满屋子的酒香气。

魏希庄先是楞了下,接着就满脸怒容,一屁股坐在周正边上,伸手就抓,往嘴里塞,同时含糊的道:“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在这里大吃大喝,你对得起我吗?”

周正笑了声,拿起酒壶给他倒了杯酒,道:“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魏希庄也是饿的太狠了,双手抓着鸡腿,包子就拼命的吃,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周正看着他,神色不动,等了一会儿才道:“外面什么动静,你那些人说的是含糊其辞,你给我说说。”

魏希庄吃了一会儿,这才缓解过来,放慢速度,一边吃一边将外面的动静讲了。

魏希庄了解的自然更详细,但周正听着却疑惑,道:“上面没有处置的意思?为什么?是你做的?”

魏希庄喝了口酒,顺下嘴里的东西,道:“我是去九千岁那给你求情了,但九千岁没答应,按照我对九千岁的了解,这不是他的风格。”

周正沉着眉头,心里越发不解,自语道:“这不是正常的处理方式,那些大人物一片安静,都察院也不处置,奇怪了……”

这里面自然是诡异莫测的,说不通的。

周正哪里想得到,天启皇帝厌恶百官的无能,他恰好能怼百官,就这么被天启注意到了。

魏希庄虽然不懂朝局,可也明白现在周正十分危险,一脸肃色的道:“老周我告诉你,外面安静不代表安全,越安静就越危险!”

周正会意的微微点头,默默无声。

他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对眼下的局势有了多种的预判以及处理方式,现在外面发展的诡异莫测,他需要小心权衡。

魏希庄看着周正的神情,不敢乱说话,这个时候,是周正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不能打扰。

周正认认真真的盘算好一阵子,道:“李恒秉有什么动作?”

魏希庄连忙道:“我按你教的,在他府里收买了一个人,但消息有限。这个老小子平日除了吃饭就不出书房,对谁都相当严苛,尤其是对他自己。他那个如夫人更没动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周正看着门外静静思索一阵,道:“我写了封奏本,你帮我送入通政使司。”说着,他从桌上抽出一道奏本,递给魏希庄。

魏希庄一怔,随手接过来,翻开,嘴上道:“这个时候你写自辩吗?没用的,他们可是几十道……你,你写辽东的,你建议对辽东的军政进行改革,你这是要捅娄子啊……你不知道现在辽东是朝政一大关心重点吗?袁崇焕等人立马就要叙功了……”

魏希庄一脸惊愕的看着周正,双眼大睁,很是吃惊。

周正右手捏着衣角,一边沉吟一边说道:“这个时候,我不能低调,辽东也确实要改革不可,不然日后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情。”

辽东以后出的事情已经不能用多来形容了,可以说,辽东拖累了整个大明,大明的灭亡,辽东也有一份很大的‘功劳’。

魏希庄一脸凝重,道:“你这道奏本送上去,朝野非炸开不可。”

周正在奏本上建议,设立辽东巡抚衙门,有七人组成,每当决策,少数服从多数,任何人必须严格执行,不得内讧,拖后腿,否则以叛国罪处死。

不说这样的改革不合朝廷法度,单说这个‘叛国罪’,要知道辽东向来诸多将帅不合,这是要是论罪,不说辽东的袁崇焕,王之臣了,朝堂上举荐他们的大人物该作何感想?

这简直就是打他们的脸,而且是非常响亮!

第一百零九章 李恒秉出手了

魏希庄粗略的扫完周正的这道奏本,洋洋洒洒千字,心里除了震惊就是害怕。

“你真的要送上去?”魏希庄看着周正,脸上是心惊胆战之色。

周正已经想好,道:“嗯,送上去吧,我听说,袁崇焕等人就要进京领赏了。”

魏希庄有些明白周正的用意了,道:“你是想将事情闹大,那些人就不好对你出手了?”

“辽东必须要尽快改变。”周正道。辽东自然是厄需改变的,未来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大事,需要提早应对。

魏希庄嗤笑一声,根本不信,站起来道:“我直接将它送入司礼监。”

周正连忙道:“不用,走正常程序,越多人看到越好。”

魏希庄翻了翻白眼,道:“最讨厌你这些文人,做点事情七拐八折,一点也不痛快。”

周正没理他,随手拿过一本书,准备看。

魏希庄转身要走,忽的又转身,肃容道:“田尔耕没有再找过你吧?”

田尔耕进来见周正的事,有魏希庄的人在中间传话,魏希庄自然已经知道。

周正眼神微凝,道:“没有。”

魏希庄盯着周正,沉色道:“嗯,他要是再来,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这个人,我来应付。”

魏希庄到底是魏忠贤的族孙,田尔耕再不屑,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周正对这个田尔耕同样万分警惕,那是在暗中窥伺的毒蛇,随时可能张开獠牙,一丝大意不能有!

魏希庄看着周正的表情,没有再多说,快步走出去。

周正看了一会儿书,抑制不住烦躁,放下手里的书,躺到床上,犹自在思索着这件事的可能走向与变化。

……

城南一处偌大的院子,正厅里,四五个人在座,每一个都三十出头,神色冷峻,眼神厌烦,焦躁。

“你们说,周征云到底有没有投靠阉党?”

“我看十有八九就是投靠了阉党!不然阉党为什么没有动静,早就就该弄死他了!”

“我看也肯定如此,阉党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没想到,周清荔居然是沽名钓誉之徒,表面上是忠直之士,为了权势还是投靠了阉党,无耻之尤!”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更不能放弃,阉党不是不想弄死周正吗?我们要逼他们弄死周正!我们继续联络更多的人,朝野一起上书,我就不信,阉党能一手遮天,为了这个小小的周正,与天下人对着干!”

“好,那就继续上书,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借着阉党的手,杀了周正!只有杀了周正,我们才能救出王化贞,让王化贞重新立于朝堂之上!我们需要他!”

虽然王化贞投奔了阉党,但依旧与东林党有香火情,关系是千丝万缕。现在势弱的东林党,哪怕是一个叛徒,他们也要!

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东林党人在串联,想要处置了周正,好继续实施他们营救王化贞的计划。

李府。

李恒秉的府邸并不寒酸,尽管他严苛自身,严于律己,但江西李家还是非常的富,李恒秉又是进士入仕,不过分奢侈在这个时候已经是难得。

李恒秉书房里,一盏灯离桌子有些远,整个书房显得幽暗,阴森。

李恒秉的表情是幽冷,坐在椅子上,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文书。

这是湖州府公文,盖着周正的御史大印。内容是湖州府对一个案子的判决的复核。

“这是一个冤案。”李恒秉轻声自语,目光闪烁着诡异的精芒。

李恒秉知道,周正与湖州那边有些私下的交易,加上这场冤案,可以将周正下狱治罪了。

而今周正现在就在诏狱,这道公文一旦出手,足以将周正置于死地!

李恒秉看着这道公文,倚靠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他原本不想出手,但周正进了诏狱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朝廷高层更是一片安静,这让他不安。

尤其是周正展现出来的手段,他担心夜长梦多!

……

周府。

周清荔与福伯正在下棋,同样在讨论着周正的事情。

福伯道:“老爷,二少爷的这件事,透着古怪。”

进了诏狱是周正朋友帮忙这可以理解,但各大衙门突然停止了对周家父子的调查,并且迟迟没有对周正做出反应,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难以言说的怪异。

周清荔对周正也是看不透,更不知道他有多少关系网,捏着棋子盯着棋盘,面无表情,道:“六辙有说征云什么时候出来吗?”

福伯摇头,道:“二少爷说要再看看朝野动向。”

周清荔微不可察的鼻孔出了两道气,好一阵子道:“横平估计明天就回来了,回来后,不准他出府,不准他见任何人。”

横平,周方的字。周正这位大哥,那是热血青年,要是他知道周正因为在朝堂上论政而被抓,被查,继而周家可能就要因此覆灭,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福伯连忙道:“是,我知道了。”福伯也担心周方分不清情况,做出火上浇油,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周清荔又落了两子,还在忍不住的说道:“我能去见见征云吗?”

到底是为人父啊,福伯心里感慨,却道:“怕是不行,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周府,盯着诏狱,老爷要是去了,还不知道会再传出什么流言来。”

周清荔神色动了动,站起来道:“不下了。”说完,径直回房。

福伯暗暗叹了口气,目送周清荔离开,再看着他下的乱八七糟的棋盘,又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大早。

雪开始融化,有一股寒风过境,京城越发寒气逼人,冷风刺骨,每个人都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通政使司的官员吏员陆陆续续的来了,点卯之后,先在聚集在一起喝茶聊天,说着朝野各种趣事。

“你们知道吗?听说朝廷派往建虏的使者,正月里就要出发。”

“这个我当然知道,那你知道,辽东这次论功行赏是怎么样的吗?我听说啊,袁大人只加了一级。”

“什么?只加了一级,不可能,为什么?”

“还不是他天天上书弹劾同僚,在辽东又四处树敌,尤其是王之臣要被罢经略,能甘心?”

“说的也是,这袁大人太能得罪人了,也就是咱们皇上脾气好,不然早就拿回来治罪了……”

“哎,王韬,你端的这么多奏本?”

“你不知道,都是弹劾那监察御史周征云的,今天又有三十多道……”

“乖乖,三十多道,不得了,这周御史是干了什么惹了众怒啊?”

“谁管他干了什么,我这就送后面大人的班房,你们千万别多问。”

通政使司应该是大明上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奏本上下都是经过这里中转。这里没谁是傻子,顿时知道这王韬话里的意味,顿时连连摇头,不敢多问,多说。



第一百一十章 上达天听

浙江道廊庑。

李恒秉喝了口茶,心头舒服了一些,看着身前的小吏,道:“今天是什么安排?”

小吏对李恒秉十分恭谨,毕竟周正下了狱,谁还敢小觑李恒秉的能量?

“大人,今天要巡视五城以及府库。”小吏陪着笑道。

五城,也就是京城。府库就多了,包括顺天府的仓库,六部九寺的各级衙门的仓库,包括钱粮,用具,库存,用度等等,事无巨细,都在御史的监察范围内。

这些都是做习惯的事情,李恒秉从桌上拿过两道奏本,道:“送入经历司,尽快送入通政使司。”

小吏接过来,看也不看,道:“是,小人这就去办。”说着,他就转身快步出去。

李恒秉看着他出去,神色冷漠一分,倚靠在椅子上,眼神幽冷,自语道:“我本想好好栽培你,是你自寻死路,怨不得我……”

按照朝廷规矩,他上奏的奏本在批复后是要公开的,那个时候,必然群起汹涌,人证物证确凿,再无人能庇护周正!

周正与湖州勾结,判了葫芦案,害人性命,按律御史罪加三等,即便不死,也要夺官发配,再不叙用!

李恒秉坐了一会儿,恢复如常的表情,走出班房,敲开胡清郑的班房,道:“巡视五城,你跟我一起。”

胡清郑正打盹,听着猛的一个激灵,揉着脸连声道:“好好好。”

李恒秉知道胡清郑有背景,也不管他的懒散,说完就走了。

胡清郑揉着脸,睡眼惺忪的睁开,只看到他离开的一个侧影,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皱。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难道,周征云要出事了?”胡清郑小眼睛眨了眨,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胡清郑使劲的揉着脸,揉着脸上的别扭,好一阵子,他叹了口气,颓然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罢了,就做一回好人吧。”

胡清郑长吁短叹,招来他的小吏,道:“你去告诉周记的人,就说有人要出手对付他家周御史了。”

小吏双眼一睁,低声道:“大人,胜负未分,押宝是不是太早了?”

胡清郑又使劲地揉了揉脸,道:“那让他们拿五两银子给你。”

小吏隐隐会意,道:“是,小人这就去。”

……

关押田珍疏,郑守理的房间,二人几天没有刮胡子,整理头发,洗澡,显得胡子拉碴,有些狼狈。

但两人精神很好,一大早就面色凝重,对坐着久久不言。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不管朝廷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能拖到今天,该有处置出来了。

“也不知道征云老弟怎么样了。”半晌,郑守理默默叹了口气道。

他们被关在这里,对外面一无所知,但料想周正进了诏狱,只能是凶多吉少。

田珍疏铜铃大眼尽皆是怒色,脸角抽了抽,冷声道:“若是周征云有什么不测,我就撞死在登闻鼓下!”

郑守理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只说说,深吸了口气,道:“等吧。”

等吧,今天就会有结果。

有周正的处理结果,也有他们的。

……

刘六辙很快得到了胡清郑的消息,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向诏狱,与周正说。

在周正的牢房内,周正听着刘六辙的话,神色微凝,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来了,有什么消息,告诉魏希庄的人就行。”

刘六辙心慌意乱,颤声道:“二少爷,真的没事吗?”

周正猜不透李恒秉会怎么出手,要怎么置他于死地,面色如常,道:“没事,最多也就是罢官,还有机会重来。”

只要人没事就好,刘六辙暗松一口气,道:“是,那我就回去了,今天还要开售。”

周正嗯了声,目送他离开。

等他走了,周正下意识的捏住衣角,周正眉头再次思索起来。

李恒秉会怎么出手,要怎么构陷他?

内阁。

通政使司的奏本早早就送了过来,以魏希庄的能力,自然会安排在第一批。

首辅黄立极的班房,他面色枯瘦,不断的翻着一堆厚厚的奏本。

他在分辨这些奏本,哪些该票拟送入宫,哪些是他该处理的,哪些是该转向其他衙门,哪些不需要理会的。

他慢慢的看着,直到看到连续五六本都是弹劾周正,不由得皱眉,枯瘦的脸上有厌烦之色。

他快速的翻着,一连二十多本都是,脸上的厌烦变成怒色。

他将这些弹劾周正的奏本摆放到一边的盘子里,直接道:“送入司礼监吧。”

不远处一个主事连忙答应一声,向前走去。

这个主事刚要端起盘子,黄立极忽然道:“等等。”

主事一怔,就看到黄立极拿起手边的一道奏本,夹在奏本里的简略纸条上,赫然写着‘周正’二字。

黄立极打开周正的奏本,本以为是自辩书,但一眼就神色微异,继而拧起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变成了一脸凝重,久久不言。

这个主事一直站在黄立极桌前,看不到奏本内容,只看到黄立极不断变化的脸色,不自禁的好奇周正奏本里写了什么。

好一阵子,黄立极拧着眉头出了口气,放下奏本,而后拿过一张纸条放在周正奏本上,接着拿起笔,看着这张纸条,犹豫了下,写道:兵部详议。

写完他合上奏本,道:“送入司礼监,尽快送给皇上。”

主事不敢多言,连忙道:“是。”

黄立极坐在椅子上,还在想着周正奏本里的内容,拧着的眉头始终松不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立极松开眉头,哼了声,道:“自以为是,添乱!”

内阁的奏本送入司礼监,或许是因为天启之前的交代,这些奏本很快就被送入了景阳宫。

但天启皇帝这个时候并不在景阳宫,而是在其他地方过夜,还没有回来。

直到中午的时候,天启皇帝才一脸高兴的出现在景阳宫。

李实跟在天启身侧,陪着笑,他也显得十分兴奋。

天启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下,这才笑着说道:“看来,你在苏杭还是做的不错的。”

李实站在天启身侧,一脸恭谨,道:“只要万岁爷,老祖高兴就是奴婢的福分。”

老祖,指的是奉圣夫人客氏。在宫内,内监宫女称老祖太太,在外面所过之处,要高呼老祖太太千岁。

天启笑着点头,随手接过茶杯喝了口,目光转向眼前已经厚厚几叠的奏本,笑容减少,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一本。

李实瞥着天启最左边的一叠,看着内阁的票拟小纸条,眼神微变。

他看到了一连串‘周正’二字,心里已经猜到这些都是什么奏本。站立不动,目光悄悄的瞥向天启的侧脸,一眨不眨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启的厌恶

天启看到这么多奏本,本来还是愁闷,叹气,但翻开之后反而眼角露出笑意来。

这还是弹劾周正的,这道奏本里说周正小时候偷看邻居少妇洗澡,还做出龌龊事,品德败坏,不配为人,更不配入仕。

天启看的忍不住想笑,放到一边,看了眼左手边的一张张小纸条,见都是周正的,顿时来了兴趣,一本一本的看去。

第二本,说的是周正读书的时候,欺侮师长,甚至还动手打了老师,震惊整个府县。

在这个时候,大老师是严重的恶行,一旦出现,这辈子就别想出门了,很容易被路人打死,更别说入仕为官什么的了。

这些明显都是胡说八道,就是为了弹劾周正,天启看的津津有味,又换下一本。

这一本就更离谱了,里面说周正常年流连于青楼教坊,在京城有‘风流才子’的雅号,满京城就没有周正没去过的青楼,周正没睡过的花魁。

天启拿出第五本,这本倒是稍微靠谱些,说的是周正一心为官近魔,中举当日就疯了,他爹周清荔为了给他冲喜才给买的监察御史官职。

天启哭笑不得,又拿起第六本,这本弹劾周正结党营私,行贿受贿,贪赃枉法,肆意结交大小官吏,已成朋党之势。

天启想着那日朝堂上周正的孤立无援,失笑的摇头,又拿起第七本,这一本说的是周正经营贱业,日进斗金,在朝野激起众多非议,一片哗然,请求皇上严惩云云。

起初天启还看的津津有味,这后面就显得厌烦了。能编的都编了,后面就显得毫无新意,千篇一律。

天启放下奏本,有些头疼又有些无奈的道:“这些人为了攻击周征云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起码的操守都不要了,就差说周正大逆不道,准备谋反了……”

弹劾周正的这些奏本,极尽夸大,甚至于肆意编造,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假的,偏偏这些人说的是一本正经,煞有其事,洋洋洒洒,还公然上书,偏偏字里行间还根本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这些又不是才出现的,李实站在不远处,耳观鼻鼻观心。

天启不想再看了,将弹劾周正的所有奏本推到一边,道:“全数留中。”

留中,也就是不发表意见,不处理。这本身来说,就是一种态度。

不远处一个内监小步跑过来,将奏本端走。

天启喝了口茶,继续看奏本,一个中午着实积累不少。

天启看了几本,随手拿过一本,顿时一愣,看了眼票拟,嘴角微笑,好奇的看起来。

--这是周正的奏本。

在他想来,这么多人弹劾,周正也要按套路上书自辩,准备辞官了。

天启已经想好了,绝不会允许周正辞官的,朝堂上要有个不一样的声音,那才有趣。

天启微笑的打开,抬眼看去。

天启的表情一直在李实眼里,他微眯了一下,心里若有所动。

天启还想看周正如何自辩,但很快脸色严肃起来,十分认真的一字一字的审视。

周正这不是自辩疏,是上奏关于辽东的。

他首先建议改革辽东的管理体制,权责分明又统一的七人巡抚衙门,集权制衡,打击贪腐,建立清晰的军队招募,组建,训练,指挥,作战制度,军饷发放,核查机制;继而是在辽东设立三道防线,进可攻退可守;后是加强对建虏的监察,渗透,情报收集;最后是军饷来源,周正建议一是军垦,二是商税,稳定辽东方方面面,让朝廷不被辽东拖累,集中精力解决关内的各种问题。

天启认认真真的看着,一遍,两遍,三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合上奏本,表情晦涩变幻。

李实没看周正的奏本,但观察着天启的表情,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预感不好。

天启随手拿过茶杯,却没有喝,目光静静的看着门外,道:“李实,你说,首辅他们真的是一心为朕,为朝廷,为我大明吗?”

李实没看到周正奏本的内容,却看到了内阁票拟的‘兵部详细’四个字,神色不动的躬身,谨慎的道:“陛下,元辅老成谋国,夙兴夜寐,当然是一心为了万岁爷。”

天启顿时冷哼一声,送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下,神色冷漠的看着周正的奏本,片刻道:“他们不是想拖吗?朕就让他们拖,周征云这道奏本送去通政使司,公开。”

李实不知道周正奏本里写了什么,但天启的态度十分明显,那就是对内阁,对首辅黄立极不满。

一个内监跑过来,一脸紧张接过奏本,急匆匆的跑出去。

‘看来,周正真的是进入帝心了。’李实神色漠然,心里却十分警惕。如果周正被天启记住,并且心里有了某种想法,他就要小心谨慎了。

天启看着那内监走了,或许是预想到后面将要发生什么,脸上不禁露出一种快意的笑容,再次拿起茶杯喝了口,继续批阅奏本。

现在大明是多事之秋,不知道每天有多少奏本,但内阁票拟大部分内容都是‘伏请圣裁’、‘恭请圣断’、‘某部详议’、‘某日廷议’等等。

实则上,也就是推脱,向上推脱,向下推脱,推脱不了才一群人硬着头皮共担。

天启看了十几本,又看到了一本弹劾奏本的,严格来说,是两本。

一本是弹劾周正,另一本是证据。

——李恒秉的奏本。

天启现在已经厌烦别人弹劾周正了,还是皱眉看完,而后又拿起那道盖着周正监察御史大印的公文。

天启皱着眉头,看着两道奏本,默默一阵,道:“李实,湖州那边的案子,监察御史一般会怎么做?”

李实提督苏杭织造,湖州府也是丝绸大府,自然也在范围内。他看着天启的神色,心里微动,面上如常的侧身道:“回万岁爷,如果是一般案子,地方上就能判决。如果是重案,需要送入刑部复核。如果案子有问题,都察院会派监察御史去地方巡查,有冤伸冤,无冤定案。”

“现在是什么模样?”天启又道。显然,他也知道,这些是规矩,但朝廷各部门早就不安规矩行事了。

李实已经看到这是弹劾周正的奏本,瞥着天启的神色,心里若有所思,道:“现在一般是送入刑部或者大理寺复核,而后转去都察院,盖上监察御史大印,结案了案。”

天启明白了,合上李恒秉这道弹劾奏本,道:“留中吧,今后凡是弹劾周正的,一律留中,也不要拿给朕看了。”

不远处一个内监转过身,应声道:“奴婢遵旨。”

天启说完,忽然转向李实,道:“对了,周征云还在诏狱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是要决战啊

李实躬着身,表情丝丝变化,语气不动的道:“是,已经第三天了。”

天启右手拍了拍桌子,沉思片刻,道:“朕让你传的话,传过去了?”

李实心里再次确定了天启的某些想法,道:“是。”

天启转过头,看向外面,眼神里仿佛有一丝得意,一丝冷笑,道:“今天晚上,不,午夜,你去一趟诏狱,将周征云放出来,记住了,要隐秘。”

李实心头咯噔一声,越发躬身道:“奴婢遵旨。”

天启摆了摆手,仿佛做了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李实躬身,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书房。

站在门外,李实又看了眼低头批阅奏本的天启,转身向外面走去,抬头看着雪后的太阳,目光微微闪烁,自语道:“看来,我是动不了你了。”

与此同时,周正的奏本已经被下发到通政使司,而后抄录传送六部九寺等各级衙门。

一时间,引起巨大的议论,而后是争议,最后是不知道多少人破口大骂。

“小小监察御史,妄议国政,简直岂有此理!”

“什么集权制衡?辽东一个个桀骜不驯,如何集权,如何制衡?”

“还要建立清晰的军队制度,打击贪腐,核查军饷,这是能做的事情吗?朝廷哪怕有这个想法,辽东非造反不可!”

“什么三道防线,朝廷连半道的钱粮都拿不出,什么都不懂的稚口小儿,胡思乱想,居然也敢上书!”

“辽东之事万分敏感,他上次就在朝堂上胡说八道,这次竟然公然上书,谁给他的胆子!”

“此子看似一心为国,实则用心险恶,不是大忠就是大奸,绝不能姑息!”

“哼,黄口小儿,懂什么国事,我看就将他关在诏狱,一辈子不用出来了!”

……

而这个时候,一些人更是跑到了内阁,在黄立极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弹劾’起周正来。

“元辅,这周征云太大胆了,辽东刚刚获胜,朝廷还没来得及奖赏,周征云这道奏本,让辽东将帅如何作想?”

“是啊,若是辽东觉得朝廷忌惮他们,想要对他们有所处置,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还有他那些什么核查,打击贪污,建立军队什么的,这不是,这不是打辽东将帅们的脸吗?他们还有几天就进京了,若是他们知道,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元辅,这周征云捅大篓子了,现在将奏本收回来还来得及,不能因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坏了国朝大事啊……”

“元辅,周征云不能留了,要么就关在诏狱,要么就发配的远远的,这是一个祸胎啊……”

一群人在黄立极面前吵嚷不休,最后都将周正认证为‘奸恶之徒’,‘祸胎’,要求严惩。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神更是平静的如幽潭。

这些人在说的时候,黄立极的脑海想的却是那日朝堂上天启的一些称呼问题。

称呼他是‘黄爱卿’,称呼周正是‘周卿’,虽然只是一个字的差别,但在天启心里却是不一样的,至少在那一刻是不一样的。

周正这道奏本,宫里为什么要公开呢?周正年纪轻,初入朝堂,不知道国事深浅,但皇上能不知道吗?

黄立极心思如电,面上纹丝不动,等他们话语停了,才淡淡道:“好了,周征云现在就在诏狱,你们还想怎么样?他再不懂事,也是一心为国,为国谏言,我难道因为这个去惩治他吗?”

众人一怔,黄立极这话是没错,但他们要处置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还差理由,缺少借口吗?

黄立极分明是不想沾手,怕惹是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周正上次阻挡阉党,东林联手救王化贞,本就在火山口,随时会粉身碎骨,偏偏在诏狱三天都没事,一些关键的大人物缄口不言,他们很多人也不敢随意出手。

但这一次,周正上书涉及辽东,辽东牵扯整个大明,自然东林,阉党也是紧盯着,若是按照周正说的改,两党必然都有大损失,官位,权势,钱粮,哪一个不惹人眼红!

可黄立极不松口,令他们心思浮动,犹豫不决。

内阁尚且如此,与辽东关系最重的兵部,户部自然也是一片沸腾,不知道响起多少怒骂声。

很快,这道奏本几乎传遍了京城,无数人在议论。

都察院,浙江道廊庑。

李恒秉上书后就一直在观察着朝野动向,周正那道奏本一公开,他很快就拿到了一份抄录。

看着周正短短千字就规划了辽东一个整体框架,李恒秉脸上一片铁青,眼神里怒火熊熊,紧紧咬着牙,胸腔更是要炸开,一句句的低吼道:“黄口小儿!黄口小儿!我早该杀了你!我早该杀了你!我该将你千刀万剐!”

李恒秉怒极,罕见的动了杀机,更是宣之于口!

周正真的激怒他了,周正这道奏本,完全与他相悖,他要撤出辽东,放弃宁锦,周正偏偏要打造三道防线,宁死不弃!

若是周正这道奏本被采纳,他的计划,他的抱负,全都付之流水!

“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李恒秉死死咬着牙,气息急促,双眼通红,头上青筋暴露!

李恒秉眼角狠狠一抽,猛的拿过一道奏本,拿起笔,看着周正的奏本,开始逐条批驳。

周正写了一千字,李恒秉洋洋洒洒,写了近三千,用了三道奏本!

李恒秉还是意犹未尽,又拿出第四道,这一道,全部都是用来弹劾周正,字句激烈,语气慷慨,一副周正是大奸大恶之徒,必须立即除之的紧迫架势!

李恒秉写完,交给小吏送到经历司,尽快送入通政使司。

他坐在椅子上,双眼依旧血红,气息难以平复,他突然的站起来,直接跨过班房门槛。

胡清郑恰好出来,一见他,愣了愣道:“李大人,这是要去哪,还没到下班时间?”

李恒秉看了他一眼,语气极其冷漠,道:“我去见几位大人。”说完,他抬脚就走,快步出了浙江道廊庑。

胡清郑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何必呢。”

他自然知道了周正的那道奏本,更知道李恒秉要去‘见几位大人’是为什么。

这是要与周正决战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东林之态

周正一封奏本,惊动了整个大明朝野。

几乎在所有人看来,若是按照周正的计划改革辽东,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祸乱。

不说朝廷上的争议,辽东那么多将帅,势必会因此泛起各种心思,于朝廷将是极其不利。

此举看似为国谋事,实则居心叵测!

这一次,周正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不知道多少人四处抨击周正,虽然口口声声挂着‘黄口小儿,口出狂言’、‘年轻鲁莽,不懂国事’、‘意气误国,似忠若奸’、‘危言耸听,为取声名’这样还算客气的前谓称呼,但下一句往往都是要求严惩不贷,一个个上书弹劾极其激烈。

之前很多保持的沉默的人也忍不住了,纷纷在一些大人物面前说话,要求惩治周正,即便不杀,也要夺官发配的远远的,不然‘贻害社稷,祸患无穷’。

加上有心人持续散播周正与魏希庄的关系,东林进攻越烈,眼见朝廷无动于衷,奏本上的措辞更加的出格,俨然是要与周正‘二选一’,不死不休的轰轰烈烈模样。

在袁崇焕等人要进京之际,周正这道奏本自然引起朝野上下的沸沸扬扬,争议不休。

晌午之后,被罢官,从山东回来的周方终于到京了。

其实,他还没到京就已经知道了周正被下诏狱的消息,此时压着怒气,沉着脸,来到了礼部尚书李思诚的府门前。

“我要见李堂部。”周方看着开门的家丁,一脸怒容的说道。

家丁陪着笑,道:“周博士,我家老爷还没有回府,您改天再来吧。”

周方冷哼一声,道:“我就问一句,我二弟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东林那么多人弹劾他?要置他于死地?大人位高权重,声望隆隆,难道就不应该公平的说句话吗?”

家丁还是一脸陪笑,道:“小人哪里懂朝堂上的事情,周博士如果有时间,等老爷回府了再来吧。”

周方看着里面,突然高声道:“君子临危不惧,正义直言,李尚书徒有虚名,临事畏搪,周横平不齿!”

门内的家丁脸色一变,面色惊怒。

府内安静无声,静的风声好像都停了。

家丁表情迅速变回来,祈求般的说道:“周博士,老爷真的不在家,您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周方面上阴沉,双眼喷火,冷冷的看着这个家丁关门,依旧遥遥的看着府里。

看着那场景随着门缝越来越小,直到一点缝隙都不剩,里面的人始终不曾出现,一句话也没有。

周方双眼血红,狠狠的咬着牙,内心怒恨交加。

他当初是多么信任东林,多么仰慕东林前辈,视他们为榜样,事事以此要求自身,却没想到,大事临头,害他的居然就是东林!

周方身后一个家丁上前,道:“大少爷,既然李尚书避而不见,咱们还是回府吧,老爷一直等你回去。”

周方哪里甘心,压着满心怒火,冷哼一声道:“他李思诚不肯救,我就去找别人,我就不信偌大的东林就没一个明通事理,仗义执言的人!”

这个家丁犹豫,给另一个家丁一个眼神,陪着周方走向另一家。

李思诚府内,李思诚此刻就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门关闭,自然也听到了周方的那一声喊叫。

他身后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儒生男子,看着李思诚青色的侧脸,道:“老师,周横平与他弟弟周征云一样,年轻冲动,好言无知,不懂朝局晦涩更不能体谅老师的难处,老师不必为此生气。”

李思诚看着紧闭的大门,好一阵子,摇头道:“不是我不想出手,是我即便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朝局混沌至此,我一个李思诚又能如何?”

李思诚的这个门生也是轻叹一声,道:“阉党越发嚣张,学生明白老师的难处。也怪那周征云年轻好名,不懂分寸,居然在这个时候,上这样的奏本,惹下泼天大祸,怨不得旁人。”

李思诚沉默好久,道:“上次在朝堂上我看他侃侃而谈,面对满朝文武面不改色,从容自如,本以为会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后辈,却不想如此冲动鲁莽,将自身陷于如此境地,可惜了。”

门生点点头,一脸感叹可惜之色。

至于这可惜有多少真假,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周方又陆续找了几个曾经拜访,结交过的东林高官,但要么是避而不见,要么就是在后门匆匆说几句,言说困难,还是不肯出言帮忙。

周方气的脸色铁青,双眼含泪,一肚子怒火,狠命在一处墙角用脚踢着墙,嘴里大骂:“什么铁骨铮铮,什么中流直臣,什么不畏生死,什么公正无私,都是骗子!沽名钓誉,小事推脱,大事畏搪,毫无风骨可言,我看错你们了……”

福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见如此,心里默叹,上前道:“大少爷,我们周家不值得他们救,他们不敢惹阉党,我们周家现在是墙倒众人推,他们明哲保身,不奇怪。”

福伯跟着周清荔二十多年,见惯了官场上的世态炎凉,人心叵测,对于周方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遇到的委屈虽然能体会,却也无奈。

周方停下脚,咬咬牙,手臂擦了擦脸,转头依旧双眼通红的看着福伯道:“那二弟怎么办?他已经被抓进诏狱了,除了东林,还有谁能救他?”

在周方看来,现在能救周正的,也就是东林与阉党,他不指望阉党,只能寄希望于他所认识的东林党人了。

这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福伯犹豫片刻,道:“回府吧,老爷在等你了。”

周方这一路遇堵,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依旧怒气委屈难平,通红着眼道:“好。”

福伯知道周方的心情,没有多说,带着周方回府。

回到周府,周清荔看着周方风尘仆仆以及委屈不甘的神色,心里知道他遭遇了什么,青硬的表情有些和缓,道:“去洗洗,早些休息。”

“那二弟怎么办?”周方立即就说道。周正已经被关入诏狱三天了,那是魔鬼罗刹之所,进去还能好?说不得现在正在遭受严刑拷打,甚至是已经死了!

福伯看着周方的着急,心里欣慰又沉重,周家这三父子虽然性格大有不同,倒是都将父子兄弟情义看的最重。

周清荔沉默片刻,道:“没事。”

周方嘴角动了动,刚要再说,见周清荔面容枯瘦,显然这几人也不好受,嘴角动了动,点头应了声,转身出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要了结了

临近下班,不管是朝廷还是刑部、吏部亦或者都察院,还是没有周正的处置结果出来。

周正就这么被关在诏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但朝野的激烈气氛反而更加紧张,周正的一道奏本如同炸弹,将朝野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朝野如同一大锅沸腾的热粥,争论不断,无休无止。

都察院,浙江道廊庑。

按理说,李恒秉应该下班回府了,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

一众要下班的监察御史纷纷陪笑招呼,而后一个个心神凛然的快速离开。

他们都能感觉到李恒秉浑身散发出的寒意,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煞气,这是一种要拼死的态度,在他们这些京官身上很少出现!

胡清郑刚要出来,李恒秉从他身边穿过,脚步不停,仿佛没有看到。

胡清郑小眼睛眨了眨,忽然头皮发麻,肥胖的身体一个寒颤,缩着脖子,头不停的晃。

李恒秉给了他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

胡清郑裹了裹棉衣,瞥了眼李恒秉紧闭的班房,喉咙动了下,快速离开。

李恒秉这是要拼命了,这种往日严苛自身,不逾矩分毫的人,拼起命来将无比的可怕!

关押田珍疏,郑守理的房间,二人听着下班的钟声,对视一眼,神色疑惑。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按理说,朝廷或者台里应该有处置他们的结果了,但为什么还是没有?

完全不合常理!

“你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郑守理忍不住的问道。他们对外面一无所知,一直在煎熬的等着。

田珍疏按压着内心的焦躁,道:“等吧。”

等吧,他们也只能等,被关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郑守理感觉快要疯了,但还是死死压住内心的烦躁与不安,默默点头。

北镇抚司狱。

魏希庄从外面回来,一脸忧色的看着周正,道:“这与你估计的不同吧?外面那些人都说你是为了博取声名,故意在辽东一事上危言耸听,贻害社稷,正准备将你千刀万剐……”

周正看着他,道:“就没人讨论一下,我这道奏本里的可取之处?”

若是朝廷能下决心,按照周正的计划改革,即便很多地方不合时宜,需要实际修正,但若是迈出一步,那对辽东,对日后的大明将有无穷好处。

或许……不亡国都有可能。

魏希庄愣了下,摇头道:“这个时候谁关心那些,他们都想尽快将你弄死或者发配远远的,辽东牵扯朝堂多少人,也就你敢写这种奏本。”

辽东是大明上下关注的一大重心,甚至是最大的那个,谁敢如此彻底的改革?提都不敢!

周正心里叹了口气,大明朝廷果真是糜烂不堪,无可救药。

“李恒秉有什么动作?”周正转瞬就问道。

魏希庄神色认真几分,道:“这老小子去了几个地方,一个兵部侍郎府,一个礼部侍郎府,还见了都察院右都御史。”

这三人,都算得上位高权重,有资格位列朝班的大人物了。

魏希庄说完,神色凝重。如果这三人开口说话,周正在这里或许没事,周家可就要遭殃了,下狱抄家在这些人眼中,就是废一些手脚的事。

周正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双眼灼灼,语气带有兴奋的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魏希庄一怔,道:“你要出去?外面可都是要弄死你的人,你这个时候出去是火上浇油,他们非疯了不可。”

周正被关在诏狱,某种程度来说确实让很多人减少了火力,若是周正如无其事,活蹦乱跳的出了诏狱,不知道多少人要跳脚。

周正随手拿过茶杯,目中意味难明的道:“他既然已经出手,就该我出招了。”

周正在等的,就是李恒秉的动作!

李恒秉要是不出手,做缩头乌龟,周正还真拿他没办法。

魏希庄猜不透周正到底要干什么,想了想,道:“今天还是别出去了,我怕你出去被外面的人打死。”

在诏狱不远处,一直有很多人在盯着,想要探听周正在诏狱的消息。要是周正突然出狱,这些人盛怒之下,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周正倒是没有这么急,道:“我要明天出去,给我安排好。”

魏希庄其实不想放周正出去,周正一出去必然是轩然大波,而且周正在外面,魏希庄非常的不放心,不知道他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好,我来想办法。”魏希庄道。说到底,这种事他不擅长,只能看周正表演。

之所以是‘想办法’,因为田尔耕,魏希庄需要与田尔耕周旋。

周正坐在椅子上,心思飞转。

李恒秉终于出手,就要了结这件事了!

魏希庄还是不放心,又交代几句才匆匆离开。年底了,魏忠贤那边也是一堆事情,他不能离太久。

各部衙门下班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讨论的依旧是周正那道奏本。

他们大肆攻击,将周正定位在‘以疯人之言,博取名望’的奸恶之徒,迫切的想要除之而后快。

头疼的是各部大员,阉党的一些头头脑脑隐约知道九千岁在庇护周正,所以只能压着下面不得妄动,还不能解释什么。

东林党这边不明就里,底层的言官自然是怒不可恶,认为周正是在恶意挑衅他们,攻击越猛,弹劾的奏本如雪花飞入通政使司。东林的大人物则明哲保身,对此事至始至终都不说话。

他们从阉党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因此耐着性子,不管不问,静看事态发展。

京城上下一片沸腾,哪怕入夜,处处灯火通明,吵嚷声悬浮于京城上空,凝固不散。

到了午夜,李实从大明门出,转向北镇抚司狱。

李实的突然到来,让田尔耕一惊,旋即眼神阴冷一闪,面带笑容的将李实请到了一间颇为明亮的房间。

“公公此来所谓何事?”田尔耕给李实倒了杯茶,笑着说道。田尔耕一身的武人气息,说话也显得堂堂正正,但总是散发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寒气息。

田尔耕对周正有所调查,虽然‘登闻鼓案’的内情他不太清楚,但他可以肯定,李实与周正肯定有关联,有所交易。

所以,李实是来捞人的?这个面子,是卖还是不卖?

卖了有什么好处,不卖,李实又能拿他如何?

田尔耕脸上带着笑容,双眼却阴冷闪烁不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狱

李实没有与田尔耕打过交道,但深知田尔耕武人粗狂外表下的毒蝎心肠。

他没有废话,直接道:“周征云今天夜里放出去吧,这不是咱家的意思,是万岁爷的意思。”

田尔耕眼神骤变,旋即想起了朝局最近的诡异莫测,终于明白,皇帝对周正不是一时的关注,这分明是要用啊!

天启的意思,魏忠贤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不会违逆分毫,依靠着魏忠贤的田尔耕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反对。

但田尔耕还是故意沉默片刻,道:“下官遵旨。”

李实不喜欢田尔耕,与他对坐浑身不舒服,淡淡道:“那带我去见他吧。”

田尔耕面无表情,起身道“公公请。”

李实端着架子,走向牢房深处。

周转这会儿并没有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依旧在想着很多事情。

朝局的混乱不堪,人浮于事,高官们的人人自危,明哲保身,这样的大明,还有得救吗?

明年继位的崇祯,是一个性格极端,做事急躁又偏听偏信,立志做圣君还刻薄寡恩的皇帝,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局势下,如何能力挽狂澜?

周正还是第一次想的这么深入,不由得有些出神,辗转难眠。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周正的思绪,他转过头看向牢门。

他这里很偏僻,往常没人来,灯光幽幽,拉长一条人影。

田尔耕率先出来,周正看的神色微凛,他明天打算出去,田尔耕深更半夜来找他是为什么?

接着,他就看到了李实。

周正骤然警惕,心念飞转,披衣起身。

田尔耕推开牢门,看都没看周正,道:“公公请。”

李实看着披衣坐起的周正,淡淡道:“咱家要与周征云单独谈谈。”

田尔耕这才看了周正一眼,表情如常,眼神却闪烁着如蛇般的阴冷光泽,又与李实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李实看着他走了,这才走入牢房,看着坐在床边的周正,瘦长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淡淡笑意,道:“你还真是命好。”

周正虽然拿着李实的把柄,但也不能撕破脸,神色平静的道:“说吧,怎么回事。”

外人可能不知道朝局为何如此诡异,李实肯定能知道个大概。

李实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周正对面,审视着周正道:“简单来说,皇上注意到你,要用你。”

“用我?”周正咀嚼着两个字,脸上没有掩饰疑惑。

天启要用他?用他做什么?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他这样的监察御史都察院有一百多个!

李实认真的看着周正,忽然道:“我们合作吧。”

“合作?”周正眉头微动。他知道,宫里的内监与外廷大人们的关系是千丝万缕,但李实要怎么合作?

李实挺直身体,道:“有我在宫里,保你飞黄腾达。”

若是其他人,有李实这样的内监合作,那自然欣喜万分,但周正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

废话,明年崇祯上台,你们这些阉党哪有好下场,不连累我就好了。

“我要付出什么?”周正问道。

李实看着走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道:“你不会真的认为,你手里的把柄能控制我吧?”

相对周正,李实太强大了,如果周正抛出了那些把柄,李实没怎么样,周家可能就一夜之间覆灭。

周正自然知道他手里的东西只能威慑,抛出去一分不值,还可能互相毁灭,直言道:“我对你的合作没兴趣。”

李实盯着周正的脸,察觉到了什么,道:“你不想与我合作?为什么?”

周正自然不会告诉李实,明年你的主子魏忠贤就要凉了,跟你合作那不是自寻死路?

“你来不会是为了告诉我皇上要用我吧?”周正不答反问道。

李实眼神冷漠,看着周正漠然好一阵子,才淡漠的道:“皇上要你出去。”

周正神色不动,心里翻涌不止。

天启要他出去?要他出去做什么?天启不会无缘无故的要用他,目的是什么?他出去能做什么?

李实说完就站起来,眼神冷屑,道:“你想好了派人告诉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

说到底,他与周正只是因为那份名单而制衡在一起,若是这种关系不能改变,迟早有一天,要么周正弄死李实,要么就是李实杀周正灭口。

周正看着他离开,坐在床上,眉头开始慢慢紧锁。

被天启关注不是一个好消息,并且,他眼下最重要的是应付李恒秉,外加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好,只能希望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周正思索着,猛的一抬头,就看到田尔耕已经站着牢门前,双眼幽冷,抬着头,一脸漠视的盯着他。

田尔耕看着周正,道:“你以为得到皇上的关注就万事大吉了?你知道去年死的那个杨涟吗?他是在移宫案中出力最多,有从龙之功,还算半个帝师,深受宠信,结果……一样死在这里!”

说到最后,田尔耕的语气显得格外的自信,甚至是一种坦然,敞亮,还有一种快意。

杨涟,周正自然知道,被污蔑贪污,在这北镇抚司狱中活活拷打致死。

田尔耕这是明显的警告,语气中没有掩饰那一缕缕杀机。

周正秉着一口气,道:“你想说什么?”

田尔耕站在门口,道:“我要告诉你,记得我交代你的事情,如果做不好,即便皇上注意到你,我一样能让你死。”

周正站起来,沉吟片刻,嗯了声,道:“马上就要过年了。”

过年后,就是天启七年了。天启七年,你就要你了。

田尔耕自然听不懂周正的话,目光冷冷的又看了周正一眼,转身离开,出了周正视线,伴随着干脆利落的脚步声,他的声音传出来:“你可以走了。”

周正右手紧紧的捏着衣角,好一阵子,长长吐口气。

所谓的朝堂险恶,朝堂之外也没有净土。

周正整理好思绪,简单收拾一番,便出了牢门。

门外有魏希庄安排的那个校尉,一脸陪笑道:“周御史,小人送您出去,那个什么,真的不是小人不尽心……”

周正嗯了声,道:“不怪你。”

这个校尉连忙道:“谢周御史体谅,以后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周御史尽管直说。”

周正随口接了声,沿着黑暗的通道向外面走去。

出了这北镇抚司狱大门,外面一片漆黑,还有阵阵寒风。

周正浑身一冷,连忙裹紧衣服,抬头看着四周的一片黑暗,周正又深深吐了口气。

出来了。

这个校尉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周御史,现在应该没人盯着了,您尽快回去吧。”

周正转头瞥了眼这座平凡无奇又尸骨累累的诏狱,幽深黑暗,如同一头蛰伏的怪兽,长大血口,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就是来挑衅的

周正深更半夜回到周府,自然惊动了周家上下。

周家后厅里,周清荔,周方,福伯,刘六辙等都在,看着周正狼吞虎咽的吃面,一群人面面相窥。

周正怎么从诏狱出来了?而且是深更半夜?出了什么事情了?

周清荔还披着棉衣,眉头紧锁的看着周正,目光转向福伯。

福伯犹豫了下,给刘六辙一个眼神。

刘六辙一愣,连忙会意过来,凑近周正道:“二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诏狱里的饭菜虽然不差,周正还是喜欢府里的,喝了口汤,道:“我就是休了几天假,明天得正常上班了。”

周清荔顿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味道,摆了摆手,道:“行了,人出来就好,你们都早点去休息吧。”

福伯等人看着周清荔,飞快醒悟,陆陆续续的出了后厅,只是依旧满腹疑惑,还有不安。

周方倒是想说话,但周正这件事太大,他不敢多言。

周清荔看着周正快吃完了,这才道:“说吧。”

周正擦了擦嘴,没有隐瞒,道:“李实刚刚去诏狱找我,说是皇上让我出来的。”

周清荔脸色立即变了,肃容道:“将经过与我仔细的说。”

涉及到天启,谁敢大意,一句话就能诛九族的人!

周正隐去了田尔耕的交易以及李实要求合作的事,其他的都与周清荔详细的说了。

周清荔静静的听着,而后面色沉吟,慢慢的说道:“不要看皇上不管事,实则心里有数。他要用你,怕是对一些人不满了。”

“魏忠贤?”周正几乎是脱口而出。

周清荔微微摇头,道:“不是,应该是朝廷。”

周正怔了怔,旋即若有所悟,魏忠贤虽然掌握了朝政大权,但朝政的管理还是依靠那些文官,内阁六部的一帮大人物。

“你要拿捏好分寸。”周清荔看着周正,神色十分认真的说道。

皇帝要用周正,应付的不会是李恒秉这样的小小御史,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周正自然知道不能寄希望于崇祯上位、阉党倒台,何况还有七八个月时间,谁知道中间会发生什么。

嗯了声,周正思索一番,道:“此事了了,我会低调一阵。”

周清荔看着周正平静的神色,心里轻叹,你被皇帝注意到了,又搅和起朝廷的浑水,哪里还能低调得了?

周清荔本想让周正尽快辞官,随他回乡躲避,但眼下周正压力这么大,也不想再给他烦恼,起身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早点休息。”

周正目送他离去,在厅里坐了一阵子便起身回他的房间。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穿着整齐的官服,出现在都察院的大门前,来来去去有不少认识周正的,惊掉了一路的下巴。

这几年凡是进诏狱的,有几个能活蹦乱跳出来的?要知道,周正惹了这么大风波还没有消停,他怎么就能,就敢这么大摇大摆的来都察院了?

再说他被停职,封了班房,他还来做什么?

不知道多少人惊愕不已,更是不知道惊动了多少人,多少个班房。

周正对这些的震惊与惊慌视若无睹,在门口停顿片刻,一脚迈出,踏入都察院的大门。

一脚踏入,仿佛两个世界。

与此同时,周正归来的消息已经震动整个都察院。

江西道廊庑。

“你说什么?周征云回来了?不可能!他不是被关在诏狱吗!?”一个监察御史惊色不已,猛的站起来,盯着眼前的小吏。

小吏苦笑,道:“小人也不知道,但他已经进了都察院了。”

这个监察御史二话不说,直接冲出了班房。

与他一起的跑出班房的还有几人,一眼就看到了。

几个人的表情几乎一样的震惊,不可置信,而后快速走到一起。

“你们也听说了?”

“周征云真的从诏狱出来了?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来都察院做什么?他难道官复原职了?”

一连串的问题,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安与惊慌。

“我看他肯定是投靠了阉党,不投靠阉党,怎么可能从诏狱里出来!”

“没错!这个阉贼,果然是阉党,早知道我们就应该将他弄死在诏狱!”

“先不用说这些,他出来了,还回来都察院,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这个阉贼如此嚣张!”

“走,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这个阉贼要是不承认,我们就当场打死他!”

“好,走!”

几个人怒气填胸,惊怒的五官变形。

他们这几日想要置于死地的周正不但没死,居然还敢嚣张的跑到他们面前,这怎么能忍!

“站住!”

忽然间,有一个人出现在廊庑入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几人一惊,刚要说话,这个人淡淡道:“谁敢出去,就地革职,关入司狱司!”

他说完,有几个衙役走出来,手里拿着锁链,完全不像是玩笑。

其中一个惊愕不已,旋即满脸怒容,道:“张御史,周征云出来了,我们怎么能忍,他是个阉贼!”

这个张御史冷哼一声,道:“你们要是不服,去找台里的大人,不要问我!”

说完,他径直向里面走去,留下几人面面相窥,却又不敢硬闯,只能双眸怨愤的对视一眼,压着一肚子怒气回到各自班房。

其他各处上演着类似的剧情,有几个人怒恨交加,气冲之下想要硬闯,结果真的被就地革职,关入了司狱司。更有人真的跑去找都察院上面那些都御史,结果都是碰了一鼻子灰。

浙江道廊庑就更是震惊了。

楚姣谭,李归化不说,还在打盹的胡清郑更是被惊醒,瞌睡全无,睁大一双小眼睛,盯着眼前的小吏道:“你说什么,周征云出了诏狱,还回到都察院了?”

小吏这会儿也颇为惊慌,道:“是,就快要到这边了。”

胡清郑连连眨眼,一脸懵。

周正居然从诏狱出来了?那地方,怎么就能轻轻松松,随随便便的出来?还有,现在朝野因为他的一道奏本沸沸扬扬,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弄死他而没机会,周正出来干什么?

还大摇大摆的来都察院上班,周正这是要干什么,嫌死的不够快吗?

胡清郑是疑惑不解,外加一丝丝担心。

李恒秉却不同,周正的出狱,彻底激怒了他!

一个本来将死的人,居然逃脱牢狱,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都察院,周正这是在挑衅他!

李恒秉不容这样的挑衅,他站在浙江道廊庑的入口,背着手,身形铁直,双眸幽静如深渊,寒芒跳动似电。

身后的一个个班房安静的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

甚至还能听到无数人的心跳声,慌乱,惊恐,犹如擂鼓,清晰可闻!

周正脚步从容的转过一道走廊,出现在浙江道廊庑,与李恒秉隔着不足十米,不远不近,对视。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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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畏战之风

周正看到李恒秉,脚步只是顿了下,便如常的向前走去,到了李恒秉近前。

李恒秉面无表情,只是双眼凹陷,显得有些枯槁,整个都在散发着一种阴森寒意,时刻告诉所有人,他很愤怒,很危险!

“周征云,见到李御史,为何还不行礼!?”周正还没有说话,李恒秉身后忽然跳出来一个人,对着周正一脸居高临下的傲色,大声喝道。

周正瞥了眼,是衢州府的江景德。

“你府里养狗了?”周正正眼不瞧江景德,看着李恒秉道。

江景德先是楞了下,旋即大怒道:“周正,你居然骂我是狗,你还是个读书人吗?哼,难怪他们都说你是阉贼,我看也果然是如此!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阉狗!”

周正依旧看着李恒秉,道:“看来你不会选狗,这样的狗迟早会被人活活打死,还会连累你。”

江景德气的脸色铁青,咆哮道:“那也总比你好,你以为你出来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你死定了!不止是你,你全家都得死!你才是狗,你是一条疯狗,见人就咬的疯狗!”

他这句话在整个浙江道廊庑回荡,不知道多少人神色古怪,暗自摇头。

胡清郑这时耳朵就贴在门缝上,听着江景德的喊叫声,擦了擦汗,嘀咕道:“李恒秉这是病急乱投医吗,这样的人也敢收。”

廊庑前,李恒秉面无表情,对于江景德的咆哮,周正的冷嘲热讽仿佛没有听到,漠然好一阵子,忽然开口道:“明天随我上朝。”

周正脸色慢慢变得肃色,双眸灼灼的盯着李恒秉。

上朝,李恒秉这是要与他在朝堂上一决胜负吗?

江景德神色一惊,转向李恒秉道:“大人,这周正被停职了,班房已经被封了,他怎么能上朝?应该抓他去司狱司严刑拷打,让他交代所有事情!”

李恒秉却没有回答他,看着周正,目中不掩饰如沸杀意,声音平静的可怕,道:“你还有一天时间准备,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转身就走,半丝停留,与周正废话的意思都没有。

江景德看着李恒秉就这么走了,一脸愕然,他还以为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但他心中怒气难消,又转头盯着周正,恶狠狠的道:“别得意,你的案子还没定,根本就没资格上朝!我现在就去司狱司,让他们拿你下狱!”

周正向前走了几步,与他并肩,淡淡道:“我有什么案子?哪个部门给我定案了?还有,我什么时候被停职了?公文在哪里?”

江景德张口就要说,仰着脖子,哽的一脸通红,硬是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周正。

周正确实被锦衣卫抓走了,但没有被定罪,完全可以说去配合查案,甚至是帮忙什么的。至于查封了班房,停职,这都是都察院‘私下’做的,并没有公文下来,严格来说,周正被查封班房是非法的!

周正说了这么一句,如常的向前走去。

江景德气的脸上青红交替,没办法狐假虎威,瞪着周正的背影,压着怒气,重重的哼了声,抬头挺胸的大步走向他的班房。

周正刚到班房就发现,房门已经打开了。

姚童顺从里面出来,一脸谨慎,走近低声道:“上面的大人一大早就让我打开,打扫干净。”

“消息倒是灵通。”周正说道。他昨天凌晨从诏狱出来,怕是没多久一些人就知道了。

姚童顺听着周正这句话,觉得话里有话,却没多问,忐忑带着一点欣喜的问道:“大人,有什么事需要小人安排吗?”

周正坐在椅子上,抱着茶杯,思索片刻,道:“我能否调阅经历司有关我的奏本,包括李恒秉弹劾我的。”

姚童顺皱眉,想了一阵,道:“能是能,但一次不能太多,否则太明显,会有人告叼状。”

周正道:“嗯,先将李恒秉相关人的奏本给我拿过来。”

“是。”姚童顺答应一声刚要走,旋即又转过身,道:“大人,辽东的大人们后天到京。”

辽东的大人们,就是袁崇焕等人。

在辽沈,广宁相继惨败,辽东大面积陷落,建虏气势冲天,准备一举攻克山海关,大明朝野上下畏战之风浓烈的情形之下,袁崇焕守住了宁远,将建虏挡在了宁锦一线,这对大明上下来说无比不易,也大大的鼓舞了朝野士气,朝廷从上到下自然是一片赞誉。

这一次,这些大人们集体入京,就是整顿好辽东,入京接受封赏的。

姚童顺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周正现在的处境皆因辽东而起,袁崇焕这些人的态度,可能至关重要!

周正立时想到了李恒秉与袁崇焕曾通过信,神色微肃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姚童顺这才转身出去,他要去经历司找周正需要的奏本。

周正没有做其他事情,他的事务已经分给其他监察御史了。

坐在椅子上,抱着茶杯,想着袁崇焕等人来京的事。

明廷畏战,畏惧建虏的气氛一直很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样的话更是人人皆知。

退守山海关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比如天启五年取代孙承宗的辽东经略高第,更是直接实施了,毁坏了宁远,锦州的防御器械,将军民赶入关内。王之臣的前任辽东经略王在晋在宁远之战前,更是极力要求退守山海关,是袁崇焕一力坚持。

而再前面的辽东经略王化贞在辽东屡败,信心受挫,在天启四年也是这个想法,还屡屡上书,陈述利害。

可以说,退守山海关,在明朝朝廷一直极具市场。

也就是袁崇焕守住了宁远,才给了明廷一点信心。

周正默默的思索,目光平静,心里坚定:山海关以北那条狭窄的走廊决不能丢!

没多久,姚童顺就将李恒秉以及都察院内部弹劾周正的奏本附录给周正拿过来,神色异样的低声道:“大人,经历司行了很多方便。”

周正微怔,道:“具体什么情况?”

姚童顺越发低声的道:“小人想来,有些人也是支持大人的观点的。”

周正若有所思的嗯了声,道:“我待会儿想去见见田珍疏,郑守理,能见到吗?”

姚童顺想都没想的摇头,道:“得江西道那边点头,还有司狱司那边同意。”

陈新烈与周正已经撕破脸,自然不会允许周正去见田珍疏与郑守理。

周正暂时没有其他办法,道:“我知道了,去吧,有什么事情,立刻告诉我。”

姚童顺应了声,刚要走又道:“排班表出来了,大人明日上朝参政,还是大人,李御史,胡御史三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嘴皮子贼溜

对于明日上朝,周正已经从李恒秉的嘴里知道,只是没想到他的效率这么快。

周正神色如常的挥退姚童顺,坐在椅子上,研究着李恒秉等人的弹劾奏本。

李恒秉等人的弹劾奏本相对有理有据,要么是周正自身的入仕缺陷,经营贱业,要么就是那件万里之外的案子。

李恒秉等人的奏本没有说他‘狂妄之言,以邀名望’之类,更没有说他妄议国事,大言不惭。

周正暗自点头,李恒秉还没有出格,一切都还是恪守着规矩,不曾恶意构陷,肆意栽赃。

周正仔仔细细的研究,从头到尾的看,一遍又一遍,想要从中找出破绽。

但李恒秉即便盛怒,依旧没有出格,没有失去理智,奏本上没有什么破绽可寻。

“看来,还得想其他办法。”周正合上奏本,轻声自语。

这一天,周正的班房很安静,没人打扰,饭菜都是姚童顺送入班房。

到下班的时候,所过之处,尽皆是怒目而视,好些人忍不住想要冲上来暴打周正,都被人给拦住了。

周正旁若无人,一如往常的下班,先是去了周记,而后又到周氏牙行走了一圈。

生意难免受到影响,好在问题不大,每日依旧盈利不少。

上官勋已经回苏杭,相信在年后会有一大笔可观的银子进入周正的口袋。

之后周正便回了周府,晚上周家父子三人围坐吃饭,周正将明早上朝的事情随意般的说了。

周清荔面上凝重一闪,旋即淡淡的说道:“嗯,你想好就行。”

周正嗯了声,没有再多说。

周方欲言又止,或许是感觉到饭桌上的凝重,他闷着头没有出声。

周正瞥了他一眼,看到他脸上的落寞与颓丧,也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却没办法安慰他什么。

官场上,哪一个不是趋利避害,明哲保身,讲什么正义,道德,礼义廉耻?

讲这些的,早就尸骨无存了。

吃完饭,周正就回了书房,如常的看书,练字。

刘六辙在门口徘徊一阵,还是进来,站在周正书桌前,仰着脸道:“二少爷,老爷在洗他的官服,就是他书房里一直挂着的那件。”

周正抬头看着他,默默一阵,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刘六辙看着周正,好半晌又道:“二少爷,你能不能辞官?”

周正一怔,抬头看着他,见他双眼有些红,深吸一口气,道:“躲不掉的。”

这件事有了开头,已经由不得周正退缩了。更何况,民乱渐起,建虏入关大明存亡就在眼前,周正还能往哪里退?

难不成十几年后,他们齐齐打碎膝盖,叩拜建虏主子,做一辈子的奴颜婢膝的奴才?

刘六辙自然无法理解周正的心情,抿着嘴角,重重的嗯了声,转身出去。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拧起,转头看向他一边挂着的官服,顿了一会儿忽然走过去,取下来,又拿过毛巾,仔细的擦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正看着这件官服,目光幽静的轻声的道:“我喜欢站着。”

……

第二日一大早,周正就穿戴整齐,没有吃早饭,径直出府。

周家不少人起的很早,目送周正的背影。

周清荔,福伯,周方,刘六辙,上官清等等,他们表情各异,不约而同的是凝色。

周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朝,到了都察院,点卯,排队,站在李恒秉身后,等着时间,随着大部队进宫。

胡清郑这次没敢说话了,老老实实站在周正左手边,目不斜视。

黑夜中,看不清李恒秉的表情,他抱着手,一如上次那样在假寐。

没多久,钟声响起,都察院的大人们从后面出来,打着灯笼,脚步从容,脚步声都轻的不可闻的向着外面走去。

李恒秉,胡清郑,周正三人依次跟着,周正注意到,这次一起上朝的不是江西道,而是湖广道。

周正不认识,一路上都默然无声的一路走向皇宫。

一如上次,周正等人根据时间,一步一步挪到了皇极殿前。

有监察御史负责纠察仪表,但这一次没人为难周正,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大殿内。

天启还没有来,大殿里的气氛似乎没在外面那么肃重,有不少人交头接耳的低声交谈。

李恒秉站在周正面前,他没有说一句话,抱着手,眯着眼,安安静静。

他们是品级最低的监察御史,只能在远离龙椅的角落里。

胡清郑小眼睛一直眨,直视前方,从来没敢看一眼周正,更没有一句话,一个暗示。

周正屏气凝神,一样没有声音,安静的等着。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走过来,径直看着周正,语带教训的道:“你就是周征云?我问你,你说辽西之地不可弃,那我问你,建虏已知道我朝虚实,若是复来,必倾力进攻,如何守?你保证能守得住吗?守不住的话你知道要损失多少钱粮,死多少人吗?”

在明廷看来,袁崇焕守住宁远是一种侥幸,辽东糜烂不堪,建虏战力彪悍,侥幸守住一次,肯定守不住第二次!

这是大殿里很多人的想法与观点,有人问出口,很多人的目光就都看向周正。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周正拦住了阉党,东林营救王化贞,谁不知道周正上了一道关于彻底改革辽东的奏本?

有人嘲讽,有人不屑,有人严厉,有人警告,有人漠然,有人平静……大殿里只有六十多人,却仿佛全天下的表情都能在这里看到。

周正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神色不动,道:“大人官居何处?”

这个人冷哼一声,道:“本官户部左侍郎郭允厚。”

周正没想到居然还是位大人,按照明朝六部尚书的更换速度,这位用不了多久就能位列堂官,甚至入阁都说不定。

周正沉默片刻,道:“想必大人经常有收不上来的税,是不是就直接不要了?大人别急着反驳,不说辽西走廊的重要性。单说这种随意放弃国土的行为,我大明的威严何在,天威何存?建虏的气焰必然更加嚣张,越发轻蔑我大明。没了辽西走廊,山海关就是京师的最后一道门户,更像一面锣鼓,建虏敲一下,京城就要抖三抖,他们随时都能敲……大人,你想想那个画面,确定受得了如此这般的提心吊胆,心惊胆战?”

郭允厚被周正这一连串的话驳的哑口无言,最重要的是,周正预设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后果!

如果建虏真的得到辽西走廊,时不时的攻打山海关,京城的日子还怎么过?

如果,如果山海关破了,可就如履平地的直奔京城,再无阻拦了!

“哼,巧言令色!”郭允厚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满殿的人审视了周正一眼,没有人再说话。周正的话,自然触动不了他们。

如果,毕竟是如果。

李恒秉面无表情,身形向后倚了倚,低声道:“这种手段可胜不了我。”

周正刚要说话,丹陛之上的侧门打开,一个内监走出,望着下面尖声喊道:“皇上驾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群起而攻

内监声音未落,一身龙袍的天启大步而出,径直坐到龙椅上。

大殿上自然是齐齐出列,山呼海啸,长身而拜。

“众卿平身。”天启坐着,似乎微笑了下,朗声说道。

“谢陛下。”群臣起身,分两排而立。

“奏!”有内监高声喊。

前面立即有人站出来,举着板笏,朗声奏事。

周正在后面听着,奏的是四川土司作乱。

朝堂上的气氛有些‘烦躁’,一些人开始争辩,一个是官吏调派任免,一个是钱粮。

争执了好一阵子,没有定论。后有人出列,奏的是定信王俸。

信王朱由检即将年满十六,该定俸禄,封国就藩。

万历末年开了一个恶列,那就是亲王封地突然增加到四万顷,也就是四百万亩,还要都是上好的良田,其他金银玉器的赏赐,建造府邸的费用,婚丧嫁娶就更多了。

比如福王就藩,建造福王府就用了三十多万白银!

信王是朱由检唯一的弟弟,自幼聪慧,好读书,对自身要求极严,从来不曾犯过是错误,是一个品德优异的亲王。

信王的问题几乎没有什么争执,封田四万顷,着湖广,江西,陕西,山西四省解决。

因为现在一省已经没有足够的四万顷划分给宗室,只能几省凑一凑。

至于其他的,也一并允准。

但是,封国未定。

周正在后面听着,暗暗摇头。

田珍疏写的那道‘行宗室限禄法’,朝廷通过,皇帝允准,却是连废纸都不如,现在更是无人提及。

一个亲王就是四万顷,一省已经凑不齐,要是明朝国祚再有个三五十年,多出十个八个亲王,怕是大明的地已经不够宗室王爷们封的了。

在下面,是讨论辽东宁远之战后,辽东各级将领的叙功。

实则上,私底下早就讨论好,朝堂上就是走个过场。

袁崇焕任辽东巡抚,并加兵部右侍郎衔,赐蟒服,玉带,尚方宝剑,在京建造府邸等等赏赐丰厚。

同时,罢辽东经略,袁崇焕节制关内外。

其他人,如赵率教,满桂,左辅等人也各加官三级,并有赏赐。

而取代高第的王之臣,则无人提及,仿佛被遗忘了。

这件事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又有几道奏议后,前面有一个人举着板笏出来,朗声道:“陛下,近来朝野沸腾难止,士林非议不断,盖因监察御史周征云狂言乱政,臣请陛下严惩。”

“臣附议。周征云妖言惑众,祸乱军心,臣请陛下严惩,以安辽东众将之心。”

“臣附议,值此大胜之际,周征云不思为国谋定,却言语胡乱,行为适当,臣请陛下圣裁!”

接连又有几人出列,全都是弹劾周正,认为他那道奏本祸乱朝纲,扰乱辽东军心,要求严惩。

周正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上面端坐不动,看不清脸色的天启。

这些人说的,在这个时候很多人看来是很有道理的,辽东要稳,怎能多事?

要是改错了,责任谁来抗?

如果是换了崇祯肯定就信了,即便不杀周正,也发配的远远的,再不可能靠近朝堂半点。

一连四五个人弹劾周正,而后仿佛所有人都看着天启,等着他的决断。

天启习惯性的倾身,看向前面的首辅黄立极,道:“黄爱卿,你怎么看?”

黄立极出列,沉吟片刻,道:“臣恭听圣训。”

天启仿佛早就习惯了他的回答,黄立极没说完天启已经坐回身体,目光在大殿搜寻,忽然落到了周正身上,开口道:“李爱情,你怎么看?”

周正差点就要迈出脚步了,硬生生的又缩回去。

李恒秉似也有些意外,顿了下才出列,沉声道:“陛下,辽东事关国社,臣与辽东无涉,不敢多言,臣请陛下圣裁。”

周正听着眉头微皱,李恒秉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说他无涉,不敢多言,那周正也无涉,还刚刚入仕,怎么就敢说那么多了?

天启的目光仿佛又在周正身上停留片刻,转向大殿其他人,道:“众卿还有什么看法?”

大殿里安静了一阵,有人出列,道:“陛下,臣等有几个问题想问周御史。”

“问吧。”天启道。

这个人站的位置相对靠前,他对天启行了礼而后转向周正,抱着板笏,淡淡道:“周御史,你可知,我大明每年有多少灾情?有多少百姓受难?辽东每年又要耗费多少钱粮?”

不等周正回答,又一个人出列,道:“你可知,辽东有多少军民?多少城池?城池多大?防御如何?”

“你可知建虏有多少兵力,他们的骑兵来去如风,辽西任由他们驰骋,即便想要攻打山海关也不是不可以?”

“你可知辽东军队如何构成,那些将帅手里有多少人马?朝廷为何要罢辽东经略?”

“你可知,按照你的奏本所改,辽东必然不攻自破,山海关未必都守得住,你到底是为国谋事,还是居心叵测?”

说到最后,一些人语气激烈,已然将周正打上了‘佞臣’的标签。

周正一直站在李恒秉身后,等到这些人话音落下,才施施然走出来。

周正走出来,朝野的目光都看向周正,等着他的‘狡辩’。

天启高坐龙椅,头微微抬,注视着周正。

李恒秉就站在周正左手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侧脸。李恒秉神色不动,但双眼微眯,有冷色闪动。

满朝文武都在等周正说话,周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下官不知。”

满殿皆惊,还有人欣喜。

立即有人站出来,厉声呵斥道:“你既然不知,为何还敢上那样的奏本?你可知道,你那道奏本已经引起多大的后果?!”

“如此国社大事,你居然信口开河,周征云,你有几个脑袋!”

“荒唐!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年不过二十,就以这般的狂悖之言邀清名,日后还了得,此人必是奸佞!”

“陛下,臣请严厉惩治周征云,此列决不能开!”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有十多个人站出来,全都是附议,要求严厉惩治周正。

周正站在朝堂上,如同狂狼中的小船,随时都将倾覆。

有不少人诧异,上次周正舌战群儒,不落下风,这次怎么回事?

难道是周正知道闯了大祸,想要息事宁人?以苟且活命?

有人冷笑,这个时候做缩头乌龟,晚了!

李恒秉抬起眼皮,看着周正纹丝不动的侧脸,面无表情,以他对周正的了解,周正不会这样束手就擒。

李恒秉不信,天启也不信,他仿佛没有看到群臣的愤愤之态,望着周正道:“周卿,你可还有其他话说?”

语气平淡中带着严厉,言外之意就是周正不反驳,那就要依靠群臣所请,严厉制裁周正了。

听着天启的话,不少人神色激动。

周正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扰乱他们计划,令他们不舒服的人,终究还是要被踢出去!

又要回归他们熟悉,可控的朝局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三不知

周正能感觉到满朝野的各种目光,冷冽,淡漠,平静,玩味等等不一而足。

他抬起手向天启,朗声道:“臣有三不知。”

天启‘哦’了声,像是意外,道:“说。”

有些人皱眉,李恒秉更是转过头,看向周正。

胡清郑低着头,呼吸忽然有些急促,悄悄缩了缩脖子。

朝臣们若有若无的目光看过来,不少人投来严厉的警告之色。

周正抬着手,道:“一不知,臣不知辽东的局势为何会败坏到如此程度?各位大人更是要放弃整个辽东,退守山海关?太祖成祖在天之灵若是知晓,该是如何表情?”

这句话,顿时惹得不少人大怒,猛的转身就要呵斥周正。

“听周卿说完。”天启面无表情,淡淡的摆手。

大殿上有一股冷意流动,前面的不少大人开始转头,漠然的看向周正。

“二不知,大殿之内的大人们对辽东情形了若指掌,各种问题如数家珍,为何从天启元年到现在,辽东的情形未曾有丝毫改变?反而越发的恶化?而臣提出了改革之举,反成了众矢之的,欲除之而后快,臣百思不得其解。”

大殿里的冷气更多了,周正甚至若有若无的感觉到一股煞气。前面一些人的神色冷漠,眸中闪烁。

李恒秉看着周正,面无表情,眼神有嘲弄之色。

胡清郑则是暗暗擦汗,悄悄抬头看了眼前面又连忙低下。

天启离周正比较远,看不清神色,端坐不动,片刻道:“继续说。”

周正抬着手,道:“三不知,诸位大人不断的重复着国库空虚,朝廷无力之言。据臣所知,万历十年,国库岁入二千八百万石,万历四十年岁入一千九百万石,而去年,国库岁入六百万石,臣不知这些流失的税粮去了哪里?是怎么失去的,是否还会流失,若是再过三五年,还能剩下多少?”

周正的三个问题,都是要害问题,是这些大人们不愿意提及,深究的。因为里面太复杂,涉及到各种权利争夺,牵扯到无数的人与事。

一时间,大殿里没人说话。

天启高坐,目光看着周正,又在大殿里搜寻。

好一阵子,他见无人说话,开口道:“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王永光刚刚致仕,新任的兵部尚书是冯嘉会,这位尚书刚刚继任不过一个月,也已经上书要求辞官了,因为他举荐的高第,高第在宁远一战畏战怯逃,现在就在牢里,不知道多少人在弹劾冯嘉会。

冯嘉会出列,举着板笏道:“陛下,辽东情势复杂,一言难尽,臣请从长计议。”

天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道:“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郭允厚出列,举着板笏道:“陛下,国库空虚有多种原因,一来天灾不断,二来抗税不法渐多,三来火耗增加,四来我朝是多事之秋,用处增多,这才形成国库空虚,非是周御史所说的流失。”

周正听着,瞥了眼郭允厚,这位说的一句都不在关键点上。

虽然郭允厚说的问题确实有,但根本问题是士绅阶层的肆意侵夺百姓田亩,加上当官的上下其手,层层盘剥。国库的流失,都流失到了这些士绅阶层手里!

就比如这位郭尚书,家有良田万顷,一般的王爷还都比不过!

天启看着郭允厚,道:“能追回多少?”

郭允厚神色一阵犹豫,道:“回陛下,若是处置得当,二十多万还是能追回的。”

流失都是几百万的失,这追回只能十万二十万的追。

天启似乎不高兴,看了眼郭允厚,转头看着黄立极,道:“首辅,你怎么看?”

黄立极出列,道:“陛下,不管是辽东,还是国库都事态复杂,非一时半会儿可以定论,臣请各部详议,改日上奏。”

天启看着黄立极沉默了好一阵子。

黄立极举着板笏,低着头。

大殿里气氛更加安静了,众位大臣不愿意谈及这些。有些人是知道不能深究,也深究不了。有些是明白,若是深究会牵累到他们。更多人是冷眼旁观,站着看热闹。

周正还站在殿中,好似已经置身事外。

他的几个问题都是这些大人们不愿意深谈,提及的,现在他提出来,足够堵他们的嘴。

天启明显有怒意,但他没有发作,沉默一阵,望着周正淡淡道:“既然众卿都觉得周卿说的有道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监察御史有参政之权,不得随意攻讦,更不能胡编乱造的连章抟击,没完没了,视君上于无物……”

李恒秉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周正,不等天启说完,他一步踏出,抬着手,沉声道:“陛下,臣浙江道监察御史李恒秉有事起奏。”

天启知道李恒秉就是上次与周正争论的人,也记得李恒秉弹劾周正的那道奏本,表情忽然有些玩味,眼神瞥了一些人,道:“说。”

李恒秉面无表情,语气慨然,道:“陛下,不管周御史说的有多在理,我朝还是要立于眼前。眼前就是,辽西已不可守,不说大小凌河无险可据,远离山海关,即便是宁远,锦州也不过是小城,一旦被围就是孤立无援,即便一时攻不下,贼奴围困个把月也必然不攻自破。若是朝廷一昧要求守,臣恐山海关也遭连累,威胁社稷,得不偿失。”

朝堂上顿时响起一阵阵嗡嗡声,辽东的局势虽然因为袁崇焕守住宁远而有所改观,但大明朝廷没人认为袁崇焕能守住第二次。

失守宁远,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与其浪费无数钱粮填入辽东的无底洞,还不如精兵简政退守山海关,省心省力,以图日后。

这是朝野非常多的人的想法,好似也理所当然。

周正立即抬手,道:“陛下,山海关确实是天下少有的雄关,臣也认为能挡住建虏,但若是建虏绕过山海关入关,没有了辽西。后果将不堪设想!”

崇祯二年,也就是后年,建虏从喜峰口突然入塞,包围京师,紫禁城大震,调的就是辽东兵马救援,如果仅剩下山海关,还能、还敢调兵吗?

而且,若是建奴再分兵从背后攻打山海关,两面夹击,山海关还如何守得住?

山海关若是失守,建虏可随时南下,谁敢想象那般光景?

辽西走廊这个纵深对大明无比的重要,绝不能有失!

李恒秉闻言,淡淡的哼了一声,转过身看向周正道:“建虏除了山海关别无他路入关,莫非他们要走海路,从天津卫打入京师吗?”

周正直视他,道:“从山海关到甘肃镇,九边重镇,你能告诉我,他们每一处都如山海关一样,牢不可破吗?”

李恒秉顿时冷笑一声,道:“不知所谓!想要绕过山海关,建虏得绕道上万里,并且经过蒙古察哈尔的地盘,他们是疯了吗?”

建虏之所以在崇祯二年冒险入关,确实是逼不得已,小冰河不是只在大明关内,辽东本来就贫瘠,建虏原是渔猎民族,现在建国,人口渐多,不事生产,又没有外入,在天灾之下,即将崩溃之际,除了发疯一般的冒险入大明劫掠,还能如何?

这些周正自然没法跟李恒秉以及天启解释,不由得沉吟起来。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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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暂定这般。

第一百二十一章 堂而皇之的构陷

周正不说话,朝堂似乎都松了口气,那冷漠的气息都有所缓解。

龙椅之上的天启坐直身体,静静的看着周正。

李恒秉面无表情,继续看着周正,说道:“你对辽东一无所知,你所说所做不过是凭空妄想。你的一腔为国之心是好的,但你太过年轻,早早的登上高位,又急于邀名,这样不止会害了你,也会严重误国政……”

李恒秉这是摆着前辈,上司的姿态,居高临下的教训周正了。或明或暗的点出周正这个官是周清荔花钱买来的。

周正瞥了他一眼,抬起头,道:“下官所说所做是凭空妄想?建虏之前没有入关吗?入关只是一次两次吗?前几次建虏是试探,你能保证建虏下一次还是试探吗?你敢保证吗?你凭什么保证?你在拿我大明江山社稷在开玩笑!在这金銮殿上,当着皇上,众位大人的面,你敢保证吗?”

周正的语气随着他的发问一次比一次高昂,最后一句响彻金銮殿,回荡不休。

李恒秉双眼怒睁,脸上罕见的有一丝涨红。

但他没办法立即回答,建虏确实已经有几次入关了,只是规模很小而已。

群臣被周正的声音影响,很多人都看着他,不少人皱眉,面露思索。

龙椅之上的天启皇帝向后倚了倚,脸上似乎有笑容。

李恒秉只是被周正一连串的问句所镇住,很快醒悟过来,冷声道:“建虏要入关?从哪里入?九边重镇精兵云集,猛将如云,他们就不怕被我大明留下,全军覆没吗?哼,危言耸听,经不起推敲,你以为就这几句话就能唬得住满朝诸公,蒙蔽得了皇上了吗?哼,年轻人,我劝你脚踏实地,认真务实,切莫好高骛远,以狂悖之言邀名,自古以来就没有好下场!”

周正神色不变,语气冷冽,道:“若是我大明真的还有精兵强将,你为何执意要放弃辽西退守山海关?若是建虏有十万大军突然入关,敢问李大人,你从何处调兵?调哪一支兵?京畿如何守卫?你有几成把握可以将他们留下?下官说的是狂悖之言吗?下官如今是人人喊打?这件事不管如何处置,下官怕是也做不了官了吧?天下间有人像下官这样邀名的吗?”

李恒秉入仕多年,对朝野情况都有所了解,对于大明军队的情况他自然是有所熟悉,但周正的几句话问话,还是堵住了他的嘴。

遍观整个大明,成建制的军队其实并没有,除了辽东!

陕西出现民乱,也只是依靠地方去镇压,若是大了,朝廷就会派出总督整顿军务,招募士卒,训练成军。

现在要李恒秉找出一支强力军队来抵抗,甚至消灭建虏,李恒秉找不出来!

满朝文武一时间也很安静,他们同样在思索周正的话。

大明除了辽东,哪里还有常备军,可以随时调用?

这个时候,孙传庭的‘秦军’,卢象升的‘天雄军’等还没个影子。

龙椅之上的天启端坐,目光炯炯的看着周正,而后又瞥了眼群臣,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李恒秉见周正如此针锋相对,找不到致死的办法,深吸一口气,抬手向天启,道:“陛下,臣弹劾浙江道监察御史周正,与锦州副总兵满桂交通,图谋不轨。”

周正脸色骤变,双眼直直又冷漠的盯着李恒秉。

李恒秉,终于是破了他的操守,开始构陷他了!

不得不说,李恒秉这个构陷十分的可怕。不管是手握重兵的边疆将帅与文官勾结,还是文官与这些将帅有‘私交’,若是放大,都是图谋不轨,死罪!

这要是崇祯朝,只怕这会儿崇祯已经大怒,直接将周正下狱论死了!

果然,李恒秉话音落下,朝堂上一阵嗡嗡声响,一些人看向周正的目光极其冰冷,带着森森寒意。

前面几位大人不动声色的转过头,不知道是何表情的扫了眼周正。

龙椅之上的天启无法再保持沉默,淡淡道:“有何证据?”

天启的语气平淡,平淡中带着冷漠。

熊廷弼当初行贿内监,被他处死,传首九边,若是有文官勾结边疆将帅,他也不会留情!

任何人只要有一丝威胁朱家江山,他都不会客气分毫!

李恒秉恢复了淡漠神情,从怀里掏出两封信,双手举起,道:“这是臣截获的两封信,一封是满桂,一封周正。”

大殿里所有人都看着李恒秉,看着他手里举起的两封信,而后目光转向周正。

他们很多人看着周正已经是看死人的目光,李恒秉在这个地方拿出这样的信,没谁会怀疑是假的。

胡清郑看着李恒秉举着的信,又看向周正,悄悄的咽了咽口水,脸角古怪的动了动,不停的眨眼。

他不知道两封信的真假,但周正一个刚刚入仕的十九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就与远在辽东的满桂有所勾结,满桂有什么事情会与这个入仕不过一月的小小监察御史勾结?

说不通啊?

再说,一个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与边关将帅,能有什么勾结,能有多大的事情?真还能图谋不轨?

若是放到外面,不管是谁只怕都是摇头失笑,不屑去听。

但这里是金銮殿,是大明朝会,李恒秉十分认真的喊出了‘交通’二字,拿出了两封信,就没谁会质疑了。

谁敢在金銮殿上随意构陷他人?

周正看着李恒秉手里的这两封信,尽管知道是假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放松。李恒秉居然在这个地方用这样的方法,肯定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该如何破局?

周正头上出现丝丝冷汗,目光急急闪动。他知道,如果他输了,不止是大明可能会放弃辽西走廊,他以及周家都得跟着陪葬!

高坐龙椅的天启遥遥的俯看着,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好一阵子,他语气平淡道:“给周征云。”

已经下去的内监脚步一顿,又折返回来。

李恒秉神色不动,道了声‘遵旨’,直起身,将两封信递给周正,目光直视周正,双眼一片冷漠,看不出其他的一丝情绪。

周正极力平静,看着这两封信,并没有接。

李恒秉神色平静,道:“你还要狡辩?你可以找人来核对笔迹。满桂明日到京,也可以让你们当庭对峙。”

李恒秉话音一落,不远处有人直接沉声道:“看他的表情,还对什么,我看直接下狱,等满桂入京,直接抓了,交由三司会审!”

周正瞥了一眼,是一个都给事中的官服。

不等其他说话,天启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卿,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快解释,快解释,再不解释,朕可就下你的大狱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我无敌

天启的话音落下,朝堂上似有似无的能听见几声冷哼,都是冲着周正的。

他们有些人迫不及待,想要将周正送入大狱。

但天启话音落下,他们不再多说,只是静等着,等着周正的狡辩,而后他们会踏上一万只脚,令周正永世不得翻身!

周正看着李恒秉,李恒秉脸色淡淡,隐约有着一丝笃定之色。

周正目光从李恒秉脸上转过,看向大殿里的其他人。

不少人报之以冷笑,有些人平淡,有些人同情,有些皱眉,有人无动于衷,有些人则避开了周正的目光。

周正看不清前面那些大人的表情,他们抱着板笏,老神在在,仿佛置身事外。

周正抬头向着龙椅之上的天启看去,天启更远,藏在玉珠之下的脸更看不清。

周正神色平静,转向李恒秉,看着他手里的两封信,道:“我知道,笔迹鉴定肯定会是我与满桂的,即便对峙,我们也只是狡辩,我相信,你还安排了实证,让我们无可辩驳。”

这些自是当然,李恒秉行事向来缜密,不留一丝破绽,尤其是这种时候,他怎么会给周正任何狡辩,翻盘的机会?

李恒秉道:“事实俱在,不容狡辩。若是你现在认罪,相信陛下会宽宥一二。”

李恒秉面无表情,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他就不会让周正活着!所谓的‘宽宥’,周正依旧是逃脱不了死刑!

“如何宽宥,交通边疆将帅,理当诛九族,以儆效尤!”

“没错,这周正好言喜功,以狂悖之言邀名,实是用心险恶,不可揣度!”

“我看直接下天牢,死狱!”

不少人一脸漠然看着周正,冷声喝道。

这些人有阉党,有东林党,他们都将周正视为了一种威胁,想要除之后快。

一些人嘴唇蠕动,似乎想替周正说话,但都没能迈得出脚步。

最前面的黄立极瞥着与李恒秉对峙的周正,不动声色的斜眼看着高坐龙椅的天启,他离的极近,分明看到了天启嘴角的一丝笑意。

黄立极神色不动,抱着板笏,微眯着眼,仿佛在闭目养神。

黄立极到底是首辅,又是阉党,自然有不少人唯他马首是瞻,观察他的态度,见他不闻不问,一些人自然不会掺和。

是以,朝堂上后面显得很热闹,前面又很是冷清,仿佛两个世界。

天启皇帝高坐龙椅,俯看着整个朝堂,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笑意,静静的看着周正。

周正对于外人的这些威胁充耳不闻,看着李恒秉道:“你说,这两道奏本,都是我与满桂亲笔所写?”

李恒秉一直注视着周正,还算镇定的神色,平静的眼神,心里意外,这个时候的周正,哪怕再心性坚韧,面临生死关头,难道不应该恐惧,慌乱,六神无主吗?

但是,他堵住了周正所有的退路,这两道奏本,周正无可辩驳,只有死路一条!

“不错,我亲自验证过。”李恒秉看着周正,淡淡说道。

周正脸上忽然露出笑容,道:“李大人,你知道画押吧?”

李恒秉眉头微皱,旋即道:“书信往来为何要画押?虽然上面没有你们的印信,但是是你们的笔迹,还有落款,这就足够了。”

周正摇了摇头,道:“画押不一定要按印泥,就好比这两封信,将它们交给熟练的仵作,用灰粉或者黑粉就能看到所有碰过这封信的人的手印,我拿性命跟李大人打赌,上面绝对没有我与满桂的。大人不会是想说,我们的亲笔书信,却没有用手碰过吧?”

大殿里顿时响起阵阵嗡嗡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胡说八道!什么灰粉黑粉,本官从未听闻!”

有一个人站出来,大声训斥,从官服上看应该是刑部侍郎。

这个人说完,所有人都看着周正,等着他溃败,承认那是胡说八道!

周正没有理会他,也不再看李恒秉,转身向天启,沉声道:“启奏皇上,臣请找一个仵作来,验明这封信上到底是否有微臣与满桂的手印。灰粉,也就是水银与白玉的混合,经验丰富的仵作都应该知晓,即便不懂,微臣也能教给他们。”

一些人听着周正的话脸上开始变化,哪怕刚才还严厉指责周正胡说八道的刑部侍郎也不说话了。

一些人的目光开始看向李恒秉,而后在李恒秉与周正两人脸上来回转移。

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个人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欺君,恶意构陷同僚,若是被证实,皇帝盛怒之下,可能会是最可怕的后果——抄家灭族!

是周正,还是李恒秉?

一些人心惊胆战,不敢再说话。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都可能被怀疑是其中一个同党,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最前面的那几人再也无法装作无动于衷,一个个转过身,神色威严,目光严厉的盯着周正与李恒秉。

大殿里流转着肃杀之气,大门口已经有一队锦衣卫站在门口,只要天启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去抓人。

天启端坐,脸上没有了笑容,缓缓的站起来,目光逼视着李恒秉,淡淡道:“李爱卿,你给朕解释一下。”

他这次的‘淡淡’区别于对周正的‘淡淡’,隐含着明显的杀意。

天启一直以一种看戏者的角度看着周正与朝臣的争锋,对于他与李恒秉的争论他是一直冷眼旁观,因此看的最是清楚。

同时,他也非常清楚,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如何与边关将帅交通,真当他这个皇帝是傻子吗?

李恒秉的表情很是怪异,有杀意,有愤恨,有怒容,有不甘,还有抑制着的疯狂,种种表情夹杂在一起,显得很是复杂,莫名。

他直直的看着周正,仿佛没有听到天启的话。

“为什么?”好一阵子,李恒秉眼角一跳,阴沉道。

别人可能听不懂,但周正明白了,李恒秉这是弃子认输,不再挣扎。

“因为我比你看得远。”周正一脸如常的说道。

这句话,没有人能了解,因为周正看得比任何人都远,那是历史长河。

“不可能,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刚刚入仕的稚口小儿!你懂什么国政,懂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建虏入关,什么兵临京畿,什么都是假的!你是在邀名,你是在骗我,你是在欺骗满朝大臣,你是在欺君,你罪该诛九族!”李恒秉脸角陡然变得狰狞,向着周正疯狂怒吼。

李恒秉话音未落,满殿皆静。

除了他的咆哮声,金銮殿上没有其他声音,有种奇异的安静。

李恒秉这等于是认罪了!

谁都没想到,李恒秉居然真的敢在金銮殿上构陷周正,更没想到,周正还反败为胜!

一些人忽然紧缩着头,不敢再冒头。他们刚才针对周正,很容易被人认为他们是李恒秉的同党,朝堂上互相帮腔,构陷周正。

这是欺君重罪!罪在当诛!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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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是俺不想多写一点,实在是不好写,太费脑子了。一章都要写好几个小时,删删改改。同时新书期也不能更新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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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尘埃落定

大殿之上,在李恒秉咆哮声停下,越发显得静谧。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不再多说一个字。

静的落针可闻!

天启站在龙椅之前,目光炯烁,一脸铁青,胸中怒气翻腾。

他之前还在看戏,心里也有所料,但事情发生了,还是令他怒不可恶!

这些大臣是疯了吗?当他是什么?在金銮殿上,当着他的面,满朝文武的面,正义凛然的恶意构陷臣工,他们到底要什么!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天启目光冷冷的扫过整个大殿,这些大人们抱着板笏,低着头,睡着了一样,对眼下发生的事情好似一无所觉!

天启胸中怒气更甚,一挥手,喝道:“拉出去!”

门外的锦衣卫迅速冲进来,直奔李恒秉。

李恒秉经过一番咆哮,陡然冷静下来,待看着锦衣卫气势汹汹而来,连忙跪地向天启,大声道:“陛下,臣冤枉,请听臣解释……”

天启哪里还会听他的解释,立在龙椅之前,高大巍峨,不可抗拒。

锦衣卫将李恒秉扑倒在地,而后一个反锁,然后硬生生的拖着他向外面快速走去。

李恒秉知道大势已去,强辩无用,看着周正怒声大喝道:“周正,你这个误国贼子,必然会害了我大明!还有你们这群无能之臣,庸庸碌碌,毫无作为!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你们都是错,错的离谱,只有我是一心为国,只有我才是大明的忠臣……”

李恒秉被拖出去,大喊声还在大殿内回荡不休。

金銮殿内很安静,天启背着手站着,胸中怒气翻腾不休。

忠臣,这就是忠臣吗?天底下有这样肆无忌惮欺君的忠臣吗!

群臣低头,默默无语。

周正看着李恒秉被推出去,心里长长吐了口气。

好一阵子,他瞥了眼天启与群臣,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

内监们一个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位万岁爷平日自是好说话,可要是发起怒来谁也承受不了!

比如,熊廷弼传首九边,这是多么严厉的处置!

天启的目光在大殿里搜寻,最后还是落在首辅黄立极身上,眼神失望一闪而过,脸上漠然一阵,开口道:“辽东绝不能再退!李恒秉一案,交由三司会审。就这样吧。”

天启说到最后‘就这样吧’四个字,神情语气都是极其的厌烦,厌烦之中表达的就是不满。

不满什么,在场的都心知肚明,却没谁点破。

天启甩手而走,群臣恭送。

在内监一声‘退朝’中,今天的廷议就此结束。

前面的大人们顿了片刻,交相对视,继而依次转身离开。

周正小小七品御史哪能先走,目送一个个大人们从他身前不远穿过,跨过门槛。

有人在看周正,有人不看,有人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有人冷眉以对,有人不屑冷哼,有人默默不语。

直到人走差不多,周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一人走过来,神色冷峻,语带教训的道:“你是不是觉得赢了?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周正已经转过头,听着声音又转回来,看着眼前的人。

就是上次朝会,隐约表达对他欣赏的人,礼部尚书的朝服——礼部尚书,李思诚。

周正沉吟片刻,道:“大人对辽东的事情只字不言,是觉得退与不退都无不可,还是想要明哲保身?”

李思诚脸色微沉,道:“辽东之事的复杂岂是你能尽知与妄言的!明哲保身也是君子处事之道,你今天大出风头,于朝局于辽东到底是利是弊,你心里真的清楚吗?”

听着李思诚的教训,周正心里暗自摇头,这位大人或许风骨没问题,但却未必能解决什么事情,只怕大事临头,要么躲着不出,要么也是以死报国了之。

史书上,也得称一声‘忠臣’不是?

周正道:“大人对国事一言不发,却对下官这个出言之人横加指责,未必有失公允吧?”

李思诚皱眉,脸上有不满,似乎觉得看错了周正,心里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罢了,你终究是太过年轻。这次事后你怕是在官场也待不下去了,回乡之后,潜心读书莫问国事,遇事三思而后行,切莫再如此冲动了。”

说完,李思诚就走了。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龙椅,跟着出去。

周正回到都察院点卯,一路上都看不到人,哪怕周正进了班房,四周也是静悄悄的。

谁能想到,李恒秉会落败,被打入天牢,胜利的是周正。

姚童顺给周正送来一壶茶,看着他的表情十分拘谨,眼神有敬畏之色。

他很早就知道他的这位大人不一般,但也没想到会如此不一般,居然在朝会上两次击败上司李恒秉,最后更是将李恒秉送入天牢!

整个都察院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

周正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思索着这件事可能的后果。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他与李恒秉的私仇,根源还是辽东问题上的分歧。李恒秉入了大狱,辽东的事情尘埃落定,打落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算盘,这些人会恨死他。

姚童顺站在周正门前,犹豫一番,道:“大人,辞官吧。”

周正一愣,抬头看向他,道:“你说什么?”

姚童顺看着周正,道:“上面有人开口了,即便大人坚持不走,他们也能让你走。”

上次事情之后,周正之所以能一直留任,还上了朝会,关键就是上面的人没有明确表示,停职,查封班房,都是一些人‘私下’的决定,没有正式公文走完程序。

周正默默片刻,没有追问开口的是谁,嗯了一声。

姚童顺不知道这个‘嗯’代表什么意思,悄悄退了出去。

浙江道的其他班房很安静,安静倒不是惧怕周正报复他们的连翻变脸,而是周正这一次必然要倒大霉,他们怕被牵累。

胡清郑的班房里,作为一个胖子,他怕冷,坐在碳炉前,烤着手,脸上还是一阵后怕之色。

李恒秉的手段着实恶劣,但确实很可怕,若是换了旁人,哪里能知道可以从信上找出手印?若是换了他,定然入彀!

“可怕可怕……”

胡清郑喃喃自语,脸上不停的冒出冷汗,不时还颤抖一下。

这样的手段,谁能不恐惧?

他班房的小吏就站在他身前不远,看了好一阵子,低声道:“大人,听说上面说话了,要求周御史辞官。”

胡清郑哼了一声,道:“辞官,周征云倒是想,就怕不是辞官那么简单!”

小吏顿时不说话了,朝局鬼测,朝下就更不可测了。

周御史,怕是有难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辞官吧

下班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周正还没出班房,司狱司的衙役就来了,手里还拿着封条。

这是动真格了。

周正只是看了一眼,便如常的下班。

他一出廊庑,衙役们就将他的班房门关上,贴上封条。

一个个班房陆续打开,一些人对视一眼不敢多言,脚步放慢,在周正之后陆续离开廊庑。

都察院的人极多,走出都察院大门的人相对拥挤,但周正如同瘟神,为他径直开出一条道来。

“他就是周征云?”

“是他,都察院就没有这么年轻的监察御史……”

“还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这是一点前程都不要了……”

“他还要前程?这一次,他不死他就算他命大,看着吧,说不定那天就死于非命!”

“不至于吧,他要是辞官回乡,躲个几年,等朝堂有变,说不得就东山再起了……”

“哼,那你也不看看他得罪的都是什么人,朝堂上有他的立锥之地吗?”

“哼,他先活过年前再说吧!”

一些人冷言冷语,并没有掩饰。

周正走在前面听到一清二楚,充耳不闻,脚步如常。

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去周记,而是径直回府。

周家在周正走的时候就心惊胆战,担忧不已。好在周正没出宫他们就得到消息,周正是大获全胜,平安出宫了。

周家后厅,餐桌上。

周家三父子围坐吃饭,除了吃饭声,没有其他一丝声音。

父子三人性格虽然不同,但都算是不擅长言辞的人,尤其是如此大事。

周方没什么胃口,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周正,眉宇拧结,神色一直在变幻。

作为兄长,他对周正一直是‘照顾’的角色,但经历了山东这一遭,加上周正已经上了朝堂,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转变,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清荔吃了一阵,也放下筷子,看着周正,淡淡道:“辞官吧。”

周正抬头看了眼周老爹,又瞥了眼周方,点点头道:“班房已经贴了封条,我明日就不用去了。”

周清荔见如此就没有再说,再次拿起筷子。

周方听着倒是没有那么轻松,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周方问的不止是周正打算的‘以后’,还要面临即将到来的***。

周正没那么担心,事情这么大,一些人想要出手反而不容易,何况,他也不是没有后手。

“读书。”周正轻飘飘的回答道。

周方刚要再问,周清荔一抬手,道:“这样也好。”

周方顿时神色动了动,问不出口了。

三人很快吃完饭,各自回房。

周正回了房间,坐在椅子上,抱着茶杯,渐渐放松精神。

刘六辙,上官清站在他桌子前,刘六辙轻快不少,脸上有笑容的道:“二少爷,辞了官也好,咱们专心做生意。二少爷要是做生意,咱们周家肯定能发大财!”

周正看着他笑了下,目光转向上官清。

上官清看着周正眨了眨眼,声音清脆道:“其实,地方比在京里好。”

周正一怔,思索着这种可能,旋即又摇头道:“说这些太早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放放手头的事情,好好过个年。”

不止是过年,还有明年天启驾崩,崇祯继位,朝局必然动荡不安,整个大明都要跟着剧变,在京城在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该来的在哪都躲不掉。

刘六辙倒是欣喜,只要周正不入朝就行。

上官清看着周正,俏脸有些异样,嘴角微动,却没有说出口。

周正摆手,让两人出去,他抱着茶杯,开始仔仔细细的回想着最近的事情以及推断可能发生的后续。

直到半夜,周正才放下茶杯,轻轻吐了口气,有些头疼的自语道:“比我预想的要困难太多……”

想要不被打碎膝盖做奴才,地狱级的难度啊。

但是再难,周正也要迎头而上,绝无退缩!

周正无眠,与周正一样无眠的人更多,遍布京城。

很多人已经发现,用弹劾的方式已经对付不了周正,不说之前朝廷的无动于衷,单说现在,会不会被认为是李恒秉的同党,继续在构陷周正?

一些阴暗角落里,一些堂而皇之的污秽之事在悄悄酝酿,如同匣子里的恶兽,等待时机破匣而出。

……

周正难得的睡了个懒觉,也没人打扰他,直到中午他才醒。

“二少爷,老爷,二少爷都访友去了。”刘六辙端着饭菜进了周正的房间说道。

周正洗漱一番,道:“嗯,下午我去周记看看。”

刘六辙最喜欢周正去周记了,总比去朝廷那些危险的地方好,连忙道;“诶好,我最近租下了六个铺子,同时开售,二少爷的生意不知道有多好,每天都有银子入账,比那牙行好多了……”

周正听着笑了笑,拿起筷子吃饭,吃了几口忽然道:“对了,你那个相好怎么样了?”

刘六辙脸上笑容一僵,心虚的看了眼外面,低声道:“二少爷,这是能不能不告诉老爷?”

周家的家规还是很严的,家丁与婢女私通,那是要强行卖出去,即便刘六辙自小长在周家也不行!

周正自然干不出棒打鸳鸯的事,道:“你找个中间人给她赎身,安排到哪个铺子里去,要是被老爷发现了,我也帮不了你们。”

刘六辙还真没想到过这个办法,但旋即苦笑道:“二少爷,我我可没银子。”

周正道:“从铺子里支,每个月从你月钱扣。”

刘六辙听着,忽然噗通一声跪地,道:“六辙谢二少爷,我愿给二少爷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周正愣了愣,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顺手给他拉起来,道:“行了,不从你月钱里扣了,每月从铺子里给你发五两的俸禄,这件事你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刘六辙一怔,有些惊讶,甚至是慌乱的道:“二少爷,你还要给我发俸禄?”

他是周家的仆人,有月钱已经不错,哪里还能再拿俸禄?

周正拿起筷子继续吃饭,道:“不用那么惊讶,哪有做事不拿钱的,以后再给你涨。没事了,你先去铺子吧,我吃饭再过去。”

刘六辙不知道说什么好,双眼通红,袖子一抹,哽咽道:“二少爷你放心,我刘六辙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一辈子给二少爷做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正挥了挥筷子,埋头吃饭。

刘六辙重重的嗯了声,这才转身离去。

在周正吃饭的时候,有一行人从宫里出来,几乎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一举一动都透着振奋。

他们是入京接受封赏的辽东诸将帅,从他们的表情看,宫里的封赏十分丰厚,他们很满意。

其中一个是四十多岁,儒雅的中年人却没有,他神色如常,眼神冷静,看不出什么高兴。

有家丁来接他,瞥了眼其他人,低声道:“老爷,回府吗?”

中年人看着繁华热闹的长安街,道:“不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袁崇焕

周正出了府,准备去周记。

刚一出府就有四个家丁跟着他,只有两个是熟悉的,另外两个应该是新入府的。

领头一个陪着笑,道:“二少爷,老爷说了,你要是出府,我们四个得跟着,寸步不离。”

周正想了想,也没在意,随口嗯了声便继续在走。

在魏希庄的茶楼内,魏希庄一只脚翘在凳子上,剃着牙,看着周正十分意外与欣喜的道:“行啊老周,没我的帮忙你也能玩死那老小子,不错不错。”

周正喝了口茶,道:“他要是不动我也没办法。”

魏希庄点头,道:“他这样的人确实难办,除非像九千岁那样,但你做不到。”

魏忠贤做的都是强行构陷,大权在握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再不行屈打成招,再不济还能矫旨,周正哪里做得到。

周正道:“接下来估计会有不少麻烦,你也要小心些。”

魏希庄顿时冷哼一声,道:“谁敢动我?你放心,我派人跟着你,你的铺子,我都派一个校尉在里面喝茶,我倒是看看,谁敢乱来?”

周正吓了一跳,连忙道:“不用。对了,田尔耕有交给你什么事情吗?”

周正自然不能让魏希庄这么明目张胆的派锦衣卫去他的地盘,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是以,连忙转移话题。

魏希庄果然上当,道:“你还别说,他真的交给了我一些事情,但也不算重要。”

周正不意外,道:“不管事情大小,你要做的是培养人手,时机到了才能帮上大忙。”

魏希庄这一次也深感人手不足,手底下人才有限,得到一些暗地里的活计,自然明白其中的重要性,放下脚,有几分肃色道:“你放心,事关我的事我比你上心。你真的不用我帮忙?”

周正昨夜已经仔细盘算过,倒是没那么担心,道:“不用,你做好你的事就行。”

魏希庄看着周正,若有所思的道“也对,你接下来最重要的是低调,闭门谢客,好好练字吧,你的字,真的是丑,我没读过书都看不下去。”

周正懒得理他这茬,道:“嗯,有什么事你派人通知我,我去周记看看。”

魏希庄也有一堆事要做,跟着站起来道:“好,我去一趟户部。”

周正刚准备走,听着他的话,问道:“去户部做什么?”

魏希庄的事基本上就是跟着人抄家,去户部做什么?

魏希庄一怔,旋即道:“你还不知道吧,户部,刑部二位堂官已经获准致仕,郑氏辞官了。还有,那个王之臣升官了,兵部右侍郎。”

周正看着魏希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户部,刑部的二位尚书虽然之前就上书致仕,但在这年前获准辞官也显得太不讲究,连慰留都省了。

周正判断,很可能是天启不满的一种表达,一个出气筒。

倒是王之臣突然升任兵部右侍郎更令周正意外,要知道,王之臣在辽东没有什么功绩,即便是作为被罢经略的补偿也不应该升的这么快。

袁崇焕这个大功臣,还只是挂了一个兵部右侍郎的衔!王之臣直接升任兵部右侍郎了。

这让袁崇焕怎么看?让袁崇焕背后的那些大人物怎么看?

周正知道是这昨天朝会的余波,感觉里面有很多隐情,但想不透,没有多说,说了声‘知道了’,便离开了茶楼。

周正出了茶楼,径直来到周记,周记的开售已经结束,刘六辙十分兴奋的与周正上了二楼,汇报着这段时间的收入。

他道:“二少爷,这段时间,咱们少说也赚了三千两,到年底,账本回过来,或许能有一万两!”

一万两啊,周家所有的家当加起来都没有!这对周家来说,是一笔巨资!

周正对这赚钱速度不满意,思索着道:“年底前就这样了,明年想办法拓展到京外,先在十三省省府开设分店,而后再逐步拓展。先前可以寻找合作伙伴,共同投资经营,站稳脚跟后,我们要慢慢建立属于我们的渠道,渠道也是命脉,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你下面要做的就是培训人手,物色一些合作商人……”

现在没有纯粹的商人,都是官商一体,周正是在预防一些事情。

刘六辙神色认真的听着,不停的嗯嗯啊啊的点头。

周正也不指望他能全部记下,道:“我待会儿写一个详细的计划书给你,你照着做,不懂的来问我。”

刘六辙自然立即答应,一脸的无比认真,道:“是二少爷!”

周正摆了摆手,拿过纸,笔墨,准备写计划书。

刘六辙见如此,连忙悄步退出去。

周正开始写,但没写多久他就写不下去了。他对京城还有些了解,但京城之外就两眼一抹黑。

“还得与成经济等人商量一下。”周正自语一声,放下笔。

周正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他要去‘工厂’看一看,然后再去一趟牙行,之后,他就得待在府里不出,修身养性,看书练字,坐观朝廷内外的变化。

周正出了周记,四个家丁如影随形的跟着。

刚走出没多久,忽然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上前来,神色十分恭谨的抬手,问道:“可否是周御史?”

周正看着这个人,道:“我是,贵府是?”

这个人连忙道:“不敢,小人是奉我家老爷之命请周御史上茶楼一叙,我家老爷姓袁,刚从辽东回京。”

周正眉头一挑,抬头向这个人身后的茶楼看去。

姓袁,来自辽东,那么就只有那一位了。

——辽东巡抚,袁崇焕。

周正心里有惊疑,袁崇焕为什么要特意见他?即便周正闹出再大风波,他也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而且还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随时都将覆灭。

是因为周正反对弃辽?是因为李恒秉入狱?还是因为他的那道改革奏本?

这个家丁看着周正皱眉,微笑着道:“周御史放心,我家老爷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周御史喝喝茶。”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好。”

不管袁崇焕打什么主意,周正也想见一见。

崇祯二年,也就是后年,建虏会绕过山海关从喜峰口入关,对大明进行前所未有的劫掠,会战死很多重要将领,对大明剿匪以及国运形成重大影响。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出使建虏?

周正上楼,周家的四个家丁如影随形,还有些紧张。

袁崇焕的家丁倒是很有礼貌,一直笑脸相迎,领着周正上楼。

二楼没有包厢,一片空旷,只有靠窗的一个人侧对着周正坐着。

一身厚厚的青色棉衣,端坐不动,从侧脸看,有着这个时候读书人特有的那种儒雅,却不显懦弱,自有精神。

周正端详片刻,迈步走过去。

袁崇焕转过头,看着周正微笑道:“无需多礼,坐吧。”

周正看到袁崇焕的正脸,确实是一个儒雅的读书人,目光平静且坚定,一看就是有大志的那种人。

周正心里转悠无数念头,道了声谢,在袁崇焕对面坐下。

不管是袁崇焕的家丁还是周家家丁,都自觉的退出不远,安静的看着两人。

袁崇焕从周正的脚步声响起余光就一直瞥着楼梯口,现在正面而坐,很自然的打量起来。

没有叙茶的客套,袁崇焕开门见山就道:“周御史是不是觉得我也想弃辽,或者说,构陷满桂的事情是我与李恒秉合谋?”

周正神色微动,盯着袁崇焕,道:“袁大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知晓大人与李恒秉有通信?”

袁崇焕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告诉你,李恒秉确实给我写过信,以监察御史的身份询问辽东的情况,我只是如实的回答了一些问题,仅此而已。我与满桂虽然有些矛盾,但也只是治军方法不同,没有其他恩怨,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周正听着袁崇焕明显是解释的话语,眼神闪动,道:“大人既然开门见山,不妨说的更明白一些。”

袁崇焕到底是辽东巡抚,又有大功在身,即便畏惧朝堂言官,但也不至于害怕周正,哪怕周正最近惹出了一些风波,依旧撼动不了袁崇焕。

袁崇焕没必要特意来找周正,还解释一大通。

袁崇焕神色有着坚定的自信,听着周正的话却犹豫片刻,道:“我反对弃辽,若是弃辽,山海关就是退无可退,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我大明还能做什么?”

退无可退就意味是最危险的时刻,没人会立足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一个国家更是如此。

周正对他的理论没兴趣,只好奇袁崇焕来找他是为什么。

袁崇焕看着周正始终平静的神色,心里有些诧异而后暗自点头。

此人要么心志坚定,要么就是对辽东有着成熟的看法。

袁崇焕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你那道奏本我看过了,确实有些可取之处,但你对辽东不了解,如果真的按照你的要求改,辽东可能内讧自败,大伤元气。”

袁崇焕反对改革,也是保守派。

这是周正的第一反应。

大明的保守派非常强大,他们要求维持现有的权力格局,反对任何改革,甚至于还要恢复祖制!

周正跟着端起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

大明现在已经烂到骨子里,再不刮骨疗毒就只能等死了。

但是,现在大部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哪怕建虏已经坐大,辽东一片哀呼,他们还沉浸在大明是天朝上国,强大无匹的幻觉中,醒不过来。

周正放下茶杯,道:“辽东就是一个垂死挣扎的重病人,大人想要慢慢来,抽茧剥丝的治。但下官觉得,得下猛药,猛药或许会致命,但更有可能获得新生。”

这个时候除了大力改革,应对海内外的不断的新变化外已经别无选择,大明还如此慢吞吞的,是觉得死的不够快,不够彻底吗?

周正也只能这么说,不说国内越演越烈的流寇,关外日益壮大的建虏,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了!

袁崇焕看着周正,一阵之后皱了皱眉,旋即点头道:“难怪你与李恒秉会水火不容,你这个观点,怕是在朝堂没有立锥之地。”

这个周正心里比袁崇焕清楚,道:“大人,你认为想要平定辽东,我大明需要多久?”

袁崇焕听着周正的问题没有回答,反而道:“你要不要到辽东来?帮我做一些事情,等事情过去了,你还能回京。”

周正看着袁崇焕的神色,心知怕是他对辽东的情形也很悲观,只是,为什么他后来还会提出‘五年平辽’这样的话,为了权力吗?

周正不会去辽东,那是一个比京城还大的旋涡,去了能做什么?

“大人还没说今天的来意。”周正道。

袁崇焕眼神有异色,他现在在整个大明声望隆隆,朝野都寄望他整顿辽东,应对建虏,跟着他是一个前途远大的选择,怎么这个周征云好似无动于衷?

如果周正知道,肯定会骂一句废话。

这个时候的大明,哪里有官场不倒翁,别说袁崇焕这些边疆大帅,就是内阁首辅还不是一个个飞速倒台,善终的寥寥无几?

哪怕就是皇帝,也不安全!

袁崇焕看着周正,心里转念一阵,道:“本来浙江道是有一个监察御史去建虏的,定的是李恒秉,现在李恒秉入狱,空了一个名额,我向皇上推荐了你。”

周正猛的双眼大睁,面露惊容!

周正万万没想到,袁崇焕给他带来了这么一个大惊喜!

袁崇焕的目的是什么?

周正心念飞转,他是坚定的反对弃辽,在朝堂上表现出了对建虏极大的警惕,应该划为‘主战派’。

这场出使建虏的行动是袁崇焕提议,明面上是与建虏周旋,给辽东有喘息之机,整军再战。实则上,是袁崇焕主导的议和之旅!

既然是议和,为何是要举荐周正这个坚定的主战派去建虏?袁崇焕不怕周正搅乱他的计划?

还是说,袁崇焕有什么阴谋,要顺手除掉他?

对于这个敢矫旨,擅自诛杀岛帅毛文龙的袁崇焕,周正一点不敢大意。

周正神色微变,迅速冷静下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袁崇焕,直接要害的问道:“皇上同意了?”

袁崇焕微笑,道:“同意了,还给了你一个副使的头衔。”

周正深深的看了眼袁崇焕,拿起茶杯,默默的喝了一口。

袁崇焕脸上笑容越多,好整以暇的审视着周正。

这个年轻人给他一种特别的感觉,每一句话都在重点上,没有半句废话。

是心智过于成熟,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周正很快就压下心里的惊疑,放下茶杯,淡淡道:“我反对大人议和,因为建虏是嗜血野兽,他们不会遵守。新酋上位,报宁远之败,是他最好的立威手段。明年,他们肯定会再来!大人与其耗费精力的议和,不如全力备战,并且盯紧建虏的动向,早做防备。”

袁崇焕却摇头,道:“建虏刚败,士气未复,短时间不会再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话不投机

周正听着袁崇焕的话,微微皱眉。

袁崇焕显然没有意识到建虏的危险性,或者是宁远一胜,给了他莫名的信心?

周正思索片刻,道:“辽东是否对建虏有所监视?比如建虏要是有大动作,必然要集合兵马,准备粮草,这个隐瞒不了,大人是否派人监察这些?”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又是远征,动作肯定小不了。从沈阳发兵到宁锦一线,起码也要十多天。

若是辽东能早早得到消息,有这个时间,足够做很多准备了。

袁崇焕听着倒是一怔,眼神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道:“从宁远到沈阳太远,根本无法监察,你太想当然了。”

周正看着袁崇焕,心里有了怒气。

他与袁崇焕从第一句到现在,完全是题不对答,你一言我一句,仿佛是在自说自话。

周正说的,袁崇焕一句也没听进去,哪怕有一丝迟疑也好,偏偏袁崇焕自信的很,一副居高临下模样,好似就是来考校周正的。

话不投机,周正知道难以点透袁崇焕,按耐着心里的烦躁,站起来道:“建虏很快就会复来,大人还是早做准备吧,下官还有事,告辞。”

袁崇焕对周正也很失望,觉得周正虽然有着无惧无畏,生死置之度外的大勇气,但太年轻,所有的事情都是一腔热血,凭空想象,不切实际,真的去了辽东可能会坏事。

他默默点头,连嗯都省了。

周正看着袁崇焕的神色,心里一阵失望,抬了抬手,转身离开。

袁崇焕没有再看他,拿起茶杯,轻轻的又喝了一口。

袁家的家丁看着周正走了,这才上前,道:“老爷,这个周御史如何?”

袁崇焕放下茶杯,有些可惜的道:“我本以为他是个可造之材,却只知空谈……走不远。”

这句‘走不远’,就是袁崇焕心里对周正的评价了,也注定了两人走不到一起。

家丁有些不明白,道:“那,老爷还举荐他去建虏吗?”

袁崇焕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我举荐的,是皇上让我举荐的。”

家丁一惊,有些不明所以。

袁崇焕叹了口气,道:“京城的水太浑了,从这个周征云身上就可见一斑,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就能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看吧,后面还有的热闹。”

家丁神色微紧,道:“老爷,我们还是得赶快回去,京城留不得。”

袁崇焕想着晚上还得去拜会魏忠贤,眉头拧紧,道:“你说的对。”

之前有传言,他这次只官升一级,但最后并没有,加封了兵部右侍郎衔,其他赏赐也着实丰厚。

谁也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显然,袁崇焕对京师朝廷十分警惕,不安。

……

周正出了茶楼,头也不回向前走,但抑制不住内心的烦闷,总有一口气压在心口,令他十分难受。

大明这些官员,说的轻一点就是盲目自信,重一点就是刚愎自用。任何人事情,只信他们自己,其他人都是错的!

这个袁崇焕,更是如此!

周正烦闷的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他的‘工厂’。

周正本也是要来,深吐一口气,压着这些烦闷,进入视察一番,认了认人,对了账本,观察生产流程,对一些细节进行纠正,半个时辰后他便又走了出来,来到了一处茶馆。

成经济已经在等着了。

成经济现在对周正可没有之前那种‘合作伙伴’的‘平等’感,甚至坐下都不敢。

他站在周正身前,脸上有着矜持的笑容,道:“大人,现在工厂里生产的速度在加快,各处分销的情况非常好,下面那些人都很满意,周记的生意已经遍布京城……”

周记除了直销外,还有就是牙行的分销,现在这些牙行都归类为二级分销,成经济为总分销,这些分销商都划入周氏牙行之下,成经济在管。

周正对这些自然心中有数,等他说完,点头赞许道:“嗯,做得很好,该拿的分成你尽管拿。我问你,有没有官场牙人?”

成经济一怔,旋即会意过来,道:“大人是要捞什么人?”

周正点头,道:“江西道监察御史田珍疏,郑守理,他们是被我连累,现在还关在都察院,但没有正式问罪,有没有办法捞出来?”

都察院关着田珍疏,郑守理也是一种‘私下’行为,但如果拖下去,说不得就要变成‘正式’的了。

成经济自然知道这二人,那日他被关,这二人也跟着周正出现在都察院的司狱司监牢。

成经济思索一番,道:“我倒是认识一些,但是要价很高,两个人,恐怕要五千两。”

周正双眼一亮,他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看着成经济追问道:“真的能成?”

成经济见周正神色认真,又仔细的想了想,道:“如果没有大人物盯着,两个监察御史一般就是五千两的价。”

“你去办,一万两以下不用跟我说!”周正急着说道。如果是能花钱保住田珍疏,郑守理二人,那就不叫事!

“好,我这就去办。”成经济看出周正神色认真,着急,立马答应着就出去了。

这对周正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心里的烦闷减少一些,又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出了茶楼,周正这才发现,他除了回府,似乎没有其他去处……

又看了眼紧跟着的四个家丁,周正暗自摇了摇头,道:“回府吧。”

四个家丁都是大喜,他们这一路一直心惊胆战,就怕有人跳出来对他们喊打喊杀。

周正刚刚回到周府,就看到门旁有个人站在门口——姚童顺。

还不等周正说话,姚童顺一脸兴奋的跑过来,道:“大人,你的班房解封了。”

周正脸上微动,想到了袁崇焕举荐他出使建虏的事情,道:“还有其他的吗?”

姚童顺一怔,道:“没有了。”

其实,姚童顺对周正的班房被解封也莫名其妙,暗暗探问过,但是没人知道究竟。

不过,周正班房被解封透漏了一个重要的信号:上面不会追究周正了。

周正站在门前,神情不动,心里暗暗感慨。

这消息传的真是快,袁崇焕那边举荐,这边都察院就解封了他的班房。

只是,出使建虏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消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乡会

周正思索一阵,与姚童顺道:“嗯,我知道了,你回去给我起草一个告假,时间尽量长一点。”

姚童顺立即就点头,道:“是大人!”

姚童顺也觉得,周正现在回去上班很不合时宜,现在要低调,等这件事慢慢平息。

周正自然不是要躲避,他有很多事要做,况且去都察院也是枯坐浪费时间。

周正嗯了声,就要径直进府。

姚童顺一见,连忙又道:“对了大人,田御史,郑御史已经被放出来,官复原职了。”

周正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姚童顺,有些怔怔。

他刚才还让成经济去运作,这会儿就放出来了?

旋即他就若有所思,道:“原因?”

姚童顺瞥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他们二人在上面有人,大人没事了,他们也就没事了。”

周正眉头挑了挑,心里又暗自摇头。

他对现在的朝局了解还是少啊,在京城混的久了,谁还没点关系?

何况,现在乡党盛行,这二人又是御史,怎么能没点后台?

周正道:“嗯,你将他们的地址给我,我过几天邀他们。”

姚童顺连忙地址告诉周正,又说了几句都察院的事,这才匆匆离去。

周正回来后,知道周老爹与周方还没有回来,便径直去了书房。

周正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思索着与袁崇焕的这次见面。

袁崇焕的目的周正当时没有问出来,但多半与袁崇焕在辽东的计划有关,可能是担心周正在朝廷再次掀起什么事情来影响到他,特意来见一次。

不过不管如何,周正需要认真应对。

袁崇焕举荐他去沈阳不会是无的放矢,可能有着什么目的。

周正细细思量一阵,便站起来,拿出纸笔,开始认真的练字。

练字能静心,静气,定神。

这是廷议的第二天,朝野相对表现很平静,克制,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晚间,周正在周清荔书房,说了与袁崇焕见面的事。

周清荔眉头紧皱,本以为周正可以借机辞官,躲避朝野风波,没想到袁崇焕又突兀的举荐周正出使建虏。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有一抹凝重,道:“辽东相当复杂,袁崇焕即便有宁远之功也未必压得住。他举荐你去建虏,怕是有试探建虏之意。”

周正听着周清荔的话,面上若有所动。

他是对建虏表现了极大的厌恶的,若是他去了,就可以从建虏的对他的态度上判断新酋的一些想法。

比如,如果建虏肆无忌惮杀了周正,可能不久就会再次进攻宁锦一线,如果没有,说不得新酋要隐忍一段时间。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最好别去。”

周正沉吟一阵,道:“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不说这件事天启已经点头,单说朝野那些想周正死的人就不会由得周正不去,他只要露出一点不想去的动作,就会有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推着他去。

周清荔眉头越发拧紧,认真的说道:“我去打听一下正使是谁,到时候,切莫冲动。”

周正知道周老爹担心,笑着道:“不用担心,其实我很怕死的。”

周清荔没有被周正这句话安慰,心里十分忧虑。他这个二儿子思维缜密,想事周全,但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劲头在一些时候不受控制的发作。

‘也许是疯病作祟吧。’周清荔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

周正告假,没有去都察院上班。

一连几天都在府里,看书练字,没有出门。

天启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田珍疏,郑守理被周正邀请而来,在周正房间里喝酒聊天,畅谈国事,直到半夜。

二人已经知道周正在外面做的事情,十分感慨。

“征云老弟,为兄佩服!”田珍疏举着举杯,睁着铜铃大眼,一脸的醉红。

他说的是周正两次朝堂上的‘壮举’,也是周正肯花五千两救二人的事情。

郑守理跟着端着酒杯,醉笑道:“不怕老弟你笑话,我们俩,就是一个校尉的价,哪用得着五千两!”

大明现在买官卖官猖獗,一些肥缺都是明码标价,只要有银子,做官太容易了。

甚至于后来,崇祯皇帝都开始卖官了,名字好听,叫做‘捐官’。

郑守理说的‘校尉’,是锦衣卫的缇骑,一个校尉,五百两。

周正举着酒杯,道:“不说二位是受我连累,就是同僚之谊也不止五千两。”

田珍疏是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举着酒杯,沉声道:“好,矫情的话我不说了,以后你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着,一仰而尽。

郑守理跟着说道:“没错,咱们同进同退,就是下油锅,也不孤单!”

周正看着二人已经半醉,陪着说了几句,也是一饮而尽。

月上中天,酒也尽兴,田珍疏好似喝醉,有些摇晃的看着周正道:“我知道老弟与魏希庄有些交情,但劝老弟离的远些,就算他不作恶,到底也是姓魏的。”

周正与魏希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些日子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魏希庄能倾力帮周正,周正断然没有因难畏友的道理。

想着明年魏忠贤就要覆灭,魏氏一族全数被诛杀,周正面上与田珍疏点头,心里道的却是:看来,得未雨绸缪,给魏希庄找一条活路。

田珍疏见周正点头,哈哈一笑,道:“今天高兴,来,再喝!”

周正三人喝的是周家酿的米酒,清醇可口,倒是不醉人,三人喝了半天周正也没有醉意。

三人又喝了一阵,田珍疏,郑守理有些支持不住这才告辞离开周府。

周正派家丁送他们回去,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风这才转头回来,没走多久就看到周老爹站在后厅门口。

周正走过来,道:“爹,怎么还没睡?”

周清荔见周正一身酒气,倒是不在意,道:“他们拉你进同乡会没有?”

“同乡会?”周正还真不知道有这东西,道:“没有,提都没提。”

周清荔点点头,道:“没提就好,如果他们要拉你进去,不要答应。”

周正虽然不清楚‘同乡会’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但也能猜测,无非是乡党的一种体现。

“我知道了。”周正道。

周正可不想陷入党争里,不管是东林党,阉党这样的巨无霸,还是浙党,楚党这样的大朋党,亦或者各种乡党,周正都不会去碰。

以他现在的身份,进去了除了做打手与炮灰,还能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惊慌

没过几天,京城官场又有出现了是一个闹剧。

那就是有人举荐周正大哥周方出任山东布政司通判,正六品。

没多久,又有人举荐周正之父周清荔出任工部郎中,正五品。

据说奏本已经送到了通政使司,但不过半个时辰这两人亲自跑到通政使司,费劲口舌将奏本拿了回去。

原因是,出使建虏的名单由内阁传出消息,周正任副使。

虽然品级什么的都没变,出使建虏也不是一个好差事,但一个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能挂副使名头,本身也说明了一些事情。

因此,这两个人成了官场的一个笑话,谁都知道他们与周正不对付,是恶意的捧杀。

结果周正没有出手,就灰溜溜的败退,着实让一些人看得捧腹。

“黄维怀?”周正听着正使的名字,自语的念了一句。

这是周家的小亭子,周清荔正在指导周正下棋,随手落下一子,道:“礼部的一个员外郎,六品。”

朝廷的员外郎比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少不了几个,黄维怀这个名字,周正确实没有一点印象,听着周清荔的话,他也只是看着棋盘沉思。

对于周正的棋力,周清荔着实不敢恭维,心里想着小时候他抱着周正一步一步教,现在又要再教一次,感慨之余,道:“这次的出使,明面上是袁崇焕派去吊唁老酋,不可能派出更高的官员,并且没人敢提‘议和’二字。”

明朝朝廷有一股力量要弃辽,退守山海关,自然也有一部分希望与建虏议和。

只不过,大明从来没有与任何敌对力量议和过,敢这么说,这么做的,无不死无葬身之地。

周正明白,这是袁崇焕提议的,他应该是想要借此议和,朝廷一部分人默认。

“安全应该没问题,只是袁崇焕的目的肯定达不到。建虏与大明只能二存一,他们心里十分清楚,只要有机会,他们不会放过进攻辽东。”周正道。

历史上,袁崇焕与黄台吉达成默契,在辽东休战,但黄台吉明年就会远征朝鲜,将朝鲜,毛文龙震慑住,突然再袭宁锦,引起朝野是一片惊恐。

最后,是袁崇焕与黄台吉的二次心照不宣,彼此休战,但不过一年,黄台吉就率军绕过山海关,从喜峰口入关,十万大军,肆意劫掠大明京畿腹地!

周清荔对辽东也是忧心忡忡,朝廷对辽东的态度,想法一天一个变化,辽东的将帅不合,彼此争斗,各级军官又奢靡腐化,战斗力低下,他总觉得,迟早还要出事。

周清荔尽管位卑忧国,奈何无能为力,看着周正落子,抬头看着他道:“找机会去见见黄维怀,摸摸他的想法。商量一下到辽东的策略,切莫冲突,即便他一些言论出格,在沈阳做些什么,你也莫要争执,一切等回京再说。”

周正知道周清荔的担心,刚要开口,福伯快步走过来,手里还拿过一张请帖,道:“老爷,二少爷,礼部员外郎黄维怀送来一张请帖,请二少爷明日过府赴宴。”

周清荔神色不动,接过来看了眼,递给周正道:“他孙女过生。”

周正拿过来看了眼,请帖倒是没什么稀奇,只是这个请帖背后,是什么目的?

周正想了想,道:“我要不要调查一下黄维怀与袁崇焕的关系?”

既然是袁崇焕提议的吊唁,那黄维怀这个正使应该是袁崇焕的人,秉承了袁崇焕某些想法。

周清荔却摇头,道:“你不要乱来,我让人去打听一下。”

周清荔话音一落,有一个家丁匆匆跑过来,看着亭子里的三人,他犹豫了下,道:“老爷,二少爷,门外有一个魏公子求见,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二少爷。”

周清荔刚才拒绝周正去查,就是担心周正与魏希庄走的过近,结果说曹操曹操到,他脸色不由的沉了几分。

周正看的分明,连忙道:“我心里有数,除了他,我与阉党其他人并无涉。”

周清荔已经警告过周正几次,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起身走了。

福伯自然跟着,亭子里留下周正一个人。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背影,等他走远这才道:“请他进来吧。”

家丁连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出去。

没多久,魏希庄就一脸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没等周正说话,他拿过茶壶,自顾的倒了一杯,咕咕的就喝下去。

周正看着他的焦急,烦躁,不安的神色,眼神微凛,道:“出什么事情了?”

魏希庄到底是魏忠贤的族孙,他要遇到危险,那就不一般了。

魏希庄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看着周正道:“是好事,好的让我发慌。”

周正脸上多少放松,笑道:“什么事好到让你发慌?”

魏希庄神色肃然,道:“九千岁府里透出消息来,说是九千岁打算封我们一些人为候伯,魏鹏翼是东平伯,魏良栋是东安候,府第田禄与肃宁候一样。”

周正听着魏希庄的话,终于明白魏希庄为什么发慌了。

魏希庄原本就是一个混吃等死,连老婆都没人给张罗的破落户,能走到今天全是因为与同村的魏忠贤沾顾。

魏希庄对他自己认识的十分清楚,就是一个跟着魏忠贤混吃混喝的无用之辈,哪一天说不定就会被打回原形,老老实实回去种地。

但是,在这一天之前,居然要封侯了,古今往来,有几个人可以封侯?没有大功勋,凭什么封侯?

尤其是他这种一点能力的没有人,突然封侯,朝廷那些大人们口水都能淹死他!

周正明白魏希庄的不安了,小人物骤登高位自然是惶恐,心里思索着,认真的问道:“你不会真的想接下吧?”

如果魏希庄接下了封候伯的事,有了爵位,明年崇祯上台,周正想救也救不了!

魏希庄表情有些纠结,道:“你说不想吧,肯定是假的。但我就凭什么封侯啊?就算有九千岁照顾,……九千岁也不能罩我一辈子啊?”

周正点头,道:“你还算是一个明白人。”

在周正看来,就算没有崇祯上台,魏忠贤这样的操持权柄的內宦也不会有好下场。魏忠贤已经是‘九千岁’了,天启今年才二十多岁,如果再活几十年,这么长的时间魏忠贤能安于现状吗?亦或者,天启能容着万岁下面一直有个权势熏天的‘九千岁’?



第一百三十章 初试盐课

魏希庄现在的激动兴奋忐忑又恐惧,紧张的看着周正道:“我知道我是明白人,我问你是我能不能接?”

尽管魏希庄知道其中的危险,但那是封候伯啊,不止是他一个人一飞冲天,而且还能绵延后代,这是多大的诱惑,几个人能抗拒?

周正盯着魏希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的道:“如果你不想死,这个就不要接,就是立即打死你,与魏忠贤翻脸,也不能接!”

魏希庄看着周正前所未有的肃然神色,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

周正知道,他一句话打消不了魏希庄心里的那种希冀,换做是他,也要犹豫。

周正沉吟片刻,道:“忍!忍一年!既然魏忠贤想要给你们这些后辈爵位,不在乎这一时。你根基不稳,贸然上位,又不是魏良卿,若是朝廷反对声太大,可能会有一些人被祭旗。”

魏良卿,就是肃宁候,魏忠贤的侄子,是魏忠贤为他的后辈谋求的第一个爵位的人,现在已经有风声说明年会晋为肃宁伯。庄田八千顷,岁禄一万九,府第仿照新建伯。

新建伯,王守仁,也就是王阳明的爵位。

魏希庄听着周正的话,眼神里的激动慌乱有所减退,开始思考起来。

他在朝野就是个小透明,也就是一些人知道他是魏忠贤的侄子,礼让几分,本身就是个边缘人,无权无势。

如果清流反对声大,有人祭旗,除了他,还有谁?

一个爵位突然砸在头顶,魏希庄有些失魂,但到底是小人物,在爵位与命之间,他还是能冷静的选择保命要紧。

魏希庄又喝了口茶,压着心底依旧的挣扎繁乱,道:“嗯,我听你的,不接!”

周正还是担心魏希庄忍受不了诱惑会变卦,再次提醒道:“只有魏忠贤在,爵位什么的可以日后图谋。咱们现在默默发财,赚足银子,以后什么都有。”

魏希庄已经控住这个念头,听着周正的话点点头道:“我懂。”

他是真的懂,一个普通百姓,无功无名,不能做官,当然只能想着发财。若不是要维持在魏忠贤身前的地位,不断的送钱,他的家底不会少。

周正见如此,心里放松一点,想着明年的事情,他道:“明年我会去建虏,你找个时间,先去南方待一待,京城赚不了多少银子,还得是南京。”

魏希庄神思还是有些不定,听着也就道:“嗯,南京那边确实有不少事,我找个机会去捞一笔。对了,李实的银子弄多少来了,我要用。”

周正是要保明年大变中的魏希庄的命,见他答应也不多说,便道:“你要多少?”

“五万,不,越多越好。”魏希庄道,语气多少有些急。

周正一怔,道:“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之前周正已经腾挪了一笔给魏希庄,他的铺子虽然赚钱,但也没有五万两,李实在京城的家底也变不出更多,大部分还是在苏杭,南京。上官勋已经去了苏杭,但短时间内也拿不出五万两再送到京城来。

魏希庄又喝了口茶,道:“袁崇焕向朝廷要饷八十万,国库没钱。”

天启要用钱,国库拿不出,那就只能指望魏忠贤。魏忠贤为了讨好天启,自然要想办法凑钱。

周正嗯了声,细细思索。

他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即便是借也借不到,五万两,不是小数目。

魏希庄除了跟着抄家能捞点油水,还经营着一些铺子,有些地,但也没有更多的收入,拿不出五万两。

他没有什么朋友,魏家那些人都是酒肉亲朋,关系疏离,不能指望从他们身上拿银子,因此,也只有找到周正这里。

见周正沉吟,神色不禁有些急。要是他拒绝封侯,再拿不出银子,麻烦就大了!

周正细细思量一阵,抬头看向魏希庄道:“我暂时拿不出,怕是有段时间也拿不出。还有,我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必须有个稳定的进项才行。”

“什么进项?”魏希庄睁大眼说道。他一直苦恼这个事,靠他那几个铺子,根本不够用。

周正看着他,目光微闪,道:“可以从盐上下手。”

“盐?”

魏希庄怔了怔,旋即连连摇头,道:“盐引不止是户部,内阁那些大人物盯着,内监也有份,咱们插不上手。”

大明的盐税可以说是名存实亡,每年就靠那些盐引卖些钱,盐课制度早就崩溃,从上到下被腐蚀的一塌糊涂,透透彻彻。

盐场,户部,各地盐科司,再大各大盐商,一环扣一环,多年来早就形成了一个成熟,稳定的体系。不说魏希庄与周正,即便是朝廷想动都动不了。

当然,他们不会想动,盐税的流失,也是大明官商阶层侵夺国税的一种重要形式与手段。

“不难。”

周正目光闪动着一种异色,道:“你找几个人上书,就说各地盐场贪腐严重,盐税大量流失,你走动一下,拿下这个差事,选择其中一个盐场,敲山震虎,自然就会有人上门给你送银子。”

魏希庄听着周正这个话,心里细细想着,好一阵子一拍桌子,咬牙道:“好!那些人赚那么多,我们抢一点也不算过分,就拿山东营口开刀!”

周正只是想做一下试探,看看水深,可不想魏希庄涉入太深,被人算计,连忙道:“一定要注意分寸,见好就收,贪多麻烦也多。”

魏希庄顿时笑了下,道:“论这个,我比你强。”

周正眉头挑了挑,知道魏希庄说的是他最近闹出的风波,没理会,道:“嗯,你抓紧办吧,还有,明年三月份之前找时间去南京,将李实的事情摆平了。”

周正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在思索将魏希庄留在江南,明年年底之前不得回的办法了。

对魏希庄来说这不过是件小事情,一挥手道:“行了,我记下了。”

周正心里有了主意就不多言,道:“你训练的人怎么样了?我要去建虏,有没有可信的人手,借我几个。”

魏希庄神色陡然肃色,道:“能不能不去?”

出使建虏的风险,不只是可能回不来,还有就是回来了,多半也是毁誉,于前程有大碍!

周正摇头,道:“一定要去。”

周正心底也想看看,建虏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以期知己知彼,做出应对。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马威

魏希庄见周正去建虏之心已决,欲言又止,好一阵子道:“倒是有几个,是我瞒着田尔耕收的,手段多,也聪明,关键是把柄在我手上,不敢不听话,更不敢出卖我,到时候,我让他们跟着你。”

周正嗯了声,心里依旧思索着。

建虏这一趟肯定不轻松,他已经在想着如何布置,以防不测。

其实,他除了想看建虏的具体情形,也想在辽东看一看,辽东,东江镇,朝鲜,甚至是察哈尔那边,周正都缺乏真正的了解。

建虏是大明最大的威胁,周正需要更为深入,仔细的探究真实情况。

魏希庄不知道周正的心思,他现在也是惶惶然,内心难以平静,又说了一阵,便又急匆匆的走了。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东林,阉党两大朋党,暗自摇了摇头。

党争祸国,只要朋党一起再无比奇怪,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能正常的发生了,不管是内里还是对手都很难理直气壮的反对,因为彼此是半斤八两,差不多!

在这样一个朝局下,周正想要改变些什么,不是难度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

周正对眼下的朝局是越来越失望,越发的断定想要从内部进行革新是没有可能。

在亭子里坐了一阵,周正收敛情绪,回到书房,看书,练字。

看书,练字,是他这段时间的主要做的事情,专心之下也取得了不小的进步。

……

第二天,周正穿着常服,带着礼物,前往黄维怀府邸,庆贺他孙女生日。

黄维怀是礼部的员外郎,官职并不高,或许是没有大操大办,来参贺的客人并不多,周正带着礼物,径直上门。

“这位公子贵府何处?”迎客的管家倒是十分客气,笑语相迎。

周正也客气的微笑,道:“浙江道监察御史,周征云。”

迎客的管家脸色瞬变,由热情变冷淡,审视了周正一眼,一摆手道:“那去登记吧。”

不远处有张桌子,两个老者正对来客进行登记,包括他们所带来的贺礼。

周正神色不动,脸上的笑容自然也没了,心里有不好预感。

他按耐着甩手走人冲动,走向收礼处。

“周征云。”那迎客的管家看着收礼人拿起毛笔,神色淡淡的道。

收礼抬头顿时看了眼周正,脸上的笑容消失,面无表情还有那么一丝厌烦,拿起笔在红本上写下‘周正’二字,而后打开周正的礼物,一边写一边大声唱礼道:“浙江道监察御史周征云之贺礼,一枚品质极差,目测不过二十文的玉如意两枚!”

四周来往客人不多,但每一个人都听的什么清楚明白,纷纷转头向周正,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虽然一个孙女过生日贺礼不可能太贵重,但二十文,还品质低劣,就很过分了。

周正眉头挑了挑,双眼盯着身边几人,心里冒出腾腾怒火。

这种公然唱出贺礼是十分无礼的行为,还将他的玉如意贬的一文不值。

这分明是黄维怀给他的下马威!

那收礼之人低头写着,十分认真,还真的写出‘品质低劣’,‘价值二十文’之类的话。周正身旁的黄府管家傲然又淡漠的盯着周正,一脸‘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那收礼之人写完,头也不抬就拿起周正的的玉如意,随手扔到边上的一个盒子里,顺手还拿起一块碎布遮上。

眼神,脸色,动作行如流水,满满的嫌弃。

周正看着,脸上出现一丝丝的冷色,刚要发作。

这个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步走过来,沉色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迎客的管家一见,连忙道:“大少爷,这周征云的贺礼是两枚品质极差的玉如意。”

这个大少爷叫做黄德匀,是黄维怀的长子,没有功名,暂时在礼部做事。

黄德匀顿时皱眉,转向周正,打量一眼,不满道:“周征云,你这就过分了吧?如果你不想来,完全可以不来,不用这么刻意羞辱我与我父亲吧!?”

周正的两枚玉如意是他亲自选的,价值二两,算不得贵重,但绝对拿得出手!

周正本还想与黄维怀好好聊聊,作为正副使在去建虏的问题上能够取得共识,一致对外。

却是没想到,黄维怀压根就没有与他商谈的意思,还未见面就给了他这样一个下马威!

这是要树立主使的威风,让周正老老实实,唯命是从吗?

如果想这样就降服他周正,这黄维怀也太小看他了!

四周不少人都在看着周正,低声私语不断。他们都认为周正是来砸场子的,难免面色不渝,传出许多的不满声。

迎客的管家,收礼人以及一些家丁都眼神冷笑的看着周正。

黄德匀更是背着手,扬着头,垂着眼帘,一脸傲色又不屑的俯视着周正。

他比周正大几岁,也高一点。但他没有功名,周正已经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了!

周正环顾一圈,见黄维怀没有出面,心里冷笑一声,直接与黄德匀道:“黄家的家教就是这样吗?第一,我是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你一白衣见官就是这样行礼的吗?第二,我与你父乃是同僚,是你的长辈,你父教你见长辈直呼其名的吗?!叫你父亲出来,我要倒是要好好问问他,你这个儿子,他是怎么教的!”

周正摆起上官与长辈的姿态教训黄德匀,黄德匀立时脸色涨红,双眼喷火,偏一个字还说不出来!

周正确确实实是大明正七品的监察御史,黄德匀还未入仕是个白衣。周正与他父亲黄维怀是出使建虏的正副使,确实是同僚!

并且这件事不能较真,难道要当着所有人面,坐实周正是他长辈吗?黄德匀比周正还大几岁!

黄德匀一脸涨红后铁青,心里大恨,却也知道嘴皮上不是周正的对手,冷哼一声,一甩手走了。

一干管家,家丁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表情是好。冷漠,陪笑,讨好,还是面无表情?

这个周御史居然这么强势,拿他们家大少爷当晚辈训斥!

一干宾客看的也是愣神,黄家大少爷怎么就灰溜溜的走了?

这时,黄维怀从收礼人后面的库房走出来,他一身常服,两鬓有一缕白发,脸角消瘦,双眼凹陷,目光炯炯,给人一种十分威严,刚正,霸道的感觉。

他的声音也异常的干脆,隔着桌子看着周正,沉色道:“周御史,好大的官威!”

第一百三十二章 钦使又如何

周正转头看去,虽然没见过黄维怀,但也知道此人就是了。

“下官再大的官威也不及黄大人家的家风,大人给下官送了请帖,是特意打算来羞辱下官的?”周正随口般的说道。

“牙尖嘴利!”

黄维怀冷哼一声,走过桌子,命令般的道:“跟我来。”

周正眉头一挑,道:“下官还是不去了,下官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黄维怀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周正。

黄家的一干家丁脸上有惧色,这位周御史好像不太一般,什么话都张口就来。

走近的不少客人纷纷面露异色,周正的话,有些不寻常啊,目光不由在周正与黄维怀脸上转来转去。

黄维怀看着周正,心里怒火上涌,神色自是不好看,沉声道:“你将本官当成了什么人?难不成还能在本府谋害朝廷命官不成?”

周正道:“人心隔肚皮,下官不敢妄自揣测黄大人,不过你我是朝廷命官,堂堂正正,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请大人就在这里直言吧。”

周正是连打带消,明里暗里的嘲讽,黄维怀心里的怒气爬到了脸上,冷声道:“好一张利嘴,本官就直接告诉你,出使建虏本官是主使,一切都要听我的,若是你敢乱来,我会直接将你关起来,押回京城问罪!”

周正本以为黄维怀会以一种暗示之类的手段,与他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一致,树立他的主使权威,却没想到,如此干脆利落,直接就摆架子威逼!

周正不清楚黄维怀与袁崇焕的关系,更不了解袁崇焕与黄维怀到底要做什么,心里沉吟片刻,道:“大人这就说差了,我们是都要听皇上,听朝廷的,怎么变成下官要听大人的了?大人是想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下官揭发吗?”

黄维怀见周正油盐不进,脸色越发难看,道:“你打定主意要与本官作对到底了?”

周正看着黄维怀,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这黄维怀是要干什么,是非要他跪头叩拜吗?就是寻常官吏也不用如此逼迫吧?

周正对黄维怀倒是无所畏惧,毕竟就是临时搭档,回来还是各走各的路,但黄维怀从头到尾的强势逼迫,令周正心中起疑。

黄维怀这是性格使然,还是真的另有什么目的?

周正观察着黄维怀的神色,道:“大人说下官作对,不知道是在担心下官作对什么事情?”

黄维怀目光冷冽的盯着周正,压抑着心中沸腾的怒气,沉声道:“是所有事情!本官是主使,去了建虏,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听本官的,你若是逾矩一丝一毫,就休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只是担心周正会有所出格吗?若仅仅是这样,用不着这般又是下马威又是当众威逼吧?

“是袁大人?”周正没有避讳,直言说道。

黄维怀目光骤寒,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涉及辽东之事,我劝你谨言慎行,切莫毁了前程不够,还要横祸临身!”

周正越发笃定,袁崇焕是要做些什么了。

知道与这黄维怀是无法交流,周正便习惯性的嗯了声。

这一声‘嗯’,可以理解为答应,更可以理解为不屑,不想理会。

黄维怀眼角跳动了下,被周正这个态度激怒,刚要开口,不远处一个人走过来,笑呵呵的道:“好了,今天是给你孙女过生,有什么事情,事后再说。”

黄维怀似也知道压服不了周正,面色越发严厉,沉声道:“你好自为之,不送!”

周正看了眼打圆场的人,走到收礼人边上的盒子,翻开碎布,将他的玉如意拿出来,揣入怀里,转身就走。

黄维怀看得是心头怒气一个劲的向上窜动,脸上一片铁青。

那打圆场的人连忙又道:“罢了罢了,你与一个年轻人叫什么劲,还不够难看吗?”

黄维怀看着周正走出黄府大门,表情变幻,双眼尽皆是怒火,冷声道:“都说此子桀骜不驯,危言邀名,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打圆场的人看着周正离开的大门也是摇头,没有再劝说什么。

黄维怀心里的怒火难出,想了想,道:“袁大人明天就要走了,我去送一下。”

打圆场的人一怔,旋即若有会意,没有多说,看着黄维怀急匆匆的离开黄府。

周正出了黄府,漫步回向周府,一边走一边思索。

袁崇焕若是与建虏有默契,临时休战,各自准备倒也没什么,周正担心的是袁崇焕真的退缩,给建虏腾出手进攻东江镇的毛文龙。

历史上可不就是这样,黄台吉敢肆无忌惮的南下,就是因为明年会先攻破东江镇,让毛文龙无法进攻沈阳,这才敢倾全力绕过山海关攻入大明腹地。

‘怎么办?’

周正心里不断思索,想要做出对策。

但这件事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能做到的,即便是大明朝廷可能也是无能无力。

宁远一战虽然胜了,但明朝根本无力进攻沈阳,哪怕是威胁也做不到,毛文龙一样无力对抗,在辽东,明朝是全方位的防守。

从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以来,明朝是一路败退,几无胜绩,也就是宁远之战挡住了建虏进攻的脚步。

要怎么保持东江镇的实力,持续的威胁沈阳,让建虏不能妄动?

这个关键,或许还是在袁崇焕。

若是袁崇焕与天津卫,登州三角协调好,给与足够的支援,建虏或许未必能攻入东江镇,皮岛上毛文龙的战力能够保存。

只是,袁崇焕不信周正,只信他自己的判断。

周正心里转悠无数念头,越想越沉重,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又长吐而出。

这一抬头,才发现,他竟然走到了北镇抚司狱的不远处。

周正看着大门前进进出出的锦衣卫,目光忽然微动,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心里计较一番,猛的转身,快速离去。

此时,黄维怀已经在袁崇焕府邸。

这是天启刚刚赏赐的府邸,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是万历朝一个礼部侍郎的院子,还没来得及收拾。

前厅里,袁崇焕听完黄维怀的话,倒是不意外,微笑着道:“等到了辽东,我再与他谈谈。”

黄维怀看着袁崇焕从容的神色,认真的道:“这个人年轻气盛,听不得别人的话,我怕你劝说不了他,迟早会坏了你的事。”

袁崇焕随手拿过茶杯,淡淡道:“若是在辽东谈不拢,我就不会让他去沈阳。”

黄维怀神色微怔,旋即点头道:“倒也是个办法。”

要是在宁远或者山海关找个理由将周正扣住并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他是钦使,那又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周方被悔婚

大明朝对过年并不十分在意,只当做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最盛大的节日,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瑞雪兆丰年,京城今年的雪格外的大。

夜晚,周家里里外外都很热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福伯,林伯,刘六辙等人都聚集在外院一个偏庁里,热气腾腾的吃着饺子,说着周府内外,大江南北的趣事,响起一阵阵欢声笑语。

周家父子三人在后厅,桌上是三大盘饺子,各种调料齐备,父子三人脸上多少都有些笑容,没有以往的拘束,谨慎。

周清荔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神色多少有些欣慰之色,长子经历了一些事情,成熟了不少。次子虽然惹了大祸,但总算有惊无险。

周清荔说了周方的婚期,准备与亲家商量,将婚期定在天启七年的五月。

周方也不反对,已经拖了三年,丁家小姐也已经二十多岁,确实不能再耽搁。

没多久,福伯,刘六辙等人前来拜年,周清荔自然高兴,随口就赏了不少东西。

周正不动声色的说了府里几个婢女,家丁年纪到了,该赎身的事,大过年的周清荔自然没有不答应,还免去了他们一半的赎银。

这其中就包括刘六辙的那个小情人,刘六辙抑制不住兴奋,对周正全是感激的神情。

福伯看在眼里,微不可察的笑了下。

家宴吃完,周正便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坐在书房里准备看书。

刘六辙没多久就进来,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一脸兴奋的道:“二少爷,这些都是给你去沈阳准备的。”

周正抬头看去,只见衣食住行都有,刘六辙都快抱不下,甚至还有一把刀,一件甲胄。

周正放下书,道:“用不了那么多,放着吧。对了,上官姐弟过年去了?”

刘六辙将东西放到周正书房边上,道:“是刚刚走的,上官小姐还好说,上官烈那小子能惹事,在牙行里搞乱不少事情了。”

上官烈与刘六辙同年,但性子极其冲动,一心想做事大事,却往往坏事。

周正不在意,道:“你多看着他点,好好教一教,上官勋还在帮我们做事,不能亏待他。”

刘六辙自然应是,而后看着周正道:“二少爷,真的不要我跟着去吗?”

周正摇头,道:“太危险了,你不用去了,再说周记还需要你照应。”

这一趟去建虏,确实很危险,一不小心可能真的回不来。

刘六辙有些不放心周正,道:“那,我找些人跟着?一定找那些好手。”

周正笑了声,道:“不用,我自有安排。你做好自己的事情,我有什么需要,会安排你做的。”

刘六辙对周正心里充满了感激,无处回报,见周正又拿起书,连忙道:“二少爷,你不是要找一个什么藏书楼吗?我在城南看到过一个非常不错的小楼,很适合,你要不要去看看?”

刘六辙要是不说,周正都忘记这件事了,他又放下书,道:“行,明天,不,过两天吧,我们去看看。”

刘六辙大喜,道:“好嘞,二少爷我这就再去看看……”

周正又拿起书,笑道:“今天过年就算了,你休息去吧。”

刘六辙应了声,但转身还是匆匆忙忙出府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荔吃完早饭,便穿戴的整整齐齐带着周方出府了。

周正没有出门,在书房里看书练字,累了还研究一会儿围棋。

直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周正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一丝疑惑。

按理说,昨天他拒绝向黄维怀臣服,那么袁崇焕应该有所顾忌,临走之前会找他谈一谈,可是一直没来!

“袁崇焕现在应该启程了吧?”周正自语。

摸不透袁崇焕的想法,周正同时还疑惑另一个人:满桂。

满桂与他是同时被李恒秉在朝堂构陷,这么大的事情,满桂进京了,不应该找他谈一谈吗?

但是没有!

满桂,赵率教等人是要与袁崇焕一起回辽东的,现在,差不多都启程了。

好一阵子,周正深吐一口气,不再多想,再次拿起笔,继续练字。

辽东这坛浑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

直到中饭之后,周清荔与周方才回府,但不知为何,周府上下忽然变得有些安静,家丁婢女都小心翼翼。

周正好奇之下,刚刚一只脚踏出门,刘六辙就迎门进来,道:“二少爷。”

周正看了眼外面,道:“出什么事情了?”

刘六辙也瞥了眼四周,低声道:“二少爷,听说丁家那边想要悔婚。”

丁家,也就是周方定亲的丁家。

周正一怔,道:“为什么?”周方与丁家小姐定婚三年了,怎么会突然悔婚?

悔婚在这个时候可不是小事情,不止是丁家等于与周家决裂,还意味丁家小姐很难再婚配。

一般人家,谁会愿意要一个‘二婚’的女人?

刘六辙听着周正的问话,摇头道:“不知道,老爷与大少爷脸色都不太好,我没敢问。”

周正倒是隐约猜到,周老爹辞官,周方被免,他又惹出了这么多祸事,至今还不算安全,丁家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或者担心受牵累似乎也正常。

周正思索片刻,道:“嗯,我来想想办法。”

刘六辙双眼一亮,道:“什么办法?”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自有办法,藏书楼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刘六辙连忙道:“那小楼我已经去看过,不大不小,有三层,正是二少爷想要的那种,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环境也很好,很适合二少爷看书练字。”

周正听着感兴趣,道:“嗯,那明天吧,我们去看看。”

刘六辙兴奋的应了一声,却听周正又道:“你将地址给我,不用跟着我去,盯好铺子。”

刘六辙一怔,旋即猛的若有会意,道:“嗯好。”

周正笑了笑,转头看向周方屋子的方向,顿了片刻还是放弃了去安慰周方的想法。

第二天一早,周正便出了周府,前往刘六辙看好的铺子。

这是城南相对僻静之地,小楼有些破旧,窗户纸乱飞,蜘蛛网遍布,后面的小院子长满了杂草,很是荒凉。

但周正转了一圈,倒是十分满意,对刘六辙的眼光越发肯定了。

这时,魏希庄带着一个中年人悄步进来,走向周正正在转悠的一个偏房。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个雏形

周正站在偏房窗户前,向外看去,同时道:“没人看到吧?”

魏希庄更知道他这么做的危险,道:“放心吧,没人。”

周正这才转身,认真的打量魏希庄带来的这个人。

是一个中年人,神色平静,目光郁郁,似乎藏着某种怨愤,沉默寡言,只是与周正对视一眼便一直低头。

周正心里默想着他的计划,看着这个人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只要谨慎一点,没有危险,你尽管放心。”

这个人头也不抬,道:“就算有危险,大人尽管吩咐,李某不是怕死的人。”

周正看着他,心下还是难以信任,转头看向魏希庄。

魏希庄一笑,道:“老李,我最信任的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跟我一样。”

周正听着魏希庄的话,心里警惕稍减几分,沉吟片刻,道:“我初八启程去沈阳,我要你先我一步去。你可以装作是难民,也可以是俘虏,重要的是进入沈阳,隐藏下来,帮我暗中打听一些消息,做一些事情。”

周正说的还是很少,谨慎,他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监察御史,若是托底而出,被人告发,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李啸滨知道周正是去建虏的副使,对他的话不起疑,道:“下官遵命。”

魏希庄等李啸滨说完,道:“他们总共有六个人,你都带去,有什么事情,有他们帮忙,你或许还能逃回来。”

周正有好些事情想要交代李啸滨,也有东西要教给他,但魏希庄在这里他不好说,只得点头,与李啸滨道:“嗯,我明天拿五千两银子给你,一部分是给你们家人,一部分充作你们做事的费用,明天这个时候还是这里,我与你详细说些事情……我得回去了。”

周正最后找补了一句。

魏希庄翻了个白眼,哪里不知道周正是要撇开他,懒得拆穿,道:“行了,我不会掺和你的事,我还一身麻烦呢。”

周正顿时想起盐课的事,问道:“怎么了?”

魏希庄一脸晦气,道:“我按你的方法做了,本以为能动一动,结果奏本送上去了,没有一点动静,我想抓几个人闹点风波出来,侯国兴突然跳出来,将人全带走了。我忙上忙下,全是白忙活。”

周正眉头微动,倒是没有想到,涉及盐的力量这么强大,魏希庄还没怎么运作,就被压的动弹不得了。

魏希庄这个人虽然聪明,但不够缜密,即便有背景,如果涉入太深也可能被人玩死,周正沉色道:“这条路看来不好走,你先放一放,等我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侯国兴是客氏之子,魏希庄没有抗衡的能力。

魏希庄自然感觉到压力,但他没有接受魏忠贤的封爵,必须要有所回馈保住他在魏忠贤面前的地位——需要大量的银子。

魏希庄看着周正,目中冷色一闪,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等你走后我先去应天,将咱们的事情做好。而后就去扬州,京城里我动不了,但是扬州谁庇护他们?我一心为九千岁弄钱,闹大了,九千岁还得保我,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周正听着的话,双眼微亮,道:“这个办法倒也不错,但一定要谨慎,盐商的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千万不要引火烧身。”

魏希庄点头,又看了眼李啸滨,道:“今天就到这吧,改天再说。”

有一个李啸滨在场,魏希庄与周正很多话不好说。

周正嗯了声,道:“我走之前的前一天会让六辙带人来装修,这几天有事情,就来这里吧。”

魏希庄点头,道:“知道了。”说着,又看了眼李啸滨,快速的走了。

李啸滨等他走了,这才道:“周大人,下官告辞。”

周正道:“明天你们六个人都来,我交代你们具体的任务以及做事,联络的方法。”

“是。”李啸滨道。

周正目送他离去,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脸上带着一点笑容,站了一会儿,再次在这个小楼转悠起来。

最后,他出了正门,抬头看着这个小楼与院子,充满憧憬的道:“还是小了一些。”

周正瞥了眼两边的小楼与院子,见有发展空间这才满意,转头继续看着,自语般的说道:“取个什么名字呢……得应景,得有些寓意,对了,就叫九江阁吧!”

九江,九州,寓意丰富,不言而喻。另外就是,周正的祖籍是江西九江府,这个名字倒是非常合适。

周正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又打量一阵,这才转身离开。

与顾宪成没有想到他因为反对党争而创建的东林书院成为后来大明势力庞大的朋党一样,周正也不曾料到,他的这个九江阁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的规模,对大明有多么大的影响!

……

第二天一早,周正被叫入礼部,由礼部任命黄维怀为吊唁老酋努尔哈赤的正使,周正为副使,其他五人也迅速到位。

礼部的任命十分低调,只有一个郎中出面。

很显然,大明朝廷在极力降低这次出使的规格,哪怕朝野上下都知晓,依旧顾忌某些事情,不敢‘明目张胆’的放开手脚。

礼部只是交代了一些事情,再三重申除了‘吊唁’外不得有任何接触,更不能说任何出格的话。

但最后又扔下一句:‘分寸量度,临事定夺’,将前面的话都变成了废话。

黄维怀至始至终面无表情,与周正一个眼神对视都没有。其他人来自六部各处,都是七品以下的小官,没有说话权,小心谨慎。

离京的日子定在初八,预计二十二到沈阳,三十一回到宁远,‘先报于巡抚袁’。

周正知道这件事水深,没有多言,出了礼部,回府换了件衣服,转过几个角,来到九江阁。

李啸滨六个人已经在等着了,周正看着六个人,一番自我介绍后,便开始分配他们的任务。

同时教他们如何在沈阳埋伏,如何收集需要的情报,如何发展情报网,如何联系,如何传递消息等等。

李啸滨几人不傻,这明显不是一个监察御史该做的事情,也不是简单的‘保护’。

但六个人都没有多问,只是听着,应着。

周正拿捏着分寸,小小的握着尺度,说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又与他们交流一番,确保没有问题,这才交给他们银子,让他们立即动身,赶赴辽东。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自宫里

初八就要启程去辽东,周正有许多的事情要安排,有不少人要见。

初五这一天,一大早周正与黄维怀一起去兵部拿进出辽东各关的关防印信。

黄维怀一脸傲酷,面无表情。

兵部出面的是一个员外郎,他将关防印信交给二人,认真交代一番,便走了。

黄维怀与周正二人知道事情敏感,不曾耽搁,转身就要出兵部。

“王大人,请。”

周正刚走到大门前,就看到一个面色白净,含笑宴宴的中年人在一群人簇拥下走进来。

周正看着他的官服,神色不动与黄维怀一起立到一旁。

——兵部右侍郎王之臣。

这个原本应该是被罢黜的辽东经略,一转身就成了兵部右侍郎,位比大功的袁崇焕还高。

这不得不说,也算是一个官场奇迹。

王之臣这个奇迹多少与周正有关,但王之臣入京之后,从未与周正见过,今天算是一个偶遇。

王之臣并不认识周正,瞥了眼他的监察御史官服,就如常的笑着向兵部里面走去。

周正没有攀爬抱大腿的意思,等王之臣走了,转身就要出兵部。

黄维怀却突兀的打破沉默,冷哼一声,道:“不要以为王之臣上位你有什么功劳,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周正脚步顿住,转头看向他,道:“我不管你与袁崇焕打的什么主意,建虏就是头嗜血野兽,毫无德信,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对他们抱有任何幻想。”

“愚昧无知,顽固不化!”黄维怀一甩手,大步离去。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暗道‘到底是谁顽固不化?’

两人相继出了兵部就各奔东西,黄维怀与周正无话可说,周正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周正今天约了田珍疏,郑守理,他多日未去都察院,想要了解一下都察院内部的情况。

……

紫禁城,景阳宫。

天启看着一道道奏本,脸色一片铁青,双眼喷着怒火。

这些奏本全是难题,内阁六部票拟最多的就是‘圣裁’,将一切难题都推给了他。

天启猛的将桌上的奏本一把全推了出去,洒落一地,怒声道:“朕要你们有何用!”

四周的内监噤若寒蝉,一个字不敢出。

天启坐在椅子上,脸色通红,气息急促,双眼里都是愤怒的光芒。

什么东林党,什么阉党,到头来都是一样,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越来越明白,大明的文官不管是什么派系,本质都是一样的,没有比强,只有比烂!

一个比一个烂!

天启心里愤怒,脸上愤怒,愤怒的无处发泄,表情有些狰狞。

四周的内监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天启脸角抽搐着,猛的转向一个内监,道:“魏忠贤在哪里?”

偌大的朝廷,也就魏忠贤能帮他做点事了。

这个内监转过身,恭谨的道:“万岁爷,魏太监去东厂了。”

天启鼻孔里长出两道白气,一脸郁愤难平,目光转向门外。

内监们见天启怒气难消,悄悄对视,其中一个内监转过身,谄媚道:“万岁爷,太液池近来结冰了,若是在冰上游玩,一定别有乐趣。”

天启眉头一皱,压着心里翻涌的怒气,道:“宫里还有什么朕没玩过的,说点新鲜的!”

其中一个内监抓住了天启的字眼,双眼一亮,道:“万岁爷,宫里没有,但宫外有。”

天启其实极少出宫的,因为他做皇帝才没几年,宫里还没玩够。

但听着内监的话,心里一动,天启忽的起身,道:“走,出宫!不准告诉任何人!”

皇帝出宫是一件大事,要是传出去不知道惹来多少麻烦事,最重要的,要是有人追来,他就没办法玩了。

内监们十分高兴,其中一个叫做王体干,十分激动,忙前忙后的准备着。

没多久,天启与两个内监就悄悄出了宫,在京城内肆意游玩起来。

吃喝玩乐,京城好玩的地方,王体干都带着天启去,甚至还带着天启进了赌场,青楼等地,好在天启不喜好这些,待了一会儿就出来。

晌午之后,天启或许是玩累了,与两个内监在一处茶楼喝茶,看着四周的景色,没有皇宫那般压抑,心情格外的舒爽,仿佛忘记了宫里那些烦心事。

王体干见天启心情好了,趁机低声道:“万岁爷,晚上的时候,护城河那边还有花船,夜景美不胜收,无数骚人墨客流连忘返……”

这种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男人自然是无比向往的。

天启神色意动,片刻还是摇头,道:“算了,还是早些回宫吧。”

他到底是皇帝,还不能任性的肆意玩耍,要是夜不回宫,不说宫内,整个京城都得大乱不可。

王体干好容易抓到讨好天启的机会,哪里肯放弃,道:“万岁爷,天色还早,要不奴婢领您去城南看一看,听说那里来了一个戏班子,唱的南戏非常好。”

天启对这些倒是不怎么上心,但难得出来一次,还是笑着道:“好,走!”

天启刚站起来,就看到楼底下一个背影转角而逝。

“周征云?”天启目光微亮的低语。

周正给天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只是一瞥,还是认出了他。

忽然,天启脸上露出笑容来,道:“不用去城南了,你去给朕打听一下,监察御史周征云的府邸在哪里,我们去他府上,看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周正中举喜极而疯曾经在京城传的颇为热闹,还被人拿到朝堂上攻讦。但现在已经极少人还这么看了,天启更是认为这是文官之间的相互攻击,恶意构陷。

王体干愣了下,他还暗暗准备了别的节目,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天启却没管那么多,已经转身下楼。

王体干连忙跟着,同时让人去打听周正的府邸何处。

没多久王体干就打听到了,天启一抬手,笑道:“走,去看看!”

王体干不懂天启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只能跟着。

一群人很快来到周府,福伯匆匆赶到门口,看着王体干手里的‘御’字腰牌,神色微变,抬着手向天启道:“不知这位贵人来自何处?”

‘御’字腰牌出自大内,一般是宫内的人才有。天启面色白净,没有胡须,神态是漫不经心,四处打量。

福伯只以为是宫里的人,哪里能想到当今的皇帝陛下亲临。

天启倒是好脾气,环顾着周府,笑着道:“来自宫里,你们家周御史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启变色

福伯弄不清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来路,神色恭谨,道:“回公公的话,二位少爷出门拜年去了,并不在府里。”

天启听着‘公公’二字一愣,旋即又笑道:“好,那我们进去等。”

天启说着就径直迈步进去,大明,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他止步的吗?

福伯哪里敢拦,一边让人去将周清荔找回来,一边领着天启进入府内。

天启看着相对寒酸的周府,神情越发开心,信步在院子里逛起来。

周府的家丁,婢女看着福伯如此恭顺,纷纷见礼,而后匆匆离开,各自忙事情。

王体干见天启如此高兴,瞥了福伯,淡淡道:“还不找个地方让我们公子坐坐?”

公子?

福伯又看了眼天启,依旧猜不透他的身份,刚要开口,天启就指着前面的一个房间,道:“这是什么地方?”

福伯眉头一紧,道:“回公公的话,这是我们老爷的书房。”

天启对周正的家里情况不太了解,感觉确实有些累了,直接上前道:“那我在书房里等你们老爷回来。”

福伯刚想阻拦,王体干推了他一下,趾高气扬的道:“还不去准备些吃的,我们家公子,你们老爷寻常是没资格见的。”

福伯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非同一般,但周清荔书房里有很多东西不能让外人看到,他一面吩咐准备,一面连忙跟过去。

天启来到周清荔书房,走几步就看到了周清荔一直挂着的那件给事中官服,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清贵世家,难怪一身傲骨。”

福伯有些听不懂天启的话,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道:“公公,老爷和二位少爷很快就会回来,您稍候,喝杯茶。”

天启看着周清荔堆满书的书柜,暗自点头,径直在周清荔的书桌内坐下,伸出袖子里的双手,道:“你们家周御史平时都喜好些什么?”

福伯站在桌子前,躬着身,隐约明白这位宫里人是为了周正而来,神色渐渐平静,眼神越发警惕,道:“二少爷平时喜好看书,练字,无事一般不出门,朋友也不多。”

天启隐约响起周正在奏本里的字,笑道:“确实要好好练练。”

他说着,就看到桌上左手边有一堆奏本,习惯性的随手拿过来。

福伯看的心头一跳,却不敢阻止。

天启翻开,却是周清荔上书整顿漕运的奏本,只不过他现在没有资格上书,都只能摆在桌上。

不是不得不看的看,天启看的认真而且舒爽,对于周清荔的一些建议倒是笑着点头。

他信手看了几本,都是关于朝局各方面,希望朝廷有所改革的奏本,字里行间,一片拳拳之心。

福伯神色越发紧张,他都不知道天启都看到了什么。

王体干立在天启身旁,一如在宫内,抱手垂眼,目不斜视。

天启对周正的爹周清荔这些奏本十分满意,心里倒是真有了见见的想法,微笑着随手又拿起一本。

这一本天启看了没多久,神色忽然渐渐凝肃,双眼里笑容敛去。

周清荔书房仿佛陡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天启的表情。

王体干识字不多,也看不到周清荔的奏本,但见天启的神色,忽然目光锐利的盯着福伯。

福伯神色不变,但双腿有些发颤。

周清荔的书房里有很多东西他也不是尽知,有不少是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公公’看到了什么,只能低着头,强自镇定。

天启看着这道奏本很久,表情木然的抬起头,看向福伯道:“你们老爷平时是一个什么人?”

福伯抬起头看着天启,分不清他的表情,压着内心的不安,道:“我们老爷是平日不苟言笑,做事一丝不苟,从不收受贿赂,为官正直清廉。”

“不苟言笑?”

天启仿佛能想到周清荔的面容,脸上严酷,藏着一颗慈父的心。

天启默默的合上奏本,放回去,还甚至帮着整理整齐,站起来道:“回吧。”

王体干看着天启的动作,张大嘴,一脸不可思议。

‘万岁爷什么时候会整理奏本了?’王体干心里震惊无比。

福伯看着天启的神色,心里则是惧怕,背后甚至出了冷汗。

天启心情不好,径直的走了。

王体干连忙跟着,不敢问。

福伯送着三个人出府,直到门前才忍不住的小心问道:“公公,可是有什么不高兴?”

天启脚步一顿,僵硬的表情有了一丝笑容,与他道:“没事,你们家老爷,周御史回来,就说我来过了,下次再来拜访。”

福伯心下多少有些放松,不敢大意,道:“公公可否留下姓名?”

天启瞥了眼王体干,道:“王体干。”

王体干连忙低头,不敢言语。

福伯记下这个名字,道:“小人一定转达,公公慢行。”

天启似乎重重出了口气,表情再次变得平静,转身大步离去。

福伯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大意,等走远了,匆匆转身回到周清荔书房,将天启看的奏本都看了一遍。

除了那道周清荔要替周正顶罪的奏本外,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周正第一次在朝堂舌战群儒,闯下大祸,危机迫在眉睫,周清荔就写了一道奏本,准备上书认罪,称周正所说都是他教的,企图替周正顶罪。

福伯神色凝重,自语的道:“宫里人?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怕是要出大事。”

福伯在意的不是里面的父子情,而是涉及朝廷之事,再小的事情,可能在乾清宫看来就是大逆不道!

福伯忧虑,焦急的等着周清荔回府。

周清荔本是在拜访一些大人,想要给周正去辽东提供一些便利,听着有宫里人来府,急匆匆的赶回府。

听着福伯说完,周清荔看着他那道‘请罪书’,眉头也是紧皱。

这道奏本如果细究那自然是欺君枉法,是重罪。但这道奏本还在这里,并没有被拿走,那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如果传到宫里,传到皇帝耳朵里,会怎么看?

会不会认为周正真的是狂言邀功,还令父顶罪?

不忠那是大错,不孝那是没救!

福伯是一脸忧色,道:“他说他叫王体干。”

周清荔眉头渐渐放松,神色如常,道:“既然留名,想必是要找征云做些什么事情。等征云回来,你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他,这道奏本简短洁说。”11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田尔耕登门

周正很快回来了,听着福伯的转述,一阵狐疑。

“难道是李实的人?”

周正自语,他拿不准,李实不应该派人来找他,但他宫在宫里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思索了一阵,周正想不透,不过也判断出,来人应该没有恶意,便不多想,准备着去辽东之事。

魏希庄的那六个人已经提前去了,时间差不多,周正也快要离京了。

……

王体干跟着天启回了宫,景阳宫,书房。

天启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恍惚,怔怔的看着门外。

王体干看着天启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天启怎么看了几道奏本就恍恍惚惚。

外面一个内监端进来一叠奏本,如往常一样放在天启左手边。

天启神思不属,习惯性的拿起来,放到眼前。

第一道就是吏科给事中弹劾周清荔的,老生常谈,还是大谈特谈周清荔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给周正买官,让周正一个小小举人,十九岁少年就位居监察御史高位。

天启眉头拧起,表情厌恶,猛的甩了出去,大怒道:“朕不是说过,凡是弹劾周征云的奏本,一律不要拿给朕看吗?你们的脑子被狗吃了吗!”

那个内监吓了一大跳,噗通跪地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王体干一样一脸惊色,虽然天启之前说过,但辽东事已经尘埃落定,为什么还是不看?

王体干第一次对天启看不透,猜不透他的心思,这让他有些惊慌。

天启满脸厌烦,直接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王体干连忙要跟着,天启忽然怒喝道:“不用跟了!”

王体干脚步立停,眼神恐惧的看着天启的背影。

天启变色,让整个皇宫都惊动了,没多久,魏忠贤,客氏都匆匆赶来,但天启一反常态,没有让他们靠近,一个人坐在一座小桥上,静静的看着河水发呆。

天启的这个作态,令魏忠贤,客氏等人十分惊慌。天启是他们看着长大,从来没有这种反应。

没多久,天启今天的所有去处都被魏忠贤问了出来。

魏忠贤刚要派人去抓周正一家人,天启已经面无表情下了桥,瞥了眼魏忠贤道:“不准乱动。”

魏忠贤越发慌乱,还没来得及说话,天启已经走了。

这一会儿,天启的皇后等也被惊动,整个皇宫仿佛都乱套了。

……

天启七年,正月初七。

随着元宵节渐近,京城的热闹气氛在增加,处处都是花灯,欢声笑语。

周家可能是因为没有女主人,亦或者周方的婚事出了变故,也可能是周正即将远行,周家的热闹气氛不是很浓。

周正对元宵节没什么特别感觉,依旧埋头练字看书,同时收集一些辽东的各种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在快入夜,周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刘六辙急匆匆的跑进来,一脸惧色的低声道:“二少爷,后门有个人找你,他说,是诏狱来的。”

周正神色微动,放下笔道:“你跟我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后门。”

刘六辙本身就惧怕诏狱那些人,听着周正的话,连连点头。

周正快速到后门,在门外,漆黑一片中,有两个幽小的灯笼,映照着一张幽冷的脸。

周正已经猜到来人——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

田尔耕人高马大,偏脸色给人一种阴森感觉,他看着周正走出门,抬了抬手。

他身旁的校尉灭灯,顿时周府后门外再无一点光芒,凄冷的月光提供不了多少光亮。

田尔耕上前两步,看着周正的脸,审视了一阵,忽而笑着道:“你做的不错。”

田尔耕曾经在北镇抚司狱与周正达成一个协议,周正将李恒秉送入天牢,田尔耕将锦衣卫一些事情交给魏希庄。

现在李恒秉被抓入了天牢,自然是周正完成了当初的约定。

周正自然不是为了田尔耕才将送李恒秉入牢,对于田尔耕的话置若罔闻。

田尔耕看着周正这张年轻,不符年龄的从容的脸,不禁又笑道:“我确实小看你了,我们再做个交易如何?”

周正神色不动,道:“田都督看不出来?如果我不是要出使建虏,现在多半就在牢里,回来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前途,最好也就是辞官回乡。田都督的事,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田尔耕看着周正,阴森表情仿佛有某种深意,道:“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大的野心不好,容易夭折。但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能走到哪里。只要你答应了,我可以给魏希庄更多的权利,甚至我也能给你你想要的。”

田尔耕尽管是个武将,是偏离朝堂的锦衣卫指挥使,但他的实力没谁会怀疑。

周正至始至终都不希望与田尔耕有什么牵扯,直接道:“我对田都督的提议没有任何兴趣,从辽东回来后,我不会再掺和朝堂之事。”

田尔耕丝毫没有因为周正的拒绝而不悦,仿佛自说自话的道:“你回来后,我会告诉你具体的事,想好你的要求,别太高,你不值,也别太低,那是看不起我。”

田尔耕说完,又看了眼周正的侧脸,转身就要走。

对于这位明年就要被抄家灭族的锦衣卫指挥使,周正没有一点好感,避如毒蛇,却总是被屡屡找上门。

周正看着他就要转身,忽然道:“我想试着拒绝一次。”

田尔耕身形一顿,眼角寒芒骤闪,转过来,盯着周正的脸,阴森的道:“试着拒绝?你知道你这试一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周正暗吸一口气,面色不变,道:“我知道。”

田尔耕神色微异,认真的看着周正,双眼阴森,却又不掩饰好奇的道:“为什么?”

周正道:“微表情。”

他前世的工作很无聊,加上性格上有些问题,所以刻意的学了一些心理学。

从田尔耕今天亲自来与他说话的表情,语气以及细微动作上来看,田尔耕这次与上次在诏狱明显不同,有一种‘防备’,警惕。

周正这句话田尔耕自然听不懂,但从周正笃定的态度中也明白了一些,双眼如毒蛇,慢慢凑近周正的脸,道:“你以为,有皇上的庇护,你就能万事大吉了?就敢拒绝我了?我要想弄死一个人,皇上都管不了!”

周正现在还不知道今天来的是天启,只以为田尔耕说的是天启的关注。

周正脸色不动丝毫,道:“如果田都督这么自信,完全应该将我抓进诏狱,先兵后礼,而不是大晚上亲自跑到我周府后门,还在门外等着。”

田尔耕眼神冷色一闪,满是杀意的表情缓解,道:“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山海关

对于田尔耕的‘赞美’,周正没有回应。

田尔耕看着周正在黑暗中没有变过的脸色,背过身,在漆黑一片中,语气冷淡又霸道的道:“你回京后,我会告诉你要做什么。别多想了,你拒绝不了我。”

田尔耕说完就走了,没有半点迟疑。他的校尉没有点灯,黑暗中脚步声异常响亮,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声。

周正看着他们走远,深深吐了口气。

田尔耕给了他太大的压力,这个人,太危险,不能靠近一丝!

周正没有立即进门,望着田尔耕消失在黑暗中。

周正心里在思索着明年可能发生的人与事,他不知道田尔耕想要做什么,但肯定不一般,上次是不得已的顺手而为,这一次,周正不想,也不能答应!

好一阵子,周正平复心情,转身进府。

刘六辙一直在不远处悄悄守着,见周正回来,连忙低声道:“二少爷,没人来。”

周正嗯了声,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刘六辙知道轻重,道:“是二少爷。”

周正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依旧难以平静。

明天他就要离京去沈阳,深夜田尔耕突然出现,这让他越发觉得京城是个吃人的磨盘,充斥着魑魅魍魉,想要活命立足,真是片刻不能掉以轻心。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穿好衣服,与周清荔,周方等拜别,而后上了马车,前往长安街,出使的队伍在那集合。

周清荔,周方等人都站在屋檐下,目送周正离去。

每一个人的脸上的表情几乎都一样,那就是担忧。

建虏,畏威而不怀仁,辽东又战败,若是一个不好,周正可能就回不来了。

但谁也没说什么,除了祈祷周正能平安归来,说了反而让周正压力更大。

周正的马车来到长安街东门,立即有小吏上来,道:“周御史,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与黄大人同乘坐一辆马车,其他五位大人一辆,加上我们一辆,总共三辆马车。”

周正看着整整齐齐的三辆马车,嗯了声,将自带的包袱递给他,道:“都是些穿的,保管好。”

“是。”小吏答应一声,连忙接过包袱。

周正向着最前面的马车走去,径直上去。

黄维怀坐西朝东,闭着眼,对于周正上来,仿佛未觉。

周正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坐南朝北,找了个舒服位置,从怀里拿出《神宗实录》,自顾的看起来。

“启程!”没多久,外面一声喊,马车开始动起来。

没有人来送行,长安街静悄悄的,三两马车走的可以说是无声无息,好似没有人知道。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道走了多久,地面陡然平了下来,没有那么摇晃,黄维怀慢慢睁开眼,看着周正拿着《神宗实录》看的入神,淡淡道:“以史为鉴可以明理,知人,晓事,多看对你有好处。”

对于黄维怀高高在上的教育,周正只是翻了一页,道:“如果历史不真,从假的里面能看出什么?”

《神宗实录》是从泰昌年间开始修的,至今也不过六七年,这六七年朝堂都是些什么人,万历年间的事对现在的朝局影响又相当深远,里面的东西,有不少周正一眼就能看出真假来。

黄维怀最讨厌周正这种态度,冷哼一声,道:“年少轻狂,目中无人,迟早会害了你。”

周正慢慢看着书,本不想理,忽然抬头,道:“你之前不是要我听你的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黄维怀看了眼周正,目光冷淡的再次微闭着眼假寐。

周正看着他的脸色,心里陡然警惕,审视他片刻,目光慢慢转到书上,继续看起来。

马车向着山海关,起码要六七天,三辆马车除了周正这一辆安静一些,后面两辆是议论纷纷,笑声不止。

周正等人的离京对偌大的京城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仿佛也没人知晓,关心。

京城的热闹不会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消停,只是在周正离开的第二天,王之臣以兵部右侍郎身份暂理兵部事务。

这件事,惊掉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下巴,一个辽东经略,以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离兵部尚书就差半步距离!

而袁崇焕还是辽东巡抚,只是挂了个兵部右侍郎的衔!

同时,还有几道风声传出来,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崔呈秀,拟调任刑部尚书,礼部尚书李思诚上书辞官,礼部左侍郎来宗道即将进入礼部尚书班房。

官场的这些变动自然要引起下面的震弹,大明朝局的不稳,在不断的催化着大明吏治的恶化。

天启七年,正月十六,周正等人进入山海关。

现在的山海关总兵名叫杜栓,黄维怀,周正等人作为钦使,拿着朝廷诏令,关防等进入山海关,他面都没露。

黄维怀等人好像也没有在意,在山海关休整,准备第二天前往宁远,拜谒辽东巡抚袁崇焕。

周正没有休息,在山海关走动。

现在的山海关还不是后世的雄关,尽管也在修筑,依旧显得很是‘寒酸’,更像一个破落多年的小关隘。

周正观察着这里的军民,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斗志,或者说对危机感都没有什么意识,官兵们散漫,衣帽不正,嘻嘻哈哈在城内穿梭。

民众则忙于生计,奔波不断,满脸疲惫,双眼愁苦。

“这就是红夷大炮?”

周正站在城楼上,看着红布盖着的偌大的炮架子问向身旁的一个士兵道。

这个士兵是山海关派来‘保护’周正等人的,他连忙道:“回大人,正是。小人听说,这个红夷大炮在宁远威力巨大,炸死了无数的建虏。”

周正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铁硬,看着这个大小,估摸着怕是有十几吨重,也只能用来守城,或者破城,根本无法野战。

这红夷大炮来自澳门的葡萄牙人,笨重,威力不够大,价格昂贵,对明朝来说自然够用,可在周正看来,还是有些落后。

周正隐约记得,建虏过几年能自行建造威力更大的一种,那么,以明朝的能力肯定能制造更好更强的!

周正暗暗记下这件事,继续在山海关走着,看着。

若是想要将山海关建城后世的坚城,能够阻挡建虏的脚步,起码需要五年的时间,明朝退守山海关,只是一些人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

周正想以监察御史或者钦使的身份调查一下山海关的军备情况,都被需要‘总兵大人首肯’而拖延,实则拒绝了。

周正未下城头,迎面就走来几个高大的西夷人,他们一面走还一面用手势在急急的交谈,或者争论着什么。

他们来去无人管,很是自由。

第一百三十九章 钦使不值钱

周正看着这两个西夷人从他身边穿过,上了城墙。

周正目光微动,转头看着他们。

士兵一见,连忙道:“周御史,这两人从广东来的,听说袁巡抚是要购买更多的红夷大炮,宁远,锦州都要装这种大炮,威力非常大。”

周正嗯了一声,他想的不是红夷大炮,而是另一条赚钱路径——海贸!

现在欧洲的大航海日渐成熟,与亚洲,尤其在大明周边日渐活跃,尽管大明采取了一种‘不理会’的态度,外加曾经发生过海战,海贸不显,但明朝出海贸易一直很活跃,从未中断过,尤其是福建一带的走私。

若是能谋划得当,将会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源!

周正看着两人上了城楼还在叽叽哇哇说个不停,思忖片刻便继续下楼。

山海关并不大,周正走了几个地方,便回到山海关给他们安排的住所。

黄维怀倒是悠闲,在一个小厅里,喝着茶,摆着一个残局,自顾的看着,下着。

周正瞥了眼,便要进他自己的房间。

黄维怀落了一子,头也不抬的道:“辽东的水比你想的要深,想要查辽东的钱粮,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正停下脚步,向黄维怀道:“所以,你们投鼠忌器,什么也不做?同流合污,或者随波逐流?亦或者是分一杯羹?”

要说辽东的钱粮复杂情况,简直没人说得清,先是要加税,进入国库,加多少与征多少没关系,发到辽东多少与接收到多少没关系,而辽东欠饷,拖饷,挪用更是常事,甚至于闹出的大小事变几乎没停过。

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只怕朝野没人不清楚。

黄维怀对周正的话置若罔闻,继续下棋,淡淡道:“你在朝廷搞风搞雨我不管,到了辽东,你安分一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周正在路上已经预感到黄维怀要对他做些什么,神色不动,淡淡道:“你要怎么不客气?”

黄维怀再次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周正,道:“如果你不听话,我会将你留在辽东,等我回来再押你回京治罪。”

周正看着黄维怀,他本不想与他多废话,但这个时候,他忽然想问一些事情。

周正走过来,在黄维怀对面坐下,看了眼棋盘,沉吟片刻,道:“我看过很多书,纵观历朝历代,亡国无不与党争有关,党同伐异,不断内耗,说是亡于外实则亡于内,你读的书比我多,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比如东林书院,起初就是因为反对党争而成,为什么你们最终都变成了党人,热衷于操持权柄,党同伐异?”

黄维怀抬头看着周正,消瘦的脸上一片冷漠,道:“李恒秉说你不通庶务,好高骛远,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你以为,凭一个人能对抗得了那些邪党?若是能众正盈朝,涤荡乾坤,我大明何至于此?哼,你不过一个初入朝堂的庶子,懂什么!你最好听我进的话,否则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押你回京,关入大牢!”

周正听着他的话,道:“当今刚刚继位时,不是众正盈朝吗?我也不曾看到大明有任何改观,党争比现在差多少?嗜血百姓,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吏治败坏不是更好,而是更坏……”

“那是时间不到!”

黄维怀猛的坐起身,沉声道:“若是能给我们十年时间,我们会比张居正做得更好!”

万历初,应该是大明最后的一个辉煌,从徐阶,高拱到张居正,三任首辅都致力于改革,张居正的改革是在他们二人基础之上,那时,吏治清明,国库日渐充盈,简直就是一个盛世的曙光。

可惜,张居正死后,他的改革被推倒了。

随着张居正被平反,一些人开始怀念那段时光。

周正看着黄维怀,心里暗自摇头。

这些人,顽固不化,梦想着众正盈朝,但众正盈朝之后,会是新一轮的党争,为权为利为名,党同伐异,不择手段,于国于民,无半点好处。

党争祸国!

周正再一次确信了这个观点,不论是东林党内,东林党与阉党,还是阉党党内,都一直在不断的内讧,消耗着这个国家,将这个国家拖入深渊。

“你们不会的。”

周正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站起来准备回房。

“我们一定会的!”黄维怀却好像被激怒,再次沉声道。

周正从容离去,不再多发一言。

一旦陷入党争,就如掉入漩涡里,还有谁能自控?由得自己?

黄维怀看着周正的背影,腰杆笔直,目光灼灼,神态盎然正气。

周正没有看到,进了房间,拿出纸笔,将一些想法记下来,回京之后要慢慢筹划。

黄维怀没有动他,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出发,前往宁远。

宁远是袁崇焕的驻地,作为现在的辽东巡抚,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辽东最大。

周正一行人见到袁崇焕的时候,他正在巡城,所过之处军民十分热情,高呼着‘袁抚’。

袁崇焕穿着甲胄,一个书生穿着甲胄,难免有些不伦不类,他看着黄维怀,周正等人,没有说话,径直走过,继续巡城。

黄维怀不以为意,与周正等人道:“你们先休息,晚上袁大人会设宴招待我们。”

周正神色不动,暗自感慨。

怎么说他们也是钦使,杜栓避而不见,袁崇焕视而不见,这些将帅就是这么桀骜不驯的吗?

周正看着袁崇焕在一众簇拥下离去,向黄维怀道:“我能四处走走吗?”

黄维怀看着周正,神色比以往更冷,道:“如果你逾矩,就别想离开宁远城。”

周正从黄维怀的话里察觉到了,这黄维怀是真的不想他去沈阳,有意留他在宁远!

黄维怀没有与周正再说话,向其他人道:“你们收拾一下,不要乱走。休息一晚,我们明天直接出发去沈阳。”

其他人自然连忙答应,哪敢反驳黄维怀。

周正看着,等他们走了,这才迫不及待的在宁远城转悠。

宁锦,宁远、锦州是辽东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如果这两城失去了就等于失去辽东,大明只剩下一座山海关。

周正身边有一个士兵陪着,这个士兵很沉默,甚至是警惕,手里紧握着刀柄。

周正恍若未见,在宁远城城楼上走着。

宁远城其实并不大,相对于关内的大城来说,是非常的小,军民也不多,不超过三万人。

这样一个城居然能挡住建虏,是不是说,建虏也并没有朝野认为的那么强?

第一百四十章 荒谬之言

周正没有与建虏对战的经验,不清楚根底,瞥着四周的人,暗暗打算找个机会找这里的人问问。

周正继续在宁远城走着,观察着,相对于山海关,这里的器械,粮草肉眼可见的充足,振奋的情绪更浓。

宁远城确实不大,周正逛了一圈就能看到大概的全貌,这就是一座小城,是在一个堡的基础上匆匆建立,并不是专门攻战城池,四周也无险要之地,算不上要塞城池。

周正下了城墙,准备去袁崇焕给他们安排的临时驻地。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乱叫。

周正抬头看去,只见两个穿着似兽皮非兽皮,似棉衣又非棉衣的男子,叽里咕噜,浑身上下透着嚣张,大步向着巡抚衙门走去。

周正眉头一挑,道:“他们是什么人?”

陪着周正的士兵一路上很沉默,他看了眼,道:“是建虏人。”

周正心里隐约猜到,还是微惊,旋即也若有会意。

虽然明朝这次吊唁是以袁崇焕派去的名义,但事先肯定有所接触,只是,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引来非议吗?

周正看着这两人进入袁崇焕的巡抚衙门,心里转念,神色如常的向着他的驻地走去。

黄维怀不在,周正收拾一番,躺着在小床上,闭目养神,推敲着一路见闻。

山海关,宁远的情况都不容乐观,城池破旧,思战之心不足,袁崇焕的这次胜利,很可能是一往无前的建虏的一次大意,加上朝廷的畏战情绪,宁远被守住,算得上是某种侥幸。

但即便守住宁远,明朝在辽东也已日渐成守势,孙承宗还能筹谋反攻,到了现在,只剩下一点点防守之心了。

防守并不能阻止建虏的不断坐大,蒙古已不能有效挟制建虏,东江镇也相当脆弱。

长此以往,大明还有何胜算?

“必须要想办法遏制建虏的膨胀速度……”

闭着眼的周正,轻声自语。

大明在不断的衰弱,建虏却不断在战争中获取资源,不断的飞速壮大,此消彼长之下,对大明实在太危险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将周正惊醒。

周正一不小心睡着,他睁开眼,揉了揉脸,看着窗外天色渐黑,坐了起来。

小吏在门外道:“周御史,袁大人准备好了酒席,请大人赴宴。”

周正心神骤然警惕,袁崇焕没有私下找他谈,公然宴请,是真的不怕周正在建虏破坏他的计划,还是真的打算将周正留在宁远,去不了沈阳?

周正嗯了声,冷静片刻,洗了把脸,整理好衣冠,打开门出去。

小吏连忙陪着,道:“周御史,其他几位大人都到了,袁大人也在等你了。”

周正来到巡抚衙门正厅,就看到一路来的除黄维怀外的人已经在了,还有不少人,周正并不认识,应该是辽东将领,他们对于周正的到来视若无睹,自顾的坐着,等着,偶有交谈。

周正被安排在他的位置坐下,而后不动声色的观察在座的人。

左排的第一个,是一个粗壮的大汉,毛胡脸,即便坐着也感觉粗壮高大,在明人中少有。

他下面的则是一些穿着甲胄的人,面容都有些干燥,但目光炯炯,显得颇有精神,不同于京城内的那些文官大人们的拘谨,内敛。

这些人对于周正置若罔闻,对于他的观察自然也不在意,自顾的坐着,等着。

没多久,袁崇焕从侧门出来,笑着与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伴随着他的,是那两个建虏人,还有就是黄维怀。

可以看得出,几个人的笑容很真,没有什么虚假,在客套声中,各自就位。

厅里的众人自然要见礼,周正也站起来,观察着建虏人,黄维怀,袁崇焕的表情,推断着他们到底聊了什么。

袁崇焕穿的是一身常服,更显得儒雅,但神态有种京城内那些大人们没有的坚毅之色。

“都坐吧,无需客气。”袁崇焕坐在首位,俯瞰下面众人,微笑着说道。

他一笑,厅里的气氛就好很多,众人抬手,坐下都是有说有笑。

周正看着,对于袁崇焕在宁远,甚至辽东的声望有了一个认识。

袁崇焕目光就没有看到周正,坐下后,各种酒菜就开始上,袁崇焕看过众人,道:“今天一是为钦使接风洗尘,二来也是犒劳诸位这段时间的辛苦。”

宁远诸将自然是纷纷感谢,黄维怀也客套的说着‘不敢有劳袁巡抚’之类的话。

酒菜上来,袁崇焕举着酒杯,道:“诸位,请放开吃喝,今天无所禁忌。”

众人自然要举着酒杯,纷纷是‘谢大人’之类的话。

三杯之后,热闹气氛愈浓,推杯换盏,笑语不绝。

这个时候,两个建虏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站起来,手里拿着酒杯向袁崇焕道:“袁大人,我国大汗命我代他转达他对袁大人的敬意。我汗说,袁大人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才,实是人中之杰,他十分钦佩。他愿表诚意,息兵止戈,我大金与你们明国结成兄弟之盟,永罢战事,互通有无……”

周正听着直皱眉,什么叫做兄弟之盟?什么叫做互通有无?

但令他惊讶的事,厅里没有人异议,甚至还有不少人点头。

黄维怀神色沉吟,在思索。袁崇焕则微微抬头,面上笑容不减,但对于这个建虏的人没有回答。

那建虏人说完,举着酒杯向袁崇焕,沉声道:“还请袁大人向你们朝廷,你们的皇帝转达我们的诚意,我大金愿与明国结成兄弟,划定疆土,互不侵犯,两国再无战事,百姓再不受兵祸之灾……”

周正已经听到一些人的议论声,还有一些人面带惊喜,忍不住的就想要向袁崇焕进言。

黄维怀沉吟的神色结束,表情有放松之色。

袁崇焕则是笑容不减,举着酒杯,隔空欲与这个建虏人对碰。

周正不清楚黄维怀与袁崇焕的心底盘算,但有些事情,他必须站出来说清楚。

“慢着!”

在袁崇焕与这个建虏人要碰杯的时候,周正忽然站起,朗声说道。

袁崇焕看着周正,眉头一皱。

其他人神色微异,很多人不认识周正,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站起来。

黄维怀腾的而起,站在周正身侧,向着周正冷声道:“周征云,当着袁巡抚的面,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我现在就能将你抓起来,送入京城治罪!”

“无妨,”

黄维怀话音一落,不等其他人说话,那个建虏人以一口流利的汉语,转向黄维怀与周正,一脸笑容的道:“我很想听听这位大人想说什么。”

黄维怀瞥了他一眼,眉头皱起,神色警惕,看向袁崇焕。

袁崇焕放下酒杯,神色平静,给了周正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个建虏人看着,面上带笑,心里却是冷笑,暗道:‘斗吧斗吧,大汗说的没错,只要你们明人不断内斗,我大金就有更多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战略落差

这个建虏人面带和善的笑容,但周正还是将他眼底的冷笑看的一清二楚。

周正瞥了眼身边声色俱厉,目光冷漠的黄维怀,又抬头看向不远处已面无表情的袁崇焕。

再看了眼厅里的其他人,这些人表情各异,仿佛察觉不出这个建虏人话里的大逆不道!

周正心里有怒气,冷色的转向这个建虏人,沉声道:“众所周知,辽东乃是我大明国土,你的祖上乃是我大明之臣,但他们不尊王道,不知忠义,公然叛逆,乃至于建立伪国,实属十恶不赦的大罪!你今天怎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兄弟之盟!你们不过是叛逆之徒,被毛戴角的野畜,嗜血嗜杀的屠夫,我天兵迟早伐灭,你等何以猖狂,公然叫吠!”

周正一席话,满堂皆惊!

这话自然是对的,但建虏已经占领沈阳多年,建国多年,朝廷屡败,默认建虏建国已是事实,大明上下仿佛早已忘记了这件事!

黄维怀脸角狠狠抽搐,眼神森寒。

他不管周正说的对错与否,他这话一出口,他们还能去建虏吗?去了还能回来吗?袁崇焕筹谋的事情,还能成功吗!

该死!

黄维怀心头大怒,后悔没有将周正直接留在山海关!

袁崇焕神情不动,目光淡淡的看着周正,对于他的话,仿佛没有听到,亦或者,打动不了他。

厅里则响起了阵阵嗡嗡声,之前还意动的人脸色微变,纷纷缩回头,后怕不已。

若是他们真的支持什么‘兄弟之盟’,传回朝廷,那些激烈的言官会用奏本堆死他们!

那个建虏人更是神色大变,他身边那个随从突然跳起直接拔刀,怒声道:“南蛮子,你再说一遍!”说着,就要扑向周正。

当~

这个随从刚要动,突然间一把刀横亘过来,挡在他喉咙之前。

这个随从双眼通红,满脸狰狞,转头看去,只见是最前面的那个毛胡脸,他已经站到他们不远处,手里举着锋利的刀。

之前说话的建虏人目光冷冷的盯着周正,伸手按住出刀的随从,转向毛胡脸,道:“满桂大人,你想要与我大金再次开战吗?”

毛胡脸,也就是满桂,他手里的刀向着他们推近几分,嗤笑道:“要战就战,我满桂怕过谁!”

建虏人看着满桂的神色,以及不远处蠢蠢欲动的明兵,神色一片阴沉,抬头看向袁崇焕,昂然道:“袁大人,我们本是抱着诚意而来,莫非你们明人就是这么好战,非要与我大金不死不休吗?你要知道,我大金无往不利,若是倾力南下再来,你们都将是刀下之魂,绝无幸免!”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声音,这是怒意。

袁崇焕面无表情瞥了眼周正,看着这个建虏人道:“周御史说的没错,我希望贵使能够慎言。”

周正的话,是大义,大明任何人都不能反驳,否则会被口水淹死!

这个建虏人神色更寒,看着袁崇焕,沉声道:“袁大人,你应该知道,你这些话,我汗不会高兴,你们明国将要为此付出代价!我大金的大军不日将南下,攻克你们山海关,屠戮你们这些无礼的南蛮子!”

“你说什么!”

砰砰砰

有几个人拍着桌子站起来,甲胄震动,怒目而视。

满桂更是将刀锋放到了他脖子上,目光杀机如实质。

袁崇焕看着这个建虏人,神色第一次变了,严正而无惧,道:“你回去告诉黄台吉,他要来,必败!”

建虏人没有想到,周正的一句居然让明人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

他看着袁崇焕坚毅的脸角,心里怒气腾腾,一脸怒容,知道多说无益,转向周正,满是杀意的道:“我知道你,你要出使我大金,我希望你敢来!”

说完,他直接推开满桂的刀,大步向厅外走去。

他那个随从也冲着周正冷笑一声,锵的将刀收回,跟着离开。

两个建虏人很快就走了,大厅里剩下的就都是‘自己’人了。

黄维怀看着两个建虏走了,以及他们留下的威胁的话语,一脸铁青的看着周正,猛然喝道:“来人!”

他话音落下,出来五个侍卫,走向周正。

这是兵部派给黄维怀的,作为护卫。

黄维怀真的怒了,周正刚才那一番话,彻底坏了他的计划。他现在甚至都不能判断,他是否还能去沈阳,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至于袁崇焕的计划,更是已经不可能了!

随着黄维怀的一句话,大厅里更加安静,没人说话。

黄维怀是出使建虏的正使,周正是副使,这属于‘钦使’内讧!

袁崇焕坐在椅子上,眉头拧起,眼神有一抹冷意的看着周正。

他承认周正的话是没错,但却不懂的场合,更不懂大局,这样的人,于国于家只有坏处,没有益处!

袁崇焕冷眼看着不说话,他的人自然不会开口,坐看周正被抓起来。

周正神色不变,早有所料,道:“抓我?不知黄大人为什么抓我?”

黄维怀脸色铁青,道:“我是正使,我没说话,岂容你胡言乱语,就凭刚才的一番话,我就能抓你回去,下狱论罪!”

周正道:“下官的话错在哪里?建虏人说要与我大明结兄弟之盟,黄大人没有只言片语,默认此事,此乃叛国,卖国之举,要说抓人,也应该是抓黄大人你吧?”

“国之重事,岂是你可以胡说八道的!是与非,对与错,朝廷自有公论,由不得你满口胡言!来给我抓起来,关入房间,明日送回京城!”黄维怀不想与周正辩论,直接向五个侍卫下令。

周正一抬手,阻止了那上前的五个侍卫,看向袁崇焕道:“袁大人,建虏北面是冰寒之地,东面是海,西面是草原大漠,辽东本就地贫人少,他们除了南下,别无活路,与我大明只能二存一。靠人不如靠己,大人切莫听信建虏之言,轻敌以遭不测。辽东,东江镇,朝鲜,蒙古是一盘棋,大人主政辽东,还需立足高远,切莫被建虏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袁崇焕与黄台吉的默契造成的后果有很多,最重要的就是东江镇差点被黄台吉覆灭,但也不复往日能挟制沈阳的能力,这使得黄台吉敢绕过山海关,深入明朝腹地,肆无忌惮的酣战近一年之久!

从这上面来说,建虏的战略很清晰,先打垮了蒙古,而后除去东江镇,逼服朝鲜,而后就可无后顾之忧的全力攻明!

袁崇焕被一个比他儿子还小的年轻人当众‘教育’,脸色岂能好看,直接道:“本官也觉得你不适合去沈阳。”

黄维怀听着,再次沉声道:“带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另一条路

周正听着袁崇焕的话,心里很无奈。

我还能怎么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袁崇焕半点没有听进去,非得要黄台吉打垮毛文龙,从喜峰口攻入大明腹地,才能醒悟几分吗?

以大明这种状况,如何与建虏斗?就算没有建虏,亡国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周正对于现在的朝局,算是彻底死了心。

没有等那几个兵部的卫兵过来,周正向着袁崇焕抬抬手,道:“下官是没有什么前程了,只希望袁大人能听进几句下官的忠言。”

说完,他径直向外面走去。

周正转身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叹了口气,继而规划新的路线了。

朝堂之路没有希望,还有另一条路!

袁崇焕面无表情,对于周正的话置若罔闻。

黄维怀则满是怒容,向护卫们下了死命令。

护卫们也不敢得罪周正,没有上镣铐,或者架着什么,只是围在周正两侧,小心的‘护送’他离开。

“慢着!”就在周正转身之际,忽然间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一声沉喝。

这一声响起的很突兀,令所有人都看向声音来源。

满桂!

只见他已经插回刀,站在厅中,毛胡脸看不清表情的看着黄维怀与周正。

袁崇焕看向满桂,眉头皱了下。

黄维怀转向满桂,瞳孔微缩,他知道满桂与袁崇焕不合,也知道朝堂上李恒秉就是用满桂来构陷周正。

黄维怀不给满桂说话的机会,直接道:“满大人,这是我们的事情,莫非你要插手不成?”

满桂回到椅子上坐下,喝了口酒,道:“我只是好奇,都是朝廷钦使,什么时候主使可以随意抓副使了?那岂不是说,辽东巡抚可以随意的抓辽东经略,还有总兵什么的了?”

钦使是见官大一级,代表的是皇帝,从规制上来说,辽东巡抚也得见之行礼。

满桂这话说的看似没有问题,实则是冷嘲热讽,说给袁崇焕听的。他现在是总兵,驻扎松山城。

袁崇焕仿佛什么也没有到,端坐不动。

黄维怀看着满桂,沉色道:“本官乃是皇上任命的主使,若是有人胡言乱语,破坏这次任务,当然有权抓捕,送入京城治罪!”

“你没有!”

本来已经转身的周正又转了回来,看着李恒秉淡淡说道。

“你说什么?”黄维怀神色严酷,盯着周正冷声道。

满桂拿起筷子,挑了块肉送入嘴里,嚼出了很大的声音。

周正看着黄维怀,道:“你无权抓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反而是你,面对贼虏狂言,畏惧不出,无只言片语,置大义于不顾,视江山社稷于无物,现在更是厚颜无耻的怪罪于我,可笑!还有,我也是皇上钦命的副使,即便你是主使,也无权直接抓我,你要做的,应该是上书朝廷,等待朝廷的决定。你若敢私自囚禁,那就试试我的笔锋够不够利!”

满桂刚才的话,是对袁崇焕的冷嘲热讽,也是在提醒周正,黄维怀无权抓他!

黄维怀脸色难看,双眼喷火,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周正说的自然是对的,若是周正不反抗,那就等于是认罪,黄维怀抓就没有任何问题。但周正若是反抗,那是非对错就难说了。

若是黄维怀强行抓了周正,不待入京,周正就会上书强辩,言官们也会添油加醋,倒霉的是谁还不一定!关键是,一旦周正上书,黄维怀可能就去不成沈阳了!

这件事没有袁崇焕的支持,黄维怀其实做不到,所以看到周正态度强硬,不由转头看向袁崇焕。

袁崇焕的目光却看向了满桂,有着淡淡的冷漠之色。

主副使都代表着皇帝,没有特殊理由自然不能擅抓,就如他不能抓满桂是一样。

满桂突然跳出来,等于是给周正站台,他要是强抓周正,满桂肯定要出幺蛾子。

满桂大吃大喝,浑然不在意。

对于朝堂上李恒秉构陷他与周正的事,满桂岂会无动于衷,虽然他没有查到李恒秉与袁崇焕有过通信的事,但他得罪的人中能使出这样手段的,只有袁崇焕!

袁崇焕又瞥了眼厅里其他神色各异的人,胸中有一股怒意升起,强压着,面色微冷的站起来,淡淡道:“散了吧。”

说完,他径直就要走。

袁崇焕还没走,满桂忽然放下手里的酒壶,站起来大声道:“好了,休息一下,明天早上一起走。”

一起走,自然就是与周正,黄维怀一群人一起了。

袁崇焕身形顿了下,心里怒火更多。若非是刚刚逼走了王之臣,令朝廷罢了经略,他非再次上书,赶走这满桂不可!

黄维怀见袁崇焕要走,神色越发铁青,等袁崇焕与满桂都走了,他冷声与周正道:“就算我不抓你,你还敢去吗?敢去,建虏一定将你生吞活剥!”

周正对今天这一出也是意外,但去沈阳看一看建虏的真实国力是周正的唯一目的,至于其他都是顺带。

周正心里飞速计较着这次去的危险性,淡淡道:“大道之行,何惧生死。”

对于这样明显是讽刺他的慷慨之言,黄维怀冷笑一声,一甩手,大步的向着袁崇焕已经消失的侧门走去。

主官们都走了,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离开,看向周正的目光,不少人都很是怪异。

周正轻轻吐了口气,倍感压力。

朝廷的大人们一个个心思叵测,忙于争权夺利,边疆这些将帅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底线都已经含糊不清。

或许,只有走另一条路了。

周正默默思忖着,转身出了大厅。

他回到他的临时房间,犹自在思索。

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建虏人,还有这么一出,去沈阳就更危险了,他得做些安排,可不能真的去送死。

在巡抚衙门的后院,黄维怀咬牙切齿,道:“我就该将那周征云留在山海关,现在倒是好,有满桂插手,想留也留不下了!”

袁崇焕心里更多的是盘算着辽东的事,淡淡道:“我需要时间整肃辽东,稳固宁锦,这一趟,你必须拿到黄台吉的准话!”

黄维怀与袁崇焕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辽东整体十分破烂,想要挡住建虏,必须修筑宁锦一线,而这需要时间。

黄维怀心里怒气难平,沉声道:“周征云要去也行,到了沈阳,我就找个理由将他关在房里,不准他见黄台吉以及建虏的任何人!”

“也好。”袁崇焕不急不缓的道。

实则上,袁崇焕对周正并不在意,也不觉得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能坏了他的计划,在袁崇焕看来,黄台吉刚刚继位,还需要时间稳固地位,摆平内部的各种问题,尤其是掌握军队。

可以说,‘休兵罢战’,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必然选择,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至始至终,东江镇都不在袁崇焕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想巩固宁锦一线,确保宁锦不失,不让建虏打到家门口。

这正是周正所担心的,这种战略上的差距,会导致明朝一败再败,再无重返沈阳的机会!

……

第二天一大早,黄维怀与周正等出使队伍正常出发,不同的是,满桂带着一千多人,走在他们前面,不远不近的同行。

满桂没有与周正说过半句话,或许他心里并没有将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放眼里,到了松山城就直接进去。

黄维怀,周正的车队继续北上,跨过大小凌河,进入建虏的势力范围,稍作休顿,在正月二十四,一群人准时抵达沈阳。

第一百四十三章 城门逞凶

周正一行人下了马车,站在沈阳城南门下。

黄维怀看着城门,消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双眼灼灼,闪烁着一些莫名的光芒。

周正站在他身侧,看着这个老旧的城门,城墙,暗自摇头。

建虏人是个渔猎民族,非常原始,落后,根本不懂得如何修筑城墙。这座老沈阳城,依旧老旧,饱经风雨,岁月斑驳。

很快,城门内有人骑马飞奔而出,挥舞着刀兵,高呼着一些怪声,径直冲出,围绕着周正一行人,刀兵飞舞,锋利的刀锋就在黄维怀,周正等人的脸上。

周正身后一些人惊恐万状,甚至已经吓的倒地,惊慌失措,大喊救命。

黄维怀脸色铁青,站在那,任由这些刀兵在眼前飞动,离喉咙只要咫尺之遥,身形纹丝不动。

周正双拳紧握,强迫他不动分毫。

他知道,这是建虏人的下马威,若是露怯,不是狼狈那么简单,后面很多事情将失去主动权,尽皆由建虏人掌握了!

“哈哈哈……”

这些建虏人绕到黄维怀,周正身前,看着他们身后一群人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好不得意。

黄维怀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周正则打量几个人的脸色,不是在宁远见到的那两人,并且,他们穿着也不像位分多高。

这群人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子,其中一个人跳下马,看着黄维怀与周正,道:“明国皇帝派你们来的吧?哈哈,吓破胆没有?你们这些南蛮子就知道读书,没见过吧?哈哈哈……”

黄维怀冷笑一声,道:“披毛带甲,飞禽走兽,岂知圣人教化,书香之礼,愚昧无知!”

“你说什么!”

领头人顿时大怒,拔出刀就架到了黄维怀的脖子上。

黄维怀挺了挺胸,沉声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动手吧。”

黄维怀神色凛然,面无惧色,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

领头的建虏人看着黄维怀的神色,恨不得真的砍下去,他身边的连忙拦住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这领头人收敛怒容,依旧一脸寒意。他的汉语极好,盯着黄维怀,不屑的冷哼一声,道:“我迟早让你跪在我的脚下,跟我走!”

说着,他收回刀,转身上马。

几个建虏人上马,打马就向城门内奔去。

黄维怀眼角跳了跳,而后回头看了眼,见不少人神色狼狈不堪,他脸色难看,倒是见周正面无惧色有些意外,淡淡的哼了声,道:“走。”

他大步走在前面,其他人连连应声,知道丢人,却也顾不得,硬着头皮随在后面。

周正迈入沈阳城,第一时间感觉的不是热闹,而是一种荒凉,人烟稀少,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入眼可以分辨的都是女真人,极少看见汉人,穿着怪异的衣服,竖着奇怪的辫子,每一个都很嚣张的模样,对待周正一行人鼻孔朝天,叽里咕噜,偶尔还夹杂汉语,‘南蛮子’、‘假模假式’之类,还有一些人喊打喊杀。

黄维怀无所觉,抬头挺胸,怡然不惧。

虽然周正对于黄维怀等人的迂腐,不思进取等深为不满,但这不怕死的勇气还是令他佩服,至少比他身后这些人强。

但很快,周正刚升起的那一丝好感就烟消云散了。

刚到建虏人给他们安排的客栈,黄维怀就冷声对周正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出这间房,你们将他给我看住了!”

说完,黄维怀就大步离去,没有与周正废话的意思。

两个护卫看着周正,露出讨好的笑容,道:“周御史,还请别为难我们。”

他们只是兵部派来的卫兵,也看过周正与黄维怀针锋相对,若是周正硬来,他们还不敢真的将周正关在房间里。

周正微笑,转身进去,没多久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其中一个卫兵道:“看到这个图案了吗?你们的人上街的时候,给我注意一下,看哪里有告诉我,应该挺醒目的位置。”

两个卫兵伸头,只见是一个‘卍’字,连忙道:“是,周御史放心,我这就告诉他们,看到了立马告诉你。”

只要周正不为难他们,什么都好说。

周正道了声谢,转身回房间。

一路都是马车,紧赶慢赶,路上又不好,周正是腰酸背痛,简单在房间里看了一圈,便躺在床上,闭着眼假寐。

他们这次来的旗号是‘吊唁’,吊唁的是老奴,努尔哈赤。

按照计划,他们明天会去努尔哈赤墓地吊唁,后天黄台吉设宴招待他们,大后天就可以走了。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与黄台吉的谈判了。这个谈判,还是黄维怀与黄台吉之间的,黄维怀代表袁崇焕。

周正不清楚袁崇焕要与黄台吉谈什么,但这场谈判的主动权不在获得宁远保卫战胜利的袁崇焕手里,而是在还表演着人畜无害的黄台吉手里。

只是,袁崇焕未必认识到这一点。

袁崇焕若是被黄台吉忽悠,对辽东各处放松警惕,让黄台吉轻松剪除东江镇,就真的上了大当了!

周正忽然睁开眼,看着蚊帐,目光闪动,低语道:“还是太被动了。”

周正坐起来,看着不远处桌上的文房四宝,心里飞速计较。

一直以来,他都是见招拆招,因为是事发突然,并且他能力有限。现在,他总算有些能力,一些事情,可以做在前面!

比如,辽东的一些事情,比如东江镇!

在蒙古已经垮了之后,东江镇对大明太重要了,若是没了东江镇,不啻于断了大明一条极其重要的胳膊,甚至是生死攸关也不为过!

若是东江镇一直在,威慑建虏,或许大明的国运将要改变!

周正从床上起来,来到桌前,铺好纸,拿起笔,开始写一些东西。

他掐头去尾,写的只有他能看懂。

他写的,涉及东江镇,朝鲜,蒙古以及辽东,林林总总,不胜其繁。

他越写越多,到后面甚至无法收笔,都是他对辽东等的一系列思考,想法以及期望的,可能的改革方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在周正一声‘嗯’后,一个卫兵推门进来,笑着道:“周御史,你的晚餐我送来了。”

周正瞥了眼,道:“黄大人在吗?”

卫兵将饭菜放到桌上,道:“黄大人据说去拜访几个旧友了。”

周正神色微动,黄维怀在沈阳有旧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吊唁

周正不知道黄维怀是真的有旧友在沈阳,还是朝廷或者袁崇焕在沈阳有人。

他也没有多问,吃完饭又看了一会儿书,洗漱一番准备休息。

天色都已经黑透,黄维怀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正的门外响起脚步声。黄维怀醉醺醺的回来,看着两个卫兵道:“周征云没有出去吧?”

其中一个卫兵连忙低声道:“大人放心,我们看着呢。”

“我是问你们,他有没有出去过?”黄维怀声音大了些,神色严正。很显然,他也不认为这两个卫兵能够看的住周正。

“没有没有,连房门都没出。”另一个连忙答道。黄维怀这个主使权利还是很大的,别的不说,回去告他们的状那是一告一个准。

黄维怀审视两人一眼,这才满意的离开。

周正睡的迷迷糊糊,听了大概,却也懒得管,继续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被叫醒,洗漱,吃完早饭,本以为要出城去参观努尔哈赤的坟头,却没想到,建虏这边改主意,不让黄维怀,周正等出城去,而是在城内,建虏人的祖庙祭拜努尔哈赤。

所谓的祖庙,就是仿照汉人的宗庙所建,里面供奉的是爱新觉罗家的祖宗,包括刚刚死去的努尔哈赤。

并且,建虏人不允许去太多的人,只允许黄维怀与周正二人。

黄维怀不知道为何,今天的心情是似乎很好,瞥了眼四周甲胄鲜明,腰佩长刀的建虏人,与周正低声道:“顺利的话,我们今天就能走,你不要惹事。”

周正眉头微挑,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昨天是去见黄台吉了?”

黄维怀没有回答,反而威胁道:“你应该知道你得罪了建虏人,不想死就不要乱开口。”

周正深吸一口气,预感成真了。从黄维怀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从黄台吉那得到了一些承诺,一些让黄维怀,或者说让袁崇焕放心,开心的承诺。

是袁崇焕想要的那种承诺!

只是,这种承诺百分百是骗局,是战略上的误导。等袁崇焕反应过来,必然是大势已去!

周正面色不动,没有理会黄维怀的威胁。他心里已有定计,从容不慌。

黄维怀见周正不说话,心情就更好了。

两边的建虏人在‘押解’周正,黄维怀二人,没多久就来到沈阳城内,建虏人的祖庙。

这个祖庙是仿照汉人所建,风格很像,但规模极小,样式也有些不伦不类,显得颇有些寒酸。

黄维怀与周正进了这祖庙,直接来到灵位前,看着那一个个灵牌,两人都是面无表情,一丝敬意欠奉。

这次来吊唁只是幌子,黄维怀打量一圈,与周正低声道:“站站就走,多余的事情不要做。”

周正低低的嗯了一声,努尔哈赤是大明士林憎恨的对象,他们要是祭拜,哪怕有一点名目,回京之后还不知道成为多少人的靶子。

两人就这么站着,过了一阵就要转身走。

忽然一个彪形大汉进来,挡住周正,以蹩脚的汉语,沉声道:“你们,跪下,磕头!”

自然不是要周正,黄维怀向他磕头,而是向努尔哈赤的灵位。

黄维怀神色不变,道:“我们中国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从不跪其他人。”

眼前这个彪形大汉一怔,似乎有些费力的在理解这句话,没多久,他一拔刀,冷声道:“不跪,就死在这里!”

黄维怀抬着眼皮,直视着他道:“我昨日才见过你们大汗,休得放肆!”

“你!”

这个大汉脸色铁青,气的鼻孔喷白气,怒声道:“要么跪,要么我打断你的腿!”

黄维怀眼神有警惕之色,没有说话,余光看向周正。

周正看到了,抬头向这个大汉,淡淡道:“打断了还能站起来,你直接砍断吧。”

跪是不可能跪的,有本事你就真的砍断我的双腿!

这个大汉转向周正,目光闪烁着恼火之色,手里的长刀微微颤抖,蠢蠢欲动。

他听着周正的话,猛然一声喝,怪叫一声。

立刻,灵堂外涌出六七个人,站在门口,一脸虎视眈眈,充满煞气的盯着周正与黄维怀。

黄维怀头皮发紧,死他不怕,打断腿也无惧,但是要是被打断腿跪向努尔哈赤,那就是奇耻大辱,他不能接受!

他没辙,只能继续看着周正。

周正瞥了眼那几个建虏侍卫,弯腰卷起裤子,对着大汉笔画道:“这里是膝盖,正面下刀比较困难,这里,看到没有?骨头毕竟脆,一刀就能砍下来,不跪也得跪了,来吧……”

那大汉看着周正卷起裤腿,露出的光洁小腿,神色越发难看,双眼有狰狞之色。他胸口起伏,怒气不断在累计,鼻子里喷出的白气越来越多,越来越长。

他自然不是真的要砍周正,黄维怀的腿,他是奉命来给下马威,要让明朝所谓的‘钦使’知道他们大金国的厉害!

可这两个明人不知死活,居然还敢激他!

简直是找死!

大汉是黄台吉的女婿,他心里评估着砍断这两人的代价,手也慢慢的举起来。

黄维怀身体忍不住的一抖,已经转过头,神色凝重,眼神有惧色的看着周正。

周正还弯着腰,又卷起另一条腿,道:“砍下来,最好要对称,不然不好看,跪着一长一短,你们的祖宗看到也不开心不是?对了,不要用你们手里的刀,不够锋利,砍的时候要快准狠,这样切口整齐,我还不会那么的痛……”

这大汉脸色铁青一片,咬牙切齿,猛的一挥手,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那六个侍卫立即冲进来,同时还拔刀,就要向周正,黄维怀二人身上招呼。

黄维怀神色大变,心里更是大恨,他就不应该指望周正,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同时心里飞转,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他们不能真的被砍腿,跪在努尔哈赤灵位前,否则一定成为千古的笑话!

周正怡然不惧,从从容容,还在比划着,告诉这个大汉怎么砍。

就在这六个侍卫要到周正身前的时候,一声冷喝从外面传进来。

六个侍卫身形一僵,哪怕是黄台吉的那个女婿,这个彪形大汉也神色微变,转头看向门外。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外面冷喝的人走进来,是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脸角有着风霜烙印,双眸炯炯,一身的凛冽。

黄台吉的女婿神色一变,连忙走过去,单膝跪地道:“见过贝勒。”

他一说完又转向周正,黄维怀两人,冷声道:“还不过来拜见济尔哈朗贝勒。”

黄维怀脸色微变,看着这个男子,居然是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在建虏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尤其是与新汗黄台吉关系极其密切!

周正立着不动,心里却暗惊,济尔哈朗,现在不是应该在攻打朝鲜吗?他怎么回到沈阳了?

济尔哈朗没有理会黄台吉这个女婿,直接道:“出去!”

这个女婿丝毫不敢有反对,连忙爬起来,道:“是。”他说着就快步跑出去,那几个侍卫也跟着离开。

济尔哈朗脸角如削,身上有着从军多年的煞气,他向前走了几步,没有看黄维怀,而是对着周正,道:“你就是周征云?就是你说的,我大金要绕过山海关才能攻入明国腹地?”

周正心神凛然,大明朝堂的话,这么快就传到建虏这里了?

周正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黄维怀,淡淡道:“你们建虏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吗?”

济尔哈朗看着周正的脸,冷喝一声,道:“放肆!我大金的军队所向无敌,你以为宁远能挡得住我们?”

绕过山海关,那路程增加了上万里,而且极其危险,不到万不得已,建虏是不会冒险,辽西走廊,依旧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很快建虏就会到那万不得已的时候!

周正现在担心的是,济尔哈朗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来见他?

是因为黄台吉已经有了这个预案,被周正点破,所以特意来试探周正,试探明朝是否有了准备吗?

黄台吉之前是轮流理政的四大贝勒之一,现在更是建虏的大汗,他对建虏的情况十分了解。

有了解周正不意外,只是,黄台吉已经看得那么远了吗?

如果是这样,袁崇焕根本玩不过他,绕到喜峰口可能真的已经在黄台吉,甚至是建虏高层的不得已计划之中了!

建虏从喜峰口入关,不止是重创大明,劫掠的人口、牲畜对建虏同样十分重要,甚至是他们的根本目的!这些能够帮助他们熬过眼下的困境,并且不断充实建虏的根基,与大明进行长期的战略消耗!

周正心底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神情不禁的有些凝重。

黄维怀看着周正的脸色,似乎怕他说错话,忽然接话道:“济尔哈朗贝勒,我已经与你们大汗商讨过,他向我承诺,不会再发动战事。”

济尔哈朗看了他一眼,冷峻的脸色没有半分松懈,道:“大汗说的话当然作数,我希望你们明人也能说话算话,不要散播谣言,损害我们两国的和睦相处。”

黄维怀紧张的神色稍松,道:“当然,贝勒请放心,我会约束我的属下。”

济尔哈朗目光又看着周正,见周正神色凝重,眉头紧拧,居高临下的冷哼一声,道:“妖言惑众!”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灵堂。

黄维怀见他走了,这才彻底松口气,转头看向周正,沉声道:“周征云,祸从口出,难道你就一点不知道吗?这里是建虏的地方,他们杀人不眨眼,莫非你就真的想死在这里!?”

周正没有理会他的教训,而是目光幽幽的看着外面,道:“你有没有觉得,济尔哈朗这个高高在上的贝勒,特意来为我们解围,有些屈尊了?”

黄维怀不是傻子,眉头一拧,道:“你是说,建虏真的要绕过山海关?他们疯了吗?”

建虏攻打宁锦一线,是要拓展生存空间,消灭大明的反击力量,占据主动,那绕过山海关,万里之遥的抵达大明长城的其他关隘,他们要干什么?能得到什么?

黄维怀一想就摇头,道:“你莫要胡说八道,建虏即便要战,那也是冲着辽西走廊,攻打宁远,锦州,袁大人去年刚刚击败建虏,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来。我已经与黄台吉谈妥,晚上他们就会设宴招待我们,明天我们就可以走了,你不要横生枝节,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黄维怀说完,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周正心里叹了口气,黄维怀说的有道理,大明朝廷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们不了解建虏的真实情形,他们就快要吃不上饭,又打不下宁锦一线,除了绕道拼死一搏外,他们就只能等着活活饿死!

周正心神凝重,暗吐一口气,见黄维怀已经出去了,他也迈步出了努尔哈赤的灵堂。

周正一出来,两个卫兵过来,道:“周御史,黄大人让我们送你回去。”

不言自明,黄维怀还是要关着周正。

济尔哈朗已经回到沈阳,周正心里已经越发急切,哪里还会由得黄维怀关他,看着其中一个卫兵,问道:“我昨天让你留意的图案,你找到了吗?”

那卫兵一愣,旋即连忙醒悟,道:“看到了看到了,就在城里,沿着我们住的地方,向西走就能看到,是一个卖草鞋的。”

“卖草鞋?”周正嗯了声,道:“好,你们回去吧。”

说着,周正就抬脚向那个地方走去。

两个卫兵连忙拦住他,陪着笑道:“周御史,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没办法向黄大人交差的。”

周正一把分开两人,道:“他就是个员外郎,我还是监察御史,回去我就带人去他衙门监察,要不,我也去趟兵部?”

两个卫兵脸色顿时僵住了,再也不敢拦周正。

监察御史位卑权重,别说他们这种小吏了,就是黄维怀被查出什么也吃不住。

还有就是可怕的京察,天下百官都在都察院,吏部的考察范围内,天启三年**星仅仅用了‘浮躁’二字,就一口气罢黜了三百多大小官员,可见其恐怖!

周正出了灵堂,直接奔着卫兵说的那个草鞋地方走去。

没多久,周正就找到了。

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铺子,李啸滨穿着布衣,衣衫褴褛,坐在门前,编织着一双双草鞋,头也不抬。

一个草织成的‘卍’挂在一个木头上,随风摇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安排

周正脚步没停,走近的时候,低低的咳嗽了一声。

李啸滨抬头,看着周正,神色微惊,旋即瞥了眼四周,若无其事的低头,继续编着草鞋。

等周正走进拐角的一家茶楼,李啸滨才不紧不慢收起草鞋,进了门,挂上了一个‘休’字,飞速换了身衣服,从后门出,进入那家茶楼。

包厢内,李啸滨站在周正身前,一脸肃然,道:“大人,有人跟着你!”

周正面上平静,道:“我知道,有人上来,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说说你查到的情况。”

李恒秉这才放心,道:“大人,建虏的情况,有些严重。”

周正招手,让他坐下,道:“详细说。”

李啸滨坐下来,低声道:“大人,建虏立国虽然有些年头,但屠戮过甚,人口并不多。尤其是种地的人很少,街上根本就没有卖粮食的,加上他们连年征战,消耗非常大。我听说,建虏的很多大户人家已经吃不上饭,去年还闹出不少事情,饿死了不少人……”

这个在周正的意料之中,道:“继续说。”

李啸滨思索着,道:“不止于此,他们的布匹,盐,铁等基本的生活用品也是严重不足,市面上十分萧条,建虏人原本是渔猎活口,现在什么也不做,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属下觉得,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情!”

周正默默点头,压着心里的不安,道:“建虏的军队有什么情况?”

李啸滨比周正先来沈阳有近十天,确实做了不少事情,闻言道:“这个月中旬,四大贝勒中的阿敏率兵五万进攻朝鲜,沈阳剩下的可能有三四万,暂时没有什么动静。但属下觉得,东江镇没有与建虏硬碰硬的势力,帮助不了朝鲜,朝鲜多半要败。”

不止是毛文龙无力援救朝鲜,就是袁崇焕也没有。

朝鲜落败是必然的,那么东江镇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周正心里飞速计较着,道:“你手里有锦衣卫的令牌吗?你们的身份,有用吗?”

李啸滨不知道周正要做什么,点头道:“我们是锦衣卫的暗卫,有令牌,如果是在关内,办一些事情,没人敢阻拦。”

“那在关外呢,我是说东江镇或者辽东?”周正紧追一句,眼神有希冀之色。

李啸滨皱眉,继而摇头道:“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卫,在关内可以,但是关外……那些将帅未必认,而且如果闹到皇上那里,会很难看。”

暗卫做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若是被摆到了金銮殿上,愤怒的百官足以将暗卫撕碎,天启也偏袒不得。

周正眉头紧拧,思索着还有时间,道:“若是由你们总结在沈阳的情报,上报给辽东,或者皇上,能有作用吗?”

李啸滨看着周正,脸色肃重,道:“大人,这件事,属下劝你莫要碰,不管是朝廷还是辽东。”

“为什么?”周正问道。建虏的威胁迫在眉睫,周正不能再等了。

李啸滨道:“大人,我们暗卫只是在关内,关外没有。这要是捅出去,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关外有,朝廷也不会相信我们,而是会征询辽东巡抚。如果袁崇焕大人不信,谁都没办法。要是再扯出大人,那必然是天大的祸事!”

小小的监察御史,居然敢干涉军政,那是谁也救不了的死罪!

周正暗暗点了点头,食指拇指轻轻摩擦,眼神闪烁着,忽然一定,道:“那就让袁崇焕相信!”

李啸滨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辽东之事十分复杂,千万别轻易触碰。您在朝堂上说话可以,诸位大人也都能忍耐。但若是你插手到了具体事务,没人会放过你的!”

辽东是大明朝野关注的最重要的地方,对一些人来是说是捞取功劳的地方,对一些人来说是捞取钱财的地方,对一些人来说是一种圈定的势力范围!

‘外人’如果贸然去触碰,这些人会撕碎了他!

周正自然明白,辽东从地方到朝廷,那并不是‘复杂’二字能说得清楚的,牵扯到的人与势力,没谁说的清楚。

周正深深知道这一点,心里的想法还不够成熟,道:“换记号,你的地方也要换。你将其他人召集起来,今晚或者明天,我会找时间见你们,教你们怎么做。”

李啸滨不知道周正要做什么,还是道:“大人,这里是虎狼之地,万事要小心。还有,我们的动作不能太过,惹起建虏的注意是小,坏了辽东大事,那我们就是千古罪人了。”

周正嗯了声,深吸一口气,道:“等我想好我会找你们,告诉你们怎么做。对了,我让你试图发展细作,做的怎么样了?”

李啸滨心里有些忐忑,本以为只是来帮周正做些事情,或者方便脱身,没想到卷入这些大事情里,尽管如此,还是道:“我们已经在物色了,进行直线管理,名单都用密语,目前……还没有什么成效。”

才来十多天,情况没摸清,有成效就该周正担心了。

周正默默思忖一番,道:“好,要想办法开辟出一条通往辽东的消息通道来,主要用来传递建虏的一举一动……”

这个李啸滨熟悉,道:“这个简单,属下在沿路多安排些人,多养一些鸽子,明处暗处都行,反正地广人稀,只要不频繁,不容易发现。”

周正嗯了声,道:“回去后,我与你们魏都督说,给你们详细安排。记住了,你们安全第一,要藏的深,发展的人也要可靠,凡是最好不好亲自出面,收集情报为主,非重要事情,关内不会轻易派人联系你们,即便联系了,也要做好甄别……”

周正到底只是个监察御史,有些事情不能伸手太过,还要假借魏希庄的手。

李啸滨听着周正的话,心里反而放松,要是让他们做那些太冒险的事,他们反而更不安心,连忙应着。

说完这一句,周正心里计较一番,道:“找个与我身材相近的人,让他穿我这身衣服,在必要的时候,给我做掩护。”

济尔哈朗的突然出现让周正心里有了危机感,要留一些后手。

李啸滨道:“这个不难,属下待会儿就去办。”

周正仔细的盘算一番,站起来道:“差不多了,你先准备。我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有什么事情,在我客栈外划记号,我看到了找你。”

李啸滨跟着站起来,沉色道:“是!”

周正没有再多说,喝了口茶,转身向外面走去。

李啸滨看着周正离开包厢,在包厢里又坐了一阵子,将衣服反穿,悄悄从后门走了。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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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客栈被围

周正出来,跟在他后面的那两个建虏人立即跟上来。

他们只是远远的跟着,刚才并没有上楼。

很显然,建虏也就是跟着,没有将周正放在心上,不然肯定要上去刺探一番。

“你去哪里了?我不是让你待在房间里吗?!”

周正刚刚回到客栈,迎来的就是一脸铁青,满是怒色的黄维怀的质问。

周正还要在沈阳做些事情,不能总被这个黄维怀限制,面色淡淡的道:“我愿意被你关的时候,你才能关我,我不愿意的时候,你最好不要说话。”

这还是周正第一次对黄维怀说这么重的话,黄维怀顿时脸色大怒,喝道:“周正,你不要嚣张!这里是沈阳,是建虏的地方,你要是乱来,休怪我将你绑了!”

周正目光瞥向那五个卫兵以及其他几个人,这些人哪敢正对周正的眼神,纷纷低头。

周正到底是监察御史,是这次来沈阳仅次于黄维怀的副使,实则上,他们也是拼凑而来,在京城是互不统属。

黄维怀是礼部员外郎,权柄有限。但周正是监察御史,一个御史要是找麻烦,不止是上书弹劾那么简单,京城内外大小事,就没有御史插不上手的!

他们都是低级小吏,哪里够一个监察御史折腾的。

凭白得罪,谁愿意干?

最重要的是,周正表现出了与黄维怀互不相让的能力,这一来,他们哪里真的敢关,敢捆绑周正?

黄维怀看着一群人的神色,眼神阴沉,转向周正,怒气冲天的道:“周征云,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是乱来,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周正心里压抑,看着黄维怀暗吐了口气,道:“你若是但凡能听进我一句话,也就不会看我这么不顺眼了。”

黄维怀气的要爆炸,哪里还能听进周正的话,冷笑道:“我已经与黄台吉谈妥,晚上你最好一言不发,你若是坏事,我告诉你,你回不到京城!辽东兵荒马乱,死个人根本不算什么事!”

周正本以为黄维怀只是刚愎自用,迂腐,却没想到,为了达成目的居然连杀人的威胁都用出来了!

周正眼角跳了跳,已经不打算劝说了,黄维怀,袁崇焕根本不相信黄台吉几个月内会率大军进攻宁锦一线,更不会相信东江镇即将被打残!

事关如此大事,他们为什么就不肯信那么一点点,周正到底还要怎么说,怎么做他们才能冷静一点,向前走一步!

周正内心的怒火被点燃,脸角肌肉紧绷,沉声道:“你们的议和大梦还是早点醒吧,黄台吉是不会守着这点地盘做土皇帝的!”

周正丢下这一句,大步离去。

黄维怀的固执,像极了朝野那些大人们。而袁崇焕的目光只盯着宁远,锦州一线,丝毫不顾及东江镇的死活!

没有了东江镇的掣肘,辽东如何安稳!

黄维怀见周正越发无礼,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盯着他的背影,怒道:“袁大人只是需要时间修整宁远,锦州城,他岂是朝廷那些人,你一个庶子懂什么!”

周正头也不回,神色一片冷笑。

袁崇焕眼里根本就没有东江镇,没有毛文龙,他身为辽东巡抚,却只盯着锦州,宁远一线!就凭这一条,他就不配做辽东巡抚!

黄维怀见周正进了房间,目光冷冷的看向那五个卫兵,喝道:“如果他今天没有我的允许出了房门,我要你们的脑袋!”

五个卫兵吓了一大跳,纷纷站直,一句话不敢说。

黄维怀又看了眼周正紧闭的房门,一脸阴沉的匆匆大步离去。

济尔哈朗突然回来,黄维怀也担心要坏事,他要走动一下关系,打听清楚黄台吉是否改变了心意。

周正入了房间,坐在椅子上,不断的平复着心情,难看的神色没有半分好转,紧锁的眉头越发拧紧。

已经不能指望袁崇焕等人改变心意,还得他再推一把。

周正坐在椅子上,强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的理清辽东的思绪。

阿敏现在正率军攻打朝鲜,回师,休整,再发兵攻打宁锦一线,起码要等到五月份,这与历史上的倒是相合,即便黄台吉想快也快不了多少。

但距离五月只有几个月时间,不管是对皮岛上的毛文龙,还是宁远的袁崇焕,时间都太短。

如果他们没有准备,黄台吉突然发兵,大明承受的损失会很大,宁锦能守住,但东江镇是彻底的败落!

东江镇的败落,是黄台吉倾国之力,肆无忌惮绕过山海关,深入大明腹地的最重要的原因!

东江镇若在,黄台吉不敢!

周正渐渐冷静下来,将各种思绪,线索逐渐理清,一些想法在不断的完善,统合。

周正没有写,只是在脑海里不断的过滤,一条条的拉扯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想法。

周正这一坐,再等他醒转过来,已经是晚上了,天色渐黑。

周正看着窗外,深吐一口气,起身打开门,看着门旁陡然紧张的两个卫兵,道:“宴席是什么时候?”

其中一个连忙道:“还不知道,得等建虏人的通知。”

周正眉头皱了下,道:“黄大人呢?”

卫兵道:“黄大人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这一场‘吊唁’原本应该很简单的,但黄维怀,袁崇焕等人‘议和’之心坚定,将事情越发的复杂化了。

周正不清楚黄维怀在沈阳有多少‘旧友’,但黄维怀如此不顾忌的奔波,一切都会落在建虏眼中,能有什么作用?

周正点头,道:“知道了,将饭菜送到我房里。”

两个卫兵见周正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自是大喜,连忙应声,去准备饭菜。

等周正再次打开门,取饭菜的时候,就看到黄维怀一脸铁青的回来,瞥了眼周正就要进房间,在房间的最后一刻,他头也不回的道:“宴席推迟了,今晚不用去了。”

周正眉头一,刚要问,黄维怀已经进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周正看向眼前的卫兵,道:“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卫兵茫然摇头,道:“小人不知。”

周正接过他手里的饭菜,道:“去打听一下。”

能让黄维怀动怒成这样,多半是建虏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令周正心里有些不安。

卫兵答应了一声,连忙向外面走去。

没多久,卫兵就回来一脸忐忑,惊恐的告诉周正,道:“大人,我们客栈四周有建虏士兵,他们好像把我们包围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台吉要岁币

周正神色微变,出了房门,走到窗前,推开一点,向下看去。

只见客栈两边的街上有建虏士兵巡逻,盘查来往的人,客栈大门前也有建虏士兵站着,盯着进出的客人。

周正眉头皱起,心里狐疑,目光看向黄维怀的房门。

黄维怀一脸铁青的回来,莫非与他有关?宴席取消了,为什么?

周正看着紧跟着他的卫兵,道:“将饭菜送我房里。”

说完,他直接走向黄维怀的班房,伸手敲门。

黄维怀打开门,依旧一脸难看,看到周正就更加难看了,冷声道:“没什么事就待在房里,有安排我会通知你。”

周正面上有一丝凝重,道:“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客栈被建虏士兵包围了。”

黄维怀显然知道了,眉头越皱,刚要张口呵斥,旋即脸角抽了下,道:“进来吧。”

周正心下预感不好,迈步进去。

黄维怀顺手关门,看到不少目光,沉声道:“没什么事情,安生待着。”

说完,他关上门。

外面与他们一起来的人不少,不由得面面相窥,继而神色慌乱的窃窃私语。

他们这一趟本就充满凶险,现在,是应验了吗?建虏要杀他们,他们回不去了吗?

外面慌乱一片,屋内黄维怀与周正在小桌上对坐。

黄维怀一片凝色,眉头紧拧,目中尽皆是愤怒之色。

周正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问道:“与济尔哈朗有关?”

黄维怀深吐了口气,道:“黄台吉改了口,他要求袁大人退出大小凌河,明金边界在松山一线。还要求朝廷每年给‘赏赐’五万白银,十万石粮食,还要求撤除东江镇……”

周正眼皮不禁跳了跳,连忙问道:“你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

黄维怀本不想与周正说这些,但周正毕竟是副使,现在事情有变,两人可能要死在沈阳,也就索性开口道:“没有具体约定,就是双方休战,袁大人需要时间修整宁锦等城池,布置防御。黄台吉刚刚上位,也需要时间,双方约定了两年休战的时限。”

周正听着,越发不安。

济尔哈朗突然回沈阳,继而黄台吉狮子大开口,这预示着黄台吉整顿内部非常顺利,已经基本掌握大权,与袁崇焕的两年之约,可能已是一句废话!

周正不知道黄维怀是否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只是因为无法完成和谈,被建虏扣押而恼怒。

周正思索一阵,看着黄维怀道:“如果黄台吉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他会不会发兵攻打宁锦?”

黄维怀一怔,顿了片刻,摇头道:“建虏的大军现在在征讨朝鲜,想要回师,再进攻宁锦,起码也要七八月。那时袁大人已经准备差不多,皮岛的毛文龙也恢复过来,建虏不敢放肆。”

周正神色凝重,打仗都要这么算,努尔哈赤哪里能起得来?

大明朝的知兵能将不少,但军队的一举一动却由不得那些将帅,而是朝廷的那些大人们。

甚至于,那些大人们也不能做主,而是舆论,比如,眼前的黄维怀,若是他上书对一战事发表看法,跟风云集,那么前线的将帅就不得不按他们说的做。

孙传庭当初固守潼关,结果言官疯狂上书弹劾,指责孙传庭‘畏战’不前,崇祯,朝廷一个劲的逼迫孙传庭出战,孙传庭不得不出,结果大败而死。

死后,言官们继续弹劾,说孙传庭是诈死脱身,不但一点追封没有,甚至于还逼死了孙传庭一家。

大明朝廷的昏聩,无过于此!

周正心里越发不安,看着黄维怀道:“建虏的情况很不好,他们不事生产,只靠劫掠为生,若是从朝鲜得到足够的粮食,会不会直接发兵进攻宁锦,以劫掠粮食?”

周正的暗示已经很明白了。

黄维怀却还是摇头,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建虏没有足够的粮草不会发动战事,如果有,他们也要救济灾民,不会妄动站端。行了,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我问你,现在建虏包围我们,可有脱身之法?”

周正神色微冷,黄维怀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岂不是粮草够与不够建虏永远都不会发动战事?

还有,不思建虏为什么态度大变,反而想着脱身?

“没有!”周正随口就道。

他脑海里飞速的转悠着他的想法,已经不指望黄维怀传消息回去,黄维怀自己都不信,如何让袁崇焕,让朝廷相信?

黄维怀听着周正如此干脆利落的话,冷哼一声,道:“我原本也没指望你!明日我会想办法见黄台吉,你老实呆着!”

周正站起来,道:“我明天有事要出去。”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

黄维怀脸色一沉,愤怒无比,猛的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他知道奈何不了周正什么,只能锤桌子。

周正懒得理会他,径直回了班房。

他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屋梁,思索着他的计划。

正面路劲行不通,只能从侧面。

“我就不信,这样了你们还会无动于衷!”周正低语,目光幽幽。

或许是因为黄维怀与周正这对主副使的安静,这间客栈也很静谧,没有一丝异响。

站在客栈前后的建虏士兵已经换班,一个个神色凛冽,刀兵出半鞘。

街道两边巡逻的士兵依旧在,他们的目光不时看一眼周正所在的客栈。

偌大的沈阳城,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仿佛被戒严了一般,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

周正所在的客栈,同来除却黄维怀与周正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没有碳炉,裹着被褥,在那窃窃私语,担忧着,生怕真的回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黄维怀穿好衣服,饭也没吃就匆匆出门,临走前还再三交代。

建虏人并没有禁止进出,但黄维怀一走,立马就有人跟着。

周正坐在大厅里,看着黄维怀走了,眼见建虏士兵堂而皇之的跟着,眉头皱了皱。

一起吃饭的还有其他几人,他们看着周正欲言又止,脸上都是忧色。

周正将几人表情尽收眼底,淡淡道:“没事,吃完饭就在客栈待着,最多几天就可以回去了。”

其中一个一听,连忙道:“周御史,你昨日进了黄大人的房间,可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他几人连忙伸着脖子盯着周正,沈阳如今是虎狼之地,他们都害怕死在这里。

周正喝完碗里的粥,道:“没什么事情,等着吧。”

周正说完,擦了擦嘴站起来,进了房间,过了足足一个时辰,他才出来,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门前的兵部卫兵想拦没敢拦,都到了这个时候,拦着还有什么意义?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入沈阳皇宫

周正出了客栈,立即有两个建虏士兵不远不近的跟着,与昨日的便衣不同,是明晃晃的甲胄士兵。

周正心头微沉,建虏这么做,很可能预示着黄台吉已经不打算与袁崇焕虚以为蛇,一切,都还是按照历史模样在走。

‘一定要保住东江镇!’

周正深吸一口气,开始在沈阳城里东走西逛。

两个建虏士兵跟着,毫无避讳,紧跟不舍。

沈阳城很清冷,根本没有几个铺子,连卖包子的都没有。

周正信步走着,一直到中午,口渴了才在一个茶铺坐下,要了壶茶。

小二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破着脚,在不大的茶馆里有些艰难的来来去去。

那两个建虏士兵跟过来,坐在周正隔壁的茶桌,要了壶茶水,目光一直盯着周正。

周正喝了几杯茶,休息够了,再次起身,在沈阳城漫无目的的逛起来。

沈阳城刚刚下过雪,路上潮湿,空气寒冷,周正穿着厚厚棉衣依旧觉得浑身冰冷。

两个建虏士兵跟着周正半天了,周正就这么瞎走瞎逛,几次还走近死胡同,与他们脸撞脸。

好在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即便四目相对,也没有多余的话。

周正这一次走进的是一个巷子,人烟稀少,雪水滴答滴答。

两个建虏士兵跟的近了一点,生怕跟丢。

周正七拐八折,拐过一个弯,门口的李啸滨立即神色严肃,低声道:“大人?”

周正将怀里折叠好的几张纸递过去,低声道:“按照我上面的做,看完立即烧掉。”

周正说完,步履快几步,而后如常,继续向前。

李啸滨接过来,连忙无声的关门。

建虏士兵很快追过来,看着前面的周正,对视一眼,再次跟上去。

门内的李啸滨侧耳听着,等建虏士兵脚步声消失,这才悄然离开这里。

没多久,他出现在另一个房子,与他同来的五个人都在。

他们打开周正送来的几张纸,上面是密集的,甚至有些笔墨未干的字迹。

一群人认真的看完,神色紧张,李啸滨审视再三,开始与他们低语。

这些人脸上渐渐的浮现出兴奋之色,低语不止,蠢蠢欲动。

李啸滨面露笑容,又看了一遍,将周正这几张纸放到灯火上,然后扔到火盆里,看着烧光,这才道:“走,时间紧迫,分头行事。”

“是!”其他五人答应一声,从暗门鱼贯而出。

周正离开这个巷子,依旧在乱转,直到傍晚才回到客栈。

两个建虏士兵这才放心,耳语几句,站在客栈门旁。

周正好半天没回来,同行的人都担忧不已,当然,不是担心周正,而是担心他们自己。看到周正回来,脸上都是长松一口气的表情。

周正看向一个人,道:“黄大人回来了吗?”

那个人连忙道:“回来过,说是宴席定下了,就在今晚。”

周正神色微异,旋即面色微沉,道:“嗯,都准备一下吧。”

昨天推延,今天又突然确定,周正隐隐觉得,是建虏高层决定了什么事情,不再犹豫了。

是黄台吉决定不与袁崇焕媾和,准备再次攻打宁锦了?

周正心头有些凝重,没有在乎这几人的表情,走入房间。

周正坐在椅子,目光闪动,轻轻低语:“希望能有所改变……”

此刻的周正,内心对权利的**之火,如同春风遇火,前所未有的疯狂滋长。

若是他手中有权利,何须这样费尽心思的旁敲侧击!

“若是一朝权在手,我要让大明随着我的意志转动……”

周正的声音极低,低的他都听不见。



他的声音未落,沈阳城上空忽然响起一声炸雷,轰鸣如在耳畔。

黄维怀此刻正在回客栈的路上,被吓了一跳,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色,神色很是惊恐莫名。

客栈里的一群人更是如此,地上摔碎了不知道多少碗碟。

这声炸雷来的很是突然,沈阳城不知道多少人抬头看天,面露疑惑不解。

周正也是被吓了一跳,推开窗户看了眼,见没有下雨,这才关上窗,躺到床上,准备假寐一会儿。

黄维怀没多久就回来了,径直推开周正的房门,神态有些轻松,看着床上的周正,道:“今晚就我们两个人去,到时候你不用说话,回来后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早离开沈阳,回京复命。”

周正坐起来,看着黄维怀没有之前的凝重之色,眼神里似乎还带有莫名笑意,周正心神越发紧绷,道:“你以为黄台吉会守约?”

黄维怀知道周正不信建虏人,脸上的那丝笑意没了,冷着脸道:“不用你管那么多,晚上跟我去,一句话也不要说。还有,不要再提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没人喜欢听!”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周正心头压抑,太阳穴有些疼。

黄维怀太固执了,固执的只肯走一条路,其他的一点一丝都看不到。

“由不得你们!”

周正双手揉着太阳穴,脸色沉着,眼神坚定。

没有多久,一辆马车停在客栈前,有一排建虏士兵立在两旁。

黄维怀与周正一起出门,看着眼前这辆黑漆漆的马车,黄维怀深吸一口气,低声与周正道:“记住我的话。”

周正一样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次的宴席不简单,不止决定他们这行人能不能活着回去,还影响着大明国运!

周正神色平静,道:“只要你们不违背大义,还顾着大明的尊严,我不会让你难做。”

黄维怀一怔,周正还是第一次这么好说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见周正没有诳他的意思,这才上前。

他却完全不知道,周正哪一次开口,不是他们枉顾大明的利益与尊严?

见黄维怀上了马车,周正压着心头不安,抬脚刚要上前,忽然有人拦住了他。

就是在宁远被周正怼走的那个建虏人!

他挡在周正身前,声音很低的冷笑道:“你还真敢来,你给我等着,等你出了皇宫,我就弄死你!”

周正瞥了他一眼,一副被关心模样,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你也小心一点。”

说完,周正就进了马车。

这个建虏人一怔,不等他反应过来,四周的建虏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顿时大急,叽里咕噜的似乎在解释着什么。

他四周的人也在叽里咕噜,但语气显得有些不紧不慢,这个建虏人就越发着急。

随后,领头的似乎冷哼了一声,这个建虏人才戛然而止。

马车随后缓缓动起来,向着沈阳皇宫行去。

马车内的黄维怀将周正在外面的话听的一清二楚,淡淡道:“大丈夫不争一时之气,小不忍乱则大谋。”

周正神色如常,道:“我信奉的是,别人打我一巴掌,我会更重的扇回去,让他知道下次再打我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黄维怀眉头皱了皱,脸色有烦躁之色,似不想与周正争辩,闭上眼假寐。

周正自然也不想与他争辩什么处世哲学,暗吸一口气,等待着进入沈阳皇宫。

第一百五十章 范大人,面皮何在?

马车很快就进入沈阳皇宫,并没有停,一直向里面走。

直到一声‘到了’,马车才停下来。

黄维怀,周正相继出了马车,抬头看向眼前的建筑。

牌匾上面是一种奇怪的字体,周正虽然认不全,但这个地方,他却是知道的——大政殿。

这是类似于明朝乾清宫的地方,用来处理建虏政务与祭祀,之前的四大贝勒就是在这里轮流理政,是建虏最高权力所在。

领头的建虏人面无表情,看着黄维怀与周正道:“在偏殿,走吧。”

说着,他向前走去。一身白色铠甲,一举一动有着厚重的摩擦声。

黄维怀看着这座不大的大殿,消瘦的脸上出现一抹肃重的冷色,瞥了眼周正,抬步走去。

周正心头沉沉,暗秉着一口气,迈步向里面走去。

那个憎恶周正的建虏看着周正的背影,冷笑一声,道:“你今天出不来了!”

周正与黄维怀进入偏殿,入眼就看到有几个人已经在座,主位之上还空缺。

没有人引领,更没有人介绍。

殿内有四个人,纷纷转头看向周正与黄维怀,表情各异。

黄维怀脸角紧绷,从容的向里面走,不远不近的刚要抬手,忽然侧门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而出,朗笑着道:“明使已经到了吗?快上座,本汗来迟了,还望勿怪。”

周正抬头看去,这是一个脸角方正,有些儒雅的中年人,一眼看去,人畜无害,双眉有一丝翘起,仿若剑眉。

——黄台吉。

周正眼神微紧,他不会被黄台吉这张脸骗到,这是一个野心勃勃,胸中有方略的危险人物。

黄维怀自然认识黄台吉,神色不动的抬了抬手,向前走去。

周正要跟着,刚抬脚,前面忽然有一个人站起来,呵斥道:“放肆,见我国大汗,为何不下跪!?你们明人不是最守礼的吗?这点礼节都不知道吗?”

黄维怀脸色微变,看了眼说话的人,道:“本官见我朝皇上也不用跪。”

“那是你国,我国面见上官都需下跪,更何况是我国的大汗!还不下跪请罪!”说话的建虏人语气咄咄逼人,居高临下的训斥。

黄维怀双眉紧拧,他自然不会下跪,也知道这是下马威,没有理会这个说话的人,而是抬头看向已经坐下的黄台吉。

黄台吉端着茶杯,低头吹着茶水,仿佛没有听到下面的声音。

黄维怀只好再次看向说话的建虏人,顿了片刻,道:“本官乃是天朝使臣,代天子行事,你可见过天子跪过他人?”

说话的那建虏人一怔,旋即冷笑一声,转向周正,道:“你就是周正?我记得你说过,想要你下跪,就得打断你的膝盖是吗?”

周正已经将殿里所有人的脸暗暗记住,推测着他们的身份,并且在判断着这场宴席的目的,听着这个建虏人的话,淡淡道:“我大明是礼仪之邦,事无巨细,皆讲‘礼’字,比如,人人有字,姓名不显,喊一个人姓名的时候,无异于在祭奠,不知你的名讳是?”

这个建虏人一口流利汉语,显然也读过书,听着周正连消带打,神色顿时阴沉,刚要再说,黄台吉放下茶杯,笑呵呵道:“好了,明使远来,莫要争辩这些,贵使请坐,来人,上菜。”

黄维怀眉头松开,又抬了抬手,向前走去,在黄台吉右手第一个坐下。

周正在第二个坐下,端坐不动。

宫女很快酒菜端上来,斟好酒,伺立在身后。

黄台吉端起酒杯,笑着道:“贵使远来,满饮一杯。”

黄维怀的神色松了不少,露出一丝笑容,端着酒杯相迎。

周正拿起酒杯,审视着黄台吉的脸。

这个人一举一动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好似一个温厚长者,但周正不会被他骗到,至始至终都心神警惕,不敢有一丝放松。

喝完一杯,黄台吉看向他的左侧,与黄维怀、周正,道:“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范文臣,是本汗的左膀右臂,来自你们明朝。”

范文臣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一脸的和善,看着周正,黄维怀微笑点头。

“这个是济尔哈朗,你们见过了。”黄台吉看着第二位说道。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神色冷淡。

“这是图扎礼。”

就是刚才给黄维怀,周正下马威的人,盯着二人,目光不善的冷哼一声。

接着黄台吉看向第四位,道:“这是本汗的大哥,代善。”

代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一直在闭眼假寐,闻言睁开眼,看了眼周正与黄维怀,而后又闭上眼。

周正一一看去,看到代善不禁神色微异,代善是四大贝勒之首,在建虏权势很大,他怎么坐在最后一个?

是不是说,黄台吉已经压下四大贝勒,连代善都要低头,俯首称臣了?

黄台吉介绍完,刚要介绍黄维怀与周正,范文臣突然笑着说道:“二位,你们的皇帝还喜欢扒大臣的衣服,当众打屁股吗?”

黄维怀眼神立变,目光看着范文臣,没有说话。

范文臣说的是‘廷杖’,在大明也是饱受争议,但这是皇帝唯一对群臣发泄怒气的手段。

黄台吉高坐,微笑不语。

图扎礼端着酒杯,神态轻佻,一脸的冷笑。

黄维怀将一群人表情尽收眼底,淡淡道:“皇上乃是君父,君父打臣子,何须赘言?”

范文臣笑容不减,道:“刚才黄大人不是说,大明是礼仪之邦,扒衣服打屁股这是何礼?出自何处?莫非,你们都喜好被人当众扒衣服,打屁股不成?”

“哈哈哈,说的好!”图扎礼突然大声说道,一杯酒一饮而尽,好不嚣张。

济尔哈朗神色漠然,目光一直看着黄维怀与周正。

假寐的代善这个时候睁开眼,眉头微皱,有些厌恶的看着黄维怀。

黄维怀脸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涌起怒气。

范文臣明明是汉人,现在却帮着建虏人给他难看!

黄维怀神色难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

黄台吉看着黄维怀的脸色,眼神有笑意,端起酒杯,想要打圆场,笑呵呵的要开口,周正却突然抢话,看着范文臣,淡淡的道:“范大人可知面皮是何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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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禽兽不如的东西(求订阅)

明廷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一章禽兽不如的东西范文臣也是饱读诗书,更清楚他是投靠建虏的人,对于周正的潜台词是心知肚明,脸上依旧不变,笑呵呵的道:“不知周御史有何见教?”

偏殿里的人被周正的话吸引,目光落在周正身上。

黄台吉好整以暇,微笑相对。

图扎礼的笑容更多,阴冷的笑着,在等好戏。

代善看了周正一眼,再次假寐。

济尔哈朗默默的端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

黄维怀见周正说话,神色微凛,侧身低声警告道“不要乱说话!”

周正面色如常,看着范文臣,道“范大人,我读书时先生教过我一句话,不知范大人可愿意听一听?”

范文臣微胖,脸上都是温和的笑容,看着周正如同看待晚辈,一副要指点学问模样,笑着道“说来听听。”

周正看着他,目中泛着冷光,道“衣冠富贵能几时?唯有名节得千古。还请范大人指教。”

范文臣抛弃名节,为了富贵,卖国求荣,跪在建虏面前口称主子,已经是无耻无德,毫无节操!

周正这句话,是当面打他的脸,揭他的痛处!

果然,周正话音落下,黄台吉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双眼看向范文臣。

范文臣倒是从容不迫,微笑如常,显然早就料到周正要说这类似的话,赞许的微微点头,道“这句话确实不错,也应该如此做,你的先生教导没错。那你可知,为何明朝的朝廷没有几人记得这句话?或者他们知道,为什么不依着做?或者他们依着做了,为何明朝还会如此腐朽不堪,已有亡国之兆?”

周正眼角跳了跳,心中怒气涌动,这范文臣还真是无耻,直接道“朝廷有些人确实无耻无德,败坏朝纲,祸乱天下,但这就是范大人比他们更无耻,更卑鄙,投靠异族叛逆,戕害同胞以换取荣华富贵的理由?”

黄维怀听到周正这句话脸色大变,慌忙转头看向黄台吉。

黄台吉脸色已经淡漠,看向周正的目光没有一丝情绪。

济尔哈朗,图扎礼的神色更冷,周正居然当着黄台吉,他们的面,说建虏是异族叛逆?

这是找死!

代善依旧在假寐,脸色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黄维怀有些急,侧头与周正冷声警告道“你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周正没有理会,双眸一直盯着范文臣。

范文臣脸上有一丝诧异,他也没有想到,周正居然如此大胆,将话给挑明了。

但他旋即就笑着道“在我看来,天下本无异族,无高低贵贱,有德者居之。”

这范文臣当真是无耻至极,建虏杀伤抢掠,无恶不作,如同恶鬼一样,哪里看得出有‘德’了?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当真是一点面皮不要!

周正怒气上涌,气急而笑,道“范大人说的有德之人在哪里?不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占了几样?”

主位上的黄台吉没了笑容,但也没有怒容,看着周正,听着他的话,一脸平静,展现了极好的涵养。

但济尔哈朗,图扎礼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盯着周正,目露杀意。

黄维怀神色凝重,眼神慌乱,想要打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满心不安,不断的给周正警告的眼神,要他闭嘴。

范文臣将殿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低头沉吟了片刻,又抬头看着周正笑着道“乱世之中,德行各有不同。诸葛孔明视刘备是德,周瑜视孙权是德,郭嘉视曹操是德,你说,他们谁对谁错?”

三国是一片混乱的时代,礼法无存,谁说得清谁对谁错?无不是各为其主!

但大明与建虏,是一个主,一个是叛逆,礼法尚存,对错怎么就辨不明,分不清了?

周正对这个人真的是厌恶至极,深吸一口气,压着内心的愤怒,淡淡道“列祖列宗在前,千秋史册在后,大人熟读史书,应该比我清楚对与错。不知范大人祖上可还在?范大人可有面目见他们?范大人认为史册会怎么写大人?还是说范大人出了关就不要祖宗,也不管那史册怎么写?”

中国人敬奉祖宗超过神明,大明的读书人视名节大过天,自然不能不在乎祖宗,史书,但范文臣却是一笑,道“家父家母早逝,我从未曾断过祭拜。至于史书如何写,我相信后人自有公论。我观周御史言辞犀利,有理有据,是个难得的人才,良禽择木而栖,不如留在沈阳,协助大汗,共谋大业如何?”

黄台吉听着范文臣的话,脸上露出微笑,与周正点了下头。

范文臣确实是从关内叛逃而来,按理说是理亏,操守有失,但范文臣的一番话,让黄台吉十分的舒心。

图扎礼看着周正,眼神冷意越多。如果周正真的敢留下来,他就会天天拿着周正刚才的话去奚笑周正。

黄维怀神色紧张,近年投靠建虏的不在少数,双眼紧紧的盯着周正。

周正对于范文臣这套歪理邪说深为痛恨,抬起头,直视范文臣,沉声道“我中国人历来追求的是‘杀身成仁’,为公为义,功名利禄如粪土,若世人皆为功名利禄而不择手段,毫无廉耻,道德无存,那与禽兽何异?!范大人这种良禽,周某做不来!”

周正一番话,直接拍打在范文臣脸上,就是在骂他是禽兽,禽兽不如!

范文臣脸色第一次变了,先是阴沉,后是冷漠,继而是面无表情,眼神直直的盯着周正。

他口才并不比周正差,但他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周正!

黄台吉自然知道范文臣对大明来说,礼法有亏,道德有损,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与黄维怀道“黄大人,你们明国还真是人才辈出,本汗佩服。”

黄维怀一直忐忑不安,见黄台吉打圆场,连忙道“周御史年少冲动,让大汗见笑了。”

图扎礼见周正驳倒了范文臣,眼神里有一抹阴沉。

济尔哈朗还是那副冷漠表情,始终无动于衷。

倒是代善慢慢睁开眼,看了周正一眼。

黄台吉笑着,一脸的不以为忤,道“明国天华物宝,人杰地灵,着实令人羡慕。”

黄维怀配合着脸上露出笑容,道“大汗客气了。”

黄台吉微笑,又拿起酒杯,道“再饮一杯。”

众人自然举杯相迎,但酒的滋味再不如前一杯。

范文臣那温和的笑容没了,皱着眉头,面色平静的有些僵硬。

周正则神色如常,一直在观察黄台吉,济尔哈朗两人。

黄台吉到底是否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面上丝毫不漏,看不出一点。

济尔哈朗始终面无表情,一身的煞气,更是瞧不出。

周正暗暗吐了口气,只希望他的计划能成,能保住东江镇。

黄台吉确实有儒雅之风,含笑宴宴的与黄维怀寒暄,说着欣赏袁崇焕,希望能有机会当面一会等等话语。

至始至终,黄台吉都没有提及‘岁币’,东江镇等事情。

范文臣不再说话,图扎礼,济尔哈朗也不吭声,代善更是如同局外人。

这场宴会,仿佛就黄台吉与黄维怀两人,在唱着各自的独角戏。

周正冷眼旁观,黄台吉表现的越沉稳说明越是有底气,刚刚继位不过几个月,居然就理顺了建虏的权力关系,果然非同一般人!

不知道两人喝了多少杯酒,黄台吉放下酒杯,与黄维怀笑着道“还请黄大人回去转告明朝皇帝与朝廷,本汗刚刚继位,不想再与明朝战事不断,只要明朝能够表现出诚意来,本汗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两国永世修好,互不征伐。”

明朝要表现的诚意,就是岁币,还有撤出东江镇,大小凌河以北尽归建虏。

黄维怀的任务是完成袁崇焕与黄台吉的约定,两年之内不开战,但绝无岁币一说。

袁崇焕也未提及东江镇。

黄维怀想着要拖延时间,便道“大汗突然改口,我无法做主,还要回京禀报,请大汗等我消息。”

黄台吉一笑,道“当然,本汗有绝对的诚意,还请黄大人转达,两国的和平,对我们两国都十分重要,我期待黄大人的回音。”

黄维怀脸上也有了笑容,道“大汗说的是,我一定会原话转达。”

周正将黄维怀与黄台吉的对话,表情都看在眼里,暗自摇头。

大人物哪有什么诚信可言,黄台吉这些鬼话,黄维怀估计也不信,怕只是为了完成袁崇焕拖延时间的计划而假装不知。

但是,黄台吉怎么会让袁崇焕如愿?

战略的落差,是战术弥补不了的。

周正不曾插言,他在等,等黄台吉开口问。

但直到宴席临近尾声,黄台吉或者其他人都没有说话,没有提及建虏会绕过山海关,只言片语都没有!

黄台吉与黄维怀依依惜别,道“若非国事缠身,真希望能与黄大人彻夜长谈,本汗对明国之盛十分向往。”

黄维怀似乎是解决了一件事,心情十分轻松愉快,道“我也是如此。”

黄台吉笑着,瞥了眼周正,没有再说话。

黄维怀拱了拱手,转身上马车。

周正记下几人的脸,跟着上去。

等马车走远,黄台吉依旧遥遥看着,道“范卿,你觉得周征云此人如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周正出招(求订阅)

范文臣因为被周正怼的半天没说过话,闻言沉吟片刻,道:“思维敏捷,有胆魄,临危不乱,是一个人才。”

黄台吉自信一笑,道:“确实,不过明国朝廷不会用人,人才,迟早是本汗的。范卿,你再去劝劝。”

范文臣知道黄台吉爱才,却道:“大汗,我观此人似对我大金有怨气,恐难成。”

黄台吉背起手,望着南方,笑容越多,更加自信,声音温厚如初,道:“不急,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只要是人才,本汗也能三顾茅庐。”

范文臣见黄台吉意已决,便道:“是,臣待会儿就去他们的客栈。”

黄台吉笑了声,目光悠远的看着天空,心里道‘本汗与明人看的是同一片天空,在山海关内看,是否风景一样?’

济尔哈朗本想劝黄台吉杀了周正,毕竟周正提及了他们绕过山海关攻入明朝腹地的事,这个计划,还只是他们几个人口头讨论过,根本没有定计!

一个能看破他们国运大计的人,怎么能留!

但看着黄台吉自信的笑容,济尔哈朗便没有说出口。

周正与黄维怀的马车缓缓离开皇宫,一出宫门,马车就停下来,外面的建虏人语气相当不客气的道:“下车吧,我们就不送你们了。”

黄维怀眉头一皱,面有怒容,旋即深吸一口气,与周正道:“走吧。”

说着,他起身下了马车。

周正跟着下来,看着说话的人,已经换了一拨人。

那建虏人看着黄维怀与周正两人冷哼一声,拉着马车转身,又进了皇宫。

周正脸色如常,看着黄维怀道:“你还相信黄台吉吗?”

黄维怀居然露出笑容,瞥了眼周正,道:“信与不信有什么重要,只要他不开战,袁大人就有时间。”

周正摇头,道:“黄台吉不傻,不会给你们时间的。”

黄维怀对于周正的话不置可否,转身向客栈方向走去。

周正深吐一口气,罢了,反正他已有计划,说这些无谓的话做什么。

黄维怀一到客栈,就与一直在等着的众人微带笑容的沉声道:“准备好东西,我们明天一早离开沈阳,回京。”

“啊,真的吗?”

一群人大喜,还以为要死在这里,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们居然能回去了。

黄维怀点了下头,径直回房间。

总算完成了这件事,他心里也是长松口气。同时,回京之后,不止朝廷会赞许,有现在炙手可热的袁崇焕的举荐,他将能更进一步!

至于,黄台吉要求的那些事,无非就是扯皮,拖延,他不傻,朝廷断然是不会答应的!

周正回了房间,却没有丝毫放松。

从黄台吉今天的做派来看,建虏高层显然已经有了对明作战的清晰规划,历史无意外的还是一样进行。

周正没有企图阻止黄台吉攻打宁远,他要做的是保住东江镇!

周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明朝陷于党争,无暇多顾,建虏则有着清晰的战略规划,战略的高低决定着成败,他们十分有耐心,一步步的在走。

大明除了党争,还有**,天灾等引起的民乱,今年起就会越演越烈,如此情形下,大明如何能不亡国?

周正长吐一口气,披衣坐起来,点上灯,拿出《神宗实录》,开始翻看起来。

烦躁的时候,读书最能静心。

砰砰砰

周正还没看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同时有小吏的声音响起,道:“周御史,有人来拜访你。”

周正一怔,他在沈阳根本不认识什么人,哪里有人会来拜访他?

周正放下书,打开门,就看到一身棉服,显得十分臃肿肥胖,一脸笑容的范文臣站在门口。

范文臣笑着道:“周公子,深夜来访,还望勿怪。”

周正对这个大汉奸一点好感欠奉,淡淡道:“范大人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见教?”

隔着门,周正丝毫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

范文臣能清晰的感觉到周正对的厌恶,笑容不变的道:“有些事情,我想请教周公子,没有恶意。”

小吏见周正堵在门口,察觉到了什么,悄悄的退后走了。

周正拉扯了一下衣服,道:“不知道范大人要问什么?周某明天还要赶路,还请长话短说。”

范文臣楞了下,他话都说到这里,周正居然还堵着不让他进门。

不过范文臣转瞬就恢复如常,笑着道:“周公子,大汗是非常惜才之人,只要你愿意投效,不管要求什么,大汗都舍得。再说,大汗新立,正是缺人的时候,将来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也未可说。”

周正听的直反胃,道:“范大人,我有一则寓言故事,你愿不愿意听?”

范文臣就怕周正不接话,接话就好办多了,脸上笑容越多,道:“周公子请说。”

周正张口就道:“以前池塘里有一群青蛙,有一只因为游的慢,掉了队。他不想着努力游上去,而是后退跟一群癞蛤蟆一起,这群癞蛤蟆想要占有青蛙的池塘,这只青蛙就上赶着帮忙,还费尽心思的拉拢其他青蛙加入。”

范文臣哪里听不出周正这是在讽刺他,脸色微沉,刚要开口,周正打断他,继续说道:“但是青蛙就是青蛙,与癞蛤蟆为伍太过扎眼,会让那些癞蛤蟆不舒服,他也担心癞蛤蟆会排挤他,于是,他就让身上长满了毒瘤,变得无比丑陋,混迹在癞蛤蟆之中,竟然十分相似,难以分辨。范大人,你读书多,你告诉我,这只青蛙还是青蛙吗?是癞蛤蟆吗?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到底是为了什么?”

范文臣之前就被周正怼了一通,现在周正又用这个寓言指桑骂槐,骂他是人不人鬼不鬼,哪怕是佛陀也要动怒!

范文臣神色阴沉,却又强行按耐住,脸上挤出难看的微笑,道:“终究是太年轻,日后你就会明白,圣人教的不能当饭吃,你更会知道,明廷不是一个值得报效的地方。大汗说了,他永远为你留一个位置,欢迎你随时来。”

“范大人劝我良禽择木而栖,我也劝大人迷途知返,回头是岸,莫要让祖宗蒙羞,后代耻于见人。”周正淡淡的道。

范文臣看着周正的神色,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一脸可惜之色。

周正神色平静,平静的没有一点表情。

对于这样的人,任何表情都是浪费。

范文臣见周正冥顽不灵,欲言又止,片刻道:“罢了,话我已带到,希望你有明白的一日。”

说着,他就转过身,迈步离去。

他还没有转身完,嘭的一声,周正已经关上了门。

范文臣被吓了一个激灵,旋即失笑的摇头,伸手阻止身边欲发怒的下人,道:“回去吧。”

下人一脸愤恨,不甘的将伸出去的脚又缩回来。

范文臣向门外走,肥胖的脸上有一些异样之色。

这些年遇到不知道多少指责他的人,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与目的,但身后这个少年人似乎并没有,只是单纯的厌恶。

‘单纯吗?’

范文臣心里自语,旋即晒然一笑,他要是这么容易说动,又何必跑到这东北的苦寒之地来。

那些人,真是,可笑!

范文臣走出客栈的门,抬头看了黑漆漆的天色,准备上马车,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骑马飞奔过来,一跃而下,走近范文臣低声道:“范大人,大汗急招你入宫,现在就去!”

范文臣认识这个人,是黄台吉贴身亲卫,立即神色微变,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来人神色焦急,道:“边走变说吧。”

范文臣明白了,事关重大,连忙上车,道:“快,去宫里。”

客栈外,响起急切的马嘶吼声,一阵乱响后,飞速回归平静。

黄维怀这才打开房门,看了眼外面,走向周正的房间。

周正刚躺下就又听到敲门声,听着敲门声都能判断是谁,只好起身打开门。

“离他们远一些,都是些背宗弃祖之人,再无廉耻可言,无需劝说什么。”黄维怀道。显然,他将周正与范文臣的对话都听在了耳朵里。

虽然周正屡屡与他为难,但对于周正的忠义之心,他十分佩服,心里有些欣赏周正了。

周正哪知道黄维怀居然还起了欣赏之心,淡淡道:“早点睡吧。”

黄维怀感觉不出这种这句话里的赶人意味,正色道:“嗯,明天一早我们就上路,你也好好收拾。”

周正眨了眨眼,黄维怀还是第一次这么好声好气与他说话。

不过周正也懒得多想,关上门,再次躺到床上,脑子里依旧不停,胡思乱想。

黄台吉等人肯定有了各种打算,范文臣这样的人日后还会不断增加,袁崇焕会不会有所警觉,改变?李啸滨等人能不能完成他的计划?他的计划施展了,能不能起到预想的作用?

在种种思绪纷纷扰扰的时候,范文臣终于赶到皇宫,进入黄台吉寝宫的偏殿。

范文臣匆匆赶来,就看到济尔哈朗,图扎礼在座,刚要行礼,图扎礼就向黄台吉,神色有些惊慌的道:“大汗,真是三贝勒传出来的?”

济尔哈朗冷哼一声,道:“不是他还有谁!”

范文臣听着,反而冷静下来,站在原地,沉吟不断。

努尔哈赤时代有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莽古尔泰排行第三,故被称为三贝勒。

第一百五十三章 范文臣焦急(第三更,跪求订阅!)

黄台吉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看向范文臣,道:“范卿怎么看?”

范文臣抬头看向黄台吉,语气平静的道:“问题是,就算是三贝勒有意传出去的,又能如何?”

外面不知道为何突然传出一则谣言,那就是他们大金国要在五月初倾力进攻明朝,要一举攻克山海关。

经过调查,源头出在三贝勒,莽古尔泰府邸。

对外是谣言,但高层的几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定计。知道的人除了在场的,就只有除黄台吉外的三大贝勒,阿敏在率军攻打朝鲜,代善如今在修炼闭口禅,除了莽古尔泰还能有谁?

原因也很简单,黄台吉上位是莽古尔泰‘谦让’,现在黄台吉越来越不听话,他自然要给出点颜色让黄台吉瞧瞧!

范文臣一句话问住了在场的三人,是啊,就算确定是莽古尔泰,又能如何?

莽古尔泰是多年的四大贝勒,排名还在黄台吉之上,手里更掌握正蓝旗,黄台吉还要借助他来压制二贝勒阿敏,若是戳穿了,对黄台吉没有任何好处!

黄台吉神色从容不变,看向图扎礼,声音温厚如常,道:“莽古尔泰人在哪里?”

如果是正常的君臣,莽古尔泰哪怕是被冤枉的,现在也应该立马来请罪。

图扎礼不安,道:“据说喝醉了,还在府里睡觉。”

黄台吉转向范文臣,道:“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恶意散播谣言,与莽古尔泰无关,你亲自彻查,尽快消弭干净。”

范文臣应是,继而又瞥了眼济尔哈朗,道:“大汗,不管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如何居心叵测,但是消息已经传出来,袁崇焕那边?”

五月攻打宁锦,甚至打下山海关是黄台吉与其他三大贝勒的定计,名头是就是为他们父汗复仇。

现在消息突然传出来,明朝那边,尤其是袁崇焕是否会怀疑黄台吉的承诺是虚晃一招而有所准备?

如果袁崇焕事先准备了,那他们之前的计划就付之流水了。

黄台吉不动如山,依旧自信的道:“无妨,我给袁崇焕修书一封,其他计划,一切照旧。”

范文臣连忙抬手,道:“是。”

相比于明朝辽东,建虏强大的太多,努尔哈赤的失败,在建虏高层来看就是大意,若是全力以赴,宁锦,甚至是山海关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大军!

济尔哈朗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道:“明国那几个使者要不要留下?”

‘留下’,济尔哈朗的意思十分明显,留在地下!

黄台吉顿了片刻,道:“不用,留的得了几天,也瞒不了几个月,让他们走吧。”

现在满城都传遍了,想要再控制消息已然是不可能。

济尔哈朗没有再说话。

图扎礼虽然有不甘之色,但也知道周正到底是明使,现在还不能杀。

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将这件事与周正挂钩。一来,周正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二来,周正初来乍到,不应该有这样的能力。

泄露军机如此重大,对建虏可能有不可预测影响的事件,在黄台吉平平淡淡的几句话中就收尾了。

周正所在客栈。

得到消息比黄台吉慢了一点,但也传到了客栈。

黄维怀惊疑不定,将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吏喊过来,同时让周正在一旁,紧张的问道:“打听清楚了,是真是假?”

建虏要是真的决定五月再次进攻宁锦,那么他这一趟就是个笑话!

如果他回去告诉袁崇焕,告诉朝廷,黄台吉答应不起战戈,五月却突然来袭,那他必然百死莫赎,一个杀头不足以抵偿!

周正看着黄维怀惊恐的神色,心里却是在暗自惊讶,这李啸滨的效率还真高,不过半天时间就让消息传开了。

小吏有些紧张,看着黄维怀道:“黄大人,小的仔仔细细打听过了,外面传的有板有眼,说是先打宁锦,直逼山海关,而后掉头收拾东江镇……听说,什么三贝勒已经主动请缨,会在六月兵发皮岛。”

黄维怀依旧半信半疑,难以镇定。

他刚刚与黄台吉达成默契,怎么就传出这样的消息来?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军国大事,黄维怀哪敢擅端,忽然醒悟,又问道:“建虏那边有什么动静?”

小吏道:“有衙役连夜出来抓人,辟谣说是有人恶意散播谣言,其他就没了。”

黄维怀一脸凝重,心里千回百转,本来千辛万苦就要完成任务,那知临走了还出幺蛾子。

他无法判断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一时间心乱如麻。

周正倒是神色镇定,心里暗暗评估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后,袁崇焕以及毛文龙会有的动作以及应对。

这两人但凡有点危机感就不会无动于衷,最起码,会派人紧张的盯着建虏人的举动,同时加紧备战,不会大意给建虏人机会。

‘你们可别让我失望,辜负我这一番心血。’

周正心里暗暗低语,看着眼前的小吏,道:“沈阳城还有没有其他动静?有大规模军队调动吗?”

小吏一愣,摇头道:“没有,城门没封,天亮我们应该能走。”

“现在走不走不重要了。”黄维怀烦躁的说道。建虏突然传出的这种流言已经击碎了他的任务,将这则消息带回去,所谓的‘和谈’就是一个笑柄,不管是袁崇焕还是朝中的一些大人都会对他失望。

到底是真是假?

黄维怀心里反反复复的问,始终拿不定主意。

周正却已经站起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

黄维怀几乎下意识的道:“就这样?”

周正转头看向他,道:“不这样?你还打算去质问黄台吉真假?”

黄维怀回过神,眉头紧拧,胸口起伏几次,却也无奈。

周正说的没错,这个消息不管真假,他们都得尽快离开,不然可能真就走不掉了。

至于这个消息的真假,只能交给朝廷,交给袁崇焕去判断。

黄维怀本来还豪情万丈,现在颇有些将军白发的落寞。

周正懒得理他,出了他的房间,站在厅里长吐一口气,轻声自语道:“让风暴来的更猛烈些吧……”

……

客栈里的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但如同周正低语的那般,第二天一早,这则流言在沈阳城传播的越演越烈,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建虏男子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加入攻打明朝城池的大军中。每一次作战,他们都能有丰厚的战利品,寒冬日子不过好,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随着谣言的传播,很多消息变的乱七八糟,毫无本来面目,但却有一些建虏的详细作战计划冒出来。

比如,若是进攻宁锦失败,如何攻破东江镇,何人率军,多少军队,什么人是先锋等等,有鼻子有眼,仿佛这场战事已经发生过。

这个时候周正与黄维怀上了马车,正向着南门走,准备离开沈阳,南下,回京。

黄维怀坐在马车内,从窗外看着沈阳城内稀稀拉拉的人,有些感慨的叹气道:“也不知道王师何日北定辽东……”

周正看着书,眼皮不动,道:“五年。”

黄维怀一怔,道:“五年?”

周正随手翻了一页,道:“不是我说的。”

“是谁?”黄维怀追问了一句,心里已经在想着一些人的名字。

周正道:“不知道。”

黄维怀顿时神色微沉,旋即不再理会周正,目光继续看着外面,一副忧国忧民又无可奈何的伤感之色。

……

大政殿。

黄台吉没有了昨日的沉稳,披着单衣坐在椅子上,双眼阴沉的看着眼前的济尔哈朗与范文臣。

进攻宁锦,东江镇等方案,他只与济尔哈朗,范文臣口头上讨论,没有详细的计划,比如先锋,比如率军规模,但现在却传遍了全城!

范文臣脸上有一丝凝色,看着黄台吉小心翼翼的道:“大汗,此事绝非臣与济尔哈朗贝勒泄露出去。”

济尔哈朗神色淡漠,看着黄台吉一言不发。

黄台吉满心怒火,看看济尔哈朗又看看范文臣,最后还是道:“那你们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酒后失言?”

黄台吉没有泄露过,那么泄露的,就只有范文臣与济尔哈朗了,但他对这两人十分信任,还是给了台阶下。

范文臣连忙道:“臣从不饮酒,此事从未泄露只字片语。”

范文臣不认,就等于将这件事推给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还是不说话,神色漠然,镇定。

黄台吉见没人承认,心里怒火越多,一拍椅子,冷哼一声,站起来,大步向里面走去。

范文臣头上有冷汗,顾不得其他,转向济尔哈朗道:“贝勒,此事被泄露事关重大,还得做好其他安排才行……”

建虏进攻宁远,锦州的计划被泄露出去,又箭在弦上,若是明朝掌握,那他们还如何进攻?

济尔哈朗心里已经认定是范文臣走漏的消息,闻言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走。

范文臣忽然慌乱无比,他能在建虏立足,全依仗黄台吉,若是黄台吉认为他泄露消息,不再信任他,那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范文臣头上冒出丝丝冷汗,急的六神无主,在原地转圈。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京(第四更!)

沈阳城一大早就一片乱哄哄,不少人甚至向跑到皇宫,向黄台吉主动请缨,要求尽快伐明。

军情的泄露自然迎来建虏高层的震怒,沈阳城没多久就大规模抓人,甚至公开处决了一些街头混子,这才让这则‘谣言’渐渐平息下来。

这个时候,周正的马车已经出了沈阳城,正以最快的速度南下。

马车里的黄维怀脸上尽是铁青色,双手紧抓着大腿上的裤子,他也紧张了。

沈阳本就是虎狼之地,建虏突然如此动作,他如何能不担心,不断的催促着马车快一点再快一点。

周正神色如常,只是在担心李啸滨等人藏的够不够深,希望不要有人暴露。

继而他就在想,他已经做到这一步,袁崇焕,毛文龙应该有所警惕,不会那么轻易上当了。

至始至终,周正都没有想过,这则‘谣言’的散布,对建虏高层有什么影响。

黄维怀与周正的马车飞速南下,离沈阳城越来越远。

李啸滨等人此刻已经退出这件事,悄悄隐匿,各自静观事态发展。

他们只是收买了莽古尔泰府邸的一个嗜酒如命的奴才,然后引他在酒楼醉酒,放肆吹牛,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才引起这则‘谣言’。

现在这则‘谣言’已成,他们功成身退,切断所有线索,继续潜伏,再不冒头一丝。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建虏高层,则是一片风声鹤唳,肃然紧绷,弥漫着一股无声的肃杀之气。

……

天启七年,二月十三,黄维怀与周正的马车终于回到宁远城,三辆马车的所有人都长松一口气,这才算真正的安全。

袁崇焕第一时间将黄维怀等人迎进去,却没有管周正。

周正也没有硬凑,到了给他安排的房间,倒头就睡。

这个时候的马车,这时候的路,颠的他骨头都快散架,浑身肌肉酸痛,难以忍受。

袁崇焕的密室内,只有他与黄维怀。

黄维怀详细的将在沈阳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一与袁崇焕说。

袁崇焕没有打扰,等他说完又问了几个关键问题,而后陷入沉思。

黄维怀更不敢打扰,沈阳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那则‘谣言’,令黄维怀深受其扰。

好半天,袁崇焕从沉思中回过神,自语般的道:“看来,黄台吉的停战是假,想要用军功立威是真。”

黄维怀只是看着袁崇焕,没有接话。

袁崇焕看了他一眼,道:“黄台吉是第四贝勒,威望不够,他会利用战事来消除异己,或者削弱他们的权利,停战是假的,那则谣言多半是真的。”

黄维怀神色骤紧,道:“大人,那怎么办?”

袁崇焕神色不变,但给人感觉却是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努尔哈赤做不到的事情,黄台吉也做不到!无妨,还有几个月时间,我要准备一下。”

现在不过二月,等建虏从朝鲜撤兵,再发兵,越过大小凌河,起码要两三个月时间,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袁崇焕做很多事情。

黄维怀松了口气,又问道:“朝廷那边,我该怎么回复?”

袁崇焕看了他一眼,道:“春秋笔法,不用我教你吧。”

黄维怀顿时明白,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袁崇焕镇定如常,没有因为被黄台吉欺骗而恼怒或者失去方寸,顿了片刻,道:“周征云你怎么看?”

黄维怀脸上出现一丝笑意,道:“虽然年少冲动,常有狂言,但大义凛然,风骨如松,临危不乱,无惧生死,我看可以提携一二。”

袁崇焕听着诧异,道:“你不是很讨厌他的吗?”

黄维怀笑着,道:“现在也讨厌,人才难得。”

袁崇焕看着他若有所思,旋即道:“你回去后,对周征云不要写太多,偶尔点一句就行。”

黄维怀不解,道:“大人这是何意?”

袁崇焕心里自有计较,道:“京城的水太深,他之前得罪了太多人,回去之后,不会有奖赏,能保住官位就不错了,磨磨他性子也好。”

黄维怀作明悟状,道:“下官明白了,大人放心。”

袁崇焕不管黄维怀想到了什么,心里却是摇头,他不喜欢周正,不管是周正在京城还是在辽东,他都不喜欢周正的作为,继而,他也不喜欢周正这个人。

年轻人,应当老实听教。

……

周正一觉睡到下午,袁崇焕不见他,他也没有主动求见,在宁远城四处走着。

宁远城处处都有修筑的痕迹,并且在不断的加高加厚,来往军民匆匆忙忙。

周正随意的逛着,能感觉到宁远城比上次来多了一丝紧张气氛,暗自舒口气,总算没白费他的一番心思。

走了一阵,周正忽然问向身边的士兵,道:“我上次见到两个西夷人,他们还在吗?”

这个士兵有些年轻,只有十七八岁模样,看着周正道:“大人说的是佛朗机人吗?他们走了,听说是去天津卫了。”

‘天津卫?’

周正心里思索,天津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出海口,但不是合适的贸易港,想要海贸,最好还是在广东一带。

而后又不禁在想,魏希庄是否离京了,上官勋对李实的那些产业消化的怎么样了……

周正刚要下楼,忽然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些不一般,他穿的甲胄与其他士兵不同,好奇的问道:“对了,你叫什么?”

士兵连忙道:“不敢,小人曹变蛟。”

周正神色一怔,认真的打量这个年轻士兵,居然是曹变蛟,这个人未来是一员猛将,在剿匪,抵抗满清中战功赫赫,最后是壮烈殉国。

他叔叔是曹文诏,更是一员虎将!

周正诧异之后就微笑道:“嗯,前途无量。”

曹变蛟现在籍籍无名,只是一个普通士卒,对于周正赞许,只是道:“大人说笑了。”

大明的士卒地位非常的低,是文人统军,真正的军人上位的,少之又少。

曹变蛟不卑不亢,举止有度,周正更欣赏了,心里记下,面上笑着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曹变蛟只当是上位者的那种随口之言,没有放在心上,陪着周正下了城楼。

周正下了城楼,回转他的房间,路过黄维怀房间,就看到他门开着,正写好了什么,抬起头观瞧,面带笑容。

周正刚要继续走,黄维怀突然转过头,喊道:“你来的正好,我已经写好上呈的奏本,你是副使,来署名吧。”

周正作为副使,当然要在黄维怀这个正使的奏本上署名。

周正闻言走过去,拿起他的奏本。

黄维怀的楷体写的非常好,看上去很漂亮。这道奏本通篇下来就是这次去沈阳很顺利,我们安全回来了。同时也写到‘奴性不训,其言难辨’,‘辽东之厄,当是自强’,‘沈阳如沸,谣言四起,是真如假,恐为陷阱’云云。

大概意思就是,我去了,但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弄不清楚,事情就是这样,请皇上以及朝廷判断吧。

而涉及周正的,就是很配合,帮了些小忙,一笔带过,周正的名字,总共出现了三次。

前面是上奏的抬头,正文一次,署名一次。

黄维怀一直在观察着周正的脸色,微笑着道:“这次很顺利,你那些事我也替你遮掩着,无需担心。”

这次出使,只要没有谈崩就是有功,朝廷必然有赏赐。

黄维怀这话就是说,功劳是他的,没有周正的份,同时还要卖周正一个人情!

周正哪里看不穿黄维怀这点小心思,面上如常,道:“黄大人回去之后,高升哪里?”

黄维怀脸上得意笑容掩饰不住,道:“我也不瞒你,户部郎中。”

“这是一个肥缺。”周正点头道。户部的官职,大小都是肥缺,再穷穷的是国库,衙门是不会穷的,尤其是里面的人!

黄维怀笑呵呵的看着周正,道:“你也不会差的,你之前惹的那些事差不多算过去了,至少你的监察御史是保得住,日后低调些,还是有前途的。”

对于这种上位者关怀的话语,周正只是淡淡一笑,放下这道奏本道:“那我祝黄大人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黄维怀要升官了,心情格外的好,道:“咱们也算是共患难,回京之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周正自然不会当真,刚要开口让李恒秉在奏本里加一些同行者的名字,忽然有一个人急匆匆跑进来,在黄维怀耳边低语了一句。

黄维怀脸色突变,猛的站起来就要出门,临门一脚又转身将那道奏本揣入怀里,不及与周正说话就走了。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揣度只怕京城又出事了。

果然,没多久就回来的黄维怀一脸阴沉,没有了升官的喜悦,关上门再也没出来。

第二日,周正一行人准备离开宁远。

袁崇焕没有露面,只是游击将军左辅来送了一下。

马车内,黄维怀的表情依旧不好,一脸便秘色,不言不语,双眼通红,隐藏着无处发泄的愤怒。

周正没有询问,自顾的看书。

一路上十多天,黄维怀都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正多半也能猜到,无非是官场上的那些龌龊事,他已经对未来有了新的想法,因此对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抱了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

天启七年,三月初二。

周正刚到京城,不及走下马车,刘六辙就飞速的跑过来,急声道:“二少爷,不好了,我们周记被顺天府的衙役包围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滚刀肉 (第五更,求订阅!)

周正听着刘六辙的话,一只手按住他肩膀,道:“别激动,慢慢说,我走这两月,还有什么事情?”

刘六辙瞥了眼周正身后的人,拉他到一边,神色焦急,道:“倒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二少爷你走之后确实有些麻烦找上门,都被魏公子打发走了。魏公子三日前去了江南,二少爷就要回京这几天,事情才多起来,但都没什么大事,就今天就要来封铺子了。”

周正目光看向周记方向,淡淡道:“嗯,是冲着我来的。”

刘六辙一脸慌乱,道:“二少爷,那怎么办?他们还要我们交出配方,神医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周正看了刘六辙一眼,道:“没事,你去打听一下,事情起因是什么,谁带的人,有什么关系。”

周正现在要去兵部复命,交还通关文书等事情。

刘六辙连忙道:“我这就去。对了,老爷,大少爷在府里等着了,二少爷你忙完先回府吧。”

周正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等刘六辙走远,周正沉吟片刻,转过身就看到黄维怀依旧脸色难看,与一个小吏在争执着什么,没多久,这个小吏便有些怒意的离开。

周正看着那个小吏,心想,这是哪家的?

“走!”黄维怀忽然沉声说道,而后便大步向兵部方向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跟着。

兵部与户部,工部等衙门都在大明门外,长安街南侧,来往的都是官吏。

黄维怀一脸铁青难解,与周正一行人步入兵部。

这次出面的还是一个员外郎,核验好各项东西与事宜,便让黄维怀,周正等人离开。

临出兵部的门,黄维怀与周正,一脸厌恨的道:“这官不当也罢,你也趁早辞官吧。”

说完,黄维怀就大步离去,背影尽皆是不甘与怒气。

周正这下有些好奇了,黄维怀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刚要抬脚出门,忽然间有人叫住他,道:“周御史?”

周正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小吏,打量一眼,道:“有事?”

小吏一笑,道:“王大人请你,请跟我来。”

听着‘王大人’三个字,周正还在思索,小吏已经转身,这个间隙周正也想到了是谁。

能在兵部被成为王大人的,也就只有王之臣了。

这位原本是辽东经略,与袁崇焕不合,朝廷争议再三,罢黜经略一职,王之臣自然也就没了官,但转瞬他就升任兵部右侍郎,赶上兵部尚书冯嘉会辞官,左侍郎空缺,他理所应当的主持了兵部事务。

有实无名的兵部尚书!

依照现在六部堂官的更换速度,王之臣几乎在所有人的预料中,会在半年内升任真正的兵部尚书!

这个升迁速度听起来很吓人,但在这个时候,却是再正常不过,等崇祯继位,这个速度还要继续提升!

周正跟着小吏来到一处班房,小吏通报之后,里面传来一声笑声,道:“进来吧。”

周正迈步进入,抬头看向班房右侧。

一个颇为清隽的中年人,双眸明亮,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周正道:“不用拘礼了,上次我们见过了,来坐。”

说着他就站起来,引周正到正门前不远处的小桌。

周正自然不会失礼,行完礼,这才跟着王之臣来到不远处的小桌前。

王之臣坐下,倒茶,看着周正依旧站着,笑着道:“坐吧,我们也算是有缘,不用客气了。”

周正看着王之臣的神情,微笑道:“那下官就失礼了。”

王之臣将周正身前的茶杯推了推,打量着他,笑着道:“外面的人都说你无知狂悖,与人为恶,我看着怎么不像?”

周正已经坐下,伸手碰了下茶杯,而后道:“人以群分,道不同。”

王之臣抱着茶杯,喝了一口,道:“你这话说得对,只有蛇鼠才一窝。听说,你厌恶党争?”

周正倒是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王之臣话语突转,周正斟酌片刻才道:“党争祸国,亘古之理。”

周正回答的无懈可击,党争在这个时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词,不管下面多么公开,斗争多么激烈,‘结党’依旧是最危险的一种罪责,仅次于谋逆。

“他们都说我是东林党,你厌恶我吗?”王之臣忽然转头,目光盯着周正道。

周正神色有些诧异,没想料到王之臣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东林党其实是一个泛概念,不像阉党以魏忠贤为魁首,一些等级模糊可见。东林党范围极广,大概是以东林书院师生以及亲朋好友,外加各种乡党,师生串联,撒网而成。这也就造成了他们内部山头林立,内讧不断。

周正不清楚王之臣是不是,道:“下官从不轻易厌恶一个人。”

王之臣微笑,目光转向外面,道:“其实,在我看来,朋党倒也无所谓,关键是能做事,为朝廷做事,为百姓做事,而不是谋取私利,祸害天下。”

周正微微点头,这话倒是对。

王之臣见周正点头,却是摇头,道:“但入了官场这个大染缸,能够秉持自身,潜心做事的能有多少?不知道多少人要拉你下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将你赶出朝堂。没有朋党立不住,有了朋党又无暇他顾,如此往复,朝堂纲纪不在,百姓艰难求存……”

周正眼神诧异一闪,这王之臣说的倒是透彻。只是,为什么与他说这些?

王之臣转过头,道:“你初入朝堂,我希望你立得住。”

“立得住?”周正有些不解这个词。

王之臣认真的看着周正,道:“不党,不惧,不辞,不躲,不让。”

周正心里思索着这个‘五不’,越发不明白王之臣的用意了。

王之臣仿佛看出了周正的疑惑,目光又转向外面,道:“虽然黄维怀刻意隐瞒,但我也知道你在沈阳的一些事。”

周正明白了,他们同行的有兵部的人,黄维怀能瞒其他人,瞒不过事实上的兵部尚书王之臣。

王之臣继续说道:“你初入朝堂,经历这么多不堪污秽之事,难免会心灰意冷,萌生退意。我希望你能有信心。就是因为太多不党之人的退出才造就了朋党的坐大,若是我们坚持不退,不让,即便不党,我们也能让吏治清明,社稷安稳,百姓康泰……”

周正感觉到王之臣的一些善意,警惕心减少,笑着道:“多谢大人,下官虽然对朝局失望,但还不至于心灰意冷。”

周正原本就对朝局不堪有心里准备,尽管还是失望,却不会绝望。

王之臣转头看着周正,见他双眸清澈,坚定,神色微动,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周正脸色微变,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

王之臣见周正骤然防备,心里明白,笑着道:“狡兔三窟,不难理解。做人做官做事,不是一腔热血就行的,还得讲究一些方法手段。”

周正看着王之臣,心头的诧异不是一点半点。

这个时候,还有这样能理智看待事情,实事求是,乱中求清的人?

“交浅言深了,”王之臣回头看着周正,道:“你怎么说也算是我的贵人,这些话就当我啰嗦了。刚从辽东回来想必想家了,早些回去吧。”

周正不动声色的审视了一眼王之臣,站起来道:“多谢大人,下官告辞。”

王之臣微笑着,目送周正离去。

等周正消失在视野里,王之臣才摇了摇头,叹道:“希望我的话能起一些作用吧。”

周正出了兵部大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还在思索着王之臣的话,以及王之臣这个人。

他对王之臣没有什么了解,但他的话倒是很中肯,是少有的有见识,开明的人。

周正很快就压下了这些思绪,快步转向周记方向。

周记是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根基,岂容他人抢夺!

周正很快就到了周记,但还是来迟了。

只见周记的六个伙计全部被顺天府的衙役看管在墙角,衙役们在店铺里肆意的打砸,将一些值钱的东西搬到门口,有一个官吏模样的人,坐在铺子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紫砂壶,看着不断搬出来的东西,一脸的满足笑意。

不远处许多人在围观,窃窃私语。

周正冷眼观瞧,应该就是一个末流小吏,可能连一个主事都不是。

他心里计较着,脚步没停,径直向着铺子走去。

有眼尖的衙役瞧见了周正,连忙在那个坐着喝茶的官吏耳边低语了一句。

这个官吏转头看了眼周正,又转回身,一只手拿着茶杯,美滋滋的喝了一口。

周正走过来,看着铺子前摆放的东西,其中还有他的笔墨纸砚,甚至他几文钱买的夜壶都摆放在一边。

不等周正说话,这个官吏就悠哉悠哉的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要问我,我就是奉命办事,你为难我也没用。”

这是一个滚刀肉。

周正神色不动,目光看向别处,他知道,暗中肯定有人在盯着,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在他回京这一天,迫不及待的给他难看。

刘六辙忽然从人群中挤进来,跑到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是有人举告说我们的洗发水有毒,害人秃头,顺天府这才派人来查的。”

查?是查封吧。

周正看着眼前依旧喝着茶,一脸享受,毫不在意他的这个官吏,刚要开口,这个官吏又惬意的笑着道:“你不要说什么,老实的认栽,你要是闹,你的官位保不了,还得去吃老饭,听得老人言,不吃亏。”

“什么老人言,有多老,说来我听听。”

这个官吏话音一落,不远处一道声沉喝响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恃无恐(第一更)

这个官吏听到声音,手拖着紫砂壶,转头看去。

“你是谁?”这个官吏看了眼来人,抬着肥头大耳,一脸的令人讨厌的笑容问道。

他不认识,周正认识——田珍疏。

田珍疏走过来,看着周记一片狼藉,铺子前堆满了东西,铜铃大眼尽皆是怒意,道:“本官江西道监察御史田珍疏。”

这个官吏顿时笑了一声,又美滋滋的喝了口茶,转头看了眼周正又转向田珍疏,道:“又来了一个御史?你们御史还真是闲的慌?行了,别说两个御史了,就是你们御史都来了也没用,人证物证俱在,这个铺子必须得封!还有,周征云是吧,也得跟我回顺天府,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上好的牢房!”

“跟你回顺天府,你有那个资格吗?”田珍疏冷哼一声,身形笔直,不怒自威。

周正看着田珍疏,面上有些异色,田珍疏一向谨慎,两个月不见似乎有些不同了。

刘六辙在一旁看到,悄悄在他耳边低声道:“二少爷,刘御史现在是江西道的主官。”

周正更诧异了,田珍疏不但没有被罢官,还升官了。

是因为那个‘同乡会’吗?在朝廷的力量这么大?

这个官吏肥头大耳,就是个老油子,他也不看田珍疏,又吸了口紫砂壶,笑道:“有没有资格你们说了不算,我现在就是要封铺拿人,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田珍疏看着顺天府的衙役,神色冷冽的一挥手。

随着他挥手,四周顿时涌出几十个都察院的衙役,将顺天府这些人通通给包围了。

这个官吏看着都察院的衙役冒出来,不但不慌,反而更笑了,看着田珍疏道:“怎么着,吓唬我?要是你们都察院的的人抓了我们顺天府的人,那是要捅破天的!到了朝堂上,你们大人都要难做,来来,抓我吧?所有人都不准动,就让都察院的御史抓我们,让我们大人到皇上那要人去!”

这个滚刀肉笑的好不嚣张,顺天府的衙役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真的就走到院中,还放下手里的刀,一副束手就擒模样,个个都带着得意的冷笑。

顺天府这些人的做派,真的是有恃无恐!

周正眼神微冷的看着这个滚刀肉,没有急着说话,因为田珍疏神色很从容。

田珍疏确实很从容,看着这个滚刀肉,一挥手,沉声道:“全都带回去,再派人去顺天府,不用等明天了,本官现在就要与周御史进宫面圣,请顺天府尹一起。”

田珍疏话音落下,都察院的衙役立刻就要上前拿人,有两个人拿着锁链走向那滚刀肉。

滚刀肉眼见田珍疏真的敢抓人,慌忙躲到椅子后,向田珍疏大喊道:“你还真敢啊?你就不怕上了朝堂,你们大人丢脸,你们丢官吗?你你们是不是疯了!”

田珍疏却站着不动,看着这个顺天府的滚刀肉官吏被锁链套住。

都察院的衙役也将顺天府的衙役个拿住,锁住手,半跪在地上。

不远处围观的商户,百姓纷纷低语,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官府的人抓官府的抓人的人!

这也算是奇闻了!

周正边上的刘六辙却看得心惊胆战,向周正低声道:“二少爷,田御史这是要干什么?”

都察院的人抓了顺天府的人,还这么多,这是要出大事情的!

“继续看。”周正神色平静的道。

在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一直在盯着周记,眼前这滚刀肉被抓,眼神有深深的笑意,对着身边的一个人低声道:“去,告诉陈员外,就说都察院的人将顺天府的人都抓走了,还要闹上朝堂。”

这个下人连忙应了声,转身挤出人群,飞速离去。

滚刀肉眼见他套上镣铐就要被抓走,顿时急了,向着田珍疏大声道:“我不管你是谁,这件事没玩,你还敢闹上朝堂,我就不信你们都察院的大人能饶得了你,罢官都是轻的,等着坐牢吧你!”

有个衙役上前,在田珍疏耳边低语了一句,田珍疏铜铃大眼又睁了一下,上前两步,看着滚刀肉肥胖油腻的大脸,沉声道:“我为什么不敢闹上去?周征云乃是都察院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就是都察院要查他,也得事先禀报皇上。你们顺天府有什么权力封他的铺子,抓他去顺天府?我告诉你,本官要在御前,当面弹劾顺天府尹!”

滚刀肉愣住了,眨了眨眼,忽然道:“周征云他经营贱业,这就是犯法的!”

田珍疏冷哼一声,道:“我说过了,就是周征云有罪,也要皇上首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抓他!走!有什么话,到御前去说!”

滚刀肉就是一个末流小吏,还是花钱买的,哪见过高不可攀的皇帝,要是到了御前他准吓的屁股尿流,还有什么话可说。

滚刀肉怕了,硬挤着押他的两个衙役不肯走,一脸堆笑,讨好的看着田珍疏道:“这位大人,我也是奉命行事,我就是个小喽喽,你犯不着跟我置气,这样,铺子不封了,人我也不抓了,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你在我眼里算个屁!”

田珍疏似乎将这个滚刀肉当做了出气筒,铜铃大眼尽是威严,冷漠。

“是是,我是个屁,你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改天,我一定好酒好菜赔罪,保准让你满意……”滚刀肉死活不走,紧盯着田珍疏,明示暗示连连。

田珍疏充耳不闻,只是一挥手,转身走向周正,压低声音道:“我们等等。”

周正明白他的意思,都察院光天化日抓了顺天府这么多衙役,田珍疏还威胁要进宫面圣,这么大的事情,背后之人肯定坐不住!

周正瞥了眼滚刀肉,凑近一点道:“有线索?”

“可能是李家人。”田珍疏看着滚刀肉在那死乞白赖,侧头道。

周正顿了下,道:“李恒秉?”

田珍疏点头,眼中有一丝凝重,道:“李家入仕的多达几十人,遍布京中内外,小心些。”

李恒秉出自江西饶州府,饶州李家是数一数二的豪门,田亩数万,房屋连成一片占地千亩,据说还有一整条街的铺子,一门曾出三尚书,显赫一时。

李家子第众多,李恒秉其实算是不起眼的一个,毕竟小小七品官,只能算是仕途的起步。

周正会意,道:“李恒秉怎么样了?”

田珍疏眉头一拧,神色不满,道:“判了斩监侯,有人疏通,还关在牢里。”

周正是一点都不意外,除非天启亲自开口说是死刑,否则都有转圜余地。

“嗯。”周正只是‘嗯’了声,没有其他态度。以往他忌惮李恒秉,现在则完全不用在意。

那滚刀肉躺在地上,打滚耍无赖,一时放狠话,一时又哭喊求饶,如同一只泥潭里的大猪,丑态毕露。

田珍疏目光在围观的人群中看了眼,又低声与周正道:“有人弹劾冯嘉会贪污,结党,已经被留在京城。黄维怀与他有旧,就快要被罢官。你本来是有赏赐的,被人阻止了。”

周正听着,明白黄维怀为何从宁远就铁青着脸,更是说什么这官不做也罢,原来是要被罢官了。

冯嘉会原本是兵部尚书,上任不过一个月就要辞官,在周正走之前已经得到允准,没想到还是没能走掉。

周正知道,这里面肯定涉及一些官场的明争暗斗,懒得深究,问道:“最后怎么样?”

黄维怀与周正这一趟出使建虏本应该有所赏赐的,现在出了岔子,但也应该有个结论。

田珍疏道:“没有,朝廷的意思,大概就是当没有这回事。”

周正心头转念,脸色如常的问道:“那我的官职?”

田珍疏道:“这个你得去问问你们浙江道的主官。”

周正一怔,道:“任命新的主官了?”

浙江道原本的主官是李恒秉,李恒秉入狱就一直在空缺,在周正出京之前是如此。

田珍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你猜不到的人,胡清郑。”

周正眼前浮现了那个矮胖墩,小眼睛,扣扣索索的胡清郑,瞥了眼在地上打滚的滚刀肉,道:“他的背景也不简单吧?”

田珍疏道:“楚党。”

周正若有会意的点头,楚党原本被东林党以‘邪党’之名赶出朝堂,但有一部人投靠了魏忠贤,变成了阉党。

只是不知道,胡清郑这楚党是阉党之内还是阉党之外。

但不管怎么说,沾惹‘朋党’二字,那就是有背景,朋党在这个时候,是杀不尽,灭不绝的。

田珍疏瞥着不远处嘈杂的人群,目光冷色一闪,道:“差不多了。”

周正嗯了声,是差不多了,有了这段时间,该有人出现了。

田珍疏向前走了一步,沉声道:“全部带走,准备入宫!”

“遵命!”都察院的衙役班头答应一声,旋即就道:“带走!”

滚刀肉还死赖在地上,大声喊道:“你们不能抓我,我大哥是刑部郎中何齐会,我是有功名的,你们不能抓我……”

衙役哪里听他的,就这么拖着他在地上走,发出嗤嗤的声音。

滚刀肉惨叫不绝,大声喊疼。

就在这个时候,一顶轿子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这顶轿子十分奢华,宽大,外面精致,一尘不染,里面起码能坐四个人。轿子靠近周正与田珍疏,一股胭脂味扑面而来。

周正与田珍疏对视一眼,目光看着帘子。两人都好奇,这来的是谁。

明朝的官员坐轿子的不少,但如此明目张胆奢华无度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恭谨的掀开轿帘。

那股难闻的胭脂味更浓了,一袭白衣,以白色手巾捂着嘴,白白净净,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迈步而出。

田珍疏看着这个人,眉头顿皱,双眼流露出警惕之色。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盐的祸

周正瞥见了田珍疏的神色,道:“什么人?”

田珍疏暗自屏气,低声道:“待会儿你别说话。”

周正眉头微跳,田珍疏敢在朝堂上弹劾阉党,居然会对一个普通人如此警惕?

周正转过头,打量这个白白胖胖,很精致的中年胖男人。

这个男人走过来,看着周正二人,放下嘴上的手巾,咳嗽一声,微笑道:“鄙人万千椫。”

周正愣了下,眨了眨眼,这个精致的胖男人,涂着一嘴的口红不说,说话还是细声细气,反差巨大,

被拖着的那滚刀肉一个翻滚居然站起来了,一身泥土,灰头土脸的跑向这个中年人,急声道:“万掌柜,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被他们抓走了!”

万千椫眼神斜睨了他一眼,微笑着与田珍疏道:“田大人,些许小事,何必闹到惊动天听,不如今天我做东,二位在酒席上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皆大欢喜?”

若是一个正常的中年人声音,这话肯定很有威慑力,但这是一道似男非女,细声细气的声音。

说不出的怪异,别扭。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忍不住发笑。

田珍疏一点都不想笑,沉着脸,道:“万掌柜,这样的事你也要插一手?”

周正眼神幽静的看着这个万千椫,心里在揣度他到底是什么人,让田珍疏如此忌惮。

万千椫呵呵一笑,又拿着手巾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他的声音像女人,动作却不像,

万千椫旋即放下手巾,看着田珍疏笑着道:“没办法,我做的就是这行的生意。田大人若是卖我这个面子,他日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田珍疏脸上凝重不散,道:“万掌柜,这种事只要开头就必须要有个结尾,你做的了主吗?”

田珍疏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有人找周正的麻烦,他们今天如果不计较,那背后之人继续算计怎么办?

万千椫一笑,转向周正道:“周御史放心,这件事,鄙人可以保证不会有下次。”

周正不清楚这个万千椫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话里话外的自信早已经溢出来,周正心下好奇,刚想试探,田珍疏抢先道:“我们先商量一下。”

万千椫手巾捂嘴,道:“当然,两位大人尽管商量。”

田珍疏推着周正走了好几步,又转头看了眼万千椫,沉色,肃然的与周正道:“这个人是一个官场牙商,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势力很大,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若是得罪了他,轻的丢官破财,家无宁日,重可能天降横祸,家破人亡,死于非命!”

周正听明白了,这是一个官场掮客,这种掮客本身无官无权,但做的久了,关系网就会非常的大,他能利用的各级大小官吏就会非常的多。

有钱有关系,权势一点也不比那些当官的小!

周正神色微微变化,心里思索着这件事。

对方就这么容易放弃,找官场牙商来说和了?是一种试探,还是只是为了应对眼前的困境?

田珍疏看着周正的表情,越发肃色道:“这种官牙要么一下置于死地,让他不能反手,要么就不能得罪,来往陌路!”

周正一怔,旋即也了然,田珍疏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君子,该狠辣的时候自然要狠辣。

周正心里转悠着,道:“我在想开什么价。”

这次轮到田珍疏一怔了,旋即明白了,道:“嗯,不要问幕后主使,官牙极有讲究,他要是不能做到守口如瓶,早就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周正嗯了声,迈步向万千椫走去。

万千椫看到周正二人过来,拿下捂嘴的手巾,笑着道:“二位大人商量好了?”

周正听着一个大男人细声细气,尤其是那一嘴殷红,浑身起鸡皮疙瘩,晃了晃头,周正道:“对方出什么价?”

万千椫笑容满面,眼神里意味深长,道:“价格就是我欠周御史一个人情。”

万千椫居然想要用他的几句话就将今天的事情揭过?

周正瞥了万千椫边上还被捆绑着,一脸狼狈,但贱笑一脸的滚刀肉一眼,看着万千椫道:“万掌柜的这个人情值多少?”

万千椫自信的道:“令尊的官复原职,令兄谋个肥缺,还有,周御史若想去其他衙门高升一步,都可以。”

周正没有觉得万千椫在信口开河,不说万千椫的关系网,周清荔若想官复原职,花点银子运作一番完全不成问题;周方就更容易,无非是钱多少的问题。至于周正,想要跳出都察院,不论是走程序,还是先辞官后升官,有钱,都是小儿科!

“万掌柜这个人情够大。”周正神色如常,淡淡说道。

“看来周御史好像不太满意,”万千椫脸上的笑容减了一些,旋即又一笑,道:“也罢,周御史有什么条件,不妨说来听听,鄙人要是能答应就答应了。”

万千椫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泛着冷意,细声细气的字句都带有寒气。

田珍疏神色紧张,不断的眼神示意周正。

这种人千万不能得罪,否则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你难受,甚至可能牵累家人!

周正注意到了田珍疏的眼神,他忍着万千椫身上难闻的胭脂味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明知道我与魏希庄的关系,为什么还敢这样威胁我?”

万千椫既然来周记说和,不可能不知道魏希庄在这里的影子。

魏希庄,是一个官场掮客敢惹的吗?

万千椫神色微变,似乎没有料到周正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旋即他的表情变了,没有刚才的冷意,也不复从轿子里下来的那种虚假,是一种很真实的笑容,看着周正道:“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周正左眼皮不自禁的连连跳动,这句话,他之前听到过!

就是他临出京的前一天,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亲自到周府后门,走前也与周正说过这么一句!

“你是他的人?这次也是他安排的?”周正神色警惕的看着万千椫道。

田尔耕是什么人周正十分清楚,被这个人盯上麻烦太大,死都未必知道是怎么死的!

万千椫摇头,道:“恩公怎么会耍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不过是我恰逢其会。”

周正懒得理会万千椫话里的真假,道:“你要做什么?”

周正问的其实是,田尔耕要做什么?

田尔耕曾经与周正说要再做一个交易,但被周正拒绝了。没想到刚回京就又碰上了。

真是阴魂不散!

万千椫见周正一脸防备,手巾捂嘴咳嗽了一声,而后才道:“一码归一码,我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自然要帮人家办事。你看,卖我个面子?”

万千椫最后一句是好声好气,一副商量的口吻,不复刚才的冷意。

万千椫的前倨后恭让周正心里越发警惕,田尔耕到底要他做什么,这个人见人怕的万千椫居然都对他如此客气!

既然田尔耕打定主意要算计周正,周正也不放过机会,看着万千椫道:“我执意追究那幕后之人呢?你应该知道,即便你不说,我明天就能查到是谁。”

万千椫自然也知道,这才是那位听说事情有变后,立即花钱找他摆平这件事的原因。

周正是田尔耕要用的人,万千椫不敢硬来,何况还有魏希庄在后面,水太深,他不想招惹无名之祸。

万千椫脸上没了笑容,道:“你想要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你们闹到皇上那,都察院,顺天府,甚至是内阁的颜面都不好看,你们会凭白得罪很多大人物。”

周正,田珍疏本就没有要闹到乾清宫,无非是想逼出幕后之人,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个官场牙人。

周正看着万千椫道:“他给你多少钱,我要双倍,我还要京城里的五个铺子。另外,我要一万卷书,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奇怪志异,野史传记,孤本残本等等都要。”

万千椫神色有些怪异,看着周正道:“你要那么多书做什么?”

万千椫没有提前面的银子,铺子,直接问周正书。

万千椫能做主!周正深深地看了眼万千椫,道:“半个月,够吗?”

万千椫有些看不懂周正了,书其实不值钱,一万本大概也就百十两的样子,周正多要些银子多好?

“够了。”万千椫还是那样的细声细气,嘴唇依旧一片殷红。

周正忍受着万千椫的恶心模样,道:“好,准备好送到周府。再转告那位,还有下次,就跟李恒秉去作伴吧。”

万千椫此刻想的却是‘那也比去诏狱好’,脸上再次浮现笑容,总算是办妥了这件事,他道:“好,我一定转告。”

周正说完,转头看向田珍疏。

田珍疏就在周正身后,将一切对话听在耳朵里,见周正没有冲动,心里稍松,迎着周正的目光点了下头,而后一挥手。

都察院的衙役将顺天府的衙役松绑,而后汇聚在一起,等着田珍疏的命令。

那滚刀肉被解开,这会儿却不敢说话了,点头哈腰,一脸讨好笑容的看着周正。他从周正与万千椫的对话里听不明白了,周正背景不简单,不能得罪!

与此同时,在周记不远处的一个铺子内,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眼见都察院放人,恨恨的道:“魏希庄敢抓我的人,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身后有个小厮,看着万千椫与周正的谈判结束,小心的看向男子,道:“东家,这个周正好像也不太好惹,怎么办?”

男子咬牙切齿一阵,冷笑道:“不好办又怎么样!那批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魏希庄居然敢随便抓人,哼!让人盯着这个周正,只要有机会就弄进牢里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动了盐商的奶酪

万千椫坐回轿子,难闻的胭脂味顿时少了大半。

田珍疏十分讨厌这样的人,见轿子走了,这才转向周正道:“没事吧?”

他虽然不知道周正背后的事,但从万千椫的话里大致也猜到了一些。

周正道:“没事,还能应付。”

田珍疏没有多问,谁还没有点秘密。他看了眼都察院站好的那些衙役,道:“我得带他们回去了,你这里找人来收拾吧。”

周正目光扫了下,走近他一点,低声道:“你这边不会有事吧?”

都察院的人光天化日抓顺天府的人,就算占着理,上面那些大人们的颜面也不会好看,若是有人较真,说不得又是一番波澜。

田珍疏却不在意,道:“没什么紧要,朝堂上现在是多事之秋,哪有空理会我。”

周正与田珍疏是真正的患难之交,不多说,道:“好,过几日请你到我府上喝酒。”

田珍疏笑着答应,然后就带人匆匆的走了。

周正看着田珍疏等人的背影,与刘六辙道:“让人收拾一下,明天正常开售。”

周记是历经风雨,刘六辙也是见惯了大小事,道:“好。对了二少爷,你赶紧回复吧,老爷,大少爷早就在等着了。”

周正嗯了声,看着乱七八糟的周记门前内外,沉吟一声,道:“你通知成经济,明天来周记见我。”

刘六辙应了一声,转身就让周记的伙计开始收拾。

周记已经不生产,只是销售点,东西虽然凌乱,却也不多。

周正看了一会儿便离开周记,回家。

这时,福伯从外面进入周清荔书房,正在看书的周清荔猛的抬头。

虽然没有说话,但周清荔的一举一动,脸色,眼神都是在询问:征云回来了?

福伯看着周清荔手里半天都没动一页的书,笑着道:“不用担心,人已经回京了,不会有事。”

周清荔放下书,拿过手边的茶杯,还没喝就道:“让厨房做些吃的,我也饿了。”

福伯会意,道:“我已经让厨房做了二少爷爱吃的,快了。”

周清荔喝了口茶,点点头。

福伯见周清荔还是有些神思不属,道:“我去外面等着。”

周清荔没有说话,随手拿起书。

没多久福伯就喜色的回来,道:“老爷,二少爷进府了。”

周清荔立即放下书,站起来,道:“吃饭吧。”

福伯哎的一声,连忙转身去安排。

周正回府,没有急着换衣服,就在周家后厅,与周老爹,周方,父子三人一起吃饭。

周正知道他们都担心,捡着一路上一些事情说与二人说了,自然,略过了一些不可说的事。

周清荔眼见周正完好回来,放下心,听着周正陆陆续续的话,放下碗筷,沉思一会儿,道:“建虏嗜血好战,察哈尔那边已经无法掣肘他们,只怕用不了多久又要卷土重来了。”

周正看着周老爹,神色微异。

建虏去年在宁远大败,老酋努尔哈赤刚死,新酋黄台吉初继不过几个月,大明满朝文武都不认为建虏短时间内会再次开战,周老爹居然会认为建虏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来?

周正不由得认真看了周老爹几眼。

周清荔对着周正有些诧异的眼光,道:“没什么奇怪的,早则五六月,迟着**月。”

周正刚刚回京,除了辽东袁崇焕,朝廷高层,外人还不知道周正在沈阳散播的那则‘谣言’,周清荔的判断,让周正暗自惊讶,心里不由对周老爹的眼光进行重新认识。

“哼,范文臣这种狗贼死不足惜,应该凌迟活刮!”周方忽然恨恨的说道!

周方刚才听到了周正转述的范文臣的话,这般无耻的人,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周清荔喝了口茶,道:“气恼没用,现在朝局昏暗,建虏又惯于拉拢人心,日后少不了的。”

周正重新定义了周老爹眼光,对他这句话倒是赞同,道:“能为大义慷然赴死的固然非常多,但为功名利禄惜命的也不少。”

周方冷哼一声,道:“祖宗不要,大义不要,卖国求荣,屠戮同胞,这样的人,活着与禽兽有什么不同!”

周清荔没有再说这个,与周正道:“你回来后,朝廷有什么安排?”

周清荔显然还不知道黄维怀受到了冯嘉会案的牵累,连带着周正这个副使也倒了霉。

周正没有隐瞒,将事情说了。

周清荔还没说话,周方却愤愤道:“我看你也辞官算了,现在的朝局,哪里还有人能做事,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周清荔看了周方一样,目光看着周正。

周正知道周清荔担心他,便道:“浙江道那边是胡清郑做了主官,与我的关系尚可。”

周正现在大概就是没有免官,也没有停职,俸禄照发,就是不能去上班。

周清荔倒是知道周正的处境,道:“那就多待在府里。”

周正嗯了声,没有再多说。

周家三父子都是感情内敛,不善言辞的人。周清荔说完一句,三人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便结束了这场接风宴。

周正回到房间,长长吐了口气,这一路累的够呛,还处理了这么多事情,他直挺挺的趴倒了在床上。

这里才能给他安全感,真正的放松。

周正脸埋在枕头上,深吸了几口气,闭着眼,很快就睡着了。

与此同时,已经到了淮安府的魏希庄,此刻在客栈中,一脸的愤怒。

他眼前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坐在魏希庄对面,丝毫不在意魏希庄的愤怒,一脸冷笑的道:“魏大人,是你想要在私盐里分一杯羹,还是朝廷里某些大人想要重塑盐政?不管是哪一种,我劝你收了心思!我不说京城和其他地方,单说淮安府,从知府衙门,到卫所,上上下下所有的衙门,都在吃这个饭,不够分!你要是乱插手,这运河下,沉着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差你一个!”

魏希庄双手握拳,脸上愤怒的无可压制,身前的绣春刀微微晃动,似乎就要出鞘!

何齐寿站在魏希庄身后,神色凝重,目光担忧,生怕魏希庄控制不住愤怒,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魏希庄死死的咬着牙,脸上青红交替。

在屋子外,十个锦衣卫拔着刀,警惕的对峙着面前围着他们的几十个壮汉!

这些人一脸的狠辣,模样就是亡命之徒,手里一样拿着刀,似乎屋里一有动静就会冲上来,将这里所有人杀个精光!

魏希庄很愤怒,他极少面对这样的人,在京城也就是跟着人抄抄家,偶尔审讯一下,其他几乎的顺风顺水。

什么时候有人这样威胁他,要将他沉河!

他可是差一点就要封爵的人!

魏希庄双眼都是杀机,他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这样想杀一个人,看着眼前的绣春刀,真的很想拔刀,将眼前的人一刀给劈了!

这个人看着魏希庄的杀机,浑然不在意,瞥了眼客栈外面他的那些亡命之徒,越发冷笑道:“魏大人,没什么事今天就回京去吧,那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淮安府以后不要来了。我只是传话的人,别怪我不提醒你,错过今天,路上的那些匪盗不会管你是谁,锦衣卫这点人可不够他们塞牙缝!”

魏希庄牙齿都要咬碎了,这些人太猖狂了!太猖狂了!猖狂的没边了!

何齐寿脸色也是相当的难看,他没想到,这些盐商居然这么狠毒,眼中就没有一丝的王法!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更加担心了,现在全国各处都是匪盗,这些真要是杀了魏希庄推到那些盗匪身上,朝廷除了下令严查,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这个人瞥了眼何齐寿,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从从容容的离去。

他出了客栈,那些打手后退,很快就跟着他离开。

砰!

屋子里,魏希庄一把掀翻桌子,疯狂的用脚踢着,踹着,怒吼道:“我就不该听周征云的,这些人就是杀一百次也不嫌多!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一个都不留!”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在发泄,没有阻止。

盐商是靠着私盐发家的,他们能硬生生的将大明的盐政给蚕食的一干二净,就可以想见他们的势力有多么庞大,别说是扣押他们几艘船,就是碰一点那反击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也就是魏希庄,沾着魏忠贤的光,一般人,早就沉河了!

发泄了好一阵子,魏希庄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满头大汗,脸上的愤怒难消。

何齐寿知道魏希庄对地方上势力的混杂不太了解,等了一阵子才上前道:“东家,现在还是先想办法应对吧。他们手里有的是亡命之徒,那些匪盗与他们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真的可能会杀了我们。”

魏希庄脸色阴沉,道:“那你说怎么办?放人?灰溜溜的逃回京城吗?”

魏希庄这才南下,是跟随锦衣卫调查漕运**案的,他查到有漕运的船被用来走私私盐,刚扣下两艘,各种人就开始上门,甚至于这次负责巡查的指挥佥事赵睢瑾也收了好处,要他放人放船!

在他拒绝后,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第一百五十九章 窥伺(求订阅~)

在京城的时候,魏希庄需要银子,周正曾给他出过点子,那就是从盐上想办法。

周正是想试探一下这里面的水深,毕竟盐税大明弥补财政最有力,最快见效的一种方式。

日后若是有需要,周正希望能从盐税下手。

周正绝对想不到,盐政已经败坏到这种程度,这些人居然连魏希庄都想要杀,都敢杀!

魏希庄很愤怒,愤怒是因为他这次是为了公事,在规矩的做事,这些人却更加猖狂,居然上门威胁他。若是他刚才摇了下头,现在怕是已经是具尸体了!

何齐寿不知道怎么回答魏希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魏希庄看着何齐寿的神色,猛的坐起来,冷声道:“走,回京!等我下次回来,我一定要找回今天的场子!”

他们除了回京,别无他法。指挥佥事赵睢瑾已经被收买,魏希庄势单力孤,若是再不走,小命今晚就得交代在这里!

何齐寿自然想希望魏希庄走的,毕竟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真的要是死在这,可能外面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魏希庄很快就与赵睢瑾‘告假’,赵睢瑾对魏希庄的‘告假’心里十分高兴,面上假惺惺的挽留几句,便准许魏希庄离开淮安府回京。

魏希庄与何齐寿带着人,上了船,当天就北上。

在魏希庄离开的码头不远处,那个年轻男子又出现了,看着船只北上,一脸的嘲弄之色。

在他身边有一个随从,嗤笑道:“还是九少爷厉害,两句话将让这魏希庄灰溜溜的跑回去了。”

‘九少爷’面上有得意之色,道:“哪有不怕死的人,越是位高,越怕死。”

“那也是九少爷你厉害,要是换做其他人来,肯定就像前面一样直接杀人了。”随从继续拍马屁。

‘九少爷’笑容越多,但旋即又冷笑一声,道:“去,给我盯着他们,要看到他们在京城登船,要是他们敢耍花样,立刻告诉我!”

朝廷查漕运不是一次两次,也不乏一些抗拒得了威逼利诱的。

随从神色一肃,道:“九少爷放心,我一直跟他们到河间府!”

河间府,运河的尽头,已经到北直隶,离京城不远。

‘九少爷’看着他离去,直到魏希庄的船消失在视野里,这才自语的道:“还得去扬州走一趟,让他们安心。”

……

京城里的周正还在睡觉,他绝对想不到事关盐课的力量有这么强大,更没想到,事先说好年底之前回来的魏希庄,这才三月就不得不回来了。

周正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晚上才醒过来。

周正习惯性的喊‘六辙’,结果他在外面还没回来,正准备去厨房找些吃的,就看到上官清端着一盘饭菜走过来。

周正一怔,道:“你还在这里?”

上官清看了周正一眼,清脆的嗯了声。

周正哦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转身端进屋子,道:“进来吧。”

上官清一袭白衣,跟在周正身后进屋。

外面有丫鬟看到,双眼大睁,而后眨了眨眼,旋即似惊喜般的快步跑走了。

周正饿了,坐下来就吃,眼见上官清还站着,就含混的道:“坐吧。”

上官清于是在周正对面坐下,看着他吃。

周正吃了几口,感觉心里有底了这才松口气,吃的慢一点,道:“住的还习惯吗?”

上官勋被救出来后,上官清就一直住在周府,上官清的弟弟上官烈在周氏牙行,上官勋则去了苏杭帮助周正处理李实的那些资产。

上官清俏脸清冷,声音也好像不带感情,道:“习惯。”

周正嗯了声,道:“你爹去了几个月了,估计下个月能回京,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团聚了。”

上官清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周正向来不善于与女孩子交流,上官清又是不怎么说话的性子,上官清一声嗯之后,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周正吃饭大点声都觉得有些不自然,咳嗽一声,抬起头道:“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让其他人收拾。”

上官清眨了下眼,说了声‘好’,然后就站起来,出了周正的房间。

周正见她走了,这才吃的舒服,心里默念着‘我还能抢救’,飞快的吃饭。

吃完饭,周正喊了一个丫鬟来收拾,便坐在书房礼,一边看书一边思索着一些事情。

他原本希望从朝廷内部对大明进行改革,但从现今的朝局状况来看,这几乎是不可实现。若是崇祯上位,朝局只会更加混沌,寄望于朝廷革新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得有外力。”周正看着书,目光平静的低语。

内部不行,就要借住外力,而外力还得要牢靠的在掌握在周正手里。

大明朝廷现在的控制力在急剧下降,各种力量在不断涌现,选择哪一种呢?

流寇肯定不行,指望他们不如周正自己亲自上了。

商人集团也不行,这些人与士绅基本是一体,唯利是图,并且力量还太弱。

至于勋贵公卿那些更不能指望,他们只顾着在大明身上吸血,看不到其他。

再有就是军队了。

“哪一种呢?”

周正神色沉吟,心里闪现各种力量,慢慢的推敲着,不断的对比,分析。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陪着周老爹,周方吃完早饭,便出府前往周记。

现在他不用去都察院,倒是可以专心做他的事情了。

“大哥的婚事怎么样了?”周正问向刘六辙,刚才在饭桌上,周方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刘六辙转头看向周正,道:“丁家还是有意退婚,但丁家大小姐不愿退,事情还在拖着。”

周正嗯了声,心里思索着得想办法帮周方解决才行。

暗暗记下这件事,周正道:“成经济什么时候来?”

刘六辙道:“昨天我通知他了,他回话说,中午之前来周记见二少爷。”

周正点点头,两人徒步向着周记走去。

周记昨天收拾好,更加的整洁不少,新顾的伙计对周正十分恭谨,眼见周正进来,站在两边,齐齐的喊着‘东家’。

周正对这个称呼在他身上既觉得新奇也觉得有趣,笑着道:“都做事吧,无需拘束。”

几个伙计都是亲眼见过昨天那件事的人,能让都察院的人抓顺天府的人,这样的东家,谁敢小觑?

六个人越发恭谨的道:“是东家。”

周正看了一圈,见几个人手脚麻利,做事灵活,暗自点头的上了二楼。

床褥,文房四宝都是新换的,房间也打扫过,周正很满意,坐了一会儿便开始磨墨,练字。

不一阵子,刘六辙进来,抱着厚厚的账簿,道:“二少爷,这是周记以及周氏牙行这两个月的全部账簿。”

周正看着几大落的奏本,随手拿过来一本,数字也都是汉字,字体竖着,非常的大。

周正看着,道:“去吧,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

刘六辙刚要走,忽然一拍脑门,道:“二少爷,我想起来了,魏公子临走前给你留下了一个盒子,我这就去拿给你。”

魏希庄给他留了盒子?

周正心下好奇,坐着等着。

没多久,刘六辙又跑上来,递过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道:“就是这个。”

周正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眼,道:“好,我知道了。”

刘六辙也是一堆事,转身便又下楼。

周正打开盒子,入眼就看到是一块令牌,暗金色,上面有着‘御’字字样。

周正拿起来,入手沉沉的,像是金子,背后是一个红色印章模样的东西。

“锦衣卫暗卫的令牌?”周正看着这枚令牌,神色好奇。他曾经见过锦衣卫的令牌,不是这样的。

魏希庄只留下这枚令牌,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周正无法断定,想了想,揣入怀里,将盒子放入柜子里,继续看账簿。

周正手里的是周氏牙行的账簿,牙行现在统管着周记的分销,还有就是消化李实的那些资产。

周正看着分销类目,京城大大小小的分销商居然有上百个,甚至于,还发展到了京外,山西,山东,河南几省都有,还有一些行商也慕名而来,少则定个十两二十两,多则上百两。

周正细细的看着,令他惊讶的是,这些分销的利润十分可观,源源不断汇聚到牙行,每天收入少则几十两,多着数百两,一个月少说也有五六千两的收入。

周正细细的看着,微笑点头,京城这边市场培育的相当成熟了,可以考虑向外拓展。

不过大明的经商环境很不好,想要自行建立渠道或者搞加盟是不行的,还得有地头蛇的合作。

“看来,还得与成经济好好商量一下。”周正自语。

成经济是个牙商,对很多事情了解的比周正清楚,若是要向外拓展,还得成经济来做。

蹬蹬蹬蹬

忽然间,楼梯又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周正抬头看去,只见刘六辙急匆匆上来,走近低声道:“二少爷,有人在盯着我们。”

周正一怔,起身从窗户向下看去,只见对面拐角一个人影忽然缩了回去。

周正等了一会儿,就站在窗边道:“盯了多久了?”

刘六辙站在周正身后,道:“伙计之前就有看到,但没有在意,怕是在我们来之前就在这里了。二少爷,要不要悄悄抓来审一下?”

周正看着那个角落,沉吟一阵,道:“那老骗子回来了?”

刘六辙顿了下,道:“昨天就回来了,人没事,但他那半份配方交出去了,现在躲着不敢见你。”

卫怀德本就不是什么坚毅之人,不用大刑,吓唬一下就什么都招了。

周正不意外,卫怀德只知道半份,道:“嗯,成经济还要多久?”

刘六辙算了算时间,道:“快了,就到中午了。”

周正看着那处拐角,那个人不再露头,但周正知道,他一直还在,没走。

被发现了都没跑,看来是有心人。

第一百六十章 商业大计

是有心人。

周正心里自语了一句,而后就没有多管,转过身,道:“没事,让伙计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那么在意,刻意,有异动再通知我。”

刘六辙应了一声,快速下楼。

下午要开售,虽然量小,就是因为量小,所以经常会出事情。

饥饿营销固然能短时间带来效应,但时间一长,会不断的涌出反弹情绪,每天都会出一些事情。

周正则继续看着账簿,心里评估着京城的商业环境以及未来的发展规划。

那角落里的人等了好一阵子,又悄悄探出头,看着二楼窗户空空荡荡,又瞥了眼如常忙碌着的周记一楼铺子,神情凝色,转身离去。

午饭时间就快到了,成经济几乎是踩着点来。

阳春三月,京城依旧寒意深深,但成经济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来到周正身前。

周正随手给他倒了杯茶,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成经济端起茶喝了一口,平息急促的情绪,站在周正身前,十分振奋的道:“大人,我与山右人谈妥了,先在太原如法炮制的销售,利润对半分。”

山右,也就是山西人。

这倒是意外之喜,周正问道:“他们还提了什么其他条件吗?”

成经济气息还是有些喘,道:“没有,我们的东西在京城买的非常好,很多人眼馋,如果不是山右是第一个,我都想将利润分成压到七三。”

周正笑着道:“不错,坐吧。”

成经济坐下,而后道:“谢大人。山右这边谈妥了,我过几天打算去一趟山东,济南那边有个商会,我想去谈一谈,如果能成,下半年我就打算继续往南发展,再在三个省卖!大人,咱们的生产不够了,得再进行扩大,最好还是在当地做,方便,省钱,也让这些合伙人安心……”

周正一直在听,成经济显得有些野心勃勃,对周记的发展有了一种盲目的自信。

“山右那边我打算先给他们价值一万两的货,让他们先卖,利润是三个月结一次。现在牙行这边不缺银子,我打算未来两年投入五万两用来发展,利润也都投入进去……当然,大人或者是魏公子要用就另说……”成经济双眼灼灼,神情振奋,话头滔滔不绝停不住。

周正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等成经济说完,他才道:“嗯,先全力盯紧山西,太原你亲自去一趟,等稳定了再回来。工厂现在还放在京城,工厂,配方必须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上,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三个月结一次没有问题,但必须提前十天将账簿送到我这,结账不能拖延超过三天。对于产品,我近期会增加,分为高中低三档。具体的销售策略,我会写给你,你结合实际情况进行操作。我们要做大,但也要稳妥,山西这一次十分关键,你要小心谨慎,有什么需要,你现在可以提,我会想办法给你解决。”

周正说的都是底线,最后话里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官面上的事情。

成经济是一个牙商,最不喜欢就是与官府打交道,他选择的山西商人也是当地有实力的人,在官府有关系,不需要他操心。

听着周正一系列的话,成经济思索片刻,沉声道:“是大人,我会谨慎小心。暂时不需要,我能解决。”

周正见成经济信心满满,心里也放松一些,道:“那就好。对了,魏希庄的事,你知道多少?”

成经济听到周正为问到魏希庄,神色肃然三分,道:“魏公子临走前见过我,他说这次他是打着查漕运贪污的旗号南下,然后去扬州,再到应天,为周记做一些人,会在年底之前回京。”

周正脸上笑容增多,暗道这才好,想了想,又道:“昨天的事你知道了吧?帮我查出幕后的人是谁。谨慎一点,这个人不简单。”

能事先预备官场掮客来说和,这个人显然是做了两手准备,不是鲁莽之人,心思缜密,凡事留有退路。

成经济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沉色道:“是大人,我这就找人,应该不难。”

周正随手拿起茶杯,那个滚刀肉,那个万千椫都是线索,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背后的关节。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成经济见这件事说完,道:“上官勋在苏杭那边处理的差不多了,该变卖,整合都已经完成,预计月底之前能到京。”

周正听出了话外之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周氏牙行还是你做主,他给你做副手。周记,周氏牙行的具体架构,我会尽快重新安排,你无需担心。”

成经济脸上难掩笑容,抬手道:“是,谢大人!”

成经济如何能不高兴,不说周正,魏希庄的背景,周记,尤其是周氏牙行的资产已经达到几十万,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

周正这么一说,发现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想要看书练字是不可能了,顿了一会儿,道:“我这几天都在周记,有什么事情就直接来找我,还有,小心一点,有人在盯着周记,可能也在盯着你。”

成经济眼神暗凛,道:“是大人,我会小心。”

周正忽然觉得‘大人’这个称呼有些不舒服,道:“今后叫我东家。”

成经济一愣,只当周正是为了避嫌,道:“是,东家。”

周正心里立时舒服了,笑着道:“嗯,没事就去吧。”

成经济应声站起来,道;“东家,我走了。”

见到周正点头,成经济这才下了二楼,又在楼下与刘六辙交谈一会儿,十分兴奋的离开周记铺子。

周正坐他的桌前,心里对这些事情理了理,再次拿起账簿看。

事情再多也有轻重缓急,一件一件的来。

周正看了有一个多时辰,身前的纸张写满了各种数字,公式,已经圈起来的计算结果。

周正看着最后的数字,心里松了口气。从数据上看,周记还在飞速发展,膨胀阶段,京城市场远远没有饱和,还有很大潜力。

周正做完这些,喝口茶,收拾好这些纸张,又开始写‘销售手册’,这些主要是为周记量身定做,未必全部适合大明的情形,需要成经济等人根据现实情况进行操作。

这是一份指导手册,但不是硬性规定。

周正想要尽量写的完善,这一写就是到天黑,刘六辙喊他回府,这才转醒过来。

周正看着眼前写了大半的销售手册,转头看着边上的床褥,道:“你让人回去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

刘六辙道:“那我回去一趟,再给二少爷带饭回来。”

周正嗯了声,继续埋头写。

等刘六辙回来的时候,这个销售手册周正已经写好,又在写周记以及周氏牙行的组织架构。

对于周记以及周氏牙行的架构周正早有想法,周记主要负责生产,控制产品的源头,这是根本,周正不会放给外人管,只能由他亲自掌管,刘六辙执行。

周氏牙行则负责销售以及渠道拓展,日后可能还有其他生意,都需要这个牙行来操作,‘牙行’也只是暂时的名字,日后肯定要更改。

在周正写的架构中,这个周氏牙行由成经济为掌柜,上官勋,何齐寿为副掌柜,下面再设四个理事,组成七人管理团队。

周正慢慢的写着,结合着大明的情况,对这牙行进行了详细的规划包括人员架构,责任分配,监督,以及待遇,发展方向,目标,眼前的任务与计划。

周正手都写算了,依旧感觉还有很多要写。

刘六辙这会儿已经从周府回来,提着饭盒道:“二少爷,饭来了,休息一会儿再写吧。”

周正头也不抬的嗯了声,继续写着,道:“你饿了就先吃。”

刘六辙已经了解周正的性格,在这些小事上他从来不计较,刘六辙应了声,在周正对面坐下,没开饭盒,就坐着等着。

周正写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长吐一口气,放下笔。

刘六辙手托腮正瞌睡,一个手滑慌张的醒过来,睡眼惺忪的看着周正,揉了揉眼,站起来拿过饭盒道:“二少爷,我去热一下,你等着啊。”

周正坐了这么久,是腰酸背痛,摆了摆手,起身道:“你烧壶热水就行,大晚上不用那么麻烦了。”

刘六辙一怔,连忙道:“不麻烦,铺子里有锅,我烧水蒸一下,很快的。”他说着已经提着饭盒下楼了。

周正随他,活动了一下身体,转身来到窗口。

他的动作陡然一顿,他看到楼下不远处一个铺子拐角,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周正放下手臂,看着那拐角暗处,神色凝重。

如果是白天盯着,周正能理解,但要是不分白昼的盯着,那问题就严重了。

“还是那个人吗?他是想要做什么?”周正目光幽幽的自语。

万千椫那个掮客的话周正自然不信,背后之人肯定还会出手。只是,是同一个人吗?

周正望着那处拐角,忽然想起怀里魏希庄给的那块御字金牌,必要的时候,他会采取一些手段!

没多久刘六辙就将饭菜端上来,喜色道:“二少爷,好了,可以吃了。”

周正又看了眼那处拐角,转过身,与刘六辙坐下来吃饭,刚吃一口,周正就道:“今后你出门小心些。”

刘六辙饿急了,正狼吞虎咽,听着周正的话就知道是中午有人盯梢的事,嘴里含混的道:“嗯,我知道了。”

周正吃的有些慢,心里想着明天成经济要是没消息还得催一下,被人这样盯着的感觉很不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周记铺子就开始忙起来,外加街道上的吵嚷声音,周正没办法安心睡懒觉,只能起来。

他洗漱一番,下了二楼,铺子里的伙计连忙放下活计,殷勤的道:“东家。”

周正环顾一圈,笑着道:“你们忙你们的。”

六个伙计飞快忙起来,手脚比平时麻利的多了。

周正看了一会儿,出门去吃早餐。

路过那处拐角,周正特意看了眼,空空如也,要么是藏起来,要么是换了地方。

周正神色如常,继续向前走,来到一个早餐铺子。

吃了几个包子,要了碗茶,周正随意的观察街道两侧。

因为他意外的打通了南北居贤坊,这条街日渐热闹,铺子的生意好了不知道多少,租金也是水涨船高。

以前熟悉的几个人都走了,周正的周记在附近算是鹤立鸡群,显得孤僻。

周正坐了一会儿,又要了七份包子,豆浆带回周记。

“还没吃吧,七份,给六辙留一份。”周正将包子,豆浆放在柜台上与六个伙计说道。

六个伙计都是动作一顿,看着周正有些不知所措。

周正笑了笑,道:“吃吧,六辙回来了,让他到楼上找我。”

一个稍微大一点的伙计忽然一笑,道:“谢东家,快,还不谢东家。”

其他五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东家。”

周正心情顿时大好,笑着上了二楼。

他坐在桌上内,摆好笔墨,开始练字。

练字是最能静心的,一笔一划,神情专注,下笔有神。

周正练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轻吐一口气,放下笔。

他的毛笔字依旧是在普通人眼里能看,在功名人眼中不堪入目。

周正看着他的字,满意的点点头,将这张纸挪到一边,准备继续写。

刘六辙从楼下上来,手里拎着一壶茶,道:“二少爷,你找我?”

周正拿着毛笔,道:“嗯,我打算修缮那个小楼了,你找些人,后天这样动工。”

刘六辙放下茶壶,道:“早就找好了,定金我也给了,待会儿我就通知他们,后天开工。对了,二少爷你打算怎么修缮?”

周正道:“我中午会画设计图,什么时候你找那个修缮的人来,我跟他商量一下。”

周正并不会设计,只是构想,画草图,还得要专业人士斧正。

刘六辙答应一声,道:“好,我这就去。”

周正看着刘六辙,这一天天的支使他好像有些故意不去,想了下道:“铺子再雇两个人吧,用来帮忙跑腿,不用你事事到处跑。”

刘六辙咧嘴一笑,道:“不用花那钱,反正除了开售和那个院子,我也没有其他事。”

周正道:“那就雇一个。”

刘六辙见周正坚持,只得道:“好。”

周正嗯了声,继续练字。

刘六辙这才转身离去,其实他一天事情很多,已经顾不上府里。

周正在辛苦练字,直到中午,他才从这种专注的喜悦中醒转过来,放下手里的笔,长吐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周正看着一下午练的字,总感觉进步很大,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他倒了杯茶,轻轻喝了一口,尽管是凉的,他也喝的开心。

不一会儿,刘六辙端着饭上来,道:“二少爷,吃饭了。”

周正嗯了声,收拾着桌子,随口道:“成经济有来过吗?”

刘六辙将菜碟放到桌上,道:“没来过,也没人来传话。”

周正眉头皱了下,接过米饭碗,道:“外面盯着的人还在吗?”

说到这个刘六辙表情一肃,道:“还在,而且伙计还发现了一个,在我们后面,在河对岸的茶铺里,就在二楼,有两个人,几个时辰换一次。”

周正眼神闪动起来,端着的碗没有动。

一个昼夜不停的在前面监视,后面居然还有!这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居然对他花这么大的心思?

周正一边吃一边思索,即便是李家的人要为李恒秉出口气,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这不是官场里该有的报复方法。

周正想不透彻,慢条斯理的吃饭。

刘六辙看着周正,欲言又止,好一阵子还是低声道:“二少爷,丁家大小姐刚才从后面路过。”

周正一怔,连忙道:“有没有过来?”

刘六辙摇头,道:“我本来想去喊的,但又觉得不合适。”

周正思索片刻,嗯了声。

丁家大小姐显然与周方有感情,不肯放弃。但丁家家长不太愿意,丁家小姐的处境有些难。她这个时候来周正这个小叔子的铺子,肯定会引起非议,让丁家那边更不高兴。

周正吃了口饭,心里飞转。

丁家的悔婚是因为周老爹,周方的相继辞官,加上周正引起的风波太大,有所担心,倒是可以理解。但丁家大小姐与周方显然有感情,眼见鸳鸯被拆散,周正不能坐视不理。

想了一阵,周正道:“你找人打听一下,丁家老爷都喜好什么,与什么人交往。”

刘六辙立即明白周正的意思了,飞快扒了几口饭,含混道:“我这就去。”

刘六辙的性子倒是风风火火,周正笑了声,没有拦他。

周正吃完饭,收拾好,便继续看书,同时在等着成经济。

总有个人在身旁窥伺,任谁都不能若无其事。

一直到傍晚,成经济才来到周记,坐在周正对面,道:“东家,事情有些奇怪。”

周正放下书,看着他,道:“怎么奇怪?将你查到的都说给我听。”

成经济皱眉,似乎在组织话语,道:“顺天府那边打听不出什么消息,那领队的人是受他大哥刑部郎中何齐会的命令,但刑部没有下过命令,刑部也指挥不了顺天府做事。何齐会与李恒秉没有什么关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官牙万千椫那边倒是透露口风出来,但也没有名姓,就说了一个‘七少’。”

“七少?”周正自语一句,道:“是哪家贵公子?”

成经济摇头,道:“应该不是,那人说不是京城口音,像是南方人,本来住在长安东街的一家客栈,昨天突然退房了,现在不知去向。”

周正右手捏着衣角,轻轻摩挲,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笑意,道:“事情有意思了。”

不是李家报复,也不是京中某些周正得罪的人,却是南方的口音,这件事,透着怪异。

成经济看到了周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连忙道:“东家,我这就去让人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京城也不大,一群南方人想藏都藏不住。”

“一群人?”周正抓住了这个词。

成经济一怔,道:“是,据说有十几个人,透露消息的人不肯多说,就这么多了。”

周正脸上笑容越多,更加好奇了,一群南方人跑到京城来找他的麻烦,还前后日夜不间断的监视他,这是要干什么?

成经济知道事情严重,道:“东家,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要悄悄把他们抓了,好好审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成经济还是有些能量的,加上有周正,魏希庄做后台,悄悄抓了这些人完全不成问题!

周正神色带笑,只是有些冷,道:“不用,我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你找些人,悄悄安排在周记附近。”

成经济肃色点头,道:“好,我待会儿就去安排,保证都是好手!”

周正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心里对这波人十分好奇。

盯着他的铺子,是想对他的铺子做什么,还是要对他这个人做些什么?被发现了还不走,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做些事情了。

“没什么事,出入小心些就是了。”周正喝了口茶,对着成经济平静说道。

成经济哪敢放松,周记前后都有人昼夜盯着,这些人分明是要搞些大事情!

成经济肃色道:“是东家,那我去安排了。”

周正嗯了声,目送他离去。

周正依旧抱着茶杯,从怀里掏出魏希庄给他的令牌,心里想着,得找人问清楚这块令牌到底怎么用了。

坐了一阵,周正放下茶杯,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画九江阁的设计图。

九江阁就是周正买下的那座小楼,他打算做一个不一样的藏书楼,自然就要好好设计一番。

入夜,周记后面,隔着一条河的茶楼里。

穿着紧身衣家仆模样的壮汉进入茶楼,来到二楼一个房间,瞥了眼周记方向,道:“有什么动静?”

壮汉身旁站着一个瘦弱的,他道:“我眼都没眨,那小子除了早上出去买了几个包子,一天就没出来过,连家都不敢回,肯定是知道怕了。”

壮汉盯着周记,道:“别放松,九少那边已经摆平,那魏希庄已经灰溜溜的在来京路上了。七少说了,周记那些东西的配方必须要搞到手,若是在七少手里,那肯定是一条财路!”

瘦弱的道:“放心吧,我一直盯着,只等七少发话。”

壮汉看着周记彻夜未熄的灯,道:“小心点,姓周的毕竟是当官的,不要着了他的道。”

瘦弱的笑了一声,道:“怕他做什么,他现在都成缩头乌龟,已经两天不敢出来了。”

壮汉冷哼一声,道:“给我小心一点,他在都察院那边还是有点能力,要是他动用都察院的人给我们设套,后果你担得起吗?”

瘦弱的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微变,道:“是,我记住了,一点大意不能有!”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该动手了

周正晚上看了很久的书,但醒的还是特别的早。

如昨天一样,他下楼看了一圈,便向着不远处的包子铺走去。

周正好似已经忘了还有监视的人,一如既往,在包子铺坐下,笑着与老板道:“一屉包子,一碗豆浆。”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麻利的给周正弄好,端到桌前。

周正喝了口豆浆,准备好酱醋,就准备吃,忽然一个年轻人大大咧咧的坐到周正对面,喊道:“老板,两屉包子,带走。”

“好嘞。”老板应着。

周正看了眼这年轻人,便继续吃包子。

年轻人一只脚翘在椅子上,神色轻佻,瞥了眼四周,翻过右手向周正。

那是一块令牌,上面有着‘御’字模样,与周正的很相似。

周正神色不动,如常的吃着包子。

这个年轻人低声道:“周大人,魏都督在淮安府遇事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周正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道:“跟我现在遇到的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神色轻佻,摇摇晃晃,眼神却冷色的道:“应该都是盐商,他们盯上了周大人的周记,可能想要弄到手,还有就是要以周大人杀鸡儆猴。”

周正随手拿起豆浆喝了一口,道:“嗯,我知道了。”

“你的两屉包子。”这个时候老板快步走过来。

年轻人拍下钱,大步离去。

周正看了眼他的背影,眉宇不自觉的皱了下。

魏希庄只是稍微碰了一下盐课就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弹,连魏希庄都被逼的回头,由此可见大明的盐政已然被彻底的腐蚀,盐课上上下下相关的力量已经膨胀到这种程度!

大明吏治是一片混沌,无可救药,这地方也是不遑多让,犹有过之!

周正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对面的一个铺子前,有个人装模作样的在挑拣布匹。

这个壮汉看似在挑拣布匹,但一直回头看着周正,见周正望来,与周正对视一眼,若无其事的转过头,继续装模作样的挑拣布匹。

周正不由得笑了笑,转向包子铺老板道:“老板,七份包子,豆浆,带走。”

“好嘞。”老板很忙,听着就答应一声。

没多久就打包好了,递过一个油纸袋给周正,道:“客官,你的包子和豆浆。”

周正从怀里掏出钱,提着油纸袋径直向那壮汉走去。

那壮汉看到周正来,神色一紧,却没有动,反而转过身,等着周正走过来。

周正走到近前,打量他一眼,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布匹,道:“这些布匹质量差了些,不如江南的好。”

壮汉脸上慌乱一闪,沉声道:“我不知道你说在什么。”

周正微笑着,道:“给七少带好。”

说完,周正转身向着周记走去。

壮汉脸色再也绷不住,眼神惊慌,神色阴沉。

他没有想到,周正已经查到他们了。在京城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周正那天能调来那么多都察院的人,今天一定还可以!

壮汉忽然后背一凉,暗道:不好,七少!

周正能查到他们,那说明住的地方周正可能也知道了!

壮汉转身就快步离去,没多久就跑起来,急色无比。

正蹲在一处暗角吃着包子的轻佻年轻人看着那壮汉转头就跑,先是一愣,又看了眼周正的背影,猛的扔掉手里的包子豆浆,快速的追了过去。

周正并不知道身后的这一幕,将油纸袋放在柜台上,与六个伙计道:“你们的早餐。”

年纪稍大一点的看着油纸袋,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搓着手道:“老让东家破费,这哪好意思。”

周正摆了摆手,径直上楼。

周正的空余时间,基本上都是练字看书,这次也不例外。

那壮汉徒步跑到了他们所在的客栈,观察一下见没有异样,这才压着紧张,快步进了客栈。

轻佻年轻人看着这个客栈的名字,哼笑一声,悄悄站在一个拐角,静静的看着。

那壮汉上了二楼,来到一个房间前,听着里面的男女**的声音,犹豫了下,还是敲门,低声道:“七少。”

屋内安静了一下,有不满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事?”

壮汉道:“七少,那周征云已经知道是我们在盯着他,还点出了七少的名字,我怕他已经知道我们落脚这里了。”

里面又安静了好一会儿,冷声道:“知道又怎么样,你安排一下,今晚做事,咱们明天一早离开京城。”

壮汉面色一松,沉声道:“是七少。”

壮汉转身离开,还没走几步,房间里又传来女人的娇笑的不依声。

轻佻年轻人依靠在墙角,观察着这个客栈,不久就神色异样。

这个客栈是被包下来的,楼上楼下不时有人观察四周,非常的警惕。

年轻人摸了摸下巴,自语道:“这群人这么警惕的?”

旋即年轻人猛的神色一变,身形向后缩。

只见客栈里走出了有十个人,他们一身豪仆装扮,鱼贯而出,向着城南方向走去。

年轻人面上凝重,从另一条路悄悄走了。

午饭之后没多久,周记铺子开始忙碌起来。

柜台分为三个,三个伙计在前面收钱,出货,后面三个伙计在取货,配货,忙的脚不沾地,一点空闲没有。

队伍还是排的很长,不少人焦急盼着。

周记出售的是最便宜的,数量有限,他们生怕被那些二道贩子抢走,加价转手。

也有些是下人为了从中折扣,甚至于就是二道贩子等等。

好不容易排到一个十七八岁女子,她十分激动,省了好久才有二十文钱,对这个其他人口里神奇的面膜,洗脸水早就十分向往,现在终于能买到了。

她放下二十文钱,拿好面膜与洗脸水,神色激动,然后有些紧张的将手里紧攥着的一张纸条递过去,低声道:“有人让我送来的,给你们东家的。”

伙计先是一愣,连忙接过来,在后面伙计送货的时候,塞过去低声道:“一个十八七岁女的,说是给东家的。”

这个伙计也楞了下,连忙反应过来,趁着取货的时候,送到仓库里的刘六辙,道:“刘管事,这是有人在外面送给东家的。”

刘六辙看着被捏的不成型的纸条,眨了眨眼,接过来道:“是什么人?”

伙计道:“一个十七八岁女的。”

刘六辙想了想,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伙计答应一声,又开始忙碌起来。

刘六辙又看了眼手里的纸条,出了仓库上二楼。

这个时候周正还在练字,他现在只写一个‘永’字,神情专注,认真,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刘六辙悄步走到近前,看着周正一个字收尾,这才出声道:“二少爷,外面有人送来了一个纸条。”

周正一怔,放下笔,顺手拿过来,道:“什么人?”

刘六辙道:“伙计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的。”

周正已经摊开纸条,入眼看去,神色微冷,旋即抬头道:“成经济的人你接手了吗?”

刘六辙看到周正的表情,陡然明悟了什么,脸上一肃,道:“二少爷放心,我已经见过了,总共十个人,就藏在不远处的米铺里,我一招呼就能来。”

周正嗯了声,沉吟着道:“十个人差不多了,不要声张。”

刘六辙看着周正,不放心的道:“二少爷,要不要再加些人手?”

周正一笑,道:“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他们再如何在江南称王称霸,这里也不会太放肆,不用那么担心。”

刘六辙这才放松一点,道:“嗯,我听二少爷的。”

周正道:“不用对其他人说,一切如常。”

“好。”刘六辙答应一声,虽然依旧有些不安心,还是下去忙了。

周正坐下,看着这张纸条,落款是一个‘御’字。

内容是那些江南人已经准备对他动手,提醒他小心一些。

周正知道是谁给他传的信,眼神里有一抹冷笑。

想在京城里绑架勒索,这些人是猖狂的没边了!

周正坐在椅子上,心里计较一番,自语道:“既然你们等不及了,我也想看看你们的后台有多硬……”

周正轻轻吐口气,镇定心神,再次拿起笔,练字。

周记的铺子开售很快就要结束,人影减少,没有一开始那么热闹。

那壮汉带着十个人,出现在周记后面的一个茶楼里,近距离的观察着周记铺子。

那瘦子道:“刘哥,那姓周还在铺子里,没出来过。”

被叫做‘刘哥’的壮汉盯着周记,道:“好,今晚准备动手,给我盯好了!”

瘦子双眼一亮,道:“太好了,我早就等不及了。”

其他人也都摩拳擦掌,一脸凶狠色。

不一阵子,周记铺子前门关上,伙计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

再过一阵子,这些伙计们开始陆陆续续的从后门出。

他们要去厂子里帮忙,搬运明天开售的货物。

那茶楼里的瘦子看着,转向后面在喝茶的壮汉,道:“刘哥,他们那些伙计都走了,要不要让人盯着?”

壮汉眉头一皱,道:“反正他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用管,盯着周征云,等天黑。”

瘦子‘哦’了声,揉了揉眼,继续盯着。

没多久,周正铺子里又进入一个半百老头,看着一身的尘土模样,瘦子又道:“刘哥,那老头像个泥瓦匠,要不要抓来问问他们谈了什么?”

壮汉道:“不用管,等天黑。”

瘦子又哦了声,继续盯着。

这群人坐在包厢里,一直在等着,终于等到天黑。

周记后门打开,周正孤身一人出门,锁好,然后便向着周府方向走去。

壮汉看着,目光冷森,道:“走,跟着他!”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网擒获

周记在南居贤坊,周府在城东。

周正出了周记,跨过桥,向着城东方向走去。

路上很多都是大道,但也有不少小巷,周正走的都是大路,天色虽黑,但家家户户亮灯的不少,路上来往不绝,倒是不用担心有人行凶。

壮汉等人跟在后面三两分开,不会显得那么扎眼。

瘦子跟在壮汉身后,低声道:“刘哥,这姓周明知道我们盯着他,还敢一个人走夜路,他不是有埋伏吧?”

壮汉淡淡哼笑一声,道:“放心,七少安排好了,都察院那边有人盯着,只要有动静我就会立刻知道。”

瘦子还是真不放心,道:“他不会还有别的人吧?”

壮汉道:“不用担心,顺天府的人就在后面,要是打起来,直接抓起来,名正言顺。”

瘦子一听这才放心,拍马屁道:“难怪七少器重刘哥,刘哥做事就在稳妥!”

壮汉仿佛没有听到,双眼紧盯着周正的背影,不敢放松丝毫,生怕跟丢。

周正仿佛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脚步从容如常,甚至还在一个点心铺买了一盒酥饼,准备回去做夜宵。

周正转过一条大路,顿时陷入了黑暗中,灯光只有那么一点点,连路都看不清。

壮汉盯着周正的背影,看着这一条长长的黑路,神色一狠,道:“就是这里,将他打晕,套上麻袋带走!”

瘦子一听,脸色更狠,道:“好!”

说完,四五个人快步向前,追赶向周正。

黑暗静寂的路上,这些人密集的脚步声格外明显,令人心慌。

周正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瘦子冷笑一声,已经举起手里的木棍,盯住了周正脖子下的后背。

这种弱书生,敲一棍子绝对晕倒。

“都给我站住!”

忽然间,四个人从周正身前的暗中冲出来,手里端着短弩,大声喝道。

领头的,赫然是那个神色轻佻的年轻人,此刻他没有轻佻之色,一脸的冷漠。

瘦子等人一惊,看着年轻人,在看着他们手里的短弩,脸色微变,却没有第一时间退走。

几个人防备着,与年轻人对峙。

身后的壮汉迅速跟了上来,看着年轻人以及他们手里的短弩,脸色凝重,道:“你们是谁?”

短弩这种东西一般人可弄不到,而且在暗中还闪烁着黑金之色,更加不凡!

年轻人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已经转过身,走过来的周正。

周正看着中年人,道:“你猜猜看,你应该能猜到的。”

中年人看到这短弩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心里飞转,忽然双眼大睁,失声道:“锦衣卫?”

周正脸上露出笑容,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我先展示下这个短弩的威力?”

壮汉迅速压下心慌,看着四把短弩,冷笑一声道:“你最多射倒我们四个,能把我们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四个短弩激射而出,不等惨叫声发出,四个人手脚利落,一根短箭又架了上去。

“啊……”

仿佛是他们架好了,壮汉两边的四个人才发出惨叫,继而倒地痛呼。他们有的被射中胸,肩膀,有的是腿。

壮汉一见,神色难看,看着剩下的八个人,再看周正对面是五个人,眼神闪烁,心里怒恨交加。

他身后的人没有带什么‘武器’,看着地上的惨叫的同伴,不由得有些害怕,想要向后退。

周正看着壮汉,神色淡漠,道:“背过身,双手抱头,蹲下,否则就再挨一箭试试!”

壮汉看着闪烁着寒芒的箭矢,心里恨的发狂。

他从来没有遇到这种状况,这般无力。别说现在硬拼不过,就算将后手,顺天府的衙役招过来,那些衙役也不敢得罪锦衣卫!

他太恨他自己了,大意了,周记那些伙计进进出出,肯定就是周正在与锦衣卫通信,若是当时他让人跟着,或许就能发现,而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瘦子颤巍巍的站在壮汉身旁,小心翼翼的盯着那短弩,又转头看着壮汉,脸色发白,嘴唇蠕动着不敢说话。

壮汉看着周正,深吸一口气,脸色难看的道:“周御史,我承认小看了你,但我们七少不是你惹得起的,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周正大声喝道:“要么投降,要么我就再射一次,你自己选!”

周正身旁的年轻人冷笑一声,道:“这些人在淮安府居然想杀我们大人,周御史,我看就别留了,将尸体送给他们的七少九少,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在京城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锦衣卫在现今是凶名传天下,别说一些无谓的打手了,就是六部堂官,被弄死的已经有十二个之多!

锦衣卫的缇骑去年在苏杭一带就大肆抓人,死的不计其数,壮汉哪里不知道。

听着周正与年轻人的话,再看看身边人一脸的惧色,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用,徒增伤亡。

壮汉看着周正,咬牙道:“周征云,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主动蹲下,双手抱头,转过身。

那瘦子一见,连忙放下木棍,跟着抱头蹲下。

其他人也害怕锦衣卫,纷纷背着周正等人抱头蹲下。

年轻人看向身旁的一个人,眼神示意他上前。

那个人收起短弩,拿出手铐,上前一个个拷起来。

年轻人上前一步,拉起那壮汉,道:“走!”

壮汉极力回头,看向周正沉声道:“周御史,我们七少是你惹不起的,我希望你识时务,否则你后悔莫及!”

周正看着他,淡淡道:“我待会儿就回去见他,看看他能不能让我后悔。”

壮汉脸色大变,急声道:“周征云,你不能动七少!七少是你惹不起的,你要是动了,你一定后悔!我保证你一定后悔!”

周正心里就是想利用这个七少,试试盐课这潭浑水的深浅,面色不动的道:“你还是想想,魏希庄回来后会不会放过你们吧。”

壮汉还要再说,年轻人一推,道:“待会儿有你说的,走!”

壮汉神色焦急,想要反抗,但双手被拷,只能被周正一行人带走。

受伤那几个,被直接用手铐串起来,硬生生拖着走。

这几人如此大的惨叫声,早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不远处有一群衙役藏在黑暗中,领头的就是那滚刀肉,眼见周正等人将壮汉十多人抓走,硬是没动。

他身边一个衙役看着他,道:“头,咱们就不管吗?”

滚刀肉看着周正等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转头一巴掌拍过去,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前几天你忘记了吗?”

那衙役连连点头,不敢说话,心里却委屈,白天你收人家银子的时候,不是还说拼命也保护他们周全的吗?

周正等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院,将这十一个人分房关押好,其他三人在审讯,周正与年轻人坐在门前看着黑漆漆的天色闲聊。

年轻人手里玩着一把匕首,淡淡道:“其实我原本就是锦衣卫的人,世袭的,后来家父被人连累,抄家,魏大人于心不忍,悄悄救下了我与妹妹,后来我就改名换姓,跟着魏大人了。”

周正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名叫孟贺州,与魏希庄的关系似主仆又似朋友。

周正看着孟贺州在月色下远超同龄人成熟的侧脸,道:“老魏那个人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最重义气,没用坏心,就是沾了一个魏字。”

孟贺州一笑,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跟妹妹的命是他救下的,用我这一个还已经赚了。”

他们背后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周正顿了下,道:“不用担心,我们不做什么杀头的事。”

孟贺州收起匕首,依旧看着前面黑漆漆的门,道:“就是杀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正神色微异,暗自点头,魏希庄救下的这个人,倒是十分值得。

屋内的惨叫声很快结束,一个人走出来,道:“孟头,周御史,问出来了。他们是山西杨家的人,但跟随的是移到扬州的那一支,那七少,是杨家家主收的十二个义子之一。杨家是盐商,在扬州是最大的盐商之一,家资据说超百万,在扬州,甚至京城有不少人。”

孟贺州脸色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周正倒是眉头一挑,没想到这个七少这么有背景。

大明要说什么最赚钱,无疑就是私盐了,这种东西是生活必需品,通过种种手段又被少数人掌握,垄断了大明数千万人的大市场,可以想见,薄利多销,长此以往,是多么的富!

出来的这个人见周正与孟贺州都不说话,道:“之前魏大人想要查盐课贪渎,惹怒了这杨七少,他走动了不少关系逼得魏大人收手。在扬州的那个九少,逼得魏大人回京。”

周正思索一番,道:“那个杨七少在哪里,问出来了吗?”

“问出来了,在一个青楼。”那人说道。

周正看向孟贺州,道:“把他抓回来,秘密的,等你们魏大人回来再做处置。”

不用周正说,敢如此欺侮魏希庄的人,孟贺州一定不会放过!

孟贺州点头,与他的人道:“你们留下看守,我去将那个杨七少抓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波三折

孟贺州还没走,就有人找上门了。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不厚的棉衣,发髻有些乱,气息还有些喘,显然是紧急赶过来的。

就他一个人。

孟贺州等人很色警惕,手里的短弩已经拿出来。

“我是何齐会。”来人站在不远处,立在黑暗中,还不完全看清脸。

周正立即就想到了这个人是谁,那滚刀肉曾经口中喊过的大哥,刑部郎中何齐会!

来的好快!

周正一行人的行动瞒不过有心人,显然何齐会就是一个!

周正目光微闪,伸手压下孟贺州手里的短弩,看着何齐会道:“何郎中近前说话吧。”

黑暗中的人上前,步伐有些急,露出的面容满是扭曲的愤怒。

“周御史,你太过了!”何齐会沉声道。

这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子,很普通的那种,但这个时候,却有特别的气势,好似高高在上的俯视周正,如上官在呵斥下属。

周正神色淡淡,道:“下官不明白何郎中的意思。刚才路上遇到几个不法之徒,现在抓来审讯一下,怎么就过分了?”

何齐会一脸怒容,眼神阴沉,盯着周正,冷笑道:“周御史,明人不说暗话,这些人你现在放了,还有,杨七少那边你不准动,让他们离京,这件事,我们大家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周正岂会吃这一套,毫不犹豫的回道:“我如果不答应呢?”

何齐会冷哼一声,道:“周御史,别太高估自己,别说是你,就算是魏希庄也得乖乖从淮安府回来,你以为你在京城就能为所欲为了?我现在来是给你机会,等到明天消息扩散,有的是人收拾你!”

周正脸上不动,道:“何郎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就是路上遇到了几个小毛贼,顺手抓了还在审问,明天一早会转交给顺天府,怎么会有人收拾我呢?”

何齐会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周正,道:“周御史,事情到了这一步何必再装蒜,你要知道,我现在就能随便给你个罪名,抓入进刑部大牢,魏希庄不在,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救你!”

周正还没说话,孟贺州举着短弩冷声道:“你抓一个试试!”

何齐会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管你是谁,就算是魏希庄来了也是一样!现在立刻放人,否则我就抓人!”

他话音落下,身后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刑部的衙役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迅速将周正等人给围了起来,甚至还拔了刀。

足足有二十多人,一个个面色严正,眼中有凶厉之色,不是寻常的衙役。

孟贺州神色微凛,向后退了退,目光十分警惕的盯着何齐会。

周正面色如常,道:“何郎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监察御史,你们刑部无权抓我。”

何齐会嗤笑一声,不屑的道:“你以为我是那些人?你搬出‘监察御史’的名头就能吓到我?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放人!”

周正捏着衣角,心念飞转。

盐课的力量还真是可怕,他只是抓了一些小喽啰,刑部郎中就亲自出面,甚至于不顾一切,连他这个监察御史,锦衣卫的人都敢抓。

这里面,是多大的利润,才让这些人奋不顾身?

周正看着何齐会,忽然笑着道:“诏狱,都察院的监牢我都坐过了,还没有坐过刑部天牢,麻烦何郎中了。”

何齐会眼角跳了跳,脸色越发阴森,道:“周征云,你真的想要鱼死网破?”

周正看似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但怎么说也是上过朝堂的人,如果真的被抓进天牢,不说都察院那边的言官会怎么反弹,上面一些大人物可能也会插手干预。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锦衣卫在,魏希庄再怎么不起眼,那也是魏忠贤的侄孙,闹僵起来,何齐会一个小小的郎中根本吃不消!

周正微笑,道:“何郎中既然来了,肯定想过这个局面了,不知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来……”

周正话音未落,一顶轿子忽然快步出现在视野中,还有那股难闻的胭脂味。

不用说周正都知道谁来了,那个官场掮客,万千椫。

周正看着轿子落下,目光转向何齐会。

何齐会脸色冷漠,双眼怒火,作为一个郎中压不下小小的监察御史,他心里此刻是恼恨无比。

万千椫摸着手巾出来,看着周正双眼的笑容。

那股难闻的胭脂味更浓了,不少人都悄悄后退,远离他。

万千椫放下毛巾,脸上还有醉色,拿下毛巾,看着周正道:“周御史,咱们又见面了?”

周正鼻子动了动,忍着翻腾的胃,道:“万掌柜,你的招牌是砸了吧?”

万千椫脸色一僵,旋即笑呵呵的,细声细气的道:“周御史见笑见笑,我这不是知道出事了,饭吃到一半就来了。”

周正瞥了眼何齐会,没有说话。

万千椫脸上都是笑容,看着周正身边几人的短弩,心里也能猜到他们的身份,又看了眼何齐会的大阵仗,笑呵呵与周正道:“周御史,万事好商量,别伤和气。”

周正道:“何郎中要抓我去刑部大牢,这就是有事好商量?万掌柜,你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

万千椫笑容不变,道:“周御史,这样,只要你放人,让杨七少安稳的离京,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万事好商量。”

周正已经看过魏希庄从淮安府发来的信,从信里来看,魏希庄真的是有杀人的心,在淮安府显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魏希庄拿周正当朋友,周正不会看不见他的委屈。

看着万千椫一个大男人那细声细气的做派,周正心里充满了厌恶,道:“万掌柜,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即便是你那位恩公怕是也不能,一切都要等老魏回京再说。”

“不行!”

何齐会断然拒绝。他显然知道内情,若是等魏希庄回京,将怒气发泄在杨七少身上,抓他进诏狱,他们这些人根本没辙!

万千椫脸上笑容减少几分,瞥了眼何齐会,依旧细声细气的与周正道:“周御史,这件事闹大对谁都不好,你就算不要前程,令尊,令兄还是要的,你不想他们被牵累吧?”

周正双眼寒芒一闪,道:“威胁我?”

万千椫笑呵呵的道:“我只是希望周御史能权衡利弊,不要因小失大。杨七少的背景有多大,就是我也估摸不透,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想要什么补偿都好说,钱财,官位,女人,只要周御史说得出,我们都能做得到。”

一个小小的盐商居然能引出这么多人,还真是令周正惊讶。

周正心里早有计划,淡淡道:“万掌柜觉得我做的这些,是为了钱财官位女人?”

万千椫眉头一皱,旋即又笑着道:“人生在世,无非这几样。周御史,不要再拖了,杨七少已经知道消息,如果你这边再不放人,我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听着万千椫不断的威胁,周正脸色始终不变,淡淡道:“既然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就更不担心了,这件事,一定要等到魏希庄回来!还有,那杨七少不能走,他要是敢溜,我就直接抓他进诏狱!”

周正语气平淡,但在这种情况下,态度是相当的强硬了。

何齐会脸色阴沉,他自然不能强行将周正抓进天牢,后果太严重,他不能冒险,只能看向万千椫。

万千椫没想到前几天还好说话的周正,现在变得如此不好说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

万千椫是个官场掮客,严格来说就是个平民或者商人,本身来说没有任何权力,现在周正不退让分毫,他除了威逼利诱,也拿不出其他办法。

何齐会见万千椫神色变幻,知道他没了注意,冷哼一声,一挥手。

刑部衙役顿时分成两拨,一拨围住周正等人,另一波冲进屋子里,直接抢人。

孟贺州神色微变,紧握短弩,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没想到何齐会会耍无赖,来这样一手,刚要说话,忽然就转头向左侧看去。

那里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有很多人来,非常多的人!

何齐会跟着脸色微变,慌忙抬手,让他手下的人住手,目光看向万千椫。

万千椫面上也有惊容,看着何齐会的目光,微微摇头。

一群人,都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有一个武将模样的人,下巴留着密集的胡子,大步而来,沉声道:“东城兵马司,何人闹事?”

东城兵马司的人?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惊,相互对视。

五城兵马司负责巡视京城,相对于其他京城‘司卫’,兵马司是更像军队。

只是,兵马司极少涉足‘民事’,‘刑事’案件,他们怎么会‘恰巧’出现在这里?

周正心里同样惊疑,这个位置很偏僻,一般人不到这里,除非是有心人注意。

这个东城兵马司怎么就出现了?

东城兵马司的人迅速将这个小院围住,看住所有人,他们足足有五十多人,全副武装!

东城兵马司领头的人环顾一圈,沉声道:“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万千椫看着这个人,忽然走过去,笑着道:“在下万千椫,与你们副指挥李束有旧,不知道这位大人所为何来?”

这个人,应该是个吏目,听着万千椫细声细气,再闻着他身上难闻的胭脂味,顿时做呕吐状,连忙挥手阻止他靠近,道:“你离我远一点,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何齐会这个时候走过来,道:“在下刑部郎中何齐会,奉命缉捕人犯,还要回去复命,请这位大人行个方便。”

吏目看了他一眼,道:“刑部的人?行吧,你们去吧,回头让你们大人写个纸条到东城兵马司,我好交差。”

何齐会眼神喜色一闪,道:“那我可以带走人犯吗?”

这个吏目双眼一瞪,道:“我已经让你回去交差了,你是不想让我交差吧?那好,都跟我走!”

第一百六十五 不放!

吏目瞪着眼,一脸不满。

何齐会神色微变,连忙道:“我们走我们走。”

他带来的人不止是刑部的人,真要是去了东城兵马司,上面很容易发现,露出马脚,闹大了就不是丢官那么简单了!

何齐会明白,他现在捞不出被周正抓的那十几人了,现在他更担心的是那杨七少!

如果周正做了两手准备,还有人去抓杨七少,那麻烦就大了!

何齐会阴森的看了眼周正,与万千椫对视一眼,转身就走。

万千椫这个时候也是无能无力,只能想着离开后再图谋其他。

他看着那吏目,笑呵呵的道:“大人,我就是路过,如果没事,我也就走了?”

吏部一脸嫌弃,连连摆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万千椫笑着,意味不明的瞥了眼周正,捂着嘴,上了轿子。

随着这两人的相继离开,小院之前,就剩下周正,孟贺州等人。

这个吏目厌恶的看着万千椫的轿子走远,还在鼻子前扇了扇,自语的道:“什么玩意。”

周正看着这个吏目,心里好奇,没有急着说话。

这个吏目等了一会儿,似乎不那么恶心了,才看向周正道:“行了,人都走,你们换地方吧,小心点,这些人可不好惹。”

周正有些会意,抬着手道:“多谢,不知是哪位大人援手?”

吏目似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援手?”

周正心里已经隐隐猜到是谁,依旧抬着手道:“失言,我们这就换地方,不给大人添麻烦。”

吏目又捏了捏鼻子,道:“知道就好,走!”

他说着就转身,同时一挥手。

东城兵马司的人立即收队,跟着他,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密集脚步声不散。

周正看着他们离去,与孟贺州道:“今夜应该算过去了,你们带着人换地方,等魏希庄回来再说。”

孟贺州知道明天的事情怕是更多,但与他没什么关系了,他是黑夜里的人。

“小心。”孟贺州只说了这一句。

周正嗯了声,没有嘱咐太多,暗暗长吐一口气,转身从门槛上提起他那盒酥饼,继续回府。

孟贺州迅速带出人,在黑夜里悄悄换去别地。他们还有不少落脚点,外人难以查知。

周正回到周府的时候,其他人已经睡下了,周正自顾的洗洗也睡下。

他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做,也有很多人要应付。

周正睡下的时候,何齐会,万千椫来在一个青楼内,被一个中年人当做孙子一样教训。

杨七少指着何齐会的鼻子,怒声骂道:“你一个堂堂的刑部郎中,带着几十个人,居然连四个人都奈何不了?你这个官是怎么当的!啊,我们家花那么多钱捧你上去,你就这么做事的吗?”

“那周征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还被停职了,你居然都拿他没办法?还想做侍郎,你做梦去吧!”

“还有你,万千椫!我给你三万两银子,你就是这么帮我做事的?昨天是谁信誓旦旦的说京城没有你摆不平的事?你这脸也打的太快了吧?”

“哼,那些都是我杨家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人,周征云说抓就抓,还真以为京城是他的天下了!你们给我想办法,我一定要弄死他,否则传出去我们杨家还怎么在扬州立足!?”

“还有,那个魏希庄就要回来了,一个周征云已经难对付,要是魏希庄回来,你们还不束手就擒?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想办法,快!”

杨七少怒气填胸,一张脸扭曲的狰狞可怖,双眼尽皆是怒火。

他真的是被气到了,本来想抓周正,却没想到反被周正抓走了人,简直是耻辱!

何齐会被杨七少指着鼻子骂,一脸的难看,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他能有今天全靠杨家,因此杨七少再如何怒骂他也不能还嘴,只能硬生生的听着,忍着。心里则将周正恨的死去活来。

万千椫则与何齐会不同,他唾面自干,任由杨七少破口大骂,脸色一直不变,还悠然的拿着纸巾擦了擦嘴。

杨七少气的坐在椅子上,一脸狰狞的盯着二人,逼着他们想办法,救出他的人,挽回他的面子。

何齐会瞥了眼万千椫,犹豫着道:“七少,你有所不知,周正此人去年就得罪了朝野,仕途基本断绝,所以很多事情无惧无畏,不计后果。”

何齐会看着胸口犹自起伏,怒气难消的杨七少,见他没有打断,继续说道:“他在都察院有些关系,这件事若是闹大,言官纷纷上书,可能引起朝廷一些人对盐课的注意。魏希庄还有两三天就会到京,若是他回来就能直接调动缇骑,到时候七少都可能有危险……”

杨七少猛的转头,怒声道:“我让你想办法,给我说办法!”

何齐会的意思很简单,希望这杨七少先走,救人的事可以徐徐图之,但杨七少显然没有狼狈而逃的意思。

何齐会犹豫着看了万千椫一眼,道:“七少,我明天会联络一些人,迫使周征云交人。”

杨七少冷哼一声,道:“你要是有办法就不用等明天了!万千椫,你呢?”

何齐会顿时不说话,他就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与周正互不统属,除了抢人,以势压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杨七少话里的意思十分明白,周正是用锦衣卫抓的人,万千椫那恩公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田尔耕要是发话,还愁救不出人吗?

万千椫脸上一笑,有些为难模样的细声细气的道:“恩公是我的恩公,我要是去找他要人,有些说不过去,再说了,恩公未必卖我的面子。而且,魏希庄是九千岁的族孙,要是恩公放了人,魏希庄在九千岁那告状,恩公也难做……”

万千椫是一推二六五,完全不关他的事模样。

杨七少被气的肝疼,看着两人一个字也说不出!

平日里他来京城几乎横着走,没遇到什么事情,现在就是遇到了一点点小事,这帮人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尽往外推!

杨七少看了眼身后仅剩下的两个下人,知道靠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咬着牙看向何齐会,万千椫两人,冷笑道:“不要给我推三阻四,我明天一定要救出人,你们给我想办法,我要是不好过,你们休想有好日子过!”

何齐会无疑是最在乎这个的,眼神一狠,道:“我明天带人,直接将人抢回来,至于周征云,慢慢再炮制他!”

杨七少怒气这才少些,道:“这还算是个人话。”

说完,他又看向万千椫。

万千椫手巾擦了擦嘴,似乎有些困了,张大嘴巴,配合着那股难闻的胭脂味,更是让人想吐。

他打了个呵欠,细声细气又似漫不经心的道:“他在朝堂上两次,得罪了整个朝野,到现在还活蹦乱跳,没那么容易炮制的。”

杨七少眼神阴沉,毫无顾忌的迸射着杀机,盯着万千椫一字一句的道:“我一定要炮制他呢?”

万千椫笑了声,道:“那就得看七少的本事了,反正我恩公是不会听你摆布的,他不缺银子。”

杨七少盯着万千椫目光闪烁不休,看重着万千椫,就是看中他与田尔耕的关系,偏偏这个人爱钱不假,却又是老滑头,不能尽用。

何齐会现在竟然有些羡慕万千椫,这样的人不在官场,少了太多的顾忌,不像他只能任由杨七少摆布,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杨七少看着何齐会与万千椫两人的神色,心里大恨,暗知这两人也靠不住,还得他另想办法,并且他要赶时间,不能等魏希庄回京,否则他可能真的走不了了!

说着,他忽然站起来,什么都不说,大步离去。

何齐会与万千椫面面相窥,不知道这杨七少要干什么。

万千椫拿着手巾擦了擦嘴,细声细气的道:“最好跟着,周征云的人正在找他,他要是被抓了,杨家肯定不会罢休的。”

何齐会脸色骤变,立即追了出去。

此时,运河之上,一艘船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北上,昼夜不停。

魏希庄坐在船舱内,自顾的喝着酒,脸上依旧一片冷漠,眼神尽皆怒恨之色。

他脑海全都是淮安府那一幕幕,尤其是那个杨七少威胁他的那些话,以及他只能逃回来的现在!

何齐寿从外面进来,看着魏希庄还在喝,心里一叹。

他这东家没受过什么挫折,这一次是真的被挫伤自尊了。

何齐寿安慰了一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到京再说了,上前道:“东家,后面那艘船还在跟着我们。”

魏希庄放下酒杯,语气十分平淡的道:“还有多久靠岸?”

何齐寿道:“大概还有一天左右的天时间,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到京了。”

魏希庄深吸一口气,双眼通红的道:“信都发出去了?”

何齐寿道:“都是信鸽,他们应该已经收到了。”

魏希庄一仰而尽,又喝了口酒,道:“上岸后,将后面跟着的人抓来,我要亲自给他上刑!”

何齐寿点头,没有多余的话,道:“好。”

魏希庄自顾的倒酒,眼神藏不住的阴郁。

两艘船,一前一后,你追我赶,飞速的向着北直隶赶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攻势如潮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刚陪着周清荔,周方吃完早餐准备出门,就有人上门了。

周府的小亭子里,周正与胡清郑大眼瞪小眼。

阳春三月,京城还是很冷,胡清郑穿的比以往还臃肿,显得更胖,倒是脸角有些痩。

他看着周正,好一会儿,道:“你辞官吧。”

周正眨了下眼,道:“给别人传话?”

周正与胡清郑的关系还算不错,至少,胡清郑没少拿周正的银子,当然,也做了不少事情。

胡清郑道:“不是,以前弹劾你的人就不少,今天一大早,台里有人又开始对你调查,你的班房差点被挖地三尺。”

“来的好快,”周正自语了一句,而后道:“有人给你施加压力了?”

胡清郑本想绷着脸,与周正来一场上下级严肃的交谈,但他到底不是那种上位人,面对周正这个曾经的金主,不由得叹了口气,脸色也垮了,无奈的低着头,道:“哪里用得着别人施加压力,台里的大人们让我弹劾太康伯。”

太康伯,张国纪,天启皇后之父。

周正眉头一挑,看着胡清郑道:“你不想弹劾?”

胡清郑神色很无奈,抬头看了眼周正,道:“这件事涉及宫闱,谁掺和最后都可能讨不了好。”

周正点点头,不过据他所知,有天启的庇护,张皇后可能没事,但太康伯还是被免去爵位,发配回原籍了。

“那就辞吧。”周正道。对于胡清郑,周正没有那么多恶感,虽然畏首畏尾,遇事逃避,但没有坏心,相比之下,已经算是不错了。

胡清郑脸上动了动,明显的不舍。

辞了官,他就什么也不是,在位置上,不说银子什么的,面子总是有的。

周正知道他的心思,道:“你在这个位置上,朝堂上的是非你是躲不掉的,尤其是涉及宫闱,不管是哪一边都不讨好。这件事明摆着是阉党冲张皇后去的,你要么趁早抽身,要么等着倒霉。”

言官在这个时候很风光,这个风光可能从嘉靖朝,也可能是从万历朝开始,总之,朝堂大事都在言官左右当中。

但言官到底是官小,又受着上面或者各种关系的摆布,在朋党横行的当下,站队要鲜明,不然就做不下去。

阉党如今独霸朝堂,谁人能违逆?

胡清郑还是舍不得,胖脸变幻一阵,忽然低声道:“我听说江西道那边已经被约束,不能随意帮你了。户部一些人对你也颇有微词,有人在奏本里说你勾结建虏,你要小心黄维怀。”

周正神色一变,眼神警惕。

勾结建虏,在这个时候是死罪,谁也救不了!

黄维怀是出使建虏的主使,据说已经被下狱,他若是在供词里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可能被断定周正‘勾结建虏’的证据!

黄维怀已经被下狱,那些人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周正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皱着眉,心念如电转。

胡清郑看着他,又一次的道:“你辞官吧。”

周正看着胡清郑,微微点头,明白他的意思。辞官是力证他没有勾结建虏的办法,也是一条退路。

朝廷里京城上演这么一出,前不久就有顾秉谦,冯嘉会这样的顶级高官。

胡清郑见周正点头,小眼睛一睁,诧异的道:“你答应了?”

周正一怔,摇头道:“不是,你辞官,我不辞。”

人在其中很多事情才好做,如果周正辞了官,就任由一些人揉捏了。

胡清郑神色不满,道:“那你给我想个办法,不然我天天来你家。”

周正笑了声,这个胡清郑还耍起无赖了。

旋即周正神色沉吟,片刻,道:“张国纪无权无势,张皇后在宫里也是备受委屈,你不是阉党,两相无碍,除了辞官,就只能装病了。”

装病,是官场里的一个大套路,遇到事情,先装病躲在家里一阵,观察风向,再做决定。

这是无数人屡试不爽,久经验证的一招。

胡清郑双眼一亮,道:“这是个好办法!那我,装到什么时候?”

装病也是讲究技巧的,一个不好,就可能真的让你病退,再也回不来。

周正算计着时间,道:“张国纪抵抗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月。”

胡清郑顿时一脸放松的点头,道:“那好,我回去就装病。对了,你的班房我已经让姚童顺清空了,他们查不到什么,放心吧。”

周正哼笑了声,道:“别急着装,今天我那几个铺子肯定有麻烦,田御史那边帮不上忙,你总得给我照应一下吧?”

胡清郑现在是浙江道主官,背后又有人,加上是个老油滑,做事肯定比田珍疏有办法。

胡清郑看着周正,双眼更亮,道:“还是老价钱?”

周正道:“周记在内,六个铺子,今天要是平平安安,五十两。”

胡清郑身体一直,重重点头,道:“你放心,这就回去巡街,保证你们没事!”

周正嗯了声,看着胡清郑,又道:“我的位置,上面还是没什么说法?”

胡清郑神色似乎犹豫,皱着一张胖脸,道:“有些奇怪,上面有人想要你官复原职,甚至之前还有人提议你做浙江道主官,但后来被人压下去了。下面人闹的很厉害,但最上面的人,没说话。”

没说话,其实就是一种态度。当下面强烈反对一件事一个人的时候,上面却不说话,就意味着反对,至少不支持。

这种态度,令周正也是疑惑不解。

不过,总的来说,对周正还是有好处的。

周正点点头,道:“你帮我盯一下,照顾一下姚童顺。”

胡清郑毫不犹豫的道:“好,加钱!”

周正给了他个白眼,起身道:“不送。”

胡清郑抿了抿嘴,脸上是有些意犹未尽之色。

结果胡清郑还没走,又有人登门,这次是兵部的人,上来就很直接,要求周正将在沈阳的一切经过写下来,名义上是涉及‘黄维怀贪腐案’。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周正只能应下。

周正刚送走这个人,又有大理寺的人上门,声称是调查湖州府那边的一起冤案,要求周正去大理寺协助翻案。

大理寺要求周正去大理寺协查,如同就是要求周正主动认下‘同谋罪’。

周正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直接以‘若要翻案,须监察御史按履湖州,巡查详细’为由给推了回去。

周正知道,再在府里待下去,不知道有多少麻烦,直接让人关闭大门,他从后门出,带着刘六辙,来到九江阁。

周正身旁站着一个一脸褶皱,满是土尘的半百老者,他站在周正身前,看着眼前的九江阁的三层小楼,迟疑着说道:“周公子,按你说的也不是不行,只是挺耗费的,并且不够大,最好将左右的两个院子也买下来,而后再向后延伸一点,这样才能达成你想要的样子。”

周正对九江阁很上心,听着他的话,思忖起来。

昨天他们在周记铺子就商讨过,现在是实地考察。

思索一阵,周正瞥了眼两边的楼,一家是酒楼,一家是绸缎庄,生意貌似都不太好。

周正看向刘六辙,道:“六辙,你找人问问,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卖,价格高一点也无所谓。”

这里算是偏僻之地,两家加起来,只怕也就是一百两左右。

刘六辙连忙答应一声,道:“好,我待会儿就找牙行。”

周正又转向这位老工匠,道:“刘师傅,银子我给足,但质量你要给我做好,如果你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被我查出来或者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我的身份的。”

刘师傅顿时满脸笑容,道:“知道知道,周公子放心,我刘正山做事你放心,到时候如果有一点问题,你抓我去坐牢!”

周正微笑的点头,道:“我信得过刘师傅,你们先准备材料,等两边院子谈妥了,我们就动工!”

刘正山已经拿到周正的前期四十两银子,这么大方的客户可不多见,褶皱里都笑出花来,道:“周公子放心,我们今天就开始,保证按时给周公子做好喽!”

周正笑了声,抬头看着这个小楼,暗自期待着,抬脚要向里面走去。

刘六辙忽然上前,低声道:“二少爷,有人在盯着我们。”

周正转头一看,不远处的墙角一颗人头迅速缩了回去。

现在很危险,周正神色不变,道:“人都带着了吗?”

刘六辙低声道:“都跟在不远处,十个人。”

在京城,没有官面上参与,大白天,十个人应该足够安全了。

“不管他,我们做我们的。”周正道,迈步走入身前的小楼。

在另一边,杨七少一脸阴沉的从外面回到客栈,看着迎面而来的何齐会,越发的阴沉,直接冷笑道:“周征云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他要是再不露面,你就直接抓人,那些证据,足够让他在牢里待十年了!”

不说那些炮制的证据一下子就能被戳穿,单说要抓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刑部哪里有资格,又不是锦衣卫,东厂。

何齐会不会触杨七少的眉头,道:“我已经让人盯着他了,七少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杨七少站在客栈正厅,一脸阴郁冷笑,道:“他们一个个耍滑头,以为这样就能躲得过去了,可笑!对了,我的人找到了吗?”

何齐会神色微变,微微低头,道:“他们转移了,我的人还在找。”

“废物!”

杨七少怒哼一声,道:“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今晚之前,必须救出我的人!”

魏希庄昼夜赶路,可能明天就会到京,魏家的人,即便是他杨七少也不敢在京城招惹。

他得在魏希庄到京之前离开!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五彪拦路

周记的铺子,确实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麻烦。

胡清郑早有准备,在大街上当众打板子,很是震慑了一批人。

若不是担心引起都察院与刑部的对峙,已经出动的刑部衙役可能会直接查封周记,抓人。

而周府的门前来来往往是络绎不绝,周清荔被烦的干脆躲了出去。

周方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猜到是周正在外面做了什么,只得闷在房间,充耳不闻。

周正没有去周记,那地方肯定很热闹。

周正先是拜访了田珍疏,郑守理二人,了解一下朝局动态,而后又想去拜访一下王之臣,感谢昨天的帮助,但王之臣进宫了,没能见到。

周正在一处小饭馆吃了中饭,与刘六辙来到了城西的一处,看似普通的宅子。

宅子很老旧,大门也不讲究。

周正打量一眼,上前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探出头,认真的审视周正与刘六辙,道:“你们找谁?”

周正手里拿着拜帖,微笑道:“学生周征云前来拜会王翰林,还请通传一声。”

少年眨了眨眼,道:“我们家老爷进宫授课去了,还没有回来。”

周正没想到今天第二次没找到人,递过拜帖道:“那我留下拜帖,改日再来拜访?”

少年犹豫了下,道:“你还是等我们家老爷在的时候再来吧。”

周正收回拜帖,道:“那麻烦了。”

少年没有多说,又吱呀一声关上门。

这位王翰林,就是当初举荐周正任监察御史的人。

无翰林,不入阁。翰林者,非进士前十不授。

周正转身离开,信步的走着。

刘六辙跟在周正身后,好一阵子,问道:“二少爷,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周正瞥了眼不远处的茶楼,道:“喝茶。”

刘六辙看了眼,这分明是那何掌柜,也就是魏希庄的铺子,立即会意,没有再问。

周正上了二楼,要了壶茶。

没多久,一个小二送来壶水,同时低声道:“周御史,魏大人预计明天一早就能到京。”

周正神色不动,道:“你们安全吗?”

这个小二麻利的擦着桌子,道:“没事,就在诏狱边上,他们即便找到了也不敢乱来。孟头让我告诉周御史,要小心,他们可能狗急跳墙。”

周正嗯了声,道:“盯住那杨七少了吗?”

小二拿起毛巾,站起来,躬着身,陪着笑,语气却肃色道:“我们的人手不够,可靠的不多,要想完全盯住有些麻烦。”

周正思忖一会儿,道:“我来想想办法,你们藏好,他们最主要的还是冲着你们去的。”

小二应了声,而后大声道:“客官慢用,有什么事情就招呼。”

周正坐了一阵子,喝了几杯茶,起身与刘六辙道:“分出两个人,盯住那杨七少。”

刘六辙连忙答应一声,跟着周正下楼。

周正一下楼,就看到对面一个人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到他下来也是一脸冷色,不避不退。

周正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周府方向。

刘六辙神色警惕,给他们身后使了个眼色,快步跟着周正。

墙角的人看着周正身后跟着的人,冷哼一声,依旧跟在周正身后。

没走多久,周正就遇到了一个人,大街上遇到的。

来人是一个白白净净,四十出头的男子,不胖不瘦,一身常服,看着还有一股英武之色。

“在下吴淳夫。”

来人站在周正面前,笑着抬手道。

周正神色微变,双眼骤紧的看着这个人。

吴淳夫,五彪之一。但这个人有些特别,不同于其他人早早投靠魏希庄,得以飞黄腾达。

这个人,今年才会发迹,现在还不算!

要知道,现在已经三月,历史上离天启去世的八月只有五个月。

短短五个月就能成为五彪之一,由此可见这个吴淳夫是多么的不简单!

周正迅速收敛脸上的异样,抬起手,道:“吴少卿找我?”

吴淳夫现在是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三个月前他还是七品县令致仕在家的闲散人员。

吴淳夫微笑,从容,完全不是后世记录的那般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面相,他看着周正,道:“我来找周御史,是想周御史放几个人。”

周正面上如常,心里万分警惕。

没想到,连吴淳夫都出面了。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但他的能量绝不容小觑!

“吴少卿可能有所误会,下官未抓任何人。”周正平静回道。

吴淳夫看着周正,眼神冷光一闪,依旧笑着道:“周御史可能有所不知,这个月底,我会调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右都御史,也就是都察院的二把手,到了那时,周正这个监察御史,就是他手里的玩具!

周正对大明官场这潭浑水有了更深的认知,暗吸一口气,道:“那下官先恭喜吴少卿了。”

吴淳夫见周正还是不松口,脸上的笑容没了,一字一句的道:“周御史,我现在就有办法将你抓进牢里,你会暴病突然死去!”

周正眼角跳了跳,直接在他面前威胁他的人不少,能做到的也不少,但眼前的吴淳夫,周正知道,不同。

不同在于,他真的能做到,并且下一刻,他就真的会动手!

周正绷着脸,心念飞转,没有立刻说话。

他身旁的刘六辙紧张不已,他极少看到周正如此凝重的神态,心里的慌乱可想而知。

吴淳夫将周正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再次浮现笑容,道:“我相信周御史已经有了正确的选择。”

周正暗吸一口气,看着吴淳夫道:“虽然我想帮吴少卿,但我手里真的没有抓什么人。”

吴淳夫的笑容顿时僵住,继而变得十分阴冷。

他盯着周正的脸,没有再说话,手慢慢抬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涌出了很多番子,东厂番子!

周正瞳孔一缩,他没想到,吴淳夫居然已经能调用东厂的人!

这些人与锦衣卫本没有什么区别,但东厂大狱比北镇抚司狱更可怕,那是更有进无出的地方!

如果说北镇抚司狱是诏狱,朝廷还能有所影响到,那东厂大狱就是私牢!

周正看着吴淳夫,知道今天没法幸免了,瞥着刘六辙,低声道:“让所有人不要动,也不用担心,我书房桌下有一封信,你送出去。”

吴淳夫看着周正的动作,不得刘六辙应话,神色阴冷,道:“今天你们谁都不能走!”

周正眼皮狠狠抽了下,脸上的紧张无法隐藏,心神第一次有些慌乱。

这是真正的危机,去了,可能真就出不来了!

东厂的番子早就准备好了手铐脚铐,当众就要给周正拷上。

刘六辙小脸煞白,浑身颤抖。

东厂啊,那是比诏狱还可怕的地方!

“没事。”周正暗吸一口气,安抚着刘六辙道。

吴淳夫想要他交出杨七少的那些人,那么这期间就有一个时间,足够周正转圜的了。

李实那张牌周正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现在,已然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了!

一个番子拿着手铐向周正走来,不屑的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谁敬酒不吃吃罚酒!?”

忽然间,不远处有急切的马蹄声,还有一声由远及近的大喝。

吴淳夫,周正都抬头转头的去看,看着来人,神色各异。

魏希庄从马上下来,手里的刀直接出鞘,劈在那个番子要给周正上的镣铐上。

锁链咣当掉地,街面上似乎一下子安静了。

吴淳夫脸色不动,只是目光更冷。

周正则诧异,魏希庄居然提前回京了。

东厂番子不知道是认识魏希庄,还是被他这么大胆的动作给吓到了,居然没有了反应。

吴淳夫看向魏希庄,脸上出现一抹平淡的笑容,道:“魏都督,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是胡闹,我连你一块抓了。”

魏希庄的刀直接架到了吴淳夫的脖子上,扬着头,冷声道:“要不是九千岁让我留你一条狗命,我现在就宰了你!还有,这件事你要再掺和,不用去东厂,你跟我去诏狱试试!”

吴淳夫眼神一变,魏希庄已经见过九千岁了?

这么一想,魏希庄的话可能是真的,魏希庄在淮安府受了这么大委屈,魏忠贤没理由不震怒。

吴淳夫想着他给魏忠贤送的钱,给他办的事,应该不影响他们的关系,心里这才安稳一些,脸上的笑容真挚三分,道:“如果是九千岁发话,我自然会听从,周御史,打扰了,告辞。”

吴淳夫说着,与周正抬了抬手,转身离去。

东厂的番子更是飞速离开,不留片刻。

周正看着魏希庄,刚要说话,魏希庄忽然龇牙咧嘴,一只手搭在周正肩膀上,咬着牙低声道:“别废话了,快扶我进这家酒楼,给我找大夫。”

周正目光一扫,这才看到魏希庄的股肱血迹斑斑,顿时若有所悟,扶着他不动声色的向酒楼走去,与刘六辙道:“六辙,让酒楼开好房间,找大夫。”

刘六辙慌忙应着,飞速跑向不远处的酒楼。

魏希庄疼的脸角不断抽搐,极力的保持正常行走,同时咬牙切齿的道:“马的,等我休息过来,我非要这帮孙子好看!”

周正扶着他,道:“你这是从水路改官道,一直骑马回来的?”

魏希庄被周正扶着进了酒楼,不用保持那般正经的姿势,表情越发狰狞的道:“心里恨得不行,水路绕的太远,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骑过马。”

周正扶着他上了客栈二楼,道:“你见过魏忠贤了?他怎么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利益最大化

魏希庄一步一步的上楼,双眼看着楼梯,一步一小心,一步一咬牙,道:“见过了,九千岁大怒,现在谁敢惹我,我就杀了谁!”

周正看着他狰狞的神色,知道不止是疼,心里更恨,扶着他转进房间,道:“大夫很快就来了,孟贺州那边扣着十几个喽啰,那杨七少很快就会知道你已经到京,可能先逃跑。”

魏希庄小心翼翼的趴在床上,这才长吐一口气,掉转头,看向周正道:“我虽然在魏家不算什么,但摆出去也足够吓唬人,这两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北镇抚司调出几十号人还是轻轻松松,跑不掉的!”

魏希庄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复仇,又有魏忠贤在背后撑腰,完全可以无所顾忌,金刀大马的来!

周正想着今年的变局,道:“要掌握分寸,不能涉入……”

不等周正说完,魏希庄双手垫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床单,冷笑一声,道:“这次我不听你的,我就是要看看,这帮吸食朝廷盐课自肥的狗东西能有多大力量,我要把他们都从淮安府钓过来,然后全都捏死!”

周正知道魏希庄被激怒,现在没什么理智,思忖片刻,道:“你搅和搅和也行,说不定朝廷因此每年能多有十几二十万的税银。”

盐课已经被腐蚀的一干二净,闹大了,朝廷那些大人们即便为了颜面,演戏也要对盐课做出一些样子,挤出一些送入国库可以是预料中的。

当然,可能前脚送入,后脚就又没了,但总归是有所改变!

另外就是,魏希庄现在是‘无敌状态’,凭着他这股委屈,整个阉党都要为他让道,那些盐商在京城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既然魏希庄是安全的,他要肆意出手,周正就由他。

魏希庄现双眼通红,不知道是恨还是熬夜熬的,又转过头与周正沉声道:“老周,我知道是你冒险给我留着十几个小喽啰,还差点被抓进东厂,这份情,我老魏记下了!”

周正一笑,道:“我哪是为你,这帮人是先找到我头上的。”

魏希庄晒然笑了声,又转回去,道:“孟贺州都跟我说了,你放心,只要我在,谁也别想动你,保你升官发财!”

周正不在乎这些,他现在是头疼。

刚才在大街上魏希庄救下他,今后他‘阉党’的帽子是摘不掉了。现在不止是要想办法救魏希庄,还得自救!

崇祯那么小心眼的人,上了他的黑名单,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大夫很快就来了,拿出剪刀剪开魏希庄的裤子,看到的都是血肉模糊,魏希庄更是疼的咬住枕头,浑身冒冷汗。

周正走到门外,思索片刻,与刘六辙道:“你让人告诉胡清郑,再有闹事的,一律抓起来,有多少抓多少!再给田御史家里捎个口信,晚上我们再聚一聚。还有,你让成经济找个中间人,找官场牙商买一些那杨七少等人的违法犯罪的证据,最后今天之前送到府里。”

既然魏希庄要搞事情,周正当然要配合。

刘六辙应着,找人去传话了。

好一阵子,那大夫才出来,与周正道:“公子,你这位朋友伤是无大碍,但需要好好养伤,切莫乱动,最好躺一个月。”

周正笑着应了一声,给了钱,转身进了房间。

魏希庄背着他,在艰难的要站起来,周正一把按住他,道:“先别着急,即便要报仇,也先要有个计划。”

魏希庄被周正按下,只得趴在床上,屁股上冰凉凉的,没有刚才那么痛,说话也正常几分,依旧怒气难平的道:“要什么计划,我就抓人,严刑拷打,抄家!”

这大概就是魏希庄的老本行,或许也只会这些了。

周正坐在他边上,问道:“抄谁的家?”

魏希庄一怔,那杨七少是山西人,现在住在扬州,怎么抄?魏忠贤的手能伸到扬州去,魏希庄可做不到。

魏希庄想了想,还是转头看向周正,不满的道:“那你说怎么办?”

周正刚才已经想过了,便看着他道:“咱们做事要先占着理,你让人查清楚杨七少在京城都干了什么?抢劫,杀人,绑架,勒索,行贿,哪怕是有违风俗,都能抓起来,只要拿到把柄,就任由你揉捏了,大小并不重要。”

魏希庄顿时明白了,哼笑道:“我知道,先堵住别人的嘴!好,我这就让人去查,这帮狗东西还不知道犯了多少事,一查一个准。”

周正道:“你做做样子就行,我找个人花点钱,从官场牙商那买一些,方便省事。”

魏希庄双眼一亮,急切的道:“那还不快去,我马上就要用。”

周正道:“我已经让人去办了。你呢,先盯着那杨七少,别让他跑了,不然咱们不但失去了主动权,后面的麻烦还会源源不断。”

魏希庄脸色发狠,道:“你放心,这个我已经让孟贺州去做了,敢在京城这么嚣张,我要让他们看看,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

周正嗯了声,沉吟片刻,道:“吴淳夫这个人你不要小看,近来很得你爷爷看重。”

魏希庄转过头去,趴在枕头上,道:“这个我知道,放心,他现在不敢招惹我,不然我能弄死他!”

吴淳夫才刚刚冒头,但现在居然就能调用东厂的人,已经不可小觑了。

魏希庄是粗中有细的人,周正点过一句就不再多说,又道:“田尔耕那边,有没有麻烦?”

田尔耕始终是横贯在周正心头的阴影,他比吴淳夫的威胁更大!

魏希庄趴在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没事,他去山西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会碍我们的事。”

周正神色微动,心道难怪田尔耕这么久没来找他,原来是去山西了。

周正坐在魏希庄边上,嘱咐道:“这件事你先慢慢来,我回去琢磨着具体怎么操作。”

他想要利益最大化,不论是商业,还是官场上!

魏希庄急得不得了,催促道:“你快点,我估计那杨七少已经准备跑路了,我一定要将他留在京城!”

杨七少在京城也有不少势力,他要是偷偷摸摸的逃走,魏希庄未必能在第一时间抓住他,所以,下手须趁早!

周正嗯了声,站起来,道:“你好好养伤,找些人过来,那些人真的会狗急跳墙。”

魏希庄脸色一狠,双眼通红的看着前面,冷笑道:“在淮安府我惧他们三分,在京城,他们的死活就看我的心意!”

周正知道魏希庄已经有安排,没有再多说,他可以回去了。

魏希庄看着周正要走,挣扎又道:“你让他们给我弄点吃的,这一路上我都没吃饭,快饿死我了。”

周正估计何齐寿还在后面,明天才能到京,便道:“好,我让他们做,对了,你成亲了吧?”

魏希庄又歪头回去,道:“那婆娘带着孩子回我老丈人那去了。”

周正哦了声,没有多问,下楼让客栈给魏希庄做吃的,等魏希庄的人来了,才带着人离开。

回到周府,周清荔刚刚送走一批人,见周正进府,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周正与阉党沾上,周家清誉难免要受到影响,一些人已经来说话了。

周方看到周正回来,更是哼了声,直接转身进了房间,门重重的关上。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站在大门内就道:“你知道轻重吧?”

周正知道,阉宦在这个时代是最受人鄙夷的,哪怕是做到了九千岁,依然被士人不屑,大加贬斥。

阉党对清流,正人的肆无忌惮的迫害更是激起了普遍的愤怒,清流,士林间的反抗就从未停止过。

周正知道轻重,更知道崇祯上台后的大清算。

“嗯,我心里有数。”周正眼神坚定,语气平静的回答周清荔。

周清荔见如此,便点点头,没有多说,转头回去。

周正心里暗自摇头,跟在周清荔身后。

明朝的官场就是一个大染缸,不是你不想跟谁接触,跟谁结怨就能孑然一身的。

周正晚上约出了田珍疏,在周府不远处的小茶馆里喝茶。

“你想我上书陈述盐政之弊?”田珍疏听着周正的话,有些诧异的道。

盐政这件事在大明朝堂上反反复复说了几十年,早就说烂了,以至于无人再肯说。

周正道:“我的想法是,对盐政进行两头管理,一个是盐场,对出去的盐要进行标识,进出有数,严格控制。另一头就是盐商,要发放许可,凡是未经允许,一律查扣,并且重罚。”

田珍疏大概能明白周正的想法,却摇头道:“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盐场是军户的,要是动他们,会影响到几十万人。盐商更是早就横行天下,朝廷,地方无力去管,若是硬来,反弹之下,没谁能挡得住。”

大明朝廷被舆论严重裹挟,若是盐商反弹,还真没谁能硬抗。

周正神色不动,道:“我并不是真的要对盐政做什么,只是想开个口子,敲击一下。”

田珍疏这次会意了,周正这是要借此机会打个伏笔。

“好,我回去就写奏本,明天一早送入通政使司。”田珍疏也没问周正到底要做什么,直接应下道。

周正端起茶杯,道:“多谢。”

田珍疏端起茶杯,喝了口,道:“这个不提,听说江西近来多事,盗匪四起,地方上畏首畏尾,还可能与匪盗勾结,朝廷有意派巡按御史整顿,你要不要趁机出京避一避?”

周正一怔,若有所思片刻,摇头道:“不说都察院不会派我去,我手头上事情也太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巡按御史也是件危险的苦差事,被盗匪所杀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被朝廷降罪的更多。

田珍疏见周正不肯没有多说,道:“那也是,你在京城小心,黄维怀那边你最好走一趟。”

第一百六十九章 锁城

有些人要给周正冠上‘勾结建虏’,‘通敌’的罪名,这种罪名太大,足以毁彻底毁了周正。

与田珍疏分别后,周正打算着明天要去见一见黄维怀。这个人,将会是这件事的关键。

周正回府的时候,京城里的一些暗潮在涌动。

魏希庄的回来,对很多人来说是一场危机。尤其是魏忠贤震怒,阉党那些大佬齐齐息声的时候!

何齐会在官场中最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以往对他很热情的刑部侍郎,甚至是尚书都对他避而不见,衙门里甚至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

何齐会一脸阴沉,出了衙门就急急的找到了杨七少。

天色已经黑了,杨七少现在住在一个‘朋友’家里,何齐会也是费了一番手脚才找到的。

何齐会神色焦急,慌乱,道:“七少,你知道了吧?那些人变脸了,不肯继续帮我们了。”

杨七少倒是从容自如,坐在亭子里,喝着酒,慢悠悠的道:“慌什么,魏希庄怎么说也是九千岁的孙子,被从淮安府逼回来,那是在打九千岁的脸,震怒也正常。”

何齐会看着杨七少的神色,心里越发不安,道:“七少,锦衣卫现在在满城的找人,城门口都是锦衣卫的人,你的那些人现在就被吊在诏狱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魏希庄是绝对不会放你离京的……”

杨七少依旧淡定的喝着酒,笑着道:“不用那么紧张,坐下,喝杯酒。”

何齐会在官场中深刻感觉到了那种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一时的,可能会一直影响他的仕途,当然,最关键的是,杨七少必须立刻,马上离京!

只有杨七少离京了,何齐会才能安全,不然杨七少落到魏希庄手里,他肯定要被牵累!

何齐会坐在杨七少对面,道:“七少,魏希庄现在是恼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又有九千岁做靠山,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杨七少见何齐会如此慌乱,心里不屑,嘴上却是笑着安抚道:“不用那么紧张,京城这么大,我要想走有的是办法,至于我那些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一挥手有的是。”

魏希庄没回来之前,杨七少咽不下这口气,想着从周正手里救回来,但魏希庄回来了,他就不会为了一些打手而让他自己冒险。

何齐会听着,心里多少有些放松,道:“七少,安排好了?”

杨七少端起酒杯,道:“明天有个镖队要离京。”

何齐会顿时松口气,只要杨七少离京,他就没事了,其他都能慢慢消化。

何齐会脸上有了笑容,端起酒杯道:“那我就祝七少天高任鸟飞,飞黄腾达。”

杨七少端着酒杯与他碰了下,继而双眼有些阴冷,道:“虽然那十几个人不值钱,但怎么说也是我的人,等我走后,你要想办法给我捞出来。还有,那个周征云,你要想办法给我弄死!不出这口恶气,我睡觉都不安稳!”

何齐会喝了口酒,放下酒杯,道:“这个你放心,小小的监察御史,过了这个风头,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弄进牢里,让他来个暴病而亡!”

杨七少这才满意,道:“我现在不方便露面,你再去告诉其他人,稳住不要怕,魏希庄又不是九千岁,不敢胡来,等风头过了,他们还是一样的升官发财!”

何齐会现在是彻底放松了,神态有些恭谨的道:“七少放心,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事,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杨七少脸上笑容更多,道:“好,等你哪天有空了去扬州,我带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我大明真正的繁华!”

何齐会去过江南,那里的纸醉金迷,简直令人难以自拔!

他想着昔日的场景,心里大为意动,但很快收敛表情,道:“那到时候就要劳烦七少了。”

杨七少看着他的表情,心里越发得意,同时鄙夷,这些做官的,想要高官厚禄,也想家资万贯,想着声名显达,更想着骄奢淫逸。

世上那么多的好事,怎么就能让你们全占了!

魏希庄虽然连夜赶路,屁股磨的血肉模糊,但精神却奇好,毫无困意。

客栈里,有五个锦衣校卫,站在他床前。

魏希庄小心翼翼的坐在床上,看着五人,道:“平日里我待你们不薄,我现在要你们做点事情,你们能不能尽力?”

其中一个立即抬手,笑着道:“都督说笑了,就是平时,我们何尝有不尽力的?”

魏希庄到底是魏忠贤的族孙,多少人想要巴结,也就是魏希庄不懂得培养势力,也不喜欢乱来罢了,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狗腿子。

其他人纷纷附和,要为魏希庄拼力效命。

魏希庄从边上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袋,道:“好!这里面的人,都给我抓进诏狱,一个不准漏!还有,我在淮安府的事,你们大概也听说了,那个杨七少,给我挖地三尺找出来!”

锦衣卫抓人,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当然了,有证据就更好了。

一个校尉接过来,抱着拳头道:“都督你放心,只要在京城的,今晚就给你抓回去!那个杨七少,我们在找了,城门都有我们的人,连棺材我们都给撬开好好的查!”

魏希庄十分满意,忍着屁股的痛,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包裹,道:“里面是一千两,你们五人拿五百两,其他的分给兄弟们,就告诉他们,我魏希庄不亏待为我做事的兄弟!”

那校尉神色一喜,还是道:“为都督做事,哪里能要钱,我们这就去给都督抓人!”

魏希庄道:“拿去!本都督绝不亏待为我做事的人,事成之后,我请大家去醉仙楼!”

那校尉脸上有犹豫之色,还是拿过包裹,道:“那小的就替兄弟们谢过都督!”

魏希庄绷着脸,道:“要是有什么人与你们为难,直接给我抓了!我明天就搬去千岁府,看谁敢去告状!”

千岁府,也就是魏忠贤的府邸。

有了魏希庄这样的话,五个校尉更加底气十足,领头的那个沉声道:“都督放心,我们一定为你做好这件事,谁拦着都不行!”

有权有钱,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到他们?!

魏希庄很满意,看着他们离开,转向侧门道:“那杨七少的位置还没查到吗?”

孟贺州从侧门出来,道:“他们在京城势力虽然不大,但关系非常多,想要藏匿,一时间不容易找出来。”

魏希庄冷笑一声,道:“他肯定在想着逃跑,你给我盯住城门,就这一两天,肯定会铤而走险!”

孟贺州也是这么判断的,道:“好,我去把他找出来!”

魏希庄忽然疼的抽搐了下脸角,忍着痛,咬牙道:“找到了直接送到诏狱,我要扒他的皮!”

孟贺州知道魏希庄愤怒,应了声就出去了。

这一夜的京城非常的热闹,有些人忐忑不安,恐惧难眠;有些人作壁上观,等着看好戏;更有些人在谋划着,想要在这件事上浑水摸鱼,赚取好处。

魏希庄相对位置高,一般人还不容易找到,说客迅速分流向周正。

一个晚上,周府接待了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各种关系,杂七杂八,大大小小有十几波。

周清荔,周方自然不沾染分毫,都是在周正在应付,凡是能不见的,一律被打发走。

不得已见的几拨,周正一手太极打过去,将事情给推了干净。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就迫不及待的出门。

他没有去周记,九江阁,也没有去找魏希庄,而是直奔刑部大牢。

黄维怀的牢房是一个整洁的单间,他穿着干净的囚服,坐在床上,正在看一本书。

余光看到周正走过来,他目光从书移开,打量周正一眼,道:“是为了那所谓的‘通敌’来的?”

这件事周正不能大意,道:“我想知道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黄维怀又将目光放到书上,淡淡道:“虽然我不大喜欢你,但凭空捏造,构陷的事情我还做不出来。”

周正看着他,想了想,道:“我昨天打听到,冯嘉会要被抓了。”

冯嘉会被弹劾,被要求不得出京,但一直没有被抓入大牢。现在要被抓入大牢,预示着这件事已经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黄维怀顿时冷笑一声,道:“他们除了构陷,也玩不出别的花样。放心,我跟他们不一样,不会拉你下水的。”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暗松口气,道:“外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黄维怀眉头皱了皱,转头看向周正,旋即又转回去,道:“不用了。”

周正嗯了声,道:“告辞。”说完,他就转身欲走。

黄维怀这个时候忽然转骨头,道:“对了,李恒秉就在不远处的牢房,你要不要见见?”

对于这个人周正已经不在意,仿佛没有听到,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杨七少等人却在城门口不远处停住了脚步,杨七少身边的人看着城门口的严密盘查,不由得面色凝重。

杨七少身前站着一个半百老者,为难的道:“七少,城门盘查的太严了,别说箱子里了,就是马车都要被翻过来,只要是能藏人的地方都会被插几刀,不好过啊。”

杨七少一笑,道:“我早就料到了,你们走吧。”

半百老者一怔,道:“那七少?”

杨七少神色自信,道:“我自有办法。”

第一百七十章 抓到人了

杨七少与他的两个随从,看着镖车走入城门,被士兵拦下,锦衣校尉上前检查。

这些校尉将镖车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箱子要打开,麻袋也捅上几刀,确保没有人可以藏匿,这才放行。

杨七少身旁的一个随从看着,皱眉道:“七少,锦衣卫盘查的太严了,怎么办?”

杨七少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道:“你们都是生面孔,锦衣卫不认识,你们留一日,明天出城。”

两个随从对视一眼,有些不解。

他们当然可以随便出城,又没人认识他们,关键是,七少怎么办?

就在他们疑惑的的时候,一辆马车慢慢悠悠的使过来,停在他们边上。

这里马车很普通,但跟随着一队官兵,衣服上有‘兵’字样——兵部的士兵。

是士兵,不是衙役!

马车停在杨七少身前不远处,窗帘撩开,露出一个三十多岁男子的面容,他看着杨七少,笑着道:“七少,走吧。”

杨七少笑着,大步上前,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继续前进,直奔着不远处的城门。

杨七少的两个随从面面相窥,旋即有些惊喜,他们也不知道杨七少还藏了这一手。

这辆马车到了城门,还是被拦了下来。

马车没有动,一个士兵上前,看着围过来的城门士兵以及锦衣校尉,沉声道:“这是都察院佥都御史钱中庭钱大人的马车。钱大人奉旨出京,巡视陕西军备,你们让开!”

城门士兵一惊,看了眼马车,道:“文书呢?”

马车里的杨七少端坐不动,沉稳自如,与钱中庭微笑。

钱中庭更是自信,谁人敢查钦使的马车?

兵部士兵显然早有准备,直接递过去。

城门士兵看了眼,是真的,这是钦使,天使!

他们不敢乱来,看向锦衣校尉。

一个校尉瞥了眼,直接上前,对外面站着的兵部士兵审视几眼,来到马车前,道:“钱大人?”

钱中庭坐在马车里,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查什么,立刻放行,耽误了朝廷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校尉看着这里马车,目光闪烁,道:“钱大人,我们在追捕一名要犯,奉命来往都要严查,还请大人打开轿帘……”

“放肆!”

马车里骤然传出钱中庭的冷喝声:“连钦使你们都要查,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本官让开!”

校尉站着不动,与其他人对视一眼,那几人好像忽然明白了,迅速走过来,将马车围起来。

兵部的士兵顿时竖起长枪,神色冷漠的与这些校尉对峙。

领头的士兵看着那校尉,一脸怒色的道:“大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劫掠钦使的马车吗?”

校尉看着马车,心里冷笑,面上淡淡道:“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还请钱大人行个方便,只要打开轿帘让我们看一眼就行。”

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如何与魏家人比?加上钦使的名头也不行!

马车内的杨七少脸上笑容没了,坐在那,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盯着轿帘。

马车里的钱中庭脸色铁青,愤怒于这帮锦衣卫的大胆,也愤怒于在杨七少身前丢了面子。

钱中庭忽然起身,快速掀开帘子,站到了马车前,俯视着锦衣校尉,沉声道:“本官就在这里,看清楚了吗?是你们要抓的嫌犯吗?”

领头的校尉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轿子里,道:“钱大人既然已经出来了,那轿子里让我们看一眼应该没问题吧?”

钱中庭脸色铁青,双眼喷火,怒声喝道:“本官乃是钦使,让你们逼出轿子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了,你们还想搜我的轿子,你们担得起吗?所有人给我听着,胆敢袭击钦使座驾,就地格杀!”

钱中庭的话音一落,兵部士兵齐齐竖起长枪,煞气凛冽。

要说强势,兵部士兵就更强势了,袭击钦使座驾如同造反,在这京城,有谁敢乱来?只有他们杀人的份,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校尉看着钱中庭,越发觉得他可疑了。

要是以往,应该冷淡的打开车帘,让他们看一眼,但这个钱中庭表现的太过激了!

钱中庭站在马车上,色厉内荏。

他知道,若是杨七少在他马车上被查出来,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面对兵部士兵,锦衣卫也有所顾忌,不敢乱来,场面不由得僵持。

杨七少坐在车里,神色不再淡定,有了丝焦急。

这样对峙下去,对他很不利。

但他没有说话,坐在车里,眉头紧拧,飞速思索着对策。

钱中庭更明白处境,看着那领头校尉,沉声道:“再不让开,休怪本官以袭击钦使座驾的罪名,将你们就地格杀!”

城门的士兵隶属于五门兵马司,他们可不敢跟钦使兵马作对,不动声色的后退。

锦衣校尉也有些迟疑,要是这些兵部士兵对他们动手,他们是反抗还是不反抗?

锦衣校尉没有说话,很明显的是在拖延时间,他们做不了主,只能等做的了主的人来。

钱中庭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直接一挥手,道:“走!”

兵部士兵竖着长枪,向城门推进。

锦衣卫自然不敢硬碰硬,步步后退。

很快,马车就到了城门下,就要进入城门内,一旦进入,就再也阻止不了了!

“站住!”

忽然间,马车后面传来一声大喝,有十几个缇骑骑着马,飞奔而来。

钱中庭一见,立即大喝道:“闯过去!”

只要出了城,外面安排好的人就能将杨七少带走,天高云阔,锦衣卫再也没办法!

车夫猛的挥动马鞭,啪的一声,马嘶叫一声,快速向前。

马车里的杨七少脸色凝重,紧紧抓着双腿,双眸盯着晃动的轿帘,心里的忐忑的呼吸都忘记了。

本就围绕着马车的锦衣校尉一见,立即大声喝道:“拦住他!”

有两个锦衣卫眼疾手快,直接将手里的刀插入了马车的轱辘里。

马车戛然而止,被马拖着硬生生向前走。

钱中庭一个踉跄,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马车里更是响起嘭的一声,像是有人摔倒。

锦衣卫一见,飞速赶上来,一个拦住马,另一群纷纷大喝。

“停下!再不停下,格杀勿论!”锦衣卫现在找到证据了,底气十足,纷纷拔刀,对准了这辆马车。

钱中庭从地上狼狈而起,顾不得整理衣冠,冲过来怒吼道:“你们要造反吗?给我让开!让开!谁敢靠近马车,就地格杀!”

十几个缇骑在飞速赶来,加上城门下的有二十多人,兵部士兵才八个,怎么就地格杀?

兵部士兵面面相窥,缩在马车两边,不敢妄动。

钱中庭大急,爬上马车,急声道:“走,快走!”

那马已经被锦衣卫牵住,根本走不了。

马车里的杨七少头上出现丝丝冷汗,气息急促,双手狠狠的抓着腿,外面的马蹄声如同敲在他心脏上,令他无法呼吸。

一个锦衣百户骑着马飞奔而来,马没停他就跳下来。

之前的锦衣校尉上前,在他耳边快速将事情说了。

这个百户顿时冷笑一声,看着尘土满面,发髻狼狈,一脸铁青的钱中庭,转向马车车厢,淡淡道:“杨七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躲着吗?”

钱中庭脸色大变,立时喝道:“什么杨七少?这是我的马车,我是奉旨出京的钦使!你们锦衣卫疯了吗?袭击钦使座驾形同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吓唬别人还行,岂能吓到锦衣卫,这百户没理会钱中庭,看着马车,越发冷淡的道:“杨七少,这是要我们请啊?”

威胁之意,跃然于上。

马车里的杨七少脸上难看,双眼狰狞,死死的盯着窗外。

他知道,走不了了。

鼻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表情难看缓退,杨七少起身掀开帘子,站到了钱中庭身旁。

钱中庭脸色大变,道:“七少,你……”

杨七少这一露面,不止他要被锦衣卫抓走,钱中庭也要跟着倒霉。

可不是私匿逃犯那么简单!

锦衣百户一见,脸上顿时露出笑意,道:“请吧,我给你准备好了上好的牢房。”

杨七少深吸一口气,强力镇定心神,与钱中庭淡淡道:“给家里去信。”

说完,他就下了马车,向锦衣卫走去。

钱中庭脸色慌乱,伸手就要抓,嘴里喊道:“七少……”

那锦衣百户冷哼一声,道:“钱大人,你还是考虑下你自己吧,我手里的东西,足够你抄家了。”

钱中庭神色更加慌张,身体都颤抖起来。

杨七少看着这个百户,神色平淡道:“我要见魏希庄,你告诉他,让他想想,之前他是怎么收手的。”

锦衣百户看着他被上了手铐,脚铐,这才嗤笑一声,道:“今时非同往日,你还是先考虑你自己吧,带走!”

杨七少依旧平淡,尽管内心害怕,慌乱,却不是一点底气没有。

钱中庭看着杨七少被锦衣卫押走,惊慌失措,哪里还顾得要出京,掉头就往回跑。

杨七少那两个随从也看到了,更加不安,纷纷离开。

他们都要想办法,想办法营救杨七少。

不止是杨七少本身不简单,不能不救,还有就是他知道的太多,要是被魏希庄审讯出来,还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后果!

京城里,忽然间有些慌张。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复职?

魏希庄第一时间就知道抓到杨七少了,迫不及待的,让人抬着他就去了诏狱。

杨七少被吊在一个架子上,双手吊起,脚尖着地。

姿势别扭,难受。

他身前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刑具,尤其是一个火炉在噼里啪啦的响着,里面一块火红的烙铁异常的刺眼。

魏希庄坐在他身前不远处,他身后站着一个千户,四个百户,还有一群光着膀子,大着肚子的大汉。

杨七少被吊着,万分艰难,脸上被烤出汗,神色是一片冷漠。

魏希庄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着一页一页的纸,漫不经心的道:“天启元年,在京城当街打死六人。天启二年,涉邪党案,行贿得免。天启三年,强抢民女,打死夫家三人。天启四年,勾结匪盗,抢劫漕运官船。天启六年,侵吞苏州七大户,夺资产五十万……”

杨七少听着,一个字都不说,双眼冷静异常。

魏希庄直接将手里的十几页纸扔到碳炉里,看着杨七少,压不住怒气的道:“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一样弄死你!”

杨七少晃悠着脚尖,艰难的站着,道:“值得吗?”

魏希庄眼神一冷,道:“什么值得吗?”

杨七少被吊的气息有些急促,伸着头看着魏希庄,道:“为了我得罪那么多人,你忘记了,上次你是怎么收手的?”

魏希庄自然记得,那是因为侯国兴等人插手,逼得他不得收手。

但这一次不同!

魏希庄想要站起来,屁股顿时一疼,他脸角抽了抽,咬牙坐着不动,双眼尽是怒恨,道:“没弄死你之前肯定有麻烦,但弄死你之后,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魏希庄到底是魏忠贤的族孙,侯国兴等人能把他怎么样?是抓了还是杀了?

杨七少被吊的晃晃悠悠,看着魏希庄道:“五万两,不,十万两!只要我你放了我,我给你十万两。”

十万两,对绝大多数人人来说是天文数字,当年东林党要救熊廷弼也就四万两。

魏希庄又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人,嗤笑一声,道:“你的命不值十万两,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

杨七少知道魏希庄是愤怒他那九弟,又艰难的晃动了一下,道:“二十万两,我再让九弟给你道歉。不过是一点小事,没必要伤和气,我们可以合作,你升官,我发财……”

对杨七少或者杨九少来说自然是小事,直接沉江沉河的不知道多少,魏希庄能回来,完全是因为他姓魏。

但对魏希庄来说,那是奇耻大辱,岂会说揭过就揭过了!

“和气?”

魏希庄怒声道:“那杨九少在淮安府嚣张无比要将我沉江,你在京城肆无忌惮的要抓周征云的时候,你想过和气?!”

杨七少知道魏希庄是难以交易了,盯着他,笑着道:“你会后悔的,就算在京城,你也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等着吧,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了!”

魏希庄自然知道,不是才开始,从他刚离开千岁府就有了!

现在他抓了杨七少,来施压的怕是更多!

魏希庄看着杨七少脸上难看的阴冷笑意,心中怒火更多,道:“将这里的刑具都给他用一遍,记住了,不要让他死了!”

“是!”那几个光膀子的大汉应道,熟练的拿起身前的刑具。

杨七少眼皮跳了下,越发阴冷的道:“你不敢弄死我,只要我不死,你一定会后悔!”

魏希庄双拳紧握,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不过,魏希庄还是压住了怒气,淡淡道:“温柔一点,每天给他用一遍!”

“哈哈哈……”

杨七少对这些刑具,表情狰狞,大笑不止。

魏希庄讨厌他这种笑容,直接道:“抬我到隔壁。”

那千户却知道魏希庄每次都受不了那种用刑的情景,连忙道:“快。”

魏希庄还没到隔壁,就听到了杨七少的惨叫声。

魏希庄心里的那股难以发泄的郁结愤怒,顿时减少大半,脸上涌出一抹醉红的快意。

魏希庄在隔壁听着,心里舒爽的不行,他还是第一次有这般强烈的报复快感。

没多久,一个百户匆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光禄寺卿来了。”

魏希庄根本不记得这么一个人,直接摆手道:“就说我不在。”

百户犹豫了下,道:“他与都察院的催大人是同乡。”

都察院的催大人,左都御史崔呈秀,五彪之一,阉党的一大中坚。

魏希庄哼了声,道:“不见。”

百户这才应声,刚出去,又一个进来,道:“大人,客大人晚上约您吃酒。”

这就是客光先,奉圣夫人客氏的弟弟。

魏希庄眉头微皱,旋即道:“告诉他,就说我行动不便,改天我回请。”

这个百户答应着,快步出去。

很快,又一个进来,不等他说话,魏希庄直接问道:“又是谁?”

这个百户迟疑着,道:“是尚衣监的一个太监,他说他们公公欠了大人的银子,准备还给大人了。”

因为魏忠贤的关系,魏家与宫内的内监关系非常密切,魏希庄也认识几个,这个尚衣监的太监就是之一,偶尔会在一起小赌怡情。

魏希庄神色厌烦,摆了摆手,道:“不管谁来,就说我在养伤,不在诏狱,任何人不见,任何不准进来!”

这些人无非都是说客,魏希庄哪会给他们机会。

百户应着,快步出去。

千户在外面,已经大大小小接到好几拨人,头疼不已,进来与魏希庄道:“大人,刑部那边来说情,让大人不要抓刑部的人。另外,内阁那边也有些动静,说是大人不论如何也不应该当众拦截钦使座驾……千岁府,大人是不是去一趟?”

刑部不说,内阁都有不满了。

魏忠贤即便是阉党魁首,那些人唯他马首是瞻,但他们要是有意见,魏忠贤也不能熟视无睹。

魏希庄最烦这些事情,耳边的杨七少的惨叫也没那么开心了,皱着眉,鼻子喷出两道气,道:“周征云现在在哪里?”

千户连忙道:“周御史也躲了出去,不在府里,大人要是找他的话,小人这就去打听。”

魏希庄道:“去找他来,不,让他找个僻静地方,我去找他。”

魏希庄待过的地方都不安全了,他打算让那些说客都找不到他。

“是。”千户转身出去,让人去打听周正在哪里。

魏希庄坐在那,轻轻挪动下屁股,继续听着杨七少的惨叫声,心里想,若是换成了那杨九少就更美妙了。

在魏希庄陶醉的时候,外面自有一番紊乱。

何齐会,钱中庭等人四处活动,想要从魏希庄手里救出杨七少,这个人干系太大了,盐商与朝野的关系是千丝万缕,若不是控制事态,只怕会是一场大风暴!

周正这会儿正在九江阁,看着进展。

刘六辙欣喜的道:“二少爷,两边都同意卖给我们了,顺天府那边的批文也已经拿到,就等动工了。”

周正看着四处堆积的拆料,来来回回的工人,脸上满意,道:“嗯,你让人盯着点进度,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缺银子,你直接在牙行那边支取就行。”

刘六辙现在也算周正的大管家了,振奋的道:“好,二少爷你就放心吧。”

周正看着他,笑了笑,围着这块地转了一圈,心里踌躇满志,心想着要是盖起来,每天在这里看书,看各种没看过的珍惜古籍,残本,全本等等等,想想心里就别提多美。

周正知道他可能是职业病犯了,但不重要!

正美着,胡清郑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喊道:“周征云。”

周正见是胡清郑,下意识的看向刘六辙,道:“银子没给他?”

刘六辙还没说话,胡清郑就跑到近前,连连的道:“给了给了,跟你说正事。”

周正哦了声,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胡清郑压着急喘的气息,道:“上面说话了,让你回去上班,恢复你职务了。”

周正顿时一怔,旋即神色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让他回去上班,只怕是没安好心。

胡清郑看着周正的神色,瞥见四周没其他人,低声道:“你在外面晃悠他们拿你没辙,你回去了,他们就有办法向你施压了。”

显然,胡清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正思索着,嗯了声,道:“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动静?”

胡清郑摇头,道:“就是有人传话,你的班房解封了,你的那些事也发回去了。”

周正想了一会儿,道:“要我什么时候去上班?”

胡清郑道:“明天。”

周正神色微异,旋即明悟。应该是魏希庄抓到那杨七少了。

周正看着胡清郑,脸上露出笑容来,道:“时节交替,气温不定,我昨夜不小心染了风寒,卧床不起,须告假十日,还请胡大人批准。”

胡清郑一愣,眨了眨眼,旋即猛的一睁,怒道:“不准!你告假了,我怎么办?”

胡清郑这么急吼吼的跑过来,除了两人关系外,还有就是怕周正不去,周正不去,他在都察院能有好日子过?

周正看着他,疑惑的道:“你不是也称病告假了吗?”

胡清郑一脸急色,道:“就是不批,你明天要是不去,我带人押你去!”

称病告假这种事是对外的,自己人如何糊弄?上面有自己人压着胡清郑,胡清郑除了找周正,还能怎么办?

周正神色平静,杨七少要是被抓到,依照盐课的影响力,肯定有巨大的压力,周正可不会这个时候回都察院。

周正竖起一根手指头,直接开价道:“一百两。”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胡清郑看着周正的手指头,神色大怒,道:“一千两也不行!”

周正不理会他,道:“反正我之前的假是批了。”

周正从京城回来就一直告假,都察院那边本就不想周正去,自然配合的批了。

所以,周正目前还是告假的状态。

胡清郑小眼睛圆瞪,道:“你明天一定去上班,不然我真的带人去抓你!”

胡清郑之前因为躲避弹劾太康伯张国纪称病告假,现在上面找到他,要他让周正回去,胡清郑是不得不照办。

周正说完就自顾的继续的逛着九江阁,完全没有听到胡清郑的话。

胡清郑气的不行,但知道这件事逼不来,也不能真的去抓周正,跟着周正身后,擦着头上的汗,道:“你就去一次,去了就立马离开,其他的,我保证再也不管了……”

周正与刘六辙道:“对了,再顾些人,最好是那种落地秀才的,人品要好,吃苦耐劳,三五个这样。”

刘六辙也仿佛没有看到胡清郑,嗯嗯点头,配合着道:“二少爷,我记下了,待会儿就找牙行。”

周正走了几步,又道:“四周再种些树,最好是梧桐,松柏也行,梅花,梅花,种一片,桃花,还有竹子……”

刘六辙眨了眨眼,道:“可是我们的地方并不大,种不下那么多吧?”

周正认真的环顾一眼,道:“倒也是,那就梅花,桃花吧,梧桐少种几课。”

“诶好。”刘六辙记下。

胡清郑看着,胖脸皱成一团,道:“你倒是给句话,我回去不好办啊……”

胡清郑本来就一身麻烦,加上周正这一件,看似升官,实则如坐针毡,片刻没安宁,要不是舍不得面子,早就辞官了。

周正刚要说话,一个锦衣校尉飞奔而来,瞥了眼周正身边两人,走近他耳边低声道:“周御史,魏大人让你找个地方,他要见你。”

周正已经猜到魏希庄抓到那杨七少了,沉吟一声,道:“周氏牙行。”

那校尉记下这个名字,道:“小人告辞。”

周正看着他离去,瞥向胡清郑,道:“还要不要我去?”

胡清郑看着那锦衣校尉的背影,脸上越发愁苦。

周正与锦衣卫走的这么近,他要是回去了,胡清郑可能会更难做!

“告假吧,难就硬着头皮告。”周正道。

现在的朝局就是一滩浑水,没有一个干净之地,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就只能远离。

想在里面做事是不可能,就是混吃等死都难如登天。

胡清郑瞥了他一眼,心里忽然有些羡慕周正,他要是这样保留官职还不用上班该多好?

周正看了眼胡清郑便离开九江阁,前往周氏牙行。

周氏牙行虽然是周正与魏希庄的共同产业,但两人几乎都没去过,外人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在那里碰头。

现在对周正来说依旧不安全,他带着人,七拐八折,小心翼翼的才来到周氏牙行。

魏希庄比他还谨慎,坐在牙行二楼,看了眼窗外,这才叹了口气的与周正道:“老周,麻烦来了。”

魏希庄以往几乎不做什么事,除了弄银子外就感觉不到压力,现在那么多人齐齐找他,快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了。

周正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杯茶,道:“风险是与收获并存,扛过这一阵,你会得到你意想不到的收获。”

魏希庄一愣,转过头,道:“什么收获?”

魏希庄只顾着报复,根本没有想过其他。

周正喝着茶,目光幽幽的道:“围绕着盐课的人吞噬了大明不知道多少银子,这一次,应该吐一些出来了。”

魏希庄想起了周正之前与他说过的话,双眼一亮,凑近一点,道:“具体怎么做?”

周正放下茶杯,道:“什么也不做,等正主上门,然后,狮子大开口!”

魏希庄听着,忽然道:“那杨七少我不会放的!”

周正一笑,看着他道:“不但杨七少不用放,那杨九少,他们也会自动给你送来。”

魏希庄神色一振,道:“当真?”

周正道:“只要你扛得住,不出十天。”

魏希庄眼前又浮现了那日杨九少威胁他的场景,心里的怒火腾腾而起,脸色发狠,咬牙道:“十天,好,没问题!”

周正看着魏希庄的表情,担心他坚持不住,不动声色的道:“如果坚持不住就跟我说,就算现在收手,咱们也能获得极大的好处。”

魏希庄脸角绷直,哼了声,道:“只要能弄死那杨九少,别说十天,二十天我也能等!”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片刻,道:“我已经找人上书朝廷,整顿盐政,从上面再给他们一点压力。”

魏希庄心里已急不可耐,道:“你怎么做我不管,十天之后,我要看到那杨九少!”

周正嗯了声,凑近一点,低声道:“那杨七少关在诏狱也不安全,你想个办法,悄悄替换出来,别让人偷走了。他要是没了,咱们就前功尽弃!”

魏希庄神色一变,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转头向外面大声道:“来人,送我回去。”

说完,他低声道:“侯国兴,客光先等人在诏狱比我权力大,我这就去回去,将那杨七少换出来,关到别的地方。”

“小心,谨慎。”周正肃色道。魏希庄在北镇抚司的权力并不大,要想不动声色的狸猫换太子,须要费一番手脚。

魏希庄脸上有些急,答应一声,就催促着锦衣校尉抬他回去。

周正见他走了,坐在原地,拿起茶杯,脑海里依旧在飞速思索着这件事。

杨九少在淮安府不知死活的将魏希庄逼回京城,杨七少在京城更是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这两人到了现在都是小事情,后面要发生的才是重头戏!

周正盘算,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同时全身而退。

想从盐课上下分一块肉,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在周正与魏希庄商量着的时候,田珍疏的奏本已经到了乾清宫。

天启如往常一样,批示‘详议’后,下发到通政使司,而后转去户部。

没有任何意外,这道奏本,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魏希庄回到北镇抚司狱的时候,杨七少还在,他连忙安排,要将杨七少换出去。

北镇抚司狱不动声色的进进出出,杨七少被裹在一群尸体中抬了出去,然后被孟贺州等人悄悄带走。

魏希庄这才安心,在北镇抚司狱待了一阵子,再次出来,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周正没回周府,周府现在肯定也很热闹。

他在京城走着,想要再拜访几个人。

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这些人在躲着他,周正一个没见到。

别人找他,他找别人,来回转圈圈。

“人找人的游戏吗?”

周正走的脚酸疼,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刘六辙刚要接话,忽然神色微紧,低声道:“二少爷,那万掌柜在附近。”

周正刚要问,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胭脂味,不远处万千椫捂着嘴,眼神带笑的走了过来。

周正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官场掮客。

万千椫走过来,放下嘴上的手巾,越发的细声细气的道:“周御史,真是巧。”

周正知道,这也是个说客,直接道:“人不在我手里,我也没办法决定,万掌柜怕是找错人了。”

万千椫意味深长的笑着,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是想周御史给魏都督带个话。”

魏希庄刚刚抓了杨七少,该知道的还没有全知道,现在的开价,并不是周正的心里价位。

周正直接摇头,道:“魏都督不联系我我也找不到他,万掌柜找错人了。”

万千椫仿佛没有听到周正的连翻拒绝,笑道:“不管什么事情都好说,只要魏都督提条件,都好商量。”

这就是试探了,一点具体的条件都没有,简直等于白说。

这才刚开始,彼此都在相互试探,远没有到真正开条件的时候。

“我记下了。”周正淡淡道。

万千椫这才满意一笑,看着周正,道:“之前我答应你的银子,书籍等,这几天就到。”

周正仿佛才记得这事,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道:“那就麻烦万掌柜了。”

万千椫笑呵呵的道:“不麻烦,我万千椫言出必行,这几天一直在准备着。”

如果是一个正常声音周正还能接受,但这个,实在接受不能。

忍着想吐的恶心感,周正道:“如果没事,在下就告辞了。”

眼见周正要走,万千椫又笑着道:“周御史,上次杨七少的人不守约定,按照规矩我是要有所补偿的,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这些是规矩,万某人的声誉还是要的,周御史莫要推辞。”

周正看着万千椫,脸上慢慢浮现笑容,故作思忖的道:“我想给几个人捐个功名。”

刘六辙,成经济,甚至是上官父子,周正都想给他们捐个功名,功名,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万千椫十分果断的道:“这好办,银子我出。”

实则捐功名,一个人最多就几百两的样子,如果是送入国子监,可能就几十两,上百两。

“我想黄维怀无罪释放。”周正接着道。

黄维怀是一些人构陷周正的关键,这个人要是被他救出来,那些人的计划就彻底落空了。

万千椫是调查过周正的,自然也知道黄维怀的事,神色微僵,表情有些凝重的思索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周清荔被抓

黄维怀之所以坐牢,是受了冯嘉会的牵累,本身问题倒是不大。

但想要黄维怀无罪释放,眼下根本不可能。

冯嘉会刚刚被抓,朝野都盯着,谁敢去捞人?而且,这个案子是崔呈秀做的!

如果现在要给现在朝廷排一个权力顺序,魏忠贤第一,这个崔呈秀就能排到第二!

至于首辅黄立极,前五都算不上!

想要从崔呈秀手里救人,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万千椫看着周正,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笑着道:“没问题,两个月。”

黄维怀是被冯嘉会牵累,本身没什么问题,最多就是免官,罚银,或者就是坐几年。

等过一阵子风头过了,花点钱就能救出来,未必都需要两个月!

周正摇头,道:“如果是两个月,我不需要麻烦万掌柜。”

万千椫脸上没有笑容,手巾捂着着嘴,眼神闪烁不休。

这是与周正,魏希庄谈判的一部分,也是他们要给的好处,如果这个开局就不好,后面将会更加艰难。

万千椫心里将各种关系想了个遍,好半晌,抬起头,笑容有些僵硬的与周正道:“虽然有些困难,但我可以试试,周御史等我的消息。”

即便是万千椫这样的官场掮客都不敢打包票,可以想见这件事的困难。

周正笑着道:“好。”

周正确实想救黄维怀,但也是对万千椫以及背后势力的一个试探。

说完这一句,周正便神色不动的转身离开。万千椫答应的犹豫,这说明背后的人开价还不够高。

有些小觑周正与魏希庄了。

万千椫看着周正的背影,又捂着嘴,转身走了。

这件事他做不到,还得与背后的人商议。

周正与刘六辙在外面待到天黑才回府,刘六辙上前敲门。

里面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声音:“又是谁啊?”

“我。”刘六辙道。

门内的声音越发不耐烦:“你是谁?”

刘六辙一怔,大声道:“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门内静了一会儿,悄悄开门,一见是刘六辙,再见周正,连忙打开门道:“二少爷,你回来了。”

周正嗯了声,迈步进入,等门关了这才问道:“今天来了很多人?”

门房道:“是啊,有十多人,有来找老爷的,有来找大少爷的,也有来找二少爷的,还有来找六辙,福伯,林伯的……”

周正不等他说完,道:“老爷,大少爷呢?”

门房道:“老爷已经睡下了,大少爷好像是被一个朋友喊去了,还没回来。”

“知道了,关好门。”周正抬脚,向着他的房间走去。

刘六辙跟在后面,道:“二少爷,要不要再弄些吃的?”

周正晚上没怎么吃,但不怎么饿,道:“你饿了就自己吃吧,早点休息,明天也不要出去了,就留在府里。”

刘六辙应了一声,迅速跑去厨房。

周正到了房间,坐在书房里,平静了一会儿,便铺好纸,拿起笔,认认真真的练字。

不知道写了多少个字,周正放下笔,轻吐了口气。

坐在桌前,轻轻擦了擦头上的汗,脑子冷静下来,他开始思索事情。

魏希庄抓了杨七少,就等于掐住了盐课上下的七寸,想要稳妥的,安全的获得回报,必须要计划周全,缜密,不能有一丝破绽,还要防止他们报复。

周正倚靠着椅子上,默默的盘算着。

……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三父子正在吃饭,周记的一个伙计急匆匆跑了来,一脸惊慌的道:“东家,不好了,我们周记,工厂都被顺天府查封了,铺子被关了,人也被抓走了……”

周正眉头一皱,而后道:“没事,他们就是伙计,我让人去救他们出来,这几天你们先休息,俸禄照给,不用担心。”

这伙计也是知道周正神通广大的,神色稍缓,带着僵硬笑容道:“谢东家。”

这伙计一走,饭桌上的周方就看着周正,烦躁的道:“早让你不要经营那些,你非不听。”

周清荔却不在意这个,看着周正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魏希庄抓了杨七少,传的是满城风雨,一些人紧张无比,周清荔自然也是知道的。

周正放下手里的稀饭,道:“我在等他们开价。”

周清荔听着周正的话,隐约会意,道:“谨慎一点,他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朝堂那些人,他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周清荔宦海二十多年,虽然位置不高,但见识的阴暗,龌龊实在太多。

周记被封,周正也算有预料,点头道:“我这几天就在府里,哪都不去。”

周清荔看了眼周方,道:“你也留在府里,不要外出了。”

周方自去年从山东回来,就有些郁郁不得志的寡欢,闻言倒是没有在意,闷闷的点头。

吃完饭,三人便各自回房,周正继续看书,练字,心无旁骛。

胡清郑没有真的来押他去都察院上班,外面的人都被挡驾,周正是难得在府里专心致志的做他喜欢的事了。

周记被封,影响远没有周正在府里表现的那么平淡。

周正在都察院的同僚,胡清郑,田珍疏,郑守理等人都暗惊,纷纷派人询问周正,是否要他们出手。

待他们查明白,顿时感到棘手,这次是顺天府高层亲自主理的,不是那些低级官吏,即便是监察御史也无可奈何。

魏希庄听到后直牙疼,如果是以往他还能仗着姓魏去护着,现在他躲还来不及,哪能露面。

同时更知道,这是一些人的警告,是冲着他去的。

再有了周正的通知,魏希庄压着怒气,躲在一家民宅里不露头。

不等下午,似乎是终于有人发现杨七少被掉包了,锦衣卫忽然发生巨大变动,与魏希庄有关的人全数被派出了京!

到了晚上,顺天府再次做出命令,全城禁止销售周记的产品,见一个抓一个!

京城风声鹤唳,几乎凡是与周正,魏希庄有关的事,全都遭到了打压!

到了第二天,胡清郑,田珍疏,郑守理三人被停职调查。

第三天,周正,魏希庄还没露面,周氏牙行一早就被封了,上官勋在来京的路上被刑部的人抓走。

第四天,万千椫再次出现,敲响了周府的后门。

刘六辙来到周正书房,看着练字的周正,小心的问道:“二少爷,要见吗?”

周正放下练字的笔,笑着道:“他们这是双管齐下,还是来谈条件的,但也不是最后的,无非是个过程,让他进来吧。”

刘六辙应了声,刚要走,周正忽然道:“老爷,大少爷现在在干什么?”

刘六辙道:“大少爷在房里看书,老爷一早去会友了。”

周正眉头一皱,旋即嗯了声,道:“走吧。”

凉亭里,周正与万千椫对坐,丫鬟上了茶。

万千椫捧着茶杯,闻着茶香,笑着与周正道:“陈茶,看来周御史赚来的银子没怎么贴补家用啊。”

周正闻着他身上刺鼻的胭脂味,除了呕吐没有其他欲望,道:“我周家家风简朴,不好奢靡。”

万千椫喝了一口,而后一笑,道:“简朴是好事,但人来一世,岂能是为了简朴?若是富贵在前还一味简朴,那不是品性,是愚蠢。”

周正不想跟他打机锋,直接道:“万掌柜不妨有话直说。”

万千椫看着周正,细声细气的道:“周御史可考虑清楚了?”

周正脸色不动,道:“万掌柜打算反悔,银子,书籍都不给了?”

万千椫双眼突然出现喜色,笑着道:“只要周御史肯放手,我答应的绝不反悔!”

“包括救出黄维怀?”周正道。

万千椫笑容微僵,看着周正,道:“周御史,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清楚。”

周正本以为万千椫是来加条件的,没想到却是来威胁的。

周正淡淡道“我听说魏都督审讯出了一些事情,正准备找御史上书朝廷。”

万千椫没了笑容,脸上还有些冷。

杨七少不是什么硬骨头,知道的事情也非常多,太多事不能拿到台面上,真要公开,绝对是一场大祸,会波及无数人!

万千椫知道周正话里的意思了,直言道:“周御史,这样下去除了两败俱伤,没有任何好处,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周正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当事人是魏希庄。”

万千椫只是个官场掮客,做不了主。周正在等,等真正能做主的人。

万千椫是聪明人,若有所悟的轻轻点头,道:“我会转达的。我还是劝周御史一见,撕破脸,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他这话不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周正深吸一口气,目送万千椫离去。

想要虎口夺食,没那么容易啊。

“二少爷,二少爷,不好了,老爷被刑部的人抓走了!”忽然间,福伯从外面快步跑过来,与周正急声说道。

周正脸色骤变,猛的站起来道:“谁抓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福伯气喘吁吁,一脸焦急,道:“在回来的路上,据说是吏部的人。他们说老爷参与了卖官鬻爵,人证物证确凿,马上就会移交给刑部!”

刑部!

何齐会是刑部郎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们也抓

周正之前听到周老爹出去会友就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周正站在那,眉头紧拧,心念飞转,忽然道:“福伯,爹出去干什么?见什么人?”

周老爹又不是年轻冲动的周方,这个时候怎么会出去会什么友?

福伯一脸的焦急,道:“是老爷的一个老友,听说今天不行了,老爷去见最后一面,应该没问题。”

周正没空分辨里面的真假,认真的盘算着这件事,道:“福伯,不用担心,我来安排,你让府里,还有大哥不要乱动,我去想想办法。”

说完,周正就大步离去。

周老爹被抓,周正强迫他冷静,快速回向他的书房。

福伯应了声,连忙也跟着走了。

刘六辙已经听到消息,站在周正书桌前,急色的道:“二少爷,老爷被抓了,现在怎么办?”

周正喝了口茶,压着心里的繁乱,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你什么也不要做,在外面等着,让我冷静一会儿。”

刘六辙一听,慌忙道:“是,我就在门口。”

书房门被关上,刘六辙就站在门口,满脸忧色不安的看着门,焦躁不安的等着。

周正坐在书房里,目光幽幽,手里轻轻的转着笔。

周老爹被他们抓走,这件事出乎周正的预料。但也说明,随着一天天过去,那些人的压力越来越大,抓周老爹,这是铤而走险了!

周正心里推敲着这件事,理着思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正郁结的神色忽然渐渐明朗,脸上还露出笑容来,自语道:“既然你们已经铤而走险,那我就看看你们还能撑多久!”

说完,周正拿过一道文本,磨墨,拿起笔,开始写奏本。

扉页上,写着大大三个字:辞官书。

周正斟酌着措辞,尽力的写好字。

这道奏本大概意思就是,他周征云一腔热血,满心为国,但年少冲动,不知分寸,以至于招来嫉恨,惹来祸事,连累老父,实是不孝,请皇帝允许,以子代父,承受这突来横祸。

周正写好,认真端详几遍,等墨迹干了,这才向门外喊道:“六辙!”

刘六辙在周正话音未落就推门进来,急切的道:“二少爷,有办法了?”

周正将奏本递给他,道:“悄悄让人带出去,交给魏希庄,让他想办法给我送进司礼监去,尽量走正常程序。”

围绕盐课的势力太强了,也就魏希庄才有能力在这个时候避开那些力量,直接将奏本送到乾清宫去。

刘六辙接过来,疑惑的道:“二少爷,这是什么?”

周正微笑,道:“做给那些人看的,放心吧,老爷过几天就能回来。”

刘六辙这才高兴,道:“是,我这就安排买菜的带出去。”

周正嗯了声,坐在书桌前,抱着茶杯,目中一片冷色。

他上书辞官,就是告诉那些人,他周正绝不妥协,辞官书我都上了,敢动我老爹分毫,那就等着鱼死网破吧!

而那些人,没有一个有鱼死网破之心!

“我吃定你们了!”周正冷哼一声。

与此同时,周清荔已经从吏部被转交到了刑部。

刑部一个房间内,何齐会看着周清荔,一脸笑容,倒着茶,客气的道:“周兄,你应该与我是同年吧?岁月蹉跎,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面。”

周清荔神色如常,黝黑淡漠。

他没有去碰茶杯,看着何齐会道:“那一届有几百人,我记住的人不多。”

同年在官场也是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但同一届中进士,少的一百多,多的数百,不可能所有人都认识,抱团。

何齐会一笑,越发客气道:“那是当然,我们走动的少了。今后周兄若是看得起我,何府的大门永远为周兄敞开。”

周清荔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道:“何大人将我抓来,有话就直说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确实没必要继续绕弯子,何齐会笑容收敛,肃色的看着周清荔,道:“周兄,你家的麒麟儿抓了不该抓的人,我希望你劝说他放人。”

周清荔道:“你想用我换那杨七少?”

何齐会道:“也不是那么说,只要令公子收手,我保证既往不咎,还能送你们一场富贵。”

周清荔哪里会信这种鬼话,淡淡道:“若是要富贵,我的官会比你做的高。”

何齐会看着周清荔,眼神有些冷,道:“周兄,我也是好意。如果令公子不收手,后面要发生什么,我就不敢给你保证了。”

周清荔坐着不动,道:“我知道你们的手段,该炮制的你们应该炮制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已经有人上书弹劾我了?”

何齐会知道周清荔也是宦海多年的人,直言道:“不错。明天朝廷就会有命令,大理寺那边一过,你们全家都得削籍,是流放还是砍头,全在我们一念之间。”

“让我想想。”周清荔依旧平静的道。

对于这种拖延手段,何齐会直接戳破,道:“你只有一天的时间,如果明天傍晚之前周征云还不放人,休怪我不念同年之谊了。”

周清荔没有说话,目送何齐会离开。

他没有被关入大牢,只是关在刑部的房间里,这说明何齐会以及背后的人还有所顾忌,没有想要撕破脸。

‘也不知道征云会有什么反应……’周清荔担忧。他担心周正因为他失去方寸,会主动与这些人谈和,那就大错特错了。

何齐会出了周清荔的房间,又出了刑部,要再去见一些人。

抓周清荔,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后一步了,若是这样周正还不放人,那他们还能做的事情就不多了。

他们不会真的逼周正鱼死网破,他们承受不起!

周正的奏本,在魏希庄的安排下,迅速从通政使司进入司礼监,而后转去乾清宫。

近来天启心情很不好,张皇后之父太康伯被言官交相弹劾,一副要严厉问罪的架势。

他与张皇后的关系极好,张皇后虽然没开口求情,但天启还是觉得十分对不住她,因此头疼不已。

所以这几天他那也没去,不管是咸安宫还是坤宁宫,亦或者其他地方,就待在乾清宫。

他百无聊赖的批复着奏本,这些奏本几乎是千篇一律,今天这里大旱,那里受灾,明天那里有贪官,这里又请嘉赏。

天启慢慢的看着,批复着,早就做习惯的事,简直如同机械一般在运作。

忽然间,天启神色动了动,坐直了身体。

他看到了‘周清荔’三个字。

周清荔那道认罪书曾经给天启极大的刺激,看到‘周清荔’三个字,不由得认真看起来。

这道奏本,其实还是老调重弹,指责周清荔买官卖官,为子周正谋得监察御史之职等等,只不过这次语句平淡,显得更加有底气。

天启看着厌烦,刚要扔到一边,忽然转向不远处的内监,道:“有周征云的奏本吗?”

内监连忙跑过来,从里面找出来,递过去道:“万岁爷,有。”

天启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看完,终于长松一口气,面露笑容。

周正这道奏本虽然是辞官的,但意思也差不多,是他连累父亲,愿意代父受过。

“父慈子孝……”

天启看着周清荔与周正这两道奏本,脸上微笑不减,轻声的感叹。

李实从外面进来,听到天启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一动,上前道:“万岁爷,奴婢听说宫外很热闹。”

天启正高兴,头也不转的笑着道:“什么热闹事?”

李实道:“奴婢听说,前一阵子顺天府为了一个铺子与都察院对上了,几十个衙役差点当街打起来。”

“两个官府打架?”天启也觉得新奇。

李实跟着笑道:“是,据说顺天府赢了,都察院现在看到顺天府的人都绕着走。”

天启也觉得好笑,却没有在意,道:“对了,周征云现在是什么官职?”

李实故意顿了一会儿,似在认真的回忆,道:“周御史前一阵子从建虏回来就一直闲置,也没有去都察院上班,奴婢听说,外面有谣言说是他勾结建虏,有通敌之嫌。”

天启气的哼了声,道:“周征云勾结建虏?哼!他们除了这点伎俩就不会别的,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李实观察着天启的神色,不动声色的道:“万岁爷,外面那些大人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奴婢还听说,他们为了构陷周御史,将周家上面几代都查清楚了,抓了不少与周御史有关的人,连家仆,伙计都不放过。”

天启眉头皱了皱,又看着眼前的两道奏本,表情渐渐缓和,愉悦,道:“你去找个时间,将周清荔带来见朕。”

李实心里顿时一喜,他猜对了!

李实心里窃喜,脸上却疑惑,迟疑着道:“万岁爷,要见周清荔?奴婢记得,那周清荔现在没有官身,辞官之前好像才六品……”

“六品吗?”

天启自语一句,道:“你去安排吧。”

李实这才连忙道:“是,奴婢遵旨。”

天启说完就摆了摆手,将周清荔,周正的两道奏本整理好,放到一边,继续批阅起来。

相比于之前的烦闷,现在心情是愉悦多了。

李实恭谨的退下,出了门,目光闪烁的看着宫外,心里自语道‘看来,周征云值得拉拢一番了。’

魏希庄虽然将周正的奏本送走了,但面对那些人的动作,恶气难出,眼见天黑,越发难忍,看向身前的孟贺州,道:“咱们不能这么等着,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你说,咱们抓谁?”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给老子放人

孟贺州听着魏希庄的话,不由一怔,继而思索。

对面跳出来的人很多,从顺天府到刑部,户部,吏部都有,那何齐会是最活跃的,其次是钱中庭。

但抓人也不是随便抓的,尤其是对方抓了周正之父周清荔,明显是要逼周正就范,他们这边要抓人,也得抓关键之人才行。

孟贺州到底不是官场之人,对于这些分不清楚,看着魏希庄道:“大人,一来我们人手不够,二来也不能乱抓,这件事,是不是给周御史通个气?”

魏希庄近来躲的有些怒气难出,哪里忍得了,直接道:“不必了,这样吧,就抓那个何齐会,我看他上蹿下跳,简直活的不耐烦,抓到诏狱去,严刑拷打!”

孟贺州知道,魏希庄就是要做给那些人看,道:“可是我们的人都被调走了,我们几个不方便出面。”

孟贺州等人是暗卫,还不在册,若是公然露面,那麻烦就大了。

魏希庄脸上有得意的冷笑,道:“他们还真以为我在诏狱那么久就这么点人,可笑!拿着我的令牌,你去找一个叫王珩的,他是我妹夫,让他去抓何齐会,就在刑部抓,明天一早就动手!”

孟贺州都不知道魏希庄还有这么一个关系,立即道:“是大人!”

魏希庄心里这才舒服一些,眼见孟贺州要走,忽的又道:“对了,将杨七少的那审讯笔录给老周送去,他脑子比我们好使。”

孟贺州道:“好。”

……

周清荔被抓,周府一片肃静。

周方在周正书桌前走来走去,一脸急色的道:“就算只是关在刑部,没有关进大牢也不行,得快点将爹救出来……”

周正道:“别慌,明天我想办法去见见爹,摸清楚他们手里到底有什么证据。”

周方眉头紧皱,内心慌乱,道:“不行,我得去拜访几位大人,请他们出面……”

周正眼见他要走,连忙道:“等一下!等我明天见过爹再说,不然你不准出府!”

周方顿时大怒,道:“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

周正知道周方有些乱了阵脚,站起来,给他递了杯茶,道:“你先冷静一点,你这样莽撞的出去,要是再被抓了怎么办?我已经在疏通关系了,明天能见到爹,你跟我一块去。”

周方一脸焦躁不安,听着周正的话,眉头皱了又皱,接过茶杯道:“明天一大早就去。”

周正心下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好。”

周方刚喝了口茶,满心焦虑的走了。

不等周正坐下,刘六辙急匆匆进来,身后还领着一个人。

孟贺州!

周正眼神微变,道:“出事情了?”

孟贺州上前,道:“周御史宽心,没有。是魏大人准备抓人,给周御史出口恶气。还有,这是杨七少的审讯笔录。”

周清荔已经被抓了,要是杨七少没了,那等于满盘皆输!

周正接过杨七少的审讯笔录,随口道:“老魏要抓谁?”

孟贺州道:“何齐会。”

周正不在意的嗯了声,看着这份笔录。

没看多少,他就暗暗惊讶,咋舌。

杨七少虽然只是杨家的一个养子,但涉及的还真是多,其中盐是最多的。

从盐场与军户的勾结,到户部的盐引,再到盐课司,地方相关部门的管理,设甚至于宫里内监,外廷内阁,中间运输的车队,漕运,驿站,再到地方上的各大盐商的商会等等,简直是无所不包,每一处都渗透的彻彻底底!

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大明官场内外!

周正一页一页的看着,心里震惊的无法言喻。

他知道盐课上下早就被腐蚀了,但真的见到这些手段,涉及的人与事,还是令他惊异不已,不敢置信。

别说哪个大臣了,就是天启想要动盐课,那也绝对做不到!

这张网太大了,笼罩了太多人,太多事,真要掀开,绝对是一场无比可怕,不啻于让大明天翻地覆的大事件!

里面的人不允许被掀开,外面的人更不会允许!

孟贺州已经看过了,倒是没有多少意外,看着周正不断变幻的神色,心里暗自道‘这位周御史,倒是与我们不同。’

周正看了很久才看完,闭着眼,慢慢的消化这些内容。

由此,他也算对盐课有了真实的了解。盐课是官场混沌下结出的一个恶果,这个恶果反过来促使官场更加的混沌,相互促进,越走越深,无法回头。

‘救不了了……’

周正心里再次确定了这个想法,想要从大明内部改革,真的是难如登天。

孟贺州一直看着周正,等他神色平静了才道:“周御史,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魏大人?”

周正轻吐一口气,看着他,道:“不用抓那何齐会了,抓户部清吏司员外郎,姜炪。”

孟贺州好像记得这个名字,道:“这个人有什么特别吗?”

周正顺手拿起茶杯,道:“他是负责将盐引审核,发出去的人,也是收取盐商的钱,分给朝中各级官吏的人。”

孟贺州顿时明白了,道:“好,那是明天抓,还是现在就抓?”

周正喝了口茶,淡淡道:“明天一早,在街上抓。”

孟贺州道:“好,小人告辞。”

周正嗯了声,看着他离去。

刘六辙一直在一旁听着,等孟贺州走了,道:“二少爷,我们也抓人,老爷还能回来吗?”

周正一笑,道:“不用担心,我们的筹码比他们多,他们的顾忌也比我们多,老爷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周正手里握有杨七少,加上魏希庄的身份,那些人除了投鼠忌器,没有其他办法!

现阶段,无非就是试探,不会真的出格。

刘六辙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道:“二少爷,那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刑部见老爷。”

周正轻轻点头,道:“你去吧。”

刘六辙哎的一声,转身出去了。

周正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审讯笔录,心里犹自转悠不停。

盐课这张网太大了,想动太难,那么,他眼下可以做些什么?能为他的商业计划带来什么好处?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与周正,刘六辙,福伯等人坐着马车,赶去刑部。

何齐会之所以让周正见周清荔,无非也是施压,希望周正就范。

周正等人很快就见到了周清荔,不约而同的放下悬着的心。

他们没有虐待周清荔,住的地方很有书香气,床铺,座椅,茶水等一应俱全,干干净净,不像被关,更像一个不错的客栈。

周清荔看着一群人进来,不等他们说话就道:“我没事,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多行少言,莫惹是非。”

周方听出了周清荔的暗示,还是忍不住的道:“爹,你没事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周清荔轻轻点头,目光看向周正,道:“你没做什么吧?”

周正言简意赅,道:“没事,快了。”

这已经那些人的最后一步了,还能怎么样?如果对周清荔用刑,甚至是杀了,那就是逼周正鱼死网破!

周清荔会意,道:“我没事,昨天刑部有位大人见过我了,不会有事。”

周方听得有些不解,周正却明白,何齐会在刑部就是个郎中,还不是一手遮天。并且,刑部在这件事中的立场,究竟是偏向那帮盐商,还是九千岁家的魏希庄,这就难说了。

福伯上前,关心的道:“老爷,要不要给你送些东西来?”

周清荔与福伯相处了二十多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道:“不用,什么也不缺,不要麻烦了。”

福伯没有再说话。

这个时候,何齐会笑呵呵的进来,道:“我怎么会亏待周兄,我们可是同年。”

周清荔看着他,与周正,周方等人道:“行了,早点回去吧,没事不要出来晃悠。”

周方心里有很多话,知道这里不方便说,只得道:“爹,你保重,我们很快就会接你回府。”

周清荔嗯了声,神色平静如常。

周正等人转身离去,何齐会一脸笑容的陪着。

走出没多远,何齐会看向周正,道:“周御史,聊几句?”

周正脚步顿住,看着周方等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周方眉头皱了皱,没有多说,大步离开。

等人走远了,何齐会才与周正笑道:“周御史,令尊明天就要过堂,你可有什么想法?”

何齐会在笑,一脸的得意,掩饰不住的冷意威胁。

周正敢要说话,忽然一个主簿急匆匆赶过来,瞥了眼周正,在何齐会耳边低声道:“大人,姜大人被抓了。”

何齐会一怔,道:“哪个姜大人?”

那主簿又看了眼周正,道:“户部的姜炪,被锦衣卫当街抓走,押去了诏狱。”

何齐会神色大变,双眼圆瞪的看着周正。

杨七少只是个盐商,一切都还好说,但姜炪不同!

他是户部清吏司的员外郎,负责盐引的发放以及盐商银子的进出,是一个十分关键的人物!

而且,今年发放盐引的时间就要到了!

姜炪不容有失!

何齐会脸上笑容没了,一脸的铁青,瞪着周正道:“周征云,你这是在玩火!”

周正走近他一点,目光冷漠的盯着他,道:“我今晚要在家里看到我爹,我的那些朋友要官复原职,我的铺子要恢复正常,我的人要全数放回来,还有,我的耐心有限,你是要是继续耍花招,下一个,我就抓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于来了

何齐会脸色难看,与周正对视,心里怒火与恐慌并存。

愤怒于周正的大胆,无视他,威胁他,恐慌周正真的敢做,能做!

同时他也明白,周正这些话,并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是说给背后那些人的。

周正的话,大概就是一句话能总结:我的耐心到头了。

周正说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去。

那主簿在一旁听的分明,眼见周正这么嚣张的走了,不由得怒道:“大人,这周征云太嚣张了,不如我们将他也抓了吧!”

“愚蠢!”

何齐会低喝一声,一脸阴沉。

如果抓了周正,那就是真的撕破脸,谁知道魏希庄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何齐会目光闪烁的看着周正的背影,心里恼恨至极,道:“你在这盯着,我出去一趟。”

这主簿自然知道何齐会要去做什么,连声应着。

周正出了刑部,与周方等人一起回府。

已经过去好几天,该给的压力都给了,有他刚才那句话,该有分量的人出现了。

周正回府的路上,周方还在说着什么,但周正没心思听,他知道,这一两天,就要有人出现了。

周正回了府,继续看书练字,静心等着。

果然,不到中午,刘六辙就带来了好消息。

“二少爷,周记所有被查封的铺子,工厂都解封了,人也都放出来了。”刘六辙站在周正书桌前,一脸惊喜的说道。

周正坐在书桌内,一笔一划,专心练字。

等一字写完,周正端详片刻,道:“嗯,好生安抚,其他的情况你也盯着。”

刘六辙哎的一声,转身又跑出去。

周正继续练字,在午饭之后,周记的禁令也解除了,上官勋被放出来,被周家姐弟接走。

再等傍晚的时候,胡清郑,田珍疏等人的‘停职调查’被撤销,魏希庄的那些人陆陆续续被招回。

由此,那些人对周正,魏希庄的手段算是全部解除。

等到晚上,周清荔终于从刑部离开,回府了。

福伯看着周清荔突然回来,总算彻底放心,道:“谢天谢地,老爷,你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周清荔是见惯官场龌龊的,看着迎接的一群人,平静的道:“没什么事,都回去吧,征云跟我来。”

周方,福伯等人倒是有很多话想与周清荔说,听着周清荔的话,只好看着周正跟着周清荔去了他的书房。

周清荔这一天一夜倒是没怎么受委屈,坐在椅子上,看着周正道:“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周正站在他桌子前,沉吟片刻,道:“我手里握有那些人致命的东西,但我不能放出来,那些人忌惮这些东西以及魏希庄,估计这一两天就会来求和。”

周清荔从周正短短一句话中听出了很多东西,跟着默然一阵,道:“你想周全了吗?”

涉及到盐课的人太多,即便周正这一次让这些人投鼠忌器,但他们日后的报复,绝对可怕。

他们不限制于朝堂争斗,而是无所不用其极!

若非魏希庄姓魏,在淮安府早就被沉河了!

周正生轻轻点头,道:“暂时没事。”

周清荔能猜到周正的一些依仗,神色前所未有的谨慎,道:“要小心。”

周正嗯了声,道:“放心。”

两父子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心照不宣的没有多谈。

与此同时,在长安街,一家最为奢华的酒楼内,何齐会,钱中庭等一群人,恭恭敬敬的站着。

满桌的酒菜,香气扑鼻,主位上还空着两个椅子。

何齐会是刑部郎中,钱中庭是都察院佥都御史,两人的官位看似不高,但随时都可能迈步九卿副官的行列,大明官员更替极其频繁,几年内步入五卿之列,位列朝班都未可知!

但他们两人都没有任何不满之色,站着恭恭敬敬的等候。

其他人就更不敢说话了,甚至脸上,眼中还带着急切的希冀之色。

不一阵子,一个脸角森硬,双眼凹陷,表情十分冷漠的半百老者走进来,他环顾在场的人,脸角肌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见过三叔。”包厢里的一群人齐齐出声,整齐划一,简直像是排练了无数次。

这个老者嗯了一声,漠然的进来,在一个位置上坐下。

他刚坐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快步赶过来,笑着与众人道:“诸位大人都来了,小人来迟,莫怪莫怪。”

何齐会,钱中庭一看来人,神色微变。

杨九少!

他怎么来京城了!

一群人心里都是大惊,转头看着已经坐下的‘三叔’。

杨九少旁若无人,在这‘三叔’身边坐下,笑着道:“三叔,还以为你在后面,没想到你先到了。”

‘三叔’,叫做杨湖致,是杨家家主的三弟。

他脸色冷漠,甚至有些阴鹜,尤其一双眼,阴沉沉的,不知道藏着什么,令人心畏。

杨湖致看都没看杨九少,淡淡道:“都坐吧。”

杨九少的突然出现,让包厢里的气氛陡变,一群人小心翼翼的坐下,目光都在杨杨湖致,杨九少两人身上转悠。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杨九少威胁魏希庄,将他从淮安府逼回来。现在杨七少已经被魏希庄抓了,这杨九少不有多远躲多远,跑京城来做什么!

杨湖致看着众人的表情,语气漠然的道:“京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今年的事情照常进行,魏希庄那边我来处理。”

众人顿时都是松了一口气,一脸彻底放心的表情,眼前的这位杨三叔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据说他刚刚之前是去拜访了首辅黄立极!

这样人物的手腕,绝非他们可比!

众人都感觉这件事就要解决了,纷纷对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他们要的是升官发财,可不想与魏希庄撕破脸,那九千岁要是震怒,他们都得死在诏狱里!

杨湖致见安抚住众人,道:“我得到消息,朝廷要对盐课做些事情,不大,无需担心。日后行事谨慎一点,漕运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做些掩饰。其他的,你们也藏一点收尾。”

何齐会等人连连点头,就是杨湖致不说,他们也要这么做。

杨九少瞥着这群人,心里冷笑,吃相难看,还想装清高,要面子。

杨湖致看着一群人的表情,拿起筷子,道:“吃饭吧。”

何齐会一见,连忙端起酒杯,站起来道:“三叔,难得您老来京城,晚辈敬您一杯,祝您老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杨湖致端起酒杯,轻轻的啜了一口。

其他人自然连忙跟着,继二连三的敬酒。

杨湖致的表情始终淡漠,或者说平淡,但其他人的热情丝毫不减。

在座的都是官场之人,最善言辞,东拉西扯,天南海北,与杨湖致攀扯起来。

杨湖致偶尔应一声,也算是给足了这些人面子。

杨九少在一旁看着,心里冷笑不止。官场中人的丑态他见过不少,这些人还不算什么。

这场酒宴名义上是给杨湖致接风洗尘,实际上是杨湖致来安抚京城这些人,免得这些人心慌意乱,影响他们的生意。

酒过半酣,终于散场,杨九少陪着杨湖致回到他们的客栈。

杨九少对杨湖致倒是没那么敬重,送他到房间,就问道:“三叔,这件事怎么办?那魏希庄抓了姜炪,对我们影响太大了,还有七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出什么来……”

杨湖致坐在椅子上,正喝茶,闻言瞥了他一眼,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杨七少不但没有惧色,反而兴冲冲的道:“好,就等三叔这句话了。”

杨七少一直在争取在杨家的地位,若是他这次能摆平魏希庄,救出杨七少,那他的地位必然大大增高,至少证明比杨七少强了!

杨湖致继续喝茶,没有说话。

杨七少兴冲冲的走了,心里盘算着怎么让魏希庄答应他的条件,消弭了这件事。

……

这帮人既然表达善意了,魏希庄也不再藏着,公然出来,回到他常住的茶楼。

如果是前几天,肯定登门人如潮,但现在却是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魏希庄养了几天伤,屁股没那么疼,但还是行动不便,他坐在软椅上,看着身前的何齐寿,道:“咱们没什么损失吧?”

何齐寿一如过往那般陪着笑,道:“我们的生意倒是没事,周公子那边怕是损失不少。”

魏希庄冷笑一声,道:“老周损失的,我让他们十倍赔!”

魏希庄话音落下,忽然有人上来,敲门道:“东家,有人送来一份请柬。”

何齐寿一怔,转身过去开门,接过来看了眼,脸色微变,连忙送给魏希庄,道:“是一个叫做杨湖致的人请柬,他请东家明天去聚贤楼。”

魏希庄看过杨七少的审讯笔录,自然知道这杨湖致是什么人,神色越发冷漠,道:“还真被老周猜对了,告诉来人,我明天准时赴约。”

何齐寿答应着,转身吩咐下人。

几乎在同时,周正也收到了杨湖致的请柬。

打量着这份请柬,周正神情不动,目光幽幽。

这份请柬很平常,简直就是街边的东西,但就是这样才显得不寻常。

这场宴,是城下之盟,还是鸿门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手腕高明

第二天中午,周正与魏希庄站在聚贤楼下,看着这个有些老旧的牌匾。

这家酒楼有百年多的历史,勋贵公卿都未必能在这里订到位置。

杨湖致送了一张普通的请柬,却将位置定在这里。

一场鸿门宴啊。

周正心里感叹着,脸上带着微笑。

魏希庄已经知道那杨九少也来了,脸上一片阴沉,与周正道:“我带了足够多的人,如果那杨湖致,杨九少还敢乱来,我直接弄死他们!”

如果不是还有理智,魏希庄早就冲进去抓人了。

弄死肯定是不行的。

周正心里对这一趟有着清晰的认知,低声道:“不管那杨湖致,杨九少,你今天一定可以带走!”

魏希庄心里对那杨九少恨极,低低的应了声,道:“待会儿摔杯为号。”

周正嗯了声,道:“我也带了人,不过,他们应该不敢乱来。”

这也是以防万一,这群盐商真的是什么事都敢做。若不是周正在京城拿住了杨七少,魏希庄的憋屈只能自己吞了,哪怕他是九千岁魏忠贤的孙子!

两人交谈几句便迈步进入聚贤楼。

小二已经在门口候着,一见就道:“魏大人,周大人,杨三叔已经在等着了,二位请跟我来。”

周正,魏希庄听着这个称呼,神色不动,跟着上前。

刚走到楼梯口,杨九少一脸笑容,好似老友重逢般的快步走过来,看着周正,魏希庄二人大声笑道:“魏公子,周公子,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魏希庄看着他,双拳紧握,眼中不掩饰的杀意,脸角铁青。

杨九少察言观色,看着魏希庄的表情,当即道:“魏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天我就是来赔罪的。我在京城有六个商铺,都在长安街上,在城外还有一处茶庄,一并给魏公子赔罪。魏公子要是还有什么不满意,只要我有,魏公子尽管直言!!”

在淮安府,杨九少可以尽情逞威风,但在京城就不同。

大明生意场要论赚钱,第一是盐,第二就是茶,衣服可以一年,甚至几年做一件,但盐和茶,再穷的人家都要买,都要用!

尤其是在相对垄断的情形下,那简直是源源不绝的暴利!

长安街的铺子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其实并不值钱,城外的茶庄才是重头戏,这几样加起来,可能价值超过万两!

魏希庄眼神冷漠,压抑着怒恨,道:“杨七少的保命钱是十万。”

杨九少脸色微变,十万两,那基本上就是他一半的身家了,不过旋即他就笑着道:“好说,只要魏公子消气,区区十万两算什么。”

魏希庄冷哼一声,十万两,也买不了他的愤怒!在他眼里,这笑嘻嘻的杨九少已经死定了!

周正在一旁看着,暗自摇头,这杨九少的眼界到底是差了些,只盯着自家的窝,若是当初在淮安府与魏希庄打好关系,靠上魏家,那是多大的助力,又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就是眼下,这杨九少还是没有认清状况,居然想用几个铺子一个茶庄就把魏希庄打发了。

京城这么大的动静,如果这样就可以摆平,哪里用得着等到现在?

“二位大人请。”那小二等了一会儿,再次说道。

周正瞥了眼这小二,这个地方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这小二脸色如常,恭谨,低着头,握着毛巾的手势如同握刀。

周正目光微紧的看了眼魏希庄,迈步上楼,魏希庄却没注意到,一直双眼冰冷的盯着杨九少。

杨九少看着两人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双眼里有恼怒之色。

他什么时候这样对人低声下气过?

“二位大人请。”来到一处包厢,小二推开门道。

周正与魏希庄站在门口,看到包厢就一个茶桌,清新的茶香弥漫,在茶桌之后,一个半百老者,面无表情,神情专注的正在煮茶,热气腾腾,茶水滋滋的响。

“进来吧。”杨湖致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

魏希庄神色一冷,冷笑道:“你一个商人好大的架子!”

杨湖致专心致志的泡茶,道:“当官确实有权有势,但权势也不是尽在官场,你们既然来了,想必想好条件了,进来说一说吧。”

周正神色暗动,这个人,不简单!

魏希庄被杨湖致气到了,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这么装,不由得怒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抓去诏狱,给你上一遍大刑!”

杨湖致泡好了茶,不紧不慢的将两杯茶放到对面,这才抬起头,看着外面的魏希庄,道:“这件事之所以闹到现在,是因为我们理亏,并不是我们能力不够,如果魏公子要抓我去诏狱,很多人会不答应,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些人。”

魏希庄立时脸色铁青,双眼喷火。

杨湖致说的没错,他抓杨七少没问题,那是因为他在淮安府受了委屈,魏忠贤必然撑腰,侯国兴,客光先等人只能不说话。但魏希庄报复也要有度,如果超出了杨七少的范围,比如抓杨湖致,那性质就不同了,侯国兴等人绝对不会允许。

毕竟,他们在里面有极大的利益。

魏希庄在魏忠贤面前到底不如侯国兴等人,若是让魏忠贤觉得是魏希庄另有所图,偏向谁就难说了。

周正神色一直不变,心里却警惕到了极点。

这个人,不简单!将事情看得极其透彻,拿捏住了他们的软肋。

“我们确实不能抓你。”

周正抬脚走进去,在杨湖致对面坐下,看着晶莹剔透的茶水,拿起来轻轻喝了一口。

魏希庄知道今天来的目的,压着怒气,跟着坐在周正的身旁。

杨湖致看着周正,表情淡漠,双眼凹陷,有丝丝阴鹜。

周正放下茶杯,抬头看着他,道:“姜炪在我手里。”

姜炪,户部清吏司员外郎,负责今年盐引事宜,同时收盐商的钱,分给那些涉及这件事大大小小的官吏。

他被抓了,肯定会影响今年的盐商计划,更何况,姜炪知道的太多!

杨湖致仿佛没有听到周正的话,又看了眼魏希庄,道:“说条件吧。”

周正伸手,拿过杨湖致身前的茶壶,续了一杯,道:“你找我们来,应该是想好条件了,说来听听。”

杨湖致看着周正的动作,道:“只要不过分,我能点头。官位,银子,女人,你们想要什么?”

周正又喝了口茶,道:“我相信你比我更着急,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你们给的条件吧。”

杨湖致一直在掌握话语主导权,这种事发生在谈判桌上简直是致命的,周正怎么可能一直允许。

杨湖致静静的看着周正,好一阵子,道:“难怪老七折在你手里。”

周正道:“他回不去了。”

杨湖致好似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看向魏希庄,道:“老九给你,死活随便。另外,那几艘船的盐也给你,值五万两,每年五万两。”

每年五万!

魏希庄听着色变,这是天上掉钱了!如果真的能一直有,他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足够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相比之下,杨九少都已经不重要!

周正注意到了魏希庄的神色,双眼骤紧的看着杨湖致。

这杨湖致手段真是高明,远不是那杨九少可比。每年五万两就将魏希庄拉上船,不说魏希庄的能力,就是魏家这个招牌,就远不是每年五万两可比的!

杨湖致看到魏希庄意动,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表情,转向周正,道:“周记的东西,我每年买十万两,帮你卖出去。”

周记的东西成本非常低,毕竟不是严格的后世配方,工序,效用,十万两,那利润可能有七八万两之多!

就是相当于,每年白给周正七八万两银子!

好大的手笔!

周正眼角微颤,眼前的杨湖致,比杨七少,杨九少的手腕高多了!

魏希庄心里激动了一会儿,迅速冷静下来,尤其是看到周正没有说话,脸色一正,没有接话,心里在思索着这里面的陷阱。

杨湖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周正道:“你还想要是么?”

杨湖致已经看出来,这件事的关键不在魏希庄,而在于周正。

周正心内飞转,看着杨湖致的表情,道:“老魏的条件不变,我的要改一改。”

“说来听听。”杨湖致直直的看着周正,从容不迫的道。

周正抬起眼皮,神色平静,道:“我不需要你买我周记的东西,我要从你这里,每年二十万两,买五十万石盐。”

大明的盐价各地不同,均价大概是一石一两银子左右,周正要用二十万两,买五十万两的货!

杨湖致身体坐直了一点,看着周正,神情依旧淡漠,没有惊讶,没有生气,眼神幽冷,看不见底。

魏希庄知道价格,心里暗自惊讶,没想到周正居然真的这么狮子大开口,一年就等于是白要三十万银子!

“还有吗?”杨湖致伸手拿起茶杯,漠然道。

周正道:“让你的人安静点。”

杨湖致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坐在椅子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周正。

周正说用二十万买五十万的盐,实则上刨去他们的利润,二十万与成本很接近,不算亏多少。

问题的关键在于,周正居然将主意打到盐上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全胜

房间里,除了茶水的咕咕声,腾腾的白气,没有其他声音。

魏希庄似也察觉到周正这个要求的危险,神情有些凝重,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抱在手里。

周正目光平静,说完就在等。

杨湖致脸上没有一丝异色,斜着身子,除了偶尔眨两下眼睛,没有其他动作。

过了不知道多久,隔着腾腾白雾,杨湖致道:“换一个。”

他的语气从来没有变过,淡漠,冷静,还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

“不换。”周正的语气没有杨湖致那种经久岁月的沉稳,但有着年轻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决心。

魏希庄抱着茶杯紧了几分,双眼紧盯着杨湖致,只要他敢乱来,魏希庄就摔杯,下面埋伏的锦衣卫会立刻冲进来!

杨湖致斜着身子,目光幽漠的看着周正,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好一阵子,他道:“我加到三十万,盐你不能碰。另外,你在苏杭要是有什么生意,我可以照顾,赚多少不说,保你不亏,没人找麻烦。”

“我只要盐。”周正道,语气如常,透着斩钉截铁。

杨湖致身体移动了一下,认真的看着周正,道:“私盐虽然赚钱,但没有我给的多,省时省力,又与你的生意无关,告诉我,为什么?”

周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还有什么比私盐更赚钱的吗?”

周正自然不会告诉杨湖致,他是要在盐课钉一颗钉子,彻底的了解他们是如何运作的,以待将来。

杨湖致看向周正,顿了片刻,道:“如果是魏公子,我会答应,你不行。”

周正不知道杨湖致顾忌什么,心里揣测着,道:“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如果不答应,我一样有其他办法弄到。”

“我知道。”杨湖致淡淡的道。

以周正与魏希庄的能力,弄到私盐其实是小事一桩。大明那么多盐场,所有的盐,几乎都是军户堂而皇之‘偷’出来的。

杨湖致说完这一句,又看着周正默然了一阵,道:“好,我可以答应,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周正道。

杨湖致坐正身体,前倾,凹陷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周正,语气越发冷漠的道:“五年之内,你的生意不能越过长江。”

周正眉头一挑,道:“为什么?”

周正已经察觉到,杨湖致对他有忌惮,这种忌惮好像没有任何道理。

即便是魏希庄也不过是魏家不得志的人,盐商这么大的势力,无需忌惮才对。

杨湖致眸子越发冷漠,道:“只有你答应我,我才能答应你。”

不过长江?

周正脸色不动,心里思索。

大明最富裕的就是南直隶,南直隶的发达可以这样说,南直隶的钱粮占据整个大明税赋的一半以上,将近一半的官吏来自于南直隶。

如果说,周正的生意局限于长江以北,那就等于只能在大明的三分之一,甚至是五分之一发展。

这如何让周正答应。

“不行。”周正道。

杨湖致盯着周正,淡淡道:“不想想?”

周正神色不变,道:“不需要想。”

杨湖致看了眼一直抱着茶杯不放的魏希庄,身形后移,斜坐在椅子上,双眼漠然的看着周正。

“你还有没有其他要求?”好一阵子,杨湖致道。

周正道:“其他的我自己能做到。”

杨湖致看着周正,又坐起来,倾着身,道:“周记的东西我看了,不错,应该能在江南卖的不错,我加到三十万,每年买你三十万两的货。”

周正心里就奇怪了,这杨湖致的态度有些说不通。他这个意思,是堵不住后的选择合作吗?

“成交。”周正不管杨湖致打的什么主意,一年几十万的银子,他没理由不要。

“不送。”周正话音一落,杨湖致就面不改色的说道。

周正直接站起来,道:“明天我会让人来与你谈具体的细节。”

魏希庄有些愣神,这就谈妥了?

眼见周正站起来,他连忙抱着茶杯起身,目中还是警惕,生怕杨湖致突然翻脸。

杨湖致恍若未觉,手里拎起茶壶,自顾的煮茶。

周正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面走去。

魏希庄抱着茶杯,跟在周正身后。

周正下了楼梯,那小二进来,看着喝茶的杨湖致,疑惑的道:“三叔,你这么就答应他们了?”

五十万石盐,三十万两银子,这么大的生意,家主都需要与人商量吧?

周正,魏希庄虽然占据上风,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反击的力量。周正要的实在太多,他们有足够的的底气讨价还价。

杨湖致喝了口茶又倒掉,道:“我见过首辅,他说皇帝很看重周征云。”

小二脸色微变,旋即低头不再说话。

一个皇帝看重的人,那是一座大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周正与魏希庄出了聚贤楼,走出好远,魏希庄才一把扔掉手里的茶杯,看着周正后怕的道:“我刚从真怕那杨湖致翻脸,我注意到,那楼里起码藏着几十号人。”

周正嗯了声,背后凉飕飕的,早就起了一身冷汗,但他脸色如常,道:“嗯,我原本也不是这个想法,临时改的主意。”

魏希庄啧啧称奇,道:“还是你胆子大,一口气就是五十万石私盐,那帮人只怕足够肉疼。”

私盐的份额,利益早就被瓜分殆尽,周正硬生生的要五十万石,不知道影响多少人的利益。杨湖致表面淡定,从他犹豫再三的话头就看得出,确实肉疼了。

周正心底还在疑惑杨湖致的态度,沉吟片刻,与魏希庄道:“人先扣着,等我这边谈妥,他们给了定金之后再放人。”

细节还没有敲定,杨湖致还没有给足前期的‘诚意’,周正要确保没有万一。

魏希庄突然受惊一样,忽然掉头,大步,不,是跑了起来。

周正一怔,喊道:“你干什么去?”

“抓人!”魏希庄咬牙切齿,大声回了一句,继而沉声道:“所有人,跟我来!”

周正这才醒悟,转身看了看,在一家茶楼坐下。

魏希庄脸角铁青,双眸喷火,带着几十个锦衣校尉,浩浩荡荡的直接冲向聚贤楼。

他们还没走近,就看到几个伙计绑着杨九少出现在门口。

杨九少剧烈挣扎,转头看向里面,急声大喊道:“三叔!三叔!我可是老九,干爹最喜欢的老九!你不能出卖我,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聚贤楼内很安静,连回声都没有。

魏希庄一见,冷笑着一挥手,怒声道:“给我抓回去!”

锦衣校尉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将杨九少架的死死的,拖着就走。

杨九少慌了,扭着头,向着魏希庄大喊道:“魏公子,魏大人,求求你放过我,我的全给你,银子,女人,钱庄,铺子,我有二十万的家资,全都给你,求你放过我……”

魏希庄哪里听得见,跟在后面,一脸的恨意,心里已经在想着如何炮制他了。

周正看着聚贤楼,那里安静的可怕,表情平静,神色若有所思。

大明的官场是龙潭虎穴,拼命想进的太多,但能善终的,寥寥无几。这官场之外,比龙潭虎穴还可怕,蛇虫鼠蚁,哪一个都致命!

这是一个混乱至极,龙蛇并起的末世!

周正等魏希庄走了,也跟着离开。

刘六辙跟在他身旁,刘六辙没有进去,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着周正肃谨的神色,担心的问道:“二少爷,没事吧?”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嗯,没事。对了,你待会儿请上官勋到府上,何齐寿也请来。”

成经济去了山西,不在京城。

既然杨湖致答应了,那就要好好谈谈细节。

刘六辙答应一声,道:“那,以后也没事了吧?”

周正看着他,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的道:“不用担心,谁有事还说不定。”

阉党现在占据了朝堂,盐课上下自然也依靠着阉党,一旦阉党倒台,东林,清流复来,清算的可不止阉党,还有阉党的一切附属。

包括,围绕着盐课上下的所有人!

虽然可能还是换汤不换药,但有这个时间,周正完全可以谋划对他有利的局势,谁有事,真的说不准!

刘六辙虽然不了解,但总算松口气,笑着道:“那就好,老爷他们也不用担心了。”

周正微笑,向着府邸方向走着。

周正回府没多久,上官勋,何齐寿就来了。

周正与二人在书房里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二人喜忧参半的出了周府,先是分开,各自不知道忙活着什么,第二天中午,赶去去聚贤楼。

杨湖致已经走了,与他们二人谈判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胖子。

在聚贤楼里待了近一个下午,上官勋与何齐寿带着笑意的离开。

他们谈妥了,确定了每年给魏希庄银子的方式以及今年第一笔的时间。

采购周记的产品,定在五月中,陆续发往苏州,每一次价值六万两银子,聚贤楼先付后货。

最关键的私盐,定在六月初,五万石一次,一个半个月内全部到货,先货后钱。

这一次的谈判,可以说是周正与魏希庄大获全胜,不但赚取了每年的定额的‘贡银’,还渗入了私盐市场。

不过两天,魏希庄神气活现的来到周记,一脸舒爽与正在二楼练字的周正道:“你不知道吧,杨九少,杨七少的家资不菲,两人加起来,起码有四十万,能弄到手的有二十万,我已经让上官勋去做了,这下,咱们再也不愁银子了……”

周正不意外,继续练字,魏希庄刚要继续说,刘六辙急匆匆跑上来,看了眼魏希庄,走到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李实来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给你十万两

周正的笔头一顿,抬头看向刘六辙。

魏希庄脸上一样变色,看了眼刘六辙,与周正对视。

李实与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随时都可能被打破。周正与魏希庄刚刚拿住了那帮盐商,李实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

周正沉吟片刻,道:“请他上来吧。”

“好。”刘六辙也知道这个人敏感,有些谨慎的应着。

魏希庄神色严肃,在周正左侧坐下,腰上的刀拿出来,放到桌上,做足了威势。

周正不由一笑,道:“不用那么紧张,他还没必要与我们撕破脸。”

魏希庄这阵子受足了惊吓,神色不变的道:“以防万一。”

周正随他,收起桌上的文房四宝。

李实上来了,相比于以前的高傲,这一次他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笑呵呵的看着周正与魏希庄道:“二位大人,久违了。”

魏希庄端坐不动,李实虽然是地位很高的内监,但他也不怵。

周正看着李实,揣摩着他这句话的含义,脸带微笑的道:“李公公请坐。”

李实坐下来,看着空空的桌上,道:“不给咱家倒杯茶吗?”

周正看着李实,伸手给他倒茶,道:“李公公,请。”

李实脸上笑容越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周御史,这一次,你又捞到了多少好处?”

周正心里一直在思索着李实来的目的,至少从眼前来看,不是找麻烦的,言简意赅的道:“几十万两。”

李实笑容不变,仿佛在他意料之中,道:“那你可知道,你后面麻烦就多了?”

就算眼下周正与盐商达成了和解,彼此生意交错,但盐商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等他们缓过来,报复只是早晚。

那报复,必然是狂风暴雨,不会给周正任何生机。

周正道:“现在是我放过他们。”

李实看着周正,啧啧称奇,道:“真不知道是说你胆大还是无知无畏,之前得罪了朝野,仕途基本算是断绝;现在又得罪了盐帮,生意肯定不会持久;周御史,你这放着大好前程,升官发财不要,折腾什么呢?”

“居安思危。”

周正随口回答,旋即就道:“李公公不是来关心我的吧?”

李实脸上没有胡子,声音很尖锐,笑起来如公鸡一样,道:“我当然是来关心你的,毕竟咱们一损俱损,我可不想跟着你倒霉。”

周正手里有他的把柄,如果周正真的倒霉要死了,没理由还保着他。

周正好奇李实的来意,道:“李公公想要怎么关心?”

李实瞥了眼魏希庄,道:“令尊若要复起,六部郎中可以任选。令兄若想出仕,上等县的县令,京中七品官可以任选。”

六部郎中,上等县的县令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任选’的,即便是李实也做不到。

周正看着李实,脸色不动,道:“李公公有话不妨直言。”

李实道:“我时常在皇上那说令尊的好话,皇上对令尊十分欣赏,准备让我找机会,带他进宫见一见。”

周正哪里会信李实的鬼话,但也想不透其中的关节,眼神异色的道:“皇上要见我爹?”

周清荔宦海那么多年,也就去年跻身吏部员外郎,在朝野是透明的不能再透明,天启为什么会见他?

李实,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什么目的?

不管如何,这件事,透着怪异。

李实心里自然有一番盘算,看着周正笑容满面的道:“就这一两天吧,我等皇上有空,就会通知你,让令尊准备一番。”

周正心里惊疑不定,看着李实道:“李公公要什么回报?”

李实又拿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道:“好说,我要你生意的一成干股。”

“就这样?”周正审视着李实,他还是弄不清楚,李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这样。”李实道,一脸笑容。

周正目光波澜不惊,心里转悠飞快,李实的突然来示好,让周正很怀疑,揣测里面暗藏的陷阱。

但如果真的是天启要见周老爹,这对周正眼前的处境来说肯定是雪中送炭,会有力震慑一些人,有大好处。

周正沉吟良久,看着李实,道:“我准备做私盐生意,算你一成,年底分红。”

李实眉头一动,神色有不满。

私盐虽然已经公开化,没人会管,但怎么也是‘违法’的,并且周正明摆着是利用他,加他进去,谁还敢找麻烦?

他一个皇帝的近身内监,曾经的苏杭织造提督,就值这一成?

不过李实也明白,周正不信他。

李实看着周正眼中的警惕之色,笑着道:“好,咱家就看看,周御史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周正道:“十万两保底,不足十万我给你补齐。”

有了五十万石盐,杨湖致每年还要买周记三十万的货,还要之前的种种,十万,周正眼都不眨的就说出了这个数字。

这次李实诧异了,十万,那可不是小数字,他之前在苏杭抄了七八家大户才弄到十万两,这周征云张口就来?

李实旋即心底就在怀疑,周正从那群盐商哪里到底弄到了多少好处?

李实目光闪烁的看着周正,笑着道:“那咱家就谢周御史的好意了。”

周正微笑着,拿起茶壶给他续了一杯。

魏希庄一直坐在两人中间,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没有异样,心里却奇怪。

魏希庄可是有些了解周正的,别看周正平时看似大方,实则小气的很,三五两的花费都要登记在案,能省则省,现在,张口就给李实十万,那帮盐商才给他五万!

李实又喝了口周正倒的茶,站起来道:“好了,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哪天令尊准备好了,通知我一声,我领着他去见皇上。”

周正十分客气的跟着站起来,道:“有劳公公,我送公公。”

李实一拦,道:“不用了,咱家来的秘密,可不能给外人说咱家勾结外廷的口实。”

这句话就扯淡了,有魏忠贤在,谁敢提这个罪名?

不过周正笑容更多,道:“公公说的是。”

李实似乎已经看到周正给他的十万两白银,脸上笑容更多的看了眼魏希庄,转身走了,蹬蹬下楼。

等李实走了,魏希庄才转向周正,道:“你真的要给他十万?那可是十万两!”

周正拿起茶杯,道:“希望他到时候还有胆子拿。”

魏希庄听不懂周正的话,但明白周正肯定是不给了,这才放心,道:“那就好。对了,忘了正事。田尔耕在山西遇到了麻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暂时不用担心。”

“山西?山西出什么事情了?”周正疑惑的道。能将田尔耕绊住,事情肯定不小。

魏希庄道:“具体不知道,好像是有一个县令投靠了乱匪,牵扯不少人。”

县令投靠乱匪,也就是所谓的起义,这是叛逆!

想来,还得牵扯省级,甚至朝廷军政两方的人,又一场明暗较量。

大明现在的政治就是不管多大的事,最终都会演变成朝堂争斗。

东林党未成势之前,是各种势力大乱斗;东林党独霸朝堂,是东林党内讧不休;阉党起来,是阉党,东林两党大乱斗;阉党独霸朝堂,就是阉党内讧不止。

周正知道,朝堂又要热闹了,懒得理会,与魏希庄道:“江南去不了了,你去山东吧,找个合适的盐场,咱们的盐不能全靠着那帮人。”

周正其实就是找个理由打发魏希庄出京,日后好保他。

魏希庄却不想离京了,拿起刀就起身,道:“这个我让别人去做,对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先走了。”

周正看着他落荒而逃模样,眉头皱了皱,没有拦。

现在不止是魏希庄,他也得想办法摘掉阉党标签,不然就等着倒霉了。

周正在傍晚的时候就离开周记,回到周府。

饭桌上,周清荔听到天启要见他的消息,脸上是一惊,道:“真的?”

能得到皇帝的单独召见,这不止是荣幸,里面还有很多不同寻常的意味。

周正没有细说李实在里面的作用,道:“嗯,这一两天吧,内监透露的消息。”

周清荔神色异样的看着周正,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不知道天启曾经来过周府,看过周清荔那道未上的认罪书。周清荔惊讶于,周正居然事先得到了内监的消息。

他不能不惊讶这个次子了,这几个月来的动作,哪里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周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看着周清荔,惊喜的道:“爹,皇上要见你,肯定是要重用你了!”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沉默无话。

他无功无绩,官位又不够高,皇帝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见他?

这么想着,周清荔又将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似乎会意,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内情。”

周清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道:“你们吃吧。”

周正与周方都是一愣,看着周清荔就这么走了。

“应该去沐浴了,”周方倒是明白,看向周正道:“我也不吃了,你吃吧。”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动,自语道:“是时候帮你解决这件事了。”

周正匆匆吃几口,也离开了饭厅,回向他的书房。

第一百八十章 去见天启

第二天,周正在周记,九江阁等转悠了一圈,晌午饭后,来到了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院门很是斑驳,牌匾也是饱经风霜,门前冷落,久无人光顾。

周正打量了一阵,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半百的老者,看着周正,似有些疑惑的道:“公子找谁?”

周正抬着手,道:“学生周征云,特来拜会景湖先生,还请通传,望先生不吝一见。”

老者看着周正,笑着道:“我家老爷好多年不见客了,公子若是无他事,还请回吧。”

周正从怀里拿出一本有些老旧的书,道:“这是阳明先生的手书,学生好不容易借来,想请景湖先生当面指教。”

老者神色微变,看着周正手里的书,双手伸出袖子,道:“真的是阳明先生的手书?”

阳明先生,王阳明,‘心学’的创始人,儒家集大成者,儒学最后一位大家。

这是周正找牙行,花大价钱借来的,与老子道:“确实是。”

这个老者认真的翻看几眼,而后就舍不得松手,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周正道:“老朽就是韩铖。”

周正一怔,怎么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景湖先生居然还兼职门房?

似乎看出了周正的诧异,韩铖道:“家里没什么人,我刚好在门边看书,让你见笑了。”

周正连忙抬起手,道:“学生不敢。”

这位韩铖是万历二十二年的进士,在翰林院当了几年编修就致仕,而后便一直潜心读书,著书,偶尔出去讲学。

因为他的书斋有‘景湖’二字,所以受教之人皆称之为景湖先生,是当世大学问者。

韩铖念念不舍的看着手里王阳明的手书,看着周正道:“你找我,不是专门为了讨教学问吧?”

韩铖虽然未入仕二十多年,但是名望卓著,想以他做台阶抬高身价的人不知道多少。

周正站在门口,道:“不瞒先生,求教是其一。其二,学生准备筹建一座藏书楼,一来收集,整理各类书籍编撰成册,以告世人,后人。二来,学生知道如今寒门着众,求学艰难,拟以公开,允许所有人进来看书,抄书,借书,无贵贱门第之别,无贫富高低之差。”

前面一条倒是没什么,后面一条令韩铖脸上微异,不由认真看着周正。

现今士人,哪一个不是敝扫自珍,自私自利,还有这样肯牺牲自己为他人的人?

“没有其他目的?”韩铖看着周正道。他虽然足不出户,但不傻。

周正道:“若为名利,比先生更合适的很多,学生来拜访先生,就是想请先生能偶尔去坐坐,绝无其他。”

周正原本是打算请韩铖做副阁主之类,但似乎有些不敬,想想作罢了。

韩铖看看周正,又看看手里的阳明手稿,似乎犹豫,好一阵子,叹了口气,道:“罢了,为了阳明先生的手稿我就上一次当,你将地址告诉我,我每个月去一次。你这手稿,借我三天没问题吧?”

周正连忙道:“没问题。藏书楼目前在建,等建好了,学生亲自来请先生,不用一个月一次,先生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韩铖似乎有些看不懂周正了,片刻道:“好。”

周正没有多说,抬手道:“学生告辞。”

韩铖看着周正转身就走,目露异色,自语道:“现今这个世道,真的还有这样的人?”

周正离开这一家,没多久又去拜访另一家。

九江阁若是建好了,总得有些人站站台。

除了像韩铖这样周正特意准备了东西的,其他人相对随意一些,即便如此,还是吃了不少闭门羹。

一个下午,周正只邀请到了五个人,但总算有五个人,开业后,这五个人若是常来常往,名气自然渐来。

吃过晚饭,周正来到九江阁。

这里已经被拆的差不多,堆满了各种材料,工匠也有二十多,来来回回,忙碌不休。

刘师傅站在周正身边,神情颇为激动的道:“周公子,两边都拆了,后面的草地也都清理了,再过几天就能动工,三个月建好!”

周正看着,心里颇为期待,道:“三个月能建好?”

刘师傅道:“虽然设计的有些麻烦,但工程不大,三个月绰绰有余。”

周正有些诧异,但更高兴了,道:“好,保质保量。”

刘师傅道:“放心吧,绝对不会有问题。”

刘六辙在一旁看着,与周正道:“二少爷,那万掌柜派人来说了,他准备的书籍就快到位了,问你什么时候要。”

周正想了想,道:“现在就要,放周记,应该能堆下吧?”

刘六辙道:“如果是万册的话,可能不够,不如放府里?”

周正也没有其他地方,道:“那好,你来安排。”

刘六辙答应着,刚要说话,周正忽然道:“他有没有说功名的事?”

周正让万千椫给刘六辙,上官勋,成经济等捐功名。

刘六辙倒是不知道周正要给他捐功名,摇头道:“没说。”

周正嗯了声,道:“我找机会与他说。”

刘师傅在一旁,等他们说完,道:“周公子,你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周正一愣,道:“特殊的要求?”

刘师傅瞥了眼四周,低声道:“比如暗室,暗道之类?”

周正立时恍然,谁家还没有个暗室,地下室密室之类藏重要东西的地方。

这提醒了周正,想了一会儿,周正道:“地下室要,另外,你再给我留几个地方,我来安排。”

刘师傅顿时一笑,道:“好嘞,周公子放心,都按照你的吩咐做。”

周正又交代几句,这才回府。

一回府就被叫到周清荔书房,周清荔坐在椅子上,神色严正,道:“为父准备好了,后天进宫。”

周正看得出,周老爹有些迫不及待,等不及了。

“好,我来安排。”周正没点破,干脆的说道。

周清荔嗯了一声,随手拿过桌上的书。

周正见如此,便悄悄退出来。

出了周老爹的书房,路过周方的房间,就从窗户里看到他在喝闷酒,一杯一杯,愁眉不展。

周正推门进去,道:“大哥,一个人喝酒不闷吗?”

周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自顾的又倒了一杯。

周正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小菜,道:“你跟丁家小姐有情有义,不用担心那么多。”

周正已经打听好丁家老爷的一些事,正准备这几天想办法不动声色的促成这件事。

周方喝了口酒,道:“你不懂。”

周正这个大直男理论倒是可以,做就够呛,周方这事也不是嘴上说就能解决的,坐了一会儿,道:“我正在筹建一个藏书楼,你要没事就去帮我盯一盯,省的在家里闷的慌。”

周方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点点头,道:“嗯。”

周正不管他听到没听到,反正他答应了,又嘱咐一句少喝酒这才离开。

第二天,周正例行的前往周记坐了半天,而后去了工厂,周氏牙行,再去一趟九江阁,而后就在周记的二楼看书,练字。

刘六辙在外面忙了一圈,跑上来,低声道:“二少爷,魏公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杨湖致离京了。问是不是该放人?”

魏希庄手里还扣着杨七少,杨九少以及户部清吏司员外郎,姜炪。

周正没想到杨湖致说走就走,人还没放就走了,一个招呼都不打。

“还是有底气啊。”

周正感慨一声,放下笔道:“嗯,放吧。”

放,放的是姜炪,至于杨七少,杨九少那就不可能了。

刘六辙答应一声,掉头就要跑下楼。

周正忽然喊住他,道:“大哥去九江阁了吗?”

刘六辙又转过身,道:“好像没有,大少爷昨晚喝了酒,应该还在睡觉。”

周正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站起来道:“你回去将他拉起来,押他去九江阁,我出去有点事。”

刘六辙连忙道:“去哪,要带人吗?”

周正道:“不用,你去吧,不用人跟着我。”

杨湖致既然放心走了,那就表示暂时不会有事,何况,他是要去李实,要是盐商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那就真的是不知死活了。

刘六辙应了一声,与周正一前一后下楼。

周正已经约了李实,在大明门不远处的一个茶楼。

坐在二楼,李实看着外面的人潮,笑着与周正道:“周御史,我给你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周正从李实这里得到的消息都不认为是好,神色如常的道:“李公公请说。”

李实笑眯眯的,道:“皇上不止要见令尊,还要见你。”

“见我?”

周正神色微惊,天启见周老爹已经是奇怪,为什么还要见他?

他们两父子有什么特别吗?还是时候,朝野要发生什么与他们有关的事?

李实看着周正的表情,笑容越多,道:“无需担心,准备一下,明天早上随我入宫吧。”

周正看着李实,默默点头。

他不指望从李实嘴里问出什么,即便问出来,他也不信。

周正与李实问好了时间,一些面圣的细节就各自离开。

周正回到周府,与周清荔说了这件事。

周清荔神色倒是平淡,道:“那明天就一起去。”

周正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想通了什么还是怎么样,轻轻的应了一声。

周正说起来是与天启见过的,在金銮殿上。

两次。

遥遥相对,周正没看清过天启的脸,有珠子挡住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面圣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周清荔穿戴整齐,出了府邸,前往皇宫。

到了大明门,有内监已经在等着,接送他们二人入宫。

紫禁城实在是太大了,周正跟着内监走的很累,倒是周清荔神色如常,穿着一身常服,步履不急不缓。

来到乾清宫抬价前,内监转过身,与周清荔,周正道:“二位大人稍等,我去通传。”

周正父子自然客气一声,恭谨的立着。

或许是因为天色还早,乾清宫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来去。

周清荔脸色黝黑,垂着手而立,面无表情。

周正瞥着他,揣着他的心态。

对于周清荔这种环海沉浮近一辈子的人来说,今日能来到乾清宫是第一次,想必内心有一番感触。

周正倒是从容一些,只是一直在想,天启为什么见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是天色渐大亮,宫里才出来一个内监,看着周清荔道:“周大人,皇上要见你,周御史,还请等一等。”

周正一怔,只见周老爹,单独见?这是玩的哪一出?

周清荔脸色如常,抬着手道:“是。”

说完,他也没有与周正嘱咐什么,跟着内监走入乾清宫。

周正看着他们的背影,越发不解,站在宫外,静静的等着。

宫外空无一人,连声音都很少,周正独零零的站在台阶下,显得颇为孤单。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周清荔面带笑容的在内监陪同下出来,他看着周正道:“为父先回去了。”

周正眨了下眼,周老爹没有什么暗示,说了一句就错过他,向着外面走去。

今天的事情有些莫名其妙啊。

等周清荔走了,内监这才与周正道:“周御史,请跟我来。”

周正答应着,却发现内监没有带他去乾清宫,而是一直向里面走。

好一阵子,周正跟着内监来到了御花园,看到一个穿着明黄服饰的男子背着他,正在看假山流水。

周正是终于见到正主,上前两步,抬手行礼道:“臣周征云参见陛下。”

天启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周卿来了,免礼吧。”

周正起身看着天启,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发紫。

“咳咳……”

忽然间,天启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停不下来,极其痛苦,弯着腰,一只手扶着石头,身体剧烈的抖动。

内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拍着他的后背,急声道:“万岁爷,要传太医吗?”

天启极力的控制,摆了摆手,好一阵子,他才止住,站起来,用手巾擦了擦嘴,转过头向周正道:“刚才与周爱卿谈了一会儿,周爱卿品性高尚,能力出众,朝廷埋没人才了。”

周正知道天启说的是周老爹,抬手道:“陛下抬爱。”

天启脸色越发苍白,双眼有疲惫之色,但还有种高兴的神采,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脸上落寞一闪而过,沉默片刻,道:“是个好父亲。”

周正听着天启的话是一愣,旋即想到他的身世,没有接话。

天启的出身与他的父亲光宗很相似,光宗,也就是泰昌皇帝,是万历皇帝偶尔临幸一个宫女所出的皇长子,万历皇帝极其不愿承认。

万历皇帝厌恶光宗,喜欢郑贵妃所出的福王,为了立福王为太子,甚至不惜动摇国本,与朝臣发动了历时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那时候的光宗地位十分危险,即便最终万历失败,光宗在继位不足五个月后,还是因为‘红丸案’暴毙而亡。

而天启也不得光宗喜欢,不管是在潜邸还在宫里,生活都极其被苛待,幸亏身边人的多番庇护,这才能长大。

天启没有受到正常的皇长子待遇,不管是吃穿住行,还是应有的尊重,甚至于光宗临死前,他都没见过光宗几次。

若非光宗突然暴毙,朝廷内外怕是没人注意这么一位皇长子。

天启坐在石头上,偶尔还会咳嗽一下,他脸上带笑,看着周正道:“你也是个孝子,难得。”

周正看得出天启很疲惫,那手巾隐约带着血丝,心头微震,道:“陛下,还请保重龙体。”

后世都传闻天启是落水后得了病根,又乱服药而死,但周正知道,那未必是真的。

天启笑了一下,道:“嗯,本来还想与你多聊聊的,今天看来是不行了。”

周正不懂医术,但从面上看,天启的病绝对不是感冒咳嗽那么简单,想了又想,还是道:“陛下,天下各种骗子横行,尤其说什么仙丹仙露,无不是虎狼之药,与性命有大碍,陛下还请多听太医之言,莫要轻信神棍等谄媚之言。”

天启听得出周正的关心之言,脸上笑容多了几分,道:“嗯,朕知道了。”

周正不知道天启是否真的听进去,垂手不语。

天启看着周正,笑容里有欣赏之色,刚要说话,脸上陡然樱红,剧烈咳嗽起来。

内监连忙上前,拍着天启的背,又与周正道:“周御史,你可以回去了。”

周正看着天启的脸色,眉头皱起,心里担心,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抬起手道:“臣告退。”

天启好像是嗯了一声,被内监扶着快速离开。

有内监陪送着周正出宫,一直到东华门。

看着内监急匆匆跑回去,周正深吐了口气,心情有些异样。

天启这个病,怕是不简单。

刚要走,忽然一匹马急冲而来,毫无顾忌,直接冲入了东华门内。

周正脸色一变,什么人居然能这样直接的冲入东华门?难道是哪里出事了?

不过,大明这个时候哪天都有大事发生,周正没有多看,转身离开。

看看天色,饭点到了,周正随便在一家小饭馆坐下,要了两盘菜。

“你们听说了吗?太康伯被免爵,遣归乡里了。”

“哎,面对那么多弹劾,他能有这个结果,也算是皇上庇佑了,要是换做其他人,肯定是身败名裂,少不了牢狱之灾!”

“现在是太康伯,后面是谁,你们知道了吧?”

“慎言!慎言!”

周正听着四周的议论声,神色不变。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太康伯张国纪是张皇后之父,动他,冲着谁去的,不言而喻。

只是客氏小看了天启与张皇后的感情,免爵张国纪是天启最后一步,并不会有外面传言的废后之类。

周正慢慢的吃饭,听着他们的议论,有些事情,即便是周正也不知道。

比如冯嘉会因为‘贪腐’,被下狱,身败名裂,身边的人纷纷与他切割,甚至交相弹劾。

再比如,都察院,吏部,户部,工部,兵部的五位主官突然有了大变动,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调任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周应秋调任户部尚书,工部左侍郎房壮丽调任吏部尚书,令人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兵部右侍郎王之臣直接升任兵部尚书。

短短四个月,王之臣从被罢黜的辽东经略升任到了兵部尚书!

这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

再纵观六部,都察院的七卿,除了王之臣,清一色的阉党。

王之臣这个兵部尚书之所以能上去,还是因为要顶缸,六部中,兵部尚书是最危险,换的最快,下场最凄惨的那一个!

周正对这些也算是习以为常了,吃完饭就转向周记。

来到周记,远远的就看到一大群人围在门口,吵吵嚷嚷,呼喝不断。

开售的时间还没到,这帮人在干什么?

周正观察一会儿,从后门进。

刘六辙立马就迎上来,擦着头上的汗道:“二少爷,这些人都是来订货的,而且都是达官贵人,少的要订一百两,多的几千两……”

周记所产的东西,都是可以用很久的,面膜,洗脸水基本是一份可以用五到十天,洗发水就更长了,一次一两就可以用上大半年,上百两,甚至几千两,那肯定是商人!

但刘六辙说的是‘达官贵人’。

‘看来,是刚刚进宫的消息传传出去了。’

周正心下了然,大明没什么秘密,他们父子一起进宫,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讯号。

周家得天眷,即将飞黄腾达!

周正走近一步,低声道:“卖给他们,你让伙计,私下加价卖给他们。”

刘六辙双眼一睁,旋即又大喜,接着又发愁的道:“可是,二少爷,咱们做的跟不上,京城的,山西的,还有盐商的,如果再加上这些人,肯定赶不上……”

周正微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与上官勋说过了,工厂会继续扩大,人手会快速培训。盐商那边的货可以分批次给,不着急,先应付眼前的,错过这一次,下次想拔他们的毛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刘六辙对赚钱有着比周正还强烈的欲望,听着周正的话就喜色道:“那好,我这就让他们去做!”

平时的周记产品很便宜,这一次,刘六辙打算翻个几倍!

也就是说,之前百两的货要变成几百两,千两的要变成几千两!

这些人既然来了,肯定不会走,那是凭白得罪周家,只能硬着头皮下单!

周正上了二楼,坐在椅子上,闭目假寐。

天启突然见他们父子,不知道与周老爹说了什么,但与周正说的几乎都是没什么营养的话。

不过,不论如何,这对周正眼下的处境有着极大的好处,周记门口的那群人就是一个例证,其他的一些变化可能正在不动声色的发生中。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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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无心插柳

等到晚上,周正与刘六辙一起回府的时候,周府的门口已是围满了人,提着各种礼物,喧闹不休。

以往的周府,那叫一个清净,不知道多少人避如蛇蝎,而今却是人流如潮,车水马龙。

周正远远一看就与刘六辙道:“走吧,从后门进。”

结果,后门也围满了人,堵的严严实实。

“二少爷,走这里。”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周府家丁,跑过来与周正低声道。

周正与刘六辙跟他走过去,发现是一个梯子。

那家丁道:“从中午就热闹了,没办法,福伯让府里进出都翻墙,不然根本出不去。”

周正嗯了声,跟着爬梯子,墙的另一边也有梯子,有家丁准备着,显然是怕有外人跟着翻墙进来。

周正好不容易进了府,问道:“老爷,大少爷回府了吗?”

墙内的家丁道:“老爷在书房与福伯下棋,大少爷还没回来。”

刘六辙这个时候也翻过来了,道:“二少爷,你忘了,大少爷让我带去九江阁那了,现在还在那边。”

周正记得这茬,道:“他在那边做什么?”

刘六辙道:“我之前在那看了一会儿,大少爷就是走走看看,他好像很有经验,在指挥刘师傅,刘师傅还很听他的话。”

周正听得一怔,周方是进士,在国子监待了几年,去年又跑去山东做了知县,难道是在山东学的?

周正生怕周方乱改他的设计,与刘六辙道:“明天提醒我去一趟九江阁。”

不等刘六辙答应,周正就奔着周清荔的书房走去。

他想问问,天启与周老爹谈了什么,毕竟周老爹在乾清宫待了是有一个多时辰。

走进房间,周老爹与福伯正在小桌上相对而坐,在黑白之间斗智斗勇。

福伯看到周正进来,笑着道:“二少爷回来了?”

周清荔则神色不动,漫不经心的落子,道:“皇上没见你多久?”

周正已经走到他身后,看着棋盘,嗯了声,道:“皇上不舒服。”

周清荔眉头皱了下,道:“与为父倒也没说什么,无需忧心。”

周清荔显然知道周正来的目的,直接说了。

周正看了眼他的侧脸,想了想,道:“有没有让爹复起?”

周清荔看着棋盘,摇头道:“没有。”

周正站在周清荔身后,神色沉吟。

天启唱的这是哪一出,就是把他们叫进宫,真的‘闲聊’一番吗?

周清荔落了一子,转过头,看着周正道:“皇上与你说了什么?”

周正回忆一番,道:“没有什么,就是几句闲聊。”

天启真的是闲聊,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一点暗示都没得。

周清荔审视了周正一会儿,又转回去,淡淡道:“那你就不要掺和朝堂的事了,安心的在府里看书。”

如果是周正没有入仕之前,还能继续考进士,现在只能一个秀才挂一辈子了。

失去了‘一门三进士’的希望,周清荔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周正倒是不知道周清荔心里所想,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福伯等周正走了,这才与周清荔道:“老爷,皇上要是真的对朝局如此不满,怕是还会有变动。”

内阁从首辅到阁臣已经换过一遍,黄立极上位不过半年,六部,都察院的七卿现在也已是大变。

可以说,朝局在一片混乱中完成了某种更替。

周清荔已经将宫里发生的事情与福伯说了,听着他的话,默默点头,道:“黄立极事事以魏忠贤马首是瞻,实则也是在间接的向皇上表忠心,只是他一昧的遵从上意,而无首辅之能,怕是做不长久。”

福伯看着周清荔的神色,道:“老爷拒绝出仕是对的。”

天启与周清荔的交谈中,曾表达了希望他去户部任职的意思,但周清荔婉拒了。

户部,不比吏部好多少,里面的龌龊更多,进去了,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是排挤不得长久,进去作何?

周清荔轻叹一口气,道:“不说这些了。你对征云怎么看?”

性情大变的次子,一直是周清荔最担心的。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心里难免有些其他的想法。

福伯皱眉,认真的思索了一阵,道:“二少爷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个假不了。”

周清荔听着这话,沉默了好久,轻轻点头,不管怎么性情大变,是他儿子就好。

周正与周老爹一番交谈后,也算放下心。

他在都察院还是‘告假’状态,是以可以专心做他的事情。

第二天,九江阁前。

周方站在周正身旁,道:“征云我跟你说,房子不能那么建,我大明的建筑讲究方正,半圆太难看了……”

“围墙什么的还是要建的,四周也别种什么梧桐,桃花,直接就弄成草地,若是累了,席地而坐,清风徐来,何等风雅?”

“还有,藏书不要随便给人看,抄了,坏了,染了墨还好说,他要是撕毁了,盗取了,怎么办?”

周正倒是第一次发现周方还有这么唠叨的一面,耐着心听着,等他告一段落,连忙插话道:“我知道了,你帮我盯着就行,缺银子就找六辙要,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哎,我还没说完,最好挖一个湖出来……”周方一见周正要走,急急的喊道。

周正哪里理会周方,这是他的九江阁,当然是按照他高兴的来。

周正去了周记,周记后院堆满了书。

因为周府前后都是来套近乎的人,前后大门都紧闭,万千椫弄来的书籍只得放在周记。

周正坐在院子里,看着伙计们抱着一摞摞书堆放,他随便抽出一本,自顾的看着。

这里面的书籍大部分都是遗失的,后世根本看不到。周正随便拿出一本就是从未听闻过的,不由得认真看起来。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傍晚。

刘六辙见周正看的认真,一直没敢打扰,等要回府了,这才道:“二少爷,回去看吧。”

周正抬起头,顿时眼前一黑,头一阵晕眩,差点摔倒。

“二少爷。”刘六辙连忙扶住周正。

周正紧闭着眼,不断的深呼吸,缓解头痛,恶心。

过了好一阵子,周正艰难睁开眼,看着地面道:“没事,坐久了,嗯,你收拾一下,咱们回府。”

刘六辙哦一声,还是有些不放心。

又是好一阵子,周正慢慢恢复过来,将手里的书揣入怀里,看着堆满院子的书,道:“遮一下雨,不要潮湿了。”

刘六辙答应着,让伙计拿来雨蓬盖着。

看到没什么问题了,周正才道:“回府吧。”

刘六辙嗯了声,关好门,随周正回府。

又过一天,周正拿着一本书,在不断施工的九江阁前面,手坐在椅子上,旁若无人的自顾的看书。

周方在里面跑来跑去,也不顾浑身泥土,乐此不疲。

一连几天,周正要么是在周记练字,要么就是在九江阁前面看书,很是逍遥自在。

周方似乎唠叨够了,正在试图与刘师傅说,想要对周正的设计做些改变。

刘师傅知道谁给的银子,哪里会按照周方说的改。

晌午的时候,工人们围成一圈,席地而坐,飞快的吃着饭菜。

周方有些拘泥身份,没跟他们一起吃,而是与刘六辙在一边的小桌上吃饭。

周正在看书,没有与他们一起吃。

“《祁山文集》,嗯,值得一看。”

忽然间,周正身前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周正被从书中唤醒,不由得皱眉,神情有些烦躁的抬起头。

一看顿时一怔,周正慌忙站起来,道:“景湖先生。”

来人就是韩铖,他一身的儒色长衫,看着周正笑着道:“周公子酷爱看书?”

周正放下手里的书,道:“学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就是喜欢看些书,看着就会入神,失礼了。”

韩铖笑着,又看了眼吃饭的那些工匠,扫了眼一身泥土的周方,拿出阳明手书与周正道:“说好三天的,有些不忍放手,勿怪勿怪。”

周正接过来,道:“这也是学生借来的,要不然倒是可以给先生多看些时日。”

韩铖微笑着,目光看向混乱的工地,道:“这就是你要的藏书楼?”

周正道:“是。学生打算命名为九江阁。”

“九江?”

韩铖思索着这个名字,微笑着没有说话。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来,这是第三次,周正这个年轻人,给他的观感十分不错。

这时,周方吃好了走过来,看了眼韩铖,向着周正道:“征云,这位是?”

周正连忙道:“大哥,这位是景湖先生,先生,这是家兄,周横方。”

周方一时间没有想起景湖先生是谁,只是客气的抬手道:“周方见过景湖先生。”

韩铖看着周方一身泥土,气度却是不错,笑着道:“不拘泥,好。”

周方愣了愣,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没想到眼前的景湖先生到底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行人路过这里,其中一个是五十左右,神色方正,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他看着周正三人,顿时停驻脚步,双眼大睁。

他边上的妇人见到,拉了他一下,道:“老爷,怎么了?”

中年人直直的盯着周正三人,下意识般的道:“周家兄弟怎么认识景湖先生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建虏来袭

妇人随着中年人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灰头土脸,一身泥土的周方,讶异的道:“横平这孩子怎么成了这样了?”

在她的印象里,周方一直是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一个年轻人。

中年人不在意周方穿什么,什么模样,而是盯着与他们兄弟相谈甚欢的韩铖,疑惑不解。

韩铖与现在很多大儒不同,他不建书院,不收徒,授课也非常少,一心潜修学问,因此声望反而更隆,士人无不敬重。

“没听说周远山与景湖先生认识啊?”中年人自语,他就丁家老爷,丁棉。丁棉与周清荔是多年老友,对周家十分了解。

妇人却没有听到丁棉的话,皱着眉头道:“都怪你,好好的悔什么婚,横平多好一个孩子,你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丁棉转头向她,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横平还好说,那征云两次上朝,将朝野得罪了个遍,哪天周府要是出了事,你女儿是一起死,还是做寡妇?”

妇人嘴角动了动,没敢说话。

这种事,她这妇人是不懂的,总之老爷也是为女儿好。

丁棉又看着周方,周正兄弟俩与韩铖谈笑不止,心里越发疑惑,却也没有多待,道:“走吧。”

一群人继续向前,他们是要去白马寺烧香还愿。

韩铖与周正,周方兄弟俩谈话倒是相当愉快,尤其是与周正,一些观点很是不同,看书的视角也很别样,令他觉得很是新鲜。

韩铖只是来还书的,聊了一阵便道:“你们忙吧,我府里还有几盆花要浇水,就先回去了。”

韩铖这个人,没有什么架子,谈话之间也不摆大儒前辈的资格,周正很有好感。

“我送先生。”周方这个时候已经想起景湖先生是谁了,哪敢随意。

韩铖只是笑了笑,又看了眼工地,转身离开。

周正跟着送了几步,而后继续回头盯着工地,看书。

在周正忙忙碌碌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京城好似忽然的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尽管朝廷有意封锁消息,京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内里却是紧张万分。

黄维怀,周正从辽东带回来的那则谣言,时间是越来越近。

尽管朝廷里有很多人主张放弃辽西走廊,固守山海关,但决策层还是十分清楚,辽西走廊是山海关的护城河,山海关是京师的门户,护城河若是丢了,那城门也未必能久守。

五月初七,周府。

凉亭里,田珍疏与周正对坐,两人喝着茶,说着朝野内外事。

田珍疏神色有些凝重,道:“朝廷前些日子就得到了消息,袁巡抚一直盯着建虏,一有动作就知道了。”

周正想起前一阵子见到的那匹闯入东华门的快马,想来应该是来自辽东了。

袁崇焕有了这段时间的准备,应该比历史上更容易守住宁锦一线,这一点周正倒是不担心。

周正看着田珍疏,神色认真的道:“宁锦一线对我大明十分重要,东江镇更加重要。察哈尔已经失去掣肘建虏的能力,唯有东江镇了。”

田珍疏点点头,道:“朝廷已经给毛文龙去过信,要求他警惕,想必不会出什么事情。”

黄维怀与周正带回来的那则谣言,是假借建虏四大贝勒的莽古尔泰传出来,其中特别说明了要消灭东江镇,这样一条重要的信息,毛文龙不会不小心。

周正对这些人可没有那么放心,道:“如果还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派人告诉我。”

田珍疏知道周正对辽东十分关注,道:“好。对了,你什么时候回都察院?”

“再等等。”周正语气平常的道。

没有人知道,一场大变,就在眼前了。

田珍疏没有多劝,叹了口气,道:“你听说了吗?魏忠贤的生祠遍布大江南北,人人仿效,简直成了圣人。”

周正听着摇头,端起茶杯。

田珍疏看着周正,若有所指的道:“自古以来的权臣就没有好下场,偏偏魏忠贤这个宦官还不知道收敛,依我看,大祸临头不远了。”

若是文官的权臣,肯定要做足表演,但魏忠贤却没有,不但权倾朝野,冠上了九千岁的名头,还是大肆建生祠,这也就是个太监,如果不是太监,谁能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田珍疏说魏忠贤大祸临头,实则是盛极而衰的道理。魏忠贤将自古以来的內宦,权臣做到了顶峰,再无半步可进,这种情况下,只有两条路,或者是两个结果,要么就是篡位,要么就是横死。

大明的体制是容不得任何人谋逆的,因此前进无路,魏忠贤只有死路一条。

田珍疏说的是有道理的,不过动手的不是天启。

周正同样知道,田珍疏话里暗指他与魏希庄走的过近,不动声色的道:“只是魏忠贤,阉党那些人还不自知,一门心思的争权夺利,蝇营狗苟。”

田珍疏话就点到了这里,而后道:“江西近来匪盗四起,朝廷派了几波监察御史都未有成效,我需要避嫌,你可有什么办法?”

所谓的匪盗,也就是日后的流寇,现今还不算成势,依旧是匪盗。

匪盗的成因很复杂,根本还是‘天灾人祸’四个字,天灾无能无力,还得从人身上想办法。

但现今的朝局混乱不说,地方上更是龙蛇混杂,哪里能几句话说得清,解决得了的。

周正沉吟一会儿,道:“关键还是地,没有地,剿抚都未必能有用。”

没有地,吃不上饭,匪盗四起,源源不绝,剿不尽。抚,没有足够的地,农民吃不上饭,等于欺骗,只会更加激起民乱。

关键的地,不在朝廷手里,在那些皇亲国戚,勋贵公卿,官商大户手里。

田珍疏眉头皱了下,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周正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眼下找不到好办法。”

田珍疏觉得周正话里未尽,没有多问,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只希望朝堂那些大人们能有办法吧。”

对于这些,周正无法说透。

至于辽东,周正能做的都做了,只希望东江镇能留住。

有东江镇在,建虏就不敢绕过山海关深入大明腹地,没有从大明劫掠的粮食,人畜,他们就会面临残酷的天灾,实力会被严重削弱,这等于是给大明续上一口气,得以喘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田珍疏告辞离开。

周正看着田珍疏的背影,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忧虑,这种忧虑藏都藏不住。

大明现在是内忧外患,但没谁觉得大明会亡国,但田珍疏身上,似乎有这种担忧。

“也不尽是目光短浅之辈。”周正自语,暗自点头。

京城的肃杀之气在几天之后变的凝重,五城兵马司频频调动,京城上下都是一种惊慌的氛围。

辽东离京城真的太近了,宁锦若失守,山海关可能也保不住,山海关到京师是一马平川,毫无阻拦,建虏完全可以长驱直入,直逼京城!

这种紧张的气氛凝聚不化,宫里的钟声每天都要敲好几遍,朝廷的大人们来去匆匆了,不复之前的你争我斗。

这个时候,没人再提放弃辽西走廊了,而是一定要守住,全都寄望于袁崇焕。

建虏造反这些年,也就袁崇焕挡住了建虏的脚步,他们都希望袁崇焕能再挡一次。

这种影响不止在朝廷,民间的不安也是日渐显现。

不怎么关心国事的魏希庄隔三差五来找周正,都是询问辽东战事的。在山西筹建分号的成经济更是匆匆跑回来,一脸对辽东的担忧。

甚至于周家的饭桌上,讨论的主题也都是这件事。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问向周正道:“你去过辽东,沈阳,这件事你怎么看?能不能守住?”

周方手里拿着筷子,伸着头,停下嘴,睁大双眼看着周正。

周正对辽东之事早就想过,张口就道:“宁锦一线应该没问题,我担心反而是东江镇。”

“东江镇不重要,宁锦在,山海关就没事,京师就没事。”周方接话,思绪清晰,简单明了。

这应该是大明朝廷现在的普遍心态,以往大明朝廷还想察哈尔,东江镇掣肘建虏,随着察哈尔被打垮,东江镇日渐衰弱,这种设想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提了。

周清荔听着周正的话,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希望袁巡抚能守住。”

袁崇焕现在的声望还是很高的,朝廷里对他寄予厚望。

周正对这些插不上手,依旧忙着他的事情。

周记现在不缺银子,不缺销路,但周正依旧在要求成经济,上官勋等人想方设法构建渠道。

九江阁在飞速的建造着,几十个工匠忙碌不休,不过十多天就出现了雏形。

五月中,周正从九江阁回来,刚要走到周记,忽然一个婢女模样的小姑娘悄步上前,低声道:“征云公子,我家小姐要见你。”

周正一愣,道:“你家小姐是谁?”

不等周正浮想联翩,这个小姑娘就道:“我家小姐姓丁。”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最后的山海关

这小姑娘说‘丁家小姐’,周正立时知道谁找他了,道:“领我去。”

小姑娘悄悄瞥了眼四周,带着周正走向不远处一个角落。

丁家小姐站在角落里,神情看似平静,眼神里却很是踌躇,犹豫。

周正来到近前,打量一眼,道:“嫂子。”

他与这位未过门的嫂子之前是见过一次,还算认得。

丁小姐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看着周正,勉强的笑着道:“我找你,你不会见怪吧?”

丁家与周家的关系现在有些僵,丁家老爷坚持悔婚,丁小姐的处境十分尴尬。

周正微笑,道:“没什么见怪的,嫂子找我有事?”

丁小姐看着周正,又小心的瞥了眼四周,走进一步,低声道:“我听我娘说,你与横平是不是认识一位景湖先生?”

周正一怔,道:“嫂子……丁伯母怎么会知道?嫂子为什么问这个?”

丁小姐又看了眼四周,低声道:“我听我娘说,我爹十分敬重景湖先生,若是,若是他出面,我爹可能会改变主意。”

周正明白丁小姐来的目的了,认真的想了想,道:“好,我来想办法。”

丁小姐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说完似乎彻底松口气,有些心虚的解释道:“我与横平都不小了,我爹,做的也不对。”

说到底,还是你俩有情有义,舍不得放手。

周正心里暗笑一声,面色如常的道:“嗯,我想个稳妥的办法。”

丁小姐认真打量了周正一眼,刚想再说什么,她的婢女快步走过来,道:“小姐,夫人出来了。”

丁小姐连忙与周正道:“我先走了,这件事你不要与你大哥说。”

说完,就快步走了,显然她是偷跑出来的。

周正看着她的背影,点点头,这个嫂子不错。

周正回到周记,思索着这件事,韩铖的面子可不是那么好给的,得想个稳妥的办法。

不等周正想明白,又有不速之客登门。

胡清郑坐在周正对面,两只小眼睛不停的眨。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道:“张国纪的事已经结束了,你怎么还一脸为难之色?”

张国纪在上个月就被免爵,遣归乡里,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胡清郑应该不用继续装病了。

胡清郑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上面让你回去。”

“让我回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正有些疑惑。他对都察院来说是个麻烦人物,没事不会要他回去的。

胡清郑又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事,好像是新台长上任,要革新吏治。”

新台长,也就是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

周正有些明白,又问道:“都察院最近有什么事情吗?”

胡清郑这个浙江道的主官做的是很心累,没有以前那么悠哉悠哉,混吃等死,听着周正的话,勉为其难的想了想,道:“建虏入侵宁锦,朝廷有些慌乱,听说兵部堂官王之臣最近被弹劾的厉害,都察院的御史整天都在写弹劾他的奏本。”

周正眉头皱起,道:“弹劾王之臣,为什么?”

王之臣是兵部尚书,刚刚上任才几天?而且辽东如此大战的情况下,居然有人公开弹劾他,而且听起来,声势还不小。

胡清郑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据说王之臣要辞官了。”

“王之臣要辞官?”周正神色微惊,兵部尚书王之臣要辞官?

他可是兵部尚书!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辞官!

周正还记得,王之臣在兵部与他讲的‘不党,不惧,不辞,不躲,不让’的五不,这就辞官了?

胡清郑抬头看着他,一脸无辜的道:“他要是不辞,只怕会更乱,更麻烦。”

周正顿时若有所悟,不管为什么那些人突然弹劾王之臣,王之臣在这个时候要是坚持不走,只怕会越演越烈,延生到影响辽东战局。

王之臣的五不,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可行性。

抛开这些,周正思索着他身边的一些事情,周记已经在正轨,九江阁有了雏形,不需要他时刻盯着。

不过,周正还不想再次卷到党争里,看着胡清郑道:“我的病假还没有到期,等到期了再说。”

胡清郑没有强迫周正的意思,大概就是个通知,揉了揉脸,又道:“我打算辞官了。”

周正看着他,道:“你要辞官?”

胡清郑虽然不是个官迷,但要他辞官,也应该千难万难吧。

胡清郑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甚至直接趴到了桌上,道:“不辞也没办法,朝廷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周正不知道胡清郑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必还是那些破事,点点头,道:“那就辞吧。”

胡清郑抬头看了周正一眼,满是幽怨。

周正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连忙将他赶走了。

辽东战事紧迫,京城内也没闲着。

周正依旧远离,自顾的忙着他的事情。

周正没事就往韩铖的府邸跑,讨教学问,讨论各类的书。

韩铖没有避而不见,与周正聊天,对一些书籍的内容有了些许不一样的看法,想法,令韩铖十分新奇。

过了好些天,韩铖合上周正带来的《蜀汉志》,笑着道:“书者自有立意,但旁观者不同,就像你说的,一百个人看同一本书,得到的必然不同,刘备是大忠还是大奸,刘禅是愚蠢还是聪明,仁者见仁了。”

周正道:“时移世易,文字不褪色,但角度一直在变,即便是圣人经典各种解注也不尽相同,学生认为,书是给人看的,却不是照着做事的金科玉律。”

大明现在的浮夸风很重,好谈经义而不重务实。

韩铖点点头,笑着道:“你这几天天天来我这,不全是为了讨教学问吧?”

周正神色恭敬,道:“不瞒先生,学生想请先生保一桩婚事,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韩铖一怔,找他为名为利,这保婚还是第一次。

“是哪一家的小姐?”韩铖有些感兴趣的问道。

周正道:“不是学生,是学生兄长。”

周正将周方与丁家小姐的事慢慢的解释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也说了丁家的难处。

韩铖听完,笑着道:“原来如此,君子有成人之美,改天我见见丁家老爷,若是他能卖我一分薄面,也算是功德一件。”

周正没想到韩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当即抬手道:“多谢先生。”

韩铖摆了摆手,道:“就凭你找的这些孤本,这个忙,我也得帮。”

周正真的没想到这么顺利,连忙再谢。

韩铖看着周正,只是微笑。

如果是那些为名为利的来找他,连门的进不了。但这个周征云倒是例外,虽然也有些目的,却没那么功利。

周正十分高兴的离开了韩府,韩铖答应了,丁家那边应该不会继续坚持悔婚,算是去除了周家所有人的一块心病。

“晚上回去告诉周老爹。”

周正自语一句,就回转周记。

周正在他的二楼,看书,练字,过的倒是逍遥自在。

京城里紧张气氛越来越浓,建虏围困锦州,宁远已经十多天,二城岌岌可危,京城越发不安。

山海关早已紧闭门户,严阵以待。

京城里的兵马来回调动,弥漫着肃杀之气。

京城没有以往那么热闹了,每一个人脸上似乎都写满了担心。

傍晚,周正在回府之前,被魏希庄拦住,拉在一个小酒楼喝酒。

周正看着他有些烦躁不安的表情,道:“怎么了?”

魏希庄自然不会是担心辽东之事才这个脸色。

他喝了口酒,道:“我刚从千岁府出来,听说,九千岁准备派一些人去山海关,有我。”

周正眉头一挑,魏忠贤这个时候派人去山海关做什么?

“为什么?”周正紧追问道。

魏希庄看了他一眼,道:“运送器械,粮草。”

周正若有若悟,凑近一点,道:“以防万一?”

如果宁锦失守,那山海关就是大明最后一道防线,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的,这是魏忠贤的意思,怕也是天启,朝廷的意思了。

魏希庄一怔,没想到周正能猜到,点点头,道:“我们护送霍维华一起去。”

霍维华,兵部左侍郎。却不是兵部尚书王之臣。

这里面的龌龊事周正不想深究,问道:“你烦恼什么?”

如果是护送霍维华去主持山海关大局,那魏希庄只是一个陪同人员,忧虑什么?

魏希庄犹豫了一会儿,道:“听说,可能要杀一些人。”

周正看着魏希庄,明白了。

魏希庄到底还是那个骤然而起的小农民,不习惯,不喜欢朝廷里的尔虞我诈,对杀人这种事有本能的畏惧,并且,或许里面有他亲近的人。

周正想了想,道:“宁锦应该没有问题,不会真到困守山海关的那一步,放心去吧。”

魏希庄一怔,有些惊喜的道:“真的?”

周正道:“袁巡抚准备了那么久,还提前得到消息,上次能守住,这次没有理由守不住。”

魏希庄看着周正,似乎得到了鼓舞,放下手里的酒杯,长吐一口气,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对了,再给我准备五万两银子,我要带去山海关。”

周正现在不缺银子,道:“好,我让成经济给你准备。对了,你现在培养的暗卫有多少了?”

魏希庄道:“没多少,十几个吧,都归孟贺州管。”

周正点点头,道:“在沈阳那边的联系不上,等战事结束了,得想办法联系上。”

魏希庄嗯了声,道:“我到山海关后想想办法,还有其他的吗?”

周正原本是想联系一些西夷人,但条件还不足够,思索一番,道:“没有了,最近你小心一点,出格出头的事不要做,藏一下。”

魏希庄有些不明所以,但周正也没解释。

第一百八十五章 偶遇朱由检

没过几天,周正从韩府出来,手里还带着一页纸。

他来九江阁,看着还在忙活的周方,大声喊道:“大哥。”

九江阁初具规模,周方将精力都投入这里,每天都忙的一身泥土,不到天黑不归家。

听着周正的喊声,周方回头看了一眼,道:“我正忙着,等会儿。”

周正直接回道:“你再不来嫂子就没了。”

周方脸色微变,急匆匆跑过来,盯着周正道:“你说什么?”

周正笑着将手里的纸递过去,道:“景湖先生的手书,你拿去丁家,丁老爷肯定不会再反对你们的婚事。”

周方双眼大睁,连连擦手,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打开看去。

只见白纸黑字,写着四个大字:诗书礼仪。下面还要落款,时间与盖印。

周方一脸惊喜色,道:“真的是景湖先生的手书?”

周正笑着道:“我打听过了,丁老爷很是崇敬景湖先生,你拿这个去丁家,应该就没问题了。”

周方没等周正说完,转头就跑。

周正连忙在背后喊道:“回去洗澡换衣服再去。”

周方脚步不停,只是方向变了,原本向丁府,现在向周府,跑的那叫一个快。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会儿,转向九江阁。

九江阁的地基已经打了,地面上有了一些轮廓,一座与大明现有建筑风格迥异的藏书楼,即将拔地而起。

周正在这里看了很久,与刘师傅商讨了一阵,回转周记,继续他的看书,练字大业。

等要回府的时候,刘六辙拿着一本账簿上来,道:“二少爷,这是周氏牙行那边的账簿,上官掌柜让人送来的。”

周正嗯了声,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

这道账簿,主要是与那些盐商的。

这些盐商财大气粗,动作也非常快。

五十万石私盐已经在路上,预计一个月内会完全到货,上官勋正在四处想办法构建渠道,将这批盐卖出去。

另外,订购周记三十万的货款,前期的五万也送到了,要求周记尽快发货。

之前李实的资产已经处理干净,周氏牙行现在的资产,暴增到了五六十万,还日进斗金!

“差不多,够用了。”

周正看着最后的数字,轻轻自语。

刘六辙听着,道:“二少爷,你要做什么?”

周正笑着合上账簿,道:“没什么,回府吧。”

刘六辙哦了一声,陪着周正回府。

周家门口人已经没什么人了,周正一进门,福伯就笑呵呵的迎上来,道:“二少爷回来了,快进去吧,老爷,大少爷都在等着了。”

周正看着福伯的神色,心里一动,道:“成了?”

福伯笑着道:“嗯,景湖先生的面子足够大,丁老爷不再反对了。”

周正心里本也是五五分,没想到真成了,笑容满面的道:“好,我这就去。”

周正进入周清荔的书房,就看到周方也在,两个人伸着头,盯着桌上的日历看,嘴里都是在算日子。

一见周正进来,周清荔少有的笑着道:“征云,来,你也来看看日子。”

周方原本对周正一肚子意见,这会儿也没了,道:“二弟,来,你看看什么日子好。”

周正不说恭喜之类的,上前盯着书桌上的日历。

这个日历相当复杂,那些黄道吉日什么的,与这个时候是否有什么冲突,忌讳,周正完全不知道,但他清楚接下来朝局要大变,将会冲击朝野,周家估计也难太平,想了想,道:“六月十五,怎么样?”

六月十五,辽东战事差不多结束,京城上下一片喜庆,是个不错的节点。

周清荔,周方两人盯着六月十五那一页看了一会儿,脸上似乎有迟疑。

不过,周清荔一抬头,沉声道:“那就六月十五!赶是赶了点,但也够准备了。”

周方神色一喜,道:“行,那就六月十五。”

这件事敲定了,周清荔仿佛放下了一件心事,看着周方道:“嗯,这一个月你就不要出门了,丁家那边为父去说,其他的我让福伯去准备。”

周方终于要成婚了,脸上竟然有了腼腆的笑容,嗯嗯说不出话来。

周清荔见周方事情彻底定下,转向周正道:“你有没有合心意的哪家小姐,你大哥婚后,你也该成亲了。”

周方是二十二岁,周正今年也是二十,是为周母守孝才拖延的,已经是相当晚了。

周正连忙咳嗽一声,道:“大哥的婚事才开始,爹,你先忙这一头吧。”

周清荔心情好,没有与周正计较这个,又笑着看向周方,道:“你回去准备写请帖吧,哪些人要请,府里少几个,低调一点,婚后,你自己单独宴请。”

周方接下来是有的忙,听着道:“是爹。”

没多久,福伯就进来了,开始讨论具体的细节。

成亲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不说相关礼数,就是人情来往就是一个十分头疼的事。

周正在一旁听头大,暗自感慨,摇头。

……

周家这边忙着婚事,京城的气氛越发紧张了。

建虏五月初犯宁锦一线,现在已经二十多天,宁远,锦州随时可能陷落,一旦宁锦丢失,建虏的大军就会兵临山海关,那大明就危险了!

周正从各种关系上得来的消息,朝廷的争斗虽然有所收敛,却也不遑多让。

王之臣成了众矢之的,一副宁锦已经失落,王之臣是首罪的架势。

真是未雨绸缪啊!

魏希庄前连天秘密随着霍维华前往山海关,这也算是朝廷的一个后手。

若宁锦丢失,山海关,是大明最后的屏障!

对于宁锦之战最为从容的大概是周正了,至少面上是如此。

周正每天在府里,周记,九江阁三点转悠,随着周方亲事的推进,他这个‘二叔’事情也多起来。

快到五月底,周正从府里悄悄溜出来,透口气。

周方拉着他做了太多事,太累了,周正不能不跑了。

带着刘六辙,在长安街附近转着。

刘六辙看着路两边字画摊子,笑着道:“二少爷,你的字画要是在这里,肯定也值不少钱。”

周正瞥着他,翻了个白眼。

刘六辙立时强辩道:“二少爷,你的字画,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周正懒得理他,在一个个摊子前走着,看着。

这些卖字画的大部分都是各地来京的落魄秀才,以卖些字画暂时维持生计或者积累回去的盘缠。

周正一个个的看着,在物色着请哪些人去九江阁。

一个偌大的藏书楼需要很多人,还得是品行不错的读书人。

“公子,要买字吗?或者要写什么都行。”一个摊子前,十七八岁年轻人,看着周正道,脸上有读书人的矜持,也有贫穷下掩饰不了的无奈的一丝殷勤。

周正看着他身前的字画,字体倒是很不错,画也很有特色,道:“给我画一幅鸳鸯戏水图,我大哥要成亲了,要多久?”

年轻人双眼一亮,故作沉吟的道:“如果公子要的急,今夜我给你熬夜画,明天一早就可以了。”

周正点点头,道:“好,多少钱?”

年轻人看着周正,道:“三十文。”

“别人家才二十文,你为什么这么贵?”刘六辙一听就睁大眼,不满道。

年轻人神色微僵,刚要说话,周正摆手道:“这位公子的画比其他人的好,就三十文吧。”

这年轻人神色一喜,抬着手道:“多谢公子。”

周正又看了眼这个年轻人,让刘六辙拿出十文做定金,道:“我明日来取。”

年轻人收了钱,道:“公子放心,明天一定给你画好。”

周正嗯了声,微笑着转身,一转身他神色一凝,脸角僵硬,笑容渐失。

在他对面,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锦服,唇红齿白,与周正插肩而过。

在少年身侧,跟着一个中年人,李忠。

周正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个少年人是谁了——信王朱由检!

不知道为什么,周正眉头紧拧,头皮发麻,身体紧绷,站着一动不动。

朱由检没有察觉到周正的表情,笑着从周正身边走过。

李实看到周正,眼神微变,但是他记得周正曾经的嘱咐,装作不认识,跟在朱由检身后,缓步离去。

刘六辙认识李忠,但并不知道周正给李忠安排去了信王府,等他们走远这才道:“二少爷,那少年是谁,李忠不应该在宫里吗?”

周正暗吐一口气,他没想到,未来的崇祯皇帝居然会给他这么大的压力,令他有这样的反应。

转过头,周正看着朱由检的年轻背影,才十六七岁,谁能想到,再过两个月他会成为大明皇帝,更没人知道,他的杀戮虽然不如他的开国祖宗,却也排得进前三!

跟着崇祯,那才是真正的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得死,还是身败名裂,死无全尸的死!

周正压着异样的情绪,道:“不知道,估计是宫里的安排吧。”

刘六辙随意的点点头,没有在意那么多。

周正转过身,神色紧肃不散。

遇见朱由检令他发现了一些事情,崇祯是大明最不稳定的因素,以往周正的设想还是过于理想化,他的布置还不够,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是时候了。”

周正目光闪烁的低语。

刘六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转头看着周正道:“二少爷,你是不是要做什么了?”

周正没有隐瞒,嗯了声,道:“会带着你。”

刘六辙一喜,道:“好嘞。”

他不管周正做什么,只要跟着周正就行,毕竟,他是周正的书童。



第一百八十六章 阉党盛极

周正忙着周方的婚事,里里外外的走动。

同时,他更加主动的关注朝局,与田珍疏,胡清郑等人走动越发密切,时时刻刻注视着丝丝缕缕的变化。

这一天,周正再次来到王之臣府邸。

递过拜帖,房门领着周正进入王府的一个凉亭。

王之臣一如上次在兵部见到周正时候的模样,淡定从容,嘴角带着微笑。

两人坐下,叙了茶,王之臣看着周正道:“上次知道你来过,不过我在宫里。”

周正打量了王之臣一眼,开门见山的道:“大人准备辞官了?”

王之臣的微笑渐渐消失,轻轻点头,道:“我若是不走,不止朝廷的兵备有碍,辽东那边也有所被掣肘。”

一个做事的人反而成了掣肘,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不过王之臣一言而过,再次微笑着道:“你对辽东一直很有见地,现在辽东战事危急,怎么看?”

周正大概能猜到王之臣心中的无奈,不好多言,道:“战事已经持续近一个月,若是这几天没有大变,建虏只能撤兵了。”

黄台吉这次是倾力而来,十多万大军,粮草消耗可不是一笔小数,加上久攻不克,除了退兵没有其他路可走。

王之臣若有所思,道:“我也是这么看的,不过还是不能大意。宁锦总兵力不过五万,军备,粮草,军心都不足。”

大明军备荒废已久,哪怕是所谓的九边重镇也是极其不堪。

周正倒是没太担忧,道:“下官更担心东江镇。”

王之臣道:“这个不用担心,毛文龙的兵力现在只有一两万人,除了做些威慑,不会真的与建虏硬碰硬。”

东江镇的军备比宁锦还不堪,对沈阳的威慑越来越小,黄台吉十万大军可以围困宁锦一个月而不顾忌沈阳安危就可见一斑。

周正心里始终有些不放心,道:“大人还是莫要过于宽心,建虏狡诈,需要再三防备。”

王之臣看着周正对辽东‘异乎寻常’的关心,脸上笑容越多,道:“你的见识,胆魄都很不错,一直在外可惜了,有没有想过去哪里?趁着我还能说得上话的时候。”

周正道:“下官不是来跑官的。不知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王之臣看着周正,好一阵子道:“跑不跑都无所谓,关键在心。如果辽东胜了,我应该会平安无事的离开,如果败了,那我就是首罪,传首九边不至于,斩立决应该逃不了。”

兵部尚书,果然是六部尚书中最危险的!

周正内心里不希望王之臣辞官,朝局中难得的一个与他想法相近的人,顿一会儿,道:“大人一定要走?”

王之臣默默点头,他是不得不走,这不是被人排挤,背锅,而是为了国事,他若不走,很多事情将无法继续。

周正想着即将来的大变局,以及日后王之臣可能复起,没有再多劝,道:“那下官祝大人一切顺利。”

王之臣看着周正,笑着道:“现在人人避我不及,你还是第一个主动上门的,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我能帮的就帮你一次。”

周正心里自有想法,再一次的道:“下官真的不是来跑官。”

王之臣笑着,微微摇头,道:“也罢。不过,我给你个建议,京城是做不了事情的,地方上或许可以,你还年轻,不要窝在京城。”

周正嗯了声,道:“下官确实想过,明年希望能外放出京,认真做些事情。”

虽然都察院系统相对封闭,一向是内部调迁,但外放也是常见,周正现在是七品的监察御史,若是外放,必然是上等县知县,甚至是一些下等府知府也可以。

如果不怕扎眼,惹来非议,甚至于上等府都行。

“想去哪里?”王之臣来了兴趣。

周正道:“真定,保定一带。”

真定府,保定府都在北直隶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靠着山东,山西,河南。

“但我觉得你适合去永平府。”王之臣突然说道。

周正一怔,永平府?

永平府这个名字可能有些陌生,但位置却一点也不陌生,它在北直隶东北方,辖区内有山海关,蓟州镇,另外,喜峰口也在永平府。

也就是说,若是建虏真的绕过了山海关,从喜峰口入塞,那么永平府首当其冲!

这个位置,是一个非常特殊,也非常危险的地方。

周正皱眉,思索着。

永平府不止有两个九边重镇,还有多个卫所,尽管已经荒废,但势力交错,复杂,别说一个七品监察御史了,就是三四品的大员去,想要理清军政几乎也是不可能。

卫所,是一个敏感的存在,一不小心就引火烧身。

周正思索一阵,抬头看着王之臣道:“大人为什么想下官去永平府?”

王之臣道:“因为你对辽东很有想法,但辽东太复杂了,反而是永平府相对简单一点,若是永平府经营的好,山海关有足够的支撑,面对建虏将更有能力与底气,朝廷也能集中精力解决燃眉之急。”

周正道:“下官如果去了,只怕不出一个月就会被逮捕回京。”

王之臣想着周正在朝堂上的无惧无畏,笑了声,道:“若是你想去,我就给你争取一些权力,比如总理永平府军备。”

王之臣的意思是希望周正去永平府做知府,同时总理军备,那就是军政一手抓了。

依照大明的军政分离制度,这明显不合规矩。

但大明坏的规矩太多了,辽东也特殊复杂,若是这一次辽东大胜,王之臣又被迫辞官,他的举荐,或许朝廷会斟酌同意。

周正认真思索着这件事的利弊,永平府确实是个危险的地方,但崇祯二年建虏就可能入塞,他怎么能不做些什么?

王之臣见周正沉思不绝,笑着给他倒了杯茶,道:“不着急,回去之后认真想想。”

周正抬头看着周正,道:“下官会好好想一想的。”

王之臣笑容越多,既然想,那就是心动。

周正出了王之臣府邸,走在路上,还在思索着与王之臣的对话。

身在朝局确实无法做事,但永平府这个地方,他能做什么,做多少?如果两年后建虏真的由喜峰口入关,他该如何?

周正回到府里,大门内外充满了喜庆,家丁婢女来来往往,都是一脸笑容,有说有笑。

周正压下心底的乱绪,笑着去找周方。

周家这边十分喜庆,没过几天,朝廷也传来好消息。

围困锦州,宁远一个多月的建虏开始撤退,宁锦之围解了!

京城为之大振,这种震动不同上一次,大明已经两次成功挡住了建虏的进攻,说明辽东稳固了,能守住了!

这让大明上下长松了一口气,京城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

周清荔为此也是罕见的喝了几杯酒,站在屋檐下看着紫禁城方向,一脸笑容。

周正,周方陪站在他两边,周方自然也是高兴,边陲得稳,悬着的心落了地。

周正虽然脸上也带着笑容,心里却还在想着东江镇,只希望毛文龙能有所警惕,不被建虏所趁。

待到六月十五,周方大婚,周家尽管想低调,来的人还是不少。

周正这个‘二叔’自然担当起迎接宾客来来往往的重任,府里内外忙的脚不沾地,一点空闲都没有。

直到夜深,他才浑身酸痛的解放。

凉亭里,周正与田珍疏对坐,两人脸上都带着放松的表情。

田珍疏铜铃大眼都是笑意,道:“恭喜了。”

周正喝了口茶,醒醒脑,道:“有劳。听说你要出京巡视山西?”

田珍疏道:“嗯,山西近来事情特别多,朝廷看不下去了。”

“小心。”周正道。现在各处匪患猖獗,什么高官,钦使,完全不在眼里。

田珍疏看着周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归朝?”

周正道:“我的假期还有一阵子,快了。”

大变在即,周正不能一直在外面旁观,旁观固然可以躲避一些危险,但排排坐,分果果的时候也会没份。

田珍疏点点头,道:“若是需要帮忙就直说,浙江道待不下去,我想办法,将你调到江西道来。”

周正已经在想着明年外放出京的事,微笑着道:“没事,说到底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御史,辽东现在守住了,就更没我的事,应该没谁还记恨我。”

田珍疏笑了声,不置可否,忽的又道:“关于朝廷里对这次辽东战事封赏的事,你听到一些了吧?”

周正神色不变,轻轻点头。

魏忠贤揽功,要大肆封赏他的人,更是拿到了多个爵位,都封给魏家,客家人。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就是,宁锦之战的大功臣,袁崇焕并没有如上次一样得到丰厚奖赏,这一次,真的只是加官一级,其他的,全都没有!

朝廷里,兵部尚书王之臣辞官,霍维华迅速登上兵部尚书宝座,阉党占据了朝堂所有的高位!

一系列的变化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阉党权势日盛,权利集中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这是取死之道啊,不说崇祯上位了,就是天启能容得了几时?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未唱罢我登场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后厅。

周清荔端坐着,周方与丁小姐,现在要叫周丁氏了,两人恭敬的站在前面。

“爹爹请喝茶。”周丁氏端着茶杯,小心翼翼的递向周清荔。

周清荔微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嘴里说着关心,放心的话。

等周清荔说完,周丁氏拿过另一个茶杯,向站在一旁的周正,道:“二叔请喝茶。”

周正一愣,这还有他的?

连忙接过来,道:“谢嫂子。”

周丁氏有着初为人妇,嫁入周家的羞涩,一直紧抿着嘴,一举一动十分恭谨,规矩。

喝过新媳妇的茶,周方就算成家,了去周清荔的一块心病,脸上笑容越多,与周方夫妻嘱咐着一些事情。

周正在一旁听着,面带微笑。

都是理所应当的,比如周家没有女主人,周丁氏即将掌管周家后院,一些家丁,婢女的卖身契,家里佃租等等,都将慢慢的交给周丁氏管理。

周丁氏初入周家,听着公爹的话,一脸拘谨的应着。

周方就跟傻子一样,站在一旁傻乐呵,周清荔问一句才答一句,双眼就盯着媳妇。

周清荔说完这些,又交代了回门的一些事情,这才算结束早上的敬茶,彻底完成周方成亲的礼数。

周方接下来的事情也不少,除了回门还要宴请那些好友。

周正在府里待了半天,而后照例的在周记,九江阁转悠,同时也在准备着回都察院。

建虏刚刚撤兵,朝廷里一片喜庆,各种封赏事宜准备的如火如荼。

魏家一群人封爵,阉党各种加太子太傅之类,个个加官进爵,功劳满身,荣耀无比。

六月十九,王之臣离京,周正送他。

这个人,现在算是众叛亲离了,之前不知道多少人弹劾他,亲友师朋,全都与他划清界限。之所以能活着离京,也就是辽东打了胜仗,沾了点光,不然就是在天牢里待着了。

王之臣倒是从容自如,看着来送他的周正,感慨的道:“来时衣冠显赫,去时孑然一身。这个时候,还能有人来送,也算是欣慰了。”

周正能猜测到他现在的心境,道:“大人只是暂去,无需丧气。”

王之臣一笑,看着周正道:“怎么样?想好没有?”

周正知道他说的是永平府之事,没有隐瞒的道:“下官还在考虑。”

王之臣并不知道历史上建虏会在崇祯二年,也就是后年从喜峰口入关,永平府首当其冲。

现在辽东安稳,永平府并不危险。

尽管不解,王之臣还是道:“那你就好好考虑吧,若是你主动想去,怕是很多人会主动帮忙。”

永平府是历经磨难之地,混乱不堪,加上蓟州,山海关都在那,没人愿意去,有人主动请缨,朝廷一些人真的会十分欣喜,扶上马送一程。

以周正现在的能力,想要运作去永平府不算难事,道:“下官会认真考虑。”

王之臣看着周正,心里无尽感慨,嘴上道:“不用送了,接下来朝廷想必会很忙,你早日回都察院,还能做些事情。”

朝廷的忙,是忙着争功诿过,忙着加官进爵,忙着争权夺利。

“大人一路顺风。”周正抬起手。

王之臣看着他,脸上还是忍不住的有落寞之色,轻轻点点头,又看了眼偌大的京城,转身上了马车。

就一辆马车,在城外的官道上,孤零零的远行。

周正目送他离开,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城。

九江阁一日一日的加高,轮廓越发清楚。周记的工厂在扩大,人手已经有了六七十之多,并了两边的院子,但还是有些小。

周正用了几天整理好这些事情,在六月二十二,正式销假,前往都察院上班。

都察院的头头脑脑已经换了一遍,浙江道也是如此,以前熟悉的人留下的只有三个。

原本李恒秉的班房,现在是胡清郑在坐。

胡清郑坐着,周正站在他桌子前。

胡清郑端坐身体,眨了眨眼,沉声道:“周御史,有什么事情吗?”

周正见他摆谱,直接道:“我看好了一个铺子,历史有些麻烦。”

“二十两!”胡清郑脸色一变,周正话音未落就抢着开口。

“三天之内我就要。”周正道。

“两天。”胡清郑一本正经的道。

周正嗯了声,转身离开。

胡清郑甚至下意识的要起身相送,忽然想到身份,又板着脸坐了回去。

周正回到他的班房,里面的桌子,柜子,椅子,甚至门都被换过了。

姚童顺拎着着一壶茶进来,笑着道:“大人,之前那帮人都弄坏了,小人给你换的。”

之前都察院连翻调查周正,这间班房差点被挖地三尺。

周正没有在意这些,接过他的茶,道:“台里都有什么事情?”

姚童顺站在周正身前,道:“倒是没什么大事,新台长对都察院进行了几番整肃,换了一大批人,不过大人没有被牵累,事务什么的都已经归还过来。”

曹思诚是新任的左都御史,铁杆的阉党。

周正喝了口茶,道:“辽东有什么消息?”

姚童顺回忆了一番,道:“建虏撤兵就没有其他什么消息了,辽东的大人们预计七月中到京。”

七月中到京,那就是领赏来了。

周正不关心这个,问道:“东江镇呢?”

姚童顺一怔,道:“没有东江镇的消息,毕竟建虏撤兵才十多天的功夫,辽东的具体情况还没有整理上报。”

周正想想也是,道:“朝廷里近来有什么动静?”

朝廷里就多了,姚童顺看着周正道:“大人指的是哪一方面?”

周正道:“你认为与我有关的。”

姚童顺回忆了一会儿,道:“大人,按理说出使辽东归来会有奖赏,尤其是带回来那则消息,现在论功行赏应该有大人的份,但不知道为什么,朝野没人讨论这件事,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奇怪。”

周正道。他两次上朝,将阉党,东林党都给得罪了,没找他麻烦就不错,想要得到封赏,那是门也没有。

周正说完这一句,看着桌上一堆的文书,道:“你盯一下,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

姚童顺连忙道:“是大人。”

姚童顺也是知道周正父子曾被天启叫进宫,尽管后面没有什么封赏出现,但这种‘天眷’,还是让很多人对周家很看好,积极投资。

姚童顺这种都察院小吏,本就是周正班房的人,现在自然更加殷勤,期待。

周正拿过手边的一个文书,开始继续他的事情。

周正只是一个监察御史,除非十分记恨他的人,不然没谁会在意他。再次回到都察院,无声无息,并没有任何风浪。

临近下班的时候,胡清郑突然来到周正班房,一脸的紧张肃色。

周正与他关系特别,没有那么明显的上下级之分,给他倒了杯茶,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胡清郑眉头紧拧,道:“李国普上书弹劾魏忠贤,称他结党营私,争功诿过,祸乱朝纲。”

周正眉头一挑,现在还有人敢公然弹劾魏忠贤?胡清郑的话,只怕还是悠着说,现在弹劾,动辄就是十几二十条大罪,何况是魏忠贤。

李国普这个名字周正隐约有些印象,道:“这个人是谁?”

胡清郑看着周正,胖脸犹豫一番,道:“少詹事,日讲官。”

周正哦的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所谓的日讲官,就是按照礼法,宫里每个月要有几次讲经,皇帝都要认真听的。

这些人是翰林出身,往往是给太子或者皇长子授课,因此,无意外,太子或者皇长子继位,这些人就是内阁的班底。

周正已经想起来这个人了,未来的一位首辅。

这个人选择在这个时候上书弹劾魏忠贤,是看准了时机,还是一腔热血?

胡清郑见周正不说话,又接了一句,道:“我与他沾亲。”

周正这会儿明白胡清郑来的目的了,道:“你是要一起上书弹劾?”

胡清郑胖脸纠结难受,小眼睛看着周正不说话。

阉党现在的权势熏天,哪里还有人敢公然上书弹劾?前面那么多尸体,血还没干,血腥气弥漫整个京城!

何况,现在辽东大胜,魏忠贤揽功,大肆封赏,阉党气冲星云,谁敢在这个时候撸老虎须?

周正知道胡清郑胆小怕事,沉吟片刻,道:“如果你不在乎前程的话,这件事就装聋作哑,或者干脆辞官了事。如果你想赌一把,博一个大好前程,就跟着上书。”

李国普是崇祯朝的首辅,会有一段光辉时刻。

胡清郑小眼睛眨了眨,看着周正,小声的道:“有没有其他办法?”

周正暗自摇头,胡清郑既不想辞官,也不想博前程,思忖着,道:“那就找个小事,弹劾阉党的走卒,让那位亲戚看到又不会太为难你。”

胡清郑想了想,点点头,觉得是这个办法,脸色却并不轻松,刚要走,又道:“对了,朝廷里最近有个声音,说是要裁撤九镇中除山海关外的其他八镇,全力巩固山海关以及辽东。”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封爵之难

“谁提的?”

本来从容淡定的周正,神色立变。

九关,是沿着长城而设立的九边重镇,从西北的甘肃镇,到陕西的榆林镇,再到最东边的蓟州镇,山海关,绵延万里,一直是大明军备最好,最重的九处。

尽管九边重镇处处破绽,早就破败不堪,但重要性依旧不容小觑。

不说应对长城以北的威胁,关内的乱民也需要应对,裁撤九关中的八关,那就是等于放弃长城,裁撤军队,简直是自废武功!

胡清郑知道周正关心这些事,道:“好像是工部尚书周应秋。”

“周应秋?”

周正皱眉,沉着脸,没有说话。

放弃八个重镇,不知道是多愚蠢的事,居然是曾经的吏部尚书,现在的工部尚书周应秋提出来的。

胡清郑看着周正的脸色,道:“我走了。”

周正没有说话,犹自沉吟不绝。

明朝朝廷尽干些自废武功的事,偏偏理由还貌似十分充足。他能想到周应秋提议裁撤其他八关的理由,无非是没有外敌,空费钱粮,不如裁撤,用于巩固威胁最大的辽东之类。

这种理由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会反对,更何况,周应秋还是阉党大佬,曾经的吏部天官,谁会跳出来反对,又谁能反对得了?

周正在班房里坐了一阵,如常的下班。

先是去了九江阁,周记看了一眼,而后周正回府。

一家人,现在多了周丁氏,四个人围坐在饭桌上,没有那么多规矩,随意的吃饭,聊天。

周方不时的给周丁氏夹菜,还问合不合口味,让厨房改之类的话。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微笑,没有说话。

周正则是心里腻歪,向周清荔说了周应秋提议猜测九镇中八镇的事。

周清荔神色顿时一凝,看着周正道:“属实?”

周正嗯了声,道:“应该错不了。”

周清荔放下筷子,神色有些不好看,没多久又恢复过来,道:“现在辽东大胜,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辽东,周应秋这个时候提这个,多半能成。”

九边重镇每年耗费朝廷不知道多少钱粮,但除了山海关,其他几镇近年确实少有战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周应秋一上书,再有人跟风,十有**会成真!

周方听着,怒声道:“自毁长城!”

周方这句话,还真是贴切无比。

周正看着周清荔与周方的神色,稍一顿,道:“我打算上书反驳。”

周清荔抬头看着周正,还没说话,周方就沉声道:“反驳,我支持你!要不是我现在没有官身,我一定也要上书,他们这么干,迟早会将大明给弄亡国!”

周清荔冷色的瞪了一眼周方,而后看向周正,道:“你想好了?”

周正点头,道:“裁撤八镇不止是自废武功,贻害无穷,我担心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不知道会裁撤什么,必须要阻止。”

周正想起了后世极其有名的一个戏言,‘裁撤驿站导致大明亡国’。尽管只是一句戏言,但李自成是驿卒被裁撤后无生计起兵造反,直至打入京城,灭亡明朝却是事实。

周清荔看着周正,十分认真的道:“一定要小心!”

他之所以这么认真,是因为魏忠贤的‘声望’已经达到了一种顶峰,抢了辽东大胜的功劳,大肆封官许愿,这个时候谁触他眉头,谁就要倒大霉!

周正虽然惯常剑走偏锋,那也是瞧准才走的,平静的道:“我打算弹劾周应秋,并指明他是阉党。”

周方神色微惊,睁大双眼看着周正。

反驳与弹劾是两回事,如果再指名道姓的说周应秋是阉党,那就是间接的在打魏忠贤的脸。

周清荔倒是心里一动,道:“你想与阉党切割?”

周正与魏希庄走的近,周家人是知道,并且京城里知道的人很多,在不少人眼中,周正就是阉党。

周正没有隐瞒,道:“嗯,魏希庄人不错。”

周清荔脸色黝黑,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许久,道:“你要拿捏分寸,周应秋虽说是我们本家,但那是上两代的事情,若是惹恼他,不会顾及这点情分。”

周清荔与周应秋这一脉,上追三代是一家,祖父那辈是亲如兄弟,但后面周应秋一脉移居到了江南,周清荔在京城定居近二十年,早已经不联系,外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两人是本家。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周清荔便没有多说,虽然觉得周正在冒险,但这份为国之心还是难能可贵。

周方忽然一拍桌子,道:“好,我也上书!”

周清荔,周正,甚至周丁氏都被他吓了一跳。

周方看着三人,道:“我怎么说也是进士,有资格上书。”

这话倒是对,但也得有人看啊。

周清荔没有多说这个,道:“辽东的那些将帅七月中到京,你们先别急,看看他们的态度。”

辽东这些人现在都闪闪发光,他们的话,朝廷都得重视几分,若是袁崇焕等人反对,那周应秋的提议未必能成行。

周方,周正两兄弟点点头,而后对视一眼,两人眼神告诉彼此,对此完全不抱希望。

周丁氏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安静的听着。

又过几天,快到七月,周正一直等的消息终于来了。

宁远传回捷报,详细叙说了宁锦一战的经过,并附有立功将士的名单。

这些周正不关心,后面还有就是,建虏撤兵未到沈阳,忽然派兵奇袭东江镇,毛文龙则故布疑阵,实则早早收兵,龟缩在皮岛,让建虏扑了个空。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落了地,在都察院班房,周正笑着与姚童顺道:“嗯,你在通政使司的朋友不错,下班后去周记领十两银子,请他吃顿好的。”

姚童顺神色一惊一喜,连忙道:“大人,十两太多,三两就够了。”

周正微笑不语的摆了摆手。

姚童顺脸上也有矜持笑意,抬着手道:“小人告退。”

那十两银子,既有饭钱,也有那位朋友的,当然也有他的。

周正放下了心,便专注于他的事务,手里拿着的是湖州府今年夏粮的入库文书。

今年文书上的数字是一万四,也就是一万四千石,去年,是两万石,少了六千石。

周正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猫腻,只是,他也没辙,即便是他下去巡查,肯定也查不出所以然来,这种数据是层层造假,想查都没办法。

周正暗自摇头,放到了一边。

几天之后,周正下班,被魏希庄拉到他的茶楼。

魏希庄坐在周正对面,喝了几次茶,抬头看着周正,目光闪闪躲躲。

魏希庄从辽东回来,还是第一次见周正。

“发生什么事情了?”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奇怪的问道。

魏希庄放下茶杯,目光闪烁不断,犹犹豫豫的道:“九千岁,打算封我为东定伯。”

周正看着魏希庄的神色,知道他意动了,道:“你应下了?”

“我没拒绝。”魏希庄有些不敢看周正。

上一次拒绝,他已经用了极大的力气,现在魏忠贤再次提及,他真的没办法拒绝了。

这是爵位啊,谁人不想?普通人为了一个功名十几年寒窗,都还未必得到!

周正知道这个爵位对魏希庄的吸引力,但这是在找死!

周正神色凝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双眼冷漠的盯着魏希庄,道:“九千岁,这个名头古来没有。他现在的权势,冠盖古今,若不是有英国公在,他篡位都可能只是一句话的事,你觉得,皇上能容他几时?”

魏希庄张嘴要说,周正打断他,道:“我知道他是内监,他对皇上忠心耿耿,他不会谋逆,但这个不在于他会不会,而是在于他能不能!”

周正的声音透着冰冷的寒意,道:“到了他这种程度,要么更进一步,要么就是死路一条!这是血迹斑斑的历史教训,没人能改变!你如果接受了这个爵位,那就要跟着一起陪葬,你仔细想清楚!”

周正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表情,这个语气与魏希庄说话。

魏希庄看着周正,表情有些呆滞,不知道如何反应。

周正说的这些,他不懂,或者他不想懂,这个爵位,诱惑力太大,加上魏忠贤的压力,魏希庄抗拒不了。

周正知道魏希庄为难,可这由不得魏希庄,周正必须让他放弃这个念头!

看着魏希庄犹豫不决的表情,周正十分决绝的道:“年底!如果年底魏忠贤还是没事,我就不阻拦你!”

魏希庄将周正当朋友,也知道周正是为他好,听着他的话,迟疑着道:“年底?”

周正道:“嗯,这一次阉党真正的独霸了朝堂,从宫内到宫外,从京城到边疆,都被阉党控制了,也就差了一个英国公。”

英国公张维贤,掌管京城的所有军队,如果有人要谋反,须他点头才可能成功。

周正是根据现实在推测,本身是一种硬掰,实则上是他知道,魏忠贤撑不过九月!

魏希庄不懂这些,听着周正最后的那句话‘年底’,还是犹犹豫豫,好半晌,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吧。”

周正知道魏希庄满心不甘,心里还是不放心,道:“出去吧,找个理由,躲一躲。”

魏希庄看着周正,神情依旧一阵不自然。

周正心里叹口气,知道确实为难魏希庄了,道:“那就装病吧。”

魏希庄神情无奈,似哭似笑。

他还没有告诉周正他在千岁府的压力,上一次拒绝魏忠贤就惹起不快,这次要是再拒绝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周正没有再多说,心里已经决定派人盯着魏希庄,以免他做出糊涂事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你坐牢去吧

宁锦一战的胜利,对大明的影响是巨大的。

本来对辽东忧心忡忡的朝野,似乎彻底放下心来,确定宁锦一线稳如泰山,无需多虑。

而今争论的不再是如何守住辽东,而是争夺辽东这一战的胜利果实。

辽东送上来的立功将士名单,几乎被搁置在了一旁!

虽然朝廷没有最终定论,但一些大概的封赏已经有了轮廓。

魏忠贤是首功,其他赏赐不说,有两样特别扎眼,一个是赐庄田两万顷,一个是配享太庙。

庄田还好说,但‘配享太庙’就不同了,哪里有阉人能配享太庙的?

这自然激起了清流的巨大反弹,但却也阻止不了。

现在称呼魏忠贤不在是魏太监,而是‘魏公’,真正的‘魏公’!

魏家的人,一口气有八个人封伯,还有两个晋升为‘公’,显赫无比!

至于阉党其他人,那奖赏自然也是不计其数,各种名头加身,一堆的太子太傅,旷古未有。

还有一些值得注意的是,为了抢夺功劳,一些人极力压缩袁崇焕等人的军功,比如,袁崇焕只得了一个‘兵部左侍郎衔’,算是升了一级,其他的一概没有。

满桂,赵率教等人本来就是副总兵,现在也只是晋升为总兵,加一些赏赐,与上一次完全不可比!

都察院,周正班房。

周正听着姚童顺陆陆续续的汇报,没有多说什么,看着他道:“我近来有排班上朝吗?”

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按理说一个月左右都能轮到上朝一次。

姚童顺道:“大人销假就会排班,新的排班表应该明天会送过来,具体的得问一下胡御史。”

周正心里还在想着周应秋的那个提议,道:“朝野里有什么动静,尤其是关于九边重镇的,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姚童顺应着,接着又道:“大人,辽东巡抚等预计十四号到京,听说这一次来很多人,大大小小有四五十人。”

周正眉头一动,有些诧异的道:“这么多人?”

姚童顺道:“都是来领赏的。”

周正不由得笑了声,袁崇焕等人只怕以为赏赐还会如上次一样丰厚,但是,他们注定要失望而归。

不过,这对辽东的局势是百害无一利,边关将帅对朝廷的怨愤,在日积月累。

周正对袁崇焕无感,倒是满桂为人不错,想了想,道:“到京后打听一下他们住哪里。”

姚童顺看了周正一眼,道:“是。”

周正摆了摆手,继续做他的事情。

他在班房里就是枯坐,监察御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形同虚设,只是一个盖印的。

到了下班时间,本想找胡清郑聊聊,结果胡清郑匆匆离开,没给周正机会。

周正继续在周记,九江阁转悠一圈,而后回府。

又过了两天,周正忽然对朝局的动向感到了一丝异样。

那就是,李国普弹劾魏忠贤,居然没有引起魏忠贤的反弹,并且似乎有一些人看到了某种风向,加入了弹劾的队伍,声势渐渐有些大。

周正坐在班房里,神情怪异。

东林党近乎被连根拔起,清流偃旗息鼓,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再敢公然弹劾魏忠贤了。

偏偏这个李国普,在辽东大胜,魏忠贤揽功,声望空前的时候,站出来弹劾,已经过去好些天,竟然平安无事!

锦衣卫,东厂,没有一点动作,甚至上书反驳的声音都很小。

“奇了怪了,不合常理啊……”

周正自语,表情有些疑惑不解。

这个时候魏忠贤应该容不得任何杂音,有人跳出来,不应该第一时间打压,扑灭吗?

周正想不透,起身离开班房,进入胡清郑的班房。

两人在一旁的小桌坐下,胡清郑一脸的垂头丧气,道:“你都知道了吧?”

周正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道:“李詹事引出的动静不小。”

李国普弹劾魏忠贤而没事,一些人静极思动,跟着上书,动静不算大,却也不小了。

胡清郑看着周正,叹了口气,道:“没办法了,我也得跟着上书。”

周正看着胡清郑,问道:“我好奇的是,为什么李詹事没事?阉党一点动静都没有。”

胡清郑皱了皱眉,似乎也有些疑惑,而后道:“我听他们话的意思是,皇上对魏忠贤好像有些不满,偶尔说过什么。”

天启对魏忠贤不满?

周正神情若有所动,却依旧不解。

就算天启真的流露出对魏忠贤不满,魏忠贤也不会因此投鼠忌器,对李国普的弹劾无动于衷。

难道是一次引蛇出洞,故意隐忍,张开大网等着更多的人跳进去?

周正倾向于这个推测,看着胡清郑道:“你打算跟着上书,弹劾魏忠贤?”

胡清郑表情很难受,挣扎了会儿,看着周正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周正沉吟片刻,道:“我打算上书弹劾周应秋,顺带弹劾魏忠贤。”

周正原本不打算去碰魏忠贤的,心里计算着时间,若是计划的好,或许可以一步到位!

胡清郑看着周正,道:“你为什么弹劾魏忠贤?”

周正道:“我要阻止周应秋裁撤其他八镇。”

胡清郑心里忽然一动,道:“那我跟你一起弹劾?”

若是绑着周正一起,不但危险性降低,令他安心一些,还能对李国普那边有所交代。

周正摇头,道:“如果你跟我一起,那就是浙江道弹劾阉党,你第一个倒霉。”

胡清郑顿时意识到他的身份,胖脸纠结的好似便秘一样。

周正暗自摇头,道:“你是前有虎后有狼,进退无路,辞官吧。”

胡清郑再次以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周正,他要是舍得,早就辞了。

周正没与他多说,胡清郑这里探不出什么消息,还得另想办法。

“对了,我什么时间上朝?”周正临走前,忽然问道。

胡清郑想了想,道:“七月十五,上面定的。”

七月十五?

周正对这个时间安排有些惊讶,因为这个朝会是对辽东将帅的封赏,算是近来最重要的一个朝会。

这么好的机会有的是人抢着上,上面为什么点名他去?

周正没有多问,等都察院下班的钟声敲响,如常的下班。现在浙江道的其他御史与周正十分生疏,没有客套,也没疏离,基本上都是点头之交。

周正径直的想要回府,没走出都察院多远,何齐寿忽然找到周正,苦笑着道:“周公子,你快去劝劝东家吧。”

周正一怔,道:“老魏怎么了?”

何齐寿瞥了眼四周人来人往,道:“边走边说吧。”

周正点头,两人向着魏希庄的茶楼走去,同时周正也从何齐寿嘴里知道了魏希庄的事。

“你是说,老魏被赶出了千岁府?罢了一切官职?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正有些惊讶。魏希庄怎么说也是魏忠贤的族孙,依照魏忠贤护短的性格,被赶出魏家,魏希庄的事情应该不小。

何齐寿道:“倒也没有其他事情,就是东家拒绝封伯,九千岁大怒,加上其他人添油加醋,东家就被赶出来了。”

周正听明白了,大步的向着茶楼赶去,道:“还不够。”

何齐寿不知道周正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忙跟着。

到了茶楼,魏希庄罕见的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借酒浇愁。

看到周正进来,他嘴角动了下,继续埋头喝酒。

“你在怨我。”周正在他对面坐下,单刀直入。

魏希庄没有抬头,自顾的倒酒。

周正看着他脸色还好,应该没有喝多少,便道:“你进去吧。”

魏希庄到嘴边的酒杯一顿,抬起头道:“去哪里?”

周正道:“进诏狱,我会在外面放出风声就说你因为厌恶阉党,在魏忠贤面前直言顶撞,被他关进诏狱,准备处死。”

魏希庄怔了怔,脑子倒是清醒,迅速转过弯来,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周正,道:“你就笃定九千岁会倒?”

现在魏忠贤如日中天,世人皆称‘只知魏公,不知皇上’,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多少封疆大吏,都是阉党的人,甚至于袁崇焕这样的边疆重帅都给他贺寿,歌功颂德。

这样的权势,哪里是要倒的迹象?

周正看着他,道:“道理我都给你讲过了,反正就是到年底的时间。没了那爵位又如何,周氏牙行现在几十万两的家资,就算你被赶出魏家,免了所有官职,难道我还能侵吞你的那一份不成?”

魏希庄这个倒是不担心,只是,只是那是爵位啊,送到嘴边的爵位啊!

周正知道他万分不甘心,道:“几十万的家资,够你买多少地,取多少房妻妾?你想要福泽多少后辈都行。再说了,将来如果魏忠贤真的不倒,你回去认个错,就算爵位没有,荣华富贵还是少不了你的。”

魏希庄听着周正的话,默默喝酒。

“去吧,躲一躲,反正里面有你的人,好吃好喝,也省的麻烦。”周正看着他说道。

魏希庄不甘心,心里十分后悔听信周正的话,现在周正更是劝说他进诏狱,这让他更不是滋味。

要不是他确定周正对他没有坏心,恨不能弄死周正。

周正也知道他现在说话有些过分,但这是在救魏希庄的命,哪管的了那么多,沉声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你都要听我的!”

第一百九十章 找打的盐商

对于周正的话,魏希庄只一个劲的喝酒。

他的一切都来自于魏忠贤,现在被魏忠贤赶出来,就等于是一无所有,满心的颓丧苦涩,想说都说不出口。

周正就坐在魏希庄对面,没有再劝说。

这是一个救魏希庄最好的机会,周正不会放过!

魏希庄一个劲的喝酒,周正就陪坐着,不再说话。

过了一阵,气氛有些僵硬。

何齐寿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表情有些奇怪,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悄悄退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希庄放下酒杯,有气无力的道:“我现在除了听你的,还能怎么办?”

被赶出了魏府,魏希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诏狱也算是他的老地方,若是进去,倒也不失一个安静的所在。

周正见他答应,心里松口气,道:“我让成经济将周氏牙行做成股,你占大头,另外再挪出三十万现银,都归你。”

魏希庄抬头看着周正,这话让他心里多少有点安慰,勉强的给了个笑容。

周正心里是长舒一口气,魏希庄要是耍性子他也没辙,好在还能听得进去。

周正又安抚了一阵魏希庄,这才回府。

刚刚踏进门,刘六辙就急匆匆而来,低声道:“二少爷,老爷在等你了。”

周正信步走着,道:“有什么事情吗?”

刘六辙瞥了眼四周,越发的低声道:“老爷知道魏公子被赶出千岁府了。”

周正一怔,道:“老爷怎么知道的?”

魏希庄被赶出千岁府才多久?并且魏希庄在魏家也不算什么大人物,他即便被赶出来,应该也没多少人知道吧?

刘六辙摇头,道:“不知道,老爷从外面回来的。”

周正嗯了声,迈步走入周清荔的书房。

周清荔抬头看到他进来,道:“我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何齐会了。”

周正顿时恍然,道:“原来是他们。”

那群盐商与侯国兴,客光先等关系密切。上一次周正,魏希庄联手让他们吃了大亏,现在魏希庄倒霉,自然有人第一时间告诉这些人。

何齐会当时是受了‘大委屈’的,自然要报复。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有没有办法应付?”

在周清荔看来,魏希庄是周正最大的依仗,魏希庄被赶出魏家,周正就失去了靠山,有些担忧。

周正微笑,道:“他们这只是试探,不会真的乱来,没事。”

上一次纵然有魏希庄的因素,但周正抓了那姜炪直戳中他们软肋。周正手里还有他们大把的把柄,真的要乱来,代价是那些人承受不起的。

周清荔听着这才放心,道:“那就好。”

周正想了想,道:“月中我要上朝,是辽东封赏的事。”

周清荔敏锐的察觉到什么,道:“你要做什么?”

周正道:“我打算为辽东将士说几句公道话,之前我会上书弹劾周应秋。”

周清荔已经知道朝廷对辽东的封赏,眉头皱了又皱,好半晌道:“去吧。”

周清荔对现在的朝局也是失望至极,对辽东将士的吝啬赏赐,势必让他们寒心。辽东本就错综复杂,若是他们心生怨愤,有一天不听调遣,坐大成藩镇该怎么办?

外面的人再怎么担心,也改变不了朝廷那些大人们的意志。

第二天,周正一到都察院,姚童顺就拿着封赏名单跟着周正进了班房。

周正看着详细的封赏名录,心里不断摇头,比之前传言的还要苛刻,功劳都是朝廷那些大人们的,哪怕八竿子打不着也捞到一份。

魏家封爵的有十一个之多,周应秋,崔呈秀等人太子太傅,少傅,少师之类不要钱的往身上加。

辽东那些将帅,则吝啬的可怕,就给了一些空头衔,实际的好处一点没有。

甚至于还有传言,有人对袁崇焕的位置垂涎不已,企图明升暗降的将他调回京。

周正详详细细的看着这份封赏名录,道:“嗯,我十五号上朝,你准备一下。”

姚童顺应下,而后道:“湖州府那边有人进京了,大人要见一下吗?”

周正想了想,道:“你代我见一见吧。”

姚童顺道:“是。”

周正看着他离去,将这封封赏名录折叠好,揣入怀里。

在周正坐在班房内继续处理他的事务的时候,外面渐渐传起了一些流言蜚语。

主要是魏希庄,他因为怒斥阉党,忤逆魏忠贤而被赶出千岁府,继而关入诏狱,即将被处死。

魏家现在如日中天,突然出了这么一幕,引来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关注。

很快,太多人的发现,这个居然不是谣言,魏希庄真的被关入了诏狱,而后就出现了魏希庄被赶出了千岁府的种种版本,无一例外都是魏希庄坚决不与阉党同流合污,大加痛斥阉党擅权,祸国之类,因此惹怒了魏忠贤。

明知是谣言,千岁府又是大喜庆,无法辩驳,事情越传越凶,居然一副被坐实的架势。

周正即便在都察院,也不断有人来告诉他这个消息,因为不少人知道周正与魏希庄的关系。

“不会影响到你吧?”田珍疏坐在周正对面,神色关心的道。

周正点点头,微笑道:“没事。”

田珍疏看着周正,道:“那就好。江西道那边有几个御史,准备用魏希庄来弹劾魏忠贤。”

周正顿时一怔,眨了眨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论借事生事的本事,没有比这些御史更强的了。用魏希庄来弹劾魏忠贤,还真是再好不过。

这也将魏希庄与魏忠贤,与阉党进行了切割,正中周正下怀。

“阉党没有动静,你知道为什么吗?”周正看着田珍疏问道。这件事,让周正很是困惑。

从李国普开始,朝野的清流就蠢蠢欲动,现在弹劾风渐起,弹劾的声浪是越来越大,令周正有些不安。

田珍疏铜铃大眼有一丝凝重,道:“具体我也不知,这次阉党如此克制,完全不像他们的作风,上面的大人要我们忍耐,看清楚再出手。”

周正嗯了一声,沉吟片刻,道:“过几天我打算上书弹劾周应秋,批驳他的裁撤八镇之言,顺带弹劾阉党。”

田珍疏脸色微变,道:“在这个时候?”

李国普等人闹的动静越来越大,若是阉党在等机会,周正可能会正巧送上门。

周正自然明白,道:“我先见见辽东的人,看看他们的态度。”

田珍疏见周正态度坚定,还是道:“一定要谨慎,现在魏忠贤如日中天,他要是发狂,会死很多人!”

周正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

田珍疏没有再劝,起身道:“小心。”

周正目送他离去,暗吐一口气。

朝局越发变幻莫测了。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刘六辙就急匆匆的找了过来。

刘六辙还是第一次来到周正的班房,先是打量了一眼,而后才低声道:“二少爷,成掌柜传来消息,盐商说好给的盐不给了,进周记货的尾款也不结,还有人威胁他们,要抓他们。”

周正立时冷笑一声,双眼闪烁着寒芒,道:“记吃不打的东西!”

刘六辙看着周正的表情,道:“二少爷,成掌柜他们问现在怎么办?”

周正右手的食指,拇指轻轻摩挲,一阵之后,忽然冷哼一声,道:“告诉他们,不用动,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吧。”

刘六辙不知道周正要怎么处理,习惯性的哦了一声。

刘六辙走后没多久,周正坐了一会儿,去了躺胡清郑的班房。

之后,两人带着都察院的衙役,直接来到了户部,守在门口,二话不说,抓走了七八个小吏。

这些,都是户部清吏司的小吏,与盐课息息相关的人。

那姜炪见机不好,悄悄从后门溜了。

周正押着人,还没回到都察院,一阵令人作恶的胭脂味就扑面而来。

万千椫擦着头上的汗,一脸苦笑的看着周正,没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道:“周御史,卖个面子吧。”

万千椫关于周正的单子都折了,看到周正除了苦笑也没别的表情。

周正命衙役押着人进都察院,看着万千椫,语气不善的道:“万掌柜,你对我的承诺好像一直没有遵守过,你这个招牌还要吗?要不改行算了。”

万千椫越发苦笑,道:“那边说了,他们会如实履行契约,还请周御史也不要破坏,伤了和气不好。”

“就这样?”周正看着万千椫,淡淡道。

万千椫道:“他们保证不会乱来,还出一家酒楼作为补偿,另外增加五万两订购周记的货,私盐会提前半个月给周御史到货。”

周正只是抓了几个人,一下子就有一座酒楼,还外加五万两银子,胡清郑在一旁看的是双眼大睁,震惊不已。

“这还差不多。”周正道。

万千椫摇头苦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接他们与周御史的事了。”

那帮盐商也是蠢,明知道周正掌握着他们太多的东西,随便动一下就够难受的,还非得去撩拨一下周正。

真要撕破脸,谁讨得了好?

不过,万千椫心里对周正的强势反击也是暗自摇头,盐商只是暂时妥协,等他们处理完这阶段的事,腾出手来,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能扛得住吗?

周正没有与万千椫多扯,进了都察院,将这几人以贪渎罪名关押。

胡清郑看着周正,表情一直非常精彩,欲言又止。

周正只是随便抓了几个小吏就有五万两的进账,他之前为周正跑断腿,搭进去多少人情,才换来十两二十两!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最大的变数

对于胡清郑幽怨的表情,周正视而不见,简单处理完事情便离开了都察院。

盐商的不老实在周正的意料之中,不过现在他事情太多,没空理会他们,先敲打一下,给予警告。

周正回府后,就在书房里琢磨着弹劾周应秋的奏本。

这道奏本既是要阻止周应秋裁撤八镇,也是要与阉党进行切割,免得崇祯上台后遭到大清算波及。

想要阻止周应秋这样的阉党大佬,尤其是在辽东大胜,一个个疯狂揽功,荣耀加身的时候,无疑会十分艰难。

或许是知道朝廷里的封赏消息,袁崇焕,满桂等人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三天到了京,继而就在京城里四下活动。

七月十三,周正约了满桂在一个茶楼喝茶。

满桂还是一脸大胡子,高大威猛,但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你找我做什么?”满桂上来就直奔主题。

周正见他直接,也就道:“周应秋希望裁撤出山海关外的其他八镇,你们辽东怎么看?”

满桂有些奇怪的看着周正,道:“这与我们辽东有什么关系?”

周正一怔,继而若有明悟的看着满桂。

满桂只是个武将,朝廷这些大事他掺和不了,所以是一种旁观者的态度。但是袁崇焕呢,他的态度是什么?是乐见其成,增加他在辽东的地位,还是知晓轻重,会反对?

满桂现在因为封赏的事,满心烦躁,看着周正道:“这件事还有转机吗?”

满桂在京城认识的人极少,与周正还算是有些香火情,问的直接。

周正知道他问的什么,摇头道:“很难,封赏圣旨都拟好了。”

封赏圣旨,绝大部分是魏家人,然后是阉党,辽东这些人,就是沾了一点汤汁。

满桂越发烦躁,眼神愤懑。拼死保住了宁远,锦州,结果到头来被人这般欺侮,着实可恨!

周正知道辽东这一帮人的愤怒,沉吟片刻,道:“满总兵,京城水深,尤其是近来显得很是莫测,不要四下走动了,尽量趁早离京。”

满桂看着周正,冷哼一声,起身走了。

周正知道这一声冷哼不是冲他来的,目送满桂离去,心里琢磨着,站起来离开,径直来到鸿胪寺。

辽东大部分将领在京城没有院子,被安排住在鸿胪寺。

门卫拿着周正的拜帖进去,没多久,门卫又拿着出来还给周正,道:“周御史,袁巡抚说了,他没空见你。”

周正倒是没有料到,袁崇焕居然见他的都不见。

“好,多谢。”周正神色如常的拿回拜帖,又看了眼鸿胪寺,转身离开。

袁崇焕应该也被激怒了,无暇顾及其他。

朝廷的这次吝啬赏赐,必然会对辽东造成巨大影响,这种影响当下就可见,日后的影响怕是会更多,更可怕。

周正没有寄望于袁崇焕等人,离开鸿胪寺,回到都察院,就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奏本送了上去。

周正这道奏本批驳了周应秋的提议,同时怒斥了辽东封赏之事,指责了朝廷党羽遍布,擅权弄国,祸乱朝政,争功诿过,苛待功臣,甚至直言用不了多久就会国将不国。

周正这道奏本,就差直言党争亡国了。

这道奏本先是去了都察院经历司,而后转去通政使司。

第二天,周正照常上班,坐在班房内,耳听八方。

姚童顺在周正身前,道:“大人,小人听说,袁巡抚昨日去拜访了九千岁,但门都没进去。”

周正嗯了声,随手拿过身前的茶杯。

或许,在魏忠贤眼里,袁崇焕就是个守边的,现在辽东彻底稳固,招揽不招揽袁崇焕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姚童顺看着周正,道:“小人还听说,袁巡抚见了兵部的霍堂部,以辞官威胁,霍堂部也只是含糊其辞的搪塞了过去。”

霍堂部,也就是兵部新尚书霍维华了。

王之臣之前还算是与袁崇焕平起平坐的辽东经略,转瞬间就成了兵部尚书,待他辞官后,霍维华火速成为新任兵部尚书,实则上,他算是袁崇焕的后辈,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比不过袁崇焕。

偏偏袁崇焕纵有大功,两次守住宁锦一线,加封的,也不过是从‘兵部右侍郎衔’升到‘兵部左侍郎衔’,其他的一概没有,真是吝啬的不能再吝啬了。

周正放下茶杯,道:“我的奏本有什么反应吗?”

姚童顺道:“没有,通政使司那边说昨天就送上去了,但有没有到御前就不知道了。”

通政使司的奏本,要送到内阁,而后去司礼监,再去乾清宫。

周正沉吟片刻,道:“明天就要上朝了,准备好了?”

姚童顺连忙道:“都安排好了,除了胡御史外,还有衢州府的程上节程御史。六科那边是吏科的,内阁四位阁老,六部尚书,侍郎,九寺寺卿等,都要上朝,这次上朝的人数特别多,还有辽东来的三个人,袁崇焕,满桂,赵率教……”

周正听着,轻轻点头。

辽东的将领其实很多,但还是要有人留守,吴襄,祖大寿等人都没来,还有一个就是毛文龙也没到。毛文龙已经多年不入京,一旦朝廷征召就装病,大概也是害怕是朝廷的陷阱,来了就回不去。

片刻之后,周正道:“李国普那边还是没动静?”

姚童顺明白这个没动静的意思,道:“没有,李詹事今天还入宫了,听说还在皇上面前骂了九千岁半个时辰,出来后就回府了。”

周正神情越发怪异,不解,魏忠贤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啊?

“继续盯着。”周正道。

姚童顺应了声,见周正没有其他吩咐,便悄步退出了班房。

周正随手拿过一道文书,一边看,一边思索。

阉党的不动如山,令他很不安,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如果阉党再次兴起大狱,就凭他那道奏本,周家人都得进去。

周正目光看着眼前的公文,心里不断的闪烁着各种念头,尤其是明天即将上朝,不知道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周正心里乱七八糟的,直到下班也没能平静下来。

深吐一口气,周正收拾一番,起身离开都察院。

周正去了一趟九江阁,巡查了一下进度,质量,与刘师傅交谈一阵,便转向去周记。

在半路上,他遇到了孟贺州,被他拉到角落里。

孟贺州看着周正,神情多少有些不善,道:“周御史,你不会真的要害魏大人吧?”

周正面上如常,道:“我害他能有什么好处?”

孟贺州脸上狐疑的看着周正,好久说不出话来。

周正不但以一种‘严厉至极’的态度三番两次的阻止魏希庄接受封爵,更是让魏希庄躲进了诏狱,这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正常的朋友该有的相处方式吧?

但是周正算计魏希庄是百害无一利,说不通。

周正知道这件事确实没办法与外人解释,看着孟贺州道:“我是为老魏好,不会害他。这样,你这些天给我盯住他,不要让他出诏狱,其他的都随他。”

孟贺州也听到了外面关于魏希庄的谣言,周正明摆着是要魏希庄与魏家,魏忠贤切割,他不了解周正的目的,还是以一种警告的眼神道:“周御史,魏大人现在被赶出了魏家,你也没了靠山,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周正不但不生气,反而赞许的点头,道:“人在落魄的时候才能看清身边的人,你不错,放心好了。”

孟贺州一直在认真的审视周正,见看不出什么破绽,心里稍松,道:“给你透露一个消息,魏忠贤等人近来经常出没宫廷。”

周正一怔,这不是很正常吗?旋即他心里微动,道:“有什么特别吗?”

孟贺州摇头,道:“魏大人说,就是有些反常,魏忠贤虽然经常出入宫廷,但最近一段时间非常的频繁,有些过了。”

周正眉头皱起,心里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肃色道:“我知道了,你告诉老魏,近期可能要出事了,让他想办法盯紧一下宫里。”

孟贺州倒是不解了,道:“出事?出什么事情?”

周正想起了上次见天启,天启一直在咳嗽,脸色苍白,神色疲惫,越发有不好的预感,道:“暂时还难说,先想办法盯着。”

周正没有说透,本以为天启出事是在八月后,现在看来是未必。近期阉党的按兵不动,很可能与此有关。

越想越觉得可能,周正忍不住的拔腿就要走。

孟贺州一把拉住他,看着他突变的神色,追问道:“周御史,出什么事情了?”

周正看着孟贺州,按耐着心里的一丝慌乱,道:“现在还难说,你将话转给老魏,我先回去了。”

孟贺州只能点头应下,看着周正出了角落,匆匆离去。

周正没有再去周记,而是回府。

回府后,没有去后厅吃饭,一直坐在书房里。

天启如果这个时候病倒,对朝局的影响就更加莫测了,太多事情未必如周正预料的那般。

周正没去吃饭,也没让六辙送饭,就坐在书房里,目光幽幽的推敲着。

明天即将上朝,朝堂上又会发生什么事情?朝局会这个时间有着怎么样的变化,他改如何应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清荔推门进来。

周正一怔,起身道:“爹,你怎么来了?”

周清荔脸角本就黑,在夜里就更黑了,他看了眼周正书房里只有一根蜡烛,显得很是幽幽,开口道:“你晚饭没吃,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周正神色动了动,走到厅里,拿起茶壶倒茶。

周清荔坐下,目光一直看着周正。

周正将茶杯递给他,坐下后又沉默片刻,婉转的道:“宫里近来有些异常,有传言说,皇上可能病重了。”

周清荔想起上次见天启的情景,神色立变,道:“确实吗?”

天启才二十七岁,正值年轻的时候,就算有点小病,也应该与性命无碍吧?

周正是知道的历史的,顿了片刻,道:“难说。”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表情,坐在那,眉头紧皱,神色渐渐凝重。

如果天启真的有事,那就是最大的变数,不管是对朝局,还是对整个大明,都有着无法预测的巨大影响!

大到,无法想象!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表情,道:“我明日上朝。”

周清荔眉头拧的更紧,神情越发凝重。

如果天启真的命不长久,明天的朝局未必只是一个简单的封赏大会,可能还会有其他变数。

周清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之色,一字一句的与周正道:“谨言慎行!”

周正暗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我知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廷前威胁

周清荔之所以日常认真,是因为情况大不同了。

天启如果真的有事,那魏忠贤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无法预料。

现在李国普等人上蹿下跳的弹劾魏忠贤,弹劾阉党,是不是就是知道天启病重,刻意的在做这些事情?是自主的,还是谁授意的?

细细想着不觉恐怖,里面的水太深了!

周清荔看着周正,心里很是忧虑,道:“你打算怎么做?”

周正心里对明天的朝会也拿捏不准,不知道朝局会怎么发展,道:“静观其变。”

周清荔听得出周正言不其实,沉默一会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腹稿,不过事情未必如你预料那般进行,到时候你要忍耐住,纵然看不惯,言语也不要有漏洞。想与阉党切割,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来不及了。

周正心里暗道,天启如果不是八月落水后急速暴毙,而是现在就已病重,那就不一样了。

他得尽快与阉党切割,是越快越好!

上位的那一个,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一旦被他认为是阉党,就算不死,那一辈子也别想出头!

周清荔看着周正,沉思片刻,开始与周正说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算是一些官场秘闻,以及一些隐藏着的关系网。

周正听着,尽管心里有准备,还是惊异不断。

魏忠贤的关系网真的是庞大,不止朝廷里的高官是他的走狗,干儿子,干孙子不计其数,还与诸多勋贵公卿联姻,宫内,外廷,官场内外,势力错综复杂,密密麻麻,偌大的京城,简直就是魏忠贤一个人的!

周清荔与周正说了好一阵子,认真嘱咐道:“周应秋的儿子是魏忠贤的干孙子,周应秋与肃宁公魏良卿关系亲密,切莫大意。”

周正默默点头,消化着这些内容。

周应秋比魏忠贤还大几岁,没办法认魏忠贤做干爹,就让他儿子认魏忠贤做了干爷爷,这个朝野尽知,士人称他‘无耻第一’。

肃宁公魏良卿是魏忠贤的侄子,最信任的人之一,去年八月还是肃宁伯,在年底之前晋封为‘肃宁公’,他与周应秋的关系亲密异常。

周清荔又说了一阵子,这才离开。

周正站在门口,看着皎洁的月色,深深的吐了口气。

刘六辙从不远处走过来,看了眼天色,道:“二少爷,早点休息吧。”

周正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嗯。对了,我让万千椫在国子监给你,上官勋,成经济捐了个监生,你找个机会与他们二人一起去国子监走一下。”

刘六辙先是一怔,接着大喜,道:“二少爷,真的吗?”

周正一笑,道:“我还能骗你吗?”

刘六辙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仰着脸,睁大双眼看着周正。

周正笑了笑,没有说话。

明朝现在捐纳成风,捐个国子监的监生名头根本不算什么,不足二百两的事。结业后如果没有关系,或者没有钱,出来的监生也混不出什么名堂。

以前江南有个五十多的老秀才,大半辈子没候上一官半职,一咬牙,在乡里借了三千两,行贿内监,得到了通州知府的肥缺!

当然,周正也不是要这三人去做官,只是为了方便日后行事。

第二天,天色一丝亮光都没有。

周正起床,洗漱,穿戴整齐,离开周府,前往都察院。

周家仿佛没有察觉,一如往常,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周清荔房前,他披着单衣,看着周正的背影,脸上掩饰不住的忧色。

福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侧,轻声叹道:“老爷,现在朝局晦涩,正人难行,二少爷这眼里不揉沙的性格,着实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周正入仕还不足一年,周家已经三番两次陷入危机了。

周清荔在福伯面前没有掩饰,默默良久,道:“你有没有觉得,征云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福伯一怔,表情似有回忆之色,没多久,他就道:“老爷那个时候,与诸多同年倒是一腔热血,只是,那些人非死既被贬,老爷在六科也蹉跎了近二十年。”

二十年前,恰好是‘国本之争’的时间,但周清荔等人却不是因为国本之争,而是因为当时的内阁党争。

周清荔似也想起了些什么,感慨道:“希望征云不会走我的旧路。”

福伯默默的没有再说话,抬头看着周正已经离开的大门。

周正到了都察院,天还是漆黑一片,先是去了趟班房,与姚童顺交代几句,而后便随着胡清郑出了廊庑,站在廊庑外等着。

程上节是一个半百的老者,面无表情,目露严厉。

三人站在廊庑前,胡清郑瞥着四周无人,低声与周正道:“上朝后,你看着我眼色行事。”

周正道:“你不怕被我连累吗?”

胡清郑伸手揉了揉胖脸,看着天上依稀可见的星光,道:“我昨天已经上书弹劾阉党,不怕了。”

周正神色意外,没想到胡清郑还真敢。

胡清郑没有转头,双手托着大肚子,似有些咬牙切齿的道:“头掉了碗大个疤!”

周正听着微笑,道:“不用那么紧张,像你这样的,即便被波及了,花点钱就能出来。放心,真要有事,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胡清郑听着心里十分开心,转头看着周正,道:“那感情好,我没交错你这朋友……”

还没说完,胡清郑忽的双眼大睁,盯着周正道:“什么叫做像我这样的?我是你上官!”

周正笑而不语,余光瞥了眼身边的程上节。

这个人一直闭着眼假寐,仿佛没有听到周正,胡清郑的对话。

胡清郑也就吐槽了一句,而后神色认真的道:“一定要听我的!”

周正看着胡清郑,心里一动,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胡清郑犹豫了下,转过头去,道:“你听我的就对了。”

周正看着胡清郑的背影,心里若有所思。

胡清郑与李国普有关系,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没多久,都察院的钟声响起,继而就是一阵阵脚步声。

曹思诚是新任的左都御史,他走在最前面,龙行虎步,很有气势。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看都没看周正三人,径直向着都察院大门走去。

在他们的位置,胡清郑,周正三人跟了上去。

队伍在一群衙役的护卫下,向着紫禁城走去。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作为三法司,官邸并在大明门外,与吏部,户部等不在一起,因此有些远。

从东华门进去,天色还是一片黑,在内监的灯笼引领下,都察院的人不断的穿越各个大门,来到皇极殿前。

皇极殿已经站满了人,不止有内监,监察御史,还有锦衣校尉。

当然,还有早来的朝廷大员,一眼看过去,起码已经有四十人。

都察院的人在他们的位置站好,曹思诚离开队伍,上前与那些大人们寒暄。

皇极殿前很热闹,欢声笑语不绝。

胡清郑抱着手,微闭着眼,却与周正低声道:“看到了吗?这些大人们比以前来的早。”

虽然还是一片黑,周正认真打量一阵,忽然道:“人有点多。”

前面的人如果都是内阁,六部的高层,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二十,现在接近四十人。

胡清郑瞥了眼程上节,低声道:“有不少勋贵也来了。”

周正哦了一声,倒也正常,如此大事,朝廷邀请更多的人来庆贺倒是属于正常。

两人正说着,他们身后响起脚步声,又有一群人走过来。

周正等人转头看去,即便天色昏暗,还是依稀判断出,这些人,来自辽东。

走近后,周正认出了袁崇焕,满桂,另一个瘦高的武将,应该是赵率教。

三人在内监的引领,安静无声,向前走去,站到了兵部所在的位置。

这些人刚停下,又是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这次人更多。

周正蹭着微弱的灯光看去,发现都是不认识的,从二十出头到半百都有。

胡清郑瞥了眼周正的神色,低声道:“魏家人。”

周正恍然,魏家有十几个要封爵的人,自然也是要上朝的。

突然间,一直没说话的程上节冷哼了一声,睁开双眼,满是厉色的看着这群魏家人。

周正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只见又闭上眼,一脸的厌恶之色。

这群魏家人几乎走到了最前面,立时前面更热闹了,传出阵阵或大或小的声音,人群渐渐围聚在一起。

周正看的是暗自摇头,朝局昏暗到了这种程度,所有人都习惯如自然了。

周正正摇头,又一群人来了,有四五个之多。

这些人与之前的人不多,脚步从容,步伐轻缓,径直向前面走去。

周正不认识这些人,问向胡清郑,道:“他们又是什么人?”

胡清郑胖脸动了动,犹豫了一会儿,惜字如金的道:“詹事。”

周正听到这两个字,顿时明了。

这是李国普等人了。

周正打量着他们的背影,这些人,都是未来的阁臣,首辅。

周正看着前面的一大群人,自语的道:“今天,还真是热闹啊。”

胡清郑神情有些畏惧,道:“现在还不算,待会儿朝堂上肯定更热闹。”

周正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各种势力都来了,廷议一开,肯定不会是一场简单的封赏大会。

前面热闹了好一阵子,等到宫里的钟声响起,这才依依不舍的散开,目光交错的望着皇极殿正门。

这是第一道钟声,要等第三道才能进去。

众人尽管分做两排站着,还是交头接耳,低语不断。

看得出,前面的人心情似乎很好,声音爽朗,在殿前回荡不休。

胡清郑抱着肚子,余光一直瞥着那些人,低声与周正道:“看到没有,上了朝我不说话,你别说话。”

周正现在明白他的意思了,同样道:“你也别乱跟着说话,先静观其变。”

今天的朝堂注定要热闹,热闹的后果肯定非常严重,一般人承受不了!

并且,真正的变局这才勉强算是个开始。

周正话音刚落,前面有一个人忽然出列,转身向着后面走来。

胡清郑张开的嘴顿时闭住,盯着出列的人。

这个人突然出列,引起了很多人的目光,跟随着的背影。

这个人一直向后走,起初方向不明显,没多久就直冲着浙江道的方向来了。

不少人色变,纷纷看着浙江道一群人站着的地方。

胡清郑更是挺着大肚子站直,目不斜视。

随着这个人走近,他看清了脸——工部尚书,周应秋!

前任的吏部天官!

周正尽管不认识周应秋,但从他的官服上猜到了,神色不动的看着他走近。

周应秋比周正还高一些,五十多岁,脸角清朗,五官分明,一看年轻时候就非常帅气。

他走到胡清郑身前停下,目光却看向周正,笑着道:“你就是周征云?”

胡清郑身边的人神色十分警惕,纷纷抬手,道:“见过周大人。”

周正没想到周应秋会直接找上他,抬起手道:“是。”

周应秋打量周正一眼,点点头,笑道:“你弹劾我的那道奏本我看了,除了幼稚一些,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这是一种长辈看到晚辈的姿态,完全不像是官场中的弹劾双方,彼此仇恨,剑拔弩张。

周正心里揣摩着周应秋的目的,神色不动的道:“大人谬赞了。”

周正不会被周应秋这张脸给他骗了,不止于他让他儿子认魏忠贤做了干爷爷,他还有个外号:‘蹄膀总宪’。

就是魏良卿特别喜欢吃蹄髈,周应秋硬是练了一手烧蹄髈的好厨艺!

他在天启三年为了躲避如日中天的东林党仓皇辞官,结果天启四年就登上了吏部尚书的宝座,就是因为这好手艺,巴结上了魏良卿!

周应秋看着周正,赞许的笑道:“待会儿上朝,你亲自向皇上认错,下朝之后,你到我家来一趟。”

胡清郑听着脸色微变,立着不动,余光看向周正。

周正听出了周应秋话里的陷阱以及恩威并重之意,顿了片刻,道:“下官并没有错,不知道大人要下官向皇上认什么错?”

周应秋笑容减少了一点,语气平和一些,道:“你刚刚入仕,不懂的太多。不管是裁撤八镇,还是对这次封赏,朝廷自有考虑,无需你刻意上书。一些人会认为你与辽东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凡是要谨慎。”

周应秋说的不含蓄了,若是周应秋现在,当场认定周正与辽东将帅有‘勾结’、‘交通’,那就是铁证,现在就能将周正直接打入北镇抚司狱!

官笙说

病情加重,咬牙写了四千,今天一更,欠下两更,病好了会补。

鞠躬道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分功定赏

周应秋的声音不大不小,四周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前面的人都转过头来,即便听不清也看着周正与周应秋,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很多人都知道,周正上书弹劾了周应秋,都在听着他们的对话。

胡清郑余光看着周正,头上出现细细冷汗。

周应秋可不是周正以前遇到的那些人,这是真正的阉党大佬,想要弄死周正,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周正听着周应秋的威胁,神色丝毫不变,道:“下官若是勾结辽东将帅,能有什么好处?”

周正只是个七品的监察御史,七品官,在京城成千上百,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勾结边疆大帅,这种话正常情况下,只是个笑话。

“有没有好处不重要,关键是他们会这么认为。”周应秋道。

所谓的‘他们’,其实就是周应秋自己。

周正怡然不惧,道:“下官站得直,坐得住,苟利国家,一死而已。”

周应秋脸上的笑容没了,眼神里透着冰冷。

胡清郑喉咙动了下,身体微微颤抖,余光惧色的盯着周正。。

周应秋啊,这是周应秋啊,你胡说什么!不想活了!

周应秋神色淡漠的看着周正,忽的又瞥了眼胡清郑,道:“不要以为巴结了一些无谓的人,就能立足朝堂了,作为长辈,我告诉你一句话,做人做官目光要长远,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会害了自己,害了家人。”

周正看着周应秋,眨了眨眼,这话,他该怎么接?

天启就快驾崩了,你们这群阉党就要完蛋了?您老看的也不长啊?

周应秋见周正不说话,似乎以为他的话起作用了,又语气淡淡不失威严的道:“叫上你爹,晚上到我府上。工部还缺一个郎中,你大哥周横平资历够了,可以去翰林院,你想去哪里,晚上跟我说。”

周正连忙抬手,道:“谢大人美意,不过家父没有复起的打算,家兄近来一心求学。至于下官,都察院还是不错的。”

周正必须与周应秋以及阉党切割清楚。

周应秋脸色再次变得冷漠,他感觉被周正给戏耍了!

这个时候,曹思诚忽然走了过来,笑呵呵的道:“周尚书,与我的人有什么话要说这么久,我能听听吗?”

周应秋看了眼曹思诚,脸色的冷漠消散,又恢复那种镇定笑容,道:“没什么,与晚辈说几句话,不希望他走错路。”

曹思诚稍微有些胖,两鬓丝丝白发,看上去像那种宽厚的长者。

他看了眼周正,与周应秋道:“走吧,快进殿了。”

周应秋没有再看周正,与曹思诚笑着向前走去。

等两人走远,胡清郑擦着头上冷汗,与周正低声道:“待会儿上朝你一定要谨言慎行,他们肯定设计了圈套等着你!”

周正看着周应秋的背影,与胡清郑道:“我还好说,只是上了一道奏本,你待会儿千万别瞎掺和。”

周正上这道奏本,主要目的就是与阉党切割,周应秋刚才的威胁不算什么,周正还值不着周应秋下死手,有转圜余地。

但今天来的人太多了,势力太复杂,明显是有人刻意安排,似在做某些准备。

如果胡清郑跟着掺和,末日的阉党,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疯狂之举!

李国普等人或许能没事,胡清郑这种摇旗呐喊的可能就麻烦了。

胡清郑显然有准备,没有那么紧张,还是与周正道:“你听我的!”

周正自有分寸,暗吐一口气,看着前面的这群人。

前面的人依旧在热聊,交头接耳,三三两两,都很开心。

今天这个朝会,要热闹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宫里的钟声响起,站在皇极殿前的近百人这才安静下来,看着依旧紧闭着的大门。

天色这才亮起来,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宫门吱呀吱呀的开启,里面依旧黑漆漆的。

前面的那些大人物开始上前,接受锦衣卫,监察御史等的检查,陆陆续续的进入殿内。

队伍走的很慢,迤逦着进入皇极殿,也就是金銮殿内。

周正跟着进入,他与六科的给事中等官职最低,站在最末,离那龙椅更远了。

金銮殿内很安静,没有人交头接耳。

周正目光看着前面,即便远,也能从一些细节上,看出一些人很激动,有些迫不及待。

倒是袁崇焕等人闭着眼,神色漠然,表情之间愤怒可见。

胡清郑站在周正前面,目不斜视,双手垂着,一副严阵以待模样。

周正环顾着所有人,站着不动,心里在想着今天朝局的变化以及背后可能潜藏的某些人。

过了好一阵子,侧门一个内监走出来,长声喊道:“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齐齐转手,手持板笏的,抬着手的,齐齐向着龙椅。

在天启走出来,坐到龙椅上的时候,群臣的‘吾皇万岁’也整齐划一的拜下。

“众卿平身。”天启一挥手。

周正直起身,遥遥的看向天启,本就看不清,加上珠帘,周正难以看清天启的脸色,无法判断他是否病入膏肓。但他的话很有中气,没有虚弱之相。

周正看着天启一会儿,目光忽然转头了他左侧不远处,一个内监站的位置很突兀,只比天启远了半步,完全不像以前那些谨小慎微的内监。

周正双眼微眯,神情骤紧。

他忽略了一个人:魏忠贤!

如此重大的时刻,怎么可能少得了他!

周正暗暗低头,深吸了一口气。

好戏,要开场了。

魏忠贤走近天启,似乎说了些什么,天启一摆手,魏忠贤上前,手里拿着一道圣旨,抬头看了眼群臣,而后尖锐中有种浑厚的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德薄浅,奈祖宗所托,登极以来,躬勤政事,未敢懈怠,辽东糜烂,贼匪逞凶……幸赖魏卿筹谋,将士用命,大败贼酋,壮我国威……”

群臣默默的听着这道圣旨,神情各异。

前面的人自然十分兴奋,这道圣旨是辽东战事的总结,也是分功劳的总纲,今天的事情,要依照这道圣旨来。

这道圣旨意思相当明确,辽东大胜,首功是魏忠贤,其他功劳则归于阉党骨干,至于袁崇焕等人,只是稍微提及了一下。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进攻了

魏忠贤并不识字,即便这几年认字了,想要顺畅的读完这么一大段内容也不容易,可见背后下了多少工夫。

长篇累牍,足足近小半个时辰,下面的群臣静静的听着,没有一丝杂音或者动作。

周正听着,目光在殿里搜寻。

前面很多人神色欣喜,毫不掩饰,还有少数人面露怒容,漠然,不甘,除此之外的人,几乎都是淡然神色,看不出什么表情。

周正遥遥的看着天启,只见他端坐不动,看不清表情,也不咳嗽,偶尔还喝口茶,完全不像大病将死的样子。

魏忠贤终于读完了,他放下圣旨,面带微笑看着群臣,道:“诸位大人,可有何意见上奏?”

他声音不是那么尖,还有些浑厚感,但殿里人听着,却有种阴恻恻之意,一时间,无人说话。

这些是早就定好的,是朝廷高层的一致意见,封赏目录前几天就下发了。

周正站在胡清郑身后,面无表情。

魏忠贤的发迹也就这两年的事情,天启三年东林党众正盈朝,天启四年,魏忠贤开启了第一次大狱,将东林领袖之一的杨涟,左光斗等人送入诏狱,活活拷打而死。

天启五年,逼得东林另一个大佬**星致仕,而后栽赃,将他遣戍,死。

天启六年,李实在弹劾应天巡抚周起元,魏忠贤趁机再次兴起大狱,将周起元,黄尊素,周建宗等东林骨干打入诏狱,逼得东林最后一个大佬,高攀龙在家沉湖自尽。

至此,东林党覆灭,阉党称霸朝堂,魏忠贤称‘魏公’。

但就这短短不足三年的时间,魏忠贤做到了前无古人的事,以一个内监的身份,统领朝局,控制军政内外,权势前所未有,更是冠上了‘九千岁九百岁’的名头!

现今,朝廷的内阁,六部九寺,全都是魏忠贤的人,无一例外!

魏忠贤话音落下,殿中无声。

不少人面露激动之色,下面,就是正式的封赏了。

魏忠贤见没人说话,微笑着后退。

而后一个内监上前,先是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厂臣忠贤,克谨用事,筹谋万里……列上等公,加恩三等,赐香火田二万顷……”

金銮殿里的人本来还没有察觉,到后面一个个变色,脸上有些惊慌,甚至于窃窃私语起来。

周正不明所以,这无非是魏忠贤揽功,给他的赏赐,也算不得什么?

听着大殿里的嗡嗡声加大,周正瞥了眼身旁的程上节,见他双眼怒睁,一脸咬牙恨色,心里越发不解,倾身向前,低声问向胡清郑道:“怎么回事?”

胡清郑神色有些苍白,目光一直看着前面,听着周正的问话,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后仰低声道:“九锡文。”

周正听着,眼神悚然一变。

九锡文,他没看过,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格式,却知道‘九锡文’是什么!

这主要是因为曹操!

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来被‘赐九锡’,封‘魏公’。

九锡本身没什么,是皇帝赏赐,对大臣的最高礼遇。关键在于,王莽,曹操,司马昭,以至于杨坚,李渊都受过九锡。

因此‘九锡’,变成了篡逆的代名词!

今天,封赏魏忠贤的诏书,居然仿照的是‘九锡文’,这是什么意思?

大殿里嗡嗡声不断,而且在变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内监终于读完,而后面露不悦的看着满殿朝臣,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朝臣顿时安静,不知道多少双眼看着天启,又看向魏忠贤,种种惊慌表情,不加掩饰。

内监没有理会朝臣的意思,又拿出另一道圣旨,继续宣读。

这道圣旨,封了魏家十二个人公,侯,伯爵位,其中两个还不满三个月,因此没有出现在朝堂上。

而后,是魏钊,客光先,侯国兴等人,纷纷加了太子太傅之类,赏赐无数。

再接着,就是阉党的内阁,六部的高官,一个个加官进爵,头衔无数。

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过如此了。

即便这样荒唐,朝堂上依旧很安静,没人说话。

这种安静,令人觉得压抑,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周正察觉到了,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的等着。

封赏的最后是袁崇焕,满桂等人,他们只是升了一级,并且没有多余的赏赐,与上次的丰厚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三人上前,抬手领旨,表情一直很平静,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赏赐总算是结束了。

内监将最后一道圣旨递给袁崇焕,回到丹陛之上。

大殿里,静的可怕,落针可闻!

天启俯看着殿中,或许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安静,出声道:“众卿可还有其他事情上奏?”

“臣监察御史程上节有本奏。”天启话音落下,周正身旁的程上节突然踏出两步,转身向天启抬手着,声音洪亮的道。

周正神色微动,程上节出去了?

胡清郑更是双眼大睁,一脸吃惊的看着程上节。

天启,甚至是朝臣都有些意外,纷纷看向程上节。

“程爱卿有何事上奏?”天启问道。

程上节抬着手,道:“陛下,臣有三不知。第一,臣不知,边疆战事,与内监何干?”

程上节话音落下,大殿里仿佛被什么敲击了一下,更加安静了。

周正看着程上节,很是意外,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寡言少语的人,居然会是开第一枪的人!

周正仿佛能感觉到很多人心脏剧烈跳动,同时屏住了呼吸。

程上节这句话是直戳要害!

文臣勾结边疆重帅是大忌,那内监勾结边疆重帅就是大忌中的大忌!

大殿里静了不知道多久,忽然一个内监上前,尖声斥责道:“大胆!魏太监那是为皇上谋事,为我大明谋国,难道辽东大胜,魏太监还有何错不成?”

这种狡辩要是放在其他时候,苍白无力,没人会信。

但殿里还是没人说话,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目光看着天启。

程上节脸上毫无惧色,没有理会那个内监,一直看着天启,道:“二不知,魏太监要效仿王振否?”

这个是英宗年间的旧事了,王振是英宗宠信的内监,他拔掉了太祖皇帝朱元璋钦设的‘内臣不得干预朝政’石碑,更始怂恿英宗御驾亲征瓦剌,结果大败,英宗被俘,明朝京师被围,差点亡国!

这就是土木堡之变。

因此,王振是十足的奸佞宦官,无可辩驳!

魏忠贤在丹陛之上听着,脸色阴沉的可怕。

这程上节字字句句都直戳在他痛处,眼神里已经浮动了杀机。

天启没有说话,殿中的其他人更不敢说。

不是他们不想维护魏忠贤,而是程上节的话太忌讳了!

这次没有内监来给魏忠贤辩护了,因为王振的事他们未必了解,即便了解,就更不敢乱说了!

程上节感觉着大殿里的平静,也察觉到了那些目光中的冰冷含义,犹自从容自如,道:“三不知,魏太监人称九千九百岁,而今已受九锡,上无可上,封无可封,日后再有功绩,该当如何?”

这句话,就是在问,魏忠贤什么时候谋逆篡位了。

大殿里太静了,静的一丝丝声音都没有。

胡清郑脸上大滴大滴的冷汗落下,却挺着大肚子,一动不动。

周正看着两鬓斑白,脸角漠然的程上节,心里除了敬佩,再无其他。

在这种时候,敢说出这种话,已然是抱了死志。

大殿里,依旧没有一丝声音。

天启端坐不动,没有如往常那般倾身,问黄立极‘黄爱卿如何看’。

魏忠贤站在天启身后不远处,脸上阴沉的要滴出墨来,双眼里尽皆是如实质的杀机。

朝臣们纷纷低头,莫敢言语。

谁敢给有谋逆嫌疑的魏忠贤辩护,怎么辩护?

他们是阉党不假,但都是天启的臣子!

天心难测!

“臣请皇上回答。”在一片安静中,程上节再次看着天启,朗声追问。

这是在逼天启!

朝臣们心惊胆战,尽管低着头,目光都看着天启,闪烁不休。

魏忠贤去留,生死都在于天启的意志,天启要魏忠贤死,他们中会有很多人立即调转枪头,想尽办法帮天启弄死魏忠贤!

天启端坐,好一阵子,他开口道:“魏卿,你怎么说?”

魏忠贤好似刚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地,惶恐无比的大声道:“万岁爷,奴婢一切都是您给的,奴婢万不是他说的那般。这些赏赐都不是奴婢想要的,奴婢是宦官,没有前后,一心只想服侍皇上,为皇上分忧。那些,奴婢都不要了,要了也没用,请皇上收回成命,奴婢不要……”

天启坐着,听着魏忠贤的声音,好一阵子,看向前面的黄立极,道:“首辅,诏书是你起草的,你来回答程爱卿的三不知。”

黄立极抬手,沉默片刻,道:“陛下,所谓三不知,乃是胡言乱语,臣认为无需回答,应该将程上节赶出朝堂,以正朝纲。”

黄立极的话极有水平,说程上节胡言乱语,却没有否定程上节说的那些话;赶出朝堂,而不是打入天牢问罪,也是留了后路。

“下官杨所修反对。”这个时候,周正不远处,又一个人站出来。

周正知道,这是福建道的监察御史。

杨所修抬着手,看向黄立极,道:“黄大人,陛下是让你回答,而不是赶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吊诡的金銮殿

杨所修的突然出列,让很多人意外,更令不少人神色发紧,心头不安。

每当朝局有大事,往往先开始,冲锋陷阵都是言官,现在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接连出现,很多人预感到不好。

杨所修的话直接冲着首辅黄立极,相当的不客气。

黄立极脸角枯瘦,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杨所修,淡淡道:“本官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杨所修嗤笑一声,道:“那敢问元辅,为何辽东大胜,魏太监会是首功?内监已经干预边国大事了?是想做奸贼王振吗?若是魏太监再有功绩,九千九百岁之上,该如何封赏?”

黄立极看着杨所修,瞥了眼站在他不远处的詹事李国普,漠然道:“朝廷据实叙功,若是你有所不了解,可以询问兵部。魏太监不曾离宫,陛下也未有御驾亲征,何来王振一说?魏太监若是有其他功绩,如何封赏,自有廷议定夺,你何须操心?危言耸听,非议内臣,有失本分。”

程上节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还是看着天启,沉声道:“陛下,祖宗社稷再上,亿万黎民在下,奸佞不除,国无宁日,请陛下降雷霆之怒,乾纲独断,斩奸除邪,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程上节咄咄相逼,一直追着天启不放。

朝堂里的大人们没有插话,他们都察觉到了,今天的事情很不寻常,不是他们预想的那样。

朝堂上,很久没有人这样逼迫皇帝了,而且还是冲着如日中天的魏忠贤去的!

一些人仿佛陡然察觉到,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李国普等人。

按理说,这些人是没有资格上朝的,但今天却来了!

为什么?

他们想不通,更不敢多嘴。

程上节抬着手,目光直视天启,一副天启不回答就决不罢休之势。

朝堂确实不同以前,今天,太安静了。

周正站在角落里,看着朝堂上这一幕幕,心里有无数念头在翻转,按耐着,静等着。

天启端坐在龙椅上,看不清表情,也不开口。

黄立极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魏忠贤,再次开口道:“来人,将程上节,杨所修赶出去!”

他话音一落,顿时有八个锦衣卫冲进来,直奔杨所修,程上节。

程上节面有怒容,向着天启沉声大喝道:“陛下,刘克明的前车之鉴,不能不防啊!”

刘克明是唐朝敬宗年间的一个太监,惑乱后宫,更是毒死唐敬宗,妄图自立为帝。

这句话,诛心!

跪着的魏忠贤假装的颤抖顿时没了,转头看向程上节,目光冰冷。

杨所修眼见锦衣卫冲来,一脸冷笑的道:“自古以来,奸邪都没有好下场!纵然今日我们生死,魏忠贤,阉党,你们依旧逃脱不了,你们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遗臭千年!”

锦衣校尉冲进来,直接架住两人,就要往外拖。

“慢着!”

这个时候,突然间前面有人喝了一句。

众人抬头看去,居然是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

曹思诚喝止了锦衣校尉拖人的举动,看向黄立极,道:“元辅,赶我都察院的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曹思诚站出来,矛头指向黄立极,满殿的人都有些愣神,转不过弯来。

程上节,杨所修是都察院的人不假,但这两人明摆着是冲魏忠贤去的,曹思诚是魏忠贤提拔上来的,他这么做是干什么?

大殿之上的人的目光,在曹思诚,黄立极身上转着,继而看向还跪在那的魏忠贤,一会儿又移到了天启身上。

他们百思不解,脑子里好像打结了,完全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周正眨了眨眼,一样的疑惑。

曹思诚齿白唇厚,给人一种温厚长者的感觉,他站了出来,挡住了程上节,杨所修,看着身前不远的黄立极。

两人之间,隐约在对峙。

黄立极一样没想到,这个一直如棉花一样的曹思诚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他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下,继而道:“曹大人,你是要坏朝堂的纲纪吗?”

曹思诚一笑,人畜无害,道:“元辅误会了,下官只是觉得,这样赶他二人出去,难免不服,并且容易引起清议,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

‘有些话’,是哪些话?是程上节的那三不知吗?

这曹思诚是要反出阉党,与魏忠贤翻脸,决裂吗?

朝堂上静的可怕,一些人甚至浑身颤抖,满脸恐惧。

胡清郑站在周正身前,悄悄的擦了擦冷汗,口干舌燥,大气不敢喘。

周正神色如常,心里暗道这潭浑水,是越来越浑了。

曹思诚是阉党,魏忠贤提拔到都察院左都御史位置上的,这个时候跳出来反驳黄立极,简直就是要将魏忠贤要置于死地!

他背后的目的令人深思,不敢想!

天启端坐,自从他坐下就没怎么动过。

其他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黄立极,想看他的反应。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双眼幽深,好一阵子,他淡淡道:“本官作为首辅,当然有资格管理朝廷纲纪。这件事到此为止,下面,我们讨论辽东等事宜。”

曹思诚一笑,道:“大人说的是。”

说完,他仿佛什么也没做,神色平淡的又退回去。

曹思诚退回去,那些锦衣校尉迅速退出了金銮殿,程上节,杨所修也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周正看着身边的程上节,神情有些僵硬,这就结束了?

程上节面无表情,微闭着眼,在假寐,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坐。

不远处的杨所修则面露思索,目光一直看着依旧还跪在在丹陛之上的魏忠贤。

周正心里微动,忽然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国普等人。

‘他们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嗯。”忽然间,天启说了这么一句。

周正抬头看向天启,今天的天启,似乎也有些不寻常。

又看了眼一直跪着的魏忠贤,天启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好似忘记了他还在跪着。

天启一声‘嗯’落下,殿里安静如常,始终没有其他声音。

今天的事情,太奇怪了,有人跳出来弹劾魏忠贤,还这么平平安安的过去了。朝堂上太多的阉党,此刻他们心神慌乱,难以想清楚,哪敢开口。

那些不是阉党的人就更不敢,今天的廷议太吊诡了!

天启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抬头目光在大殿里搜寻一阵,忽然道:“周卿,你对辽东之事有何看法?”

周正看到了天启的目光,哪里想到天启会直接点他的名,迟疑片刻出列,抬手向天启,朗声道:“臣监察御史周征云,有本奏。”

朝廷的大人们都知道周正这个麻烦人物,见天启点他的名,眉头都是一皱,齐齐的转头看向周正。

天启语气毫无波澜,道:“说。”

周正道:“臣听闻朝廷有意裁撤除山海卫外的其他八镇,臣不敢苟同。九边重镇对我大明至关重要,乃是武备所在,若是裁撤八镇,我大明的武备不是废弛,而是彻底自废,此乃昏聩无能之举,请陛下明鉴。”

天启等了一会儿,道:“众爱卿可有不同看法?”

站在工部尚书位置上的周应秋神色淡漠,眼神厌躁,还是不得不站出来,道:“陛下,臣反对周御史之言。”

周应秋不想站出来,哪怕周正公然反对他。今天的朝堂太诡异了,让他心慌意乱,本能的想要躲避。

但他不得不站出来,天启点了周正的名,他要是不应战,后面将更难预料。

天启看着周应秋,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周应秋启奏。

周应秋沉默片刻,按耐心里的惊慌,道:“陛下,九边重镇,包括军户在内,人口近百万,近二十年已无外夷寇关,每年靡费在九关上的钱粮何止百万,若是裁撤多余的八镇,每年省下的钱粮,能做太多事情,还请陛下圣裁。”

周正立即抬手,道:“陛下,若说军饷是靡费,那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情不是靡费?军队是我大明的基石,若是裁撤军队,那是动摇江山社稷,万万不能之举,请陛下下旨驳斥,杜绝此类荒唐之言!”

周应秋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周御史年轻气盛,少履政事,其言难免偏颇,臣建议,由兵部详议,而后廷议而决。”

这也是现在朝廷处理事情的常规步骤,先有六部等决定方案,而后在廷议上做最终决定。

若是真由兵部详议,那就多半能如周应秋所愿了。

周正深吸一口气,再次沉声道:“陛下,若是是裁撤八镇,等于自弃长城,这是不祥之兆!”

‘不祥之兆’是一个委婉的词,换而言之,就是亡国之兆。

周正话音一落,不知道迎来多少道严厉的目光。

周应秋眼神里闪过一丝冷笑,举着板笏向天启,道:“陛下,于此争论毫无益处,臣请圣裁。”

周正神情暗凛,依照天启的脾性,这件事多半还是要交给兵部详议。

周正刚要说话,前面忽然又有一个人站出来,沉声道:“陛下,臣反对裁撤长城八镇。”

周正本孤立无援,听到这个声音有些意外,抬头看去,居然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曹于汴。

这个人应该也是阉党。

可是,阉党为什么站出来支持周正,即便周正是他的下属!

今天的事情,越发莫测了。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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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启的安排

曹于汴站出来,令很多人更加意外了。

之前是左都御史曹思诚站出来,庇护了程上节,杨所修,现在是右都御史曹于汴站出来,支持周正。

都察院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一些人心里共同的想法,继而一些人想到更多。

之前曹思诚与黄立极争辩,间接的捅魏忠贤刀子;现在曹于汴反驳周应秋这个阉党大佬,是否等于曹于汴也在捅魏忠贤刀子?

这二人,都要叛出阉党吗?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多少人浮想联翩,神情恐慌,这种恐慌,大概只有当年东林党众正盈朝的时候出现过!

周正看着曹于汴,又瞥了眼他边上立着不动的曹思诚,心里翻腾,揣度着他们的想法与目的。

周应秋对于曹于汴突然站出来,也感到意外,不由得转头看向他。

曹于汴没有理会周应秋,长声道:“陛下,九边重镇确实糜烂不堪,却不能废除,臣建议,派遣大员,专项整顿,不能贼不来就自废武功,还需自强,防范于未然。”

“准奏。”天启道,声音里,仿佛还带着一丝高兴。

“谢陛下。”曹于汴抬着板笏,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周应秋神色难看,有些不情愿的退回去。

周正则是有些懵,今天的事情,怎么显得这么怪异?

本来应该是一番唇枪舌剑的,现在戛然而止,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周正看了眼前面,又看了眼天启,慢慢的退了回去。

胡清郑瞥了眼前面,身形后仰,低声道:“待会儿,别说话。”

周正心神暗自凛然,轻轻吐口气,看向前面那些人。

这些,或许只是个开始!

“众卿可还有本奏?”天启说道。他还是端坐不动,偶尔喝口茶。

天启话音落下,朝堂里的一些人对视一眼,却没有动。

众人从三番两次的事情中已经看出来,今天最大的吊诡之处,不是有人针对魏忠贤,而是天启的态度!

魏忠贤,到现在还跪在天启后面,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也不可能发生的!

“臣刑科给事中杨维珩有本奏。”周正对面,一个中年人站出来,抬手朗声道。

天启看了眼,道:“嗯。”

杨维珩抬着手,道:“礼部左侍郎空缺已有一月,臣举荐詹事府少詹事李国普出任。”

话音一落,殿中响起了丝丝的嗡嗡声。

周正看着杨维珩,又看向前面的李国普等人,眉头皱起,神色若有所思。

朝臣们议论纷纷,大部分都是不满,反对的声音。

李国普现在是詹事府少詹事,这个官职,是总理东宫事务,因此身份十分特殊,是新皇班底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但天启没有子嗣,更没有太子,这少詹事就是个空名头,区区四品官,在京城多得是,为什么要任命这个李国普为礼部左侍郎?

这礼部左侍郎,按照现在的朝廷更替速度,用不了多久就会是一部尚书,入阁指日可待!

现在满朝的高官都是阉党,这个李国普近来跳的很欢,不断的弹劾魏忠贤,身边纠结了不少人。

难道,是天启真的对魏忠贤不满,或者,开始忌惮他,要分化,打压他了?

一些人心里发紧,翻涌着心思,神情变幻,眼神不安。

这里太多人是依附魏忠贤而得到的高位,要是魏忠贤倒了,他们也将跟着倒大霉!

即便是首辅黄立极,此刻也紧皱眉头,抬头看着天启,若有所思。

天启的脸色藏在珠帘之后,看不清。

魏忠贤跪在天启不远处,低着头,伏在地上,看不到他的表情。

杨维珩话音落下,没人赞同,没人反对,大殿里,静!

天启坐在那,等了一会儿,道:“准奏!”

“谢陛下。”杨维珩神色一喜,退了回去。

“陛下,臣鸿胪寺少卿陆青胄有本奏启奏。”在周正前面不远处,一个人出列。

“说。”天启道。

“臣举荐原南京礼部右侍郎钱龙锡为京城吏部左侍郎。”陆青胄大声道。

这一道声音,如同炸雷,在金銮殿引起巨大震动,不知道多少人变色。

钱龙锡,原南京吏部右侍郎,协理詹事府,因为忤逆魏忠贤,天启五年被罢官,削籍。

这是一个得罪了魏忠贤而被罢官的人!

大殿里的人神色惊慌失措,目光都看着天启。

这样一个人,要是天启真的允准,那对魏忠贤的不满,可能就是真的了!

“准奏。”天启没有让大殿里的人等多久,开口说道。

大殿里不知道多少人悚然变色,惊恐万状的看着天启。

天启允准了!

一个被魏忠贤罢官的人,在金銮殿上被天启允准,升任吏部左侍郎!

这里透露的讯息,让大殿里无数人头皮发麻,心生惊恐。

完了完了,魏忠贤要完了!

这是大殿里无数人心里的恐慌声。

接下来,又有来宗道,施鳯来等人也被举荐,担任六部要职。

天启前面都没问朝臣的意见,最后一个李标,天启询问了朝臣有何看法,群臣静谧无声。

李标这个人更特殊,他是东林党领袖赵南星的门人,被列在‘东林点将录’里,天启六年以礼部右侍郎,协理詹事府而被魏忠贤罢官。

谁都知道东林党是被魏忠贤灭掉的,天启不会不知道这个李标是东林党人,为什么还允准他复起?

不少人脸色苍白,仿佛感觉到了末日!

倒是周正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只怕,天启知道他去日无多,这是在准备后事,给继位者做一些安排!

天启刚刚允准的这些人,几乎都有詹事府的背景,现今的大明宗室,在詹事府待过,与这些人有关的,就只有天启的五弟,信王朱由检!

历史记载,天启是病逝于天启七年,八月十一,现在是七月十五,不足一个月时间了。

‘难怪。’周正心里恍然的低语。今天廷议之所以如此吊诡,分明是天启刻意操弄。

只是,这个刻意,到底是要为继位者铺路,还是要保全魏忠贤,就难说了。

等说完李国普等人的事,天启径直站起来,道:“英国公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群臣中有许多人神色苍白,惊慌失措,还是齐齐抬手,道:“臣告退。”

周正看了眼天启,又瞥了眼依旧跪着不动的魏忠贤,而后目光落在了留下的那个武将身上,审视一眼,跟着人潮离开。

英国公,提督中军,掌握着京城最重要的军队,是大明最重要的柱石之一,皇位的有序传承,他至关重要!

今天的廷议,完全是天启在主导,阉党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在一片吊诡中开始,在更加吊诡中结束。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君

周正等在最后离开,出了殿门望去,皇极殿前的高官们迤逦的非常的长。

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脚步又很快,飞速的在好像在逃离。

“好险好险。”

胡清郑在周正身前,一脸庆幸的的连连说道。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瞥了眼边上的程上节。

这位老先生面无表情,眼神依旧有厉色,但神态似乎轻松了许多。

周正知道,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廷议,但所有人应该都被瞒了,天启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

魏忠贤得到了他想要的,加官进爵,庇荫家族,连带着羽翼也是荣华富贵。

但这一次,他到底是得到了还是失去,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相信一些政治敏锐的都知道,朝局要变了!

胡清郑眼见人走的越来越多,身边没什么人了,这才走近周正,低声道:“看出什么没有?”

周正看着胡清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道:“李詹事要飞黄腾达了。”

胡清郑看着周正,胖脸有些犹豫,忧虑,道:“你真这么看?”

李国普等人摆明是在与魏忠贤作对,魏忠贤与阉党是庞然大物,他们真的能飞黄腾达?

官场可不是做街头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周正看得出胡清郑的不安,换做是谁都这样,神色不动的道:“有皇上支持,李詹事等人必然飞黄腾达。”

胡清郑一直盯着周正的表情,听完周正的话,眨了眨眼,却是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好日子不会有多长的。”

周正有些意外,胡清郑看的倒是透彻。

即便是李国普等人扳倒了魏忠贤,东林党以及清流复来,不过还是重复以前的老故事,依旧是党争不断,相互倾轧,无所不用其极。

李国普的首辅,做不了多久。

胡清郑走了几步,收敛表情,与周正低声道:“你要小心二曹。”

周正一怔,旋即明白‘二曹’是谁,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右都御史曹于汴。

这二人刚才在朝堂上突然反水,站到了魏忠贤,阉党的对立面。

这是十分可怕的事情,他们到底有什么底气,在这个时候与魏忠贤翻脸?

是得了天启的暗示,还是说他们也猜到了什么?

周正沉吟一会儿,嗯了声,道:“对了,我要告假十天。”

胡清郑一愣,旋即连忙道:“对对对,我也要告假。”

今天的朝局虽然吊诡,但胡清郑明白,接下来肯定要发生大事情,至少阉党内部会出现一些不可预测的变化,尤其是二曹公然叛离阉党,这里面的水太深,得躲着点!

周正倒不是要躲,而是他上了弹劾周应秋以及阉党的奏本,在朝堂上还与周应秋争辩了一番,证明了他不是阉党,已经切割清楚。

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即要为大变做准备,也要思考,安排他未来的路。

胡清郑是真想躲,他急匆匆的赶回都察院,径直的递了告假书,迫不及待的就跑了。

他不是只是回府,而是直接跑出京,回老家省亲去了。

周正出了东长安门,回头看着这座偌大的紫禁城,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这座紫禁城,很快就要换主人了。

这个朝堂,很快就要换另一批人了。

只是,换了又如何?依旧是换汤不换药,甚至更不堪,进一步的将大明推入深渊。

周正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怔怔出神的看着宫墙。

“听说,你要见我?”忽然间,周正身边响起一道声音。

周正吓了一跳,连忙回神,转过头看去,居然是袁崇焕。

他已经换了朝服,脸色淡淡,就一个人站在周正身前。

周正看着袁崇焕,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下,片刻道:“之前下官想找袁大人讨论一下关于周尚书裁撤八镇的事,只不过袁大人没空。”

袁崇焕神色冷笑了一声,如周正刚才一样,看着高大的城墙,道:“就算裁撤了又如何,用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再建,徒折腾而已。”

周正一想,还真是,大明朝廷就是一直在干着这种反反复复的事,徒折腾。

周正可不想与袁崇焕站在这里讨论这些事情,直接道;“袁大人特意来找下官,可是有什么事情?”

袁崇焕背着手,没有回头,道:“王之臣临离京前给我去过信,说你想法见识与常人迥异,每每应验,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仔细想了你之前的一些话,确实如此。”

袁崇焕说的,应该是周正之前一直坚持的建虏会在今年复来,进攻宁锦,当时袁崇焕等人并不这么认为。

宁锦一战已经过去,大明获胜,周正不想多言,道:“袁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袁崇焕这才转头看向周正,道:“我来京之前,想过你其他的言论,应该是有些道理的,只是,朝廷不会听,我也无能为力。”

周正之前两次上朝堂,说了很多话,不确定袁崇焕指的是什么,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袁崇焕的神色难掩落寞与愤怒,看着周正道:“王之臣让我照顾你一二,我现在要辞官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与我说。”

袁崇焕的辞官本在周正预料之内,只是袁崇焕突然跑过来与他说,还是有些意外。

朝会一结束袁崇焕就要辞官,太快了!

周正思索片刻,道:“袁大人认为,你辞官后,谁会督师蓟辽?”

袁崇焕看着周正,道:“你不想想你的前途?我现在还能做些事情。”

周正摇头,道:“下官的路在下官脚下,不需要他人安排。”

袁崇焕似乎第一次认真的审视周正,落寞的脸上有一丝笑容,道:“王之臣说你有风骨,看来是真的。嗯,若我辞官,可能督师蓟辽的,要么是高第,要么是王在晋。”

这两人,都是阉党。

其中这个高第,在上一次的宁远之战后因为怯战被问罪,现在还关在刑部大牢。

王在晋是熊廷弼之后的辽东巡抚,但被孙承宗认为能力不足,调任了南京兵部尚书。

可以说,还在朝廷里,对辽东熟悉的,或许只有王在晋。他也应该是最有资格继任袁崇焕,督师蓟辽的人选了。

周正想着今天的朝局,道:“今天的事情袁大人已经看到,王在晋能成吗?”

阉党明显受到了天启的压制,天启会允许阉党的王在晋督师蓟辽,掌握蓟辽的十多万军民吗?

蓟辽,离京城十分的近!

袁崇焕眉头皱了皱,片刻,摇头道:“若论对辽东的熟悉,符合现在的辽东情势,王在晋是最适合的人选,无关朋党。”

现在朝局混沌的如同一潭泥水,谁也看不清,谁也说不明白。

周正想不透,看着袁崇焕,抬手道:“下官祝袁大人一路顺风。”

袁崇焕见周正真的没有提要求,轻叹了口气,道:“依我对朝局的看法,接下来,要么是东林党复来,要么就是有新党,你最好都莫要沾惹,好自为之吧。”

如果是嘉靖或者万历,或许真的会是这样。但天启不是,他快要死了。

周正知道接下来辽东有很长一段安稳时间,也知道,袁崇焕用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

“谢袁大人提醒。”周正神色如常的道。

袁崇焕能感觉到周正对他的疏离,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就他一个人,一身简单布衣,从长安街这头,走向另一头。

大明朝局的变动深刻的影响着大明的方方面面,袁崇焕的辞官,不会有多大波澜,即便他立有大功。

别说一个边疆巡抚了,就是朝廷阁臣,首辅,这些年来来去去的还少吗?

周正看着袁崇焕的背影,暗吐一口气。

这样的朝廷,要来何用?

周正没有多停留,径直回了周府。

周清荔早就在等着了,一回来就喊周正进书房。

周正知道他担心,父子俩对坐在小桌前,周正一五一十将朝堂上发生的事说了。

周清荔知道天启病重,听着朝堂上今日的变化,神情凝固不化,久久不言。

魏忠贤想要的赏赐,一分不落的全给了。却又将李国普,李标等人抬上来。这些人都是近来冲锋陷阵,大力反对阉党的人,却毫无阻碍的登上了六部侍郎之位。

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很明显,天启是在准备着什么。

而这些人大部分都与詹事府有关,若是有人知道天启病重,很容易联想到,天启是在预备后事。

好一阵子,周清荔抬起头,看着周正,黝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平静的可怕,道:“你认为会是谁?”

这句话没头没尾,周正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周清荔问的是,天启预备后事,是为谁在做准备?

大明的皇帝偶尔会出现没有子嗣的,比如武宗,那么群臣就会商议从宗室里选择一个人,继位为帝。

嘉靖就是这么来的。

天启没有子嗣,那么皇位归谁?

其实,根本不用想,兄终弟及,天启只有信王朱由检一个弟弟。至于他那些皇叔,万历之子,如上一代‘国本之争’的福王,还有瑞王,桂王等,都不具备这种资格。

“信王。”周正道。声音平静如一,好似家常闲聊。

周清荔轻轻点头,沉默不语,眼神有深深的忧色。

信王,今年好像才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应付得了如此复杂的朝局吗?魏忠贤的阉党独霸朝堂,势力横亘宫内宫外,新君该如何自处?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开始了

周清荔忧君忧国,却也无可奈何。

与周正说了一会儿,便自顾的回房。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的大概想法,不管天启这个君主如何,若是驾崩,周清荔心里都不会好受,并且,还在担忧接下来的事情。

魏忠贤,会让信王安稳继位吗?

即便信王继位了,会不会成为魏忠贤的傀儡?

魏忠贤已经是九千九百岁了,若是他野心膨胀,会不会干出谋逆篡位的事来?

真要是那样,非天下大乱不可!

世上可没有第二个光武帝!

周清荔心里有一万个担忧,却不能与周正说,不想给周正过多的压力。

周正倒是没有那么多担心,他熟知下面的变化。

晚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周正第二天便继续他的日常工作。

陪着周清荔,周方夫妻吃早饭,而后出府,前往周记待到午后,再去往九江阁。

九江阁已经有了大体框架,这是一个六个三角建筑镶嵌,三层,有亭台楼阁,朴实无华又极为显眼的六角大楼。

周方,刘六辙,刘师傅等都站在周正身旁,与周正一起看着这个初具雏形的九江阁。

周方神色有些不满意,道:“我就跟你说过,不能按你说的弄,你看看,这个像什么?六不像!”

周正知道周方的想法,就是要仿照前人的书院建造,建一个大院子,假山流水那些。风雅别致。

倒是刘师傅笑着与周正,周方道:“其实征云公子这个设计很有意思,一些达官贵人看到后,特意找过我,也想要建造一个的,并不是类似,就是因为咱们这个,有些想法。”

刘六辙伸着头,道:“大少爷,我觉得这个还不错,我上去走过,若是装修好了,肯定特别好看。”

周方撇了撇嘴,懒得理他们。

周正差不多就是每天都来,看着差不多的九江阁,问向刘师傅,道:“还有多久能好?”

刘师傅笑容十分自信,道:“最多还有一个月。”

周正算算时间,转向周方道:“大哥,走走你的关系,有什么好书,残本孤本,咱们也不要原书,就抄录一份。”

周方神色有些为难,旋即道:“好!”

现在读书人的藏书,哪里肯轻易外借,尤其是好书,更别说孤本残本,一般根本不示人,更不允许抄录。周方知道周正要做什么,自然要支持。

周正又看向刘六辙,道:“你找牙行,招募些读书人,将周记那些书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还有,让牙行那边也想办法找书吧,越多越好,不管是什么书。”

刘六辙一点头,道:“嗯,我待会儿就去。”

周正看着这个六角形的建筑,心里踌躇满志,神情也是意气风发。

在这里认认真真的又巡视一番,周正等人分头行动。

周正去拜访了韩铖,又走了几个大家,约定好开业时间。

这一天还没结束,朝廷里又传来重磅消息。

原工部尚书,现任的太常寺卿徐大化因为贪污,挪用库银被勒令致仕。

这个人,是铁杆的阉党,是他的连翻弹劾,导致熊廷弼下狱,也是他诬陷杨涟,左光斗等人,后被魏忠贤提拔到了工部,户部尚书位置上。

他的致仕,在京城掀起了一阵暗涌,不知道多少人为之心惊。

周正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暗自摇头。

即便他知道历史走向,也说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味着什么。

周清荔坐在周正对面,正在吃饭,听到这个消息,淡淡道:“我听说,房天官也要辞官了。”

周方神色微惊,道:“他不是刚刚从工部尚书,调任吏部尚书吗?”

按理说,这就快要入阁了,房壮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辞官?

周正却知道,应该是因为畏惧,那日朝局,天启明确的表露了打压阉党的意图,一些人开始慌乱,不安了。

周清荔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说话。

周方识趣的没有多问,默默吃饭。

周丁氏贤惠淑静,并不插话,只是偶尔夹菜添饭。

天启七年,七月十八。

周正正在书房练字,刘六辙小心翼翼的引着一个人进来。

孟贺州。

“老魏出事了?”周正神色一惊,脱口而出。

孟贺州一怔,连忙道:“不是,是魏大人让小人带两个消息给周御史。”

周正心里稍松,这才道:“什么消息?”

孟贺州神色微紧,道:“第一个,魏大人说,田都督要回来了,最迟五天后到京。”

田都督,田尔耕。

周正面无表情,眼神凝色。

这个人,周正一直十分警惕,他这个时候回京,多半是听到京城的消息。在这种时候,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有,田尔耕执意要与周正做的那个交易,是什么?

孟贺州看着周正,道:“第二个,骆养性回到了锦衣卫,都指挥使。”

周正眉头一挑,表情有些怪异。

田尔耕是他的大敌,他对锦衣卫做过一些研究。

锦衣卫上一任都指挥使是骆思恭,也就是骆养性的父亲,按照锦衣卫的世袭制度,一般来说,骆养性应该继位为锦衣卫都指挥使。

但骆思恭在位时就被魏忠贤打压,排挤,他一死,魏忠贤就让田尔耕代替了骆思恭,将骆养性打发到了一边。

现在,骆养性重回锦衣卫,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天启的意思?还是谁的?

周正沉思不语,朝局变化越发莫测,难以揣度了。

孟贺州见周正不语,好一阵子道:“周御史,魏大人问你,现在该怎么脱身?”

很显然,魏希庄在诏狱里也没闲着,一直盯着外面的动静,知道阉党处在了一种危险的境地。除了激动于周正的睿智,谋划在先,还在思索着下一步。

魏希庄到底是魏忠贤的族孙,魏忠贤真要落难,魏希庄即便身在诏狱,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脱身。

周正认真的想了想,道:“骆养性这个人贪财,你找人去送钱,就说是憎恨魏希庄,给他冠上忤逆魏忠贤,为周起元,高攀龙等东林逆党说情的罪名,发配戍边。”

孟贺州神色一惊,道:“周御史,真的要戍边?”

周正一笑,道:“就是罪名定实了,人不急着送走。”

孟贺州转瞬就明白了,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要快!在田尔耕回来之前坐实!”周正认真嘱咐道。田尔耕的回来,让周正心里有了紧迫感。

第一百九十九章 混乱混乱混乱

实则上,要想给魏希庄冠上罪名,魏希庄自己就能做到,无非是要做的逼真一些。

不过一天,魏希庄就各种罪名加身,将他与魏忠贤,阉党彻底切割开来。

与此同时,阉党人人自危,都在用尽办法寻求自救,朝野内外,暗潮汹涌。

周正冷眼旁观,继续做着他的事情。

周记。

院子里,有四五个年轻人,正在对一院子的书籍进行分门别类,认真删选。

周正也在其间,除了按照经史子集等的大类,还有笔画顺序,不断的整理,摆放整齐。

其中一个年轻人,就是周正买过鸳鸯图的那个,名叫寇槐壹,他做的十分卖力,认真。

其他几个人也都是落魄秀才,即便有功名也排不上官,在京城无依无靠,周正愿意给他们体面的工作,不差的佣金,着实欣喜无比。

这里堆积着近万本书,工作量不小,一群人不知道忙了多久才松口气,坐下来吃饭。

寇槐壹已经知道周正的一些事,他虽然只有十八岁,比周正小两岁,考取秀才却比周正早一年。

知道周正已经是监察御史,三次上朝堂,更是作为钦使出使过建虏,很是让他羡慕。

饭桌上,寇槐壹看着周正,问道:“周御史,听说房天官要致仕了,这是真的吗?”

周正手里端着碗,随口嗯了声,道:“应该不假。”

房壮丽刚刚调任吏部尚书,这就辞官,虽然符合现在六部堂官的更换速度,但在这个时候,还是显得特别扎眼。

寇槐壹哦了一声,神情多少有些失望。

周应秋担任吏部尚书的时候,那叫一个昏暗,不说培植私人,想要候补到官职,那必须有足够的银子打开门路,没有,那得等一辈子!

寇槐壹按理说应该能候补个一官半职,却是一直落空。本以为房壮丽上任情况能有改变,却也还是失望。

恰这个时候,刘六辙从外面回来,擦着头上的汗,道:“二少爷,办妥了。柜子,座椅,书橱等等,全都交给了一家做,他们说了,两个月内,一定给二少爷做好。”

九江阁一个月左右装修好,再收拾收拾,差不多两个月后能使用。

周正微笑招手,道:“好,坐下吃饭吧。”

刘六辙哎了一声,坐在周正边上给他留的位置,拿起碗就狼吞虎咽。

周正看着满院子的书,想了想,道:“除了这些,再弄些花草,装饰。牌匾,门联之类的我找其他人做。”

刘六辙嗯嗯应着,这些都是小事情。

刘六辙吃了一阵,忽然抬起头道:“对了二少爷,我在外面听到一个消息。”

周正手里拿着碗,道:“什么消息?”

“王大人要回京了。”刘六辙道。

周正夹菜回碗里,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道:“哪个王大人?”

“王之臣王大人。”刘六辙道。刘六辙跟着周正拜访过王之臣,还跟着周正去送过王之臣,心想周正应该关心这个消息。

周正听着刘六辙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道:“消息准确吗?”

刘六辙道:“应该准确,是一个当官的说的。”

周正看着刘六辙,眨了下眼,心里是万分不解。

王之臣辞官这才几天,怎么就回来了?回来是为了什么?

现在朝局诡异莫测,诸多势力在里面横贯穿梭,王之臣在这个时候回来,太危险了!

周正左思右想,还是站起来,道:“你们吃吧,我出去一趟。”

刘六辙连忙放下碗,道:“二少爷,要我一起去吗?”

周正摆了摆手,道:“你吃饭吧。”

周正出了周记,径直去找田珍疏。

他是江西道的主官,应该了解一些。

在长安街一处茶楼,周正与田珍疏对坐。

田珍疏的铜铃大眼有些疲惫,他听着周正的问话,道:“嗯,王之臣是回来了,不是回京,是都督师蓟辽。”

所谓的‘督师’,就是统帅军队的意思,远胜过所谓的巡抚,经略,因为督师往往不止一地,督师蓟辽,就是统帅蓟州,辽东二镇的军队。

两镇现在没有经略,巡抚,督师基本上就是两镇的军政大权一把手!

权势相当惊人,之前没有过!

周正看着田珍疏,脸上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

他原本以为,督师辽东的会是袁崇焕推测的王在晋,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王之臣!

不过,王之臣曾是辽东经略,与袁崇焕的辽东巡抚相当,加上曾是兵部尚书,督师蓟辽,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倒是极为合适。

只是,他不是阉党!

若是按常理推断,这个位置,肯定会是阉党之人。蓟辽现在已经没有危险,统帅蓟辽重镇,手里无所钱粮,位高权重,又离京师十分的近,阉党没有理由放手给他人!

‘看来,天启真的是在预备后事。’周正心里自语。

蓟辽二镇放给不是阉党的王之臣,说明天启很为继位者担心,不止在京中想办法平衡阉党,还企图在在外面给予制衡。

田珍疏看着周正的有些变化的神色,道:“现在朝局乱做一团,都察院近来风声鹤唳,我听说二曹大人上书痛斥党争,一些人对二曹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我们也在被迫站队。”

李国普等人是率先向阉党开枪的,这背后有天启的支持,只是,二曹也有吗?

二曹,也就是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曹思诚,曹于汴。

周正知道田珍疏背后有人,沉吟片刻,道:“现在朝局虽然混沌,但根由不难猜测,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李国普等人怕是要迅速上位了。”

田珍疏铜铃大眼一睁,道:“你认为,他们能站得住吗?”

阉党得势以来,不知道多少人前仆后继的弹劾、进攻,阉党不是没有倒的迹象,但依旧成了庞然大物,已不可撼动。

李国普等人,能对抗得了阉党?他们若是落败,东林党人有太多血腥的前车之鉴!

“应该可以。”周正不动声色的轻轻点拨道。田珍疏为人为官都不错,是周正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

田珍疏看着周正,目中闪烁,若有所思的道:“我记得,前一阵子你与令尊被皇上叫进宫,看来,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了。”

大明朝廷真是不乏聪明人,周正只是简单的点了一句,田珍疏就推测到了这里。

田珍疏似也猜到周正不好多言,便道:“好,我知道了。你近来小心些,朝局越是混乱,魑魅魍魉跳出来的越多。”

周正道:“嗯,你们也谨慎一些,朝局很快可能就有大变了。”

田珍疏等人已有预感,默默点头。表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越发忧虑不安。

大明朝局从嘉靖以后就没有消停过,近年更加可怕,若是真有大变,是否又是一片血腥杀戮?

周正回到周记,一边继续清理书籍一边暗自摇头。

朝局的动向是越来越莫测,谁能想到,王之臣会杀一个回马枪,督师蓟辽?

只怕阉党现在是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了。

又过一日,朝廷再次出现重磅消息。

六科给事中杨维珩上书,言称南北镇抚司贪腐严重,肆意杀戮,令朝臣惶恐,百姓惊慌,请求裁撤,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南北镇抚司是锦衣卫下辖的两座监牢,是怎么来的,这些年干了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杨维珩这道‘裁撤’奏本,让不少人十分吃惊。

魏忠贤手里最大的利器,就是锦衣卫,这几年,那些他厌恶的东林党人,大部分人都死在这里!

光面堂皇的要裁撤南北镇抚司,无异于断魏忠贤一条臂膀!

所有人都盯着这道奏本,盯着天启的反应。

如果天启允准了,那魏忠贤就真的失势,离死不远!

不过,在傍晚的时候,宫里传出消息,这道奏本被天启留中了。

这才让紫禁城内外松一口气,即便天启要对魏忠贤出手,也不能这么突然,阉党势力太强了,需要足够的时间准备才行!

周正与周清荔坐在周府凉亭,周老爹在给周正下指导棋。

周清荔自然听到了外面的纷纷扰扰,看着棋盘,摇了摇头,道:“他们太急了。”

周正知道周老爹的意思,道:“怕也只是试探。”

在周正想来,杨维珩上书裁撤南北镇抚司,很可能是那些人对天启,对魏忠贤的一种试探。

周清荔放下一子,道:“还是太急了。”

周正跟着落子,这次嗯了一声。

不管是试探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李国普等人都太急了,魏忠贤依旧把持着朝堂,若非顾忌天启的态度,李国普等人早就在诏狱里成了尸体。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魏忠贤,很可能会让阉党怒不可恶的出手报复,那后果绝对不是李国普等人能承受的。

周清荔下了几手,抬头看向周正,淡淡道:“有几位大人回京了。”

周正一怔,抬头看着周清荔,旋即明白了,应该是周清荔在吏部的那几位上司,曾经的靠山。

但旋即,周正皱眉,试探性的问道:“爹也打算在这个时候复出?”

周清荔脸色有迟疑,道:“几位大人都给我来信,已经安排好了一些位置。”

周正神色不动,心里感慨。

要说什么人最敏锐,无疑就是官场中人了。这才几天,京城内外,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准备重返京城。

“爹,再等等。”周正看着周清荔,神色平静的道。

现在的变局才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发生,这个时候卷进去,一定会身不由己,太危险了。

周清荔知道天启病重,心里忧心忡忡,总想做些什么,听着周正的话,心里叹了口气,默默不语。

周正见周清荔没有坚持,暗松口气。要不了多久,朝廷上下,要死很多人的!

周正与周老爹下完棋,刚准备回他房间,刘六辙偷偷摸摸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李实出宫了,他在茶楼等你,说有急事要见你。”

周正神色微变,心里思量一番,道:“走!”

李实是内监,在这个时候出宫,要见周正,多半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第两百章 得做些事情了

周正与刘六辙十分小心,一路上怕被人跟踪,看到,茶楼还是从后面进去。

李实比他还小心,大夏天的穿的厚实不说,还带着斗篷,遮住了全身。

直到见了周正,他才拿下来,瞥了眼外面,低声道:“没被人发现吧”

现在朝局如此敏感,若是被人发现内监与外廷,或者外廷与內宦有联系,那就是一大把柄!

周正比他还谨慎,让刘六辙守着门,道:“放心,没人跟着,快说吧。”

李实似乎松了口气,看着周正的双眼有些变幻,好似用力下了决心的道:“告诉你一个消息,皇上病重了。”

周正一点都不意外,神色平静如常。

李实看着周正的神情,忽的醒悟,道:“你上次见过皇上,应该看出来了。”

“但我上次上朝,见皇上似乎并未有异样。”周正问道。

李实一脸怒恨,道:“还不是外廷那些狗东西搞的鬼!我听说,霍维华给万岁爷上了一个仙引露的东西,万岁爷每天都离不开了。”

周正眉头一皱,他上次就提醒过天启不要信什么神棍仙药。

只是人之将死,渴求活下去的欲望会淹没一切理智。

这所谓的‘仙引露’怕也是一种重药,透支人体潜能,暂时压住病情,等到压制不住,那就回天乏术,再也救不回了。

显然,李实也知道这种药是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如此恼恨。

李实骂了一句,而后压着怒气,道:“对了,我找你是为了别的事。”

“什么事?”周正直接问道。

李实看着周正,道:“我有几个人,你帮我安排一下。”

周正一怔,道:“你需要我为你安排人?”

要说现在大明权力最大的,应该就是内监了。不止是魏忠贤的原因,即便是魏忠贤,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也需要行贿天启身边的内监代为疏通,其中的复杂一言两句难以说清楚。

简单来说,以李实的地位,想要安排什么人,布政使,参政参议有些困难,一个知府,简直是易如反掌!

李实道:“我现在不能随便动,你这次帮我,我也会给你好处。”

周正看着李实,眼下这个人还是有些用处的,心里思索片刻,道:“什么人?”

李实神色一喜,道:“都是我的亲族,一个人去户部做个员外郎,另外两个外放去做个通判或者知府之类,这是名单。”

李实递过一张纸条给周正,上面是三个人名以及简单的背景介绍。

周正看了眼,放入怀里,道:“好,我应下了。”

这种事,就是花银子。周正吞了李实几十万两银子,几千两只是洒洒水。

李实见周正这么痛快答应了,脸上笑容越多,道:“痛快!既然周御史这么痛快,那我也就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昨天夜里,信王秘密进宫了!这件事,只有几个人知道,魏忠贤都不知道。”

周正神色平常,一丝变化都没有。这个完全在周正的预料之中,不可能是天启临死前才见信王,做交代。天启做了这么多事情,肯定还有一些属于帝王的秘密要单独传授,交代给信王。

李实看着周正的平静神情,双眼里很是意外,忽然就想到李忠去年去了信王府,他本能的认为周正早就知道这一切,提早安排,但这是不可能的!

李实盯着周正的脸,心里翻腾异常,脸上也有些变化,道:“这个你也料到了?”

周正道:“皇上如果病重,那么继位的只有是信王,这个很难猜吗?”

李实脸上动了动,旋即压着心里的乱绪,道:“嗯,那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近来宫里有传言,说皇上有别的子嗣,有些宫里女人已怀有怀孕,可能会诞下龙子。”

周正怔了怔神,旋即摇了摇头。

宫外热闹无比,这宫里也不太平。他能猜到这些多半是魏忠贤搞出来的,目的就是阻止信王继位,想要弄出一个幼童,傀儡皇帝出来。

李实见周正没有猜到这个,脸上这才有笑意。

李实还没有高兴多久,周正道:“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

李实一怔,看着周正说不出来。

这种事,你们这些外臣不应该义愤填膺吗?就算你周征云没用,消息递给一些其他人,肯定有大用,是一个大人情!

李实想着与周正的几次见面,对于官场升迁似乎不那么热衷,不由得道:“你就不想想自己?这个时候人人自危,若是想谋取一些什么,升官发财,容易的很……”

周正看着他,道:“我自有安排。”

李实见周正一点口风不漏,不强求,道:“你有什么事情再找我吧,我得回去了。”

周正与李实的关系,其实是互有把柄,相互掣肘,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要出事,另一个人也会跟着倒霉,所以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周正看着他要走,道:“阉党现在风雨飘摇,你就不怕被连累?”

魏忠贤在宫外有一群干儿子干孙子,宫里也有,李实虽然不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却也是阉党铁杆。应天巡抚周起元就是他弹劾的,给了东林党最致命的一刀。

李实已经站起来,公鸡嗓子呵呵一笑,道:“咱家怕什么,若是信王继位,咱家说不定还能有个从龙之功。”

周正看着李实的表情,心知他肯定与信王那边有接触,并且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手段。

但周正摇头,李实是小看了未来的崇祯皇帝,这是一个要立志做圣君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他身边有污秽存在?

李实自作聪明,是在自寻死路。

“再说了,就算咱家落了难,周御史还能任由咱家去死不成?”李实看着周正,又笑容满面的说道。

周正听得出里面赤裸裸的威胁,心下冷笑,面上不动声色,道:“自然。”

李实笑容越多,道:“那咱家告辞了。”

周正看着他离开,眼神闪过一道冷芒。

这李实似乎攀上了信王那一边,兴奋的有些过头!

坐在桌前,周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心里思索着与李实的一些联系。

在李实看来,周正吞了他的资产,又逼迫他做了不少事情,两人应该是‘同党’关系,有足够的证据与人证,若是他李实倒了,周正肯定要跟着倒霉!

不过,周正一开始就有计划,李实的资产是在周记牙行,周正与魏希庄都不曾挂名。那些所谓的人证,包括李忠,李实的那个如夫人,徒弟,都控制在周正,魏希庄手里,随时都能反咬李实一口,置李实于死地!

李实,威胁不到周正。

心里想着李实带来的消息,天启怕是真不行了,周正沉吟一阵,自语的道:“得做些事情了。”

第一百零一章 周家的机会来了

周正见过李实之后,开始频繁走动,对一些人与事进行布局。

尽管朝野纷纷扰扰,各种怪事齐出,但最高层,还是处于一种非常平静的状态。

天启没再有什么大动作,信王府如同深渊,魏忠贤更是在宫里不出。

平静中,透着无法言说的诡异。

……

消失了很久的田尔耕,终于再次出现。

一个酒楼包厢内,周正与田尔耕对坐。

田尔耕一如过去,高大威猛,抬头举止都是武人风范,但总是给人阴恻恻的森冷感觉,不愿意靠近。

田尔耕看着周正,眼神有血腥色,淡淡道:“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觉得魏公就要倒了,无需怕我了?”

阉党末路,谁知道这些满手血腥的恶魔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周正神色如常,道:“我与田都督无冤无仇,不知为什么要怕田都督,田都督要害我?”

田尔耕脸上有不掩饰的杀机,道:“装傻充愣有什么用,我现在要你给我办一件事,记住,不是交易,是你一定要给我做好!”

周正盯着田尔耕的表情,这个表情充分显露了田尔耕的急躁,忧虑,还有一丝丝疯狂。

周正面色不变,道:“田都督要我做什么?”

田尔耕看着周正一直没有变化过的神色,眼神厉色,道:“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招,虽然皇上对魏公不满,但魏公依旧是魏公,我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我想要你死,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一百遍!”

周正看着这个将死而不知死的田尔耕,心里除了冷笑还是冷笑。

“田都督请说。”周正道。

现在已经八月,离崇祯上位还有十多天,周正只要拖过这十多天,攻守转换,就由不得田尔耕如此猖狂!

田尔耕看着周正,眼神血腥之色浓郁。

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甚至一个眼神就跪地求饶的大人物,但眼前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他如此威逼下居然面不改色。

究竟是不怕死,还是另有所倚?

田尔耕脑海想过魏希庄,李实以及天启,想到前一阵子天启见过周正,脸上出现狠厉色,道:“别以为皇上护着你就有恃无恐,我能在皇上没反应之前,就让你畏罪自杀!”

周正看着田尔耕,道:“田都督,下官已经答应你了,你还这么逼迫,这让下官实在看不懂。”

田尔耕见周正油盐不进,神色难看,忽的嗤笑一声,道:“我就看你会耍什么花招。很简单,我要你将崔呈秀送进大牢。”

周正顿时一怔,旋即想起来了,李恒秉的那个外室似乎与崔呈秀,田尔耕都有牵扯,当初李恒秉被抓入诏狱,就是她出面,走通了田尔耕,崔呈秀的关系,将李恒秉放了出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居然让田尔耕,崔呈秀都这般魂牵梦绕,甚至让田尔耕不惜恶斗,要将崔呈秀送入大牢!

周正心下好奇,摇头道:“催堂官是什么人,田都督比我清楚,我做不到。”

别说崔呈秀是阉党,有魏忠贤做靠山,就是崔呈秀去年就能逼得首辅顾秉谦狼狈辞官逃走,其势力,实力就不一般,周正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怎么可能撼动得了他。

田尔耕道:“我知道,我会给你足够的东西,让你扳倒崔呈秀。”

周正看着田尔耕,心思飞转。

田尔耕执掌锦衣卫,这几年他不知道抓了多少人,手里握有的把柄更是不计其数,有崔呈秀的并不意外。

周正心里计较的是,在这个时候就动崔呈秀的危险以及收益。

片刻之后,周正看着田尔耕,道:“好,我试试。”

田尔耕语气没有掩饰急切,道:“你要多久?”

‘当然是越长越好。’

周正心里暗道,脸上装模作样的斟酌,道:“催堂官是魏太监的心腹,就算证据确凿也没那么容易动,我先试探一番,看看风向。”

这一点,田尔耕比周正清楚,道:“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一个月内,崔呈秀不进天牢,你们周家全家暴毙在诏狱内!我田尔耕说的,皇帝都救不了!”

听到一个月,周正心里是彻底松口气,脸上还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好。”周正点头答应道。

田尔耕看着周正的笑容,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想不明白,脸色阴沉一分,道:“你最好记得我的话!”

说着,他站起来就要走,临走前,道:“给你准备的东西,明天晚上会让人送给你,你计划好行事,要是出卖我,后果你清楚!”

说完,田尔耕大步离去,那股阴森森之气在包厢里却浓郁不散。

周正看着田尔耕离开,默默的吐了口气。

他也没有想到,田尔耕想要对付的居然会是崔呈秀,这阉党果然也是山头林立,内讧不休。

好在,田尔耕给的时限是一个月。田尔耕不会知道,不用一个月,半个月后,崇祯就会上位,那时,田尔耕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嚣张了。

,周正坐了一会儿才从后门悄悄离开,刚回到周府,福伯就迎上来,拉过周正,低声道:“二少爷,老爷被叫进宫去了。”

周正脸色微变,道:“谁叫的?不,谁来的?”

福伯道:“是宫里的内监,来的挺秘密的,穿着常服。”

现在时机太敏感了,是天启吗?

周正眉头皱起,心里有些不安,道:“去多久了?”

福伯道“快有半个时辰了。”

周正想了想,道:“嗯,那等一等。”

周老爹被天启秘密叫进宫,那么周正去打探也没用,只能等了。

周正坐在书房里看书,怎么也静不下心,直到半个时辰后,刘六辙来说周老爹回来了,周正连忙放下书,赶到周清荔的书房。

周清荔已经换了衣服,坐在小桌前喝茶。

周正见他神态从容,这才放心,走过来,道:“爹,是皇上见你?”

周清荔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道:“嗯,皇上让我去信王府做西席。”

“西席?”周正一怔,旋即猛的醒悟过来。

所谓的西席,是寻常人家的说法,王府应该叫做教授,负责教导王府子女的。

这个位置看似不起眼,一般都是些有些名望,却无意仕途的文人担任,但是,信王继位后,这个‘教授’等而换之,就是讲官。给王子讲课,就会变成给皇子授课!

这里面的含义不言而喻,天启这是在给信王安排一些可靠的班底。

“爹答应了?”周正看着周清荔问道。

周清荔沉默了好一阵子,道:“皇上怕是真不行了。”

他刚才在乾清宫见过天启,天启虽然坐在椅子上,但浑身肿胀,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双眼枯槁,暗淡,看似精神,实则已是病入膏肓。

周正看着周清荔有些悲伤的表情,明白周清荔应该是答应了,想了想,道:“什么时候去?”

周清荔道:“明天。”

信王才十六岁,并没有子女,天启这么急着安排,显然是知道他时日无多了。

周清荔抬头看着周正,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天启这么安排是为了信王,对周家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天大的机会!

周正果断摇头,同时道:“爹,你去之后,谨言慎行,与信王不要走的太近,不管他多礼贤下士,推心置腹,你都要做一个孤臣。”

“孤臣?”周清荔看着周正,眼神疑惑。

信王在这个时候的名声还是相当不错的,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自律自爱,克谨守礼,不像其他宗室那么骄奢淫逸。

在他铲除阉党后,更是如日中天,被挂上了‘圣君’名头。

之后,他也是相当勤政,远不是他的哥哥,父亲,爷爷,祖爷爷那些可比,完全可以比肩于弘治皇帝。

但,这些只是他性格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刻薄寡恩,偏听偏信,多疑善变,杀戮成性!

周正不知道怎么给周老爹解释,沉吟一阵,道:“现在党争无处不在,一旦卷入就身不由己,还是要洁身自立。”

周清荔听着周正这莫名其妙的话,察觉出他欲言又止,默默思索片刻,道:“先不说这些。你觉得,信王能对付得了魏忠贤吗?”

魏忠贤现在不止是把持了朝政,宫里也是如此,外加一个客氏,被谋害的妃嫔不知道多少,甚至连张皇后都被暗算,这皇宫简直是龙潭虎穴,十六岁的信王孤零零的进去,能站得住脚吗?

周正神色从容,微笑道:“阉党那些人投靠魏忠贤是为了功名利禄,如果新皇表现对魏忠贤不满,这些人中除了少数,大部分会调转枪头,即便是那些少数也没几个有谋逆的胆子。何况,皇上不是已经给做足了准备。”

周清荔若有所思的点头,确实如此,朝廷,锦衣卫,英国公,甚至于离京城最近的蓟辽总督,天启安排的是相当缜密。

周清荔自顾的沉默了一阵,忽然又道:“我刚才在宫里见到元辅了。”

元辅,其实是宰相的意思,明朝废了宰相,内阁首辅就相当于宰相,为避忌讳,是以称之为元辅。

元辅,黄立极。

周正想到这个人,神情微动。

信王要是继位,这个人也是一个关键人物,毕竟他代表着朝廷的态度。

不说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天启的‘移宫案’也才过去六年,朝臣在皇位继承上,几乎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作为阉党大佬,魏忠贤亲信,黄立极这个首辅,会是什么态度?

第两百零三章 商业帝国

周正去找了田珍疏,两人在都察院内,一边走,一边说着一些事情。

田珍疏低声道:“近来二位大人与阉党的关系十分紧张,催堂官安排了不少人进都察院。”

曹思诚,曹于汴在朝堂上公然捅魏忠贤刀子,即便魏忠贤现在腾不出手收拾他们二人,其他阉党自然要做些事情。

崔呈秀原本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他要是想在都察院掺沙子不要太容易。

周正看着都察院熟悉陌生的环境,道:“二曹近来被攻击的厉害吧?”

田珍疏道:“朝野都有弹劾,听说,锦衣卫正在找证据,随时都会将他们二人送进诏狱。”

周正暗自摇头,想要抓一般人进诏狱可以,但是一个左都御史没有天启的点头是不可能的。

“要么是看出什么了,要么就是有人指示。”周正道。

田珍疏看了眼周正一眼,这已经周正第二次语焉不详的点拨他了。

田珍疏不知道周正知道些什么,没有问,道:“你近来要小心……”

他还没说完,周正脚步就顿住了,因为他们前面出现了一群人,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还是周正的老相识。

被簇拥着的人看到周正,一愣之后,哈哈大笑的走过来,声音奇大的道:“哈哈,周御史,好久不见了。”

周正看着他的官服,神情微变,旋即道:“恭喜。”

这个人一脸得意,走近一点,笑容陡然消失,眼神恨色的淡淡道:“周御史,见到本官,还不行礼?”

柳本溪,原本浙江道嘉兴府的监察御史,原本与周正称兄道弟,后来怀疑周正破坏了他升官,屡屡设局构陷周正,已经消失一阵子,没想到突然又出现了。

他的官服,是监察御史的官服,但却是福建道的!从其他人的表情来看,他应该升任福建道的主官了。

田珍疏看着柳本溪一脸冷色,刚要说话,周正微笑着开口道:“柳御史是否搞错了什么?你是七品,我也是七品,你隶属福建道,我是浙江道,不知,我为什么要给你行礼?”

柳本溪神色冷笑,盯着周正的脸,道:“我看到你这张脸就讨厌!我先让你嚣张一会儿,你的事我知道的最清楚,你给我等着,我会马上查封了你的铺子,抓了你的人,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在很多人看来,周正最大的依仗是魏希庄,现在魏希庄被下了诏狱,那么周正就是光杆,还不是随意揉捏?

周正看着他一脸狰狞,嗤笑一声,道:“你是忘记上次的教训了?”

柳本溪神色骤然更加难看,脸角抽搐了下,阴沉道:“那你就给我等着!”

柳本溪说完,瞥了眼田珍疏,大步离去。

等柳本溪走了,田珍疏这才低声道:“他就是催堂官安排来的人之一。”

周正顿时恍然,道:“我说他怎么这么嚣张,原来是靠上了崔呈秀。”

“小心。”田珍疏道,这是田珍疏第二次说了。

周正嗯了一声,会意的点头。

都察院的二位大人与阉党撕破脸,现在阉党反击,这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喽啰随时都可能被碾压成碎片,并且毫无反抗之力。

周正与田珍疏又聊了一会儿,安排好姚童顺的事,这才离开都察院。

周正回到周记,成经济,上官勋已经在等着了。

二楼,周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成经济一脸笑容的道:“东家,工厂已经扩大了,人手足够,应该能满足盐商那边的需求了。”

周正手里拿起茶杯,示意继续说。

成经济近来的工作很有进展,神色振奋,道:“我们周记的货在京城十分好卖,那些牙商还在不断要求进货,他们也开始向京城外出售,每一笔都是大单子,尤其是去往江南……”

“太原那边的商会我谈的很好,他们买的也不错,正准备扩大销售网,他们也希望能在太原设厂,因为我们发货赶不上他们的销售速度……”

“东家,上半年,我们的纯利润是十一万,这不包括盐商那些,下半年,我有信心翻一倍!”

周正一直微笑的听着,没有评价,等成经济说完,看向上官勋。

上官勋比成经济沉稳很多,他看着周正道:“东家,盐行我已经组建好,挂在一个伙计名下。目前我已经与三十个大小铺子谈好,让他们代售我们的盐以及我们周记的产品,预计月中开业……”

“我按照东家的意思,不止是京城,顺天府范围都在接触,准备谈妥一百家这样,五十万石,争取半年内售罄出去,同时也搭售我们周记的货,组建好稳定的销售网……”

“另外我还组建了茶行,用来销售从盐商那得来的茶庄里的茶……”

周正听着,轻轻点头。

有了从盐商那得来的巨大好处,周正的商业规模在急速膨胀,扩大,已经不局限于京城之地。

除了周记是挂在刘六辙名下,其他的都是挂在周府家丁,伙计名下。周氏牙行下面设立的商行除了盐行,茶行,还计划瓷器,丝绸等等。

周正心中预想的商业帝国,有了一丝端倪!

周正心里激动,面上不动声色的道:“嗯,我们现在是在急速发展中,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既要保持增长速度更要打好基础,不能一脚踩空摔倒,那就很难再爬起来了。”

成经济,上官勋二人点头,神情兴奋,他们对未来也很期待。

周正看着他们,琢磨着还得交代一番,道:“老魏就是暂时进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跟我之前一样,避难去的,不用担心。另外,近来朝野风波动荡,你们都知道,凡是小心一些,我估计会有不少人打我们的主意。”

成经济听着不但没有紧张,反而冷笑一声,道:“东家放心,我们周记已经不是以前的周记了!跟我们有关,拿我们好处的大小官员不知道有多少,我们真的要是出点事,不用东家出面,自然会有人出头。”

周正神色微异,这点他倒是没有想到,道:“好,你们写一个完整的计划书给我看。还有,哪些官吏与我们有关的,列一个名单给我,我好心里有数。”

成经济连忙道:“是东家。”

周正看向上官勋,忽然想起来,有一阵子没有看到上官清了,刚要张口问,刘六辙忽然急匆匆上来,一脸凝色的瞥了眼成经济与上官勋,走近周正,递过一个包裹,低声道:“二少爷,有人送来的。”

周正看着刘六辙的神色,接过来打开,这是一个盒子,盒子上有封条,只有一个字:田。

这是田尔耕让人送来的,足够扳倒崔呈秀的东西!

周正神色不变,抬头看向成经济与上官勋,道:“今天就到这里,有什么事情,来周记找我。”

成经济,上官勋都看出来周正有事,齐齐抬手道:“是东家,我们先走了。”

周正目送他们离去,撕开封条,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叠叠的公文,书信,足足有几十封。

周正看着,目光微微闪烁,向刘六辙,道:“到楼下守着,任何人不得上来。”

刘六辙立即知道事情重大,一点头,肃色道:“二少爷放心吧。”

等刘六辙下楼,周正才伸手拿起盒子里,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已经被打开过,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周正抽出来,认真看去。

这是一封通风报信的信,前年朝廷调查崔呈秀的亲家,崔呈秀写了这封信,最后这个亲家还是被抓入狱,这封信就落到田尔耕手里。

“是一个把柄。”周正自语,但还不够。

周正又拿起一封,这是一封‘分赃信’,前年黄河决堤,朝廷拨下八十万两治河,由于下面分赃不均闹起来,崔呈秀这封信是指导他们如何划分的。

从这封信里可以推断,八十万两,七万两进了崔呈秀的腰包,还有五万进了工部的大人手里,三十万是下面人分的,至于能剩下多少在治河上,估计没人知道,但肯定微乎其微。

周正看着这封信半晌,放到一边。

再次拿起一个,这是一封半公半私的信,有关河南建造魏忠贤生祠的,河南布政使给崔呈秀的信中说,建造了十八座,士绅捐纳一百二十万两,其中还暗示会给崔呈秀送去十万两。

这是既是一道邀功的公文,也是一封行贿的私信。

“有意思。”周正看着这封信,轻声自语。

第四封,是一份‘卖官信’,这不是崔呈秀的,而是他弟弟的。

包括盐课,茶课,漕运,织造,鸿胪寺等多个肥缺,每个明码标价一千到五千两不等,总共十二个,无一例外,全都落实。

周正眉头一挑,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封。

这不是信,而是一份名单,是崔呈秀‘培植私人’的证据。

里面不止有名字,还有身份介绍,从崔呈秀的崔家人,到亲家,乡人,朋友,门生等等,他们相当一部分是没有资格担任现有的官职的,全部都是崔呈秀一手安排!

第两百零四章 瞌睡就送枕头

周正慢慢看着这些崔呈秀的罪证,神情是感慨无比。

曾经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现在的工部尚书,几乎除了造反外,其他的恶事都做了遍,就没有拉下什么。

好一阵子,周正摇摇头,收拾好,重新放入盒子里,目光看着楼梯口,幽幽闪烁。

这些东西,足够将崔呈秀送入大牢了,但为什么田尔耕没有做,反而要借周正的手呢?

很简单,因为里面太多的事情涉及到魏忠贤,某种程度来说,扳倒了崔呈秀也能扳倒魏忠贤!

所以,田尔耕投鼠忌器,需要找一个替罪羔羊,这个替罪羔羊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无畏无惧的得罪了整个朝野的周正!

“怎么用呢?”周正轻轻低语。他自然不是要帮着田尔耕对付崔呈秀,但是这些东西到了他手里,没有理由不好好利用。

具体怎么用,确实一个需要仔细斟酌的问题。

崔呈秀可不是李恒秉,他比周应秋势力还大,真要反扑,周正承受不住。

周正心里飞速推敲,同时还在想着他的一些安排,要争取一个最大的好处!

“二少爷,出事了。”忽然间,刘六辙在楼下急声喊道。

周正一怔,从沉思中醒来,将盒子收好,下了楼。

刘六辙刚才在楼梯口喊了一声,现在又从铺子外跑进来,一脸焦急,道:“二少爷,是都察院的人,是那个柳本溪,他们要查封周记!”

周正眉头一挑,道:“来的好快。别急。”

周正说着,走出铺子,就看到柳本溪站在铺子前,他身后有四十多个衙役,将周记给围了起来。

柳本溪看着周正出来,完全不复以前那般从容淡定,一脸冷笑,眼神还有快意,看着周正道:“周御史,这么巧,你也在这里,你是来买东西的吗?”

周正听着柳本溪的戏弄之言,神色不动,心里念头闪动。

柳本溪不屑的笑着,上前一步,道:“我给你时间,看谁能,谁敢来救你!”

周正淡淡道:“你就这么吃定我了?”

柳本溪双眼血红,满脸恨意,低吼的道:“我吃定你了!我告诉你,今天谁来也救不了!”

周正伸出双手,握拳,左手按右手,啪啪啪响,又右手按左手,啪啪啪响,漫不经心的道:“你说,我现在要是打你一顿,会怎么样?”

柳本溪神色微变,连忙后退,旋即双眼恼怒,咬牙道:“周正,你不要猖狂!今天,我绝不会放过你!”

周正目光淡漠,道:“我这铺子不知道多少人要封,哪个成功过?你现在比李恒秉如何?他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就是你带的这些都察院的人,我要是不答应,他们敢封吗?”

柳本溪转头看去,这些衙役纷纷低头,即便抬着头的也脸色迟疑。

周正也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他们哪里不知道周正的能力,诏狱进过,都察院的司狱司进过,哪一个留得住他?

再说了,那是在朝堂上得罪满朝大臣而无所顾忌,更是将浙江道主官李恒秉送入天牢的人,他们这些小衙役,哪敢得罪?

柳本溪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咬牙,心里大恨,不过旋即转头看向周正,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

他话音一落,有另一队衙役出现,直奔着周记过来。

领头是一个中年人,穿着官服,神色威严,来到周正近前,沉声道:“这家铺子东西有毒,有人状告到刑部,现在,本官要查封铺子,并带走铺子的人,谁都不准乱动!”

周正瞥了眼柳本溪,见他神情得意,看着这个中年人,道:“你又是谁?”

中年人昂首挺胸,不屑的看了眼周正,道:“本官刑部郎中,陶冉。”

周正顿时有些恍然,刚才他在那份卖官鬻爵的信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周正双眼深深的看着这个陶冉,心里飞转如电。

还真是瞌睡就送来枕头!

陶冉没有废话,直接挥手。

他身后的衙役毫不犹豫,直接就冲进周记抓人。

刘六辙以及一干伙计神色大惊,包括本在后院整理书籍的寇槐壹,张贺仪等人也都出来了,脸色有些慌乱的看着这些衙役,目光全都看着周正。

如果刑部真的要抓人,他们都得被抓走吧?

“慢着!”周正沉声喝道。

陶冉看着周正,走近一步,眼神幽冷的低声道:“告诉你,我今天就是冲着你来的!别人顾忌你是监察御史,我可不在乎,你要是再敢多放一个屁,我将你抓回大牢,我保你今晚都活不过去!”

周正看着这张没有掩饰杀意的脸,道:“你这么急着对我出手,不是临时起意吧?”

陶冉目中一片冷漠,道:“你很聪明,但我不会告诉你,你要是老实听话,说我想听的,我就让你多活几天,要是不听话,今晚就暴病而死!”

周正明白了,这是有人要借着他攻击什么人,其实也不难猜,多半是崔呈秀想借着他来收拾阉党叛徒,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曹思诚,曹于汴。

周正心里洞若观火,飞转的心念忽的一定,道:“我知道你,是用了五千两从崔呈丽那买的官,不用狡辩,你的银子是截留漕运税银来的,我要想查很容易。你是怎么将银子送给崔呈丽,那个中间人我也知道。这样,我给你一晚上时间,你可以串供,也可以杀人灭口,明天我的弹劾奏本上去,你可以再上书辩解,让朝廷找不到证据,继续升官发财……”

周正还没说完,陶冉脸色就变了,双眼大睁的盯着周正,脸上的冷意变成了吃惊以及惶恐。

周正怎么知道这些的?居然知道他截留漕运税银,还知道他送银子给崔呈丽,还知道有中间人,周正到底知道多少?

陶冉心里惊恐的翻江倒海,眼神都是恐惧,脸色变幻不断。

周正是监察御史,一道奏本上去,他可不止是丢官,那是要丢脑袋的!

柳本溪一直看着周正与陶冉窃窃私语,强忍着没有打扰,眼见陶冉迟迟不动,上前道:“陶大人,不用废话,将他抓到刑部,就他这种瘦弱书生,不用动刑,吓唬一下,想要什么他都会照说!”

第两百零五章 挥手退敌

柳本溪恨极了周正,还以为周正在想办法贿赂陶冉,是以刻意提醒了这一句。

陶冉猛的转头,冷冷的看向他。

柳本溪被他看的心神一慌,强自镇定,道:“陶大人,怎么了?”

陶冉脸角抽搐了一下,眼神有杀意,要不是这个柳本溪撺弄,他怎么来惹这个周正!

陶冉眼神阴沉,转向周正,声音有些嘶哑的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周正淡淡道:“这些还不够送你去死吗?”

柳本溪听着周正的话,心里咯噔一声,预感不好。

陶冉没有了之前的从容,更没有了杀意,脸角鼓动着,道:“崔呈丽是催堂官的亲弟弟,你应该知道。”

周正瞥了眼柳本溪,道:“我自然知道,不过我弹劾你,朝廷拿你,他还能保你?或者,你咬出他?”

陶冉眼角跳了跳,神色越发阴沉。

崔呈丽是崔呈秀的亲弟弟,即便陶冉被判了死刑也不会咬出他,不然他全家都得陪葬!

柳本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陶冉的神色,惊慌的欲言又止。

陶冉仿佛已经没有看到他,表情阴沉变幻,盯着周正道:“你想怎么样?”

周正一指柳本溪,道:“送他进大牢,别让他再出来了。”

柳本溪脸色大变,看着陶冉道:“陶大人,你别被周征云吓到,我们有催堂官做靠山,怕他做什么!只要抓回去,还不是任我们揉捏,一切都可以摆平!”

陶冉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看着周正沉声道:“好,带走!”

陶冉话音一落,刑部衙役冲上来,直接架住了柳本溪,就要拖走。

柳本溪惊恐无比,大声道:“陶大人,你不能被周正吓到,他都是吓唬你的,我我是见过催大人的人,你不能抓我……”

陶冉置若罔闻,目光紧紧盯着周正,道:“还有什么条件?”

周正道:“户部洪起用,漕运的赵赫勤,工部的秦礼,你抓回刑部关押两晚,后天后交给我。”

陶冉不认识这三人,但周正让他抓,显然品级不会太高,眼底的阴沉如实质,道:“还有吗?”

周正回头看了眼周记,道:“伙计们受到了惊吓,你卖个一万两的货,我好给他们加点工钱。”

一万两!

他买这个郎中才花五千两!

陶冉眼角跳了跳,脸角铁青,咬碎了牙,道:“这样就两清了?”

周正微笑,道:“嗯,你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也不会弹劾你。”

陶冉看着周正,哪里敢放松半点,道:“我能知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吗?”

“你得罪不起的人。”周正道。

陶冉立刻就想到了都察院的二曹,崔呈秀让他来抓周正,无非也是要用周正做文章,拉曹思诚,曹于汴下水。

陶冉嘴角抽了下,似乎想要苦笑,声音嘶哑的道:“我知道了,你要的人,我待会儿就抓回去,后天交给你带回都察院。银子今晚我让人给你送来。”

周正眉头微动,知道陶冉误会了,也不解释,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陶冉没有再说,深深的看了一眼周正,转身离开。

柳本溪早就被拖走了,其他的刑部衙役自然跟着他离开。

而剩下的都察院衙役面面相窥,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原地都看向周正。

周正沉吟片刻,摆手道:“回去后如实说,没有其他事了。”

“谢大人。”领头的衙役连忙道。他们可不敢得罪周正,见周正摆手,急匆匆掉头走了。

周记门口的伙计还好,这样的场景上演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对周正这个东家有信心。倒是寇槐壹等书生,看的是目瞪口呆,来势汹汹的都察院,刑部几十个人,就这样被周正打发了?

寇槐壹,张贺仪等人忽然心神一紧,他们以前还是小看这个东家了。这位东家,不愧是上过朝堂,出使过建虏的人,举手投足就化解了危机。

周正看着都察院的衙役走了,心想,二曹,崔呈秀很快就会知道,二曹必然愤怒,崔呈秀肯定也不甘心,不知道这些大人物接下来会怎么过招。

周正转过头,见所有人都看着他,道:“没事了,回去做事吧。”

刘六辙仿佛突然醒过来,连忙转身道:“看什么看,还不都去做事。”

周记主要是刘六辙在管,还是有一定威信的,伙计们听着,都陪着笑,转身去做事,手脚越发的麻利。

寇槐壹等人笑容有些僵,笑着转身进后院。

倒是张贺仪神情激动,搓着手看着走进来的周正,诺诺的道:“那个,东家,我的事……”

周正看着他,心想还挺急,道:“已经办妥了,走两天程序,再等等。”

张贺仪大喜,抬手道:“谢东家!张贺仪绝不敢忘记东家今日大恩!”

周正被他突来的大礼吓了一跳,扶他起来,道:“举手之劳,不用这样大礼。”

张贺仪起来,脸色通红的道:“要的要的,东家今后有什么差遣,我张贺仪绝不敢有二话!”

周正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上了二楼。

周记的伙计忙碌,几个书生在后院却是窃窃私语,不时抬头看一眼二楼。

他们原本只以为周正是普通的清贵子第,哪怕做些事情也是因缘际会,至于朝堂上无非是一腔热血,换做是他们也可以。

但是今天周正挥手间退走刑部,都察院的气度,绝对不是他们可比的!

张贺仪迅速加入到了窃窃私语中,但话里话外都是对周正的坚定维护,容不得别人对周正一丝不敬。

在这几个读书人低声私语的时候,如周正所料的那样,没多久,官场中就暗潮汹涌。

周记发生的事情,谁都不会认为是一件偶然,分明是二曹与崔呈秀争斗的一个试探,一个开始。

二曹的愤怒迅速体现出来,都察院临下班前,一口气剔除了大小官员三十多人,全都是与崔呈秀有关的。

而崔呈秀也不示弱,崔呈丽出面,当晚宴请了其中十多人,并准备安排到工部,争锋相对的意味十分明显。

周正听到消息,是暗自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内斗,一点大局看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一家正在吃饭,门房匆匆过来,递过一张拜帖,道:“老爷,门外有人送来一张拜帖,是来见二少爷的。”

周正一怔,接过来一看,脸色微变,与周清荔道:“是王之臣王大人。”

周清荔神情也一动,王之臣现在督师蓟辽,可比兵部尚书威风。

“我们露个面,你们聊。”周清荔与周正道。

周正嗯了一声,起身出去相迎。

周家三父子都来了,王之臣笑着道:“一大早,我是不是打扰了?”

周清荔脸上黝黑,带着微笑道:“王大人说笑了,请。”

王之臣没有了不久前离京的颓丧,有种意气风发之态,笑着看着周家三父子,走进周府。

又客套一番,周正请王之臣来到一处凉亭。

王之臣喝了口茶,笑容满面的看着周正,道:“是不是很意外?”

周正道:“是,大人这是刚到京吧?”

王之臣道:“昨天夜里到的,当初你去送我,今日我怎么也得来一趟。”

周正没有料到,王之臣这去而复返会这么快,还成为蓟辽的督师,可比当初的袁崇焕威风,是真正的边疆大帅!

“大人客气了。”周正道。

王之臣看着周正,暗自点头,没有绕弯子,道:“你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我的那个提议你考虑的怎么样?现在走,还能避开这些是非。而且我在辽东,你在永平府,我还能照顾你一二。”

永平府与山海关,蓟州紧挨着,是北方南下的必经之路。

周正没想到王之臣这么开门见山,沉吟一阵,道:“学生确实认真考虑过,不过,还得再等等。”

“再等等?”

王之臣有些疑惑,道:“你在等什么?”

周正看着王之臣,片刻,道:“大人应该见过皇上了吧?有些传言,皇上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王之臣脸色骤变,道:“什么传言?我昨夜见过皇上,皇上的精神,胃口都很好,吃了两个馒头,怎么会撑不了多久?”

周正无法与王之臣解释太多,道:“大人此去辽东,倒是可以避开一些。”

王之臣看着周正的脸,一点没有玩笑之色。这种事,哪来的玩笑!

王之臣神色渐渐肃重起来,周正可不是随便胡言之人,没有确凿的把握,不会说这种话!

如果天启真的有不测,那对大明来说将是一件无比重大的事件!

王之臣脑海里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想着朝局,想着大明面对的困境,想着可能继位的人以及带来的变化……

王之臣的神色渐渐凝重,眉头紧锁,心里翻江倒海。

好半天,王之臣抬起头,看着周正道:“嗯,再看看。”

周正知道他这句话里藏着太多的含义,无法多问,道:“大人对辽东打算怎么做?”

周正知道崇祯上台后袁崇焕会再去辽东,却不知道王之臣后来是怎么样的。

“固本培元。”王之臣言简意赅的道。

第两百零六章 正主上门

大明的辽东,前几年孙承宗主持的时候,还能筹划反攻,到了现在,只能堪堪守住。

王之臣在辽东做过经略,显然知道辽东的积弊,‘固本培元’四个字,是他主政辽东的方略了。

周正道:“大人如果需要学生帮忙,尽管直言。”

王之臣有些神思不属,勉强的笑着道:“嗯,我看过你的那道奏本,哎,我倒是希望你能来帮我。”

周正微笑着,没接话茬。

王之臣压着心里的不安,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周正想了想,道:“阉党高层应该都知道,内监知道的应该不少,具体就难说了。”

阉党高层也就等于是大明高层,至于内监,那就复杂了,与外廷的关系千丝万缕,难以说清。

王之臣眉头紧拧,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道:“嗯,我预计是明天启程,现在得去做一些事情了。”

天启如果驾崩,那影响实在太大,很多事情他们要做在前面,同时也争取一个对他们有利的形式。

周正道:“大人直管去。”

王之臣没有再多言,急匆匆的离开周府。

周正送王之臣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是越来越热闹了。

再过不了几天,天启的病就瞒不住,所有人都会动起来,那才是真的热闹。

周正在府里待了一会儿,便去周记,待一阵子又去九江阁。

九江阁日渐有规模,大体都已经建好,处于收尾阶段,预计九月底可以完工,正式启用。

周正围绕着九江阁转了一圈,在各个楼层走着。

刘师傅跟在周正身边,道:“周公子,差不多了,我们接下来就是装饰各个房间,涂料,差不多一个月完工。对了,你的密室是我们来,还是你亲自来?”

周正对他这个设计还是很满意的,心里有成就感,笑着道:“我找人来做。”

刘师傅笑着应着,道:“外面的桃树,竹林也都在种植了,你要求的,我们都做好了,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尽管说。”

周正给的银子丰厚,刘师傅也是用了心。

“嗯,不错。”周正心里十分开心。

走走看看,周正不时说一些问题,刘师傅听完就喊人上来,让人照做。

转了一圈,来到后大门,周正看着外面还有一大块空地,道:“院墙就不要了,给我做一些木篱笆,挡挡牲畜。”

刘师傅道:“是,周公子是读书人,雅致这些是要的。”

周正微笑,刚要说话,忽然有一个工匠急匆匆跑过来,道:“师傅,不好了,有人来闹事。”

刘师傅一怔,道:“什么人?”

工匠看了眼周正,道:“说是来找周公子的。”

“走,去看看。”周正说着就转身,向正大门。

周正等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在打砸。

砸门,砸墙,砸窗户,七八个人手里都持有棍棒,凶神恶煞,气势汹汹。

周正目光看向领头的一个,这是一个脑满肠肥的矮胖子,他背着手,眯着眼小眼睛,面无表情,直直的看着周正。

刘师傅等十分惊慌,刚要上前,周正伸手拦住他,道:“让所有人不要乱动。”

说完,他走上前,看着这个矮胖子,道:“你是有名有姓,还只是马前卒?”

矮胖子一愣,看着周正一会儿,忽然嗤笑道:“你说的还真对,收拾你这样的小人物,确实用不着我出马,告诉你,我是崔呈丽。”

周正心里恍然,感情是这位。

他见过崔呈秀,瘦骨嶙峋,文质彬彬,外表是一个温和的老书生,与这个弟弟完全是两个极端。

周正想着昨天看过的这位的资料,心想这位也是个奇人。

无官无职,但比他那位哥哥还神通广大,不知道多少人通过他买到了官,将他视作‘恩公’,同时生意庞大,散财无数,又是一位‘财神爷’。

“你想做什么?”周正看着崔呈丽道。

崔呈丽比周正矮不少,抬头,睁着小眼睛,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这个凡人不懂事,我来敲打敲打你。”

“怎么敲打?”周正说道,有些好整以暇。

崔呈丽看着周正,道:“打断你双腿。”

周正没有被他吓到,顿了片刻,道:“你真敢?”

崔呈丽一抬手,他身后的八个人手持棍棒,一脸凶色的围过来。

刘师傅等人吓了一跳,尽管害怕,还是与一众工匠站在周正身后,只是有些战战兢兢。

他们都是平头百姓,以工匠过活,哪敢惹事,眼前这些人,明显不好惹。

但他们收了周正银子,不能在这时候躲。

周正眼见崔呈丽真的敢乱来,面露冷色,道:“你就这点人,就不怕我抓你回都察院?”

崔呈丽噗嗤一笑,道:“你还不知道?曹思诚,曹于汴刚刚在朝堂上被弹劾,已经辞官了。”

周正一怔,还真不知道,这个崔呈丽得到消息的速度这么快?

如果真是这样,这二曹是真的扛不住压力,还是以退为进,亦或者是明哲保身,等着大变?

不管是二曹打的什么主意,与周正的关系不大,他们从来与周正都没有任何关系。

周正看着崔呈丽,淡淡道:“陶冉应该跟你说过了,我手里的东西足以让他死,你猜猜,能不能让你死?”

崔呈丽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睁大双眼看着周正,故作吃惊的道:“你敢动我?”

周正仿佛听到了万分莫名其妙的话,道:“我为什么不敢?”

崔呈丽看着周正,眨了眨眼,脑子似乎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就这么与周正对视。

好一阵子,崔呈丽突然醒悟,道:“你是在拖延时间?等都察院的人来?”

周正道:“你才几个人,我二十多人,为什么要怕你?”

崔呈丽看着周正身后拿着各种装修工具,满满当当二十多的工匠,冷笑一声,道:“就凭他们?”

周正神色平淡,道:“他们确实不是你这些打手的对手,但拖延你们一阵还是可以的,你猜猜都察院的人还有多久到?”

崔呈丽脸上有狠辣之色,道:“二曹就要倒了,还敢这么嚣张!我不管你们手上有多少东西,都给死死憋在心里,我要用你告诉他们二人,敢乱来,你就是下场!动手!”

第两百零七章 人有多大胆

眼见那八个人冲上来,周正与刘师傅道:“每人十两,给我打!他们不敢下死手,放心。”

刘师傅双眼一睁,转身就大声道:“周公子说了,每人十两,给我打!”

十两,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巨款,要是只挨一顿打就能赚十两,他们愿意天天挨打!

“打!”这些工匠士气勃发,拿着手里的各种工具,神色凶狠的冲了上去。

崔呈丽的八个人本来是久经战阵,以为这些工匠是土鸡瓦狗,结果二十多人上来围攻,顿时有些招架不住,连连败退。

崔呈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不由得看呆了。

还有几个工匠拿着铁锹就要拍向崔呈丽,周正连忙喊道:“那死胖子别打!”

周正倒不是怕揍这崔呈丽,而是不能由这些工匠来揍,不然崔呈丽日后报复,他们承受不起。

那工匠听着,只得转向那些打手。

崔呈丽吓的浑身冒冷汗,肥胖的身体一阵哆嗦,连连后退。

工匠们在重赏之下爆发了强大的战力,将崔呈丽的八个人打的溃不成军,没多久就倒地不起,惨声痛叫。

周正瞥了眼藏在墙后的孟贺州,走向崔呈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道:“怎么样,还要不要打?”

崔呈丽看着周正身后犹自气势汹汹的工匠们,脖子上冷汗直流,犹自强撑着,道:“周征云,你想好了,我哥哥可是崔呈秀,你要是动我,我保你活不了多久!”

周正眼神微冷,道:“别拿他吓唬我,我明天就会上书弹劾他。倒是你,你砸了我的九江阁,怎么说?”

崔呈丽看着周正,梗着脖子,道:“你想怎么样?我告诉你,敢动我一根毫毛,出了这里,我就能弄死你!”

周正眼神杀意一闪,道:“你要弄死我?”

崔呈丽看着周正的眼神,不自禁的缩脖子,道:“周征云,其实咱们可以好好相处的,二曹已经要辞官了,你跟着我,我保证你升官发财……”

“你保证不了。”

周正打断他的话,道:“说说吧,今天的事情怎么就解决?”

崔呈丽小眼睛眨了眨,道:“你想怎么样?”

周正脸上顿时全是笑容,道:“你在等我开价?”

崔呈丽看着周正,脸上的肥肉动了动,道:“我让人给你修好?”

周正直起身,面无表情。

崔呈丽连忙道:“我再赔你五百两,不,一千两,一千两!”

周正神色平淡,道:“我要你京城的十个铺子,位置最好的那种。天牢里我要救出几个人,我会让人将名单送给你,记住,手段要干净。另外,我周记的货,你买三万两。”

“你休想!”

崔呈丽大怒,胖脸涨的通红。

京城最好的十个铺子,少说也要上万两,再有三万两买周记的货,这周正居然要讹诈他四万两,简直疯了!

周正凑近一点,微笑道:“那我就抓你回都察院,然后将我知道的那些事,全都推给你,说是你招供出来的。”

崔呈丽双眼大睁,全是惊恐之色。

若周正真的这么干,别说与他有关的那些人会恨死他,那哥哥崔呈秀也得被他牵累!

从陶冉的话里,崔呈丽知道,周正知道很多东西,如果都察院的二曹再借此攻击他哥,那他哥崔呈秀别说辞官了,多半是直接下狱!

崔呈丽脸色阴沉变幻,双眼直直的盯着周正。

“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崔呈丽怒色的看着周正道。

周正笑容越多,道:“不多。”

崔呈丽看着周正这张讨厌的脸,挣扎半天,道:“好。”

周正满意的点头,道:“好,你可以走了。”

崔呈丽一怔,道:“你这就放我走?”

周正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信得过你。”

崔呈丽一脸古怪的看着周正,旋即忽然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周正看着他,道:“你是想我打你一顿再放你走?”

崔呈丽盯着周正,心里有些不安,抬头挺胸的道:“你放心,我这个人信守承诺。”

周正微笑。

崔呈丽又谨慎的看了眼周正,小心翼翼的向后退,见周正真的没有拦他,一出门,转身就跑。

他那些打手连忙相互搀着,一瘸一拐的跟着小跑离开。

刘师傅等人看着这帮人跑了,神情都露出开心之色,并没有想太多。

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哪里知道官场上那么多事。

周正转头看着刘师傅,见有几人受了伤,道:“我待会儿让人给你们发银子,受伤的多加二两。”

刘师傅一脸欣喜又拘谨的道:“这个多不好意思,我们给周公子建房子,肯定要看好的。”

周正笑了笑,道:“没事,休息一会儿,继续做事吧。”

“诶,好。”刘师傅满是笑容的答应道。

周正看了一会儿,向九江阁里面走去,走过一个转角,孟贺州出来。

“没事吧?”孟贺州问道。

魏希庄在诏狱的安全没有问题,因此让孟贺州带着人暗中跟着周正,以防不测。

周正嗯了声,目光看着窗外,沉吟一会儿,道:“我没事,老魏还好吧”

孟贺州道:“魏大人安好。宫里近来出了不少事情,听说张皇后日夜不离皇帝,英国公一直在中军都护府,寸步不离。”

周正默默算算日子,道:“快了。”

孟贺州也是知道天启病重,大明即将大变的人,听着周正的话,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多言。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周正道:“我明天上书弹劾崔呈秀。”

孟贺州一惊,道:“为什么要弹劾他?”

崔呈秀是谁,五彪之一,不同于田尔耕的真狠,满手鲜血。崔呈秀是文官,他的狠是杀人不见血,却让无数人死于非命,畏之如虎。

周正笑容有些晦涩难明,道:“要想排排坐,分果果,事情得做在前面,风险越高,收益也越高。”

孟贺州有些听不懂周正的话,道:“有把握吗?”

周正没有隐瞒,道:“田尔耕给了我不少东西,他也要对付崔呈秀。”

孟贺州听着神色有些古怪,道:“你与田尔耕……联手?”

周正摇头,道:“不是,相互利用。”

孟贺州猜不透周正心里所想,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周正道:“找个安全的地方,明天帮我关三个人,好好审讯一下。”

这个孟贺州在行,道:“好。”

周正这边在讨论着的时候,崔呈丽已经远远的离开九江阁范围,一脸的阴沉。

其中一个打手,揉着肩膀,恨色的道:“老爷,真的就要给那姓周的四万两吗?”

不说这四万两不是小数字,就说崔呈丽被威胁就是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崔呈丽冷哼一声,道:“他休想!”

刚才被周正威胁,不得已才答应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履行。现在更是在想着,怎么炮制周正了!

打手看着崔呈丽,恨声道:“老爷,我看也好办,悄悄将他抓了,好好审一审,让他将知道的都吐出来,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就是!”

崔呈丽何尝不想这样,但在他看来周正是曹思诚,曹于汴的人,周正与陶冉说的那些都是致命的东西,要是被抖落出来,不知道要牵出多少人,他哥哥崔呈秀也撇不干净。

官场讲究的是斗而不破,要是二曹觉得他们这边要撕破脸,不顾一切的反击,那就是一场大祸。

“想其他办法。”崔呈丽不耐烦的道。这种往常的做法,根本不适合周正,毕竟他们不清楚周正手里握着多少证据,都有谁知道,藏在哪里。

那打手伸头看了眼崔呈丽的侧脸,道:“大人,那就抓他的亲人,让他投鼠忌器!”

崔呈丽一喜,道:“这是个办法,你们去给我查清楚周征云的家底,哪些对他最重要,哼,敢威胁我,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是老爷!”那打手兴奋的道。被一群泥瓦匠打了一顿,他们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崔呈丽虽然这样与这些打手说,实则心里另有计划。

都察院的二曹即将辞官,等他们离京,周正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小监察御史,即便手里握有一些东西,也不敢乱来。

没有二曹的庇护,周正敢放出任何东西都是找死!

‘等二曹离京,看我怎么收拾你!’崔呈丽心里恶狠狠的想着。

至于答应周正的那四万两什么的,既然已经出来了,还会真给吗?

可笑!

周正离开九江阁,回到周府。

坐在书房里,身前是一道空白的奏本,周正目光幽幽,思索着这道弹劾奏本该怎么写。

天启的大限越来越近,阉党现在越来越紧张,行事没有了以前那么肆无忌惮,恰是一个好机会!

周正思索半晌,忽然拿起笔,一字一句的写起来。

他这道奏本,不是弹劾崔呈秀,或者说,不是只弹劾崔呈秀。

他在奏本里,公然列出了‘五彪’,‘十狗’的名字,并且列出了十大罪状,结党营私,贪污不法,培植私人,构陷忠良等等,有理有据,十分详细。

洋洋洒洒千言,周正写完,放下笔,等着墨干,也在看着这道奏本。

虽然李国普等人正在上赶着弹劾魏忠贤,但还有分寸,没有撕破脸。

周正这道奏本,堪比那有名的《东林点将录》,将阉党高层全部列了出来。

内阁首辅,阁臣,六部堂官,在朝的,致仕的系数在列。

认真审视,像曹思诚,曹于汴这样新任的左右都御史,位列七卿之一的二品大员,居然还排不上号!

第两百零八章 地有多大产

周正看着这道奏本,目光微微闪烁着。

他心里盘算着送上去会引起多大的波涛,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又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

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举动!

周正盯着这道奏本不知道多久,直到刘六辙来喊他吃饭才醒过神。

将这道奏本放入抽屉,周正起身,前往后厅。

周方,周老爹还得没来,倒是周丁氏正在张罗着饭桌。

看到周正来了,她笑着道:“二叔先坐吧,爹,横平很快就来了。”

周正看了眼桌上的菜,有些变化,微笑着道:“是大嫂亲自下厨了吗?”

周丁氏一笑,道:“爹近来胃口不好,我试着换换口味。”

周正心里一动,微笑着没有说话。

没多久,周清荔,周方就来了,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吃饭。

周正注意的看着周老爹,见他胃口确实不怎么好,想了想,道:“爹,在信王府不顺利吗?”

周清荔抬头看了周正一眼,又瞥了眼一样看着他的周方,淡淡道:“倒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人找来了,比较头疼。”

周正顿时会意,天启病重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难以瞒得住,一些神通广大的人开始向信王身边渗透了。

能让周老爹如此为难,显然不是简单的人。

周正看着他,道:“爹,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

周清荔听着周正的话,神色微动,道:“孤臣?”

周正嗯了声,道:“现在一定要是,将来更要是!”

周清荔若有所思,没有多说什么,拿起碗继续吃饭。

周正不多言,周清荔环海沉浮,比周正懂得分寸。

周方见他们话头停住了,看向周清荔道:“爹,我想入仕。”

周清荔一怔,抬起头看着周方,顿了会儿,道:“你想去哪?”

周方早有腹稿,道:“征云在都察院,爹在信王府,我想着国子监也没什么事,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去吏部,做个主事也行。”

周清荔看着周方,心知这长子是静极思动,亦或者是不想在家里闷着,但现今朝局诡异莫测,周方这个莽撞性子栽进去,怕是有些不安全。

这么想着,周清荔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了然,看着周方,思索一会儿,道:“大哥,以你的资历做主事是不可能了,按理说,一个员外郎是可以的,但六部堂官前不久才调整,想要进去有些不容易,要么,再去地方上?”

周方立即道:“地方我不去,太乱了。”

地方上是鱼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周方的性子,根本应付不过来,上次在山东就是狼狈而归。

周正道:“那就再等等,我跟爹走走关系,给你寻摸一个合适的。”

周正心里是不希望周方这个时候入仕,这个时候进去了,日后分果果的时候,分量将会少很多。

周方果然皱眉,心里翻腾一阵,道:“我去都察院做监察御史怎么样?”

周正道:“都察院的二位大人听说要辞官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掺和进来。”

周清荔听着神色微变,道:“曹思诚,曹于汴要辞官了?他们不是刚上任不久吗?”

周正道:“嗯,应该不假,据说是因为崔呈秀等人的攻击。”

周清荔脸色黑沉,没有说话。

他知道上次朝堂的事,二曹的辞官,多半是阉党逼得。

周方没想到他的备用方案也被否了,不由得有些愣神。

周正看着他的神色,不想打击他,道:“大哥,九江阁就要竣工了,你先帮我盯着,今年之内,我保准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个员外郎。”

周方听着,双眼一喜,道:“真的?”

崇祯继位,清流复起,别说周正去运作了,就是周老爹这个关系在,以周方的资历,完全够得上一个员外郎。

周正嗯了声,道:“真的。”

周方这才欣喜,一扫之前的烦闷。

周丁氏自然替丈夫高兴,拿起桌上的一个盘子递给周正,笑着道:“二叔,这是你喜欢吃的蒸鱼,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周正连忙接过来,道:“谢大嫂。”

周清荔一直看着,没有说话。

吃了几口,周正称赞了几句周丁氏的手艺。

周丁氏微笑不语,周方则自夸起来。

一家人说笑一阵,周正看向周老爹,道:“爹,我明天打算参合崔呈秀,田尔耕等人。”

现在朝局纷纷扰扰,弹劾阉党的人渐多,浑水摸鱼的更不知道多少。

周清荔没什么意外,道:“你的分内事,无需与我说。”

周正顿了顿,道:“动作有些大。”

周清荔看着周正,旋即道:“你做你的事。”

如果是以往,周清荔肯定问个详细明白,但他现在是信王的近人,每天出入信王府。作为日后皇帝的近臣,周清荔渐有些底气。

周正见如此,便道:“好。”

……

第二天一早,周正出门,前往西直门。

今天,王之臣要离京,前往辽东。

不同于上次离京的寂寥,这一次,相送的人不知道多少人,每一个都热情寒暄,依依不舍。

王之臣站着,与他们含笑宴宴。

周正站在人群后面,没有往里面挤。

王之臣目光一扫,看到周正,笑着道:“征云,上前来。”

众人回头看去,有不少人认识周正,都是一愣,不认识的则好奇。

周正上前,递过一个盒子,道:“这是学生在辽东的一些见闻,希望有助于大人在辽东施政,祝大人一帆风顺。”

王之臣接过来,笑着道:“这么多人送礼,就你这个最合我心意。”

其他人看着两人的神情,谈话,都是若有所思,纷纷缄口不言。

周正道:“学生实在是别无长物。”

王之臣看着周正,倒是有不少话想与周正说,但眼前是不合适了,笑着道:“足够了。好了,诸位就不要送了,我领情了。”

一群人纷纷抬手,说着一些类似于‘前路艰辛,请多保重’的话。

周正在人群中看着,心里却在好奇。

不知道王之臣在京中有什么布局,居然没多待久就离京,神态还很从容。

此去辽东,王之臣又会对辽东有什么影响,袁崇焕是怎么卷土重来的?

等王之臣走远,周正转头,回向都察院。

周正进入浙江道廊庑,刚进班房就看到姚童顺带着张贺仪,正在交代着什么。

一见周正进来,二人连忙抬手道:“见过大人。”

周正微笑,道:“迁铸,都熟悉了吗?”

迁铸,张贺仪的字。

张贺仪神情激动又紧张,道:“是大人,姚大人与小人说了。”

周正嗯了声,道:“去吧,好好熟悉,我过几日就回来。”

张贺仪连忙抬手,道:“是,谢大人,小人告退。”

周正看着张贺仪,心里有些摇头,这个张贺仪没有姚童顺的沉稳,老练,只能慢慢磨练了。

周正从怀里掏出昨夜写好的奏本,递给姚童顺,道:“送到经历司,记住,要让所有该看到人都看到。”

姚童顺接过奏本,有些不解其意的道:“该看到的人?”

周正右手拿起茶杯,左手指了指上面。

姚童顺顿时会意,道:“是,小人去安排。”

姚童顺看着周正喝茶,又低声的道:“大人,台里今天在传,二位大人要致仕了。”

周正放下茶杯,道:“我昨天已经知道了,没那么快。”

姚童顺道:“是,小人告退。”

周正坐在班房里,神情平静,心里实则十分警惕。

他这道奏本,会是一颗炸弹,会炸到别人,也可能炸到他!

“值得!”周正眼神闪烁的低语。

周正在班房里坐了一阵,起身离开都察院。

没多久,周正这道奏本就从经历司到了都察院后面,左都御史曹思诚的班房。

一脸长者,温厚相的曹思诚看着周正这道奏本,表情有些怪异,神情微微变幻,许久,道:“请曹大人来一趟。”

不远处的小吏应了一声,快速出去。

没多久,曹于汴进来,看着曹思诚道:“出什么事情了?”

曹思诚面无表情,将周正的奏本推了过去。

曹于汴在他对面坐下,拿过周正的奏本,没多久就变色,而后有些怔神。

好一阵子,他抬头看向曹思诚,道:“这个周征云,是你的人?”

曹思诚摇头,道:“不是。”

曹于汴哦了声,目光继续看向周正的这道奏本,脸上若有所思的道:“既然不是你的人,他写这道奏本的目的是什么?不想活了?还是说,背后有人……”

曹思诚道:“他的目的我们先不不管,这道奏本,是上还是不上?”

这道奏本要是送上去,朝廷一定会炸锅。

周正这道奏本将内阁所有人,包括首辅黄立极都列为阉党,外加崔呈秀,周应秋,田尔耕等人,阉党铁杆一个没落。

这些人,全都是位高权重的大明重臣!

尽管是众所周知的事,可被挑明了,要么是这些人全数倒台,要么就是周正被碾压的粉碎。

其实,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后一种。

曹于汴抬头看着曹思诚,道:“皇上现在要稳,谁闹事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我看,还是压下来吧。”

第两百零九章 只要不死就死磕

听着曹于汴的话,曹思诚微微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担心的是……压不住。周征云你应该知道,这个年轻人向来无所顾忌,有什么说什么,我们压他的奏本,只怕明天一早另一封就直接出现通政使司,甚至是内阁,说不定,还会将我们也给弹劾了。”

曹于汴抬头看向曹思诚,道:“你说,他会不会是借着你我的势,想要浑水摸鱼,既邀名又捞取好处?”

曹思诚这么想过,却是摇了摇头,道:“他前几次在朝堂上就无惧无畏,丝毫不在意前程,得罪了能得罪的所有人,不像是邀功邀名的人。”

曹于汴听着他的话,道:“崔呈秀逼迫的越来越急,我们得尽早辞官,周征云这一掺和,我们怕是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这也是曹思诚所担心的,道:“周征云毕竟是我们都察院的人,如果崔呈秀等人认为是我二人主使,那这个黑锅,就要由我们来背了。”

曹于汴神色微沉,道:“嗯,我还担心,皇上会怎么看。”

曹思诚神色凝重,轻轻点头。

他们之所以跳出来叛离阉党,其实是天启的暗示,都察院是制衡朝局强有力的机构,尤其是大部分言官在这里。

被迫辞官,是因为阉党太强大,不得不辞。

周正这道弹劾阉党的奏本上去,皇帝怎么看呢?

是他们二曹的授意,不知轻重,在这个时候还扰乱朝局?还是他们恋栈权位不肯走?

这道奏本,怎么看都是个麻烦!

曹于汴看着曹思诚,道:“我去找周征云谈谈,让他不得上这道奏本,如果他实在不从,我就将他关在司狱司,等尘埃落定了再放出来。”

曹思诚双眼一亮,道:“这是个办法,就这么办。”

曹于汴将周正这道奏本揣怀里,道:“我这就去。”

曹思诚又道:“温和一点。”

曹于汴应了一声,大步离开曹思诚班房。

曹思诚解决了这件事,脸上再次露出温厚的长者笑容,伸手摸着身下的椅子,轻声自语道:“我很快就会回来,以后,给你挪个更好,更高的地方。”

周正并不知道都察院的二曹为了阻止他这道奏本,居然还想关押他,这会儿他正在城北的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

他坐在椅子上,身旁站着孟贺州等锦衣暗卫。

他们身前跪着三个人,户部的洪起用,漕运的赵赫勤,工部的秦礼。

这三人位置都很低,要么是主事,要么就是类似于主事,跑腿打杂的。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越不能小看,往往他们才是掌握最核心事情,知道最多的人。

这三人是被陶冉抓到了刑部,而后被秘密送给了周正。

三人在刑部还好,没人审问,也没人救,因为没人知道他们被刑部抓了。

现在看着面前坐着的周正,他们不认识,相互对视一眼,神情愣愣,不明所以。

洪起用是户部主事,他看着周正,小心翼翼的道:“这位大人,不知你抓我们来所谓何事?”

他看得出,周正是做官的,周正身后的人,也不是寻常人。

周正伸手指了不远处三张桌子,道:“那里有笔墨,洪起用,你将关于户部拨给四川剿匪的饷银前后出入给我写清楚。赵赫勤,你将上半年漕运税银拖欠写清楚。秦礼,你将工部去年赈灾钱粮的用处写清楚。”

秦礼脸角瘦的像只老鼠,神色突紧,盯着周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正竖起右手,两个手指头动了动。

有两个暗卫拖出一大堆刑具,就摆在三人身前。

周正神色淡淡,道:“我相信你们都不是什么硬骨头,会老实写的。我今天晚上就要。你们三人的交集很多,我还能去核验,你们要是骗我,我保你们不死,天天让你们尝尝这些大刑的滋味。”

洪起用看着这些刑具,脸色一变,看着周正紧张的道:“这位大人,你要什么?要银子,你说个数,只要你肯放了我,多少银子随你说。”

周正懒得多说,站起来,与孟贺州道:“审讯你比我懂,让他们老实招供,我有用。”

孟贺州看着三人,不屑的道:“用不着晚上,我保证一个时辰他们就会写好你想要的的,而且都是真的。”

周正一笑,迈步出去,他可不想看到血腥场景。

周正在院子里,看着头顶的大太阳,有些刺眼,站到一棵树下。

没用半个时辰,孟贺州走出来,道:“招了一些,后面还在写,你先看看这个,对了,他们还供出了三本账簿,我派人去取了。”

周正一点都不意外,哪那么多铁骨铮铮的人。

周正信手翻着,果然都是肮脏事,周正所关心的,他们贪腐,截留,克扣朝廷发出的赈灾钱粮,官员俸禄,军饷等等,都清清楚楚的写了出来。

其中还有各级官吏的分账,一个个人名,官职,白纸黑字的写的明明白白。

周正看了一阵,微笑道:“嗯,取到了送给我,还有,注意保密。”

审讯的时候孟贺州就在一旁,小虾米他不了解,但有几个大人物的名字还是认识的,他道:“好,我知道。”

周正嗯了声,没有多说,径直离开。

在周正从这个小院悄悄的离开时候,朝廷里的风波越演越烈。

吏部尚书房壮丽辞官得到批准,刚刚调任工部尚书没几天的崔呈秀拟调任吏部尚书,刚刚调任户部尚书的周应秋则拟调任刑部尚书,令人瞩目的是大理寺卿吴淳夫,拟调任工部尚书。

这个吴淳夫,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从赋闲的七品知县,升到了二品大员的六部堂官!

如果都察院的二曹再辞官,六部与都察院组成的所谓的七卿,又得再次洗牌。

时间,不过区区十天!

周正得到消息也只是暗自摇头,在长安街上买了盒糕点就准备回府。

刚离开长安街,有三个壮汉围住了周正,这三人后面出来一个面容冷峻,双眼如毒蛇的半百老者。

“周征云?”老者声音冷漠的道。

周正右手放在后面,示意跟着的人别动,他探头向不远处一个轿子看去,淡淡道:“尊府哪位?”

“姓崔。”老者道。

周正立时想明白是谁了,眼神警惕,神色如常的道:“有何贵干?”

“请。”老者没有废话,一侧身道。

周正看着不远处的轿子,再次给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迈步向前走去。

来到近前,轿子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动静,周正顿了顿,抬起手,道:“下官见过催大人。”

里面的人轻咳一声,半百老者弯腰,掀起轿帘。

崔呈秀很瘦,脸上有儒雅色,也略显得严肃,刻薄。

他看着周正,道:“二曹即将辞官,我保证我们回不来。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全家发配辽东,永不叙用。第二条,检举二曹,明年,我保你父做凤阳府知府,三年内,升任应天巡抚,五年一省布政使。”

崔呈秀这个条件可以说是非常的好,一般人早就点头答应了。

一省布政使,那是封疆大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将来更是不可限量,位列朝班也未可知。

但是,周正知道,完蛋的不只是二曹,眼前这位催大人是处决的下场!

周正听着崔呈秀的话,非但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欣喜异常,只是微微一笑,脸上有种放松的表情。

“大人厚爱,我们家周家世代清贵,从不为官场富贵折腰。”周正道。

崔呈秀看着周正,面无表情的道:“你就一点都不怕我?”

‘废话,你都说是流放了,又不杀我,我还怕你个球!你今天流放我,我还没出京就赦免了,还凭白得了一份清名,我谢谢你还来不及,怕你做什么?’

周正微笑,道:“下官行事从心,不为其他。”

崔呈秀看了周正一眼,道:“那你回去收拾东西吧。”

崔呈秀说完,半百老者就放下轿帘。

轿夫很快就抬起来,从周正身旁穿过,不急不缓的离开。

周正看着崔呈秀的轿子,四周看了眼,有些可惜,若是有人看到,或许将来还能演变成一段‘御史拒尚书’的佳话。

周正暗感可惜,浑身轻松的笑着离开。

结果还没走多远,又被拦住。

“曹大人在茶楼上等你。”一个小吏站在周正身前,指着身侧的茶楼说道。

都察院有两个曹大人,周正不知道是哪一位,想了想,点头,转身进了茶楼。

二楼是空的,只有一个人坐在那,神色平静,目中威严色。

右都御史,曹于汴。

周正自然认识,心里思索着他的来意,上前抬手道:“下官见过大人。”

曹于汴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周正是监察御史,这也算是自家人了。

曹于汴淡淡看了周正一眼,将桌上的奏本推过去,道:“你写的?”

周正的奏本,他自然认识,神色不动,道:“是。”

曹于汴以上官的语气,道:“拿回去重写,只弹劾崔呈秀,其他人的,不要碰。”

这个在周正预料之中,故作沉吟一阵,道:“大人,下官恕难从命。”

曹于汴面色一沉,道:“我可以剥夺你上奏的资格!”

周正眉头一挑,这还真是。

又故作沉默一阵,周正道:“大人,下官听说你要辞官了,何必还理会朝堂上的事。”

曹于汴心里暗骂,你这道奏本上去,我还走得了吗?本来辞官就行,你却非要送我进大牢!

心里再不爽,曹于汴面上还是摆着威严色,道:“你这道奏本不能上去,重新写一份。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多加两个人名,不能如此之多。”

周正这道奏本,几乎将满朝文武都列为阉党,这还得了,那些大人们的怒火能烧了整个都察院!

周正想了想,以一种请示的表情,道:“那,加个田尔耕?”

曹于汴想都没想,道:“可以。”

不管周正加谁,只要不是这么大规模的攻击都好说,哪个御史不是动不动弹劾朝廷大员,哪个大员没有几十道,甚至上百道弹劾奏本?

曹于汴想都没想,周正脸上却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第两百一十章 一道奏本引起的风雷

曹于汴站在茶楼上,看着周正离去,自语的道:“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倔嘛?”

他身边一个小吏,道:“大人,这件事还不能掉以轻心,要是这周御史只是糊弄,后果可不小。”

曹于汴神情一凛,道:“嗯,你盯着经历司,还有,通政使司那边也找人盯着,没有我的允许,周征云的奏本不准进宫!”

“是。”小吏连忙答应着。

曹于汴在楼上看着周正的背影,心里多少有些放松。

周正的那道奏本真的非同小可,一旦上去了,不说阉党会撕碎他们二曹,很可能还预示着一场新的党争的开始。

新朝的新党争!

从国本之争到现在,他经历了太多,甚至隐约的能预见,新朝伊始,必然会是一番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

周正出了茶楼,面带微笑,在街上闲逛了好一阵子,这才慢悠悠的回府。

“二少爷,你回来了。”门房看着周正提着糕点回来,立刻开门,笑着说道。

周正笑着点头,向他的房间走去。

两个门房看着周正的背影,其中一个有些疑惑的道:“你发现没有,二少爷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

另一个点头道:“嗯,好像是,嘴里好像还哼着小曲。”

两人都有些不解,寻常的二少爷不是不苟言笑的吗?

周正并不知道他在两门房眼里是不苟言笑,坐在书房里,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着身前这道从曹于汴手里拿回的奏本,笑容很是诡异。

他吃了一会儿糕点,拿起笔,开始写新的奏本。

在周正写新奏本的时候,都察院却暗潮涌动,有一股惊慌气息在弥漫。

四川道的廊庑,有三个监察御史凑在一起,神色颇为凝重。

“你们听说了啊?台里有一道奏本,将内阁,六部的大人们全数列为阉党,就要送上去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这是疯了吗?”

“不知道,名字被糊了,听说,奏本进去后院了。”

“你是说台长?”

“嘘!”

“原来如此,听说二位大人要辞官,这是不甘心啊,想要反戈一击了。”

“我看这是要出大事啊……”

“咱们还是先别管,看看风向再说,二位大人要是不甘心,肯定要拉不少人下马。”

“这不止是魏忠贤,还有满朝的大人们,足以撕碎咱们都察院了。”

“这是要变天啊……”

不止是四川道,整个都察院都在暗传。

曹思诚很快就知道了,满脸阴沉的盯着身前的小吏,大喝道:“是谁,到底是谁,谁传出去的?!”

小吏一脸惊慌,道:“大人,小人也不知道,这道奏本到了经历,经历知道事关重大,急匆匆的送过来,小人也不知道这中间都有谁看过。”

曹思诚没有了长者的温厚像,一脸的阴沉,双眼都是怒火。

曹于汴那边说周正已经拿回了那道奏本,本来已经无事,怎么又横生枝节!

这道奏本传出去,朝野那些大人物会怎么看,这上与不上,还有什么区别!

曹思诚心里怒火腾腾,还有些慌乱,冷眼盯着眼前的小吏,道:“是不是已经传到外面了?”

小吏神色畏惧,道:“应该是。”

曹思诚脸角抽了一下,现在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将曹大人找来。”曹思诚沉声道。

小吏逃跑似的转身出了曹思诚的班房,将曹于汴给找来。

曹于汴已经知道消息,满眼凝色的道:“消息走漏,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曹思诚神色不耐烦,道:“哪里还有不漏风的墙,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怎么办?”

曹于汴一路都在想这事,这个时候,还是沉吟了一阵,道:“我们进宫吧,将事情与皇上说了,听皇上的安排。”

曹思诚眉头一皱,神情犹豫。

尽管他们在天启的暗示下叛离了阉党,但他们也不想彻底与阉党撕破脸,留着一点香火情,将来新皇登基谁知道会不会看重他们?

如果现在去找天启,真的就是要与魏忠贤,阉党死磕了。

曹于汴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叹了口气,道:“由不得我们了,原本还能回乡坐观风向,现在是不行了,不拼一下,怕是我们都要尸骨无存,埋骨在诏狱。”

曹思诚眉头紧拧,依旧犹豫不决。

不说魏忠贤,阉党本身就独霸朝堂,无可匹敌,他们两人只是得到了天启的暗示,还是一个将死的天启,即便现在去找天启,又有何用?

曹于汴看着曹思诚的表情,沉声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消息已经传出去,要是有人先告到天启那,可能事情在天启眼里就变样了!

曹思诚猛然惊醒,道:“走!”

二人说着,大步离开都察院,急匆匆进宫。

都察院这边迅速反应的时候,周正那道奏本在整个京城传播,发酵。

崔呈秀近来一直在攻击二曹,知道消息也是最快的。

他在府里,正在宴请周应秋。

两人在凉亭里,正喝着酒,说着事情,听到这则消息,脸上几乎是一样的怒不可遏。

“二曹这是狗急跳墙,疯了!”周应秋冷哼一声,双目森然。

‘阉党’本身就是一个极其贬抑的词,外加‘结党’这种敏感事情,这道奏本真要是上去,朝廷必须要有所反应。

该如何反应?在这个特殊时刻,皇帝会怎么看,怎么做?

崔呈秀瘦骨嶙峋,面无表情,抬头看着周应秋,道:“你说,会不会是宫里的意思?”

周应秋微怔,旋即摇头,道:“这个时候,皇上不会大动朝局,他没有那个能力。”

崔呈秀听着,默默点头。

倒不是天启没有权力,而是没有‘能力’。他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无法做太多的事情,越是重大的事情,越须谨慎。

所以,天启的布局都是小心翼翼,尽量周全魏忠贤与阉党的面子,不会掀桌子谋求推倒重来。

“你想怎么做?”周应秋看着崔呈秀问道。

在周应秋看来,二曹如此疯狂是因为被崔呈秀逼急了。

崔呈秀喝了口酒,道:“他们既然不想安稳的离开,那就别离开了,我去找魏公,无需再给他们留什么脸面了。”

周应秋看着崔呈秀眼中的杀意,没有说话。

崔呈秀说完这一句,又看了眼周应秋,淡淡道:“我知道那周征云是你的本家,有没有话说?”

周应秋面色不动的淡淡一笑,道:“家谱里很快就没有他们那一支了。”

崔呈秀眼中的杀意没有隐藏,又喝了一杯。

起身,进宫。

第两百一十一章 头皮发麻

周正并不知道他这道奏本已引起高层的争斗,二曹,崔呈秀等大佬不约而同的进宫。

写好第二道奏本,周正看了一会儿,便准备起身去吃饭。

刘六辙恰好从外面回来,陪着周正一边走一边道:“二少爷,九江阁的开业仪式定在九月十六,该邀请的人,请帖我都派人送出去了,还有一些,需要二少爷亲自去请。”

周正想着邀请的人,道:“嗯,我去请。你将书籍等准备好,按照我的规划摆放,防水,防火这些要做足了,不能出事情。寇槐壹等人的俸禄适当加一些,我留下的那二十个房间收拾一下,可以给他们住,不收租金……”

刘六辙认真的记下,而后道:“嗯,我都记下了。对了,二少爷,上官烈好像听说你把张贺仪带入了都察院,有些闹脾气。”

“闹脾气?”

周正怔了怔,上官烈跟他有关系吗?周正还是他们家的恩公好不好,闹什么脾气?

刘六辙看着周正的神色,道:“二少爷,我是怕上官掌柜熬不过上官烈,求到二少爷这里,给你提个醒。”

周正嗯了声,双眼里若有所思。

上官勋现在是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该给的面子还得给足。

临到后厅,周正道:“这样吧,你告诉那小子,明年我会外放,让他好好读点书,明年我带他走。”

刘六辙看着到了饭厅,道:“我记下了,我还得去周记一趟,二少爷,我先走了。”

周正点点头,迈步进入饭厅。

周丁氏的手艺很不错,每天的饭菜都不同,还比原来的厨子做的好吃,周家三父子对此十分满意。

……

第二天一早,周正带着奏本,走入都察院。

还没踏入浙江道的廊庑,那股熟悉的紧张气氛再次来袭。

周正观察着四周,进入浙江道廊庑。

张贺仪神色凝重匆匆迎来,一边开班房,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

周正神色不动,进了班房。

张贺仪连忙关起门来,走动周正桌前,低声道:“大人,出事了。”

“说。”周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淡淡道。

张贺仪犹豫了下,道:“据说,昨天夜里,内阁阁老,六部堂官,还有我们台长全都被叫进宫了,据说皇上很生气。”

‘是我那道奏本引起的?’

周正心里自语,面色如常,道:“继续说。”

张贺仪似乎有些邀功的意思,话头刻意说一半,听着周正的话,连忙道:“是。具体情形不知道,一大早台里就在传,李国普要升任礼部尚书了。”

周正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如果是他那道奏本引起,不应该是崔呈秀,二曹有一方败退吗?怎么会是李国普升官了?

兵部掌兵,刑部掌司狱,吏部管官帽子,户部管钱粮,工部管工程,礼部则掌握礼法,六部各有侧重,权势不同,但若论地位,礼部最高,礼部尚书往往是第一位的内阁阁臣人选。

‘这是做足了铺垫了。’周正心里低语,或许新皇甫一登基,李国普就会入阁。

“还有什么动静?”周正思索了一会儿问道。

张贺仪道:“暂时没有了。”

周正心里摇头,张贺仪到底还是太嫩,远不如姚童顺。

“多听多看,少说少做,不要刻意打听,也不要刻意做什么,防着所有人,明白吗?”周正看着张贺仪,神色认真的道。

张贺仪似乎听出了周正对他的不满,慌忙道:“是大人,小人记住了。”

周正嗯了声,从怀里拿出奏本,道:“送上去吧。”

这是周正弹劾崔呈秀,田尔耕的奏本。

张贺仪接过去,道:“是,小人告退。”

周正看着张贺仪离开,坐在班房,思索着朝局的这次变化。

房壮丽的辞官,六部空出来一个位置,倒是便宜了李国普,而不是阉党的人。

这里面,意味着什么?

二曹不是说要辞官吗?既然李国普都上位了,这二人为什么反而没了动静?

周正可以想到其中必然有很多事,却猜不透。

现在整个京城都风声鹤唳,一些人惶恐不安,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更有一些人仿佛看到了机会,上蹿下跳,既紧张又热闹。

周正坐了一会儿,离开都察院,回转周记。

半路上,孟贺州悄悄出现,拉他在一个拐角暗处,递给他一个包裹,低声道:“那三人的口供,还有几本账簿。”

周正掂量了一下,还挺重,道:“将三人先关着,以后还有用。”

孟贺州看着周正,犹豫了下,道:“里面涉及的人太多,官位都很高,你要慎重。”

周正点头,道:“放心吧。”

孟贺州没有多说,悄悄的走了。

周正带着包裹回到周记,在二楼,慢慢的看着三人的供词以及账簿。

这一看之下,暗暗咋舌。

大明国库每年拨出去的银子大概有三百万两,但这三人供词里,克扣,贪污,挪用等超过一百万两!

待看三本账簿,参与分赃的人,从内阁,到地方的末流小吏,一个不落,就比如去年修整黄河,参与分赃的高达一百二十多人,多的七八万,少则二三两,凡是涉及到这件事的,人人有份!

“啧啧,还真是烂的彻底……”周正摇头,大明吏治都到了这种程度还能撑住,也是不容易。

周正将这些东西收好,锁入下面的柜子里。然后起身,离开后记,前往韩府,拜访韩铖。

与此同时,周正的第二道奏本,没有被阻拦,很顺畅的进入了通政使司,而后进入内阁。

周正这道奏本,弹劾的是崔呈秀与田尔耕,崔呈秀的罪名,证据罗列的十分清楚,详细,几乎无可辩驳。至于田尔耕,周正只是一笔带过,罪名是‘酷刑逼供,构陷朝臣’。

或许是近来朝野太纷扰,弹劾的奏本过多,周正这道奏本完全没有特殊对待,按照正常程序,转了一圈,在通政使司被公开了。

要说这样一道普通的奏本没什么,到处都是,但很多人迅速从这道奏本的内容联想到昨天的那则传言,继而纷纷推测那道奏本是周正所写。

立时间,朝野掀起巨大的风波,阉党自然是跳脚,大怒之下,纷纷要求严惩周正。

另一边的李国普等人则大喜,还有一些清流立即跟着上书,将周正奏本里的内容引用,详细,扩大。

针锋相对,俨然两股势力就要对上!

而事情的发生地,都察院却安静异常,那些监察御史们被要求噤声,不得参与。

当事人周正并不知道这道奏本引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正忙着联络那些大儒,邀请他们参加九江阁的开业仪式。

一直等到晚上,周正才结束这个行程,准备回府。

在长安街转向北居贤坊的一条路上,周正被人拦住了。

田尔耕。

田尔耕高大威猛,就一个人站在路中央,再无其他人,这条路也没有其他人经过。

周正看到他,眼神警惕,脸上却不变。

“你不会是打算连我一起对付吧?”田尔耕声音洪亮,却有着阴恻恻之感。

周正早有所料,淡淡道:“我原本只是想弹劾崔呈秀,你的名字,是都察院要求我加上去的。”

田尔耕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冷笑一声,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要么崔呈秀下狱,要么你替他下狱。”

周正眉头一挑,三天后,差不多就是天启驾崩的前后了。

心里思索一阵,周正道:“三天太急了,你也看到了,上面在压着事情。”

田尔耕道:“我不懂这些,我只要你知道,崔呈秀不倒,你就得死,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周正神色微凝,明白了。

这三天时间不是田尔耕给他的,而是田尔耕争取来的,这压力很可能还是来自于崔呈秀或者魏忠贤,所以,三天内崔呈秀不倒,死的就会是周正。

“好,我知道了。”周正道。

田尔耕又审视的看了眼周正,冷笑道:“不要耍花招,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田尔耕说完,大步离去。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沉吟。

刚才与田尔耕说三天太短,其实不过是周正要讨价还价,天启驾崩就在这几天,周正要在这几天内做完这些事情。

“那就开始吧。”周正自语一声,如常的迈步回府。

……

周正的这道奏本在发酵,或者说,是他没有送上去的第一道,在朝野出现了无数个版本,其中阉党人员的名单各不相同,林林总总近高达五百多人!

从司礼监,到内阁,从六部到十三省,再从文官到武将,还有勋贵公卿,边疆将帅,几乎无所不包,大大小小,在野在朝,遍布整个大明!

在这个特殊时刻,无数人跟着上书,几乎形成了一种对阉党的全面进攻!

即便是始作俑者周正,坐在书房里,听到这些也是头皮发麻。

阉党岂是这么好惹的,这些人是疯了吗?

当然,他也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推动,周正只能说,这些人太急了。

太急,会引发巨大的,不可预测的后果的!



第两百一十二章 信王的身影

这些人急的影响很快就显现了。

即便是入夜了,田珍疏还是找上门来。

周府的亭子里,周正,田珍疏喝了口凉茶,驱逐了点燥热。

田珍疏放下茶杯,道:“那道奏本是你写的吧?”

周正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道,点点头,道:“嗯。”

田珍疏眉头皱起,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引起多大的动静了吗?我听说,元辅都摔了杯子,魏忠贤更是在乾清宫哭诉了一个时辰。”

周正眉头动了动,他还真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动静。

这其实也不怪周正,毕竟他入仕没多久,对大明官场并没有多深入的了解。

这种类似于编写名册的奏本攻击力最强,当初徐大化编写了一本‘东林同志录’,一口气拉下了三十多人,朝野人人自危,可见其威力。

尽管大明早就结党成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摆到明面上,谁都讨不了好。

毕竟没摆出来,皇帝还因为各种原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摆到明面上,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为了‘体统’二字,还是要做事情的。

“看来,是戳到痛处了。”周正道。

田珍疏看着周正,道:“你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到底有多大,魏忠贤真的要是再兴大狱,那不是开玩笑。”

周正听着,暗自摇头,魏忠贤兴不起大狱,哪怕一点大的动作都可能引起天启的忌讳。

魏忠贤不傻,这个时候要是还表现的那么强势,这让天启怎么放心?

信王,才十六岁!

周正想了想,没有隐瞒,道:“我是冲着崔呈秀去的,不会扩大。”

田珍疏神色肃然,摇头道:“这已经由不得你了,李国普等人近来表现的非常急切,对权利有着一种疯狂的炽热。听说,他在六部都安插了人,都察院也是如此。不说我们大人,就是内阁,六部都视若无睹。现在更是不知道多少人群涌的弹劾阉党,局势已经失控了!”

周正微笑着,道:“乱一点没什么不好,咱们趁乱摸鱼。”

田珍疏见周正不肯说出他的计划,心里叹了口气,劝说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还是谨慎一点吧,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的。”

越是危险的时候,才越要做事情,否则危险之后,那果子就没你的份!

周正这次冒的险有些大,不太敢拉着田珍疏,沉吟一阵,道:“我知道,分寸我有的,无需担心。”

田珍疏似乎听出了什么,安静一会儿,道:“也罢,等你需要我的时候,给我捎个信吧。”

周正点头,道:“好,你们也谨慎一点。”

田珍疏背后的江西同乡会也没闲着,近来是动作频频。

田珍疏摇了摇头,近来事情太乱了,他没有与周正多说,急匆匆的走了。

周正送走他,刚要掉头回府,就看到不远处周老爹披着月色回来了。

周正一怔,上前道:“爹,信王府有这么忙吗?”

周清荔看了周正一眼,道:“进去说。”

周正看着周老爹的神色,知道可能有重要的事,便点点头,与他一前一后进府。

周清荔书房。

周清荔换了身衣服,吃了几口点心,喝了口茶,这才看着周正道:“你那道奏本在哪里?”

周正听着这个意思,问道:“是传言的那本?”

周清荔看着周正,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周正心里若有所思,道:“被曹于汴拦下来,退给了我,现在在我的书房。”

周清荔神色微松,思索片刻,道:“有多少人看过?”

周正不知道周清荔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道:“我直接送到都察院经历司的,再到二曹那,看过的应该不少,但因为是糊名,除了二曹,明确知道是我写的应该不多。”

周清荔又默然了一阵,抬头看向周正,道:“信王知道了,他想看你这道奏本。”

周正神色微变,双眼大睁的看着周清荔。

他也没想到,周老爹这么严肃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信王。

周正迅速镇定心神,飞速思索起来。

天启登基的时候,信王才十一岁,所以信王后面的待遇非常好,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言行教育,远超一般的皇子。

信王接受的,是最正统的皇子教育,立志做一个圣贤门人,气度,品行都十分出众,与其他宗室不同,朝野颇多赞誉。

只是,信王,已经开始关心朝局了吗?

虽说是理所应当,但周正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一些不安。

“好,我去拿。”只是片刻,周正就神色恢复。

这道奏本,说到底,周正就是写给信王看的!他不止要彻底与阉党切割,还要在崇祯这里挂号,在他登基,消灭阉党后,分享果实!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背影,又端起茶杯。

等周正拿来奏本,周清荔翻开认真看去,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这才放下,抬头与周正道:“嗯,没什么问题。”

周正写的内容,其实朝野都心知肚明,当年东林党弹劾魏忠贤、阉党最猛烈的时候,那是几十条几十条大罪的上,可比周正这凶多了。

区别在于,周正编写了阉党名册。

周正看着周老爹,迟疑一会儿,道:“爹,信王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安排了?”

从后来的崇祯处置魏忠贤的手段来看,现在的信王可不简单,谁因为他年纪小而小看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周清荔默然一会儿,道:“嗯,见过一些人。对了,英国公受皇后懿旨,进皇宫了。”

周正轻轻点头,这说明天启快不行了,宫里局势紧张,张皇后不放心,让英国公坐镇皇宫,震慑魏忠贤,客氏等人。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信王想见你。”

周正脸角控制不住的微变,道:“什么时候?”

周清荔道:“没说,只是说想见见你。”

周正心里长舒口气,他真的不想见崇祯,至少现在不想,。

这位,太善变了,今天对你好,好到无以复加;明天就能因为别人一句话而恨死你,将你五马分尸!

周清荔注视着周正的表情,问道:“有危险吗?”

周正明白他说的是这道奏本,直接答道:“危险是有一点,但一朝天子一朝臣,阉党必然会倒,现在将事情做在前头,后面分饼的时候才能吃到最多。”

周清荔知道周正惯常剑走偏锋,神色微肃的道:“信王继位也不是百分百的,你莫要算错了。”

周正一怔,旋即点头,道:“我明白。”

信王能否登基,在乎天启的态度。如果真像魏忠贤等人设计的那样,天启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来,那信王就彻底凉凉了。

亦或者,信王暴毙,皇位得从宗室里挑选。

这样一来,朝局就不会像很多人预测的那样变化,这个情景,将更加恐怖!

好在周正知道,没有这种可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正终于被抓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荔就揣着周正的那道奏本,如常的前往信王府。

周正现在还是告假状态,今天没有急着出府,在他的书房里,静静的看书。

他有一种直觉,有危险在靠近。

或许是纷乱局势下的必然,周正按耐着心里的一丝不安,静静的看书。

要到中午的时候,周丁氏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羹,笑着说道:“二叔,我听下人说你没吃饭,给你做了碗羹。”

周正连忙起身,接过来,道:“怎么敢劳烦大嫂。”

周丁氏看了眼周正桌上的书,笑着道:“不劳烦我,那你找个人劳烦啊。”

周正顿时头疼,这是要保媒的节奏啊,连忙道:“嗯嗯,我心里有数。”

周丁氏见周正有些紧张的表情,笑容越多,走近一点,低声道:“如果你不喜欢那个上官小姐,我给你介绍一个,也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的。”

周正最头疼相亲了,笑呵呵的道:“上官小姐不错的,对了大嫂,大哥去哪了?”

周丁氏抿嘴一笑,道:“行了,我不催你了。你大哥去国子监了,有一位老教授寿辰。”

周正嗯了声,道:“大嫂,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周丁氏有些奇怪的道:“是啊,婚礼上你应该见过。”

周正有些印象,笑了笑,道:“是见过。”

周丁氏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周正,觉得他没话找话,道:“那你看书吧,我去厨房看看。”

周正目送周丁氏离去,心里松口气。

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家里是待不下去了,还得出门。

周正收拾一下,径直出府。

他刚迈出大门,还没走两步,就有三个人迎面而来。

三个人都是常服,其中一个神色冷冽,目光炯炯,其他两人是随从模样。

“周御史,在下刑部何琦图,跟我走一趟吧。”来人到周正近前,直接说道。

周正眼神微动,没有怀疑他的身份,道:“抓我?”

何琦图神色冷冽,似乎有一种嘲讽色,道:“周御史不会认为我是那些衙役吧?你打算让都察院的衙役来,还是摆出你监察御史的名头?”

周正神色不动,静静的看着何琦图。

如果刑部,或者顺天府的人带着一群衙役来,那多半是虚张声势,稍微有点手段就能解决,但眼前的何琦图显然不是。

不管是找人,还是搬出监察御史的名头,都没用。

这个人,带着某人的‘尚方宝剑’来的。

“催大人这就等不及了吗?”周正淡淡说道。

何琦图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值得大人亲自出手?你不过是上面妥协的结果,老实给我走吧,甘肃镇已经给你选好了地方,想着怎么死吧。”

所谓的‘戍边’其实就是一个死缓,到了当地,不出十天半月就会死。

周正听着他的话,隐约明白了,二曹肯定退让了,他这个麻烦制造者就成了牺牲品。

周正瞥了眼四周,不知道孟贺州的人有没有跟着,想了想,道:“我能给家里人交代几句吗?”

何琦图道:“可以,反正你们都是要一起上路的,说不说都是一样。”

周正看了他一眼,转身到门前,对着其中一个门房低语了几句。

那门房看了何琦图三人一眼,道:“二少爷放心,小的都记下了。”

周正嗯了一声,转向何琦图,道:“走吧。”

何琦图一笑,三人‘护送’着周正前往刑部大牢。

周正走后没多久,刘六辙就得到消息,急匆匆的跑回来,看着那门房道:“二少爷跟你说什么了?”

这门房很小心,低声道:“二少爷说,他在九江阁藏了一封信,你知道在哪找,找到后,送给一个何掌柜。”

刘六辙听着,掉头就跑。

刘六辙在九江阁,周正留的密室的墙角,扒开沙土,找到了一封信,揣入怀里,径直跑向魏希庄的那个茶楼。

刘六辙马不停蹄,找到何齐寿,急声道:“何掌柜,我们家二少爷让我交给你的。”

何齐寿看着刘六辙的惊慌之色,神色微变,连忙拆开,看完双眼一睁,塞回去,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之后,什么也不要做。”

何齐寿不等交代其他,带着信急匆匆的离开。

刘六辙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还是焦急。

有这阵功夫,周正已经被关入了刑部大牢。

这里阴暗,潮湿,蛇鼠虫蚁都有,并且有着一股股恶臭,令人作呕。

周正的待遇稍微好一点,被单独关押,但大环境依旧恶劣,周正这个有轻微洁癖的人,几次都忍不住要被恶心的吐出来。

周正看着乱八七糟,湿漉漉的‘床’,轻叹口气,拿着草擦了擦,在一个边角坐下。

“哎,你犯的什么事?”周正刚一坐下,隔壁牢房就有人探着头问道。

周正转头看去,是一个三十多岁,蓬头垢面的男子,道:“得罪了催堂官。”

这个男子怔了下,道:“有胆。”

说完,他不敢多说,又缩了回去。

周正坐在那,眉头皱起,心里思索着。

崔呈秀的突然出手有些出乎周正的预料,不过暂时也没什么危险,但接下来,就有些难说了。

周正在朝野还是个小透明,他的被抓,无声无息,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在朝廷各衙门快要下班的时候,有一个中年人,颤巍巍的出现在刑部大门不远处,一步三回头。

孟贺州站在他身后,神色冷漠的盯着他。

这个人脸上恐惧,硬着头皮上前,站在刑部大门前,颤巍巍的拿起锤,敲鼓。

这一敲顿时惊动了不少人,有一个衙役走过来,呵斥道:“你是谁?你可知刑部的鼓是不能随便敲的?”

这个人看着这个衙役,又回头看了眼来处,见空荡荡的没人,心里更慌,连忙道:“小人是来投案的。”

衙役皱眉,道:“投案,投什么案?”

这个人道:“去年漕运亏空案。”

衙役一愣,道:“那个案子去年不是已经结了吗?就是一个司曹贪污,那司曹都已经被斩了。”

这个人脸上僵硬,犹犹豫豫的道:“那个是替死鬼,我知道更多的内情。”

衙役看着他,脸上有些变化,道:“你跟我进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周正回击

刑部,周应秋班房。

周应秋刚刚调任刑部尚书不过两天,还在熟悉政务。

何琦图正在给他汇报,道:“大人,人抓回来了,您看要怎么处置?”

周正被何琦图抓了回来,但怎么处置也是个问题。

虽说不在乎周正是监察御史,但要说随便杀剐,他们不是锦衣卫,还做不到,凡是总要有个由头。

周应秋神色淡漠,随手翻着公文,道:“你栽个罪名,送他们上路吧,越快越好。”

何琦图没有见周正时候的冷脸,看着周应秋,犹豫着道:“大人,周征云的父亲,可在信王府。”

周应秋眉头一皱,旋即道:“按律办事。”

何琦图看着周应秋一会儿,道:“是大人。”

何琦图已经点的十分清楚,周清荔现在算是信王的人,那是未来皇帝的人。

这要是动了,被未来的皇帝记恨,后果可不是一般。

周应秋见何琦图走了,若无其事的继续翻着公文。

“大人,出事了。”何琦图刚走,一个员外郎进来,神色急急慌慌的道。

周应秋头也不抬,淡淡道:“什么事情?”

这个员外郎走近一点,低声道:“有人来投去年的漕运亏空案。”

去年周应秋虽然是吏部尚书,却也知道这件事,漕运本该上缴的税银是二十万两,结果不但没有上缴,还亏损了三十万,需要朝廷补贴。

国库是什么情况,一年税收不过三百万,这一来一去就是五十万,朝野颇为震动。

朝廷轮番调查,最后查到是一个八品小吏身上,二十万两银子被他在赌场输了,亏空的那三十万,则被他挥霍,一分没有追回来。

这个小吏被判了斩立决,这个案子就算结束了。

但朝野都心知肚明,这个小吏不过是替罪羊,案子远没有那么简单,却不能深究。

周应秋知道这个案子,也知道这个案子背后是谁——崔呈秀。

听着员外郎的话,周应秋思索了一阵,道:“他有说什么吗?”

员外郎道:“他知道不少,说出了几个人名,还说有一本账簿,上面有很多大人物的名字。”

周应秋神色微沉,道:“人在哪里,带我去。”

员外郎答应一声,带着周应秋来到一处偏房。

周应秋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中年人,一脸威严的冷声道:“你可知构陷朝廷重臣是什么罪名?抄家灭族!”

中年人跪在地上,浑身一颤,脸上比哭还难看,道:“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周应秋看着他,目光闪烁一阵,道:“你说的账簿在哪里?”

中年人道:“小人在漕运衙门就是负责记账的,原本有两本,被人取走了一本,就剩下一本,藏在家中的地窖里。”

周应秋双眸厉色,道:“是什么人?”

中年人瑟瑟发抖,道:“不知道,他们只是要我今天来投案,否则就杀了我。”

“你来投案,也是杀头的罪,你不知道吗?”那员外郎立时喝道。

中年人颤抖的越发剧烈,道:“知道知道。”

周应秋看着中年人,知道他的话不尽其实,很显然有人在背后操弄。

周应秋没有再问,站了片刻,转身出了偏房。

何琦图已经知道消息,匆匆赶过来,低声道:“大人,怎么回事?”

周应秋望着刑部外,冷笑一声,道:“估计是有人等不及,想要尽快赶我们走。”

何琦图顿时明白了,可能跟朝廷里的党争有关,他不敢多言。

周应秋望着外面,久久不言,脸上尽皆是嘲弄之色。

他忍得住,何琦图忍不住,再次问道:“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周应秋背着手,道:“既然案子来了,就查吧,仔仔细细的查。”

何琦图明白周应秋的意思了,就是一个字,拖。

“大人,只怕那些人由不得我们吧?”何琦图道。

周应秋目中尽皆是冷芒,道:“那也由不得他们,你给我盯着,看看是哪些人跳出来。”

何琦图还是不放心,道:“大人,那催大人那边怎么说?”

周应秋神色不变,好一阵子才道:“给他通个气吧。”

何琦图看着周应秋的侧脸,没敢多说,应了一声‘是’。

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了。

孟贺州在刑部不远处,看着一直安安静静的刑部,转身看向身后的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孟贺州道:“你知道怎么做吧?”

女人咬咬牙,一脸坚决的道:“嗯!我这就去大理寺,你答应我的事情要做到!”

孟贺州道:“放心,我已经做了一半了。”

女人看着孟贺州,深吸一口气,向着刑部边上的大理寺走去。

女人敲响了大理寺门前的鼓,鼓声很大,响彻看大理寺。

一个寺丞刚要下班,看着她,顿时皱眉道:“别敲了,什么事?”

女人噗通一声跪下,举着一道账簿,道:“民妇要为亡夫伸冤,他是被人杀了灭口的。这是他生前交给我的账簿,他说,要是他突然死了,就是上面的人谋杀的他。”

寺丞一怔,没有接,问道:“这是什么账簿?”

女人道:“这是去年整修黄河的账簿,所有出入,都在上面。”

寺丞也算大理寺半个高层,知道去年‘黄河修堤案’,因为修河款项的无故失踪,抓了不少人,最终因为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寺丞看着这个女人,以及她举着的账簿,神情凝重。

没多久,还没有调离的大理寺卿吴淳夫就知道了这个事,他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道:“你是说,这件事是冲着崔呈秀去的?”

作为‘五彪’的后起之秀,吴淳夫不喜欢崔呈秀,有种蔑视。

寺丞道:“应该是,只是不知道是谁出的手。”

吴淳夫依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晦涩,继而笑着道:“好,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寺丞似乎摸清了吴淳夫的想法,低声笑着道:“那我们就查,不大不小,但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吴淳夫立即会意,笑容更加晦涩,道:“那就查吧。”

“是大人。”寺丞低头,笑容暧昧的道。

与此同时,有两个老妇人,走进了都察院,他们状告的是前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掩盖了去岁的科举舞弊案,他们的儿子是卷帘官,被冤枉,做了替死鬼。

曹思诚,曹于汴刚刚摆平了周正那道奏本引出的大祸,心慌慌的正准备快速离开,没想到,又有麻烦事找上门了。

曹思诚面沉如水,双眼尽皆是愤怒。

曹于汴看着他,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这个案子落下来,我们是走不了了。”

曹思诚近来再也摆出温厚长者相了,声音还有些沙哑的道:“我们好不容易用周征云换了崔呈秀的罢手,现在又来这么一出,你说怎么办?”

曹于汴一样内心焦作,破罐子破摔般的道:“我们不能再跟崔呈秀对上了,我看看都有什么证据,直接送给崔呈秀,看他怎么做。”

曹思诚紧拧着眉头,道:“也只能这样了,还有,管好下面的嘴,我们离开之前,涉及这件事,不准乱写。”

“我们这边还好说,你别忘了还有六科。”曹于汴道。

曹思诚越发烦躁,道:“我管不了那么多,让崔呈秀自己去烦吧。”

曹于汴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实则上,没用曹思诚特意通气,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在临下班前发生的案子,很快就传了出去。

事关崔呈秀,自然第一时间传到了他耳朵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粉墨登场

崔府。

崔呈秀干枯的右手握着一根棒槌,目光冷冷的看着眼前跪着的崔呈丽,喝道:“你老实告诉我,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外面传的那些事,有几件是崔呈秀知道的,可其他的大部分他都不知情,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乱来!

崔呈丽一脸苦相,看着这条让他有阴影的棒槌,道:“哥,我就是捞了点银子,没别的了。其他人都是这么干的,你那么害怕做什么。”



崔呈秀一棍子敲了下去,冷声道:“你懂个屁!”

崔呈丽挨了一棍子,不敢叫,一脸委屈的看着崔呈秀。

崔呈秀一脸铁青,打了一棍子,心里怒气难出,却又下不去手,只得扔了棒槌,坐在椅子上,眼神闪烁不断。

崔呈丽看着崔呈秀的表情,揉着胳膊,小心翼翼的道:“哥,我看就是都察院二曹搞的鬼,不能放过他们!”

崔呈秀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想过放过他们,那是在乾清宫在御前说好的,我放二曹离京,他们不得再生乱!”

崔呈丽一听,连忙道:“哥,那是他们坏了约定,你可以到御前告他们。”

崔呈秀看着崔呈丽,忍不住的想要再拿起棍子。

崔呈丽一缩脖子,还是不知道他哪里说错了。

崔呈秀懒得跟他说那么多,沉着脸,双眼都是不安的警惕之色。

现在一下子传出这么多大案子,一些人已经在疯狂攻击他,这要是闹到天启那,即便天启再希望政局稳定,也不可能留他。

如果弹劾的奏本再多一点,他可能直接被下狱,想全身而退都难!

魏忠贤在这个时候,还能,还敢保他吗?

崔呈秀猛的惊醒,站起来道:“收拾干净你的那些首尾,要快!”

说完,他也不多交代,大步离去。

崔呈丽连忙跟着,在他身后追问道:“哥,你去哪?”

“进宫!”崔呈秀头也不回。现在这个时候,必须要抢一个主动,要是等天启,朝廷那边做决定,他就被动了。

崔呈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腹诽‘还不是我说的进宫吗?’。

旋即,他脸上有笑容,若无其事的跟着出了崔府。

这个时候,周正的牢房外,迎来了一个人。

刑部郎中,何齐会。

这个人,是盐商在朝廷里的代表之一。

他站在牢门外,看着坐在床脚,闭目假寐的周正,笑容好不得意的道:“周御史,你终于来了。”

周正睁开眼,抬头看着他,道:“你这么得意?”

何齐会道:“我为什么不高兴?你这一进来可就出不去了。”

周正道:“你就不怕我将你们的事情都抖落出去?”

何齐会笑容满面,道:“你是聪明人,你肯定不会,因为你要是有这个心思,你今晚都活不过。”

周正顿了片刻,道:“嗯,说的也是。”

何齐会似乎觉得周正认怂了,眼神里的得意要流淌出来,压着兴奋,淡淡道:“将你的产业都交出来吧。”

周正哦了一声,道:“你倒是直接。”

何齐会道:“当然,我要是慢一点,怕就成了别人的了。”

周正的周记非常赚钱,何况还有周氏牙行,单是那是五十万石私盐,就足够让人垂涎了。

周正站起来,走到牢门前,道:“你应该知道,我背后还有你们惹不起的人,我的生意里有他的干股,你还敢要吗?”

何齐会道:“为什么不敢?你给多少,我给双倍,你的靠山就变成了我的靠山,这样的好事情哪里去找?”

“也是。”

周正稍一想便道:“拿纸笔来,我写给你。”

何齐会神色一怔,道:“你真写?”

周正道:“真写。”

何齐会没了笑容,认真的审视着周正,忽然晒然一笑,道:“不用你写了,我这就派人查封你的铺子,没收你所有的产业,抢在所有人前面。”

周正眉头一挑,道:“我现在的资产怎么说也过百万了,你想要动,估计十天半月都消化不了。”

何齐会笑道:“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周正看着何齐会,笑着又坐了回去。

这个何齐会显然知道的并不多,现在来打他的秋风,简直不知死活!

今天拿他的假百万,明天就得还他真百万!

何齐会见周正到了刑部大牢还这么淡定,心里冷笑,暗道‘等着吧,后面有你哭的时候!’

何齐会没有与周正多废话,转身就走了。他要赶快去抄周正的产业,晚了就是别人的了。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周正被抓带来的影响终于显现。

比如,周记再次被封,周氏牙行被查抄,他的都察院监察御史的官职被罢,班房被封等等。

相对的,崔呈秀的三个案子不断的发酵,即便没有周正在背后推动,也有一股力量正在迅速的集合,全力的在弹劾崔呈秀。

朝野一时间风波激荡,无数人被牵动。

不管外面如何热闹,这些事最终的结果,都归朝廷高层,天启决定。

朝臣们再次被叫进宫,没人知道什么样的结果,因为这些大人们到天色黑透也不曾出宫。

紫禁城的侍卫已经被替换,英国公张维贤坐镇皇宫,安静中风声鹤唳,杀机暗藏。

十王府,信王府。

十六岁的朱由检,唇红齿白,穿着常服,给人一种翩翩佳公子的温和,清爽感觉。

此时,周清荔正在给信王讲经,专心致志,神色平静,语气和缓。

朱由检静静的听着,不时请教一些问题。周清荔深入浅出的回答,字字句句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讲经结束,朱由检看着周清荔,微笑着道:“周先生学识渊博,才能出众,朝廷埋没人才了。”

周清荔收拾着书本,道:“王爷谬赞了,下官这点学识,只是略愧门径,还差得远。”

朱由检伸手帮周清荔一起收拾,等收拾好,这才看到周清荔,道:“听说,周先生的二公子被刑部抓了?”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道:“征云行事狂悖,多有出格,这次也让他吃点苦头,长点教训。”

朱由检听着却摇头,道:“在我看来,二公子所说所做都在理,他这次被抓,只怕是刺痛了一些人,引来报复。”

朱由检向来平易近人,于人有礼,从来不自称本王,与人交谈也都平坐,从不刻意的彰显尊贵。与人说话,谦逊,温厚,能自省。

周清荔沉默片刻,道:“王爷对他那道奏本怎么看?”

朱由检一大早已经看过周清荔带来的那道奏本,看着周清荔的表情,安静了一会儿,笑着道:“虽然有些道理,不过,还是有些言过其实,朝臣哪里能都是阉党。”

周清荔听着朱由检的话,表情动了动,欲言又止。

朱由检仿佛又不想多说这件事了,笑着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送周先生回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抄没周家

周清荔回府的时候,周家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焦急等着。

他一进门,周方,福伯,刘六辙等就迎了上来。

周清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眉头一皱,道:“怎么了?”

周方性子急,道:“爹,刑部那边已经定案了,要将我们全家发配去甘肃镇!”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出现一抹冷色,旋即淡淡道:“不用惊慌。”

周方一怔,道:“爹,你有办法?”

周清荔脚步不停,向前走,道:“都去睡吧。”

说完,他大步回房,多余的话一个字没有。

周方愣神,看着周清荔的背影,张了张嘴,有些愕然。

这么大的事,他爹居然就这么让他们去睡了?

福伯若有所思,转向周方道:“大少爷,兴许是老爷累了,明天再说吧。”

周方神色急切,道:“等什么明天啊,征云还在牢里,我们全家都要被发配去甘肃了,爹就这么不管不问吗?”

这一次不同以往,刑部的动作十分迅速,明天就会落案,可能后天刑部就会来抄家,拿人!

福伯看着周清荔的背影,思索一会儿,道:“大少爷,听老爷的吧。”

周方看着福伯,脸上拧成一团,心里更是不知道多烦躁。

福伯却没有与他多说,跟着周清荔进了他的书房。

刘六辙在一旁看着,心里急的七上八下,只能仰着脸看着周方。

周方看了眼刘六辙,头疼不已,道:“等着吧。”

刘六辙一听,连忙跑到周清荔书房外,站着等着。

周方哪里是这个意思,不过犹豫了下,也跟着来到周清荔书房外,侧着耳朵。

书房内,周清荔自顾的倒了被冷水,刚喝一口就看到福伯进来。

福伯站在周清荔桌前,不掩饰忧虑的道:“老爷,有把握?”

周清荔放下茶杯,道:“没事。阉党倒行逆施,不会得逞的。”

福伯听着周清荔的话,明白周清荔应该有所依仗了,道:“那,明天该如何应付?”

周清荔依靠在椅子上,神色有些疲惫,道:“该收拾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他们要抄就让他们抄吧,告诉家里人,不要乱动,收拾东西,准备出京几天。”

福伯吓了一跳,道:“老爷,真的要走?”

周清荔眼中罕见的出现一抹厉芒,道:“走,为什么不走?”

福伯猜不透周清荔的心思,有些不知所以。

周清荔随手拿起茶杯,没有解释。

有些事情,只有他与周正两人知道,不能再传。倒不是信不过福伯,而是事关重大,不能放松丝毫!

周清荔到底是没有解释,周家人上下是提心吊胆,一夜未眠。

另一边,成经济,上官勋等人更是七上八下。

周记,周氏牙行等被封了,尽管他们有一些防备手段,可还是损失了大部分,不说现银的十万,其他资产加起来也有二十多万!

魏希庄现在被关在诏狱,周正被押在刑部,周家马上就要被抄家,而他们也要被牵连!

成经济有些六神无主,看向上官勋,道:“你怎么看?”

两人合作有大半年了,也算是了解。

上官勋饱经风霜,听着成经济的话,有些试探性的问道:“这之前,东家就没有跟你交代什么?”

成经济一怔,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那六辙公子那?”上官勋追问一句。

成经济还是摇头,道:“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我担心东家也猝不及防,来不及交代。”

上官勋听着,默默思索一阵,道:“那现在只有等了。”

成经济思索一阵,道:“嗯,我对东家有信心!”

他们跟着周正短短一年也算是历经不少大风大浪了,这一次虽然更显危险,但他们多数有些底气。

上官勋看着成经济,道:“做好记录,东家如果出来,依照他的脾性,肯定是要秋后算账的。”

成经济想着刚才何齐会以及几个盐商那个可恶的嘴脸,心里发狠,道:“好,我加他个五成!”

上官勋微笑着不语,心想,你现在加五成,到时候东家只怕还要翻一倍,那可就不是五成那么简单了。

出乎周家预料,第二天一早,何琦图,何齐会二人就带着刑部人马,包围了周府,各种手铐脚镣齐具。

周清荔穿戴朴素,打开门,带着周方,周丁氏,以及福伯,林伯,刘六辙等人站在正门内,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刑部的来人。

何琦图面色冷漠,挥手让下面做事。

衙役们冲入周府,一面给周清荔等人带上手铐,一面抄没周府。

何齐会看着周清荔,阴森森的笑着道:“周兄,我们又见面了。”

对于这位号称与他的同年的何齐会,周清荔毫无好感,手上已经是沉甸甸的手铐,没有理会他。

何齐会却不会发过这个出气的好机会,冷笑着道:“押送你们的人是我亲自挑选的,他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确保你们完好无损的抵达甘肃镇……”

发配的途中其实很危险,山高水长,得个急病,水土不服,瘟疫,强盗等等,死人是非常常见的事。

一个被发配戍边的人,死了,谁会关心?

对于何齐会的威胁,周清荔充耳不闻。

何琦图也仿佛没有听到何齐会的威胁,只是冷眼看着抄家,准备着将周清荔等人先押回刑部。

周方,周丁氏等很惶恐,都站在周清荔身后,神情惶恐,眼神还有些茫然。

他们,这就要被发配戍边了?一切怎么就那么的不真实?

丁家人听到消息已经赶过来,却被挡在外面。

丁家焦急无比,丁夫人更是急的昏倒在路边。

何齐会看着这一切,心里别提多舒爽了,又看向周清荔,笑容的褶皱挤满了脸,道:“后悔没有?”

不等周清荔答话,突然有一个刑部的人急匆匆跑过来,在何琦图耳边低语了一句。

何琦图神色大变,不顾一切,转身就走,或者是跑。

何齐会看的惊讶,想问却又追不上。

今天抄没周家是何琦图主领,何琦图这么突然走了,没个交代,他该怎么办?

何齐会没注意,周清荔看到何琦图这么就跑了,神情微变,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而与此同时,刑部大牢里的周正,门房外又迎来了一个人。

一个太监。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迫近

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脸色白净,五官俊逸的宦官。

他站在牢门外,微笑,拘谨,似习惯性的躬着身,给人感觉很是谦卑,谨慎。

周正不认识这个人,隔着牢门与他对视,道:“不知公公是?”

年轻人微笑,道:“咱家王朝忠,来自信王府。”

周正一愣,这个名字有些熟悉陌生,宫里内监的名字好似都很相像。

但猛然间,周正的眼神陡变,旋即飞速平静。

周正没有想到,来的是这个人!

王朝忠,是王承恩的本名!

这个人是朱由检身边的太监,历史上陪着崇祯吊死在煤山上的那个人!

二十七八岁,正是年轻的时候,从神态上看,也有种含蓄的意气风发之态。

能在朱由检身边十多年,信任不减,这个人怎么都不能小觑。

周正压着心底的惊疑,抬着手,面露疑惑的道:“不知公公来此,是有什么事情吗?”

王承恩看着周正,微笑着道:“我们家王爷之前进宫与万岁爷详说了你的事情,皇上已经开金口,放你出来了。”

周正眼神微闪,心底越发惊疑。

朱由检插手这件事了!

这个完全出乎周正的预料,本以为朱由检在铲除魏忠贤之前会一直隐忍,却没想到他会插手这件事情。

是因为周正那道奏本恰好戳中了朱由检内心对魏忠贤的厌恶吗?还是说,是为了对周老爹施恩?亦或者,他需要周正做些事情,是以提前加恩?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周正所希望的,他完全不想现在就走入崇祯的视野。

他的计划是,在朱由检清理了阉党之后,他便会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如果现在被朱由检注意着,再让做一些事情,很可能会阴沟里翻船!

周正心念飞转,面色不动,看着王承恩道:“公公的意思是,下官可以出去了?”

王承恩似乎欲言又止,笑着道:“当然了,咱家就是来接周御史出去的。”

周正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的道:“不知我家里?”

王承恩已经挥手让衙役打开牢门,同时道:“没事,周御史回去就知道了。”

周正总觉得王承恩似乎藏着话没有说透,却不好多问,走出牢门,抬手道:“有劳公公。”

王承恩没有什么架子,哪怕是即将是新皇的贴身內宦,依旧春风和煦,没有官威,与周正道:“周御史请。”

周正不敢大意,道:“请。”

两人客套着,走出刑部。

周正在刑部住了一晚上,根本没躺下,也没法躺。

此刻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不由得伸了个懒腰。

王承恩在一旁看着,微笑道:“周御史,咱家就不多送了。”

周正连忙道:“有劳公公。”

王承恩又看了眼周正,这才离开。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有着深藏的警惕。既警惕这个王承恩,也警惕他背后的信王。

等他走远,周正又转头看了眼这个刑部衙门,心里计较一番,转身回府。

在周正离开没多久,何琦图匆匆赶回来,还没到崔呈秀班房就听到周正被放出的消息。

站在崔呈秀书桌前,他凝色道:“大人,出什么事情了?”

崔呈秀从宫里出来没多久,坐在椅子上,神色变幻不断。

何琦图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慌乱异常,不敢追问,只是盯着崔呈秀看。

崔呈秀好一阵子才醒过神,淡淡道:“二曹三天内辞官离京,我没事。”

何琦图有些愣神,不知道如何说话。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突然接了三个大案都与崔呈秀有关,如果是往常,哪怕有魏忠贤庇护,崔呈秀也非得离开不可。因为不止是清流在攻击,阉党内部与崔呈秀作对的也在少数。

这一次,分明是二曹占着上风,为什么崔呈秀没事,反而二曹离京了。

崔呈秀面无表情,干枯的右手敲了敲桌子,道:“将我们的事情处理的干净一点,不要再给人抓到把柄。”

何琦图心里隐约猜到,多半是上面有什么事情,顿了一阵,他道:“刑部还好说,大理寺,都察院那边?”

崔呈秀自然知道这件事里还有同为阉党的人在推波助澜,那大理寺卿吴淳夫就是一个!

崔呈秀心里冷哼一声,暗想等过了这段时间,他有的手段收拾这个骤登高位,不知死活的吴淳夫!

“没事。”崔呈秀道。

这件事是妥协的结果,不管是谁都不会再抓着不放,真要有人不识趣,那面对的就是整个朝廷,既有阉党,也有呼之欲出的新党。

何琦图有些明悟,道:“那,周家还抄吗?”

崔呈秀眉头一皱,对周正上的那道奏本十分厌恶,不过旋即眉头一松,淡淡道:“不抄了,让人回来吧,告诉所有人,暂时不要对周家人出手。”

何琦图分明从崔呈秀眼神中看到了一闪而过忌惮,不由得一怔。

一个小小的周家,怎么会让崔呈秀忌惮?

很快,何琦图就明白了,神色暗凛,道:“是,下官这就将人叫回来。”

崔呈秀没有说话,脸上有些疲惫。

他在宫里站了一夜,争来争去,吵来吵去。天启皇帝仿佛睡着一样,直到天亮才说几句话,将这件事给定下来。

在乾清宫里站着的,出现了很多新面孔,崔呈秀第一次感觉到,很多事情已经不在他们掌握中了。天启最喜欢对魏忠贤说的‘你看着办吧’,这句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朝局,在脱离他们的掌控,太多的事情,由不得他们心意而转。

崔呈秀在这一夜中,感觉了一种危机,让他很不安。

这个时候,周家已经被查抄的差不多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摆在院子里。

除了周家人,一些老仆人,家丁都被拷上了,何齐会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人。

何齐会站在周家大门内,看着一幕幕,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尤其是知道周记,周氏牙行被查出了十万现银,以及众多的资产,更是喜不自胜。

这不止是他的家产要大增,在盐商那边也是个立功的机会,说不定,他很快就要再升一步了!

眼见差不多了,何齐会走到周清荔身前,笑呵呵的道:“走吧,周同年。”

周清荔身后的周方,周丁氏,福伯,刘六辙等人一阵慌乱,满脸都是恐惧。

真的要是被发配去甘肃,那就是要他们死在那,再也回不来了!

“是不是还差了谁?”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讹诈

这道声音传来,所有人都抬头向门外看去。

周正推开阻挡的衙役,径直迈入府。

何齐会双眼大睁,吃惊道:“你怎么出来的?”

倒是周方,福伯,刘六辙等人看着周正十分惊喜,没想到周正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周清荔神情动了动,心里暗松口气。

周正看着府里摆满了东西,又看着周老爹等人被带上了手铐脚镣,神色微冷,走到何齐会身前,道:“何大人,你在抓我家人?”

何齐会没想到周正居然从刑部大牢出来了,联想到之前何琦图匆匆离开,心里预感不好,偏偏没人给他通个信!

何齐会知道其中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一时间想不明白,强自镇定,冷声道:“你的案子是崔堂官亲自定的,我问你,谁放你出来的!”

对于他的试探,周正走近一点,双眼冷漠的看着他,低声道:“你敢来抄我家,肯定做好了赔偿的准备了。我周府家产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祖传的名贵字画,古董的,还有一些朋友寄存在这里的好东西,价值二十万两,现在通通不见了。周记,周氏牙行的资产过百万,待会儿我会给你送详细的清单,你最好一分不少的赔给我。不然,我弄死你!”

周正这是明摆着讹诈了。

何齐会脸色顿时阴沉无比,冷笑一声,道:“我不管你怎么出来的,这一次你肯定逃不掉!你吞我们的那些,都得吐出来,甘肃,你是去定了!”

他话音说完,有一个刑部衙役急匆匆的跑过来,在何齐会耳边低语了几句。

何齐会即便有心里准备,脸角还是抽搐了一番,双目冰冷的看了周正一眼,沉声道:“我们走!”

刑部这些查封周府的衙役顿时一怔,有些莫名。

不过他们也是经历过不少这样事情的,迅速的将周清荔等人的手铐,脚镣拆除,快速的跟着何齐会走了。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长声道:“准备好了,你的时间不多。”

何齐会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周清荔看着他们的背影,活动了手腕,瞥了眼周正,又与周方等人道:“都跟我来。”

经历了这件事,周清荔觉得是时候与他们好好谈谈了。

众人现在是心神未定,连忙应了一声,跟着周清荔,走向他的书房。

福伯临走前让家丁们归置东西,这些家丁们刚才也是惶恐不安,现在总算是松了口气。

周清荔书房,周方,周正,福伯,刘六辙,甚至是周丁氏都在。

周清荔在简陋的书房里坐着,其他人没凳子没椅子,只能站着。

周清荔喝了口茶,看着周方,周正等人,沉吟片刻,道:“我已经得到消息,都察院的二曹很快就会辞官离京,崔呈秀没事,但是,田尔耕被下狱了。”

其他人可能没什么感觉,倒是周正神色微变。

他这次弹劾是冲着崔呈秀去的,田尔耕只是打个伏笔,怎么崔呈秀没事,反而田尔耕下狱了?

不过转瞬间周正隐约明白,这应该还是天启的意思。

锦衣卫太重要了,只是加一个骆养性进去还不足以控制锦衣卫,不足以制衡朝臣,想要朱由检安稳继位,田尔耕这个隐患也必须去除!

这对周正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田尔耕一直是周正最直接的威胁,别人还会讲究一点,这位会直接弄死周正,毫无顾忌!

现在,田尔耕下了狱,周正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落地。

周方等人确实没什么反应,在他们看来,这些朝廷大臣的你争我斗,离周家太遥远了。

周清荔道:“这次的事,是征云弹劾崔呈秀引起的,虽然崔呈秀没事,但他以后也不能再对我们周家出手,所以大家都安心吧。”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周方看向周正,心里是羡慕又嫉妒,却没有因为周正差点害的周家被发配甘肃而埋怨。

周清荔看着一群人放松的表情,道:“其他人都去吧,征云留下。”

周方越发嫉妒周正了,很想留下,张了张嘴,只得离开。

等人都走了,周清荔这才看着周正道:“你那边有没有什么麻烦?”

周正摇头,道:“没有,我安排的人与事相对隐蔽,阉党那边不会知道。”

周清荔并不清楚周正有哪些人,安排了什么,默然一阵,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昨天夜里信王也去了乾清宫。”

周正心里隐约已经猜到,天启就在这一两天了,朱由检肯定要露面,天启做了这么多安排,还不是为了朱由检安稳继位。

周清荔见周正脸上有原来如此的表情,顿了顿,道:“昨天夜里,李国普等人随信王一起离宫,留宿在信王府。”

周正不意外,微微点头。

李国普等人是天启选定的‘辅政大臣’,用来平衡阉党,朱由检留下他们,自然是为了拉拢。

只是,朱由检这些动作,可能会让魏忠贤觉得担心,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来。

之前就传闻,魏忠贤在宫里要搞出天启的遗腹子之类,可能还有其他手段也说不定。

不过,这些改变不了大局,有英国公为张维贤在,除非天启改变心意,否则魏忠贤翻不出浪花来。

周清荔见周正若有所思,随手端起茶杯,淡淡道:“你是不是也应该给为父交交底了?”

周正神色微动,看着周清荔平淡的表情,犹豫了下,道:“不管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还是对于魏忠贤忌惮,信王都容不得万岁下面还有一个九千九百岁,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能接受,何况还是皇帝。不过魏忠贤权势太大,新皇肯定会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出手,想必还要蓄力,试探,长则半年,短则两三个月,魏忠贤必亡!”

这种事其实翻开史书就知道,太多血迹斑斑的证据了。

周清荔没有反驳周正的话,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魏忠贤的权势熏天,哪个新皇帝忍受得了?

并且,魏忠贤在试图阻止信王继位,这是犯了大忌!

周清荔默然一阵,道:“你对日后的朝局怎么看?”

周正晒然一笑,道:“阉党是什么人?是被东林党赶出去的那些所谓的‘邪党’投靠魏忠贤而来的,后来又不知道多少东林党投靠过去。现在所谓的‘新党’,还不是‘邪党’与‘东林党’,名头在换,人还是同一批人,没差别的。”

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阉党,朝政始终是文官的,文官,始终还是那群人。

不管是东林党倒,还是阉党倒,没有更好,只有一个比一个烂!

第两百一十九章 魏忠贤毕竟还在

周清荔对大明朝局如同很多人一样,充满了不甘,愤怒,无奈。

这种情况其实由来已久,大约从嘉靖朝开始,党争越演越烈,到现在已经都是一丘之貉在泥塘里打滚。

不过,周清荔尽管种种不甘与愤怒,但还是抱有一些希望的,可他从周正的话里,似乎听到的都是不抱任何希望。

周清荔心里忽然有些担忧,这个次子惯常剑走偏锋,行事与常人大不相同,不会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吧?

周清荔深深的看了眼周正,道:“不管他们如何,我们要激浊扬清,我大明的官员清正居多,新皇若是涤荡乾坤,我大明中兴在即,切勿多想。”

周正没有听出周清荔话里的暗示,道:“这不是一两个人或者一群人能改变的,这是长久积累的结果,简单的改良救不了,除非下猛药,痛下决心,刮骨疗毒。”

周清荔眉头皱了皱,道:“你想怎么刮骨疗毒?”

周正张嘴就要说,看着周清荔的神色立马停住嘴,静静的看着他一阵,道:“新皇得有太祖皇帝的魄力与能力才行。”

若是崇祯真的有决心去改革,魄力有了,那还得有控制大局的能力。

崇祯不同于他的前任们,前任们有诸多手段制衡朝臣,控制朝局。崇祯荒废了东厂与锦衣卫,将朝政完全交给了文官们,文官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根本没有分辨的能力。

也就是说,他是借住文官才能统治大明,是‘借住’,而不是‘控制’,甚至于简单的制衡都做不到。

这样一个皇帝,指望他来革新大明,中兴大明,无疑是奢望。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表情,默默想了一阵,道:“你年后打算外放去哪里?”

周正打算明年外放的事在身边人已经不是秘密,他也没有隐瞒,道:“王之臣大人之前再三与我说,希望我去永平府,但以我的资历,知府是做不成,可能去做一任县令。”

周清荔听着,心里那莫名的紧张消散,表情和缓的若有所思道:“以你的资历,做知县也不合适。”

周正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外加还有一些功劳记录在案,加上新皇登基,周正哪怕去上等县做知县,那都是一种降罚,并不合适。

可周正这个年纪、资历去做知府,显然更不恰当。

“先不着急,等等看。”周清荔思索着道。

周正之所以在等,也是想看看朝局会怎么变化,便道:“嗯,我知道。”

周清荔对这个次子还是很不放心,道:“你下面打算怎么做?”

周正听着周清荔的话,忽然间福至心灵,道:“刚才,是王朝忠接我从刑部出来的。”

周清荔一怔,连忙道:“是信王府的那个王朝忠?”

现在的王朝忠,还不是日后的大太监王承恩。

周正嗯了声,神色沉吟。

他之前还猜测是朱由检为了施恩周老爹,现在看来,还是另有深意的。

朱由检是打算利用他,来试探魏忠贤,阉党的深浅吗?

周正从来没有小看未来崇祯皇帝的意思,不管他有多少性格缺陷,他的心机,城府都是不用质疑的。

周清荔一样陷入沉思,他在信王府有几天了,这位温文尔雅的王爷,很是令人亲近,有一种所谓的‘王者风度’,但却不敢轻视半分。

这是一个很有想法,也很想做事的王爷,对自身要求非常高,甚至是刻板,这样一个人,会骄奢淫逸,混吃等死,或者甘心做个傀儡?

周清荔思索半晌,抬头看向周正,道:“你怎么看?”

周正眼神微微闪烁,道:“我打算继续弹劾崔呈秀,直到他垮台!”

周清荔会意的轻轻点头,道:“信王虽然不曾在言语上有所表示,但一些动作还是泄露了他厌恨魏忠贤,厌恨阉党的端倪,应该确实是要试探阉党了。”

周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一些动作刺激到了朱由检,令得朱由检提前布置,还是他对这段历史不了解,也不真实的了解朱由检这个人。

不论如何,朱由检是提前出手了,尽管看似不动声色。

周正思索一阵,看着周清荔道:“爹,今年,不要答应入仕,明年再说。”

周清荔一怔,道:“为什么?”

信王以前只是个亲王,毫无根基,即便天启给他安排了一些人,还是远远不够,周清荔作为信王府的‘西席’,没有道理不入仕的。

周正若有深意的看着周清荔,道:“即便明年出仕,也不要骤登高位,对于信王的恩典,要有分寸的拒,有分寸的接。”

周清荔看着周正,虽然不解,但他心里也自有计较,点点头,道:“你弹劾崔呈秀要有尺度,阉党现在克制是因为大变在即,若是等他们稳定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在周清荔想来,阉党即便要倒,也不会倒的那么快,那么彻底。

周正没有多言,道:“爹,最近还是小心一点。我还得去见几个人。”

周清荔知道周正的关系网有些复杂,道:“嗯,让六辙陪着,人继续带着。”

周正嗯了声,又交谈几句这才匆匆离开。

周正与刘六辙先是去了周记,而后转去周氏牙行,对成经济,上官勋以及伙计等人安抚一番,而后又与田珍疏等人见面。

这一圈转悠下来,天色已经黑了,这个时候,周正出现在北镇抚司狱前。

这个北镇抚司狱是赫赫有名的诏狱,死在里面的朝廷重臣,边疆大帅不知道多少,不过,很快就要成为历史了。

周正之前已经通知过,魏希庄有安排,他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

魏希庄根本就没有住在牢房里,而是他之前在这里住的房间,说不上豪华,却也远胜过一般的酒楼客栈。

魏希庄与周正对坐,桌上是小酒小菜。

魏希庄少有的沉默,只是不断的喝酒。

周正知道他的心事,不管他与魏忠贤是否亲近,他的一切都是来自于魏忠贤,眼见魏忠贤遇到危机,魏希庄心里是五味杂陈。

周正看着他,道:“宫里的事情你知道的比我多,现在还怪我吗?”

魏希庄嘴唇动了动,轻叹了口气,道:“我听说,皇上已经免了九千岁的提督东厂。”

这件事周正还真不知道,倒也是顺理成章。

周正端起酒杯,陪着他喝了不少,安抚着他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希庄长吐一口气,道:“行了,你回去吧,现在太危险了,你不要随意走动,安静的等着吧。”

周正嗯了一声,看着他,道:“我还想见见田尔耕。”

田尔耕已经被罢了锦衣卫都指挥使,下了诏狱,就关在这里!

这也是周正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

魏希庄一怔,神色骤紧,道:“你不要小看他,即便他被关在这里,外面能用的人手还很多,九千岁毕竟还在。”

第一百二十章 天启驾崩

周正自然不会小看田尔耕,锦衣卫那是什么机构,真想要悄无声息弄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即便有魏希庄帮助,周正见田尔耕还是费了一番手脚,骆养性对田尔耕看的极严。

田尔耕住在一间十分简陋的牢房,哪怕穿着牢服,依旧有一种凛凛之威,不得冒犯。

田尔耕端坐在床上,身上明显被用过刑,看到周正进来,淡淡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周正站在他身前,微笑着道:“我与田都督的约定还没有完成,怎么能不来。”

田尔耕看着周正,眼神有不屑之色,道:“是我之前高看你了。”

周正脸上不解的道:“我与田都督的约定是一个月,现在还未过半,田都督何出此言?”

田尔耕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周正,道:“崔呈秀有魏公庇护,你能怎么样?再说了,皇上金口玉言,你能改变得了?”

周正摇头,道:“不到最后,谁能说得清。我一直记着与田都督的约定,希望田都督也记得。”

田尔耕这次被下狱来的很突然,虽然魏忠贤那边告诉他,不会有事,但他还是很担心,不安。

他听着周正的话,神情若有所动,忽然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说的那个约定。”

周正道:“田都督你拒绝了。”

田尔耕目光炯炯的看着周正,道:“你一早就知道皇上的病?”

周正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想问的是,田都督是否要继续履行我们的约定。”

田尔耕已经不在乎这件事了,认真的盯着周正道:“救出我的家人,条件你开!”

周正道:“那件事已经过去,我更在乎现在的约定。”

田尔耕目光冷漠,道:“你别以为我现在被关在这里就拿你没办法,我若是一无所有,我也能拉着你一起!”

周正微笑,道:“我不怀疑田都督的能力,不过,你以前就威胁不到我,现在也一样。”

田尔耕看着周正,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无力,神情阴狠,目光闪烁。

他现在最大的软肋,就是他的家人了!

尽管魏忠贤答应他,会没事。但天启撑不了多久,谁知道新皇对他们是什么态度?魏忠贤,还能是过去那个权倾朝野,‘只知忠贤,不知皇上’的九千岁吗?

好一阵子,田尔耕淡淡道:“你想要什么?”

周正看着田尔耕的表情,知道即便是这样,这位也不会屈服,不过他不在意,道:“我想要你掌握的暗卫。”

田尔耕眼角一跳,目光幽冷的看着周正,道:“我之前就觉得你图谋不小,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没错。”

周正神色如常,道:“田都督想多了。”

田尔耕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慢悠悠的道:“这样也好,我不想将暗卫交给骆养性,我就看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周正道:“这就不劳田都督操心了。”

田尔耕想到在这之前魏希庄已经与魏家切割,不由得深深的看着周正,道:“若是救我,你想要什么?”

田尔耕在害怕,他害怕魏忠贤自身难保,根本保不了他!

周正果断摇头,道:“救不了。”

田尔耕或许是知道他都做过什么,目光冷漠,道:“那就保我的家人,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拉着你们周家一起死!”

周正已经转身,道:“将所有暗卫交给魏希庄。”

田尔耕盯着周正的背影,双眼充斥着血丝,他好恨!

若不是被突然下狱,他完全可以亲自安排,何须借住周正的手!

现在盯着他的,不止有那些死在诏狱的清流家属亲朋,也要满朝诸公,更有一个骆养性在虎视眈眈!

骆养性的父亲骆思恭掌管锦衣卫近四十年,他田尔耕不过三年,骆养性从小长在锦衣卫,论对锦衣卫的了解,他远不如骆养性!

周正出了诏狱,暗吐一口气,目中有精芒跳动。

锦衣卫,崇祯要废,周正可不答应。

摆平了这件事,周正便回府了。

周府已经原样摆了回去,周正在书房里,喝着羹汤,同时在琢磨着崔呈秀的事。

现在对阉党出手,不止于在朱由检那挂号,还有就是树立清名,名声这东西,有时候确实没什么用,但有时候,却又非常有用!

周正拿起笔,斟酌着措辞。

这一次,他不是针对整体阉党,而是崔呈秀这一支,崔呈秀发迹还算早,所以党羽众多,遍布京城内外。

有田尔耕的帮忙,加上周正的一些调查,基本上囊括了整个‘崔党’。

周正洋洋洒洒七百多言,将‘崔党’的劣迹揭发出来,尤其是那三个案子,更是简明扼要的点了清楚。

周正这道奏本,点了三十个人名,可以说将崔党一网打尽了。

写完后,周正端详一阵,暗自点头。

第二天一早,周正就将奏本送到了都察院,想走都察院的程序送上去。

这个时候周正才突然想起来,他被罢官了!

没错,昨天他就被罢官了,但从刑部出来,刑部撤销了查抄周家,周正仿佛有种错觉,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他被罢官了,确确实实被罢官了!

这种被罢官,不可能转眼就官复原职,所以,周正现在是进不了都察院!

都察院大门前,张贺仪与周正面面相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贺仪看着周正,小心翼翼的道:“大人,虽然你被罢官了,但你有功名,还是可以上书的。”

周正嗯了一声,只是这种上书没什么用,能不能从通政使司出去都是两回事。

想了想,周正将奏本递给他,道:“你去江西道交给田御史,请他代我上呈。”

张贺仪在都察院没几天,却也知道周正在都察院有不少关系,连忙接过来,道:“是大人。”

他看着周正,欲言又止。

他是周正带进来的,现在周正突然被罢官,他有些孤立无援,无所适从。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没事,你先待着,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

张贺仪神色微僵,道:“是,小人在这里等大人。”

被罢官这事,让周正有些意外,却也不在意,与张贺仪交代几句便离开都察院。

周正还没走出多远,突然间听到了皇城方向传来沉闷的钟声。

周正脚步一顿,抬头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紫禁城。

这是大丧的钟声。

第两百二十一章 登极

这道钟声一起,整个京城陡然紧绷。

在周正回府的途中,无数人来去匆匆,更有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来来回回的巡逻,简直要戒严。

周正一到门前,福伯一把拉住周正进府,连忙关门,神色凝重的道:“二少爷,老爷进宫了。”

周正倒是没有慌乱,只是疑惑的道:“爹为什么进宫?”

按照他的理解,应该是六部,都察院以及内阁的大佬们进宫,商定新皇继位的事,周老爹怎么也去了?

福伯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低声道:“信王在不久前,被英国公亲自带着进宫了,还有王府的侍卫跟随。”

周正轻轻点头,双眼里若有所思。

天启事先安排了那么多,应该不会有问题,现在,就等着朱由检上位了。

“没事,晚上就应该有消息了。”周正笑着安抚福伯。实则上,他心里也有些忐忑,皇位交接这种事,风险太高了,并且还有一个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在侧。

福伯满脸的担心,并没有因为周正的几句话而松懈。

周正没有多说什么,回到书房里,拿出一本书,静静的看着。

往常能让他静心的书,此刻也没了作用。

周正心绪难平,脑海里都是天启驾崩以及崇祯登基的事。

天启的驾崩,对大明影响太大了,大到即便他熟知历史,也心神慌乱,难以自定。

他坐在书房里,能感觉到外面的凝重,甚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确实如他所料,五城兵马司已经封锁了京城,紫禁城更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没有人可以妄动。

乾清宫,更是被皇帝亲卫包围,任何人不得出入。

在里面,首辅黄立极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得到凸显,他据理力争,连魏忠贤的面子都不给,带着一群人,拥护信王朱由检登基。

有张皇后手持天启遗诏,英国公手持利剑,首辅黄立极代表文官的支持,朱由检继位已经无可动摇。

魏忠贤再有不甘心,也只能跪地,口称‘万岁爷’。

大势已定,群臣拥护朱由检来到奉天门,接见百官。

群臣抬手而拜,群呼‘吾皇万岁’。

朱由检坐在大殿上,年仅十六岁,身形有些单薄,看着满殿的大臣,神情有些发紧,双手死死的抓着衣角。

但他双眸灼灼,有一丝踌躇满志之色。

周清荔站在门侧,看着这一幕幕,目光盯着崇祯的侧脸,心里与很多人一样,对他抱有期待。

期待他涤荡乾坤,中兴大明。

周清荔没有注意到,魏忠贤以及阉党的一些内监悄悄对视,眼中有担忧。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倒是周应秋,崔呈秀等人紧拧眉头。

他们之前与信王毫无交集,并不了解,新皇能像天启一样新任魏忠贤吗?如果不能,他们何去何从?

宫里的变化外人无从揣度,倒是外面在一片紧张中,还是有无数人蠢蠢欲动。

阉党实在是太嚣张了,杀戮过重,不知道多少人恨之入骨。

新皇的继位,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机会!

不过,眼下情况未明,他们只是在筹谋,还没有动作。

京城的这一天,无数人怀着各样的心思看着紫禁城,静静的等待着。

至于等什么,很少有人说得清。

周府的人都没睡,老爷进宫了,都在忐忑不安,煎熬等着。

周方,周丁氏,刘六辙都在周正的房间,围着桌子坐着。

周方有些坐立不安,看着周正道:“二弟,你说,爹不会有事吧?”

周正给他倒杯茶,道:“没事,能有什么事?”

周方点头,又问道:“你说,阉党会不会从中作梗,现在可没有东林人,要是再有个什么移宫案,那就麻烦了。”

当初光宗暴毙,继而天启被西李扣着,要求封太后,不然不让天启登基,是杨涟,左光斗等人带人进宫逼迫,迫使西李妥协,移居仁寿宫,天启这才顺利登基。

信王现在也就十六岁,宫里是客氏,魏忠贤的天下,要是发生什么,宫外是鞭长莫及。

周丁氏,刘六辙等人也是知道一些的,一样一脸忐忑的看着周正。

周正知道他们不安心,微笑着道:“没事,光宗是突然驾崩,没来得及安排。先帝不是,他有安排的,放心。”

周方点点头,张口又要说,周正道:“等着吧。”

周方看着周正,愣了愣,好像想通了什么,默默的不再说话。

几个人坐在桌前,也没有其他心思,就是苦等。

福伯等人更是守在大门口,寸步不离,眼都不敢合。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周清荔才回到周府,一脸的疲惫。

福伯等人大喜又不安,道:“老爷,没事吧?”

周清荔看着已经迎出来的周正,周方等人,道:“进去说。”

一群人跟着周清荔来到他的书房,神情各异的看着他。

周清荔知道他们担忧,言简意赅的道:“没事,新皇安稳登基了,有英国公护卫。”

众人心头的大石总算落地,只要信王能平稳继位,其他的事就不算大事了。

周清荔似乎有些累,看着众人道:“都去休息吧,征云留下。”

周方连忙道:“爹,我也留下。”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道:“嗯。”

周方脸上有惊喜之色,很是振奋。

书房里就剩下三父子,周清荔喝了口茶,道:“新皇没有在宫里,回十王府了。”

周正神情不动,暗自了然,朱由检要是不防备魏忠贤那才是怪事。

周方却道:“爹,新皇能掌握局势吗?”

新皇,朱由检之前是个亲王,十六岁,面对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他能立得住吗?如果立不住,那可能要出大事情的!

光宗突然暴毙,好在有天启这个皇长子,新皇现在并无子嗣,也无兄弟,如果他也突然死亡,那只能从宗室里选择。

那个时候,就只能从万历的儿子里找,万历的儿子里,现在福王最长!

当年福王是清流、东林党以‘非嫡非长’之名赶出了京城,也就是‘国本之争’,若是福王再回来,清流以及即将复起的东林如何答应?可不答应,福王确实是最长,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是最有资格继位的人!

所以说,如果新皇突然出事,大明可能陷入没有皇帝的党争之境,为了争夺皇位,大明非乱套不可,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局面!

第两百二十三章 周正是打不死的蟑螂

李实坐在周府不远处的一个酒楼包厢内,神情有些恍惚,不安。

信王刚刚继位,宫里的情势就急剧变化,气氛陡然相当微妙,一些人的地位不自觉的被抬高,而另一些人不由得被边缘化。

李实在宫里太久了,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三朝,深知这种变化,以及可能引发的后果。

他刚刚去找过李忠,结果李忠根本就不理他。

李忠是信王府的太监,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乾清宫的新皇贴身太监,那是一个炙手可热,可望不可即的位置!

李实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找到周正。

周正之父周清荔现在是信王府‘西席’,谁都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飞黄腾达。加上周正之前的一些事情,李实总觉得周正预先知道了什么,提前布置了李忠这颗棋子。

楼下传来脚步声,李实腾的站起来,竟然跑到了门口。

周正出现在楼梯口,李实立即堆满笑脸迎过去,道:“周公子,我可等你好久了。”

周正看着李实迥异于往常的笑容,心里透亮,神色不动的道:“李公公,现在宫里应该很忙吧?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天启驾崩,外加新皇要进宫,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忙。

李实堆着一脸假笑,道:“昨日我听说咱们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正想赶过来,没想到被绊住脚,今天特意去看了看。”

周正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在桌前坐下,看着满桌丰盛的酒菜,道:“李公公,今天似乎很热情?”

李实坐在周正身侧,看着周正的神色,笑容慢慢收敛,道:“周公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你能帮我。”

周正来之前已经想到了李实找他的目的,故作沉吟片刻,道:“你要我帮你什么?”

李实连忙就道:“我想到新皇上的身边去,缺一个人引荐。”

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止是外廷,在宫里更是如此。

新皇帝,怎么可能还用天启的那些人,是必然要用他身边人,信得过的人!

如果不能靠近新皇,作为宫里的内监,要么就是被派的远远的,要么就是出宫养老。

李实曾经是提督苏杭织造,一道奏本将东林党彻底打垮,不说以前的权势令他难以放手,单手要是没了这些,他会被外廷的文官们撕成碎片!

李实想要靠近新皇帝,自然需要有人引荐,不然新皇帝怎么可能会真的信任一个毛遂自荐人?

周正直接摇头,道:“现在这个时候,新皇有太多的事,太多的人要见。更何况,这种时候,新皇对宫里所有人都不信任,谁引荐都没用。”

朱由检刚刚继位,除了身边的人,他对其他人,尤其是宫里人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登基之后没有留在宫里而是回到信王府就说明了这一点。

李实一脸肃重之色,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想在新皇那露个脸,周公子,你务必帮这个忙,日后我定然有厚报!”

周正看着李实,心里飞速计较。

他来见李实,自然是有目的的,只是他还需要稳妥的将想法说出来,以免李实生疑,反而坏事。

李实见周正的脸上若有所思,连忙又道:“在你那的干股我就挂个名,分红不要了。另外,有什么事情,我立即给你摆平。我不要其他,我只要去见一下新皇上,混个脸熟,不做其他任何事情。”

周正还是摇头,道:“你要是什么也不做,是不是太刻意了?万一皇上怀疑你别有用心怎么办?”

李实听着,似乎觉得也是,看着周正道:“那,我送些银子?”

周正以一种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道:“你是要用银子收买皇上吗?”

李实也觉得不妥,连忙道:“那你说,怎么办?”

周正心里早有腹稿,还是故意晾了他一会儿,看着李实一脸焦急又期待,周正道:“你应该知道,最近我在弹劾崔呈秀,皇上似乎有些关心,我看看机会是否能面圣,到时候带你一起去,你也准备一点崔呈秀的东西,算是投名状。”

李实眉头皱起,崔呈秀是魏忠贤的铁杆,在文官中最得力的人,要是举告他就会得罪魏忠贤。

不过,眼下是巴结新皇帝,哪还顾得了魏忠贤,李实神色一定,道:“好!那什么时间?”

周正道:“我也说不准,新皇上比谁都忙,我得见缝插针。”

李实知道这一点,心里急躁,还是硬着头皮道:“嗯,那我等你消息。只要我能见到皇上,我在京外还有几处茶庄,我都送你。”

现在是保住权势,走近圣心最重要,至于那些身外之物,李实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周正微笑,没有答应,更没有拒绝,片刻之后,道:“我周记,周氏牙行被封你应该知道了,我需要你做些事情。”

李实现在郁闷,烦躁,正愁没地方发泄,闻言冷笑一声,道:“我之前已经打听过了,无非就是一些盐商,你等着看吧!”

周正笑了一声,心想,这一百万两,现在是稳妥了。

李实离开这里,还是满心的忐忑,周正答应他的事,不到真的见到新皇,他是放不下悬着的心的。

周正倒是心情爽快,现在局势不明,正是做一些事情的好机会!

第二天,万千椫在周记,目瞪口呆的从刘六辙手里账本,道:“一百万两?”

刘六辙对这个数字心里也是打鼓,心里怯,神色却不露,道:“没错!二少爷说了,少一两,他就不客气!”

万千椫看着刘六辙,又看向手里的账簿,神情还是有些缓不过来。

一百万两啊,周征云还真敢开口,真当那些盐商好欺负?

上一次不过是因为魏希庄涉入在里面,盐商畏惧魏忠贤才不得不答应,这一次,周正又凭什么?

就凭他老子周清荔是新皇的近臣?

可笑!

一百万两,好大的胃口!

万千椫没有与刘六辙多说什么,带着这道账本来到一处客栈,客栈里,已经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刑部郎中,何齐会;另一个是身形微胖,双眼浮肿的中年人。

万千椫将话一转,账簿递过去,就老僧坐定,面无表情的假寐。

“他这是在找死!”微胖的中年人看了眼账簿,顿时一拍桌子,怒声道。

何齐会也看到了,神情阴沉,道:“四少,这周征云就是一只蟑螂,怎么也打不死,现在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撕咬我们,这一次,绝不能再放过他!”

第两百二十四章 低吼如野兽

‘四少’,也就是杨四少,杨家家主的第四个养子。

杨四少听着何齐会的话,冷声道:“五十万石私盐还不够,这一次居然这么直接,张口就要一百万两,也不怕撑坏他的胃!”

何齐会一看,顿时道:“四少,现在是收拾周征云最好的机会,若是等一阵子,新皇站住脚,咱们就没机会了!”

杨四少浮肿的双眼有凶厉之色,道:“有什么难办的,我昨天刚刚给骆养性送去了两万两银子,弄死一个周征云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

何齐会双眼一亮,道:“四少,那就动手吧!”

这对何齐会来说是一个惊喜,他真没想到,这杨四少进京,居然勾搭上了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倒是一直假寐的万千椫忽然睁开眼,目中有异色的看着杨四少。

田尔耕是万千椫的‘恩公’,骆养性的上位是站在田尔耕的落败之上。

杨四少瞥了眼万千椫,道:“好,我待会儿去找骆养性,直接弄死他!”

万千椫继续闭着眼,对于杨四少的话仿佛没有听到。

何齐会却十分欣喜,道:“是,我让我人准备好,等着四少的好消息!”

何齐会不止对周正十分怨恨,更对周正的产业垂涎不已。在他看来,周正太小家子气,若是到了他手里,全面铺开,一年少说也要赚他个二三十万两!

杨四少假装不知道何齐会的心思,道:“这些都是小事情,我问你,新皇上身边的人,有没有可以拉拢的?”

何齐会刚要张嘴,忽然有人急匆匆的推开门,急声道:“四少,出事了!”

杨四少眉头一沉,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规矩难道忘了吗?”

这是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他畏惧的看着杨四少,又瞥了眼何齐会,道:“四少,我们家在京城的十八个铺子全都被封了,在六部的一些人也被抓走了。”

大明现在几乎是没有官盐的,都是私盐,京城也不例外。

杨四少听着这小二的话,脸色微变,喝道:“什么人做的?”

小二道:“是是,东厂。”

杨四少猛的站起来,沉声道:“说!你查清楚了吗?”

东厂与锦衣卫一直是皇帝手里的两把刀,尽管这几年锦衣卫风头正盛,东厂仿佛不存在,但论地位,东厂一直都在锦衣卫之上。

因为东厂的提督都是内监,属于皇帝直接管理。而锦衣卫指挥使一般是武将,到底隔了一层。

若是东厂插手,一般人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小二更加慌张,道:“是,查清楚了,是宫里的一个太监带的人。另外,何郎中,也被免职了,刑部的人,正在找他,要抓他。”

何齐会神色大变,跟着站起来道:“你说真的?”

何齐会是刑部郎中,这个官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前进一步,就是六部侍郎,有望成为六部堂官,位列朝班!

现在,居然被免职了?

那小二本就很惊慌,低头看着两人,道:“是真的。”

万千椫这会儿终于睁开眼,脸上若有所思。

要说有谁对盐商出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正,只是,周正什么时候与东厂扯上关系了?

万千椫还能冷静思考,杨四少,何齐会则是惊恐。

东厂查封他们的铺子,抓他们的人,可不是寻常事情,说明他们碰了惹不起的人!

想要从东厂手里捞人,捞东西,比锦衣卫难上一百遍!

杨四少在京城关系网单薄,猛的转头看向何齐会,阴沉着脸,沉声道:“你现在给我去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在背后动的手,为什么!现在就去!”

何齐会头皮发麻,却也只能僵硬着脸道:“好,我这就去。”

现在刑部的人在四处找他,说明是要抓他,被免了官职不算,还要抓他坐牢,背后出手的人,肯定不一般!

杨四少看着何齐会走了,目光转向万千椫,道:“万掌柜,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万千椫身体一晃睁开眼,仿佛被惊醒,抬头看着杨四少,道:“四少,你说什么?”

杨四少浮肿的双眼有些难看,道:“万掌柜,田都督已经进去,只怕是出不来了。我们答应给你的银子从来没少过,你可不要耍滑头。”

万千椫脸上沉默了一阵,道:“周征云的背景没那么简单。”

杨四少眼神冷冽了几分,道:“你是说,那周征云在宫里还有靠山?”

万千椫其实并不知道,但他猜测是周正,道:“应该是。”

万千椫做的是牙行生意,这些年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甚至是强买强卖的事干了不知道多少,仗着的就是田尔耕的关系,现在田尔耕倒了,他无依无靠,已经失去了与这些盐商平起平坐,甚至是讨价还价的能力。

杨四少盯着万千椫,分辨着他话里的真假。

如果周正真的在宫里有靠山,他们就要重新评估与周正的关系了。

在宫里有靠山,外加他老子如今在信王府,将来必然会受新皇重用。

所以,要么在那之前摆平周正,要么就只能打好关系。

现在,东厂出手,杨四少能做的事情并不多,进退两难。

不知道想了多久,杨四少忽然向着万千椫道:“你给我约周征云,我晚上请他吃饭。”

万千椫神色犹豫,道:“我现在根本见不到他,想要约他也只能找人传话,未必能成。”

杨四少浮肿的双眼大了一圈,沉声道:“我今晚一定要见到他,你要多少银子就直说!”

东厂突然插手,让杨四少心里很不安。

他们只是盐商,在京城的关系网并不多,尤其是高层,当然,也有高层换的频繁的原因。不论如何,杨四少不能让周正继续下去,否则他们在京城的势力会遭到重创。

他们虽然发家在江南,可事事都关乎在京城,若是京城失控,他们的生意将受到重大影响!

万千椫听着杨四少的话,表情动了动,旋即还是没忍住诱惑,咬牙道:“好,我这就去!”

杨四少盯着万千椫的背影,眉头紧拧,浮肿的双眼好似要凸出来。

他没想一个小小的清贵之家居然会这么难对付,之前讹诈了他们五十万石私盐不说,现在张口就是一百万现银!

“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这么肆无忌惮的威胁我们!”杨四少低吼声如野兽。

第两百二十五章 价码

何齐会出了杨四少点地方,站在街上,神情凝重。

他知道先帝驾崩,新皇继位这段时间非常特殊,却没想到,特殊会应验在他身上。

他是刑部郎中,若是要免他的官,放在以往怎么也能周旋一二,现在,说免就免了,突然的让他措手不及。

东厂出手,是宫里的意思吗?是与新皇有关吗?与现在的局势有关吗?

何齐会想不明白,心里思索着找谁打听消息。

这些年,他除了依靠盐商,也在试图寻找其他的靠山,只是,上面的人要么走的太快,要么就是死的突然,难有稳定的。

“找谁呢?”何齐会自语。

被免职了,他有些茫然,无所适从。

新任的刑部尚书是周应秋,这个人城府太深,何齐会不喜欢,也不敢靠近他。

何齐会思索一阵,自语道:“还得找刑部的人打探。”

他最关心的还是被免职的事,至于盐商,等他查清楚他为什么被免官,再做下一步打算。

何齐会向着刑部方向走去,但还没到长安街,就有一群人在等着他了。

何齐会神色微变,警惕道:“是你?”

这是他在刑部的一个对头,也是一位郎中,沈煌。

沈煌一脸的笑容,道:“何郎中,好久不见。”

明明早上还在刑部见过!

何齐会心里大感不好,道:“你是来抓我的?”

沈煌道:“不不,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抓你,是送你去东厂。”

何齐会脸角抽搐了一下,道:“周堂官知道吗?”

沈煌道:“你不用操心了,跟我走吧。”

何齐会心里骤沉,忽然有些明悟的嗤笑道:“怎么,沈郎中现在也开始巴结内监了?”

沈煌走近他一点,面无表情的低声道:“何大人,最好不要乱说话,会死人的。”

何齐会心里在飞转着怎么自救,听着沈煌的话,脸角紧绷,双眼圆睁。

沈煌看着何齐会的表情,脸上笑容大增,心里爽快无比,一转身,道:“走!”

他身后的几个人立即围住了何齐会。

何齐会深吐一口气,没有挣扎,僵硬着表情,跟着沈煌走了。

与此同时,被抓的还有不少,都是在六部还算有头有脸的,足足有十几个人,全部与盐商有着或大或小的牵扯。

这会儿周正正在周记练字,很快就得到消息。

刘六辙有些惊讶,道:“二少爷,这李实的动作还真快,居然连东厂都用上了。”

周正一边写字一边道:“也就这段时间,过了这个时候,别说东厂了,他在宫里只怕是寸步难行。”

刘六辙不明白这些,反而道:“二少爷,我们要做什么?”

周正犹自记得何齐会上门,抓了周家几乎所有人的场景,心里哼了声,嘴上淡淡道:“不着急,再晾他们几天。”

刘六辙刚要说话,楼下响起一个伙计的喊声,道:“刘公子,有人找你。”

刘六辙一怔,看向周正。

周正练字,头也不抬,道:“听他们说,你一问三不知。”

刘六辙会意,道:“好。”

刘六辙下了楼,就看到万千椫站在铺子里,正看着楼梯口。

“万掌柜?”刘六辙一脸惊讶的道。

万千椫看了眼楼上,笑着道:“刘公子,贵府真是好手段。”

刘六辙看着他这次是站着,没有如往常一样坐着,看了他一会儿,眨了眨眼,道:“万掌柜说的是什么事情?”

万千椫见刘六辙装傻充愣,笑容不减,手巾擦了擦嘴,声音有些大的道:“刘公子,有位贵人想与令府二公子谈谈,劳烦转告一声。”

刘六辙道:“好,不过二少爷最近比较忙,我不一定能见到他。”

万千椫对于这样没有一点可信度的鬼话完全不信,故作迟疑片刻,道:“烦请转告,万事好商量,大家都是生意人,以和为贵。”

刘六辙还是一脸懵懂相,道:“嗯,我记下了。”

万千椫心里清楚,这样还打动不了周正,道:“作为万某对周公子的补偿,五千两,明天会送到周记来。”

刘六辙双眼一亮,道:“真的?”

刘六辙对赚银子有着强烈的**,听到白得五千两,喜形于色。

万千椫看着刘六辙的表情,又瞥了眼二楼,道:“京城来了个大人物,与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有旧,关系密切,请转达给周公子。”

刘六辙对锦衣卫一直十分惧怕,听着脸色微变,不由自主的看向二楼,又猛的转回来,肃色点头道:“嗯。”

万千椫不知道这样能否打动周正,想着杨四少那边的压力,道:“现银可能有些压力,不过,如果换成其他东西,比如私盐,或者等值的,应该会容易很多,价格可以上浮。”

刘六辙双眼又睁了一下,他二少爷要求的本就是一百万两现银,还可以上浮?

上浮多少?这帮人这么有钱的吗?

刘六辙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道:“上浮多少?”

万千椫看着刘六辙的表情,似乎感觉到周正动心了,道:“这个就看周公子的本事了,今晚醉福楼,那位在等周公子。”

刘六辙看着万千椫好一阵子,眨了眨眼,道:“万一今晚我见不到二少爷呢?”

万千椫觉得差不多了,又看了眼二楼,微笑着道:“尽力而为吧。”

刘六辙看着万千椫,眼神有狐疑之色。

万千椫没有多说,笑呵呵的告辞了。

刘六辙看着他的背影,转身上了二楼。

周正已经停了笔,正在喝茶。

刘六辙看着周正,道:“二少爷,去吗?”

刘六辙心里记挂的还是那五千两,外加‘上浮’二字。

周正微微一笑,道:“不去。”

刘六辙知道周正这还是要晾着他们,道:“嗯。二少爷,今晚回府吗?”

“老爷今晚回来吗?”周正想了想,问道。

刘六辙道:“说不准,老爷与大少爷都很忙。”

周清荔,周方现在都在信王府做事。

周正对信王府,现在应该叫做潜邸了,十分关注,想了想,道:“回去吧。”

刘六辙道:“我去安排。”

周府现在闭府谢客,进出都十分麻烦,得事先安排。

周正又嘱咐道:“注意收集一下外面的各种消息,谣言也要。我晚些回去,去见一下田御史。”

朝野的动向,周正还得时刻掌握。

刘六辙道:“嗯好。”

第两百二十六章 火中取栗

周正与田珍疏约在一个小酒馆,田珍疏的表情晦涩的说不清,有凝重,有释然,还有一抹痛苦。

周正猜不透他的心思,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田珍疏喝了口酒,道:“我听说,皇上在潜邸召见了魏忠贤,具体说什么清不清楚,但大概意思,就是一切照旧,魏忠贤依旧掌管司礼监。”

周正顿时明白田珍疏这个复杂表情的意味了。

田珍疏与他背后的人,既不是东林党,也不是阉党,而是自成一系,但不论是东林还是清流都面对阉党的强势打压,艰难求存。本以为新皇上位会涤荡乾坤,扫除阉党,却不曾想,新皇对魏忠贤也是如此宠信。

田珍疏神情落寞,幽幽叹气道:“这样下去,我大明还有什么希望?”

周正轻轻摇头,道:“我不知道新皇上是什么心思,但不管是谁继位,都会立即安抚权臣,而不是着手打压,铲除,除非是傻子。”

田珍疏一怔,表情若有所动,道:“你是说,新皇上是在虚以为蛇?”

周正道:“我猜不透,但魏忠贤权倾朝野,宫内宫外到处都是他的人,新皇上若不想发生意外,即便有什么计划,也要先稳住魏忠贤,免得他狗急跳墙,危及自身。”

田珍疏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振奋不少,认真的看着周正,道:“令尊在潜邸,可是知道什么?你总得给我透露一点吧?”

周正沉吟片刻,道:“昨天,皇后娘娘要求客氏搬离咸安宫,皇上没有反对。”

朱由检刚刚登基,还没有册封皇后,现在的皇后娘娘,是天启的张皇后。

咸安宫,这个宫殿往往是太后的居所,客氏能住在这里,说明了她在天启心中的地位。而张皇后要求客氏搬离,朱由检没有说话,透露出了一点他的心思。

田珍疏这才满意的笑着道:“你总算肯松口了。”

田珍疏心里是稍松,这才认真的思考起来。

若是新皇帝对阉党不满,想要铲除阉党,必然要虚以为蛇,徐徐图之若真是这样,大有可为!

田珍疏沉思半晌,抬头道:“你有什么打算?”

周正一笑,道:“我已经被罢官,坐看风云变幻。”

田珍疏摇头,道:“你要是逃得开就没人避不了,我估计用不了几天,你就又要有事情可做了。”

周正不在乎这个,问道;“朝局最近有什么动静”

田珍疏道:“元辅总理内阁六部,倒是很顺畅,没有以往那么热闹。各项奏本,尤其是弹劾奏本少了大半。我听说上面一些大人不断的去潜邸见皇上,除了元辅,皇上没有见其他人,包括我们的二位大人。”

黄立极此人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为了权势巴结魏忠贤,登上首辅宝座。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以魏忠贤马首是瞻,但一些问题上又与魏忠贤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比如,朱由检这次登基,是黄立极力排众议,统帅文官,抗住了魏忠贤的压力,否则朱由检继位不会这么顺利。

田珍疏看着周正,凑近一点,低声道:“宫里之前有传言,说皇上不是光宗亲生,张皇后杖毙了好些人。”

周正微微点头,宫里在过去是客氏与魏忠贤的天下,即便不是他们编撰,也是他们刻意纵容。

“自寻死路啊。”周正轻声自语。

田珍疏明白周正的意思,道:“李国普等人也安静了下来,听说,李国普很快就会入阁,排名第三。”

这个周正不意外,道:“只怕是平静不了多久。”

田珍疏点点头,道:“不少人告假,周应秋早上告病,霍维华更是声称要致仕,冯阁老更是卧床不起……”

周正一怔,旋即摇头,道:“他们权力欲特别重,不可能放手,多半是以退为进。”

“我也是这么想的,”田珍疏道:“还有,有几位大人进京了,与令尊有些关系。”

周正神色微动,又暗自摇头,也不算意外了,道:“现在朝局纷乱,你跟你背后的人还是不要妄动。”

田珍疏看着周正,稍一沉吟,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同乡会吗?要不要随我去见见几位大人?”

周正表情不动的看着田珍疏,好一阵子才慢吞吞的道:“我与家父不朋不党。”

田珍疏道:“不是朋党,是同志,我们对朝局看法相近,对未来有着共同的目标。”

还不是结党?

不管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想法,抱着什么目的,一朝得势,就会是下一个东林党。

周正摇头,道:“不用了。”

田珍疏看着周正态度坚决,心里叹了口气,当初在周正第一次上朝堂后就应该拉拢的,现在周正之父成了新皇的潜邸之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着实是错过,可惜了。

周正与田珍疏分别,回到周府,正准备爬墙头的时候,不远处一个胖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低声喊道:“周征云,等等!”

周正一只手已经按在墙头上,闻声转头看去,居然是胡清郑。

刘六辙看着胡清郑,又抬头看向周正。

胡清郑跑到近前,道:“快上去,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就踏上了梯子,跟在周正屁股后面。

周正想了想,翻过墙,在另一边等他。

胡清郑气喘吁吁的爬下来,一边擦汗一边道:“快点走吧,我渴死了。”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向不远处的亭子走去,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之前胡清郑为了躲避朝争,告病回乡了,这一转眼又回来了。

胡清郑虚胖的厉害,不停的擦汗,道:“我哪回去过,就一直在京城。”

周正顿时无语,倒是小看了这胖子。

两人来到亭子坐下,下人送来壶凉茶,胡清郑咕咚咕咚就连喝三杯。

他正要喝第四杯,周正连忙按住茶杯,道:“行了,我们家茶水不要钱,慢一点。”

胡清郑有些意犹未尽,长舒了口气,砸了砸嘴,抬头看着周正,道:“我也不废话了,有人找我给你递话,继续弹劾崔呈秀,两个月之内,你就是浙江道主官了。”

周正知道胡清郑带着任务来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交易。

周正思索片刻,道:“你背后的人?我这个年纪,资历,做不了主官吧?”

“代管。”胡清郑道。

周正顿时恍然,正式的自然困难,但代管就不同了,有实无名,能堵住很多的人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资历,不管是在都察院内部升迁,还是外放,那分量就与普通监察御史大不相同。

同时周正也明白,李国普等人之所以不再亲自上阵,大概还没有摸清新皇帝的真实态度,所以就想到了周正,让他来做试探。

第两百二十七章 未来的首辅

周正去试探,如果合新皇帝心意,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合,那新皇帝就会严惩周正,以安抚魏忠贤以及阉党了。

这摆明是要利用周正!

真当我傻啊?

周正神色不动,就这么看着胡清郑。

胡清郑被周正看的有些不自然,道:“我知道我知道,但这也是个机会啊,一般人捞不着,何况你不是刚刚还弹劾了崔呈秀,再上两道奏本,关系也不大……”

周正看着胡清郑,心里了然。

胡清郑多半是出于好心,但他背后的人就不一定了。

周正之前的奏本都是新皇登基之前的,是上给天启的,如果现在再上奏本,那就不同了。

再说了,只怕胡清郑背后的人早就算计好,一旦周正真的上了,哪还由得他!不知道有多少阴谋诡计在等着他!

李国普等人,现在怕是春风得意,已经迫不及待了。

周正暗自摇头,朝堂这坛水,是越来越浑了。

“我可以继续上书,不过,我要盐课提举司提举。”周正看着胡清郑道。

胡清郑一愣,想着这个官职,眨了眨一双小眼睛,道:“你才七品,提举是从五品,你坐不上去。”

周正道:“我有人。”

胡清郑还是有些不了解,道:“你要这个盐课提举司干什么?”

“有用。”周正淡淡道。

大明的盐法很复杂,但到了现在,基本上是一种‘废弃’状态。

之所以‘废弃’,是因为实行了‘纲法’,朝廷设立了一个册子,在册子上登记商人之名,只要上了册子,就可以自行去盐场买盐,卖盐,再无约束。

盐课提举司,盐课转运司,形同虚设。

但盐课提举司还掌握着一个权力,就是那个册子,盐课提举司有权增加删除册子上的名单。

没有这个名单,也就是所谓的‘窝本’,理论上就无法再买盐卖盐。

这‘窝本’还是世袭罔替,代代相传的!

若是周正掌握了这个盐课提举司,就等于握了一件利器!

在胡清郑看来,这个盐课提举司已经是废了,完全没用。

不过周正既然想要,胡清郑只能转达,道:“那我回去给你说,你还有什么别的条件吗?”

周正道:“没有了。”

胡清郑有些看不懂周正了,那些人摆明是要利用他,这个时候,不应该是狮子大开口吗?

他哪里知道,新皇帝对阉党无比厌恶,铲除就是早晚的事,周正别说弹劾崔呈秀了,就是弹劾魏忠贤,朱由检心里肯定也是高兴,即便要暂时稳住魏忠贤,对周正也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日后的补偿那是肯定丰厚!

至于提其他的要求,李国普等人现在还做不到。

胡清郑猜不透周正心思,又拿起茶杯喝茶,然后就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道:“这件事你可别怪我,我也是被逼的。”

周正笑了声,道:“你还真不适合官场。”

胡清郑默默点头,道:“他们说,用不了多久,调我去礼部做员外郎,年底之前到吏部做郎中,明年年中,调任工部侍郎。”

周正神色讶异,道:“半年一个台阶,你不出三年就能入阁了。”

胡清郑听得出周正话里的调侃,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我不适合官场,但又离不开。”

周正想到阉党之后,党争更烈,不由得道:“听我一句劝,要么就调去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养老,要么,就辞官吧,不然,你迟早会被他们拖下水。”

胡清郑抬头看着周正,满眼幽怨。

一入官场,事事不由己,岂是他想脱身就脱身的。

周正知道,胡清郑还是放不下,稍一思索,道:“要不,明年跟我走?”

胡清郑一怔,道:“你要走,你去哪里?”

周正道:“我打算外放,暂时没有确定去哪里,在京外,总比京城安全一点。”

胡清郑知听得出周正话里有保留,胖脸拧成一团,好半晌,道:“我再想想。”

周正嗯了一声,没有再劝。

胡清郑心里觉得对不住周正,本来一肚子话想与周正说,现在不好意思了,坐了一阵,便匆匆离去。

周正看着胡清郑爬上梯子,消失在墙的另一边,刚要转身,刘六辙又爬过来,急匆匆的走近周正,低声道:“二少爷,那个何琦图近来抓了不少人,有好些人消失了。”

周正神情微动,旋即若有所思的道:“应该是为了封口。”

何琦图是崔呈秀的亲信,前一阵子爆出了三个大案,尽管被压了下去,但崔呈秀显然不安心,这是要抹除所有后患了。

刘六辙见周正要走,连忙道:“二少爷,有个人要见你,说是万千椫介绍来的。”

周正一怔,转头看着刘六辙,道:“叫什么?”

刘六辙道:“马瑶草。”

“女的?”周正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刘六辙愣了愣,连忙又道:“马士英,字瑶草。”

周正顿时恍然,马士英啊。

这个人,周正自然有印象,平时无能无德,卑鄙无耻,临了一死报君王,守住一点节操的典型。

周正眼神微微闪动,道:“让他进来吧。”

刘六辙哎了一声,又爬上墙,喊还站在外面的马士英。

刚才周正与胡清郑对坐的亭子里。

周正身前站着一个白白净净,二十六七岁,神色颇为拘谨的年轻人。

“马兄,请坐。”周正看着马士英,微笑着道。

马士英脸上有不安之色,勉强的笑着,道:“多谢周兄。”

两人对坐,喝了茶,马士英依旧一脸难色,仿佛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正对于历史上的这位南明首辅也颇为好奇,神色不动的打量着。

好一阵子,马士英定了定神,看着周正道:“周兄,不瞒你,我遇到了麻烦事,求遍了所有人,最后,只能求到你这里了。”

周正对于马士英现在的官职,关系网并不清楚,但位置应该不高,道:“什么事,说说看。”

马士英看着周正,心里依旧忐忑,犹豫着道:“我现在是户部员外郎,因为得罪了崔呈丽,也就是崔堂官的弟弟,我可能要被夺官下狱了。”

周正听着马士英的话,脸上不变,心中思索起来。

户部有十三个清吏司,主官是郎中,副官是员外郎,从五品。

“你为什么得罪崔呈丽?”周正看着马士英问道。

马士英神色挣扎,片刻道:“我免了几个人的官,没想到他们给崔呈丽送了银子,现在他们报复来了。”

周正哦了一声,双眼看着马士英,嘴角慢慢浮现一丝笑意来。



第两百二十八章 给你们送一根搅屎棍

崔呈秀正在想方设法的抹除过去的罪证,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周正头上,李国普等人要周正弹劾崔呈秀,摆明是要利用他。

双方都在想着周正不好过,恰恰,马士英送上了门。

周正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看着马士英淡淡道:“我要帮你就会得罪崔堂官。”

马士英听着周正的话,心里一阵失望,之前他听到太多类似的话了。

马士英脸上变得有些苦涩,道:“我知道,所以也只是来试试。”

周正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里的笑意浓郁不散。

马士英见周正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心下失望又很是不甘,看着周正道:“我知道令尊现在在皇上潜邸伺候,只要周兄帮我度过这一劫,必有厚报!”

“厚报,有多厚?”周正看着马士英道。

马士英双眼微亮,仿佛看到了希望,立即道:“我有祖产一千二百亩良田,存银六千两,另外,我愿意,今后以令尊与周兄马首是瞻,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周正这才满意的点头,道:“好,我想想办法,给你换个地方,嗯,我记得户部的盐课提举司好像缺个提举,愿意去吗?”

盐课提举司提举,也是从五品,但跳离了户部,算是摆脱泥潭。

马士英本来是要夺官下狱的,现在不但能保住官位,还能调出户部,自然大为欣喜,道:“周公子,你真的能做到吗?”

马士英现在是崔呈秀手里的蚂蚱,他蹦不出去,别人想要抢夺也没那么容易。

整个大明,又有几个人能从崔呈秀手里抢人?

周正淡淡道:“回去等几天就知道了。”

马士英看着周正,神情微微变化。

他来之前就查过周正,尤其是从万千椫那里得到消息,周正可能与宫里内监有关,这才求上门,只是,周正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这个比他小了几岁的年轻人,让他看不透,心里不禁有些不安,不由怀疑这次来是不是错了?

周正并没有与他多说什么,直接道:“六辙,送客。”

马士英越发不安了,看了眼走过来的刘六辙,只得站起来,道:“一切劳烦周兄,在下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周正端起茶杯,嗯都欠奉了。

马士英一步三回头,深怀忐忑的走了。

刘六辙送走了马士英,回到亭子里,道:“二少爷,送走了。”

周正放下茶杯,道:“嗯,盯着他,该给我们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少。”

刘六辙道:“是,我让成掌柜他们去做。”

周正手在石桌上拍了拍,道:“你再让人给胡清郑传话,就告诉他三个字:马士英。”

刘六辙并不知道里面的内情,只是习惯性的道:“是二少爷,我待会儿就让人去。”

周正微笑,心里还在转悠着念头。

崔呈秀与李国普都想利用他,他就给他们中间钉一根钉子,送一根搅屎棍,看着他们难受!

周正站起来,转向他的房间,道:“爹与大哥回来,告诉我一声。”

刘六辙哎的一声,想提醒他盐商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周正回到书房,拿出一道空白奏本,再次写奏本,依旧是弹劾崔呈秀,这次不是将崔呈秀的党羽罗列清楚,而是将他的家产情况列了个大概。

这位崔尚书的家产周正也只是摸了个五六成,崔家两兄弟,家产过百万,无不是贪污受贿所得,其中克扣的赈灾钱粮,修河款,军饷尤多。

在周正写奏本的时候,聚福楼里的杨四少面沉如水,双眼里都是冷芒。

他边上坐着万千椫,没了靠山的万千椫不再有以往的从容,神色看似平静,眼神里都是不安。

周正没来!

完全没有给杨四少,以及他背后的盐商力量的面子!

杨四少浮肿的双眼幽厉闪烁,语气漠然的道:“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七品官,居然这么摆谱,真当我是寻常百姓,说不见就不见了!”

万千椫要说话,张了口又闭了回去。

现在是十分敏感的时期,谁乱来都可能引来大祸。不过,万千椫没有劝,盐商与他的关系就是金钱,除此之外,别无牵涉。

这些盐商要是倒霉,他很乐见。

杨四少转向万千椫,道:“你去告诉那周征云,我要对他出手了,让他做好准备。”

万千椫用毛巾擦了擦嘴,道:“四少打算怎么出手?”

“侯国兴,客光先拿了我们不知道多少好处,让他处置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还有什么难。”杨四少淡淡道。

他们盐商惯会钻营,对朝局异常敏感,阉党崛起,他们就迅速投资了。

不止于客光先,侯国兴,有两位盐商大佬,还是九千岁府的座上宾,只是这种关系不能轻易动用罢了。

万千椫知道盐商的势力很大,也知道这是杨四少给周正下的最后通牒,道:“嗯,我会转告给周征云。”

杨四少冷哼一声,道:“你告诉他,我告诉他不是要他来求饶,我是要告诉他,他这种货色,根本不在本少眼里,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他又能如何!”

万千椫想着周正在宫里的关系,以及周正之父周清荔现在还在新皇帝潜邸,默然一会儿,他开口道:“好,我知道了。”

杨四少闻着酒楼里的酒香气,神情厌恶,道:“我去见侯国兴,你去找周征云。对了,何齐会等人能不能捞出来?”

万千椫面色一难,道:“打听出来了,是宫里的李公公出的手,他是九千岁眼前的红人,即便是侯国兴,客光先的面子都不卖,钱,人情都难,还得另想其他办法。”

杨四少知道涉及内监就麻烦,眉头皱起,厌烦的道:“你能不能约一下这个李太监,我不信周正的价码能比我们的高!”

万千椫心想,如果李实是为了银子,他干嘛直接出手,威逼利诱,你们还不大把的送银子上门?

心里腹诽,万千椫神色不变的道:“好,我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带个话过去。”

杨四少愤恨于周正的不识抬举,一拍桌子起身,大步离去。

万千椫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手巾捂着嘴,自语的道:“早该抽身的,哎……”

第两百二十九章 朱由检的魅力

夜里,周老爹没有回来,倒是周方回来了。

他一脸疲惫,还带着难消的兴奋之色。

两兄弟坐在凉亭里,感觉着丝丝凉风,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闲聊。

周方道:“二弟,你不知道,新皇上是一个非常克谨,勤奋的人,你知道吗?我在潜邸一天,皇上就没有休息过。而且为人非常谦逊,彬彬有礼,礼贤下士,持身有度,乃是千古难遇的明君啊……”

周正微笑着听着,没有评价。

周方抬着头,神色有种狂喜之色,道:“皇上还与我讨教了一些学问,皇上不同于先帝,饱读圣贤书,凡是讲规矩,从不逾矩,能辨善恶,能听忠言,即便是对我都温声勉励,不曾疏远……”

周正看着周方,显然,这位大哥被新皇帝折服了,满心的欢喜与期待。

没有打击他,周正给他倒了杯茶,不动声色的道:“皇上再如何有礼那也是皇上,作为臣子,该有的礼数,分寸要拿捏好,不能恃宠而骄,须知祸从天上来……”

周方依旧很兴奋,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周正的话,嗯嗯两声,道:“对了,皇上说了,想让我大理寺,爹重回吏部……”

周正听着,微微皱眉,道:“爹怎么说?”

周方道:“爹婉拒了,但我答应了,我去大理寺,从小官坐起,一步步来……”

周正隐约明白,只怕朱由检还给周方许诺了其他的,沉吟一声,道:“爹是怎么安排的?”

周方双眼灼灼发光,道:“爹好像是去詹事府,少詹事。”

周正一怔,旋即若有所思,周老爹还是谨慎的,没有轻易的涉入朝局。

詹事府相对来说偏离朝廷,能够避开很多是非,却又是一个非常容易晋身的地方,倒是一个好去处。

周方去大理寺?

周正想着朱由检可能的一些目的,轻轻点头,道:“有没有提到我?”

周方吃了口点心,道:“说了,皇上说了,你是被阉党构陷才罢官的,很快就会官复原职,要你不要担心,切勿多想。”

这一点倒是不意外,周正道:“你什么时候去任职?”

周方道:“我这两三天吧,爹已经兼任了,詹事府事情挺多的,人还在潜邸做事,潜邸也特别忙……”

新皇帝登基,事情自然很多。

周正见周方兴奋难消,与以往大不相同,道:“休息吧,你明天一早还得去潜邸。”

周方本来兴致盎然,听着周正的话,神色微变,道:“你说得对,我去睡了。”

周方说着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也早点睡吧,没事就别惹事。”

说完,大步离去。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笑了笑,这位大哥,是有点样子了。

周正又喝了口茶,心里盘算着朝局。

魏忠贤以及阉党还在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新皇帝,不敢妄动。倒是李国普等人的新党按耐不住,蠢蠢欲动。

而被阉党赶回家的那些在野大佬,更是接二连三的进京,这是明摆着要搞事情。

新皇帝朱由检则是隐忍不发,在潜邸里按部就班的准备登基,没见多少人,朝臣很难揣度他的真正心思。

也就是这个时候,朝臣们才不敢小看十六岁的新皇帝,都异常小心谨慎,慢慢试探。

“平静不了多久了……”

周正自语一声,站起来,准备回府。

“二少爷,万千椫又来了。”周正还没直起腰,刘六辙就跑过来道。

周正听着,慢慢的又坐了回去,思忖一会儿,道:“这位是咱们的财神爷,不能轻待了,带他进来吧。”

刘六辙应了一声,又跑回去。

没多久,万千椫就来了,没有以往的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神情不再是令人的讨厌的假笑,而是更讨厌的苦笑。

那一身令人作呕的胭脂味,还是如影随形。

万千椫走到亭子里,看着周正,长叹一声,道:“之前我就说过,不再接与周公子的有关的事,但屡屡管不住手,这才深陷旋涡,不能自拔……”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笑着道:“万掌柜这是怎么了?大晚上找我发感慨来了?”

万千椫看着周正的表情,又叹了口气,在周正对面坐下,开门见山的道:“这帮盐商不是好惹的,他们有钱有人有势力,就是千岁府他们也是座上宾,你这样斗下去,迟早会把你给斗没了。”

周正听出味道了,道:“你这是来给我通风报信?”

万千椫道:“不是,是他们让我来告诉周公子,他们要出手了,周公子煎熬的等着吧。”

盐商要在这个时候搞事情?

周正来了兴趣,道:“他们要怎么做?”

万千椫见周正丝毫警惕没有,神色肃了一分,道:“周公子,你最好认真一点,他们在千岁府还是有很多关系的,客光先,侯国兴他们按月送银子,从来没断过。”

周正不但没有警惕,反而笑了,道:“他们还有什么能力?东厂,锦衣卫?或者刑部,顺天府?”

阉党的一些关键力量,在天启驾崩之前就被剪除了,就是为了防止阉党威胁到继位的朱由检。

万千椫摇头,道:“你以为这样,他们就调不动东厂与锦衣卫的人了?他们真想要对你动手,有的是人手,以你的能力,根本反抗不了,哪怕你有宫里的关系也不行。”

周正暗自点头,万千椫这话对,阉党无孔不入,魏忠贤的徒子徒孙不知道有多少,真要对付他,手段多得很。

看来,还得小心一点。

周正心里自语,看着万千椫,玩味的道:“万掌柜,你今天的话,似乎有些多?”

万千椫神色微怔,似也刚刚察觉,看着周正道:“我只是一个商人,不想掺和到你们的事情里,这一次之后,我就要回乡了。”

周正明白了,这万千椫是怕了,要跑。

“万掌柜,恕我直言,你走不了的。”周正微笑着道,他怎么可能允许这个人跑了呢?

即便周正肯放他,盐商那边也不会,再说,后面崇祯清算阉党,万千椫得罪那么多人,肯定还是逃不了。

万千椫听着周正的话,神色微紧,僵笑着道:“周公子,我们也算愉快,我可未曾害过你。”

周正直视他双眼,道:“真的没有吗?”

万千椫眼神闪烁,拘谨的道:“周公子,我只是个商人。”

第两百三十章 官场速度

万千椫与周正,现在是攻守转换,高下调转。

周正看着万千椫眼中一闪而过的畏惧之色,道:“万掌柜是商人不假,但做的事情,可不是商人该做的事情。”

万千椫没了靠山,最近一直很忐忑,眼见周正也不加掩饰的威胁,神情凝重,眉头拧在一起。

周正的能力他已经看到了,何齐会一个刑部郎中都被抓进了东厂,他一个没有靠山的牙商,能怎么办?

万千椫神色变了又变,还是看着周正道:“周公子,你怎样才能放过我?”

周正心念转着,淡淡道:“我在京城的生意你是知道的,有不少麻烦,你帮我摆平。整个京城,一个月内我要增加二十个铺子,出去的货翻一倍。”

万千椫久混江湖,自然不信周正的条件就这么简单,依旧拧着眉头看着周正。

周正笑容渐浓,道:“我还要盐商在京城的所有势力名单,不论是官场还是商场,我都要。”

万千椫脸上的凝重之色慢慢消失,变得面无表情,这是一种恐惧!

“你要对盐商出手?”万千椫看着周正,声音都有些发颤。

盐商的势力,不说江南,即便是京城,从上到下,无孔不入,别说小小的周正了,就是新皇帝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周正神色淡漠,道:“记住,我要的是全部,你要是少一个,我就送你进东厂!”

万千椫也不是没有一些势力,但相比于东厂,还是差了太远。

他现在心里无比后悔,当初怎么就觉得周正无能可欺,揽下了盐商的事呢?

眼前这个人,野心分明比盐商还大,还贪婪,吃人不吐骨头!

万千椫没有的选择,失去了田尔耕的庇护,他既没有与那些盐商讨价还价的资格,也没有拒绝周正的能力。

万千椫心里无比后悔,无可奈何的道:“好,我帮你查。不过,盐商的势力之大超过你的想象,你不要冲动行事。”

周正淡淡道:“你帮我查就可以了,不用教我怎么做事。”

万千椫心里有怒意,脸上却不敢显露,道:“好,三天之内,我会将我能查到的都给你。”

周正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道:“不是你能查到的,我要所有,如果你给不齐,我就将你当盐商一并处置了。”

万千椫盯着周正的脸上,心头怒意更盛,却也隐约明白了,这周正显然是有所依仗,有信心对盐商出手。

他依仗的是什么,是他爹周清荔?是宫里那李太监?

这些都不足以对付盐商,难道,是新皇帝?新皇帝要整顿盐政?

想到这里,万千椫神色陡然警惕,眼神有畏惧色的看着周正。

“好,我知道了。”万千椫目光闪烁的看着周正说道。

周正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万千椫满心的不安从周家走了。

“这一夜的事情还真多啊。”

周正目送万千椫离去,伸了个懒腰。

实则上,近来的京城,似乎每个人都很忙,忙的没有白天黑夜,周家就是京城的一个最小的缩影。

第二天一早,周正将写好的奏本让人送去都察院,他则在周记待着。

周记的生意越来越好,产量也跟得上,算不上日进斗金,但确实相当赚钱,不怪那么多人眼红。

等下午销售完之后,周正勉励一番伙计,又与寇槐壹等人聊了会儿天,转向九江阁。

九江阁已经在收尾阶段,偌大的六角形建筑,四处都是人,冒着酷暑在装修。

周正站在一处阴凉下,与包工头子刘师傅道:“尽量避开最热的阶段,早晚最好。”

刘师傅笑着道:“是,多谢周公子关心,我们都是天微亮就干活,中午最热的时候休息,现在也就是些零散的活,其他时候不敢做,怕出人命。”

周正嗯了声,看着已经有了大概模样的九江阁,满心欢喜的道:“嗯,每天我给你加十两的工钱,你分给兄弟们,就算是高温奖励。”

刘师傅双眼一亮,十两银子可不少,连忙道:“那我代兄弟们多谢周公子。”

周正摆了摆手,道:“能按期完工吗?”

刘师傅抬头看了看天,道:“如果不下雨就没问题,就怕突然来雨。”

大夏天的,这事确实说不准。

周正想了想,道:“嗯,尽力吧,如果不行,就完成前面一部分,我已经给很多人发了请帖,不能延期。”

刘师傅道:“好,我让兄弟们从前往后弄,绝不耽误周公子的事。”

周正微笑点头,在九江阁转了一圈,这才离开。

在一处角落里,孟贺州与周正聊了一阵,这才若无其事的继续回府。

本以为会有人对周正出手,结果周正走到周府大门前,依旧没人动作。

“看来今天是稳了。”

周正一只脚踏入门槛,自语的道。

“周公子留步。”

周正刚要踏入另一只脚,后面忽然有人大喊。

周正身形一顿,转头看去,居然是马士英。

马士英气喘吁吁跑过来,满头都是汗,脸上却有着兴奋的笑容,还没到周正近前就抬着手,道:“多谢周公子!”

周正神情微怔,旋即明白了,暗道‘李国普的动作这么快吗?即便是一个从五品的平调,也要时间吧,这才半天就做到了?’

心里这样想着,周正脸上微笑道:“小事。”

马士英不顾头上的大汗,道:“我明天就要去盐课提举司上任,多谢周公子提携,马士英永远铭记大恩!”

马士英心里真的十分激动,昨晚他一夜没睡,怀疑周正能否做到,需要多久却没想到,周正居然只用了半天,就真的做到了!

激动之后,马士英心里还有些忐忑,这位年纪轻轻的周公子,让他感到害怕!

周正看着他,沉吟片刻,道:“明天晚上你将拥有窝本的盐商名单送来给我看看。”

窝本,也就是买盐卖盐的资质凭证。

马士英一怔,连忙道:“是,明天我就去调阅,晚上给周公子送来。”

周正嗯了一声,道:“没有别的事了,你忙你的吧。”说完,他就转身进府。

马士英看着周正就这么进府了,神情发愣,他原本以为周正帮他,还有别的目的。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不知死活

马士英看着周府这座平凡无奇的大门,神情有些凝重。

周正只要求了这么一点,说明他真正要做的事还在后面!

“不管怎么说,我摆脱了崔家!”

马士英沉着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周家大门,转身离去。

周正回到书房,休息一会儿,一边练字,一边思索着。

近来朝局有些太平,弹劾的奏本非常稀少,他弹劾崔呈秀的那道应该非常显眼才是,却没有任何反应。盐商那边本该有些动作,却也无声无息。

今天,安静的有些怪。

崔呈秀是魏忠贤最得力的文官,在朝廷中影响力最大,李国普等人选中他,是对魏忠贤的试探,也是对新皇朱由检的试探。

但,各方都表现出了隐忍,没有人动作。

那些陆续进京的大佬,也仿佛消失了,不见动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周正自语一声,放下笔。

周正笔一放下,刘六辙就在外面敲门,道:“二少爷,有人送来请柬。”

请柬?

周正道:“拿进来。”

刘六辙推门进来,递给周正,道:“是周尚书家的。”

周正接过来翻开看去,居然是周应秋嫁女儿,请周家父子赴宴,请帖里还特别注明了‘本家之亲’这样的话。

周正摇了摇头,将请帖扔到桌上,沉吟一会儿,道:“告诉来人,就说我并不清楚宗亲情况,等家父回来再做答复。”

刘六辙立即道:“嗯。对了二少爷,有一个叫做崔智佑的人,不久前在周记下了三万两的订单。”

“三万两?”周正眉头一挑,诧异的道。

三万两啊,是一笔巨款,一般人拿不出,就算拿得出,谁没事会买这么多的货?做生意也不是这样的。

刘六辙自然也知道不同寻常,凝色道:“我找人查了一下,这个人,是崔尚书的侄子。”

周正也猜到了,笑着道:“他们既然有银子,那我们就收,货拖着不给。”

刘六辙眨了眨眼,道:“二少爷,他们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周正嗯了一声,道:“这是示好,估计也是想要拖时间。”

崔呈秀是工部尚书,又有魏忠贤做靠山,这要是拖下去,对周家很不利啊!

刘六辙一脸担心的看着周正。

周正对他点点头,道:“不用担心。”

都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刘六辙对周正有着一种盲目的信任,听他这么说,就道:“嗯,那我去外面继续盯着。”

周正看着他出去,心里思索一番,便继续练字。

周方是深夜回来的,倒头就睡,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周方依旧满脸振奋的与周正说着潜邸的事情,眼中光彩莫名。

周正微笑着没说话,周方临走前,道:“皇上过几天就要搬到宫里了,我与爹估计都没空回来,家里你照应着吧。”

周正点头应下,朱由检搬到宫里,应该是做好一些准备了。

周方刚走没多久,周正剃着牙准备出府的时候,胡清郑又来了。

在周正书房里,两人对坐,喝着茶。

胡清郑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就要复职了。”

周正一怔,看着他道:“谁的主意?”

胡清郑道:“不知道,是上面传下来的消息。”

周正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复职,想了一会儿,道:“你这么高兴,不会是因为我要复职了吧?”

胡清郑脸上掩饰不了的得意,道:“我要去太仆寺了,少丞。”

周正听着这个官职,笑着道:“半年一个台阶,开始了?”

少丞,少卿,正卿,正卿就能调任六部尚书,比侍郎还要快。

胡清郑听着有些没好气的看了周正一眼,道:“他们说了,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要你继续上书弹劾崔呈秀。”

周正端起茶杯,道:“这样吧,五天一封,可以吧?”

现在弹劾阉党,事后肯定要论功行赏,现在出头固然貌似有危险,可收益是稳稳当当。

胡清郑有些愣神,看着周正道:“你说真的?”

五天一封,在这种时候,非得逼急了崔呈秀不可。

周正道:“我说到做到,不过,我不想现在复职。”

胡清郑神色狐疑的看着周正,总觉得周正另有阴谋,还是道:“好,我回去转告。”

刘六辙急匆匆跑进来,在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田御史因为涉入工部贪渎案,被刑部抓走了。”

周正听着就神色怪异,田珍疏涉入工部贪渎案,被刑部抓走了?作为监察御史,即便要查,也是都察院的事,怎么就轮到刑部了?

这事怎么听着都有些不对劲,周正看着刘六辙,道:“消息怎么传来的?”

刘六辙道:“郑御史传来的。”

郑守理?

周正面露疑惑,在这个时候,居然爆出了工部贪渎案?崔呈秀不是忙着擦屁股吗?

胡清郑看着周正,忽然道:“忘了告诉你了,二曹昨天见了皇上,准备离京了。”

周正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二曹是因为迟迟没有官复原职或者另有重用,这是在以退为进吗?

“二少爷,外面有人送来一个拜帖。”一个家丁跑过来,递过一张拜帖。

周正看着他,接过来打开,一眼扫过,不由得歪了歪头,脸上有些怪异。

这是崔呈丽的拜帖,邀请他中午去酒楼喝酒。

崔呈丽居然用上了拜帖?他给周正用了拜帖?

他什么时候用过拜帖,这不掉身份吗?

旋即,周正就眼神微冷,他明白了。

田珍疏的事,是崔呈丽搞的鬼,一面在周记下单,给足好处;另一边就抓他朋友,示威。

恩威并施,想要迫使他就范!

周正里里外外的看着这道拜帖,没什么稀奇,也没有说其他。

不知死活啊。

周正转向家丁,道:“告诉来人,中午我要设宴请田御史喝酒,没空。”

家丁哪里知道多少,应了一声就走了。

刘六辙眨了眨眼,一脸不解的看着周正。

周正没有多说什么,如果崔呈秀不放人,他不是说有贪渎案吗?他就利用这个贪渎案,好好说道说道!

胡清郑在周正对面,听到看到一知半解,不明其意。

第两百三十二章 匪盗合流

刘六辙,胡清郑不了解并不重要,消息很快回传到崔呈丽耳朵里。

崔呈丽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看着传话的家丁,道:“那周征云真的这么说的?”

下人苦着脸,道:“小的根本就没有见到周征云,周家大门都没进去,就是门房传的话。”

“什么!”

崔呈丽一拍桌子站起来,一张脸扭曲的变形。

下人缩着头,不敢说话,这位爷可是一不高兴就将人打死的主。

崔呈丽咬牙切齿一阵,又坐回来,冷笑道:“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还想反了天不成!去,把曹志煌给我叫来。”

“哎,是老爷。”下人连忙答应着,转身跑出去。

崔呈丽一脸的嗤笑与不屑,自语的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曹志煌,原本是运河上的水匪,后来被官兵剿灭,他被通缉,万般无奈之下,带着钱财,投奔了这位崔二爷,得以保命,成了崔呈丽手下的御用杀手。

曹志煌还没来,又有下人来报,道:“老爷,有个叫做杨四的人求见。”

崔呈丽皱眉,仔细想了想,道:“就是之前上过门,被我大哥赶走的那个?”

下人连忙道:“是,他说带着重礼来的。”

崔呈丽本不想见,听着重礼二字,故作犹豫一下,道:“让他进来吧。”

“是。”下人转身去领人进来。

杨四少浮肿的双眼越发浮肿,如同凸起的鱼泡,他手里提着一个锦盒,笑呵呵的进来,道:“崔兄,有段日子没见了。”

崔呈丽自侍身份,瞥了眼他的锦盒,淡淡的嗯了一声。

杨四少察言观色,立即将锦盒放桌上,打开道:“崔兄,这是从海外带回来的夜明珠,有价无市,我大明找不出第二颗,您瞧瞧”

锦盒里,一颗温润如玉,色泽通透的夜明珠静静的放着,这一看就是个好东西!

崔呈丽忍不住的伸出双手拿起来,即便是看惯好东西的崔呈丽,还是忍不住的双眼发光,连连道:“嗯,好好,是好东西……”

杨四少看着崔呈丽的笑容,眼神得意一闪,站着不再说话。

把玩了好一阵子,崔呈丽咳嗽一声,将夜明珠放回去,盖好,放到手边,看着杨四少道:“说吧,什么事情?”

杨四少没敢坐,走近崔呈丽一点,低声道:“想请四少帮我收拾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你这一颗夜明珠?”崔呈丽好奇的道。

杨四少双眼有恨色,道:“想必崔兄也听过,监察御史,周征云。”

崔呈丽脸色变了,目中有厉色闪动,盯着杨四少道:“你为什么要对付他?”

杨四少看着崔呈丽的脸色,神情微变,有些拿不准,还是道:“他屡屡与我们为难,不得不已才想收拾一下。”

杨四少很谨慎,留了退路。

崔呈丽看着他的表情,确定没有诳他,直接道:“说吧,你打算怎么收拾?”

杨四少这才有些看明白,感情周正连崔呈丽也给得罪了,那太好了!

杨四少表情发狠,道:“崔兄,找几个人上书弹劾,令兄是刑部尚书,挂个罪名,下面的,交给我来做。”

因为周正的背景有些复杂,既有宫里的关系,他爹又在皇帝潜邸做事,想要动他不得不顾忌一些,杨四少也是没办法才找到崔呈丽这里。

崔呈丽已经准备动用狠手段,直接将周正给处理了,听着杨四少的话,道:“就这样?能成?”

杨四少脸上有自信的微笑,道:“不敢瞒崔兄,侯都督那边已经答应我,只要周征云有罪,他立马抓去东厂,不会让周正活到第二天天亮!”

崔呈丽双眼一睁,道:“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如果能不冒险就解决周正,崔呈丽自然十分高兴。

杨四少听着就更加高兴了,道:“那一切就拜托崔兄了,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崔呈丽听着双眸发光,道:“好,你等着吧!”

两人相视一笑,有着不约而同的得意。

周正并不知道崔呈丽,杨四少合流对付他,自顾忙着他的事情。

他打算明年外放去永平府,一直在收集永平府的相关资料,不断在研究,查看。

从永平府的人口,地理,卫所,官吏,再到赋税,商贩,民情等等,周正都在看。

等到中午的时候,周正还是没有等到田珍疏放出来的消息。

吃过中饭,周正神情平静的出了府,径直前往诏狱。

魏希庄近来一直住在这里,魏忠贤还在,到底没人为难他,倒是舒心自在,比以前还胖了一些。

两人喝着酒,说着话,没多久,魏希庄就惊讶的道:“你打算对崔呈秀出手?”

周正道:“不是我对他出手,是他在逼我,他抓了田珍疏。”

魏希庄眉头皱起,道:“你别看他只是个文官,死在他手上的不知道多少人,也就是现在情况特殊,不然你死一百次了。”

周正自然知道,道:“我就是要趁这段时间,露个脸。”

现在可以说是一段真空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冒头。但周正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大显身手,这样才能赢得名望,同时也赢得朱由检的关注,以期在阉党倒台后,分取最大的好处!

魏希庄知道周正有打算,道:“你想怎么做?”

周正伸头,靠近他一点,道:“田尔耕将暗卫交多少给你了?”

魏希庄也凑近一些,低声道:“有好几百人,散落在京内外各处,我正在想办法接手,目前能掌握的就几十人。”

周正嗯了一声,道:“尽快握在手里,有大用。”

魏希庄应该是少数能感觉到周正野心的人,低声道:“我知道。你想怎么对付崔呈秀?”

周正瞥了眼门外,低声道:“你把孟贺州借给我几天,等着瞧吧。”

魏希庄没有追根究底,道:“这没问题,不过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他们的手段不止在官面上,暗地里才最可怕!”

周正已经有一段时间进出明暗都带着人了,点头道:“我知道,不用担心。对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来了。”

第两百三十三章 八大皇商

魏希庄现在倒是有点不想那么快出去了,道:“你忙你的。”

周正不多劝,也担心魏希庄出来再去千岁府,那就白费他一番心思了。

离开了诏狱,周正想去刑部看一下田珍疏,结果根本进不去,有人刻意阻止周正见田珍疏。

周正又转头去找郑守理,结果也没有找到,想了又想,只得回来。

周正刚刚回府,门房就在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家里来了贵客,老爷都从潜邸回来,亲自招待了。”

周正神色微异,什么人能让周老爹放下新皇帝跑回来迎接?

周正想着,向正厅走去。

门房连忙拦住他,低声道:“二少爷,老爷说了,不让你去见。”

周正一怔,有贵客来,不见,多少失礼啊?

旋即,周正想到了一些,莫非,是他得罪过的某位大佬?

不见就不见吧。

周正得罪的人他自己都不清楚有多少,也懒得去见了。

周正回到书房,随手又拿起永平府的资料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下人来敲门,道:“二少爷,老爷喊你过去。”

周正放下书,来到周清荔书房。

只见周老爹双眼黝黑,眼皮打架,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坐在椅子上,有着下一刻就能睡着的感觉。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是前任的一位阁老,他想要复起,准备求见皇上。”

周正隐约猜到了,摇了摇头道:“他们太心急了,只怕皇上不喜欢。”

周清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所以皇上都没见。”

周正看着周老爹疲惫之态,道:“这阵子,怕是不少人找爹吧?”

周清荔微闭着眼,似乎想休息一下,道:“能推的我都推了,这位实在推不掉了。”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神色,想了想,道:“爹,皇上在宫里准备好了?”

这是周正最关心的了,大明最大的是非之地就是皇宫,这些年不知道枉死了多少人,光宗是死于红丸案,天启的死也是存在诸多疑点。

周清荔微微一笑,道:“不用担心,宫里明事理的内监还是很多的,曹化淳已经提督东厂,整肃内廷,一些要害都已经掌握,问题不大。”

曹化淳?

周正心里暗自点头,这是一位大太监,也有能力,若是如此,倒是不用担心了。

周正看着周清荔,道:“爹,今晚还得去潜邸吗?”

周清荔轻轻吁一口气,道:“不去潜邸,去宫里。”

周正看着周清荔,脸上若有所思。

宫里,除了内廷外,外廷是诸多文官办公的地方,包括内阁以及诸多修典的馆堂,以及武成阁,武英殿等地方,都需要文官来打理。

周清荔站起来,道:“我走了。对了,你别急着复官。”

周正看着周老爹的表情,心里微动,道:“我知道了。”

显然,周老爹知道了什么,或许是,朱由检有些计划安排了。

周正目送周老爹离府,转身又进了书房。

他刚坐下,刘六辙跑进来,递给周正一道厚厚的文册,低声道:“二少爷,这是马士英送来的。”

周正连忙接过来,道:“他人呢?”

刘六辙道:“好像在附近看到熟人,没敢多待。”

周正嗯了声,有些迫不及待的打开看去。

这是盐商的‘纲本’,只有在这份名册上的人才能经营盐业。上了这份名册,会发下‘窝本’,有了窝本就能世袭罔替的经营盐业。

当然了,这是朝廷的规矩,早已经崩坏,不在这上面的也有无数人在‘盐’上上下其手,大发其财。

但是,这是朝廷的规矩,若是有谁不在上面,朝廷就能随意拿捏,同时,若是对这名册做出更改,对一些已经扎根在这上面的大盐商来说,将会是致命的!

周正心念飞转,目光仔仔细细的看着‘纲法’目录,而后看向名册。

名册上,不止有名字,还有简单的籍贯介绍,以及经营范围等等,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并且,这已经是多年以前的,肯定不准确,而且经营范围这些规定,形同虚设。

周正看着,杨湖致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经营的范围也是仅在扬州府。

周正看着杨湖致等人的名字,双眼微微眯起,自语道:“不惹我便罢,惹了我,我吃定你们了!”

周正再次认真的看着,还拿笔记录一些人的名字。

晚饭之前,周正叫来刘六辙,让他将这道纲本给马士英送回去。

周正刚吃过晚饭,准备在凉亭坐一会儿的时候,万千椫将盐商在京城的势力名单也给送来了。

万千椫坐在周正对面,神色凝重,道:“我这一查也吓了一跳,他们的势力横亘朝廷内外,无孔不入,你真想要对他们出手,你要想清楚了。”

周正翻看,慢慢看去。

万千椫这个名册罗列的十分清楚,关系网也备注的明明白白。

周正一一看去,目露肃色。

这是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牵一发动全身。

比如,刑部侍郎何齐会,他是前任吏部尚书房壮丽的远房姻亲,还是前任首辅顾秉谦的干儿子,同时他的三房妾室都与几大盐商有关,同时与六部,都察院等不少人是同年,关系走的极近。

这份名单,囊括了六部九寺近百人,兵部尚书霍维华的名字在极其醒目的位置!

同时,里面不止有阉党人,东林党,尤其是新党也有人不少人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周正看了好一阵子,轻轻合上,微闭着眼。

朝廷是不可能对盐商出手的,即便是朱由检要动,也会有无数人阻止。

万千椫看着周正的表情,道:“放手吧,与他们和谈,一起发财才是正理。”

周正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茶杯,眼神有冷色。

他在这份名单里,还看到了‘八大皇商’中的几位。

放手,休想!

本来周正还只是想割一块肉,现在看来,割肉是不够的!

‘得重新谋划一番了。’周正心里自语,慢慢放下茶杯。

那些盐商周正准备狠狠割一刀,但这几位未来的满清皇商,周正准备连根拔起!

官笙说

致歉:晚上有事,第二更放明天~~

第两百三十四章 东厂的大牢待遇可好?

周正有了新想法,自然要动作起来。

他第二天一早就直奔都察院,在胡清郑进门前拦住了他。

胡清郑昨天显然喝过酒,睡眼朦胧,一身酒气。

听完周正的话,他睁着一双小眼睛,吃惊的道:“你说什么,你要对崔呈秀出手了?不是,为什么啊?”

胡清郑完全不了解周正的作为,如果只是与他们的交易,那完全可以谨慎一点,慢慢来,你上赶着对付一个随时能把你捏死的阉党大佬是怎么回事?

周正没有废话,看着他直接道:“我超额满足你们的要求,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胡清郑挪了挪屁股,道:“我们只是让你弹劾崔呈秀,没让你对付他。”

你上赶着对付崔呈秀,还要我们答应你一个要求,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胡清郑一肚子疑惑,睁着一双小眼睛直勾勾的看盯着周正。

周正道:“我之前可没提什么要求。”

胡清郑看着周正,胖脸有些肿,眉头皱在一起,心里古怪异常,还是道:“你要我们答应你什么要求?”

胡清郑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亏欠周正,这才松的口。

周正道:“不算什么事情,对你们来说易如反掌,但现在不方便说。”

胡清郑看着周正,眨了眨眼,一会儿才道:“我能答应你,但不能保证他们也答应你。”

周正道:“你现在去问他们,有结果了立刻告诉我。”

“现在?”胡清郑愣神,现在是刚刚上班时间,估计还有些人没醒呢。

周正嗯了一声,道:“现在,你这个月酒钱算我的。”

胡清郑看着周正,凑近一点,低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正在计划做什么?”

周正知道瞒不过多久,道:“午后就知道了。”

胡清郑砸了砸嘴,坐回去,好一阵子道:“酒钱什么时候给?”

周正微笑,道:“老规矩,让人去牙行领。”

胡清郑看着周正,犹豫着道:“好吧,我现在给你去问。”

周正嗯了一声,站起来,道:“我还有别的事,有消息派人传到周记。”

胡清郑看着周正走了,揉了揉宿酒的头痛,起身,并没有去都察院,而是转向了城东方向。

周正直接来到周氏牙行,见了成经济与上官勋二人。

周正极少来这里,二人都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正摆了摆手,来到一间密室,看着二人道:“我之前让你们做的,怎么样了?”

成经济与上官勋对视一眼,与周正道:“东家,我们挑来挑去,挑了三十人,每一个都是六部的低级官吏,没有靠山,位置也都是没有油水,虽然在六部做事却是穷困潦倒,四处借钱度日,我们以周氏牙行的名义,每个月资助他们三两银子,并没有要他们做事……”

周正嗯了一声,神色认真的道:“你仔细整理一下,晚上将名单送到我府上,对了,再扩大一些,不用投资了,直接收买,一定要靠得住,关键时刻能用。”

成经济又与上官勋对视一眼,他们分明听得出,周正这是要做些什么事情了。

成经济思索片刻,道:“东家,这好办,六部里没有靠山,苦熬的人太多,只要给点银子,再稍微提携一下,这些人一定会为东家拼死效命!”

周正点点头,道:“你们做吧,隐蔽一些。”

“是。”成经济与上官勋应声。

周正没有多待,又问了一些周氏牙行的经营情况,便离开牙行,转向周记。

“我让你资助的那些个落魄秀才,有没有可用的?”周正将刘六辙叫上二楼,直接问道。

刘六辙想了想,道:“有几个,非常落魄,还有两个之前还跑去青楼做龟公……”

周正眉头一挑,道:“嗯,将名单给我,我安排他们入仕。”

“好,我去整理一下。”刘六辙应了一声,飞快下楼。

周正没多久就看到了刘六辙的名单,也等到了胡清郑的回复,都是好消息。

在周正这边做准备的时候,崔呈丽,杨四少等人的动作更为快捷。

三道弹劾周正的奏本从通政使司飞入司礼监,司礼监如往常一样,‘转部议’,由于周正已经不是都察院监察御史,这个‘部议’就转到刑部。

这三道奏本弹劾周正,不像以前那么假大空,一个是‘滥用职权’,侵吞商户财产,说的是周记发展过程,周正利用了监察御史的权力,‘徇私’;二是‘为官不正,行为浮躁’,大概是说周正时常告假;三是,‘经营贱业,德行有亏’,这也是确凿无疑的。

这些是实实在在的,落到刑部后,刑部迅速落案,并且已经派出衙役来抓周正了。

现在周正只是一介白衣,没有任何顾忌。

等周正从周记出来的时候,就又遇到了老熟人——何琦图。

何琦图笑眯眯的看着周正,比上一次更加自信,手里还晃悠着一根镣铐。

周正站在门前,静静的看着他。

刘六辙心里一慌,转头看向周正,低声道:“二少爷,怎么办?”

周正抬头看了看太阳,道:“没事,你谁也别惊动,我去刑部见见崔尚书。”

刘六辙见周正神色平静,似乎早有所料,想来应该有安排,便道:“老爷也不说吗?”

“不说。”周正道。

两人低声说着的时候,何琦图带着两个衙役,上前来道:“周公子,走吧?”

周正笑着伸出双手,道:“何郎中,每次都要劳烦你,真不好意思。”

何琦图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道:“你在等我?”

周正道:“也不是,不过,今天不是你来,也有别人来,没有什么不同。”

何琦图看着周正这张平静,从容的脸,越发谨慎,道:“你想做什么?”

周正伸着双手,示意何琦图拷上,道:“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何琦图知道周正不好对付,眼见他有恃无恐,脸上忽的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是我们要抓你?不过是走个过场,很快就会被转到东厂去,我就不信,你还能活着从东厂出来!”

周正脸色一紧,旋即淡淡道:“所有的牢我都坐过一遍,就差东厂了,也好。”

何琦图见周正还是没有多少慌乱,神情变冷,盯着他一阵,道:“那我就满足你。”

第两百三十五章 登闻鼓再响

在周记一群人的注视下,周正被何琦图与两个衙役,带离,向着刑部方向走去。

寇槐壹一直在周记负责整理那些书籍工作,眼见周正再次被抓走,一脸懵的看向刘六辙道:“六辙,东家又被抓了?”

刘六辙此刻也很担心,脸上却不漏声色,道:“没多大事。”

寇槐壹默默点头,望着周正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远处的一个茶楼上,杨四少亲眼看到周正被抓走,浮肿的双眼都是笑意,哼笑一声,道:“就凭你也敢跟我作对,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他身后一个家丁模样,等了一会儿才道:“四少,三叔过几天就到京了,是否要准备接一下?”

杨四少见周正被抓,心情无比舒爽,朗声道:“三叔要来,当然要接,就用这个周记作为迎接礼!”

家丁双眼一亮,道:“四少有主意了?”

杨四少背着手,豪气干云的道:“明天传出周正的死讯,这周记就群龙无首,到时候我软硬兼施,十两银子买下来就是!”

家丁连忙拍马屁,道:“四少英明!三叔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杨四少看着周记,双眼发亮,尽皆是贪婪之色。

这周记就是只会下蛋的母鸡,拿到手,又是一个财源!

崔呈丽自然很快得到消息,正在喝酒的他,大是痛快,道:“告诉我哥,先别急着给东厂,我要去教训他一顿!”

说着,他拿起崔呈秀经常打他的那根棒槌,喝了口酒,摸了摸嘴,提着就奔刑部。

就在他们动作的时候,正是何琦图押着周正前往刑部的时候,孟贺州带着一个中年人,出现在大明门外。

这里四周都是吏部,户部,工部等大衙门,大明门进去,就是紫禁城,是皇宫!

中年人头上冒着冷汗,眼神又有恨色,看着身旁的孟贺州道:“你说的,只要我进去了,就能洗清家父的冤屈?”

孟贺州淡淡道:“新皇初登基,除了现在,你还有别的机会吗?”

中年人深吸一口气,双眼坚定,道:“我能走到午门吗?”

孟贺州道:“放心吧,我都已经为你打通了,下面,就看你的了。”

“好,我只要到了午门,一切就都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尽管安心!”中年人沉声道。

孟贺州神色不动,看着大明门。

中年人脸角绷直,大步迈过去。

真的没有人拦他,他一直向里面走,这条路很长,守卫很多,偶尔会有查验,但他还是顺利的穿过了端门,进入到了午门。

午门前,有一群侍卫,还有都察院的衙役,在门旁不远处,有个满是灰尘,又格外高大的巨鼓——登闻鼓!

登闻鼓一响,按照规矩,值班的监察御史要领着伸冤人进宫,面见皇帝,否则,死!

而今天,是新皇帝,刚刚搬入宫里的日子。

中年人看着午门,看着一群侍卫,衙役,目光转向登闻鼓,秉着一口气,大步向前。

那些侍卫,衙役都看到了,却视若无睹。

午门的箭楼上,有两个监察御史,他们今天值班,看着这个中年人过来,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中年人来到登闻鼓前,伸手拿过鼓槌,深吸一口气,双眼通红的用力敲击过去。

咚咚咚

登闻鼓的声音沉闷,厚重,响亮,在午门炸响,迅速向紫禁城的四面八方传递。

这一声声鼓响不知道惊动了多少人,新皇帝刚刚搬进皇宫,这登闻鼓一响,让无数人心里咯噔一声,翘望向午门方向。

最先被惊动的,就是大明门两侧的六部等各衙门,一些大佬都出了门,望着皇宫方向,急急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衙门也很快知道了鼓声,一些人震惊无比,同时又满脸骇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箭楼上的两个监察御史看着下面敲鼓的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下楼。

他们要履行职责,带着这个敲鼓人进宫,面见皇帝。

中年人看着两个监察御史,极力镇定心神,抬着手道:“麻烦二位大人。”

其中一个监察御史淡淡道:“我们只是按规矩做事。”

中年人并不知道多少内情,依旧抬着手道:“我知道,劳烦。”

监察御史没有多说话,也不多问什么,交代几句,转身向午门。

与午门守卫交代几句,就看到一个侍卫飞奔向里,直奔乾清宫。

两个监察御史与中年人则在等着,等着皇帝的传召。

三个人,面沉如水,没有只言片语。

新皇刚刚登基,刚刚从潜邸搬入宫里,这个时候,谁能不紧张!

周正此刻已经来到刑部门前,听着隐约的鼓声,脸上的微笑一闪而过。

这一幕,被何琦图注意到,他神色微变,道:“你做的?”

周正看着何琦图,道:“鱼死网破,我这条小鱼,能让崔堂官鱼死网破吗?”

何琦图望着午门方向,头皮发麻,一挥手道:“带他进去。”

说完,他急匆匆跑进刑部,直奔崔呈秀班房。

崔呈秀也听到了登闻鼓,但并没有多惊讶,依旧忙着他的事情。

见何琦图进来,便放下笔,看着他。

何琦图镇定心神,抬手道:“大人,听到登闻鼓声了吧?”

崔呈秀拿过茶杯,道:“去年就听过一次,今年又一次,几十年不响,最近响的倒是勤。”

何琦图见崔呈秀还不知道多少,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我将那周正带来了,我怀疑,这个登闻鼓,是他搞的鬼。”

崔呈秀脸色微变,想到了上次就与周正有关,加上周正之前就是监察御史,顾不得喝茶,放下茶杯,沉色道:“你知道多少?”

何琦图道:“下官还没来得及问,但现在怕是人已经被带进宫里了,若是真的是冲着大人来的,不知道新皇上……”

崔呈秀沉着脸,没有说话,双眼急急闪烁。

现在朝野都在想摸清新皇帝的脾性以及对如今朝野大臣的态度,尤其是对魏忠贤的态度。

在没有摸清之前,谁都不敢乱动。

若是真的冲着他去的,新皇帝,会是什么态度?

崔呈秀作为阉党大佬,朝廷重臣,自然对现今的朝局分外敏感,心里不禁有些慌乱。

“那周正先别动,我出去一趟。”崔呈秀看着何琦图,沉声道。

何琦图肃色点头,他知道崔呈秀要做什么,心神一样的紧张。

第两百三十六章 要被吓死的崔呈秀

崔呈秀之所以在刑部,是因为六部尚书又有调整。

周应秋告假,崔呈秀暂代刑部尚书。

兵部尚书霍维华因为献上‘仙引露’给天启,导致天启驾崩,已经‘告病’在家。

而根据内阁的消息,崔呈秀即将调任兵部尚书。

六部尚书的更替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崔呈秀进了宫,直接奔赴司礼监。

新皇进宫,魏忠贤不敢乱动,近来一直在司礼监,不曾出入。以往横行的紫禁城,现在他是步步小心。

在宫里如太后一般存在的客氏,现在已经搬离了咸安宫,暂住在宫里一个偏僻院落。

魏忠贤并不知道这案子是冲着崔呈秀去的,听到消息,也有些慌乱,却没有如过去天启一样,跑去哭诉,而是小心翼翼的找了以前的一个赌友,让他小心的在乾清宫探探消息。

那中年人确实被两个监察御史带进了乾清宫,未来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此刻正在接见。

但除了两个监察御史以及中年人外,没有其他人在场。

周清荔从文渊阁回来,手里抱着一堆书,见乾清宫突然安静了,看着一个从潜邸过来,相熟的内监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这内监瞥了眼宫里,低声道:“有人敲登闻鼓喊冤,听说是冲着崔呈秀去的。”

尽管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应该与周清荔无关,但周清荔本能还是想到了他那个往往不走寻常路的次子。

沉吟片刻,周清荔道:“我在文渊阁发现了一些事情,皇上得空了,你告诉我一声。”

这内监也知道皇上敬重周清荔,连忙陪笑道:“周詹事有空就来,哪里还需小人通报。”

周清荔道:“规矩还是要守的。”

内监道:“难怪皇上敬重周詹事,小人记下了。”

周清荔微微一笑,又看了眼宫里,转身离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崔呈秀被召见入宫,很多人认为皇帝会降下雷霆之怒,严惩崔呈秀,但却不是。

皇帝亲自送崔呈秀走出乾清宫,脸上都是勉励之色。

崔呈秀诚惶诚恐,躬着身,谨慎小心。

两人站在台阶前又说了好一阵子,崔呈秀这才跪地磕头,一脸激动与不安的离开。

乾清宫四周的所有人都看到,新皇帝面带微笑,不见丝毫怒容。

周清荔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房间内,看着新皇帝的这一举一动,眼神不自觉的警惕。

在潜邸的时候,他就知道新皇帝对阉党十分厌恶。登闻鼓这么大的事,就算是无中生有,恶意诽谤,那也应该交还有司查处,怎么皇帝还亲自上阵安抚了?

那只能一个解释:皇帝这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做给谁看的?——魏忠贤!

周清荔看了一会儿,无声的坐回椅子上。

他是从国本之争过来的人,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但切身体会,还是第一次。

“征云说的对,还是要克谨一些。”周清荔自语。新皇帝不同于天启,隐忍,有城府,心思难测,如果仗着一丝从龙之功就忘了尊卑,那是大祸!

崔呈秀出了乾清宫,没再去司礼监,而是径直出宫。

新皇帝跟他提了那告状人的事,是天启五年的一个侍郎,涉入了‘逆党案’,是作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崔呈秀亲审,判了斩立决。

自然,这个案子是一个冤案,就是崔呈秀排除异己,故意栽赃,将那人名字列在‘逆党案’里。

那敲击登闻鼓的人拿出的证据十分详细,完全可以为他父亲翻案,但是,新皇帝只是提了两句,继而夸赞了崔呈秀这些年的功绩,三番几次的勉励,对于案子,再不提了。

崔呈秀也是宦海几十年的人,对于新皇帝的安抚,一边想着可能是魏忠贤的关系,一边又忐忑不安,恐惧难以自持。

崔呈秀回到刑部,还没说话,何琦图就跑过来,道:“大人,二哥突然来了,还带着棒槌,去了周征云的班房,我实在拦不住了。”

崔呈秀脸色大变,喝道:“快带我去!”

何琦图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跟我来。”

崔呈秀脚步极快,走到了何琦图前面。

崔呈秀心里十分明白,登闻鼓一案就是周正的反击,虽然新皇帝没有提,但不代表事情就过去了,要是崔呈丽将周正打个好歹,周正干脆撕破脸,再来敲一次登闻鼓,他崔呈秀就算不被处死,也得被吓死!

周正并没有被抓进刑部大牢,而是被关在刑部的杂物房。

崔呈丽拿着大棒槌,一脸阴恻恻的笑容看着周正道:“周征云,我早就想打你了,今天,老子要打个痛快!”

周正看着他手里的棒槌,不自觉的向后缩了缩,知道今天这顿打是躲不过了,点点头道:“打我可以,不过我身娇肉贵……”

“打的就是你身娇肉贵!”崔呈丽学着他哥打的模样,一棍子打在了周正肩膀上。

周正顿时龇牙咧嘴,感觉着胳膊好似一下子废了,忍着疼,看着崔呈丽道:“我说的身娇肉贵,不是那个意思。”

崔呈丽一只手拖着棒槌,道:“那是什么意思?不管什么意思,今天我一定打你打的痛快!”

眼见他又要打,周正连忙道:“别打,咱们先把话说清楚。”

崔呈丽不屑的嗤笑一声,道:“你落在我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想拖延时间,门都没有!”

周正道:“打我一下,一万两!”

崔呈丽要挥的棒槌一顿,疑惑的看着周正道:“一万两?什么意思,你说不打你,折算银子给我?”

周正道:“不是,你尽管打,记住你打了多少下,到时候一次一万两,咱们到时候要对账,免得说不清楚。”

崔呈丽听明白了,双眼阴沉的笑道:“你以为,你还能出去?等我哥回来我就把你交给东厂。在刑部弄死人比较麻烦,可是在东厂,你要是死了,谁还敢管?”

周正道:“我们赌个十万两怎么样?就赌你今天能不能把我送进东厂如何?”

“十万两?”崔呈丽双眼一睁,他虽然家产不菲,但十万两,依旧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数字,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

“没错,十万两,赌不赌?”周正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着说道。

第两百三十七章 大明官员的立场

崔呈丽很爱钱,听着十万两,双眼发亮,这是等于白给的啊!

崔呈秀看着周正,脸上有一种怪笑,道:“十万两我要,打你也要!”

话音未落,他就挥动棒槌,向着周正猛的打了下去。

周正知道这一顿打是躲不了,连忙双手抱头,缩在一起,咬牙不吭声。

这棒槌是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那叫一个痛,周正这辈子重活都没做几次,那受得了,好在意志力不错,硬生生的咬牙扛着。

崔呈丽恨极了周正,打的自然毫不留情,一连就是十几下,他身虚体乏,这几下就气喘吁吁,拄着棒槌,脸色涨红。

周正龇牙咧嘴,浑身疼痛难忍。

崔呈丽休息了一会儿,再次拿起棒槌,一脸的快意看着缩在一起的周正道:“老子今天一定要打你个痛快。”

周正胳膊稍稍抬起,露出脸,道:“刚才是二十五下,二十五万两,你没有异议吧?”

崔呈丽双眼一睁,猛的再次挥起棒槌,就要再次打向周正!

周正吓了一跳,连忙抱头缩在一起。

“住手!”

崔呈丽还没打下去,门外就有人突然踹开了门,大声喝道。

崔呈丽对这声音极其敏感,一个踉跄,转头看去。

崔呈秀面无表情的进来,看着周正缩在一起,明显被打了,神色阴沉,喝道:“滚出去!”

崔呈丽一怔,看着他哥道:“哥,出什么事情了?”

崔呈秀神色冷漠,道:“我让你滚出去!”

崔呈丽虽然不在官场,却极其了解他哥,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事情不好,不敢多问,连忙道:“好好好。”

说着,他提这棒槌就跑出去。

崔呈秀压下怒气,看着已经缓缓坐起来的周正,与何琦图道:“在门口守着,谁都不准靠近!”

何琦图连忙应声,道:“是大人。”

说着,他看了眼周正,关上门,站在门外。

崔呈秀看着坐在椅子上,揉着肩膀的周正,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周正对面,目光审视的看着。

周正仿佛没有看到他,上上下下的揉捏着身体,真的是疼啊。

崔呈秀看了周正一阵,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周正揉着胳膊,看着崔呈秀笑着道:“这么看来,我是不用去东厂了。”

崔呈秀干枯的双手交叉抱在身前,淡淡道:“我刚刚从宫里出来,皇上温言安慰了我半晌。我现在能好好的坐在你身前,你觉得你不用死了?”

周正浑身还是很疼,但笑容越多,道:“如果大人现在被下了天牢,那我才是死定了,大人既然回来了,那说明我就不用死了。”

崔呈秀眉头微皱,旋即道:“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崔呈秀如果真的被下了天牢,那肯定要与周正鱼死网破。但他现在没死,那就会有忌惮,不会真把周正怎么样,以免周正不顾一切拉他一起死。

“不敢。”周正放下手,轻轻动了动肩膀。

崔呈秀看着周正,脸上似有一种疑惑的表情,道:“我在官场几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是你,很不同,与所有人都不同。”

周正微怔,道:“哪里不同?”

崔呈秀比周正矮一些,但坐在那却有种前辈高人姿态,道:“国本之争也好,移宫案也好,后面的东林党争也好,不管他们是为私为公,他们都有一个立场,这是党争的根本原因。但是,你没有。”

周正还真没想过这些,认真思索着,道:“我没有立场?”

崔呈秀道:“我看不出你的立场,你得罪了所有人,你将自身陷于孤立,若非先皇突然驾崩,你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周正之前疑惑,现在却是明白了。

崔呈秀所说的立场,其实都是‘先私后公’,大明的官员都是如此,而周正则不同,他是‘立公行私’,本质上不同。

对于崔呈秀的话,周正不回答,反而问道:“我想做什么已经与大人无关,大人刚从宫里回来就来见我,想必是有什么想法吧?”

崔呈秀双手交叠在一起,静静的看着周正,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周正才做了多久的监察御史?他周家是什么家庭,怎么可能掌握那么多崔呈秀的证据?

只能有一个解释——周正背后有人!而且身份,地位很不一般,这样才能拿到那么多详实东西!

周正看着崔呈秀,神色不动,道:“大人何必多此一问,不应该是考虑何去何从吗?”

崔呈秀脸上第一次出现嗤笑之色,道:“你连登闻鼓都敲了,也没能把我怎么样,你觉得你们还有机会?”

周正看着崔呈秀,道:“大人,咱们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你短短时间暴出这么多事情,已是强弩之末,现在有个风吹草动都能致你于死地,为什么我们会没有机会?”

崔呈秀看着周正,神色浮动杀意,道:“你真的以为,我没有一点反击之力?就比如,我现在杀了你,你背后的人,敢与我撕破脸吗?”

崔呈秀是魏忠贤最得力的臂膀,是阉党大佬,在朝廷里影响巨大,他能逼走首辅顾秉谦就可见一斑,他要是拼命,谁能不畏忌三分?

周正眉头一挑,道:“应该不敢,但我能。”

崔呈秀脸角抽搐了一下,双眼更加阴沉。

这个周正说的没错,他现在确实很危险,不管是朝局的微妙,还是宫里皇帝的叵测,都令如惊弓之鸟。

如果周正真的继续出手,别说宫里的皇帝了,恐怕黄立极,甚至是魏忠贤都要请他走了。

或许,还不是走,而是天牢,是死!

崔呈秀心里恨,眼神杀机更浓。

这几年来,他哪一样事情不是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被人逼迫到如此地步!

若非先帝驾崩,新皇初登基,时局敏感,他何必这样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崔呈秀深吸一口气,按压下怒意,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崔呈秀知道,周正背后那些人不敢与他撕破脸,但他摸不清这些人的底,在图谋什么,为什么一直在针对他?

周正从怀里拿出几封信,递过去,道:“很简单,我要大人在七天内辞官。”

崔呈秀眼神里杀机骤浓,却没有说什么,伸手接过周正手里的信。

他翻开看去,全都是他的亲笔信,有卖官的,有科举舞弊的,还有几封是瓜分西北赈灾钱粮的。

这些都是他的亲笔信,若是传到外面,必然是轩然大波,那就真的不是他走不走的问题,是他怎么死的问题了!

第两百三十八章 连章抟击

崔呈秀看着这些东西,神色变幻不断。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有办法将事情压下来,再不济还有魏忠贤。

但现在,每个人的态度都十分诡异,这些东西放出来,必然会是一个火药桶!

周正背后的人,还有李国普等新党,只怕会追咬不放,加上新皇的态度难测……

崔呈秀脸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盯着周正道:“你们想要我辞官,为什么?给谁腾位置吗?还是说,你也是新党之一,这是李国普的意思,亦或者,这是皇上的意思?”

周正好整以暇,道:“大人,你问的太多了。”

崔呈秀看着手里的几封信,道:“我若是不答应,你们就会将这些信公开?”

周正摇头,道:“手段哪能那么单一,我们的东西也不止这些,公开一些,给内阁送一些,给皇上送一些,或者今天这一出,明天那一出,花样多的很,崔大人你绝对想不到的。”

崔呈秀右手猛的一用力,将几封信捏在一团,表情狰狞的可怕。

他是多么不容易才熬到今天这个位置,经历了多少,放弃了多少,谁想要他离开,他都绝不答应!

“我不答应!”崔呈秀沉声道。

周正晃了晃脖子,叹了口气,道:“看来,下官这趟东厂在非去不可了。”

崔呈秀目光幽冷,道:“你可以不去。”

周正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摇头道:“我非去不可,即便崔堂官帮我,我也得去,不然会死的很惨很惨。”

崔呈秀向后仰了仰,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道:“你去了东厂,我保证你会将你知道的一切都说不出来,而且乖乖听我的。”

周正神色不动,道:“下官知道崔大人的能力,只不过,不管是我在刑部,还是在东厂,我随时都会死,崔大人保不了我。崔大人,不用试探了,我们的计划很周全,不会留有任何破绽给你的。比如,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或者我没有传出话去,天黑之前,还会有动作。”

周正半真半假的吓唬着崔呈秀。

在崔呈秀眼里,这些可不是狐假虎威,是他面临的极其脆弱的现实。

要是再出事,谁还能保他?

崔呈秀脸角又抽搐了一下,狠狠的闭上眼。

别看他是暂代刑部尚书,所谓阉党大佬,在这个时期,魏忠贤都小心翼翼,何况是他崔呈秀!

如果周正以及他背后的人不断攻击,他能撑多久?撑不下去的后果会是什么?

牢狱之灾,遣戍,还是抄家灭族?

崔呈秀猛的睁开眼,道:“我要见你背后的人,如果我见不到,我什么也不会答应你!”

周正又动了下身体,真的是疼啊,他看着崔呈秀,十分自然的道:“崔大人,你是什么处境,我们大家心知肚明,何必呢?你若不肯走,后果你清楚。”

崔呈秀腮帮鼓动,眼神里的杀意前所未有的浓郁。

这周正以及背后的人,就是吃定了他,丝毫不肯退!

“你真的不怕死?”崔呈秀盯着周正,不掩饰杀意的道。

“怕!”

周正十分果断的道:“谁还能不怕死?但我的小命一条与崔大人的可不一样,为了我这样一条小鱼,崔大人要毁掉你这张大网吗?”

周正与崔呈秀就是两个赌徒,但他们两人桌上的筹码不一样,周正输的起,崔呈秀却不能,也不敢赌,他桌上的筹码是他的一切,赌的太多,太大!

崔呈秀心里的恼恨无以复加,右手死死的捏住手里的几封信,心里恨的发狂!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眼见就要入阁了,岂愿意在这个时候放弃!

周正好整以暇的坐着,他对崔呈秀这类人十分了解,为了官位可以不要廉耻,为了命,也可以不要其他一切!

在官位与命之间,他会挣扎,会两难,但最终的选择,是不会有列外的。

崔呈秀盯着周正不知道多久,眼神闪烁不休,忽然起身,道:“我要想一想。”

“七天。”周正道。

崔呈秀看都没看周正,大步离去。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的很开心。他知道,崔呈秀心里已经有了选择,只不过还不能立即接受,需要有个缓冲。

崔呈秀出了这间房,何琦图刚要说话,崔呈秀已经大步离去。

何琦图心惊胆战,目光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周正。他在外面听了个清楚,这周正真是胆大,他居然要逼崔呈秀辞官?

崔呈秀走入班房,看到崔呈丽在那大吃大喝,脸色难看,喝道:“给我滚!滚回府,不准再出来!”

崔呈丽愣神,含着一嘴食物的看着崔呈秀,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崔呈秀大喝,道:“要我派人押你走吗!”

崔呈丽确认他这大哥很生气,哪敢多待,什么也不管,大步向门外跑出去。

何琦图走过来,看着崔呈丽的狼狈模样,心神暗凛,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崔呈秀坐在班房椅子上,面沉如水,闭着眼,表情痛苦的不知道心里再想着什么。

经过这么长时间,周正被抓入刑部的消息,慢慢散播出去。

但不管是与周正有关的人,还是那些想要对付崔呈秀的人,表现的极其安静,一点多余的动作,声音都没有,仿佛都在冷眼旁观。

令人意外的是,周正被关在刑部,都察院却有周正弹劾崔呈秀的奏本再次上到了通政使司,而让朝野不少人惊闻。

周正这是要干什么,与崔呈秀死磕吗?他这是找死啊!

这是无数人心里的感慨,暗自摇头,觉得周正脑袋坏了,嫌命太长,在找死。

还有更多的人则在高兴,周正他们不喜欢,崔呈秀他们也不喜欢,两个人恶斗,不管是谁胜谁败他们都高兴,最好就是两败俱伤。

这一夜的刑部很安静,周正没有被放出来,崔呈秀也没有离开刑部。

在第二天一大早,都察院又一道周正的奏本上到了通政使司,还是弹劾崔呈秀的。

算上昨天与前天的,周正已经连上三道弹劾崔呈秀的奏本,这是不罢休的势头!

在以往言官弹劾朝臣的时候,也有连章抟击,不成功不罢休的,但那也要分弹劾什么人,什么时间。

弹劾的刑部尚书,阉党大佬崔呈秀,是新皇刚刚登基的敏感时刻!

昨天还觉得看好戏的人,今天就有些慌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 慌了慌了

最慌的,莫过于李国普等人为首的新党了。

弹劾崔呈秀,试探新皇帝对阉党的态度没有任何问题,但要是把崔呈秀逼急了,阉党反击新党,那就是大象碾蚂蚁,新党根本没有任何的反抗实力。

所以,周正接连上书弹劾崔呈秀,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没有吓到阉党,倒是把新党吓的不轻。

胡清郑轻轻松松的进了刑部,一脸苦涩别扭的坐在周正对面,小眼睛都是幽怨与委屈。

周正最受不了他这表情,也怕他说多了,直接道:“这就是我要做的事,你不用插手,隔墙有耳。”

胡清郑本来一肚子话要说,准备好好劝说周正赶紧收手,但周正一句‘隔墙有耳’,将胡清郑刚要脱口的话又堵了回去。

胡清郑被咽了半晌,一脸难受的道:“你别上书了行不行?”

周正道:“不能。”

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还挨了一顿打,正是收获的关键时刻,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胡清郑的表情差不多要哭了,道:“你就不怕他们真的弄死你吗?”

胡清郑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同样知道,周正把崔呈秀以及阉党逼急了后果。

天启四年,天启五年,天启六年,阉党掀起了三次大狱,死在牢里牢外的数以千计,三品以上的大员数以百计,他们新党才有一点苗头,在边缘试探一下可以,哪敢真的去惹怒阉党?

周正现在身上还是很疼,揉着胳膊,道:“越危险的事,往往代表越高的收益。”

胡清郑不理解周正做的这些事情,头疼不已的道:“如果你继续上书,他们会阻止你的。”

周正摇头,道:“我要上书,谁阻止不了,实在不行,我就让我爹直接带给皇上。”

胡清郑这次真的要哭了,他知道周正的老爹周清荔就是在新皇身边,每天进进出出,他身后的人有办法阻止都察院,通政使司周正的奏本,还真的阻止不了周清荔。

“你就给我一次面子行不行?”胡清郑可怜兮兮的看着周正。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真假多少,想了想,凑近一点,低声道:“给你一个机会,想不想要?”

胡清郑双眼一亮,道:“赚钱吗?”

周正道:“我哪次没让你赚钱?你在都察院活动一下,盯紧崔家,他们快不行了。”

胡清郑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僵住了,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周正,满是恐惧。

崔呈秀真的要是倒台,不说魏忠贤如何震怒,阉党人人自危之下还不得撕碎了他们这些人?

“机会我给你了,下面就看你的了。”周正低语一声,坐直身体。

胡清郑小眼睛不断的眨,心里害怕的不行。

崔呈秀啊,你以为你是皇帝吗?说他不行就不行,我盯着他,我是活腻歪了吗?

胡清郑是真不敢惹崔呈秀,眼见周正不肯罢手,颓丧的道:“话我已经带到了,你要是强出头,他们可能也不会放过你,你这官是真不想做了?”

周正一昧的对崔呈秀强出手,过了新党的线,新党恼怒,将来周正在朝堂上更加举步维艰,别说复官了,就是再想入仕都千难万难!

周正哪里会在乎所谓的新党,直接道:“我连阉党都不怵,还怕他们?”

胡清郑嘴角动了动,无奈的起身道:“你还有什么别的事要我做吗?”

周正想了想,道:“周记最近在扩张,你帮忙处理一些小问题,老规矩。”

万千椫在给周正做事情,不止买二十个铺子,也在不断的扩大周记的经营范围,遇到官场街面上的麻烦事不少。

胡清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走了。

周正瞥了眼这间屋子四周,不知道有多少双耳朵,但他不是新党,也不怕崔呈秀多想什么。

另一边周家是内紧外松,周清荔抽空回了一趟周府。

周方是一脸恼恨,看着坐在书房里的周清荔道:“爹,崔呈秀真是无法无天,公然打击报复,今后谁还敢上书?阻塞言路,亏他还做过左都御史!”

周清荔心里则是一叹,在宫里的那个预感成真了,崔呈秀这事就是他那二儿子搞出来的。

周清荔一脸疲惫,刚刚从詹事府出来,他喝了口茶,道:“这事,你没在皇上面前提吧?”

周方神色一正,道:“陛下那么多事,我哪敢打扰,没有说,不过应该瞒不过陛下,他对爹十分器重。”

周清荔微微点头,他不在乎新皇帝是否知道,而是不能从周家人嘴里知道。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幽幽一阵,道:“这样,你让你媳妇做点吃的,让六辙送过去,六辙不要进刑部大门,不要见征云,送完就回来。”

周方一怔,道:“爹,这是什么意思?”

周清荔向后倚了倚,淡淡道:“表达态度。皇上在送走崔呈秀后,在书房里咒骂了好一阵子,我不巧听到了。”

周方脸色微变,旋即明白了,道:“爹,陛下对崔呈秀也不满,只是眼下不能发作,所以才先安抚着?”

周清荔轻轻点头,道:“征云做事虽然惯于剑走偏锋,兵行险着,那也是看准的。”

周方若有所悟,道:“那要不要多找些人,壮壮声势?”

“不行!”

周清荔立即道:“你不能动,其他人也不准动,就让征云一个人。”

周方有些不解,道:“爹,这是为什么?”

周清荔脸上微笑,道:“势单力孤,单枪匹马的弹劾阉党与一群人弹劾阉党,区别在哪里?”

周方心里浮现了‘悲壮’二字,又觉得不妥,却也明白他爹的意思了。

周正一个人弹劾,那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不管成败,名望都是他的,如果成了,那功劳也都是他的!

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掺和进去,那明显就是分桃子或者摘桃子了。

“爹,我知道了。”周方正色道。

周清荔轻轻嗯了一声,眼中闪动着一丝异色,道:“你去找你老丈人,让他悄悄走动一下,让人弹劾征云,声势越多越好。”

周方知道,他爹这是要加把火,道:“好,我这就去。对了,爹,你待会儿还去詹事府吗?”

周清荔道:“不去,我去乾清宫请罪。”

周方一怔,道:“请罪,请什么罪?”

第两百四十章 大人物介入

“征云确确实实犯了错,子不教父之过,我去向皇上请罪。”周清荔说着,已经站起来。

周方脑子有些跟不上,怔怔的看着他爹。

周清荔心里暗叹,他这大儿子到底是差了二儿子一些机敏,淡淡道:“皇上要是见你,你也只管认罪,给征云抗一抗,莫要辩解,知道吗?”

周方有些不明白,却听话的道:“我知道了。”

周清荔没有再说,出府进宫。

周氏牙行。

成经济与上官勋正在讨论一些事情。

上官勋道:“山西太原那边进展的很不错,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夫人很喜欢,我觉得,可以继续扩大经营的范围,价格也要稍微抬一抬。”

成经济道:“不着急,用东家的话来说,咱们先用低价扩大我们的客户群,等到了一定规模,再推出高端产品,现在,我们还在扩张阶段,不宜价格太高。另外,山东那边,可以落个点了,以点带面,徐徐图之。”

上官勋没有反驳,看着成经济道:“嗯,那还是按计划行事。对了,东家又被抓了,你怎么看?”

成经济没有前面那么慌乱,晒然一笑的道:“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用慌。我听说,周老爷现在已经是詹事府少詹事了。”

詹事府是一个特殊的地方,那是教育皇子,为皇子服务的地方。不止是下一代皇帝会倚重。现在的皇帝肯让这些人教导皇子,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肯定,步入朝堂,飞黄腾达就是时间的问题。

上官勋看着他的表情,脸上也有笑容,道:“那倒也是。嗯……小女刚刚组建了一个镖局,你看,是不是提携一下?”

成经济知道,上官家是镖局起家,上官清自小跟着上官勋走过镖,倒是不在意的道:“你女儿也是东家府里的人,用的找我来安排吗?”

上官清的卖身契虽然拿回去了,但到底是卖身过周家,并且还是周正身边的侍女,成经济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上官勋听着有些别扭,不知道是该是什么表情。

周氏牙行这边对周正再次被抓入刑部的反应是平淡至极,甚至是漠不关心。

另一边的周方去找他老丈人丁棉,让丁棉找些人弹劾周正,绕一圈,安稳一点。

厌恨周正的的大有人在,丁棉只是让人稍微走动,撺掇一下,不管是清流还是阉党,立即就有不少人上书,弹劾周正,斥责周正‘妄言自大’,‘构陷大臣’,‘妖言惑众’,‘祸乱朝纲’,‘谄媚邪党’,‘阿谀于上’等等。

只是短短半天,弹劾周正的奏本多达十几本,而且快速的进来通政使司,飞速司礼监,而后进入乾清宫。

乾清宫静悄悄的,对外来说,那是一个水泼不进,风声不出的地方,宫外的人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正连上三道奏本弹劾崔呈秀,本来就让阉党,新党有些慌乱,现在冒出来一拨人反驳周正,为崔呈秀辩解,不但没让崔呈秀以及阉党安心,反而更让他们忧心忡忡,想方设法的刺探乾清宫里新皇帝的态度。

新皇朱由检不动如山,在乾清宫几乎不出,既压下了弹劾崔呈秀的奏本,也压下了弹劾周正的,对这件事,他仿佛不偏不倚。

乾清宫这个态度,仿佛是一种激励。

又过一天,周正弹劾崔呈秀的奏本,如期的出现在通政使司。

这更加坐实了周正要与崔呈秀死磕到底,没有结果不罢休的决心。

昨天还是十几本弹劾周正的,现在激怒了阉党不少人,接连上书弹劾,本来相对平静的朝局,一时间有了热闹的迹象,仿佛要回到天启时期。

但是,现在时机太敏感了,不知道多少人心慌意乱,担心出现大变故,以至于一些大人物开始干预。

周正的‘牢房’外,来了一个真正的大人物——首辅黄立极。

因为拥戴朱由检登基,他的威望前所未有,不管是谁都要敬畏几分,即便是魏忠贤也比以往多了几分客气。

他站在周正身前,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淡道:“收手吧。”

黄立极的出现在周正的意料之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作为当朝首辅,他需要朝局的稳固,以等新皇帝坐稳皇位,任何人破坏现在稳定的局面,他都不会坐视不理。

之所以亲自出面,黄立极是知道周正的性格,一般人压不住周正,任由周正继续下去,阉党按耐不住,可能会出大事!

这种大事,包括威胁到刚刚登基的新皇帝,那就真的影响到大明国祚安稳了!

所以,黄立极出面了。

周正站在黄立极不远处,收回抬起的双手,道:“元辅,见过崔尚书了?”

黄立极神情平淡,道:“我不管你,你背后的人要做什么,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否则我不会客气。”

崔呈秀到底不是内阁首辅,如果黄立极现在裹挟声望做些事情,还真没谁能阻止他。

不等周正说话,黄立极道:“你要继续,我现在就能收了你上奏之权,送你去辽东。”

黄立极这是要彻底封杀周正!

作为首辅,黄立极确实有这样的权力,也真能封杀周正,令周正彻底与朝政无缘。

周正静静的看着黄立极,很显然,他做的这件事,触及到了这位首辅,令首辅大人十分不满,亲自出面弹压。

周正神色不动,他做了这么多事,不止是自保,更是在图谋阉党倒台的大蛋糕,岂能蛋糕味还没闻到就被推离到一旁。

周正沉吟良久,看着黄立极道:“下官什么时候上路?”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出现一抹严厉之色,道:“我不止能送你去辽东,也能送你父亲,你兄长去云南,十年八年回不来!你不想要你的的前程,你父亲,你兄长也不要了?”

周正最恨别人拿家人威胁他了,面无表情的缓缓后退,坐到了椅子上。

黄立极对周正的无礼举动视若无睹,淡淡道:“不要去想别的念头,我不是其他人,我说到做到。”

周正看着黄立极的表情,嗤笑一声,道:“元辅,你不是与崔呈秀有什么关系,怕他倒台,牵连到你吧?”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厉色更重,沉声道:“我只问你,是否收手,给我一个回答!”

周正本来只是随口之言,但看着黄立极的神色,再想着他们同为阉党,黄立极的上位还是崔呈秀赶走顾秉谦的结果,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朝廷这坛浑水,还真是不一般的浑!

第两百四十一章 真的是狠

周正不清楚黄立极与崔呈秀的关系,要他收手里面夹杂了多少私心,语气十分平静又坚定的道:“崔呈秀必须辞官。”

黄立极看着周正的表情,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半句废话不再多言。

周正看着黄立极的背影,神情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如常。他知道,黄立极一旦介入,那就意料之外,并且十分重大的事情。

麻烦就要来了,并且是不同以往。

果然,没用多久,周正就被从刑部带离,却不是去东厂,而是大理寺。

在大理寺监牢内,周正的待遇还不错,是一个干净的单间,书桌,文房四宝俱全,还有几本书。

周正看着这个待遇,没有半点开心,心里默默盘算着,黄立极到底会如何对他出手。

待到晚间的时候,周正牢门前来了一个周正意想不到的人——吴淳夫。

这个人,已经调任吏部尚书!

从七品官致仕闲官到吏部尚书,只用了半年时间!

吴淳夫不同于官场上那些人,神情肃重,一举一动都很规矩,骨子里的儒生秉性,他神态有些轻佻,嘴角挂着丝丝怪笑,仿佛将眼前的事物当做了玩具。

他就是这样看着周正的。

周正看着他,眼神里警惕,抬着手道:“吴天官也是崔天官的说客?”

吴淳夫一笑,走到周正身前,拉过他身后的椅子,随意的坐下,看着周正道:“我现在还兼任大理寺卿,暂代吏部尚书。”

周正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道:“那,吴天官是特意来见我的?”

吴淳夫斜倚在椅子上,一只手指着下巴,看着周正笑着道:“我之前就知道你,倒是没想到,你的胆魄还真不小,敢在这个时候闹事。”

周正对这位十分警惕,吴淳夫短短事情爬的那么高,可不是能力,他要是狠辣起来,崔呈秀,田尔耕还得靠边站。

吴淳夫看着周正一言不发,不由笑了声,道:“你知不知道,魏公很生气,他只有说句话,就能让你无声无息的死去,谁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的,死在哪,尸体都找不到。”

周正揣测着吴淳夫的来意,神色不动的道:“吴天官,就是来让我消失的?”

吴淳夫脸上是一种玩味笑容,道:“要让你消失,何须我亲自来?”

“那吴天官的来意?”周正问道。

吴淳夫见周正虽然有警惕,不安,却没有多少恐惧,想着传言,道:“不跟你兜圈子了,内阁下了命令,要吏部除了你的功名,大理寺这边判你有罪,永不叙用。弘治年间的唐寅知道吧?他就是永不叙用的。”

周正眉头狠狠一挑,黄立极真狠啊!

唐寅也就是唐伯虎,在弘治年间因为卷入科场舞弊案,被禁止入仕,永不叙用。

唐伯虎,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一辈子都没能做官,一生不得志,郁郁而终!

不管是朝堂更换,还是皇位交替,亦或者唐伯虎名动大明内外,这个‘永不叙用’都从未变过!

也就是说,黄立极真的这么干了,周正就绝了仕途!

即便将来阉党倒台,或是他老爹周清荔登上高位,都没办法!

好狠!

周正脸上再难平静,双眼急急闪烁。

他虽然不喜欢现在的官场,可不代表他不需要官身,没有官身在这个时候能做成什么事情?!

吴淳夫看着周正变幻的表情,笑容越多,斜倚在椅子上,一脸的玩味之色。

周正心里慌乱,看着吴淳夫的表情,陡然将乱绪压下,深吸口气,道:“吴天官,不会是亲自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的吧?”

吴淳夫一怔,旋即呵呵一笑,道:“我喜欢聪明人,简单,你要是想告御状,我可以让你进宫。”

周正看着吴淳夫,乱糟糟的心里也明白了,吴淳夫与崔呈秀,黄立极的关系并不好,吴淳夫想要浑水摸鱼!

周正心里一片混乱,艰难的思索着,道:“元辅,打算用多久革除我功名,永不叙用?”

吴淳夫道:“明天一天,他是首辅。”

黄立极有拥戴朱由检登基的从龙之功,统帅文官,他现在已经有了真正首辅的几番模样,权力自然不小。

还有一天。

周正心里稍松,看着吴淳夫不再说话。

吴淳夫一直盯着周正,见他表情放松,微微侧头,斜眼看着周正道:“看来,你手里还有东西。”

牢房里没有其他椅子,周正只能站着,俯看着吴淳夫,还是不言语。

吴淳夫打量了周正这间牢房一阵,转头看向周正道:“将你手里的东西给我,我帮你挡着黄立极。”

周正没有之前那么慌张,思绪已经动起来,微笑的看着吴淳夫道:“吴天官不应该坐山观虎斗吗?这就要亲自下场了?”

吴淳夫斜着的眼神微微眯起,脸上笑容渐失,淡淡道:“聪明人有个坏处,就是自以为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口。”

周正多想告诉吴淳夫,你跟我不一样啊,我崩的高是为了捞好处,你就是秋后的蚂蚱,蹦的越高,死的越快啊。

周正看着吴淳夫淡漠的神色,眼中暗藏的杀意,道:“我想说的是,吴天官别着急,好戏才刚开始,不妨慢慢看。”

吴淳夫头又歪回来,直视周正,道:“有意思。我很好奇,就算你把崔呈秀逼的辞官,就不怕他事后报复?崔呈秀的门生故吏,随便一个出来都能压死你,更何况,你现在是在打魏公的脸,魏公要是落下话来,你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周正真的没法给吴淳夫解释,道:“下官相信我大明官员能明辨是非,更相信魏公公。”

吴淳夫嘴角抽了下,周正这话他听了很多,唯独从周正嘴里出来,完全变味。

他审视了周正一眼,拍了拍椅子站起来,道:“也罢,我就等你的好戏,别忘了,你只有一天时间。”

周正看着吴淳夫离开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眉头紧拧。

黄立极的出手干预,让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

周正坐在椅子上,皱起眉头,右手捏着衣角,缓缓推敲。

黄立极的威胁无疑是致命的,真的要让周正‘永不叙用’,那真是毁灭性的打击。

好一阵子,周正轻声自语道:“黄立极真的会这么做吗?”

黄立极要是下这个狠手,后果也相当大。士林反对阉党是主流,周正现在扛起了弹劾阉党铁杆奸佞崔呈秀的大旗,黄立极对周正打击报复,他就不担心清议吗?

他就真的一点都不清楚新皇帝朱由检的对阉党的态度?

第两百四十二章 危急了

周正并不了大明的高层朝局,尤其是这些阉党大佬们错综复杂的关系。

又好一阵子,周正闪烁的双眼一定,看向牢门,低声道:“不论如何,这件事还得在崔呈秀身上终结。”

想通了这些,周正轻吐一口气,事情,还没有那么遭。

他对现在的处境早有所料,布置足了后手。如果崔呈秀还是舍不得辞官,周正就给足他压力!

周正被转去大理寺,要被定案,削除功名的消息渐渐传出去,引来了不少动静。

杨四少这会儿正在一青楼喝酒,他是听到消息,十分畅快的来的。

他身旁坐着的是钱中庭,这位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前不久躲出京,知道新皇继位才匆匆跑回来。

杨四少喝着酒,看着厅中舞女翩翩起舞,神情畅快,惬意的不行,浮肿的双眼也消了一些,满脸的兴奋。

周正这个麻烦,终于是被他给消灭了!再几天他三叔杨湖致就会到京,他有这个功劳,在杨家的地位将大大提升!

钱中庭看着他的表情,侧头笑着道:“四少,这周征云要是被革除功名,永不叙用,那咱们的麻烦就没了。”

杨四少看着舞,脸上带笑,语气却冷漠的道:“革除功名就算了?我已经找好了人,他一出京,直接弄死,找个没人的地界埋了。”

钱中庭脸色微僵,他不喜欢这种草莽手段,还是陪着笑,道:“那都是四少说了算。”

杨四少瞥了他一眼,道:“怎么?看上什么位置,想要我帮你运作?”

钱中庭满脸堆笑,道:“让四少见笑。我听说,刑部右侍郎空缺,我的资历恰好合适,但我是都察院一系,想要调迁有些困难,还得四少帮忙。”

杨四少浮肿的双眼有一丝冷笑,脸上却笑容更多,道:“好说,我与崔堂官还是有些交情的,等周征云的事情了结了,我给你走动一番。”

钱中庭连忙道:“谢四少。”

杨四少看着跳舞的一个女子,喉咙动了下,双眼闪动光芒,道:“你是佥都御史,周征云原本是你们的人,将案子给我做实了,我要他永远翻不了身!”

钱中庭神色一沉,道:“四少放心,这一次是内阁属意,谁都阻挡不了!我这就回去,弄个三司会审,不止要定成铁案,还要他永远翻不了案!”

三司会审,基本上就是大明司法体系的终审,没有足够的理由,皇帝都不能轻易翻案。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杨四少盯着那跳舞的名妓,双眼发着幽幽绿光的说道。

钱中庭也看出来了,不敢打扰,站起来说了一句便走了。

几乎同一时刻,胡清郑的府邸,迎来了一个客人。

胡清郑不喜欢这个人,却又不得不招待。

这是他的大舅子,胡清郑向来惧内,这个大舅哥又霸道,就更不喜欢打交道了。

这位大舅哥叫做曾友链,他站在胡家的客厅里,瞪着眼看着胡清郑,沉声道:“你老实告诉我,那周征云手里到底有多少东西?阉党真的要是将他革除功名,永不叙用,他会不会不顾一切的跳出来,与阉党鱼死网破?”

曾友链以及他背后的人自然不关心周正的生死,他们在担心是,周正已经到了绝境,他会不会拉着崔呈秀一起死?

崔呈秀在阉党地位十分重要,要是他倒了,不说牵累多少人,魏忠贤若是大怒,再兴大狱,他们这些人受得住吗?

新党昨天怕的是阉党恼羞成怒,今天怕的是周正破釜沉舟,两头都怕。

胡清郑看着大舅哥,胖脸皱成一团,道:“我跟他也不熟,哪里知道。”

曾友链脸色大怒,道:“你去刑部见那周征云,就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吗?”

胡清郑缩着脖子,道:“没有,他口风很紧。”

曾友链对这个妹夫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咬牙切齿的恨恨道:“那你还等什么,想办法去查清楚!要是那周征云不惜一切拉崔呈秀下水,倒霉的可是我们!”

胡清郑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听周正的话,要是早早辞官归乡,哪里有这么多破事!

胡清郑胖脸动了动,慢吞吞的站起来,向外面走。

曾友链气的又哼了一声,跟着向外面,他的事情更多,更烦。

新党是惶恐不安,生怕阉党恼怒,牵累到他们。

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崔呈秀,则紧闭门户,一天没出门了。

崔呈丽站在门外,急的六神无主,看着身旁的何琦图道:“大哥到底怎么回事?那周征云不是被抓去大理寺了吗?一个死人有什么可怕的!”

何琦图张了下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崔二爷,说聪明吧,有些地方他赶不上,说愚蠢吧,怎么解释也不会听懂。

那周征云手里不知道握了多少东西,不说他背后的人,要是现在将他‘革除功名,永不叙用’,谁知道周征云会怎么发狂?将东西爆出来,他们崔家根本承受不起!

那不是简单辞官了事的,那是要赔上身家性命,整个崔家的!

崔呈丽见何琦图不肯说,转身就抬手要敲门,他还没拍上,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崔呈丽一见崔呈秀,大喜道:“哥,没事了?”

崔呈秀看都没看他,转向何琦图,道:“明天中午去将周正从大理寺带出来,我去见一下元辅。”

何琦图还没说话,崔呈丽却急了,道:“哥,那周正那么可恶,怎么能带出来,直接让大理寺判刑不就得了?”

崔呈秀转向他,表情平静的可怕,道:“我明天会上书辞官,三天内离京,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走。”

崔呈丽双眼大睁,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崔呈秀即将调任兵部尚书,越过明年就可能会入阁,问鼎首辅宝座就在眼前,怎么突然就要辞官了?

崔呈秀没有解释什么,与何琦图道:“让人看着他,将首尾都处理干净,你也辞官,随我一起走。”

这次轮到何琦图惊色莫名,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不止崔呈秀要辞官,他居然也要跟着走?

事情,危机到这种关头了吗?一个小小的周正,怎么就能将堂堂的崔呈秀逼迫到如此境地?

崔呈秀说完就大步出府,没有多余的废话。

第两百四十三章 宫里来人

周正这条小鲶鱼在新皇交替这断本应该平静的特殊时期,渐渐掀起了一些浪潮。

不止搅动了阉党,新党,朝野一些暗藏或者蛰伏的力量也相继出现,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京城人的视野中。

比如,前任首辅叶向高忽然上书新皇帝,列出了‘二十八道新政奏议’。

再比如,躲在江南近一年的前任首辅顾秉谦不甘寂寞,上书为他过去的一些事情辩解,并且‘愤于党祸’。

而天启三年的刑部尚书王纪,也就是前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东林党大佬**星的门生,上书谈及了所谓的天启三年到天启六年间的‘逆案’,为东林党翻案的倾向十分明显。

他们这些相对来说还算低调,并没有抱团出现,在朝野还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在周正被关入大理寺,传言要‘永不叙用’的第二天一早,周正弹劾崔呈秀的奏本如期的出现在通政使司。

这似乎在很多人预料之中,却也让更多人惊恐万状,惶惶不可终日。

甚至于,新党的一些人忍不住的冒头,公然上书,为崔呈秀辩解,斥责周正‘狂悖邀名’。

这种反差,让在大理寺内的周正都暗自摇头,不管什么党哪个派,本质还是争权夺利,没有区别。

周正坐在大理寺的牢房里,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志怪小说,看的津津有味。

临近中午的时候,周正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太阳,自语道:“差不多了。”

就在周正话音落下的时候,有一群内监出了宫门,直奔三司所在的大理寺。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三司衙门就在一起,这一群内监出宫,来到这里,惊起了不少人的警觉。

皇宫里那位新皇帝一直无声无息,没人知道他的心思,这还是第一次有内监这么光明正大的出宫!

大理寺少卿荣山看着领头的内监,神情微变的道:“公公的意思,是要提走周征云?”

这内监高抬着头,一脸的傲色,道:“咱家说的不够清楚吗?”

荣山自然知道周正这段时间搅起的风云,也知道他是个麻烦人物,若是被内监带走,那后果怕是他不能承受的!

荣山一时间心思千转,连忙道:“不敢,我这就让人去提来,公公稍坐,喝杯茶。”

这内监瞥了眼简陋的大理寺,有些不情愿的道:“你快点,咱家在宫里还有一堆事情,没闲工夫在这里跟你们耗。”

荣山连声说‘是是’,他自己也转身进了内院。

出了厅,荣山找来两个人,低声道:“快,将消息传出去!”

“是!”两个衙役不敢怠慢,从侧门快速出了大理寺。

最先得到消息的,莫过于与大理寺一墙之隔的刑部了。

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辞官的何琦图听着来人的禀报,神色大变,道:“你说什么?宫里有内监出宫,要带走周征云?带去哪里?”

衙役苦笑道:“是宫里来人,荣少卿亲自查验,不会有错。至于去哪里,还用问吗?”

何琦图脸上冷峻,心念飞转。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内监出现,是新皇帝的意思吗?是那周正又做了什么吗?

何琦图慌了,不敢擅端,与那大理寺衙役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荣少卿,让他拖着,我立即去禀报大人。”

那衙役还没应声,何琦图就直奔崔呈秀的班房。

崔呈秀正在看着眼前的乞骸书发呆,他万不肯千不愿,但现实种种逼迫,已经由不得他了。

何琦图急急慌慌而来,顾不得敲门,直接推门而进,道:“大人,宫里来人了,直接去了大理寺,要带走那周正,不知道带去哪里。”

崔呈秀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让荣山告诉内监,周正的案子是冤案,刑部已经撤案。”

何琦图一怔,旋即想到要辞官的事,眉头皱起,怒形于色,道:“大人,就这么放过那周正?”

崔呈秀伸手合起手上的乞骸书,淡淡道:“你觉得,我只是被那周正逼迫才辞官的?”

何琦图神色僵硬,一时间回转不过来,只得道:“大人,里还有内情”

何琦图摇了摇头,道:“告假的,装病的,装聋作哑的,也不差我这个辞官的。”

何琦图隐约明白了,新皇帝登基,朝廷那些大人们都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纷纷明哲保身,坐观风向,作为朝廷重臣,阉党显贵,崔呈秀的压力肯定不比其他人小。

不过,既不如此,也不应该轻轻松松放过那周正!

“大人,我们不是没有机会!”何琦图沉声道:“元辅已经出手,那周征云再说什么也没用,只要过了今天,一切都雨过天晴,朝廷已经站在大人这边了!”

或许是已经决定辞官了,崔呈秀是前所未有的冷静,脸上还出现了一抹微笑,道:“我们的机会不在现在,你去吧。”

何琦图还想再说话,却见崔呈秀已经带着奏本起身,准备出衙门,连忙问道:“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进宫。”崔呈秀说道。

何琦图张了张嘴,神情慌乱,却不知道说什么阻止崔呈秀。

以往官员辞官,无非就是上书皇帝,来个‘三上三拒’,最后皇帝‘挽留不得’,才放人。崔呈秀这带着奏本进宫,这是要向皇帝当面辞官,省去那些客套的流程了。

何琦图也是久经宦海的人,立时感觉事态紧张,连忙安排人去大理寺。

大理寺的内监等了一阵已经显得不耐烦,看着不远处的衙役,尖锐着嗓子道:“提个人用不得这么久吗?”

那衙役连忙陪着笑,道:“公公稍候,我这就去问问。”

“快点!”内监越发不耐的道。

“诶诶。”衙役匆匆向里面跑去。

衙役进去的时候,刑部的人已经过来,荣山已经知道崔呈秀那边的决定,不由得一阵头大。

这周正现在有一种‘清流前锋’的架势,如果不压下去,后面还不知道多少事情,这要是直接放出去,可能会令清流有种阉党畏缩的错觉,更加疯狂的上书,掀起朝野新一轮争斗!

在这个朝局动向不明的时候掀起朝政,谁能判断后果?

第两百四十四章 庶子猖狂

不管荣山怎么想,他是留不下周正的,也不能阻止内监带走周正。

不过,荣山还是想与周正谈一谈。

他出现在周正牢门外,看着从容自如,一脸平静看书的周正,眉头一皱,开口道:“是你父亲在宫里向皇上陈情了?”

荣山也只能这么想,否则皇帝怎么会派出内监来带走周正?

是带走,不是释放,也不是追究,这是一种模棱两可的处置方法。

周正抬头看向他,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问道:“大人是哪位?”

“大理寺左少卿,荣山。”荣山淡淡道。

周正哦了一声,这位也是阉党,好像是崔呈秀门生?姻亲?

荣山看着周正,眼神漠然的道:“进宫后,谨言慎行,不该说的,一个字不要说。否则皇上也保不了你,不要怀疑我说的话,你能活到今天,全是运气。”

周正还是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眨了下眼,道:“荣少卿,就不怕我将这话转告给皇上?”

荣山眼神蔑视一闪,道:“年轻人,不要妄自聪明,朝局你不懂,以后,你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正点点头,道:“谢大人提醒。”

荣山见周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眉宇厌恶,道:“走吧,宫里有人来接你。”

周正微怔,宫里,宫里怎么会有人来接他?是朱由检忍不住出手了?不应该啊?荣山刚才提到周老爹,周老爹出手了?更不应该啊,他留下话了,周老爹不应该妄动才对?

周正心里狐疑,却也知道,必须得出去了。

这与他的计划,稍微有不符。

周正收拾一番,跟在荣山来到大理寺正厅。

内监看着周正走来,完好无损,似松了口气,看向荣山,淡淡道:“人咱家带走了,大理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荣山连忙道:“下官哪有什么可说的,公公尽管带走便是,对了,刑部那边已经撤案,是有人恶意诬告周征云,刑部那边已经在追查幕后主使了。”

内监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周正瞥着荣山,心里好奇,黄立极对他出手,简直是在逼他鱼死网破,崔呈秀与黄立极到底是什么关系,知道后会有一个怎么样的反应?

这些是想不明白的,周正在跟着内监出门的时候,心里已经在想,孟贺州是否出手了。

他还不知道,崔呈秀已经带着辞官奏本入宫了。

出了大理寺没多远,内监停住脚步,看着周正微笑道:“周公子,你可以走了。”

周正正在想着是否朱由检出手了,听着这个内监的话,神色微动,近前塞过一些碎银,低声道:“敢问公公,是哪位救的我,改日也好登门拜谢?”

这内监不动声色的接过去,一笑道:“周公子能想到的。小的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周正有些愣神,这内监的态度有些好的过分,看着他的背影在想,到底是谁出的手?

宫里的朱由检?李实,亦或者李忠?

周正猜不透,沉吟片刻,转头看了眼三法司的大衙门,转向大明门方向。

孟贺州一直盯着大理寺,周正一出来,就在一个角落等着。

孟贺州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崔呈秀刚刚进宫了,不知道是去干什么。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大明门外。”

这是周正布置的另一个后手,以防止崔呈秀不妥协。

周正看着他道:“我被放出来的有些意外,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走,去大明门。”

孟贺州也是这个意思,朝局诡谲,不看清楚,不能轻易出手。

周正两人定计便分头行事,一明一暗的向着大明门行去。

大明门不止是紫禁城的正门,门外还都是大明的最重要的衙门,比如六部中的四部,五军都护府都在这里。

周正来到大明门不远处,就看到有很多难民三三两两挤在墙角,大部分来自山西,河南,走投无路,一路乞讨来的京城,一眼扫过,竟然有数百人!

周正在一个茶楼坐下,喝着茶,静看着大明门方向。

周正喝了不知道多少杯茶,大明门一直很安静,周正散在京城的耳目一样很安静,没有传来什么特别的消息。

其中刘六辙,孟贺州的人都曾来过,探不出任何不寻常的味道。

“不应该啊……”

周正自语,黄立极会这么容易罢手吗?还是说,内监的干预,让事情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就在周正有些坐不住,想要出去的时候,楼梯口脚步声突然响起,有人上楼。

周正眉头微挑,他不止包下了这二楼,外面还有人盯着,怎么就有人无声无息的上来?

周正看着楼梯口,神色警惕。

脚步声渐近,露出了来人的头。

周正瞳孔微缩,他看清了来人——崔呈秀!

他不是进宫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呈秀上了二楼,来到周正近前的桌子,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些灾民身上,语气平淡无奇的道:“你的后手?不错,他们真要是的冲撞大明门,我就离死不远了。”

周正心里警觉,面上不动,站起来,望着崔呈秀的目光所处,道:“他们应该来的更多,十之七八死在了路上。”

崔呈秀知道周正要说什么,道:“我大明这么大,人口千万,别说几百人,就是死个几千,几万又如何?疥癣之疾而已。”

崔呈秀的表情,语气十分的冷静,这让周正万分警惕又有些愤怒,道:“他们是疥癣之疾?你可知,万里长城溃于蚁穴?他们也是人命,与我们没有不同。”

这些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高官,丝毫不明白百姓,民心的重要,陕西之乱,岂是疥癣之疾,那是会导致大明亡国的!

崔呈秀背着手,道:“你这些大道理留着说给愿意听的人吧。收手,我已经向皇上当面辞官,拒绝了皇上的慰留,三日内离京。”

周正眉头一沉,崔呈秀肯辞官了?还是只是拖延之策,有其他目的?

崔呈秀不在乎周正怎么想,转头看向他,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要你明白,我之所以辞官,并不是你掌握的那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形势所迫,下一次,你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少则一个月,长则半年,我必复起入阁,那时,谁也保不住你。给你,给你们周家人选好棺材,找个风水宝地。”

第两百四十五章 名动海内

这崔呈秀想的倒是挺美!

周正学着他,背起手,道:“那就谢崔大人关心了。另外,我与令弟在刑部打了个赌,他输了我二十万两银子,希望在大人离京之前准备好。”

本来淡漠,高高在上的崔呈秀脸色微变,眼神狠毒的盯着周正,语气冰冷的道:“你在勒索我?”

周正微笑,抬头挺胸,怡然不惧,道:“愿赌服输,我相信令弟不是一个食言而肥的人。”

崔呈秀眼神的杀机如雾,一字一句的道:“我要是不给呢?”

周正哪里是勒索崔呈丽,分明是勒索他崔呈秀!二十万两啊,他的全部身家也不过如此!这周正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

周正知道,崔呈秀既然已经辞官,就会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惧无畏,但周正比他底气更足,对于崔呈秀的威胁视若无睹,淡淡道:“那我担心,令弟可能离不了京。”

崔呈秀这个时候如果有把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拿出来,劈了周正!

他没有。

以崔呈秀的能力,完全可以让周正无声无息的消失。但崔呈秀做不到,因为周正这个人太会造势了,将他自身立在风口浪尖上,只要他出事,必然是轩然大波,没谁讨得了好,何况还是风浪另一头的崔呈秀!

崔呈秀脸上一片铁青,心里大恨,若非他现在顾忌太多,束手束脚,哪里容得了这个小小的庶子猖狂!

崔呈秀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转瞬间就压下愤怒,漠然道:“希望你有命花。”

周正还真怕崔呈秀咬牙不给,若是不给,周正也不能撕破脸,否则后果他还真吃不住。

对于崔呈秀的威胁,周正丝毫不放在心上,若非时机还不够好,周正真想榨干这些吸食大明骨血的狗东西!

“多谢大人。”周正一脸微笑的说道。

崔呈秀懒得再与周正废话,直接转身离开。

他已经基本摆平了其他事,周正这是最后一处,收好这些尾巴,他就可以安心离京,静静等待着新皇帝的起诏了。

那时,最少也是一个东阁大学士!

到了那个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也逃不了!

周正看着崔呈秀的背影,轻轻松口气。对付这样的朝廷大人物,周正的压力可想而知。

崔呈秀刚走,孟贺州后脚就上来,一脸肃色的道:“崔呈秀制住了我的人!”

周正眉头微动,也不算意外,刚才就已猜到。这位阉党大佬,能做到这一点周正并不意外。

“没事,他现在一身麻烦,不会乱来。”周正道。

孟贺州神色凝重,道:“我给你多加一些人,你进出也小心一些,以防他们狗急跳墙。”

周正嗯了一声,旋即双目微闪,道:“盐商那边查清楚了?”

孟贺州道:“查清楚了,是一个叫做杨四的人在走动,是他串连的崔呈丽等人。”

周正冷哼了一声,道:“一百万两还是太少了,这么不知死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孟贺州听着周正的话,有些疑惑的道:“那,杨四少不抓回来?”

周正道:“不抓他,等他送上门,走吧,去见老魏。”

崔呈秀倒台,周正就已经完成了与田尔耕的交易,没了官身的崔呈秀,田尔耕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他,现在,该轮到田尔耕交换手里的东西了。

孟贺州没有多言,与周正一前一后前往诏狱。

崔呈秀辞官的消息,不胫而走,继而迅速传遍京城!

崔呈秀是谁,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即将的兵部尚书,从这些官衔上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

何况,他还是魏忠贤的御用文官,阉党大佬!

他的辞官,不啻于一场朝局地震!

阉党懵了,尽管隐隐有所料,但还是来的太快,太急,令他们猝不及防。

而清流那一边,则是完全震惊了。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周正居然真的将崔呈秀给参倒了!

天启三年以来,多少东林,清流之士前仆后继,结果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身死无数。

“不会是假消息吧?”曾友链听着消息,一脸惊愕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人,是礼部郎中,田中棋,李国普的门生。

田中棋一脸肃色,道:“宫里传出的消息,哪里会有假!”

曾友链还是不敢相信,道:“难道,是皇上开口了?”

田中棋十分果断的道:“不是,昨日皇上还安抚过崔呈秀,今天,是崔呈秀带着奏本,当面向皇上辞官致仕的。”

曾友链想的头疼,道:“说不通啊,那周征云就几道奏本,真的就参倒了崔呈秀?”

田中棋神色慎重,道:“这里面有诸多古怪,恩师也在了解,你去让胡清郑找周征云,探听一下底细。”

曾友链明白,一个能将崔呈秀参倒的人,必须要重视,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都察院。

不知道多少监察御史目瞪口呆,听到这个消息不敢相信。

那是他们曾经的台长,呼风唤雨,他身前不知道有多少具尸体,怎么就被一个小小的周正给参倒了?

浙江道,江西道,福建道等等,无数御史在议论,震撼不已。

而都察院的高层更是走动频繁,心慌意乱,不由自主。

张贺仪这会儿正在经历司整理东西,听到这个消息,紧张又激动的紧握着双手,自语道:“不愧是东家,居然真的做到了!”

他的那位朋友,曾经同在周记给周正整理书籍的寇槐壹,一样惊讶不已,同时又十分后悔,如果像张贺仪一样厚着脸皮求周正带他入仕,今后肯定能谋个好位置!

“可惜,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寇槐壹自语。

他身后还有几个书生,心里几乎浮动着一样的心思。

城西一个园林内,正有一群男女在聚会,从他们身前摆放的东西来看,这是一个文会。

“诗词之道,终究是小道,严某在家苦学经义不辍,终于有些心得。”

“现今重格物,明年的主考官据说是格物大家,不能小觑。”

“若论文章,还得在乎立意,意不重而神不达……”

“大事件!大事件!”

一群人本来正在和谐的讨论文章,听着大喊声,不由得都转头看去。

这是一个二十不到的男子,他看着众人的目光,一脸激动,声音奇大的道:“我刚刚在外面听说了,阉党佞臣崔呈秀被周征云给参倒了!”

“你说什么?崔呈秀倒了?是怎么倒了?”

“他是被下狱了吗?还有,周征云是怎么参的,他不是被抓进大理寺了吗?”

“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都是年轻人,对国事无比的关心,尤其是在新皇帝登基的这个时候。

来人看着一群人的的注目礼,神色更加振奋,道:“我刚刚听到消息,崔呈秀辞官了!”

“当真?”

“崔呈秀辞官了,那其他人呢?魏忠贤呢?”

“魏忠贤怎么样?是皇上说话了吗?他是下狱还是辞官?”

“这是好消息,说明皇上不喜阉党,阉党末日就要到了!”

一群人激动无比,话题迅速从文章转到朝局上。

十多个年轻人,席地而坐,争相发表看法,甚至于起了激烈的争论。

有个人满脸涨红的道:“要我说,周御史才是我等楷模,二上朝堂,不畏阉党凶威,无视官路前途,为国事慷慨直言,为社稷直抒胸臆,当真是士林少有,铮铮铁骨,有古人之风!”

“何止于朝堂上怒斥阉党,他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单枪匹马,生死置之度外的弹劾阉党,这有几个人做到,我就看到他一个!”

“他还出使过建虏的虎狼之地,带有大功归国,却不曾想,未得半分功勋,反而罢官夺职,屡次下狱,而今依旧不忘忧国,慷慨而行,我辈汗颜!”

“周公子与我等年岁相当,却已经名冠海内,我等当以之为榜样,奋力向前,为大明社稷分忧,谋万世太平!”

……

十几个人,慷慨激昂,话里话外都是周正。

他们只是京城人,周正参倒阉党大佬,清流刽子手的崔呈秀如同飓风一般,迅速传播向大明内外。

周正的名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名动海内!

第两百四十六章 惊动朝野

崔呈秀的辞官,不断的发酵。

崔呈秀是阉党铁杆之一,能逼走首辅顾秉谦就可见其势力。他的突然辞官,朝野不知道多少人惊恐万状,甚至于周应秋这样的‘十狗之首’,曾经的吏部尚书也不能平静。

他儿子,也就是魏忠贤的干孙子,此刻就站在周应秋身前,一脸不安的道:“爹,崔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辞官了?是干爷爷,还是皇上,不会,还要出事情吧?”

周应秋坐在椅子上,神色变幻不休,忽然站起来,道:“我去司礼监,见你干爷爷。”

刚走几步,他又转身看向他儿子,道:“你去找周征云,或者周横平,与他们走近一点。”

他儿子一楞,旋即会意,沉色道:“是,孩儿知道了。”

这是要两面下注,留后路了。

周应秋没有多说,快步离开府邸。

周应秋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

吏部衙门,尚书班房。

吴淳夫刚刚到这没几天,坐在椅子上,听到崔呈秀辞官的消息,神情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崔呈秀啊,他都要小心谨慎,不敢正面冲突的人,就这么被那个周征云参倒了?

吴淳夫身前站着一个主事,他看着吴淳夫的神色,低声道:“大人,有消息传出来,说是魏公,当时也在乾清宫,皇上不肯放崔尚书走,是魏公劝说皇上允准的。”

吴淳夫眉头微皱,旋即道:“崔呈秀爆出那么多破事,我若是魏公,也这么做。”

不管在外面多么卑鄙无耻,在皇帝面前任何人都要大公无私,凡事以国事为重,魏忠贤肯定不会开口挽留他的党羽,以免给新皇帝留下不好印象。

这还是个没人知道深浅的新皇帝!

这主事见吴淳夫这么说就没多言,道:“大人,现在外面都是议论崔尚书辞官的事,那周征云在清流之中的名望直冲云霄,听说不少人准备给周征云举官。”

吴淳夫冷笑一声,道:“他们这是想将周征云架在火上烤,嫌他死的不够快!”

周征云参倒了崔呈秀,这是胜利吗?这是取死之道!等朝臣摸清了新皇帝,朝局一平稳,第一个死的就会是这周征云!

阉党,会撕碎了他!

现在清流还想将他抬高,抬多高死就会有多惨!

主事道:“小人也是这么觉得的,肯定是新党那些人想要继续试探魏公,试探皇上,硬将那周征云推到前面来,看来,周征云只是一颗棋子。”

“都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人,”

吴淳夫斜倚在椅子上,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意,道:“既然他们都想推,那我也推一把,你去放出消息,就说我,将要举荐周征云担任吏科都给事中。”

主事双眼一睁,旋即就笑着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吏科给事中,是六科中最重的一个,不知道多少人为此打破头,真要放出这个消息,周正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在吴淳夫准备推一把周正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间被提拔为空缺的兵部尚书,阎鸣泰。

此人履历丰富,但与王化贞很类似,是一个在东林,阉党之间的骑墙派,他能在这个时候抢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几乎是新党与阉党的默契。

他一上任,就与同僚说:“我与王督师常有旧,言之周征云可用,辟之为兵部员外郎可否?”

大概意思,就是他与王之臣有交情,要破格提拔周正到兵部任员外郎,正六品。

这句话一传出,自然是在沸腾声中填了一把火。

周正参倒了崔呈秀,一些不可预测的后果,在不断的显现,他被架在了一个火堆上,熊熊烈火中,不断的还有人拼命的在下面添柴。

城南,韩铖府邸。

恰好有几个人来拜访韩铖,几人坐下,放下茶杯,一个老者笑呵呵的道:“景湖,你那个门生很不错,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这个时候还能无惧无畏的弹劾阉贼,着实可称得上‘忠臣’二字了。”

韩铖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听着一脸疑惑。他的门生,他就收过两个,还都是醉心读书的人,‘忠臣’二字何来?

好在大家都是多年好友,知道韩铖不常出门,便简单说了。

韩铖听完,神情满意的笑着道:“周征云并不是我的门生,只是近来他偶尔来拜访一二。他能在这个时候还勇于上书,秉持信念,身死不顾,确实难能可贵。”

众人没有想到,这不是韩铖的门生,其中一个道:“景湖,你这一辈子都在读书,就没有想过出仕?即便不出仕,就没有想将你的抱负,在徒弟身上得以展现?”

这人话音落下,韩铖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读书人,谁没有一个‘了却君王天下事,为万世开太平’的心,只是困于现实不得施展罢了。

见韩铖不说话,另一个人说道:“周征云此番参倒崔呈秀,必然有大祸。”

韩铖眉头一皱,抬头看着几人,道:“今天只谈书,不谈人。”

众人都是相互了解的,见韩铖这么说,都笑着附和,心里却知道,韩铖心里应该有些想法的。

在外面纷扰的时候,乾清宫依旧一片安静。

朱由检站在乾清宫门前,目送着魏忠贤在二十多个内监的簇拥下离开的背影,面无表情。

周清荔站在朱由检身旁,看着魏忠贤依旧不改他过去的威风,心里暗自摇头。

朱由检的表情很快就变得微笑,转向周清荔,道:“周先生,你怎么看?”

周清荔神色恭谨,抬手请罪道:“陛下恕罪!微臣那个儿子向来嫉恶如仇,管不住手,着实不知轻重,妄言朝事。臣回去之后定然严加管束,不再给陛下添乱,望请陛下开恩!”

朱由检一怔,摇头失笑道:“周征云又没做错事情,管束他做什么。朕问的是,你觉得魏太监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周清荔已经猜到朱由检的心意,故作思索一阵,道:“微臣听闻,崔尚书与魏太监走的极近,魏太监心里怕是舍不得。”

朱由检若有所思的点头,看着魏忠贤消失的背影,没有再说话,双眼闪动着,微微睁大了一些。

周清荔低着头,心里暗吐一口气。

周正一意孤行的弹劾崔呈秀,按理说最为难,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这位一直在隐忍的新皇上,现在看来,新皇帝倒是没有在意。

周正并不知道崔呈秀辞官在大明朝野内外引起的巨大震动,还在去诏狱的路上。

崔家,崔呈丽被何琦图看管着,出不来,只能透过下人传递消息,整理他的事情,准备与崔呈秀一起离京。

他的一切都来自于这位兄长,要是没有崔呈秀,他还留在京城,会被人吞的骨头都不剩下!

“你说什么,二十万两!那周征云要我给他二十万两,不然不放我离京!”崔呈丽双眼大睁,就要凸出来!

第两百四十七章 田尔耕的底牌

门外的下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二十万啊,那是他不敢想的数字,别说一辈子了,十辈子他都赚不到。

崔呈丽双眼怒睁,气的脸色铁青,死死咬着牙,鼻子不断的喷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来都是他讹别人的银子,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讹他了!还一张口就是二十万,疯了吗!

下人见崔呈丽不说话,小心翼翼的又道:“大老爷已经答应了,要你尽快凑齐给周正,后天离京。”

“你说什么!”崔呈丽更惊了,他大哥居然答应了!二十万,就这么答应了!

下人低头不敢再说话,这二老爷打死过不知道多少下人了。

崔呈丽脸色铁青,气的耳红脖子粗,双眼里血丝清晰可见。

他就这么恶狠狠的盯着家丁,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下人感觉着丝丝凉意,忍不住的想要后退,逃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呈丽恨声道:“大哥现在在哪里?”

下人道:“大老爷去千岁府了。”

崔呈丽怎么可能答应给周正二十万两,那是他耗费不知道多少年,多少精力才攒下来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好一阵子,道:“你去将曹志煌叫来!”

曹志煌,就是崔呈丽圈养的亡命之徒,手底下有不少狠人。

下人应声刚要走,崔呈丽又道:“再派人传信给那杨四,告诉他,给我动手杀了周正,就在今天晚上!”

“是。”下人又转身应道,这才匆匆离去。

崔呈丽看着下人的背影,一脸的杀意,自然,这是冲着周正去的。

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杨四不可能不知道消息。

只不过,他昨夜宿酒,又在身旁的名妓身上耗费了不少体力,下人叫不醒,这才晚了一些。

杨四少头疼欲裂,看着眼前的下人,一脸恼怒的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定要将我叫醒?”

下人此刻心惊胆战,哪里管这杨四少是否生气,道:“四少,那周正从大理寺出来了,还有,崔尚书,致仕了。”

这两个一前一后的消息,杨四少消化了好一阵子,这才抬起头,双眼大睁的道:“你说什么?周正放出来了,崔呈秀辞官了?”

这看似是两个消息,实则就是一个——周正斗倒了崔呈秀!

杨四少猛的就要站起来,眼前一黑又不得不坐回去,他一只手揉着头,气息急促,道:“崔呈秀是辞官了还是入狱了,说清楚?”

下人慌忙道:“是辞官了,据说很快就会离京。”

大明的官员,尤其是现在的,辞官都有种‘逃跑’的感觉,只要辞官,恨不得立马飞离京城。

杨四少极力的清醒,不停的拍头,但他头疼的厉害,根本没办法多思考什么,一脸难受的道:“崔呈丽在哪里?”

下人道:“被崔尚书锁起来了,出不来。哦,他传话给四少,要我们今晚下手,做了那周正。”

杨四少猛的转头看向他,道:“你说什么?杀了周正?难道崔呈丽不知道周正有宫里的背景,他爹还是新皇的近臣,杀了他,在这个时候,他不要命了吗?”

下人道:“听崔呈丽的人传话的语气,似乎要四少一定这么做。”

杨四少头疼欲裂,加上这些事,烦躁无比,忽然又道:“三叔现在到哪里了?”

下人道:“杨三爷昨天应该在河间府下船了,估计明天一早就能到京。”

杨四少更加头疼了,使劲拍头,一脸的痛苦。

他之前三番两次的对周正出手,后来周正开价一百万了结,他不甘心没给,联手崔呈丽要彻底解决周正,现在周正斗倒了崔呈秀,他要怎么办?

杨湖致就要入京了,他该怎么交代?

一时间宿酒的头痛,与这些烦心事的头疼交杂在一起,杨四少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痛,只是感觉呼吸困难,好似要晕厥过去。

有下人端来醒酒汤,杨四少咕咚咕咚喝完,这才感觉舒服一点,平复着气息,抬头看着身前的几个下人,双眼通红的道:“那周正有什么动静?”

下人连忙道:“只是知道他被放出来,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现在外面议论纷纷,那周正都快成清流领袖了。”

杨四少歪着头,一只手还在揉着,闻言冷笑一声,道:“他算什么领袖,本少挥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他!”

下人连忙附和,不敢说多余的话。

杨四少说完这一句,双眼依旧血红,揉着头好一阵子,道:“那崔呈丽想要暗手弄死周正,肯定是被逼急了,先不用理会他。三叔,三叔……”

杨四少现在头疼不已,难以想太多,他担心杨湖致到来,让杨湖致看到混乱一片的京城,影响他在杨家的地位。

“派人盯着,三叔一到京就来告诉我,我要亲自去迎接。”杨四少艰难的整理思绪。

“是。”下人答应着,连忙转身出去。

杨四少一仰身瘫软在椅子上,紧闭着眼,脑海里全都是‘周正’二字,以及那‘一百万’刺眼的数字。

他鼻息重了几分,越发烦躁。

周正没有理会外面的纷扰,进了诏狱,与魏希庄一起,对坐在田尔耕身前。

田尔耕虽然关在这里,但外面的消息一样灵通,双眼阴恻恻的看着周正。

他虽然要求周正帮他把崔呈秀斗倒,却也没有想到,周正真的能做到,并且这么的快速!

田尔耕一直怀疑周正志向远大,盯着他手里的暗卫,现在,却有些心惊。

有野心不怕,怕的是配得上野心的能力!

周正与魏希庄坐在田尔耕对面,两人表情几乎如出一辙,平静,还有一丝俯视的意味。

或许是在牢里坐久了,田尔耕身上那股阴森气息没有以往那么重,但周正嗅到了更危险的气息。

田尔耕高大威猛,坐着也比周正高半个头,他看着周正,道:“我要的是你将他送进天牢,辞官并不算完成我们的约定。”

周正摇头,道:“崔呈秀现在没了官身,是圆是扁全凭田都督心意,如果这样为难我,我会怀疑田都督交易的诚意。”

田尔耕盯着周正,眼角微缩,旋即又嗤笑一声,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我们再做一个交易。”

周正道:“我不觉得田都督手里还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田尔耕道:“有。我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除了暗卫外,我还掌握着一百死士。”

死士!

周正眉头经不住的跳了跳,目光深深的看着田尔耕。

他没有怀疑田尔耕的话,锦衣卫要是没有这种东西才是怪事。

死士啊,这种东西简直是大杀器!

周正想要!

“你想要我做什么?”周正道。

第两百四十八章 搞事情啊

田尔耕看得出周正动心了,道:“我有两个条件,第一,保全我家人,第二,我要活着。”

田尔耕对自身的情况十分清楚,暂时还有魏忠贤压着,他没有多大事情,可有一朝一日,魏忠贤不需要他或者魏忠贤保不住他了,以他做过的那些事情,死一百次都不足够!

他想要在这之前了结,苟全性命。

周正十分果断的拒绝,道:“田都督,你这两个要求,我一个也做不到。”

不止是周正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

阉党逆案是崇祯钦定的,任何人都更改不了,尤其是田尔耕,崔呈秀这样双手沾满血腥的阉党骨干。

田尔耕看着周正,淡淡道:“你以前做不到我相信,但现在我不相信!如果你做不到,那就鱼死网破,一百死士,足够拉你们跟我一起陪葬了。”

“告辞。”

周正给田尔耕的回答只有这两个字,起身就走。

魏希庄愣了下,连忙跟着起身。

田尔耕双眼幽厉一闪,盯着周正的背影,眼见他出门,忽然又道:“慢着!”

周正压根就没听到,径直离开了田尔耕的牢房。

田尔耕看着周正的背影消失,神色阴沉,旋即暗哼一声,道:“我不信你不动心!”

周正与魏希庄两人离开田尔耕的牢房,没走出多远,魏希庄将周正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真的不动心?”

死士是最难培养的,尤其是大明这种时候,能培养出一百死士,田尔耕怕是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若是能掌握在他们手上,不说对付谁,自保那是绰绰有余,更可能有大用!

周正轻轻摇头,道:“你以为我不想要,但田尔耕提的那两个要求,等于是拉我们一起陪葬,别想了。”

谁想救田尔耕谁就是阉党!

朱由检高坐乾清宫,正在静静审视着朝野的每一个人!

魏希庄对朝局还是没有清晰的判断与远见,不禁皱眉道:“田尔耕是先帝下的狱,问题不大吧?”

这是很多人的看法,这也是为什么田尔耕下狱没有引起多大动静的原因。

周正看着魏希庄,神色微沉,道:“该说的,我之前都与你说过。当今皇帝怎么样的脾性谁也不知道,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那位族爷倒台是必然的!到时候清流复来,必然清算阉党,你觉得,诏狱里那些亡魂,能放过田尔耕?”

道理谁都知道,但没有发生的事情,谁都难以彻底相信。

魏希庄心里实则还是犹豫不决,看着周正的表情,无奈的道:“好了好了,你都跟我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我不会联系千岁府那边,就待在诏狱里,你放心就是。”

魏希庄能待在诏狱里,就是出于对周正的信任,他能清晰感觉到周正对他的关心。

周正这才放松一点,道:“嗯,我走了,你再待一阵子,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魏希庄一脸不在意的道:“我出去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对了,我让老孟跟着你,最近小心一点。”

周正嗯了声,向诏狱外走去。

周正出了诏狱,走到街上,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看了看有些昏暗的天,自语道:“快变天了。”

孟贺州看着周正的背影,悄悄的带着人跟在他身后。

已经接近傍晚,周正想了想,直接去周记。

周正刚到不远处,就发现周记门前排了非常长的一个队伍,有不少男男女女拥挤在门前。

以前都是些下人,普通人,周正一眼看去,这次来的人,穿着都不太寻常,都应该是有些身份的人。

最后面,有几个少女一边翘首以盼的看着前面,一边叽叽喳喳的交谈着。

“这就是周御史家的铺子吗?看着挺普通的啊?”

“是啊是啊,这些东西真是便宜,而且好用,我听我嫂子说了,她用了一个月,皮肤,头发都好的不了,现在每天都要用……”

“我也听我表姐说了,一钱银子就可以用一个月,划算的很,我之前还怀疑的,用了三天,真的是好……”

“嘘,我听说周御史连上四道奏本,参倒了阉党崔呈秀,真是厉害……”

“我也听说了,就是我哥让我来的,他十分崇拜周御史……”

“听说周御史才二十岁,年轻有为,听说还长的很英俊,没有婚配……”

“小妮子,你动春心了……”

“我没有,你才是……”

周正稍微听了一耳朵,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悄悄从后门进去。

几个伙计忙的一塌糊涂,片刻空闲没有,一见周正进来,连忙行礼道:“东家,你来了。”

他话音一落,铺子里的人都看过来,纷纷见礼。

寇槐壹等书生慌忙也跟着站起来,抬手道:“见过东家。”

寇槐壹等人表情很激动,又有些敬畏的看着周正。

眼前这个年轻人,三番两次的被抓,三番两次的又若无其事的出来,现在更是一己之力参倒了阉党重臣崔呈秀,谁人能不敬畏?

他们眼神还很炽热,心里紧张,想着周正是否能提携他们一二。

周正倒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看着他们比以往更加热情,恭谨,微笑着道:“忙你们的,六辙来了让他来见我。”

“诶好。”一群人连忙答应着。

周正没有多说什么,又看了一眼,上了二楼。

没多久,刘六辙就从外面回到周记,上了二楼,擦了擦头上的汗,道:“二少爷,外面有些乱。”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道:“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刘六辙连忙坐下,喝了口茶,道:“二少爷,清议都非常好,说二少爷不畏阉党,勇正直言,但是其他的就有些不太寻常了。”

周正哦一声,道:“继续说。”

刘六辙道:“都察院那边有消息说,要给二少爷复职,还升任福建道主官,吏部那边说要调二少爷去吏科任都给事中,还有一些人说要举荐二少爷到户部任员外郎……”

“捧杀啊……”

周正立时就明白了,自语一声。

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掺和,明里暗里的目的也都十分险恶,没有几个是真心好意的。

刘六辙看着周正,一脸担心的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二少爷你才入仕不到一年,他们举荐你升那么高的位置,摆明就是要害你。还有很多人说要弹劾你,说你沽名钓誉,实则与阉党是一丘之貉,是窝里斗……”

第两百四十九章 不善了

周正一点都不意外,大明的朝局向来险恶,没有好人,没有忠臣,善终的十不足一!

一旦有人掌握风向,恶言攻击,群起而来,没有人能应付,无不身败名裂!

周正只是一笑,道:“嗯,你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来告诉我。”

现在就是要时时刻刻掌握风向,一旦被人带了节奏,他这些谋划可能付之东流,一败涂地。

刘六辙还是不放心,道:“二少爷,不做些什么吗?”

周正神色不动的拿起茶杯,道:“什么也不用做,走着瞧。”

不论是阉党,新党,还是蛰伏着的东林党,他们都不知道新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阉党在崇祯眼里是‘奸臣’,‘佞臣’,‘构陷忠良’,‘结党营私’,‘无恶不作’……崇祯眼里的奸佞,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周正弹劾佞臣,那么上蹿下跳对付周正的人,也可以归类为‘奸佞’!

现在的崇祯还在冷眼旁观,正不断的梳理朝局,判断阉党,这些人针对他跳的这么欢,是在作死啊。

既然他们要作死,周正不止要由着他们,关键时刻,还得推他们一把!

刘六辙听着周正的话,应了一声,连忙又道:“二少爷,咱们的工厂可能又不够用了。”

周正想到外面的人群,若有所思的道:“是又有人下大单子了?”

刘六辙道:“倒也不是,只是下单的人很多,十两二十两的,从各处牙行等汇集过来的,有数百人之多。还有就是京外的单子也在增加,加上二少爷这次名声大噪,肯定会更多,得事先谋划好。”

周正神色有些异样,没想到刘六辙倒是有些远见了。

稍稍沉吟,周正道:“我们城外不是有个茶园吗?你悄悄安排些人,将那里再建一个工厂,我再给你一些其他配方,隐蔽一点,成经济等人暂时也不告诉。”

刘六辙立即点头,道:“好,我明天就出城去安排。”

那茶园,是盐商上次赔给周正的,基本上是闲置,只是产些茶叶,成经济等人趁机建了一个茶行。

想到盐商,周正眼神微冷,心里在思索着,这帮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该怎么收拾才好。

片刻之后,周正站起来道:“走吧,回府。”

刘六辙嗯了一声,跟在周正身后。

周记铺子依旧热闹,不知道多少人在排队下单子。

天色渐黑,路上的人却不见稀少,一边走,周正与刘六辙一边道:“周记的银子存一部分起来,明年我要出京,要带走。”

刘六辙道:“那我明天跟成掌柜他们说,到明年,给二少爷留下十万两。”

周正只是让刘六辙做个存底,真正的大头,有崔家,也还有那帮盐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南居贤坊转向北居贤坊,由大路转向小路。

灯火少了一些,路上就显得有些幽暗。

周正刚拐过一个拐角,有个人突然冲出来,撞了他,这个人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赶路……有人跟着你,走近前面的那个茶楼。”

这个说着,手里还有一块暗金色的令牌。

周正看了眼,点头道:“没事。”

这个人道了声谢,快步跑走了。

周正继续向前走,低声与刘六辙道:“有人跟着我们,别怕,跟着我走。”

刘六辙刚才已经听到了,还是浑身一个激灵,抿着嘴,低低应了声。

周正两人上前,来到一个稍暗的茶楼,径直走进去。在周正走进去的时候,与周正,刘六辙穿着相似的两个人快步而出,步伐扮演周正与刘六辙,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去。

周正看着,神色微异,继而微笑。

孟贺州从里面悄步过来,关上门,低声道:“还没查出是什么人,都带着利刃,跟着你们一路了,不像是善茬。”

周正暂时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安耐不住出手,瞥着外面,低声道:“先看看再说。”

孟贺州道:“上二楼。”

周正嗯了声,跟着孟贺州上二楼。

他们刚刚走到二楼窗口,周正在来路就看到有五六个人鬼鬼祟祟的跟过来,一身黑衣,还蒙着面,步伐有序,配合默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孟贺州低声道:“不止他们,还有人。”

周正知道孟贺州等人做事干净利落,道:“留几个活口。”

孟贺州道:“放心,我已经嘱咐他们了。”

周正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心里在好奇,究竟是谁对他出手。要知道,崔呈秀刚刚被他参倒,谁会在这风尖浪口对他动手?

“周御史,请留步!”

周正还没有思索停当,巷子的另一头,有低喝声传来。

周正等人立马看去,只见另一头又出现七八个人,拦住了扮演周正与刘六辙的那两人的去路。

身后的五六个人迅速跟上来,明晃晃的亮出长刀。

‘周正’没有惊慌,看着那明显是领头的人,道:“既然要死了,让我死个明白,是谁对我动手?”

那领头人看着‘周正’,眼神忽的微变,沉声道:“动手!”

十多个人,立刻蜂拥而上,明晃晃的刀兵劈砍向两人。

咻咻咻

他们一动,两边的墙上,一些昏暗的小楼高处立刻一根根箭矢射出。

那伪装的两人立刻从腿上拔出刀,直面迎了上去。

同时,暗处一些锦衣暗卫快速冲出,要围堵这十多人。

那黑衣领头人神色大变,厉喝道:“有埋伏,快撤!”

箭矢如雨,两边又有埋伏,他们哪里还走得了。

随着锦衣暗卫不动的涌过来,领头黑衣人肩膀也中了一箭,目光厉狠的道:“冲出去!”

这些都是亡命之徒,分做两头,迅速与锦衣暗卫厮杀在一起,拼命想要冲出去。

孟贺州早就发现了这些人,这个地方也是特意选好的,哪里由得了这些人,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没多久,一个暗卫上楼汇报,道:“头,死了六个,其他的都活的,领头的也抓了,不过受了一刀穿胸。”

孟贺州看向周正,道:“怎么做?”

周正不会管这些人的死活,道:“带去审,我要知道谁对我动的手。”

孟贺州应了一声,道:“你呢?”

周正道:“我回府去,这件事,先瞒下来,不要让外人知道。”

孟贺州点头,道:“好,审出来了,我派人告诉你。”

周正目光看向被押着或者被拖走的那些黑衣人,心下真的好奇了,谁会对他出手?目的是什么?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不善了!

第两百五十章 还笑得出来

周正回到周府的时候,周清荔,周方早就在等着了。

周清荔书房内,三父子在小桌上坐着,还喝点小酒。

周方神情有些激动,看着周正道:“二弟,你这次干的漂亮!早知道这样,我也就上书了,可惜,可惜!对了,其他人你打算怎么样,是一起弹劾,还是一个个来?”

周正眨了眨眼,这大哥是兴奋过头了吧,说什么傻话呢?

周清荔看了眼这个长子,直接与周正道:“你这次是真的冒险了,若是皇上执意挽留崔呈秀,后果不堪设想。”

新皇帝还在隐忍,正在忙着梳理朝局以及朝臣的关系,对阉党采取的是安抚策略。崔呈秀作为阉党大将,若是新皇帝执意挽留以稳住魏忠贤,那阉党气焰必然更胜,一昧上书弹劾的周正,难免要成为安抚阉党的牺牲品。

周正自然想过这种可能,道:“嗯,我仔细推算过,崔呈秀不得不走,新皇挽留也没用。”

周清荔听出来,这个次子在桌面下还做了很多事情,沉默一阵,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崔呈秀的辞官是周正直接数道奏本连参的结果,阉党不管是报复,还是人人自危,接下来肯定会有动作,他们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

新党那边的动作就更明显了,摆明要将周正推到前面,成为试探阉党,新皇的棋子。

周正之前就不容于朝堂,现在两党又齐心协力的算计周正,今后周正的仕途该怎么走?

周正明白周清荔的意思,道:“我本就无意在京城待,由着他们吧。”

不管是阉党还是新党都得意不了多久,他们期盼的情形,不会出现。

周清荔听着周正的话,道:“我是问你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周清荔已经对周正有些了解,周正分明是心中早有计划,一步步,不急不缓,他想知道,周正还想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

周方听着,有些热切的看着周正,‘带我一起’就差写脸上了。

周正看着周老爹,沉吟片刻,道:“等。”

“等什么?”周清荔道。

“等新皇帝出手。”周正言简意赅的道。

朱由检已经住进皇宫,现在已经快九月,最多再过一个月,朱由检就能理清朝局,控制局势,那时候,他就会果断对阉党出手,毫不留情,快准狠!

周清荔默默思索着周正的话,片刻后道:“皇上即便要掌握权柄,也可能只是驱赶魏忠贤,驱逐阉党,不会有太过剧烈的动作。”

周正摇头,道:“魏忠贤不是简单的阉宦,他的权势古来未见,没有哪个皇帝容忍得了,他活着,新皇帝只会辗转反侧,如芒在背,难以入眠。”

周清荔眉头皱了下,片刻微不可察的点头。

魏忠贤确实是周正说的这样,不止是阉宦,更不是权臣,他的权势从宫里宫外,再到边疆,,军政两路大的无法想象,新皇帝想要成为真正的皇帝,除了彻底剪除,没有其他选择。

这不是皇帝是否仁慈,也不是魏忠贤是否有用,而是屁股决定脑袋,作为皇帝的必然之举!

周正知道周老爹担心他,一会儿之后又道:“我接下来会坐观风向,轻易不出手,九江阁就要完工了,我的事情也很多。”

周清荔听得出这是安慰,随手拿起茶杯,道:“刚才我离宫之前,皇上似乎有意要见你。”

周正一怔,朱由检要见他?

周清荔喝了口茶,放下道:“我推辞了,你现在不适合见皇上。”

周正听明白了,周清荔不想朱由检见他,似乎害怕他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

周清荔接着又道:“现在阉党,东林都盯着你,你小心一点。”

周正没有说刚才遇袭,道:“我知道。”

阉党自然是无疑的,至于所谓的新党,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东林党,东林党很大程度就代表了清流。

两党更加不容于他,在很多人眼里,周正的官场之路,将无比的难走,甚至于自绝仕途。

周方是欲言又止,脸上的羡慕毫不掩饰。他也是渴望做一番事业的,看着周正接连搞出的大动静,尤其是将阉党大将崔呈秀都给参倒了,就更加有些难以自控。

周清荔对长子十分了解,淡淡道:“横平,你明天随我进宫。”

次子做什么还算有分寸,这个长子要是横插一手可能就是大祸。

周方知道周老爹的意思,嘴角动了动,没有说出口。虽然弹劾阉党是大事情,但新皇帝的事更大。

在周家三父子商议的时候,孟贺州这边也有了进展。

一个暗卫拿着状纸从一个刑房出来,递给孟贺州,道:“孟头,招了,是崔呈丽的人,他让干的。”

孟贺州一怔,接过来看了眼,有些不相信的道:“他不是诳你们的吧?”

暗卫连忙道:“孟头放心,这些人虽然都是亡命之徒,但也抗不过大刑,绝对都是真的!”

孟贺州之所以不相信,就是因为周正,崔呈秀两人都在风尖浪口上,崔呈秀是周正参倒的,要是周正出了点事情,任何人第一想到的就是崔呈秀。

恼羞成怒下黑手,这种行为是士大夫不能容忍的,要是爆出去,崔呈秀别想离京了,天牢才是他永久的归宿。

这崔呈丽急了,还真的是蠢猪?崔呈秀知不知道?

孟贺州只是这么一想,懒得管这些,直接道:“让人送给周征云,这些人看好了,尤其是那领头的,想办法一定要让他活着。”

“是。”暗卫应道。

这个时候,崔府里,崔呈秀等的有些焦急,隔着门缝盯着眼前的下人,问道:“曹志煌还没有回来?”

下人已经不知道回答多少遍了,还是老老实实道:“是,没有任何回音。”

崔呈秀皱眉,自语道:“不应该啊,收拾一个周正,怎么会用这么长时间?曹志煌出手向来干脆利落,怎么这次用了这么久?”

下人看着崔呈丽,想说没敢说。

他想说,曹志煌会不会失手了?但想着周正就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十多个亡命之徒,有心算无心,没有失败的道理。

崔呈丽自然也没有往这方面想,曹志煌曾对很多高官显贵暗杀,没有失败过。

“二爷,大老远回来了,让你去见他。”一个下人跑过来说道。

崔呈丽隔着门缝一惊,道:“什么事情?”

那下人听着崔呈丽的语气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好像是让二老爷准备银子的事。”

崔呈丽这才放心,冷哼一声,道:“那还不快开门。”

下人急匆匆的开门,放崔呈丽出来。

崔呈秀这会儿已经将首尾收拾的差不多,正准备收拾东西离京,他哪里知道他的好弟弟,崔呈丽背着他都干了什么,此刻脸上还有一些轻松笑意。

第两百五十一章 猪一样队友

崔呈秀为官这么多年,尤其是近三年,杀的人,得罪的人无数,哪怕在阉党内部也是树敌不知多少。

与前任首辅顾秉谦,阁臣冯铨等关系极其不好,外加清流那边的虎视眈眈,想要摆平,着实费了他一番心力。

崔家前厅里,崔呈秀枯瘦的双手抱着茶杯,神情很是惬意的望着外面。

刚才魏忠贤已经明确告诉他,最迟三个月,他就会被复起,入阁!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安他的心了。

他之所以要辞官,除了周正的逼迫,还有就是他心里本来就有辞官,避一避风头,看看新皇成色的打算,虽然万分不情愿,倒也是顺水推舟。

摆平了这些事情,他就可以尽快离京,脱离京城这个混乱之地,在老家坐观风云变幻,静静的等待时机。

崔呈丽进来,立时就嚷着道:“大哥,那何琦图太过分了,关我这么久,他眼里还有没有你,这是要造反吗?”

崔呈秀看着崔呈丽大步进来,顿时皱眉,道:“你又干了什么?”

崔呈秀对这个弟弟十分了解,每当心虚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崔呈丽径直在崔呈秀身边坐下,瞒不在乎的道:“大哥,我被关在屋子里,能做什么,对了,我饿了,有吃的吗?”

崔呈秀审视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这个弟弟知道轻重,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来,对着不远处一个下人挥了挥手。

那下人连忙躬身,下去准备了。

崔呈丽见糊弄过去了,连忙转换话题的道:“大哥,那银子,真的要给周征云吗?二十万两啊,他敢勒索你,简直不要命了!”

崔呈秀双眼里顿时一片杀意,淡淡道:“一个死人,没必要理会那么多,银子给他,就让他替我们保存一阵子。”

崔呈丽哪里肯给,心里万分不同意,脸上却道:“行,大哥你说给那就给,我已经让人准备了。”

崔呈秀眉目光又看向崔呈丽,道:“你说给?”

崔呈丽察觉到露馅了,慌忙道:“大哥你说的,我什么时候反对过?”

崔呈秀神色变了,他知道这个弟弟嗜钱如命,二十万两,哪里是他一句话就能拿出来的。

“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崔呈秀厉色喝道。

崔呈丽梗着脖子,道:“大哥,我被关在屋子里,能干什么?”

崔呈秀心里忽然有强烈的不安,猛的起身向外出去,沉声道:“王青归,将看二老爷的下人都给我抓来,给我打!”

崔呈丽吓了一跳,知道躲不过去,连忙道:“大哥大哥,不用打了,我告诉你。”

崔呈秀一转身,面目严厉。

崔呈丽神情畏惧,缩着头,道:“我我,我让人去杀了那周正。”

崔呈秀神色大变,快步走到他身前,低喝道:“人呢,去了吗?给我立刻追回来!”

杀了周正又如何?反而会给他们带来杀生大祸!

崔呈丽越发畏惧,低声道:“已经去了大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大半个时辰?

崔呈秀双眼惊骇,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崔呈丽连忙扶着他,急声道:“大哥大哥,你没事吧?”

崔呈秀双眼狰狞欲裂,咬牙切齿的大恨不已,一把推开他,在左边的凳子上坐下,表情变幻,双眼急急闪烁。

崔呈丽得手了,那他崔呈秀就是杀害周正的第一真凶,不管有没有证据,他都会是第一个倒大霉的!

崔呈丽失败了,那就更麻烦,杀手落在周正手里,那崔家的生死,就完全操弄在周正手里!

这是多么愚蠢的举动!

崔呈丽知道他闯祸了,连忙弥补般的说道:“大哥,你放心,我假借的是那些盐商的手,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的。”

崔呈秀下意识的就拿起那根棒槌,却发现不在屋里,干枯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崔呈丽,怒声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混账弟弟!”

崔呈丽真的是太蠢了,不论谁得手,那屎盆子都在他们头上!

他费尽心思的想要收好首尾,尽快离京,现在,还走得了吗?

崔呈丽则是完全不明白,他这哥哥之前是多么威风八面,谁人敢对他不敬,现在怎么就畏首畏尾,胆小如鼠了?

看着崔呈丽的表情,崔呈秀恨不得打死他!

这个蠢货!

崔呈秀心里急急转念,只祈祷崔呈丽的那些人没有得手,只要周正没死,还能有转圜余地,要是周正死了,必然朝野哗然,他下狱问罪是逃不了的!

一旦被下狱,别说复起了,不死就是天大的运气!

崔呈秀就坐在凳子上,神色变幻,不断的思索着种种可能,同时也在等着那些杀手的消息。

崔呈丽看着崔呈秀的表情,再也不敢说话,躲在门口,似乎一个不对劲转身就跑。

崔呈秀已经懒得跟他置气,他仿佛听到了沙漏声,滴滴答答的煎熬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呈秀看着外面天色有一丝亮光,轻声自语的道:“失手了。”

他表情很平静,心里好似还松了口气。

崔呈丽自然也猜到了,他哪里想到,曹志煌对付一个小小周正居然失手了!

他心里害怕,向前挪了两步,低声道:“哥,现在怎么办?”

崔呈秀瞥向他,道:“知道害怕了?”

崔呈丽表情僵硬,有些愣愣的点头,道:“嗯。”

崔呈秀双眼平静的可怕,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起身,道:“去给周征云传个信,我要见他。”

崔呈丽现在谨慎万分,小心翼翼,道:“是哥。”

崔呈秀摆了摆手,出了客厅,向着他的卧房走去。

崔呈丽看着崔呈秀疲惫的背影,心惊胆战,表情充满了惧色。

他从来没有看过崔呈秀这样的表情,哪怕当年东林党炽盛,要弹劾崔呈秀,崔呈秀也不曾有这样的神色。

周家。

周正坐在书房里,已经接到了孟贺州送来的,关于曹志煌等人的供状。

他看着供状里的内容,神情有些莫名,想笑又笑不出来。

有崔呈丽这么个弟弟,崔呈秀就是想不死都难啊。

周正看着这道供状,在想,这么大一个把柄,到底该怎么利用才好?

第两百五十二章 盐商的困境

在周正想着怎么考虑利用这件事的时候,杨四少终于接到了从扬州入京的杨湖致。

聚福楼内,杨湖致慢悠悠的煮茶,僵尸脸没有一点表情。

杨四少站在他对面,大气不敢喘,一直盯着杨湖致的脸。

杨湖致专心致志的煮茶,热气腾腾,噗滋噗滋声不断。

杨四少站着不知道多久,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道:“三叔,虽然有点麻烦,但我都能处理……”

“怎么处理?”

杨湖致品了口茶,抬眼看向杨四少,淡淡道:“我们的人被抓了大半,现在一个没救出来,铺子被查封了几十个,你更是对周正不断的下死手,现在,崔呈秀倒了,周正如日中天,他想要对付你,易如反掌,你现在要怎么做?”

杨四少早就想好了,立即就道:“三叔,那周正再怎么说,就是一个人,除了宫里的关系以及他老子,本身无权无势,连官身都没了,我们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弄死他,彻底了结这个麻烦……”

杨湖致抬起头,身形向后仰了仰,幽暗的双眼平静无波。

杨四少非常了解杨湖致,一看到这个眼神,心神一慌,连忙道:“三叔,你放心,我一定能摆平这件事的,不会给你跟爹添麻烦,你相信我……”

杨湖致歪着头,僵尸脸没有一丝表情,静静的看着杨四少好一阵子,道:“上一次,我将老九送给了魏希庄,老七跟你一样不知死活,他们两人现在尸体在哪都不知道,你打算让我怎么处置你?”

杨四少神色大惊,道:“三叔,你不能把我送给周正,不然我就死定了!”

杨湖致看着他,伸手拿起茶杯,在鼻子轻轻嗅了嗅,随手倒掉。

杨四少心神慌乱,道:“三叔,还有办法的,那周正极其爱银子,我给他银子,要多少给多少,让他息事宁人,放出我们的人……”

杨湖致拿起另一杯茶,在鼻子前嗅了嗅,轻轻喝了一口,道:“之前他开价是一百万,你觉得,他现在开价多少?”

杨四少听着这个数字,嘴角抽了下。

一百万两,别说他了,就是杨湖致以及背后的杨家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拿得出来的。

何况,周正这次参倒了崔呈秀,气焰肯定更加嚣张,不是一百万就能解决的了。

杨四少知道这次麻烦很大,却又有些不在乎,道:“三叔,我知道你在京城有很多关系,就真的弄不死一个小小的周正吗?”

在杨四看来,只要弄死了周正,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他们在京城就能恢复到以前,再也没有那么多破事。

杨湖致低头,煮着茶,仿佛没有听到杨四少的话。

过了一阵子,杨四少见杨湖致专心煮茶,忍不住的道:“三叔,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周正吗?想要弄死他就那么难吗?”

杨四是真的不甘心,就一个小小的周正,他是皇亲国戚吗?是高不可攀的权臣吗?是得天眷了吗?

都不是!

他现在连个官身都没有,他们杨家大业大势大,怎么就对他束手束脚,还连连退让,不断割肉?

这说不通,也不应该!他们有的是手段,为什么就弄不死一个小小的周正!

杨湖致抬头看着杨四少,神情至始至终从未变过,道:“盐课提举司已经通知淮扬十六家盐商,要更替纲本,新任提举是马士英,我见过他,他暗示过,我们杨家要除名了。”

杨四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可能!”

他们杨家拿到纲本已经十几年,这也是杨家发达的根本,杨家就是靠着拿到纲本,经营盐业发达,短短十几年,积累了不可思议的身家。

杨家要是在纲本上被除名,失去窝本,再也无法经营盐业,那是致命的打击!

不过杨四转瞬间就醒悟过来,道:“三叔,那马士英肯定是为了银子,咱们给他就是,以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还有,这跟周正有什么关系?”

杨湖致淡淡道:“马士英是周正的人。”

杨四双眼大睁,一脸震惊。

他怎么也想不到,周正居然控制了盐课提举司,还直接威胁到他们杨家的根基!

杨四看着杨湖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心头一震,道:“三叔,这,这周正,是不是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他怎么事事快我们一步,就像就像一直在刻意的算计我们?”

杨湖致放下茶杯,道:“你是现在才发觉的?”

杨四神情惊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周正,真的一直在刻意的算计他们?那该怎么办?窝本是杨家的根基,杨家要是没了窝本,失去经营盐业的资格,那杨家就完了!

盐业是杨家的根本!

杨湖致眼神幽深,面无表情的道:“我已经让人核算你的家资,另外,你做好准备,我要将你送给周正。”

杨四噗通一声跪下,跪头在地,大声道:“三叔,救我!”

老七,老九都在周正手里,现在谁都不指望这两人还活着,可以很确定,这两人死了!

他杨四不想死!

杨湖致漫不经心的煮茶,道:“京城的事崩坏到这个地步,你要担责,这是家主的意思。”

最后一句话,让杨四彻底没有了挣扎的勇气,跪在地上,一脸的苍白,嘴角颤巍巍。

杨家家主是一个十分狠厉果决的人,他说的话就是圣旨,杨家没人敢抗拒!

杨湖致僵尸脸上没有一点的表情,双眼幽深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一直在煮茶,腾腾的白雾缭绕。

好一阵子,他放下茶壶,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杨四,道:“明天跟我一起去,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己的了。”

杨四跪在地上,依旧一句话没有。

他从来到京城后,其实就是一个目的——弄死周正。

为此他做了很多事情,前面有一百万的事,后面也有与崔呈丽一起算计,周正不可能不知道,周正怎么可能放过他?

更何况,周正现在手里还掌握了盐课提举司,拿捏着杨家的窝本,威胁杨家根基。

“去吧,给周正传信,就说我明天在聚福楼请他喝酒。”杨湖致见杨四不说话,拿起一杯茶,淡淡道。

杨四跪在地上,还是没有说话。

他知道,明天,可能就要决定他的生死了。

杨湖致见他不说话,也不理,自顾的煮茶,品茶,仿佛看不出一丝急躁。

第两百五十三章 两家愁

夜里是纷纷扰扰,不知道多少人辗转难眠。

周正刚要睡下,陆续接到了两份请柬,一份来自于崔呈秀,一份来自于杨湖致。

周正坐在床上,看着这两份请柬,乐悠悠的道:“终于来了……”

随后,他将这两份请柬摆到身边桌子,整整齐齐放好,然后拉起薄被,心情愉悦的躺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周正起来的时候,周老爹,周方都已经早早的走了,他们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不比新皇帝轻松多少。

餐桌上,只有周正与周丁氏。

周丁氏这个大嫂还是尽职尽责的,看着周正孤零零一个人吃饭,微笑着道:“二叔,我听说,上官小姐在京城开了镖局?一个人?”

周正听到这个就头疼,快速吃掉手里的馒头,擦了擦嘴道:“大嫂,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丁氏白了他一眼,道:“一说这个你就跑,行了,不说这个了。我爹让昨天让人稍话过来,想给我弟弟安排个事情做,你那些生意里,有没有合适的?”

随着周方与周丁氏成婚,周丁本就世交的两家走的更近了。

这点小事周正自然没二话,道:“好,让他有空来找我就是了,我给他安排掌柜做。”

周丁氏一听,连忙道:“不用,他还小,没做过事,让他做些容易的,别耽误你的事。”

周正一笑,道:“那我就给他安排个副掌柜,让他好好学。”

周丁氏觉得副掌柜也高了,道:“从下面做,我爹说了,不在乎工钱,就是让他有点事做。”

周正对周丁氏的弟弟并不了解,便道:“那好,我看着安排,不会亏待他就是。”

周丁氏微笑着,道:“那就谢过二叔了。”

周正不当回事,说了一句便出门了。

周正先是去了周记,接着就转向九江阁。

九江阁已经大体竣工,处于最后的装修阶段。

刘师傅带着周正在六角形建筑里走来走去,不断介绍。

还有工匠在搬运着各种东西,书橱,书桌,牌匾等等。

刘师傅跟在周正身旁,轻松的笑着道:“周公子,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近来没有下雨,我们也赶了进度,不会耽误公子的事情了。”

周正已经看到在涂墙壁,清灰,是在快速收尾的最后阶段。

“嗯,我让人准备搬东西进来,你们再快一点。”周正道。

“好嘞。”刘师傅笑着应道。

两人说着,来到六角形最北,最核心的一个房间前。

刘师傅走进来,扫了一眼,道:“这里我们都没动,是给周公子留的。”

周正嗯了一声,环顾一眼,想着怎么设计密室。

转了一大圈,刘六辙急匆匆跑过来,凑近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崔呈秀,杨湖致那边派人来问了,问二少爷什么时候赴宴?”

周正一怔,道:“赴宴,赴什么宴?”

刘六辙眨了下眼,道:“他们昨晚就送来了请柬,我给二少爷看了。”

周正一脸疑惑,道:“我没有收到啊。”

刘六辙又眨了眨眼,道:“我好想也没有看到,我待会儿再去问问他们。”

周正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嗯,吃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日子长着了。这里差不多了,你盯紧一点,书橱可以搬进来了,书籍加紧整理……”

刘六辙连连应着,似完全不记得昨晚有人送来请柬的事。

周正这边忙着他的事,另外两边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崔府。

崔呈秀一直在等,但周正那边无声无息,一点回馈都没有,更别说见到人了。

崔呈秀与崔呈丽还很认真的换了衣服,一直在府里等,结果周正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崔呈秀神情不动,丝毫没有生气,发怒的痕迹,看着不远处的何琦图,道:“你确定周正一点都没有伤到?”

何琦图顿了下,道:“伤没伤到不清楚,但他一早就出门了,不像受伤的样子。”

崔呈秀没有说话,伸手拿起茶杯。

周正如果还能健步如常,那说明至少受伤不重,那,崔呈丽的那些人就是全军覆没。

这是早有准备啊。

果然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崔呈秀心里在感慨着,崔呈丽则缩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曹志煌要是落在周正手里,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曹志煌不止给他送过银子,还替他杀过很多人,掌握着不知道他多少把柄,要是被捅出去,他至少也是斩立决,抄家,至于他大哥崔呈秀,也逃不了极刑下场。

崔呈秀内心感慨一番,又看着何琦图道:“你派人盯一下,找个地方,我去见他。”

何琦图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明白崔家命门都掌握在周正手里,神色凝重的道:“是大人。”

崔呈秀现在有种怪异的平静,自顾的喝茶。

崔呈丽心里忧惧如焚,看着崔呈秀,表情跟哭丧一样。

另一边,聚福楼内。

杨湖致一直在煮茶,不停的煮,不知道换了几壶水,几次茶叶。

杨四少站在他身前,头上不知不觉出现丝丝的冷汗。

周正已经爽约半个多时辰了,他不来,说明他底气足,足到完全不用给他们面子!

周正底气越足,对他来说后果就越重,越难善了!

杨四少见杨湖致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尽管心里烦躁,还是强耐这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个小二出现在门口,道:“三叔,周正一直在外面走动,没有来赴约的意思。”

杨湖致看着炉子上的茶壶腾腾冒着白气,茶水四溢,道:“我知道了。”

小二一躬身,又转身出去。

杨四少耐不住了,看着杨湖致道:“三叔,要不我去找周正吧,我跟他谈一谈。”

杨湖致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多想了,你要是能拿捏得住他,他就不会连我的面子一分不给。”

杨四少还想自救,听着杨湖致的话,神色不甘,道:“三叔,这周正摆明是吃定我们了,不能坐等……”

杨湖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待会儿跟我去周记。”

杨四少愣了下,道:“好。”

杨湖致又喝了几口茶,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他一直是僵尸脸,看不出什么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对于掌握了盐课提举司,可以拿捏杨家根本的周正,到底要怎么办?

第两百五十四章 两百万也不够

商人的行动力,似乎超过做官的。

在周正离开九江阁没多久,就被杨湖致给堵住了。

杨湖致带了一群人,十几个人,气势很是雄壮。

周正看着他,眼神有些冷,道:“你这是要当街杀我?”

杨湖致瞥了眼身旁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有人要动我,保护我的。”

周正哦了一声,目光看向他身旁的杨四少,脸上似笑非笑。

杨四少脸色别扭,有难堪又有畏惧。

杨湖致双眼幽暗,一张僵尸脸除了偶尔一抹厉色,没有其他表情。

“我们谈谈吧。”杨湖致道。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一直在等你。”

杨湖致看着周正,瞥了眼左手侧的茶楼。

周正扫了一眼,径直走了上去。

杨湖致看向杨四少,道:“除了你,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

这些人,都是杨四少带来的,他的心思现在难猜的紧。

杨四少嘴唇动了动,只得点头道:“好。”

周正与杨湖致上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周正身后站着刘六辙,杨湖致身后站着杨四少,双方对峙,谈判明显。

杨湖致伸手给周正倒茶,语气不紧不慢的道:“京城的事我都知道了,杨四并不代表杨家,他做的事情,他自己承担。”

这意思,就是上次一样,将杨四少交给周正,作为双方谈判的筹码。

杨四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嘴角抽搐了下,表情僵硬,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周正瞥了杨四少一眼,道:“你们盐商三番两次的对我下手,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别好说话?”

杨湖致给他自己倒茶,没有因为周正的问罪有多余的反应,道:“你要的一百万两,我们拿不出,没有那么多现银,我给你一千亩良田,十个茶庄,再给你五十万石私盐,你周记的货,我一口气买二十万两,以后每年二十万两。”

刘六辙听着,心里默默计算,这个大约也有一百万两左右,心头有些惊,这些人,真的是富啊,价值一百万的东西,随口就来,送出去眼都不眨,他们到底多有钱?

即便是杨四少在后面听着,神情也是微变。

这些可都是杨家好不容易积累的家资,杨湖致就真的,这么送出去了?

这周征云,就真的值得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周正接下来的话,让杨四少更为吃惊!

“不够。”周正淡淡的说道:“之前是一百万,现在,一百万解决不了这件事。”

一百万还不够!

杨四少看着周正的表情,神色有些惊骇,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百万啊,已经是狮子大开口,还想怎么样?

杨湖致倒是镇定如常,喝了口茶,随后摇了摇头,泼掉,看向周正道:“你现在是风口浪尖,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对付你,你在官面上能动用的力量很小,而我们的没有了顾忌,可以随时对你出手。”

杨湖致的话,其实就是说,之前阉党有所顾忌,一直忍耐,现在他参倒了崔呈秀,阉党甚至是魏忠贤都有理由与借口对周正出手,只要冠冕堂皇,外人很难说出什么,包括新皇帝。

而周正参倒了崔呈秀,引起轩然大波,朝野震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周正根本不能在动用一些特殊关系,比如宫里的内监。

此消彼长,现在应当是盐商们占据了优势!

周正听着杨湖致的话,心里失笑,直接开价道:“我要你们在苏州的五十个铺子,良田三千亩,茶山五座,茶庄二十个,每年购买周记五十万两的货,你们在京城的所有产业都要给我,还有,我要现银一百万两,在十月前我要收到……”

杨四少听得双眼大睁,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些价值远超两百万两!

这是一笔他都遥不可及的数字,杨家能拿得出来,但肯定会伤筋动骨!

这周正,真敢狮子大开口!

刘六辙也惊的目瞪口呆,张着嘴。

这么多产业,他们周家十辈子都赚不到!

杨湖致对于周正的开价无动于衷,坐在椅子上,习惯性的侧着身,歪着头,道:“你的底气是那盐课提举司?即便我们杨家被除名,也不影响我们经营盐业,要挟不了我们。”

大明的盐法屡次更改,最近一次是万历三十年,也就是所谓的‘纲法’。

但盐政早就崩坏,大明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也相当薄弱,加上朝政**,即便杨家在纲本上除名,没有窝本,照样可以经营盐业,朝廷无力多管,地方上被渗透的一干二净,更不会管,甚至会多加庇护。

所以,盐课提举司只是法理上的管辖,即便真的除名杨家,实际影响力也相当有限。

周正自然知道,没有多余的废话,道:“上次这杨四耍花样,我涨了价,要是你这次还不答应,耍花样,下一次,就不是涨价了。”

杨湖致双眼幽暗,没有任何波动,淡淡道:“你还有什么手段?”

周正心里暗道是可以覆灭你杨家的手段!

片刻,周正径直站起来,道:“既然谈不拢,那就算了,这杨四你带回去吧,好生照顾,要养的白白胖胖。”

说完,他抬腿就走了。

杨湖致坐着不动,就任由周正离开。

周正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杨湖致的那些人迅速冲了上来,堵住了他。

周正神色不动,道:“昨天夜里有十多个亡命之徒要杀我,你这些人,还不够看。”

杨湖致转头,看向杨四少。

杨四少咬牙,道:“三叔,不能放他走……”

“让他走。”杨湖致面无表情的道。

杨四少脸上挣扎,最终还是一挥手,那楼梯口的人慢慢让开。

周正直接走了,半点都没有讨价还价,欲走还留之态。

杨湖致见周正真的就这么走了,站起来,看向楼梯口。

杨四少刚才确实想冒险,直接带走周正,彻底一了百了,现在看着杨湖致,有些不甘心的道:“三叔,这周正摆明要吃定我们,我们不能任由他嚣张,现在他的处境,就是弄死他,只会有人高兴,不会有人找麻烦……”

杨湖致知道杨四少是在掩饰他的怯弱,神情不动,道:“我之前给的超过一百万两,他一点都不在意,开价后又没有任何讨价还价,头也不回的走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第两百五十五章 又一个拒绝的

杨四少自然回答不了周正,倒是周正在回答刘六辙。

刘六辙仰着脸,一脸好奇。

那杨湖致开的价格是一百万两,一百万啊,他们现在的身家都没有这么多,凭白得这么多,怎么能眼都不眨的放弃。

周正慢慢悠悠的踱着步子,道:“那杨湖致说的没错,我现在是在风尖浪口上,很多事情不能做,他们反而没有了顾忌,既然谈不拢,那就再等等。”

“等什么?”刘六辙问道。

周正望向紫禁城方向,道:“等咱们的新皇上出手。”

刘六辙还是不解,新皇上会对盐商动手吗?

周正却没有解释那么多,心想着,他做了这么多准备,要是不能狠狠扒他们一层皮,那着实是浪费了。

周正没走多远,一如上次,何琦图带着两人,拦住了周正。

周正虽然早有预料,可还是摸着下巴打量着何琦图,道:“何郎中,你这是夜里刺杀不行,准备当街行凶?”

何琦图脸色不好看,淡淡道:“我们大人要见你。”

“没空。”周正甩出两个字,拔腿就要走。

何琦图身后的两个人立即拦住了周正去路,面上不善。

周正微眯着眼,看着何琦图道:“你不妨猜猜,我现在有没有带人。”

何琦图脸色越发不好看,压着怒意,道:“我们大人要见你。”

周正道:“我说了没空。”

何琦图没有了上次的底气,更不敢硬来,走进一步,低声道:“凡是好商量,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周正神色冷漠,道:“你们都要杀我了,还凡事好商量?你回去告诉崔呈秀,准备棺材吧,我已经准备带那曹志煌进宫见皇上了。”

何琦图眉头紧拧,脸色凝重,道:“我希望你见见我们大人,或许他能给你开个好价。”

“没有什么比命重要了。”周正淡淡说道,上前一步,直接推开挡在前面的两人,大步离开。

何琦图见周正真的没有一丝谈判的意愿,神情越发凝肃,快速转向拐角,还在椅子里的崔呈秀。

他将周正的话语态度转述,肃色道:“大人,二老爷是激怒了这周正,他是打定主意要与大人死磕了。”

崔呈秀面无表情,好一阵子,道:“回去吧。”

何琦图一怔,道:“大人,你不要见周正了?”

崔呈秀一笑,道:“这周正还是太嫩了一点,他既然这样说了,就不会带去见皇上,无非就是拿捏我们,抬高价格,既然他想抬价,那就有的谈,没事。”

何琦图听着崔呈秀的话,虽然觉得有道理,还是不安的道:“万一呢?”

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个万一,崔呈秀以及崔家就完了。

崔呈秀脸上有着自信之色,道:“无妨,我们静等着,那周正处境也不好,谁急还不一定。”

何琦图还是觉得不安,却找不出话来反驳,道:“是,那我派人盯着周正的一举一动。”

何琦图嗯了一声,道:“我们不离京了,你将崔呈丽给我锁到后院密室,不准任何人再见他!”

何琦图抬手,道:“是大人。”

说完,崔呈秀的轿子就抬起来,不急不缓的向着崔府回转。

周正走出没多久,神色有些异样,自语的道:“崔呈秀居然没有追上来?”

周正手里握着曹志煌,完全可以将崔呈秀,崔家至于死地,崔呈秀现在应该很慌,急着与他谈判才对?

周正自顾的走了一阵子,若有所悟的道:“与盐商一样吗?觉得我处境堪忧,也没有什么后手,不敢与他们撕破脸,所以变得有恃无恐吗?或许,他们还在想着怎么算计我了吧……”

刘六辙听不太清,但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太寻常,低声道:“二少爷,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刘六辙并不知道曹志煌的事。

周正心慢慢转悠着,嗤笑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着急,让他们继续跳,有他们绝望的时候。”

刘六辙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周正懒得再管他们,专心做他的事情。

周记有一段日子没有认真好好梳理,周氏牙行那边也要深入介入,了解一番。

九江阁竣工在即,开业定在九月十六,算算日子似乎时间还不太够。

周正回府后,周老爹,周方还在宫里,没有回来。

他如往常一样,练字,看书。

周正想要隐身,静心做事,但朝局的纷扰却没有放过他。

随着他参倒了崔呈秀,清流风起云涌,加上进京的一些大佬在暗中筹划,推动,周正的‘清誉’在不断上升,若不是他年纪轻怕是就成了清流领袖了。

即便如此,在相当一部分年轻士子中,周正还是成了榜样,不知道多少人张口不离‘周征云’三个字。

阉党则相对谨慎,没有过往那么明目张胆,嚣张的无所顾忌的构陷,或者直接抓人,屈打成招。

他们在上书弹劾周正,与清流对抗,新的党争,已然渐渐成型。

而周正,就是这个导火索,处在风尖浪口上。

不知道有多少人找周正,想要借他获取名望,步入仕途。又有不知道多少人想方设法要找到周正的‘确凿’证据,将他一举扳倒。

周正对这些不管不顾,自顾忙他的事情。

几天之后,周正与韩铖等人在九江阁里走着。

韩铖等人看着九江阁的布局以及四处的书橱以及不断装进来的书,都颇为新奇,不时的问一几句。

周正在一旁解说,直到走到最上面,最大的一间阅读室,这才说道:“诸位先生,学生这个九江阁,是开放的,只要愿意来看书,借书,抄录等等,一干允许,并且不收费,免费提供笔砚……”

“学生这九江阁藏书已经有上万卷,未来肯定会更多,天下万书,无所不包,有教无类……”

“这只是初步的,将来,学生希望将九江阁扩到十三省,先是每个省都建立一个,若是有条件,每个府学生也希望建立一个,我大明乃中国,文道昌盛,圣人教化,我大明年轻人都有读书的权力……”

韩铖一身朴素儒衫,背着手,听着不断点头微笑。

他身边有一个半百老者,两鬓斑白,笑容满面的道:“征云这个想法与做法,让老朽汗颜,空读了一辈子书,却半点实用皆无,还不如一个年轻人……”

另一个老者接话,道:“我比你强,我借给了征云小友几十卷书,就摆在那,喏,你看……”

“你个老不修,你这个我也有,敝扫自珍,将来要是一把火烧了,或不小心失传,我看你老脸往哪搁……”

“可不是,从古至今,损失了多少好书,都是这个脾性害的,我有藏书八百卷,征云,你要是想要,就去我府上抄录,我可不是邱老头……”

“你这叫什么话?就你有藏书,我有三千卷,征云,不用你抄,我亲自给你抄一份……”

“抄什么抄,征云,你去我府上看,看上什么书尽管拿,反正都在我脑子里了,想拿多少拿多少……”

韩铖听着几个老头又较劲,笑着与周正道:“别理他们,九月十六开业?”

周正之前已经与他们通过气,连忙道:“对,九十六。”

第两百五十六章 捧杀

韩铖听着,道:“好,到时候我再找些人来,也算做点事情。”

周正一听,连忙抬手道:“多谢先生。”

清望,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官场声望’,还有一种是‘读书人声望’,很多大佬是二者合一,周正现在参倒崔呈秀,拥有的是‘官场声望’,韩铖如果肯帮忙,那周正就会开启‘读书人声望’。

其他几个老者都笑呵呵的道:“这是大事,韩老头能叫来的人有限,我给你找,肯定比他多!”

“你还能有我多?”

“吹什么大气,要说多,那也是我,征云,你这九江阁给我留个房间,我就住着了!”

“给我留几间,我那几个不孝徒弟知道我在这,肯定天天来……”

……

这几位都与韩铖一样,是不出仕的文坛大佬,周正听着他们愿意来,自然十分开心,连连抬手道谢。

韩铖在一旁一直微笑着,并不多说话。

周正也察觉韩铖今天有些奇怪,人多并不好多问。

一群人在九江阁转悠,畅想未来,都颇为激动。

这种公开藏书,并有着为天下读书人开放的无私行为,着实令他们钦佩,也想出力。

出了九江阁,周正又请他们吃了一顿饭,在酒桌上,周正大谈未来,整个大明幼童都能读书,日后全大明都是读书人,那文风该如何昌盛等等。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都是一种‘梦想’,现在周正付诸努力,自然引得韩铖等人高兴,说了不少赞许周正的话。

等宴席散了,周正送韩铖的时候,这才问道:“先生有心事?”

韩铖一怔,旋即微笑着道:“倒也没什么,只是一些事情触动了久藏的情绪。对了,你在官场上怎么样了?”

周正不知道什么触动了韩铖,道:“官场现今比先帝时更混沌,人人自危,国事越难。”

韩铖慢慢的走着,道:“你的‘公心’是我这些年见到的唯一的一个。东林人‘慨然以天下为己任’,实则就是一种自私,独揽权柄,排除异己,陷于党争不能自拔。阉党一个个自私自利,毫无为国之心,不能寄望。我希望你能守住这片清明,日后登上高位,莫忘初心。”

周正思索着韩铖的话,道:“先生教导的是。”

韩铖看了周正一眼,道:“听说,韩癀也进京了?”

韩癀,天启初,接替叶向高担任首辅,但没多久就受迫于阉党而辞官。

现在,叶向高向新皇帝上书,而韩癀,则选择了进京。

周正没有隐瞒,道:“是,学生听说是进京了,但没见过。”

韩铖道:“韩癀与我是本家,也有多年交情,我有一封信,你是若是遇到难事,可以去找他。”

说着,韩癀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周正。

周正有些愣神,连忙接过来,道:“有劳先生费心。”

韩铖一笑,背着手,道:“我并不适合为官,身在庙堂之外却忧庙堂之乱,尽些心力,聊以**。”

周正隐约明白了,神色沉吟没有说话。

若是韩铖出仕,以他的声望,或许直接就是一部尚书,或者九寺寺卿。

当然了,韩铖这样的文坛大家,一辈子致力于研究学问,是不会出仕的,他们对自身的认识无比的清楚。

韩铖一摆手,道:“就是随口说说,我回去了,开业之前,你通知我吧。”

“恭送先生。”周正连忙抬手道。

韩铖徒步而来,徒步而去,没有什么在意,施施然离开。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拿起手里这封信。

这是韩铖写给韩癀的。

韩癀与叶向高是三朝老臣,在万历年间就分别是首辅,阁臣,在天启初相继致仕离开。

这二人也是东林人,在东林威望很高,尤其是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等人死后,俨然是东林魁首。

周正知道,叶向高,韩癀等人会相继复起,但又会很快离开,如同昙花一现。

周正收好信,看着韩铖背影消失,这才转头离开。

周正忙于他的事情,周老爹与周方一样很忙,连续四五天居然都没有归家。

直到九月八号深夜,两人才一脸疲惫的回来。

小亭子里,周正给两人倒茶,看着他们的疲惫之态,问道:“宫里这么忙吗?”

周方喝了口茶,没有了之前的兴奋,道:“皇上对整个朝局都在进行梳理,尤其是吏部,户部,兵部,事情太多太杂,我们人手又不够,一个人顶十个人……”

周清荔瞥了一眼周方,淡淡道:“皇上有雄心,我大明之福。”

周正听出了周老爹的话外之音,这位新皇帝在经过这段时间,终于慢慢露出丝丝缕缕,无法掩藏动作与迹象,周清荔作为近臣,看的分明。

周正想着接下来的朝局变化,道:“皇上与魏太监关系怎么样?”

不等周清荔说话,周方连忙道:“魏忠贤对皇上十分恭谨,时不时前去问安,相当的本分守礼。”

周清荔却默默不语,拿起茶杯喝茶。

周正看着周老爹的神色,隐约也能猜到一些。

新皇帝至今也就‘按礼’接管了宫里一些要害的地方,至于其他地方,依旧在魏忠贤手里。新皇帝并没有急着着手整顿皇宫,毕竟,魏忠贤还在,新皇帝依旧隐忍为上。

双方,都在不动声色的试探彼此,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

周方说完,忽然又道:“对了,朝廷里近来风潮暗涌,听说,还有人举荐你去内阁。”

周正眉头一挑,这些人还真是怕他死的慢啊。

他是被罢官后,一直闲置,加上参倒了崔呈秀,他‘威望如峰’,尽管士林对他赞誉有加,但朝廷上下,不知道多少给他涉陷挖坑,更有高明的,就是捧杀!

周清荔抬起头,看着周正道:“你要不要出京躲一躲?”

崔呈秀一倒,平静的朝局被打破,如同一锅滚烫的开水,别说周正在锅里,就是在锅外也容易被溅到。

周正想了想,道:“不用,再不济就去牢里待一阵子,现在应该没人会走极端要取我的命。”

周正处在暴风的中心,他要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越是恨他的人越会谨慎,毕竟,崔呈丽那样的傻子找不出几个。

周清荔没有再多说,道:“皇上又提议要见你,我阻拦不住,怕是过一阵子就会召见你。”

周正并不意外,只是,他还是不太想与崇祯接触,沉吟一会儿,道:“那我准备准备。”

周清荔不管他准备什么,道:“如果你改变主意要入仕了,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周正瞥了眼周方,道:“周应秋家的人,小心一点,最好不要见面。”

周方嘴角动了下,没说话。

第两百五十七章 风波又起

周正一家人在喝茶,闲聊,其他几处就未必这么轻松了。

崔呈丽近来一直如坐针毡,忐忑难安,一直在害怕周正真的将曹志煌带进宫,那雷霆震怒,他们崔家就完了。

可一连五六天都很平静,周正没有任何动作,这反而让他更加恐惧。

崔呈丽坐在崔呈秀对面,一脸小心的问道:“哥,你说,周正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崔呈秀表面平静,心里实则一直不安宁,有一把刀时时刻刻悬在脖子上,谁都不能平静。

他瞥了眼崔呈丽,淡淡道:“等。”

崔呈秀在等,等周正来找他谈。尽管他处于被动局面,但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他的养气功夫极好,沉得住气。

崔呈丽可没有崔呈秀的淡定,心慌意乱的道:“哥,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再等下去,我就要疯了!”

崔呈秀心里何尝不是,不过他还能自制,道:“除了等,没有其他办法。”

周正手里握着曹志煌,拿捏了他们的七寸,是动不得惹不得,除了与之谈判,没有任何其他路可走。

崔呈丽表情如便秘,一双眼都是恐惧的渴求之色。

崔呈秀太阳穴有些疼,道:“你只要不再给我惹事,就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崔呈丽可不是三岁小孩,被这样三言两语就能安慰,道:“哥,真没事?”

“没事。”崔呈秀道。

崔呈丽脸上便秘越重。

在另一边的聚福楼里,杨四少坐杨湖致对面,神情紧绷,一言不发。

杨湖致一如往常,专心致志的煮茶,品茶,就仿佛没有看到杨四少。

等杨湖致煮了三遍茶之后,杨四少终于忍不住了,道:“三叔,那周正近日没有再做什么,就忙着他的生意,你说,他这是要干什么?”

杨四少忐忑不安,总觉得周正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这令他睡觉都不安稳,忧思恐惧。

杨湖致品着手里的茶,神情看不出什么满意或者不高兴,道:“他肯定有阴谋,你要是猜不到,就只能等。”

杨湖致上次开的价格,已经是他能给的最多了。他说盐课提举司对杨家没有什么影响,自然也是强撑,没有了窝本,其他盐商就会如狼似虎的分食杨家掌握的盐以及各种资源。

大明的商人,哪有离得开官场的,商场又最是无情,没有了窝本就等于没了官场的支持,杨家可能会迅速没落。

但杨湖致不能再退让,否则让周正觉得杨家可欺,岂不是杨家就成了周正手里会下蛋的母鸡了?

何况,周正的处境并不好,他们也不是完全任人宰割。

杨湖致在等,等朝局变化,周正要是倒了,那盐课提举司自然会换人,他有的是办法将盐课提举司变成自己人,一如过去。

杨四少听着杨湖致让他等,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神色凝重道:“三叔,这要等到什么时候?那周正不是善茬,上一次我们已经吃了大亏,这次要是不摆平他,回去根本没办法向爹交代。”

杨湖致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喝茶。

杨四少被他一眼看的心惊胆战,仿佛就是告诉他:你回不去了。

杨四少强压内心慌乱,道:“三叔,你有什么办法就说吧,只要能解决我们眼前的麻烦,我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湖致倒掉手里的茶,淡淡道:“我在等。”

“等什么?”杨湖致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湖致看着扑腾扑腾跳动的茶盖,好一阵子才道:“等崔呈秀这件事过去。”

杨四少看着杨湖致,他也是聪明人,隐约明白了。

周正现在之所以没事,就是因为他参倒崔呈秀,处在风口浪尖上,很多人投鼠忌器,不敢对他用暗手,只要这件事慢慢过去,那周正就是任人拿捏,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

杨湖致心里还是不安,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杨湖致淡淡的道。

他确实不知道,但眼下除了等,就是接受周正的条件,但他不愿意接受。

既然周正要拖,他也就拖,看时间对谁有利!

在杨湖致看来,现在就是比拼耐力的时候。

杨四少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咽回去。杨湖致可以淡定,但他淡定不了,他的生死完全操纵在周正手里。

他瞥了眼一眼杨湖致,双眼微微闪烁,低头不语。

不管外面如何热闹,周正依旧忙着他的事情。

那些人散播谣言要给他复官,或者破格提拔,不过是口头上的,周正依旧闲着。

周记的生意越来越火,周正忙着继续统筹,扩大。而九江阁马上就要竣工,可以正式动用,开业在即,周正就更忙了。

寇槐壹等十多个书生,陪着周正忙前忙后,布置九江阁。

九江阁已经装修结束,一堆堆的书籍被运到各个楼层,各个书架上。

没读过书的工匠自然不行,刘六辙找了三十多个落魄书生来帮忙,有不少人是感于周正的‘忠义’,不要报酬,直接来帮忙的。

就在周正忙着他的事情,还没到九月十六,朝廷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嘉兴贡生钱嘉征,公然上书朝廷,弹劾魏忠贤十大罪状。

这道弹劾奏本刚到通政使司就传遍朝野,惊动了无数人。

即便是周正弹劾魏忠贤,也是点到为止,没有这么赤裸,何况,现在皇帝渐渐掌握朝政,更为敏感的时刻。

这十大罪状分别是:一与皇帝并列,二蔑视皇后,三搬弄兵权,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王封爵,六目无圣人,七滥加爵赏,八掩盖边功,九剥削百姓,十交通关节。

这些罪状,哪一条都足够魏忠贤死罪了。

是以,一上来,朝野就沸腾不已,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看向皇宫,更有无数人蠢蠢欲动,准备跟风,弹劾魏忠贤。

当然,更多的人是冷眼旁观,想要以此试探朱由检的心意,再做打算。

周正即便想要置身事外,也躲不开,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是他引起,那贡生就是因为周正参倒崔呈秀,这才公然弹劾魏忠贤。

继而不知道多少人怂恿周正,再次上书,弹劾魏忠贤。

周正好不容易的几天清净又没了。

周府。

周清荔从宫里回来,神情多少有些晦涩,坐在书房里,喝了茶,小眯了一阵子才见周正。

周清荔道:“魏忠贤第一时间去皇上那请罪,还辞去了所有的官职,请皇上收回爵位。”

“皇上怎么说?”周正有些紧张的问道。

他并不知道历史上魏忠贤倒台的具体过程,但他这只小蝴蝶引起的变数越来越多,他不知道是否会影响到朱由检的应对策略。



第两百五十八章 明哲保身

周清荔知道周正关心这些,道:“是皇上让人当面读给魏忠贤听的,魏忠贤大恐,跪地请罪,皇上没有为难他,安抚了一阵。”

周正微微点头,这倒是正常。

不过,现在才九月,朱由检已经开始直接试探魏忠贤,或许,魏忠贤的倒台可能比历史上的更早。

“爹,你与大哥要小心。”周正看着周清荔,认真的说道。阉党末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周正在风尖浪口上,或许是他们报复的第一对象。

周清荔也是在官场挣扎多年的人,明白周正的意思,道:“我倒是没事,我毕竟是皇上的近臣,阉党再想对我动手都要顾忌一二。倒是你大哥,我听说,周应秋家的人近来频频与你大哥接触,在大理寺为你大哥铺了不少的路。”

“他们的惯用手段。”周正说道。

周清荔颇为这个大儿子担心,想了又想,道:“我会找借口,将你大哥调到宫里去。”

周正没有意见,周方是容易信人的性子,要是被忽悠了,周家可能会有麻烦。

周正见周老爹神色疲惫,没多打扰就出来了。

回到他的房间,周正思忖了一阵,便继续拿笔练字。

周正很清楚,钱嘉征或许只是个开始。

九月十六。

九江阁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前则是鞭炮齐鸣,旗帜飘飘。

周正与韩铖等人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

周正没有邀请其他人,基本上都是韩铖等文坛巨匠,亦或者是寇槐壹等书生。

大门前,站着不少人,都在好奇的围观周正等人,‘九江阁’牌匾是韩铖亲手写的楷书,大气,方正。

等鞭炮停了,周正也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向韩铖等人道:“诸位先生,里面请。”

韩铖等人自然笑着点头,与周正向里面走,下面,还有简单的宴席。

韩铖身边一个老者,感慨的笑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这些老学究,终究是闭门造车,差了一筹。”

“征云这个九江阁要是能扩展开来,亦或者带动我大明藏书人公开藏书,功德无量啊……”

“年轻人,有这样的心胸,难能可贵,难能可贵,我大明不多见……”

众人对周正交口称赞,神色都满意高兴之色。

还没走几步,寇槐壹就匆匆跑过来,擦着头上的汗道:“东家,有一个叫做黄檀的人来拜访?”

周正还没说话,其中一个老者道:“是我门生,舔为山西学政,让他进来吧……”

他话音一落,又一个书生进来,道:“东家,一个叫做闫琪高的人求见……”

“是我的学生,是户部员外郎,让他进来吧,有一阵没来见我了,也不知道学问落下没有……”

“东家,一个叫做单舟的递来了拜帖……”

“我不成器的儿子,是陕西参议,让他滚进来吧……”

“东家,一个叫做王二义的人来了,说是来拜访景湖先生的……”

“是他了,贵州布政使,王三善的二兄,让他进来吧……”

“东家,一个叫做陆亿惪的人来了……”

“我的学生,是个内阁中书……”

“东家,新建伯家的人来了……”

“哈哈,我邀请,面子还可以吧?”

“东家,瑞王府派人送来贺礼……”

“我与瑞王有过几面之缘,能卖老头面子,荣幸之至……”

……

周正从门口走进来,总共不到十步,却一连来了二十多人,大大小小的官员,王公勋贵,几乎无所不包,令周正暗自咋舌。

周正自然好生招待,拿着酒杯,挨个敬酒,同时宣传他的‘人人读书’的理念。

周正参倒崔呈秀,本来就清望加身,这件事,更是一件光环,这些人品行都还不错,加上韩铖等人的在场,纷纷赞许,还有不少人当场拍板,要出面支持、赞助周正。

尽管周正低调,还是传了出去,引来的更多的人。

周正这顿饭还没吃完,九江阁开放的三个阅读室已经来了近百人,寇槐壹等人宣讲规矩,百十号人老老实实的找书,然后在一个位置上坐下,看书,抄书等等。

饭后,周正带着韩铖等人,外加他们的门生之类,又在九江阁转了一遍。

看着不少身着寒酸的年轻人在如饥似渴的读书,抄书,众人都默默点头,看着周正,赞许的目光越发浓郁。

等到晚间,周正送走这些人的时候,还有不少人与周正‘依依惜别’,颇为不舍。

周正自然陪着,彼此都是相见恨晚的感觉。

等人走完了,周正坐在他的那间‘办公室’内,长吐一口气,道:“总算是结束了。”

刘六辙给周正倒了杯茶,有些激动的道:“二少爷,你不知道,外面现在对你一片赞誉,我听说,已经传到宫里去了。”

周正微笑,接过茶杯,道:“这些先不管,朝野有什么其他事情发生吗?”

刘六辙想了想,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听说曹于汴接任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不知道是真是假。”

周正喝了口茶,抱着茶杯,点点头道:“应该是真的,曹于汴也是先帝留给皇上的人。”

二曹当初在朝堂上反水阉党,摆明就是天启留给崇祯的,都察院制衡内阁,六部,是非常重要的部门,天启不可能不做安排。

倒是原本的左都御史曹思诚,会去哪里?

刘六辙见周正思索,等了一会儿又道:“二少爷,我还听说,周尚书要致仕了。”

周正一怔,道:“周应秋?”

旋即有些明悟,钱嘉征弹劾魏忠贤十大罪,这是实打实的,朝野有目共睹,尽管朱由检采取了安抚手段,但那些大人们哪一个不是人精,可能品出某些味道,想要明哲保身了。

周正不关心周应秋,抬头看向刘六辙,道:“曹大人在朝堂上维护过我,他新上任,我该备份心意,你去挑选一副字画,给曹大人送去。”

刘六辙道:“二少爷,你不亲自去?”

周正摇头,道:“时机非常,不能落人口实,曹大人会明白的。”

刘六辙哦了一声,道:“好,我这就去找。”

周正又喊住他,道:“给李实传信,就说我答应他的,很快就会兑现,让他准备好。”

官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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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九章 盐商的叛徒

周正现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九江阁自然落入了很多人眼里。

何琦图现在已经辞官,从外面匆匆赶到崔府,看着崔呈秀道:“大人,这周正的清望一下子又不知道抬高多少,想要对付他更难了。”

崔呈秀正在书房写着什么,听着何琦图的话,眉头皱了皱,本来如流似水的笔停了下来,旋即放下笔,抬头看向何琦图,却没有开口说话。

他与周正在比拼耐心,周正越是从容淡定,他就越急躁,不安。

周正有条不紊的做事,崔呈秀心里渐渐的有些慌乱。

周正到底还有什么手段?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崔呈秀想不透,思索了一阵,道:“你备一份礼,给他送去。”

何琦图一怔,道:“大人,你要给他送礼?”

崔呈秀神色如常,道:“随便一点,不要高于十两。”

何琦图顿时明白了,崔呈秀这事要试探周正,或者是给周正一个信号。

“是,下官明白了。”何琦图说道。

崔呈秀看着桌上的字,道:“听说,周尚书致仕,被皇上挽留了?”

何琦图神色一肃,道:“是。皇上将周尚书招入宫里,还一起用了膳。”

崔呈秀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道:“周茂实在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会放他走的。”

何琦图见崔呈秀脸上有笑容,又小心谨慎的道:“大人,我听说,魏太监近来甚少出宫,去乾清宫比以往更勤了一些。”

崔呈秀自然知道钱嘉征弹劾魏忠贤十大罪的事,脸上越发放松,道:“先帝驾崩之时我们都在榻侧,先帝与皇上说‘忠贤克谨,可计大事’,想来皇上是明白了,朝廷是离不开魏公的。宵小之辈,叵测妄动,不会得逞。”

何琦图到底离高层远了一点,听着崔呈秀的话,心里松了不少。

至少,短时间内魏忠贤不会有事,阉党,依旧是阉党!

何琦图应着崔呈秀的话,迅速准备好了礼物,是一方砚台,送到了九江阁。

周正此刻还在九江阁,安排着寇槐壹等人做事。

‘图书馆’刚刚建立,第一天就有不少人来,出现了种种问题,周正需要矫正,弥补各种问题,强化一些管理细则。

留在九江阁的除了寇槐壹等原本就在周记的落魄书生,还有近七八个新来的,散布在各个楼层,做着各类各样的事。

寇槐壹相对于张贺仪,更为沉稳一些,也执行着九江阁多数事情,他这会儿手里捧着一方砚台,道:“东家,这是崔尚书家送来的,说是恭贺九江阁开业。”

周正看了眼,分不清好坏,想了想,道:“扔到路边的垃圾堆里,以后崔家或者来历不明的东西,照此办理。”

寇槐壹知道周正与崔家的恩怨,道:“是。”

周正嗯了一声,道:“对于阅读证的发放要谨慎,慢慢来,不能一窝蜂的全部放进来,还有,检查清楚,不要让别有用心的人进来。”

九江阁大部分都是书,要是有点火,那真的能付之一炬!

寇槐壹神色一正,道:“东家放心,我会全力顾及,确保不会出任何事情!”

周正微笑,道:“我知道你才华不错,只是时运不济,这样吧,帮我做到年底,明年,我举荐你入仕。”

寇槐壹一直等的就是周正这句话,连忙激动的抬手,道:“多谢东家。”

周正摆了摆手,道:“告诉其他人,只要做得好,我也会给他们机会,不要以为会在这里做一辈子小工。”

寇槐壹想到张贺仪,道:“是,我待会儿会将东家的话转告给他们。”

周正没有再说话,收拾着桌上,今天来的人太多,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直到天黑,周正都没有回府,九江阁事情太多,他挨个巡查了四五遍,晚饭也在这里吃。

寇槐壹等人一样很忙,刚开始,总有太多的事情。

直到过了子时,周正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

这时,刘六辙悄步进来,走到周正身前,神神秘秘的低声道:“二少爷,有人求见。”

周正头也不抬的看着手里的今天来人的资料,道:“什么人?”

“杨四少。”刘六辙越发低声的道。

周正神色微动,抬起头道:“他来做什么?”

刘六辙道:“他说,他来投诚的。”

周正眉头一挑,脸上神情莫名,自语的道:“投诚?”

刘六辙看着周正,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看着刘六辙的神色,周正若有会意,道:“带他进来吧。”

刘六辙答应一声,连忙转身出去。

杨四少一身黑衣,还带着斗篷遮住了脸。

周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杨四少这副装扮,含笑不语。

杨四少浮肿的双眼越发的肿大,他拿下斗篷,站在周正身前,脸上还有犹豫不决之色。

他看着周正的似笑非笑之色,咬牙道:“周公子,我是来投诚的。”

“你来投诚,应该带了投名状了吧?”周正道。这个杨四少还真有意思,居然反叛了盐商?是盐商内部出问题了,还是这杨四少知道他要被抛弃,亦或者,是个陷阱?

杨四少看着周正,表情越发挣扎,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道:“这是杨家所有产业以及负责人的名单,我知道,这对你很有用。”

周正眯着眼,看着杨四少,没有伸手去接。

盐商对他出手不是一次两次,他的反击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盐商看出他的一些目的不奇怪,只是,这杨四直接拿着杨家的账簿与名册,就有些不太寻常了。

杨四少看着周正的表情,拧着眉,抬手道:“我不想死!”

周正看着他,久久不动,一直到杨四少快撑不住了,他才道:“我还要淮扬十八家大盐商的资料,另外,山西范家,靳家,梁家,田家,王家,翟家,二王,黄家的资料,具体名字与资料,我会让人送给你,你给我悄悄摸清楚了。”

杨四少神色震惊的看着周正,心神震动又有些不解。

周正不是冲着杨家去的?他要这么多大商人的资料做什么?就算他在宫里有人,他爹是新皇近臣,难不成还要与天下商人为敌变成?

第两百六十章 魑魅魍魉

杨四少自然不知道周正所说的这山西八个,就是所谓‘八大皇商’。

周正端起茶杯,默默喝茶。

杨四少咬牙,眉头紧拧,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后面就由不得他了。

他也听出了周正的意思,是他要继续待在杨家,为他探听清楚这些事情。

相当于一个细作!

杨四少心神慌乱,他知道他这么做很危险,他在杨家多年,知道杨家不知道多少龌龊事,这要是被发现,他绝对会死的非常惨!

他看着面前从从容容喝茶的周正,心里忽然冰冷,他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去吧。”周正放下茶杯,淡淡说道。

杨四少将那账簿放下,深深的看了眼周正,道:“是,小人告辞。”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是陷阱还是杨四真的要投诚,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区别,时候到了,他就算是假的,周正也能让他变成真的!

杨四少走了,刘六辙走进来,给周正叙了茶,道:“二少爷,看来他是不想步杨七少,杨九少的后路。”

周正神色不动,看着桌上的账簿,道:“你去让人问问老魏,看看那两个死了没有,没有的话,让他们先看看这份东西是真是假。”

杨九少,杨七少都在魏希庄手里,魏希庄恨极了这两人,周正后面没关心过,不知道死活。

刘六辙应下,道:“二少爷,咱们真的不要做什么吗?”

现在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一个是周正参倒崔呈秀引起的,另一个就是钱嘉征弹劾魏忠贤催发的,一个是阉党干将,朝廷重臣;一个是阉党魁首,权倾朝野的內宦。

新皇刚即位才一个月,谁都在关注新皇的动向,外加阉党,新党开始争权夺利,自然好一番热闹。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周正,还在这场风暴里,凡有事,少不了周正的名字。

近来周正完全撇开这些,专心致志的做他的事情,刘六辙担心不是一点半点。

周正微笑不语,心里转悠着念头。

朱由检继位一个月,他该准备的应该差不多了,既然已经开始试探魏忠贤,怕是阉党末路越来越近。

该埋下的已经埋下,就欠这场东风了。

思索了一会儿,周正道:“给曹大人送的礼送去了?”

周正说的是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

刘六辙连忙道:“送了,但是被拒了,曹大人家里人说,曹大人拒收一切贺礼。”

“哦?”

周正眼神有些异样,曹于汴拒收其他的人可以理解,连他的一并拒收就有些奇怪了,这是真的高风亮节,还是完全不在乎周正,哪怕一点利用的心思都没有?

片刻,周正自语的道:“应该是见过新皇,新皇给了他信心。”

刘六辙听着周正自言自语,没有打扰,静等着,

好一阵子,周正看着刘六辙,道:“没事,不用动,你盯着京城的舆论风向就行。”

刘六辙见周正不急不慌,便道:“嗯,那回府吗?”

周老爹,周方近来极少回去,周正道:“不回去了,就在九江阁住下。九江阁这边我盯着,让寇槐壹等人做,你还是看好周记。”

刘六辙也是一大堆事,比周正还忙,听着便道:“那我去了,城外的茶庄在改建,明天我得去一趟。”

周正点点头,道:“国子监记得要去,结业之后,我安排你些体面的位置。”

商人,终究是‘低贱’,或者说,没有功名,不做官,都‘低贱’。

刘六辙嗯嗯两声,道:“我记得,一有空就去。”

周正看着他日渐成熟的脸,有些不像十七八岁,笑着道:“嗯,学会将事情交给下面做,不要事事亲为,去休息吧。”

“诶好。”刘六辙听着周正的话,转身出去。

周正这才拿起杨四少带来的账簿,慢慢翻开。

一页一页的无声翻着,周正尽管有心里准备,还是颇为震惊。

杨家的生意,几乎无所不包,盐是最重要的,但米,面,粮,油,布匹,丝绸,茶叶,瓷器,还涉及漕运,海外,凡是赚钱的,杨家几乎都插了一脚!

杨家的家资,算上田亩,园林,茶山,铺子等等,细算起来,怕是有三四百万两!

“三四百万……”

周正心里跳跃着,这可真的是富可敌国了,比大明国库还富。

如果算上其他大盐商,那真的是不可想象!

他们富的,其实都应该是大明国库的银子,每年流失的盐税,全部入了他们的口袋。

像盐商这样吸食大明骨血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周正双眼微微眯起,仔仔细细的看着,同时也在想着,那所谓的‘八大皇商’,现在又有多少家产?

现在的商人,以晋商最富,杨家,也是晋商。

……

九江阁开业,吸引了京城不知道多少的寒门书生。

他们拥挤着想要进来,想要看书,抄书,这些对他们十分重要。他们以往在乡里,只能去求那些大户,还往往借不到。

能在这里免费看书,抄书,他们求之不得,恨不能住在这里。

九江阁的出入还是很严格的,发放的阅读证每日都相当有限,即便如此,短短几日,开放的三个阅读室已经人满为患。

寇槐壹等人忙着管理,也筹划着再开更多的房间。

周正这几日一直在九江阁坐镇,极少理会外面的事情。

他越是淡定,好像置身事外,越是有人想要推他出来。

在九月底,都察院监察御史,杨维珩终于忍不住,公然上书,弹劾魏忠贤,列举了二十八条大罪,轰动朝野。

杨维珩被认为是李国普的人,也就是现在的礼部尚书,预计下个月就要入阁的新党魁首!

他的公然上书,让很多人觉得,是李国普指使,是新党对阉党的进攻!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这也是无数阉党惶惶不可终日的原因。

李国普终于安耐不住出手,朝野无数人观望,盯着皇宫。

但皇宫静谧的如一汪深潭,看不见底,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十月初,前朝刑部尚书王纪进京,求见皇帝,并上书‘复查天启三年以来所有之逆案’。

王纪的上书,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这里有不少‘东林余孽’,也有非常多的投机之人。

比如,远在江南老家的,前任吏科都给事中阮大铖上书,认为他的同乡杨涟‘光明磊落,不计锱铢’,否认他贪腐,杨涟是冤死的。

这阮大铖原本是东林党,因为争夺吏科都给事中,东林党安排给了魏大中,给他安排的工科都给事中,阮大铖不忿,所以投靠了魏忠贤,抢下了吏科都给事中。

那时东林党众正盈朝,哪是魏忠贤可以抗衡的,阮大铖在吏科都给事中上坐了不到一个月就被东林吓的回老家。

这样一个人,突然为东林人杨涟翻案,用心十分明显了。



第两百六十一章 见新皇

天启七年,十月初六。

周正穿戴整齐,站在大明门外。

李实从宫里出来,站在周正身前,低声道:“你答应我的事,你要怎么做?”

李实在宫里几十年,新皇进宫也有半个多月,但他一次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新皇对以前宫里的人十分警惕,从膳食,衣着到一举一动都十分谨慎,从不让不信任的人靠近,何况李实这个痕迹突出,一道奏本参倒应天巡抚周起元,逼死高攀龙的阉党铁杆。

周正看着他,道:“我自有办法,你自己要谨慎,不用我教你吧?”

李实惯会见风使舵,道:“我已经尽力与魏太监撇开,也准备好给皇上的投名状了。”

周正眉头微动,深深的看了眼这个李实,不动声色的道:“好。”

李实这才松口气,周家现在是皇帝的近臣,周清荔备受信任,若是能借着周家成为还未站稳脚跟的新皇帝的亲信,那他在宫里的地位就能保住,甚至更进一步!

“走吧。”李实转身,引着周正进宫。

今天,是新皇朱由检召见周正的日子。

周正迈入大明门,看着威严,显赫的紫禁城,暗自吸了口气。

穿过了不知道多少道门,经过了比以往更为严格的检查,这才来到乾清宫。

乾清宫,东暖阁。

周正还没有走进去,朱由检已经迎出来。

他一身常服,笑容可亲,看着周正道:“周爱卿,来,朕等你有一会儿了。”

朱由检才十六岁,比刘六辙还小两岁。

他脸上还有残留的稚嫩之色,一举一动都十分亲切,礼贤下士,丝毫没有皇帝该有的架子。

周正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抬手道:“臣周征云,参见皇上……”

周正还没说完,朱由检一挥手道:“不用这些虚礼了,来,朕找你有事。”

周正看着朱由检已经转身,还是道了句‘谢皇上’,这才跟着走进去。

朱由检在书桌里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进来的周正,一脸感兴趣之色的道:“听说,你建了一个藏书楼,敞开了给人进去看书?”

周正猜不透朱由检的心思,对于日后动辄猜忌,杀戮大臣的崇祯皇帝有些忌惮,神色不动的道:“回陛下,我大明贫寒之士无数,他们苦于无书可读,无法接受圣人教化,臣略尽绵薄之力,希望帮助一二。”

周正说的言简意赅,撇开了可能引起忌讳的话语。

朱由检满脸赞许,道:“不愧是周先生的儿子,你能有这样的心,朕十分欣慰,我大明若是多出你这样的几个,不知道要多出多少进士,举人……”

“陛下过誉了。”周正道。

朱由检见周正不卑不亢,脸上笑容越多,道:“听说你那藏书十多万卷?还有个读书证?给朕一个,朕有空了,去看看那有没有宫里没有的书。”

周正还在揣度朱由检找他来的目的,抬着手道:“是,微臣回去后就做好,送到宫里来给陛下。”

朱由检笑着颌首,随手拿过身前的一道奏本,道:“对了,你上次弹劾魏忠贤,罗列了阉党名录,你认为,他们都是阉党吗?”

周正眼神一动,旋即微微点头,道:“回陛下,微臣认为,只会少,不会多。”

朱由检目光在看着奏本,道:“朕知道,清流一向厌恶阉宦弄权,你这里面,有没有夹杂私恨?”

周正心念飞转,越发谨慎道:“微臣心中只有国事,从无私仇。”

“你觉得,满朝大臣,都是阉党?”朱由检依旧没有抬头,仿佛在认真看着奏本,随口而言。

周正猜测不透朱由检现在的心思,故作思索一阵,道:“在微臣看来都是。”

“宫里呢?”朱由检又问道。

周正斟酌着措辞,道:“宫里的内监都是忠于皇上的,魏太监也是。”

朱由检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拿着奏本的手顿了下,而后道:“你对李实参劾周起元怎么看?”

李实的参劾,给了东林党最后一刀,令东林党遭到重创,彻底退出朝堂。

周正没想到朱由检会直接问道李实,沉吟了一阵,道:“臣在都察院了解过这件事,事出有因。”

朱由检沉默了一阵,忽然抬头道:“你觉得辽东之事,何人可以担当?”

朱由检话题转换非常快,周正不清楚关于李实的回答是否让朱由检满意,稍稍思索,道:“陛下,臣认为,孙老阁老当仁不让。”

周正说的是孙承宗,天启五年的蓟辽督师,因为阉党构陷而被辞官,愤而不仕。

朱由检有些意外,静了一会儿,道:“你认为大明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钱粮。”周正脱口而出。

明朝的问题其实很多,关键是在吏治,一群腐败无能的官员,指望他们中兴大明吗?

但周正不能说,大明的体制已经是最接近后代的了,朱由检不会改,那是祖制,也不能改,依照朱由检朝令夕改的个性,非得将大明折腾的提前亡国不可。

朱由检不知道周正话未尽,脸上再次浮现微笑,道:“嗯,你看问题还是很准的,在朝堂,辽东之事上的一些看法很有预见性,不愧是周先生培养出来的。”

周正站着没有说话,朱由检问的这三个问题,看似是考校他,其实也是朱由检心里最关心的。

朱由检坐在椅子上,看着周正,好似也在思考着什么,一阵子之后,忽然醒悟般的说道:“哦对了,你现在还没有官职吧?想要去哪里?”

周正张口就想说要去永平府,出嘴的却是:“皇上需要微臣去哪里,微臣就去哪里。”

朱由检对周正的回答似乎很满意,笑着道:“周先生说你性情耿直,嫉恶如仇,缺少隐忍,不懂进退,无法立足朝堂,朕看倒不是。”

周正抬起手,道:“微臣确实让家父操碎心,微臣惭愧。”

朱由检见周正慎言少语,想着他几次朝堂上的慷慨激昂,敢于上书弹劾魏忠贤这样的內宦,猜测他是被周清荔叮嘱了,笑容越多,不等他说话,一个内监站到门外,道:“万岁爷,首辅来了。”

朱由检有些遗憾的看着周正,道:“本想与你多聊聊的,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周正会意的抬起手,道:“微臣告退。”

朱由检看着周正,轻轻点头。

周正出了东暖阁,迎面而来的就是首辅黄立极。

黄立极比以往更瘦,神情越发矍铄,有威严,比天启时候多了一丝凌厉。

黄立极看着周正,眉头微皱,没有说话,径直进入东暖阁。

周正与黄立极交错而过,心里好奇,黄立极现在的立场是什么?

他也是阉党,魏忠贤履遭攻击,朱由检态度难测,他如何自处?

对于这些久经宦海的老官僚,周正难以猜测他们的真正心思,没有多想,缓步出宫。

李忠恰好从不远处匆匆而来,看到周正,神色微惊,旋即低头,快步走向东暖阁。

周正也仿佛不认识他,继续离开乾清宫。



第两百六十二章 帝王大忌

周正出了乾清宫,走在去往九江阁的路上,还在回想刚才与朱由检的交谈。

他能感觉到,这位明年的崇祯皇帝有着一股自信,这种自信应该是来自于他已经掌握权力,有能力自保,甚至是可以对魏忠贤出手。

“快了。”周正自语。

朱由检掌握权力,以他对阉党厌恶的秉性,魏忠贤撑不了多久。

周正在说这一句的时候,朝廷里再次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件。

内阁辅臣排名第三的阁老冯铨,公然上书弹劾首辅黄立极‘擅权弄国,培植私人,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等八项大罪。

先帝驾崩,新皇继位,本就是一阵敏感时期,周正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参倒了崔呈秀,引起朝局动荡不安;接着江南贡生钱嘉征弹劾魏忠贤十大罪,更是激起朝野两党的暗潮汹涌。

现在,冯铨更是公然上书弹劾首辅黄立极,朝野一片哗然。

这更像是某种直接的宣告:特殊时期,过去了,熟悉的朝局,回来了。

这是一个重磅炸弹,蛰伏了很久的言官们,顿时露出了獠牙,从六部主事以上,都察院的一百多监察御史,六科的几十给事中,再到地方各级官员,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不等到晚上,一百多道奏本飞入通政使司,名目繁多,花样各异,从边关到京城,无事不包,无所不在其言。

九江阁。

周正正在翻开着一页页的资料,寇槐壹从外面进来,看着周正道:“东家,读书室有些不安静。”

周正看的永平府的资料,听着寇槐壹的话,不在意的道:“按照规矩,警告一次,两次不听,一个月禁止入内,如有第三次,取消通行证。”

寇槐壹见周正没有听懂他的意思,道:“东家,他们在讨论朝局,他们都在说,元辅要被罢官,冯阁老要上位了。”

周正已经知道冯铨上书的事,哼笑一声,道:“告诉他们,九江阁是读书的地方,想要讨论时政,出去也不迟。”

寇槐壹说的自然不是九江阁的管理,有些谨慎的道:“东家,朝局可能要大变了,会不会牵累到你?”

周正参倒了崔呈秀,又被新党捧的很高,两党都对他不怀好意,要是朝局纷乱,周正能逃得了?

周正浑然不在意,道:“不用担心,他们暂时还顾不上我。”

实则上,很快,他们就会知道宫里那位一直无声无息的新皇帝的手段了,无暇自顾,哪还有精力顾得上他?

寇槐壹见周正神色从容,脸上的紧张放松一些,越发谨慎的道:“那,东家,你什么时候复官?”

周正被罢官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周正依旧看着资料,头也不抬的道:“不着急,你们也别急,现在才刚开始,掺和进去,对你们没好处。”

按照规矩,寇槐壹这样有功名的人,也是有资格上书的,就好比那钱嘉征。周正这是在点寇槐壹以及其他书生,若是现在掺和进去,后果难料。

寇槐壹对周正十分钦佩,闻言连忙抬手道:“是,我等知道。”

周正嗯了一声,这才抬起头,道:“詹事府那边很缺人,我父亲让我举荐几个,你再做一阵子,等风波稳一稳,我让你去詹事府。”

詹事府是什么地方,那原本是教导太子的地方,是最接近龙庭的地方!

更何况,周清荔现在是新皇近臣,每日出入宫廷,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寇槐壹神色大振,抬起手,道:“寇槐壹永不忘东家提携之恩!”

周正微笑,道:“去做事吧。”

“是,东家也早点休息。”寇槐壹神情振奋的说道。

周正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顿了片刻,继续低头看资料。

这一看,就是到第二天天色微亮,周正浑身酸痛,站起来伸个懒腰,准备下去找点吃的时候,刘六辙领着个人悄然进来。

姚童顺抬着手,道:“小人见过大人。”

周正神情微凛,道:“我爹那边出什么事情了?”

姚童顺连忙道:“不不,周詹事没事,是有个消息,周詹事要我来告诉大人。”

周正这才轻轻点头,道:“说。”

姚童顺连忙道:“宫里有传言,阎鸣泰将调任蓟辽督师,王在晋将接替他,成为兵部尚书。”

六部高官的调派,按理说跟周正没什么关系,也轮不到他多嘴。

但这里面透露出的消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阎鸣泰是阉党,他上任兵部尚书才几天?王之臣的蓟辽督师是先帝天启任命的,有着保障当今登基的重要威慑作用。

王在晋现在是南京兵部尚书,他也是阉党。

这个操作,是宫里的皇帝,还是说……是魏忠贤?

若是朱由检,那可能蕴含某种深意,或许是对魏忠贤的更为直接的试探。如果是魏忠贤的话,那魏忠贤就是迫不及待的在找死!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阉党末路,更近了。

周正沉思片刻,看着姚童顺道:“告诉我爹,就说我知道了,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

姚童顺现在没有了初次见面时对周正的小看与警惕,他现在指望着周家飞黄腾达,他跟着鸡犬升天。

“是,小人告退。”姚童顺说道,又急匆匆的走了。

等姚童顺走了,刘六辙看向周正,道:“二少爷,你是不是要复官了?”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不急。”

周正说不急,其实心里也有些着急。他安排了很多事情,很多人,随着大事越来越近,他不紧张是假的。

周正不着急,有的是着急的人。

大明朝局向来鬼测多变,朝局牵扯无数利益,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在走动,多少人的门槛被踏破。

宫里依旧很平静,不论是冯铨弹劾黄立极,还是兵部,蓟辽督师换人,都没有结果。

宫里越是平静,朝野越是积极,弹劾阉党的,弹劾新党的,阉党内部互相倾轧的等等,一时间眼花缭乱,花样百出。

天启七年,十月二十,乾清宫。

朱由检一脸铁青,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李实,冷声道:“你说什么?魏忠贤行贿内监,要帮他脱罪?脱什么罪?”

李实头磕在地上,浑身发抖,颤声道:“他他,他想做吕不韦。”

朱由检先是一怔,旋即双眼怒睁,脸色狰狞,简直要吃人一般!

吕不韦!

如果说在年轻士子想做吕不韦,那可能是想做一朝宰相,志向远大,勉强说得过去。

但魏忠贤要做吕不韦,那就犯了大忌!

这个大忌,任何帝王都容不得!

第两百六十三章 鬼话骗谁?

吕不韦除了在秦始皇亲政之前擅权之类,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野史盛传的,他与太后赵姬的事。

无数传言,说秦始皇嬴政并不是秦庄襄王之子,因为赵姬原本是吕不韦家里的舞女,秦始皇其实是吕不韦的儿子!

吕不韦这个商人,做了一笔前所未有大买卖,将他怀孕的女人送给庄襄王,也就是异人!

这是一个耸人听闻的事!

如果魏忠贤要做吕不韦,他会怎么做?

“说!”朱由检满脸的杀意。

李实身体一抖,道:“他在外宅藏了很多秀女,在皇上登基之前准备好的,听说,有人已经有了身孕。”

朱由检眼角狠狠一挑,坐在椅子上,双拳紧握,满眼都是杀意。

这个时候,李忠走进来,身后带着八个锦衣卫,每一个刀兵半出,杀意如质。

李实站在朱由检边上,弓着身,什么话也没说。

朱由检脸角鼓动,心里恨的发狂!

他登基之前就听说魏忠贤在搞一些龌龊事,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大胆,连他们朱家的江山都敢篡夺!

若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秀女生了个儿子,继承了大明皇位,还有什么罪过比这个更大!

李实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是他给这位新皇帝准备的投名状,他的本意是与魏忠贤彻底切割,成为新皇的近臣,那么以他的资历,司礼监三大太监,掌印他不想,提督太监总少不了吧?

但是新皇帝似乎,似乎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震怒,直接下令捉拿魏忠贤。

李实转瞬也想明白了,魏忠贤不是一般的权阉,他在朝野党羽太多,不能轻动。

李实身体颤抖,心里也有些慌乱,却没有太慌乱,装了一部分,他觉得这是一件大功,皇帝会记住他的。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李实,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杀李实灭口。

这皇家丑事要是传出去,不止有损皇家威严,还会引起魏忠贤的不可预测的反应,令朝局更加动荡,破坏他的计划。

朱由检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冷漠的看向李忠,道:“将他看管起来。”

李实一躬身,抬头看向八个锦衣卫,道:“带走。”

李实磕在地上的脸一怔,这与他预期的不一样,不过,他旋即就猜测,这是皇帝要做什么,是要保密,以免走漏风声。

他没有挣扎,多说什么,就被李忠带走了。

朱由检看着李忠被带走,目光阴森森,杀意不减。

好一阵子,曹化淳走进来,轻声道:“万岁爷。”

朱由检脸角绷直,道:“去传英国公来见朕。”

曹化淳心里一惊,连忙道:“奴婢遵旨。”

英国公,提督京城兵马,是朱家最重要的柱石,只要有他在,任何权臣都不可能颠覆朱家江山。

即便魏忠贤权倾朝野,是所谓的九千九百岁,依旧不是万岁!

周正并不知道宫里风云变幻,九江阁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李国普。

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

李国普很儒雅,五十出头,还给人一种白面书生的感觉。

他背着手,在周正这间办公室里转悠,笑着道:“不错不错。”

李国普现在在内阁排名第六,但内阁空的太多,实际上是排名第四,在冯铨之后。

周正对于这位的到来有些意外,看着他转悠,静等着。

李国普看了一阵,转过身,向着周正道:“年轻人,标新立异,出人意表,不错。”

周正咀嚼着他这两个成语的意思,微笑着道:“李阁老也是来要一个通行证的?皇上的我昨天刚刚送过去。”

李国普神情微僵,旋即一笑道:“那就给我来一个。”

周正道:“好,做好了,我给李阁老送过去。”

李国普脸上有着含蓄的春风得意之态,背着手,道:“那就好。对了,既然你已经免官,来礼部如何,我给选个好位置。”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是这位新党的魁首。

周正报以微笑,道:“有劳阁老关心,皇上说,他会看着给我安排。”

李国普神色又僵了下,旋即笑容浮现如初,道:“也好。我与王之臣是多年好友,他曾与我谈过你,能在这个时候还秉持正道,无惧无畏的弹劾阉党,他没看错人。”

听着李国普搬出王之臣,周正神色不动,心里暗自警惕。

李国普看得出周正的谨慎,顿了顿,道:“钱嘉征是你的同年?”

钱嘉征弹劾魏忠贤十大罪,仿佛开启了朝野新党争的开始,也是一个十分瞩目的人。

周正摇头,道:“我与这个人并不认识。”

“那你为何没有继续上书弹劾魏忠贤?”李国普盯着周正道。

在新皇登基之后,第一个弹劾魏忠贤的是周正,撰写阉党名录的也是周正,参倒崔呈秀的还是周正。

而今钱嘉征后来居上,按理说,周正应该不甘心,继续上书才对,偏偏周正之后再无动作,竟有些让这个钱嘉征抢了风头。

周正隐约猜到李国普的来意了,稍一思忖便道:“魏忠贤乃是内监,去留应该由皇上决定,插手内廷,非臣子本分。”

李国普听着周正的话,神情古怪莫名。

周正这话是大义凛然,一时间还真不好反驳。

但你周正之前弹劾魏忠贤的时候怎么不说?再说了,朝廷压制内臣一直是文官的传统,从开国到现在,外廷哪一次屈服过内廷?

崔呈秀就是魏忠贤的狗,你连崔呈秀都参倒了,还说什么非臣子本分?

李国普转很快就想通了什么,盯着周正看了一会儿,道:“只要继续上书弹劾魏忠贤,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周家必然飞黄腾达,名垂青史。”

李国普的这种保证简直就是大话,毫无可信度,一点都打动不了周正。

更何况,周正前期已经做得够多了,现在再上书,就有些得理不饶人,偏近于无赖,能讨好李国普的新党,于清望,于朱由检都不会再加分,还会逼得阉党狗急跳墙,得不偿失。

周正看着李国普,道:“下官弹劾魏忠贤以及阉党,一心谋国,从未顾及私利,李阁老说的这些,下官听不懂。”

李国普看着周正,儒雅的脸上不再莫名,有了一股怒意。

你这些鬼话骗谁呢?我堂堂内阁辅臣来亲自找你说话,你就这样糊弄我?

第两百六十四章 自作孽不可活

李国普现在对周正很不满。

他之所以亲自来见周正,并不是因为周正有多厉害或者怎么样,而是因为周正是新皇继位后第一个弹劾魏忠贤的人,也是参倒崔呈秀的人,在清流中,有着类似于‘清流领袖’的名望。

周正若是再上书,必然有一大群人跟随,能引起朝野‘一致弹劾魏忠贤’的效果。

他现在也明白了,这周正是个聪明人,摆明是猜到他的来意,在这跟他装糊涂。

李国普想着从各处得到的这个周正的资料,背起手,淡淡道:“开个价吧。”

周正眨了眨眼,这位李阁老还真是直接。

不过,他可不想与新党做生意,阉党倒台后,新党会再次演变成东林党,东林复来,还是要独霸朝堂,可不会给周正真正的好处。

“下官不懂李阁老的意思。”周正面容如常的道。

李国普看着周正,脸上不愉,道:“你知道,得罪我,你不会有好处的。”

周正心里暗自摇头,这位李阁老在詹事府多年,远离朝堂,该有的城府倒是欠缺,行为做事,有些幼稚。

“下官就更不懂李阁老的意思了。”周正神色不变的道。

李国普知道这次是白来了,冷哼一声,甩手就走。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送的客套都省了,自语的道:“这位大人能入阁,还真是运气好。”

李国普也就是沾了新皇帝的光,如果凭能力,亦或者朝堂争斗,这位怕是一个回合就得倒下。

比起崔呈秀那些老官僚,李国普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周正没将李国普当回事,继续忙他的事情。

没过半个时辰,寇槐壹神情慌乱的跑进来,急声道:“东家,有人堵住了我们的大门,说要见你。”

周正现在有‘清望’护体,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

他有些好奇了,道:“什么人?”

寇槐壹道:“好像好像是东厂的人。”

王承恩已经提督东厂,不太可能是他。

会是谁?

周正想着就站起来,道:“走,出去看看。”

周正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前厅里,有个十分轻佻的年轻人,双腿翘在桌上,手里一块白布,正在慢慢悠悠的擦着手里的绣春刀。

周正看着这个人,心里揣度到底是哪一位,脚步不停的走过来。

年轻人头也不抬,淡淡道:“你抓的那些人,包括何齐会之类的,我都放了,今天来呢,我就是告诉你,你封的那些铺子今天就都还给人家,你要是不还……”

他没说完,刀锋一转,架到了周正脖子上。

年轻人也转头看向周正,面无表情的道:“你要是不还,我就砍了你。”

九江阁里人来人往,一群人吓了一跳,纷纷缩到一边。

东厂的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没有他们不敢动,不敢杀的人!

寇槐壹更是脸色大变,上前道:“住手!我们东家可是经过宫,见过皇上的人……”

侯国兴看着周正,嗤笑一声,道:“见过皇上的人多了,死的更多,周征云,我问你,放还是不放……”

周正看着他,再看他身后有些紧张的东厂番子,很快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道:“那帮盐商找你来的?”

侯国兴的刀一用力,刀锋紧贴着周正的脖子,道:“我只问你,放是不放?”

周正瞥了眼脖子上的刀,道:“我赌你不敢乱来。”

侯国兴嗤笑一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杀你?老子杀的人你十只手都数不过来。”

周正看到孟贺州安排在九江阁做杂役的人悄悄在靠近,不动声色做了个手势,看向侯国兴,道:“我觉得你不敢,不信你试试。”

“你!”

侯国兴一用力,猛的站起来。

孟贺州的人一阵紧张,忍不住的要出手。

周正抬手,而后推开侯国兴的刀,淡淡道:“这把刀没有开封,想要吓唬我的人太多了,你这点手段还不够。”

侯国兴楞了下,旋即收回刀,道:“有两下子,就凭你老子,我也不能杀你。说吧,怎么才肯放手?你要知道,我即便不能杀你,也有的是办法能对付你。”

这点周正倒是相信,只不过,这位是真的看不清局势,这个时候跳出来。

“我答应你。”周正拍了拍衣服,说道。

侯国兴本来还一脸威胁,高傲,听着周正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不由得怔住了,盯着周正的脸道:“你真的肯还?”

周正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之色,道:“不止上次查封的,还有,上上次与杨湖致谈的那些,我也放弃,全还给他们。”

侯国兴没了先前的轻佻,认真的看着周正,道:“你想干什么?”

他不傻,不会认为周正被他吓到。

周正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道:“我说真的,我现在怕事,只要你们肯放过我,别说我吃的你们的,就是我原本的,也可以给你们,花钱保平安。”

侯国兴眼神极其警惕,他是愣头青,但不是傻子,一脸威胁的道:“周征云,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耍花招,我保证弄死你,谁也救不了你!麻袋一套,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神不知鬼不觉!”

周正嗯嗯点头,道:“我保证,我这次没有阴谋,也不会耍花招,就希望与大家和平相处,共渡难关。”

侯国兴盯着周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阵子,恶狠狠的道:“我会让人盯着你,你要是搞事情,我直接弄死你!”

周正微笑相对,道:“好。”

侯国兴对周正的话十有九不信,却也不能逼迫他什么,并且他完成了盐商那边的事,懒得与周正多废话,转身就带着人走了。

寇槐壹见侯国兴等人走了,这才上前,低声道:“东家,没事吧?”

周正看着侯国兴等人的背影,自语般的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出去一趟,你看好阁里。”

不等寇槐壹答应,周正出了九江阁,直接去了周氏牙行。

周正让成经济等人将查封来的盐商的铺子,院子,包括那五十万石盐等等,从盐商那来的,还剩多少,以及曾经达成的协议,一一进行退回、作废。

不仅如此,何齐会等人,周正也没有再咬着不放,很快就真的从东厂放了出来。

周氏牙行内。

成经济一脸不解的看着周正,道:“东家,就这么的还给他们了?”

周正反问道:“他们都接了?”

成经济道:“人,铺子都接了,倒是盐以及其他的,他们没收,还放出话来,说要请东家宴。”

周正有些感慨的望着外面,道:“这些人,永远都有两手准备……”

成经济还是不明白周正怎么会将吃到肚子里的东西还回去,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周正感慨了一会儿,神色淡漠的道:“他们怎么吃回去的,到时候要翻倍给我吐回来!告诉手底下的人,从今天开始,行事低调一点,你这边,周记那边的生意都谨慎行事,京外有事的,都出京去吧。”

成经济跟着周正也是历经不少风浪了,眼神一紧,凑近低声道:“东家,莫非,朝廷里又有大事发生了?”

周正没有说话。

成经济明白了,道:“东家放心,我立刻着手安排。”

第两百六十五章 阉党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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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风雨欲来的不止是周正,没过两天,京城的气氛忽然有种凝固的感觉在蔓延。

周清荔深夜从宫里出来,将睡熟的周正,周方给喊起来。

周清荔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的道“我猜,皇上要对魏忠贤出手了。”

周正神色如常,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朱由检隐忍了两个多月,差不多是时候了。

周方倒是神色微惊,张着嘴,欲言又止。

魏忠贤以及阉党,这三年给整个大明的士人带来了无比深刻的恐惧,这种恐惧,怕也只有成祖年间才有。

东林几乎被屠戮殆尽,血流成河,尸体堆满诏狱,清流被压的喘不过气,无人敢冒犯阉党!

阉党,内掌皇宫,外控朝廷,京城内外,由文官到武将,大江南北,到处都是阉党的人,阉党,把控了整个大明!

这种权势,旷古未有!

新皇帝真的能对付得了吗?有多少把握?

周方不说,周清荔也明白他的担忧,沉吟片刻,道“英国公已经提督京城所有兵马,骆养性带着锦衣卫已经护住整个紫禁城,蓟辽那边王之臣也接到了圣旨,随时策应以防万一,应该没有问题。”

周正轻轻点头,天启在驾崩之前就预防了某些事情,做足了安排,朱由检又试探了两个多月,应该准备的十分充足了。

更何况,魏忠贤也没有造反的能力,阉党没几个人会跟着他造反。

大明不止是体制制衡,还有就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士大夫,不会容忍一个太监篡国。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魏忠贤都没有成功的可能。再者说,魏忠贤怕是还没有篡位的那个野心。

周清荔说完,见周正若有所思,道“征云,你有什么想法?”

周正不假思索,道“阉党势力太大,还需要一步步来,不要追求一步到位。”

阉党树大根深,要是一下子连根拔起,那对大明的冲击非同小可。

“其他的呢?”周清荔不在意这个,看着周正追问道。

周正一怔,旋即明悟,摇头道“没有了。”

周清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接下来的时间,都安静一点,不要节外生枝。”

周方肃色点头,他在大理寺已经有些日子,知道朝廷的混沌与可怕。

周正也一样跟着点头。

周清荔还是有些不放心,却也没多说什么。

就在第二天,本来沸沸扬扬的朝野,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突然间的安静!

知道内情的人,目光惶恐,内心惶恐,欣喜,期待的不一而足。

不知情的则更加慌乱,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惶惶不可终日。

天启七年,十一月初二。

一向安静的乾清宫,忽然下旨,命魏忠贤前往凤阳,守灵。

朱家的老家是凤阳,那也是祖地。

按理说,这个命令没什么,太监守灵,很正常,但细想就不同了。

要是守灵,天启刚刚下葬,应该在京师守灵,再不济就去南京给太祖守灵,去凤阳,守什么灵?

乾清宫的命令很严厉,要魏忠贤当日启程。

在阉党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魏忠贤就带着几十个内监随从,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离京。

从‘千岁府’出来,十几辆豪华大马车在长安街上缓慢行驶,两边有几十个精壮护卫。

魏忠贤不知道坐在哪里,他即便不露面,车队依旧威风八面,气势宏大。

路边有不知道多少百姓围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又没人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在一些隐蔽角落,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

魏忠贤,是当今第一太监兼权臣,他一举一动都对朝野有重大影响。

他的离开,也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神。

即便不说六部内阁的大人们了,怕是乾清宫现在也紧盯着魏忠贤的微毫动作。

周正与魏希庄,孟贺州并肩站在一个茶馆二楼,看着魏忠贤的车队缓缓穿街而过。

孟贺州向来少言寡语,眼见魏忠贤这个时候还如此招摇过市,转向周正道“周公子,这魏太监未必太不知轻重了。”

周正轻轻点头,道“他应该是习惯了,并且,也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严重性。”

魏忠贤这么做,或许是他的性格使然,或者是习惯,但这在朱由检看来,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若是再有人添油加醋的上书弹劾魏忠贤,依照朱由检的性子,就算魏忠贤没有做那么多,下场也不会好。

魏希庄的表情多少有些别扭,道“我听说,他在京外还有很多人,起码有五十六个,护送他去凤阳府。”

周正道“看着吧,嗅到味道的人,很快就会扑上来。”

魏希庄哪怕到了现在,也不敢相信魏忠贤就要倒了,犹豫着道“皇上只让九千岁去守灵,应该不至于吧?”

周正道“至于不至于,一看天心,二看民意,天心先不管,你觉得,民意会放过魏忠贤吗?”

所谓的‘民意’,指的是士林,饱受摧残的士林,会撕碎了魏忠贤的!

魏希庄现在心里滋味难明,看着魏忠贤的马车,表情很是复杂。

周正拍了拍他肩膀,没有多说。

魏忠贤的离京,对很多人来非常的突然,他在大明的地位非常特殊,随着他的离开,本来渐渐混沌的朝局,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没人再弹劾魏忠贤,也没人咬着阉党不放。阉党更是偃旗息鼓,装聋作哑。

但不过五天,河南道监察御史齐本初上奏,言称魏忠贤一路上圈养了数十亡命之徒,并且沿路官员跪拜口称‘九千岁’,无一例外,声势浩大,更胜从前。

这道奏本一出,瞬间引爆了朝堂,无数人上书弹劾魏忠贤,指责他‘居心叵测,目无圣上’。

不知道多少人揣摩上意,跟风上奏,朝野上下,全部都是弹劾魏忠贤的,没有一个辩驳。

阉党偃旗息鼓,大气不敢喘,全都在观望。

周清荔一脸疲惫的从宫里出来,紧急的将周正,周方叫进了书房。

周清荔没有废话,直接说道“皇上刚刚召见了骆养性,要他带人,亲自去将魏忠贤押回京审问。”

周方神色一惊,道“这才几天,皇上未免太着急了吧?”

虽然他们三父子都知道,皇上会对魏忠贤出手,可魏忠贤这才离京几天,皇帝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京城里,还有那么多阉党,就不怕他们乱来吗?

周正倒是明白,魏忠贤的离京,让朱由检确定,魏忠贤没有威胁到他的实力,忍了两个多月,实在是忍不住了。

周清荔喝了口茶,道“准备的差不多了,皇上还见了元辅,我离开之前,听到了‘逆党’二字。”

周正心下了然,朱由检怕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止要锦衣卫去抓魏忠贤,还要在朝廷清理阉党。

‘逆党’,不是之前被定案的东林党,而是阉党!

周方也不傻,听的清楚,却还是不安的道“爹,真的没问题吗?”

阉党的强大,在这个时候是深入人心,十六岁继位的新皇帝,在宫里不过两个月,真的能这么轻易的剪除遍布大明的阉党吗?

第两百六十六章 魏忠贤自尽(第一更)

骆养性亲自带人出京,去追出京多天的魏忠贤。

朝野一片寂静,静流转着一股寒意。

不管是入京的那些东林大佬,亦或者新党,哪怕是阉党本身,也不再敢有任何动作,都在翘首的看着。

不过三天,一道消息传入京城,犹如晴天霹雳,在京城上空炸响。

魏忠贤,自杀了!

乾清宫十分震怒,下旨将魏忠贤暴尸于河间府。

一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不管是哪个朋党,什么派系,都被新皇帝的突然发怒给震慑住了。

周应秋府邸,凉亭。

崔呈秀与周应秋对坐,上好的月色也没有心情欣赏,两人的表情一样的凝重。

崔呈秀放下酒杯,道:“你准备辞官了?”

“以退为进。”周应秋淡淡道。

崔呈秀了然的点头,道:“魏公已经死了,你觉得朝局会怎么变?”

周应秋神色尽管凝重,语气却十分的轻松,道:“魏公是魏公,我们是我们,难道皇上还要连我们一起处置吗?内阁六部九寺,军政两界,怎么处置?”

阉党把持了大明整个高层,要是处置,大明非乱套不可。

崔呈秀轻轻点头,又拿起酒杯。

两人满腹心事,却又不是推心置腹的朋友,有些心照不宣的说着他们最关心的事。

周应秋见他不说话,忽然问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要离京吗?为什么迟迟不走?”

崔呈秀哪里会将崔呈丽派人暗杀周正的事告诉周应秋,道:“我想再看看。”

周应秋看着他,道:“或许皇上不会大规模处置,找几个人立威是难免的,你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崔呈秀在朱由检继位之前就麻烦缠身,尤其是那几个案子,外加周正的接连弹劾,逼他辞官。

他是阉党最重要的文官,地位远超首辅黄立极,也是近期唯一辞官的一位。

如果新皇帝要立威,崔呈秀会是最好的选择。

崔呈秀看着周应秋,不但没有紧张,反而说道:“我想的是,能不能复启。”

周应秋心里一动,道:“你有办法了?”

崔呈秀道:“两手打算,一个是黄立极,一个是内监,我在安排,不过,要试探一下皇上的心意。”

周应秋与崔呈秀一样,都是投机之人,在魏忠贤没有冒头之前,他们依附东林党,东林党不容他们,他们抓准机会投靠了魏忠贤。

现在魏忠贤倒了,他们要投靠新皇帝。

周应秋从崔呈秀的话里听出味道,怕是他已经找到一丝眉目。

“你要小心。”周应秋淡淡说道。

周应秋这四个字,其实透露着他对崔呈秀处境以及计划的担忧。如果崔呈秀失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解决!

“嗯。”崔呈秀回答的也是平淡。

崔呈秀自然知道,但他已经没有退路,如果能得到新皇帝的信任,他就能突破眼前的困局,周正以及他背后的人,都将是土鸡瓦狗!

……

魏忠贤的死,在京城引起的是一片风声鹤唳。

周正在诏狱,陪着魏希庄喝酒。

魏希庄看着周正,似哭似笑,道:“老周,之前我一直对你的话半信半疑,哪怕九千岁出京,我也半信半疑……”

周正看着他满脸泪水,心里感慨,魏忠贤再如何,对家人,包括魏希庄在内都还是不错的。

周正陪着他喝酒,听着他发泄。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希庄抹了把脸,道:“行了,人各有命,不用安慰我了。对了,你还能不能再救点其他人?”

魏希庄已经认命了,魏忠贤死了,被暴尸河间府,魏家,将要覆巢,

周正想了想,道:“你给我个名单,我想想办法,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朱由检对阉党的处理,那叫一个狠绝,魏家在历史上是被连根拔起,一个活口没有。

甚至于,魏忠贤出的那个魏家村,后世都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魏希庄闷闷一声,道:“尽人事吧。”

魏希庄在魏家亲近的人没几个,心情复杂之下,还是想救一救。

魏希庄喝了口酒,又道:“田尔耕知道了,他要见你。”

周正差点忘了这位,道:“他还不肯交出手里的死士?”

魏希庄道:“他要跟你谈。”

周正冷笑,道:“我不见他,你告诉他,底线就是救一救他的家人,名额有限,再多我也做不到。”

魏希庄现在也懒得理会田尔耕,点点头,道:“你去吧,我睡一会儿。”

周正见他情绪很差,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诏狱。

魏希庄坐在椅子上,一口酒一口酒的喝着,心里有无尽的情绪,却也说不出口。

周正出了牢门,看到不远处孟贺州。

孟贺州低声道:“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周正嗯了一声,道:“过一阵他就能放出来,别让他出事。”

孟贺州知道,魏忠贤一倒,后面肯定还要更多的事情,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肃色道:“我知道。”

周正没有多说,也没有去见田尔耕,径直前往九江阁。

寇槐壹手里捧着一堆账本之类的东西,迎着周正道:“东家,今天又发出了三十多张,另外两个阅读室我已经准备好,明天可以放开,那我们一天就能容纳三百人了……”

周正听着,随口道:“嗯,将进来的人的年纪,资历控制好,做好名册交给我。”

“好的东家。”寇槐壹应着,连忙又道:“东家,胡御史等你很久了。”

周正一怔,道:“他在哪?”

“在接待室。”寇槐壹道。

“请他来我书房。”周正道,同时他在心里揣度,这个时候,胡清郑找他是为什么?新党现在磨刀霍霍,就等着弹冠相庆,又想要利用他做什么吗?

胡清郑很快就来了,他一看着周正就道:“我收到消息,上面打算外放你去云南。”

周正正端着茶杯,闻言眉头一挑,抬头看向胡清郑。

云南,对大明来说是偏远之地,充满瘴气,与其说是外放,不如说是流放。

“你背后的人?”周正问向胡清郑。

胡清郑表情有些别扭,坐在周正对面的椅子上,点点头,道:“我得到的消息是。”



第两百六十七章 猜忌(第二更)

胡清郑很为难,周正与他的关系算不上推心置腹,那起码也是金主,他来之前做了一些事情,却扭转不了,只得来找周正。

周正想起李国普之前来找他的事,脸上不由嗤笑不已。

这阉党还没倒,李国普就急着对他出手了。

吃相未免太难看!

胡清郑瞥了眼外面,挪动屁股,凑近周正一点,伸着头,低声道:“盐商。”

周正神色微变,眼神满是怒意,道:“盐商与你背后的人勾结上了?”

胡清郑坐回去,胖脸皱成一团,道:“不要用勾结这种词,都是江左人,吃顿饭,喝个酒,不是很正常……”

周正一脸冷色,不止对于李国普等人,也对于那群盐商。

这群盐商还真是无孔不入,阉党还没有倒,就与李国普等人勾连上了。

周正脸上冷笑,心里更是冷笑。

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周正脸上转瞬间就笑容如春风,道:“没事,真想流放我去云南没那么容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离他们远一点,天要打雷,容易连累到你。”

胡清郑现在是太仆寺少丞,再进一步就是少卿,里九寺正卿就差两步,日后说不得还能踏入六部堂官也说不定。

他小眼睛眨了眨,看着周正不说话。

周正暗自摇头,道:“我给你一个通行证,没事来我这多看看书吧。”

胡清郑是觉得对不起周正,这才来通风报信的,见他没有多慌乱,心里松口气,道:“好,那我回去了。”

周正没有多说,目送他离开。

“魑魅魍魉都跳出来了……”周正自语。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魏忠贤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三日后,乾清宫。

朱由检身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首辅黄立极,一个是阁臣李国普。

朱由检看着案桌上一堆的奏本,面无表情,脸上的愤怒隐忍不住。

这些都是弹劾,揭发魏忠贤罪状的奏本,这些奏本里东西,远超过他所知、他所能想象的!

在宫内无视大明祖法,肆意干政,完全不将朱家宗法放在眼里;在外,‘九千九百岁生祠’遍布大明,其他的贪腐,构陷朝臣,杀戮异己,培植私人,大肆封爵于魏家,在宫里私藏秀女,甚至朝堂上还公然出现了‘九锡文’等等,不可尽数!

魏忠贤这是要干什么!

只是让他自杀,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朱由检恨不得将魏忠贤拉回来,施以极刑!

黄立极,李国普看着朱由检的表情,对视一眼,都警醒的没有先说话。

这位新皇帝的心思,难测。

“魏忠贤死了,你们怎么看?”朱由检压着怒意,看着两人问道。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抬起手,道:“陛下,魏忠贤多行恶事,当详查。”

这句话,等于是废话。

朱由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向李国普。

李国普看着朱由检冷漠的眼神,心里一突,连忙道:“陛下,臣建议,调集内阁,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对魏忠贤之事进行详细调查,对有罪之人捉拿入狱,以示天威。”

朱由检这才稍微满意,又转向黄立极,道;“首辅,朕命你彻查魏忠贤一案,一个都不准放过,明白吗?”

黄立极表情微动,道:“陛下,魏忠贤牵连甚广,臣建议以小惩大,缓缓图之。”

朱由检脸上怒意再也掩饰不住,沉声道:“朕说的是,一个不准放过,首辅,你听明白了吗?”

黄立极眉头皱起,好一阵子才道:“老臣遵旨。”

朱由检看着黄立极不掩饰的推诿之色,想到了周正那道奏本上罗列的‘阉党名册’,这位首辅的名字赫然在列,心里厌恶陡升。

但他现在还离不开这个首辅,压着厌烦,道:“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给你做副手,其他人就免了。”

现在的朝堂上,几乎都是阉党,哪怕曹于汴,也是天启在世时候,从阉党分化而出,留给朱由检制衡朝局的。

黄立极抬着手,道:“老臣遵旨。”

朱由检看着他枯瘦的老脸,猜不透他的心思,挥手就道:“去吧。”

黄立极看着朱由检,表情趋紧,道:“老臣遵旨。”

李国普张嘴就要说话,可对上朱由检冷冽的眼神,又吞了回去。

朱由检没有再多说,一脸愤怒又冷漠看着两人离去。

李忠匆匆从外面进来,走到朱由检身侧,递过一道奏本,低声道:“万岁爷,冯阁老又弹劾首辅了。”

朱由检接过来就扔到一边,冷哼一声,道:“一丘之貉!”

李忠还保持弯腰的姿势,没有再说,也不再动。

他一直牢记周正的话,多看多听少做少说。

朱由检心里依旧怒意难平,过了半晌,道:“朕让你提督东厂,外廷有什么动静?”

李忠连忙道:“回万岁爷的话,宫外传来消息,魏公府现在忙着转移家产,魏家人大车小车的准备离京。”

“他们倒是想得美!”

朱由检双眼越发冷厉,道:“一门二十多公爵,旷古未有,他魏忠贤还真是会荫蔽子孙!去,给朕查清楚具体名单,一个都不准放出京!”

李忠听着,面有难色,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眉头一皱,看向他道:“有什么话就说!”

李忠神色微变,战战兢兢的道:“万岁爷,东厂,奴婢调动不了,里面全都是魏忠贤的人。”

朱由检越发恼恨,哼了声,道:“没用的东西!等骆养性回来,叫他来见朕。”

朱由检尽管已经住进宫里两个月,魏忠贤哪怕已经死了,他对朝局以及各个机构的控制力依然相当薄弱,需要依靠内阁首辅黄立极等人才能做事。

依靠阉党来做事,这更让他恼恨!

至于指望黄立极来处置阉党,是他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李忠应着不敢多言。他也算是新皇身边最近的人之一,他眼见这位新皇帝从温文尔雅变得喜怒无常。

‘或许,这才应该是真正的皇帝吧。’李忠面上谨慎,心里自语。

“对了,你去将周远山找来。”朱由检忽然说道。

远山,周清荔的字。

“是。”李忠应着就快速出去。



第两百六十八章 复官(第三更)

朱由检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脸上阴晴不定。

坐上这个位置他才明白,朝局是如何的混沌,作为一个皇帝,连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找不到!

当晚,周清荔回府,将周正叫到了书房。

“皇上想让你去内阁,任内阁中书。”周清荔说道。

周正听着周老爹的话,细细思索。

内阁中书,其实也就是七品,与六部主事职责相似,都是跑腿打杂的,区别是,一个服务于六部各级官员,一个服务于阁臣,品级一样,地位不同。

但相比于风光无限的监察御史,内阁中书就不起眼的多。

朱由检让周正去内阁中书,显然不是为了提拔重用,多半还是冲着‘阉党’去的。

想明白这一点,周正看着周老爹,道:“皇上想要我做什么?”

周清荔道:“皇上没有避讳,他要你盯着内阁。”

周正有些恍然,显然,朱由检对黄立极等人不信任,又苦于手底下没人,这才想到他。

“什么时候去?”周正问道。

周清荔道:“明天。”

“好。”周正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应下。

周清荔眼神的担忧之色一闪而过,默默的端起茶杯。

有新皇帝钦点,周正复官,调任内阁中书,没有任何阻碍,在他去内阁报道的之前,一系列程序就走完了。

内阁,准确来说,他并不是大明体制机构的成员,至始至终都不是,它是由‘皇帝秘书’发展而来,从朱元璋开始,成祖,宣宗等还算勤政,内阁并无实权,但随着后面皇帝的懒政,尤其是万历未成年之前,张居正独揽朝政,内阁由此权压六部,实质上成为大明的最高权力机构。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完善的权力机构,权力来自于‘皇帝默许’,并没有六部那样的‘自由裁量权’。

所以,内阁是一个特殊的机构,除了阁臣外,并没有六部的侍郎,郎中等各级官员存在,内阁中书就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

周正踏入内阁,没有见到那三位阁臣,只有一个老中书领着周正,办理入职手续,领官服以及出入宫门的令牌等等。

这位老中书看样子有五十多了,弓着腰,与周正笑呵呵的道:“咱们内阁相对来说还算清闲,就是没事多跑跑,司礼监,文昭阁,乾清宫,六科廊庑还有其他的,反正听招呼就是了……”

周正微笑着应着。内阁中书的主要工作,其实就是打杂,给那些大人物跑腿。

说着,他们来到一个房门,径直进去,里面有几个人正翘着腿在喝茶,下棋的下棋,看书的看书,还有两个在呼呼大睡,一身的酒气。

老中书看着周正,指着不远处一张桌子,笑着道:“以后你就习惯了,那个是你的位置。”

周正道了声谢,拿着东西走到他的桌子边。

看着一尘不染的桌子,周正可不相信是这些同僚热情帮忙,多半是前一任刚走。

周正坐下来,又瞥了眼忙碌的同僚们,开始熟悉内阁的规程。

内阁的工作相对来说,十分无聊,周正喝茶,看书到中午,也就两个人被叫出去,根本没周正什么事情。

到了中午,那老中书笑呵呵的看着周正,道:“走,出去吃饭吧。”

周正手里拿的是《三朝要典》,放下抬头道:“去哪里吃?”

“一个时辰,哪里都行,走,就当恭喜你升官。”老中书笑呵呵的说道。

周正点点头,收拾东西站起来。

两人还没出门,一个内监模样的年轻人走进来,扬着头的尖声道:“去,给老祖送一些碳。”

碳?

周正一怔,有些回不过神。

老中书连忙接着,笑道:“是,我这就安排。”

内监下巴快翘上天,哼了声,转身又走了。

老中书看着周正道:“你先去,我给老祖送些冰。”

听着老中书的话,周正这才明白,道:“好。”

老中书没有多说,急匆匆的走了。

周正站在门口,心念飞转。

老祖,多半指的是奉圣夫人客氏。这位奉圣夫人,现在在宫里是如何自处?

周正刚刚出了大明门,成经济就一脸笑容的迎上来,道:“东家,是要去吃饭吗?”

周正看着他,笑道:“消息还挺灵通的。”

成经济陪着笑,道:“东家高升,我们哪能不高兴。”

对于成经济来说,周正之父周清荔是新皇帝近臣,是詹事府少詹事,还远远不够。周正现在进入内阁,虽然只是内阁中书,但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

周正看着长安街两侧,心想,成经济既然知道了,那该知道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有没有其他动静?”周正信步走着,问道。

成经济站在周正身侧,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一直让人盯着,没有其他动静,刘公子那边也是。”

周正点点头,不管是崔呈秀还是盐商那边,似都有些依仗,没有之前那么急迫,近来不但没有找周正示好谈判,还不断施压。

“那杨四将东西送来了吗?”周正道。那杨四投靠周正,送来过杨家的商业版图,但周正要求十六家盐商的,迟迟没来。

成经济道:“没有,他近来没怎么出现。”

周正眼神漠然,这些人,都是蛇鼠两端,多面押宝,不到最后是不会死心。

快了!

周正心里自语,旋即道:“没什么可庆祝的,给我盯紧他们。”

成经济本还想与周正多说一些,见他似有事,连忙道:“是,那我先走了。”

周正嗯了一声,走进酒楼,在一个包厢里坐下,他准备与同僚好好聊聊天,深入了解一下内阁的运作以及一些不为外人道的隐秘。

与此同时,黄立极带着一道奏本入宫。

朱由检看着黄立极递过来的奏本,心里本来还有一丝期待,但看着看着,就面无表情,双眼里怒火仿佛要燃烧。

这是黄立极审定的魏忠贤党羽,除了魏家以及客氏的人,还有宫里的一些内监,但朝堂上,几乎没有人的名字在上面!

朱由检右手在桌下,握的骨指发白,心里恨意与杀意并存。

魏忠贤在朝廷的党羽,那是众所皆知的,偏偏黄立极的奏本里,一个不涉!

这是什么意思,糊弄他年纪小,刚刚继位?还是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将他当做瞎子,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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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九章 周家发达的开始

黄立极能看到朱由检的愤怒之色,枯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他看来,皇帝还要倚重朝臣,一个十六岁的皇帝,难不成要一个人治理这个偌大的国家?

他是从国本之争过来的四朝老臣,何惧皇帝生气?

万历他都当面顶撞,眼前的小皇帝又算得了什么?

朱由检自然不能从黄立极的脸上猜到他在想什么,但他心里已经认定黄立极是阉党,他这么做,不过还是朋党之因!

可恨!该杀!

朱由检心里怒火滔滔,却又发作不得,压着怒意,绷着脸,道:“曹于汴怎么说?”

黄立极道:“这是曹大人与老臣一同参谋的结果。”

朱由检脸色铁青,强行压着,道:“朕知道了。”

黄立极抬起手,道:“老臣告退。”

朱由检目送他离开,眼神都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等他一走,朱由检猛的推倒桌上的奏本,怒声道:“阉党!阉党!阉党都该死!”

门外的王承恩,李忠等听得心惊胆战,对视一眼,都低头不言。

魏忠贤死后,皇帝越来越愤怒,再也没有以前的温文尔雅。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由检出来,面无表情的道:“传旨,周清荔调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负责调查魏忠贤一案,其他人不得插手。”

李忠神色微惊,连忙低头不语。

王承恩倒是神色如常,躬身道:“是。”

朱由检说完这一句,转身又回去了。

李忠低着头,心里却不平静。

他不平静不是因为周清荔的升官,而是皇帝那句‘其他人不得插手’,这表示首辅,曹于汴等人也不能插手,这是皇帝表达了对首辅,左都御史曹于汴的不信任!

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信号!

周清荔升官,在很多人看来是理所应当,是必然的事情。

他是新皇帝在潜邸的人,他不升官谁升官?

只是,他突然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还负责‘魏忠贤一案’,这就令无数人心惊了。

‘魏忠贤一案’,其实并没有定性,新皇之所以下令抓他回京,是因为他在路上豢养亡命之徒,图谋不轨,其他的并没有言明。

魏忠贤畏罪自杀,将事情变大,即便如此,‘魏忠贤一案’,还是没有定语,没有‘谋逆’之类的后缀,所以不是逆案。

但就是因为不是‘逆案’,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不知道多少人惶恐不安,生怕这个案子扩大,牵累到他们。

一时间,周府门前再次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这次来的人,几乎遍布朝野,不分新党,阉党,还是蛰伏的东林,来的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是为了脱罪,有的是巴结,有的是为了插一手,有的更是想要主导这个案子!

不管为什么,周清荔陡然间成为朝野的焦点,无数道目光紧盯着他。

深夜,周家三父子坐在凉亭里,喝着茶,说着朝野的事。

周方看着周老爹,道:“爹,你打算怎么办?”

周方很担心,魏忠贤的势力本就很大,加上现在阉党人人自危,周老爹要是一个不好就会落人把柄,被群起而攻。

周清荔神色如常,道:“你说怎么办?”

周方一怔,迅速回答道:“我以为,先将魏家人抓起来,还有客氏的,详细审问,拿到口供,再去请示皇上。”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既不会操之过急,让阉党恐惧而对周清荔出手,也对新皇帝有个交代。

周清荔转向周正,道:“你怎么看?”

周正也没想到朱由检会来这么一手,沉吟着,道:“大哥说的对,不过还不够,爹还得给皇上准备更多,他才会满意。”

“更多?”周清荔看着周正。

周正点头,道:“新皇上对阉党已经彻底厌弃,这个时候,谁给阉党说一句好话,甚至是拖延,塞责这个案子,都会被新皇上记恨,这个时候,立场一定要清晰!”

周清荔默然一阵,道:“你说的更多,指的是什么?”

这里没有外人,周正直接道:“将阉党的关系网给皇上点明,不要写奏本,是当着皇上的面,不止是跳的欢的那些,还有更深入的关系网,比如内监,比如那些勋贵公卿,比如朝野重臣……要比我奏本上的多,多的多才行……”

周清荔听着,若有所思一阵,忽然抬头看向周正,道:“你是不是有所准备?”

周正一怔,没想到周老爹反应这么快。

咳嗽一声,周正道:“我之前做了一些调查。”

周清荔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给我一份,我背下来,明天去见皇上。”

“好。”周正没有二话,又嘱咐道:“爹,一定要把握分寸,该说,不该说,怎么说,一定要慎重的拿捏……”

“这些还用你教爹。”周方听着周正絮絮叨叨,翻白眼道。

周清荔没理会,看着周正道:“你觉得,皇上要对阉党连根拔起?”

阉党盘根错节,遍布整个大明,皇帝真的想要彻底铲除阉党,那整个大明都要抖三抖,影响不可估量。

周正想了想,道:“并不是皇上想不想,而是朝臣,东林的报复。”

对于阉党的处置,一个是朱由检的愤怒,另一个就是东林党的秋后算账,魏忠贤一倒,清流势必会全力反扑,情势汹涌之下,朱由检即便想拦都拦不住,何况他根本不想拦。

周清荔眼前仿佛出现了国本之争,又好似看到了东林党曾经的众正盈朝,眉头深深皱起,脸上有一抹忧色。

如果朝局一直是这样党争不断,斗来斗去,大明哪来的中兴?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荔先是去都察院述职,而后前往乾清宫谢恩。

朱由检先是笑容满面的勉励一番,而后就询问他对‘魏忠贤一案’的想法。

周清荔先是说了魏忠贤的一些罪行,而后就开始说‘结党’一事。

不等周清荔说多少,朱由检脸色忽变,道:“等等,阉党有这么多人?”

周清荔话头被打断,顿了一会儿才道:“若是细查,怕是更多。”

朱由检对阉党一些人是心里有数的,听着周清荔的话,转向不远处的曹化淳,道:“你说。”

李忠办事不力,提督东厂的事,还是交给了曹化淳。

曹化淳是宫里老人了,上前一步,道:“回万岁爷,诏狱里死的人三品以上的大员,从天启三年到现在,起码过百,十有九冤,田尔耕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首罪。周应秋任吏部尚书三年,门生故吏不知有多少,奴婢所知怕是有限,他与肃宁公魏良卿是‘蹄膀之交’。崔呈秀逼得顾秉谦,魏广徽等首辅相继辞官,可见其势力……”



第两百七十章 灭顶之灾

朱由检心里一直有着‘只诛首恶’的念头,本以为阉党就是周正奏本上罗列的那些,哪里知道,枝枝蔓蔓那么多,俨然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笼罩着整个大明!

朱由检是一个立志做大明圣君的人,哪里容得了这些。

他神色不由得难看,盯着曹化淳,道:“宫里,处理干净了吗?”

曹化淳一躬身,道:“回万岁,差不多了。”

朱由检听着‘差不多’三个字,冷哼一声,道:“给朕处理的干干净净!”

曹化淳脸上一变,连忙躬身道;“奴婢遵旨。”

朱由检说完,又看向周清荔,神色和缓一点,道:“周爱卿,你打算怎么查魏忠贤一案?”

周清荔道:“回陛下,臣打算先羁押魏忠贤最近的党羽,侯,客二家,严审,查明魏忠贤这些年所犯之罪以及附属党羽,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朱由检恨不得一举将魏忠贤以及阉党铲除干净,但他知道,这做不到。

“朕这让锦衣卫配合你,听你调遣。”朱由检道。

不管如何,总算迈出了一步。还是潜邸的人可靠,黄立极等人,除了敷衍塞责,一点事情都做不了!

“臣遵旨。”周清荔抬起手道。

……

周清荔从宫里出来,直接调集锦衣卫,迅速包围了‘魏公府’,同时派发名单,要求锦衣卫按名单抓人。

不过半天功夫,魏良卿,魏钊等魏家子第全数被抓,客光先,侯国兴等人也没有逃过,尽数被抓,关入诏狱。

魏公府被查抄,在很多人心里是迟早的事,但如此迅速的查封,抓了魏公府所有人,还是让京城内外十分震动。

魏公府是阉党的核心所在,阉党所有人与这里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魏公府这些人被抓入诏狱,在京城掀起了偌大的风波。

入夜。

黄立极府。

冯铨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没有急着赶黄立极下台以登上首辅宝座的急切,神情惶恐不安的看着黄立极,道:“元辅,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冯铨与黄立极一样,都是阉党之人。与魏公府的关系莫测,如果那些人招出些什么,或许冯铨明天就要进诏狱!

黄立极神色平淡,道:“你坐上首辅之位,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冯铨讪讪一笑,道:“元辅说笑了。”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端起茶杯喝茶。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冯铨如果是首辅就不会担心了。

内阁现在只有三人,黄立极,冯铨,李国普。作为首辅,黄立极的地位稳如泰山,一来,冯铨无法取代他,因为冯铨是铁杆的阉党,满身污点,不服众。李国普才入阁不过一个月,别说威望了,处理内阁事务的能力都没有。

而六部中,更没有有资格能取代黄立极的,至于那些致仕的东林大佬,叶向高,韩癀等人,在‘东林逆案’没有翻转之前,他们一样无法入仕。

简而言之,现在能统领朝局的,只有黄立极一人。

如果黄立极突然倒了,那大明政务将陷入停顿,乱套。

因此,黄立极的地位,稳如泰山,不管新皇帝怎么想,都要倚重他!

冯铨没有想透这一层,看着黄立极平淡的神色,心里焦急,越发的陪笑道:“元辅,现在魏公府已经被查封了,若是那些人招出什么,你我都将不得善终,还得想办法啊……”

黄立极对于这位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的同僚没有半点好感,对于他这次来的目的根本没有思索,采取的对策就是不理会。

冯铨没有从黄立极这里得到想要的,怏怏离开。

连冯铨这样的阁臣都惶惶不安,何况其他人了。

周应秋,吴淳夫,孙元鹤这样的铁杆阉党,更是不堪,如丧考妣。

崔呈秀府邸。

崔呈秀已经得知了周清荔主审‘魏忠贤一案’,神情变得阴鹜,晦涩难明。

他对面站着何琦图,何琦图一脸的凝重。

周清荔是周正之父,他会不会借机报复崔呈秀?即便不报复,‘公正’的调查,崔呈秀也难逃法网。

如果是黄立极,他们大可周旋,毫不担心;周清荔,该怎么办?还有他那个儿子周正,会不会从中作梗?

崔呈秀脸角绷紧如铁,当初崔呈丽的杀手被周正抓走他也没有这样紧张,慌乱过。

要说怕,何琦图更怕,他看着崔呈秀,低声道:“大人,还有挽回的余地。”

崔呈秀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有暗淡之色。

哪里还有什么挽回之法,何琦图看到的是周清荔负责调查‘魏忠贤一案’,他看到的是新皇帝对魏忠贤的极度愤怒,这种愤怒还会继续燃烧,燃烧到阉党身上。

而他之前暴露的太多,除非新皇帝态度改变,否则没有任何生机。

这已经与周清荔,周正没什么关系了,这是天降雷霆,谁也挡不住!

何琦图看着崔呈秀的神色,心里一凉,越发紧张的道:“大人,那周正无非是要银子,多少咱们给他就是,只要渡过了这一劫,大人依旧是朝廷支柱,皇上迟早会召还大人回京的……”

回京?这次出京都难了。

崔呈秀宦海沉浮,看的十分透彻,心里绝望,脸上却好似有些一抹希望,轻轻点头,微笑道:“嗯,你去找老二,让他去找周正,他应该知道轻重了。”

何琦图心里也有了一丝希望,连忙道:“是,我这就去找二老爷。”

何琦图说着,就急匆匆的走了。

聚福楼内。

杨湖致僵尸脸没有什么表情,没了煮茶的心思,斜倚在椅子上,目光幽深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四少坐在他对面,神情慌乱,颤声道:“三叔,魏家被抄了,客光先,侯国兴等人都被抓进了诏狱,他们要是招出什么,我们杨家就完了……”

杨湖致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近来四处走动,打听了不少事情,想要做什么?”

杨四少眼神微变,强撑着道:“我只是想做些生意,提前准备。”

“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做生意?”杨湖致语气漠然,听不出其中任何意味。

第两百七十一章 魏忠贤的家产

杨四少更加紧张了,眼神闪烁的道:“我想弥补,给爹,给三叔看……”

杨湖致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放心,我给骆养性打过招呼,不利于我们杨家的东西,不会到周清荔手上。”

杨四少心里顿时放松不少,又道:“可那周正知道我们不少事情,要是他强行牵扯我们怎么办?”

杨四少想着周正一直针对他们,手里不知道掌握多少东西,如果这些到了御前,那对杨家来说,那是灭顶之灾!

杨湖致的脸上一直很平静,道:“别说周正了,就是周清荔也不能一手遮天,不用担心了。”

杨四少知道,杨湖致与黄立极,李国普都有关系,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还是很不安心,隐藏着心底的心思,脸上陪笑。

……

第二天,一早。

“朝堂又要热闹喽……”

内阁内,老中书抱着一大堆奏本,准备送去各位阁老的班房。

这些奏本都是从通政使司上来的,全数都是清流弹劾魏忠贤以及阉党的,多达数十本!

周正身前也有一堆,按照分配,他要送去李国普的班房。

老中书名叫陶青严,他感慨一句,就出门了。

周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奏本。

来自监察御史的,是糊名的,除非皇帝揭开,或者熟人认出笔迹,外人看不出是谁写的。

周正随意的翻着,来自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的弹劾奏本,多达三十二本,几乎一半的人都是弹劾魏忠贤,罗列魏忠贤的罪状。

还有就六科的给事中,以及六部的主事以上到官员,地方上也有不少。

“真的是要热闹了……”

周正自语一声,收拾好,端起来,前往李国普的班房。

“阁老,这是通政使司送来的奏本。”周正端着奏本进到李国普的班房,对着低头奋笔疾书的李国普道。

李国普头也不抬,道:“放下吧。”

刚说完,他就抬头,看见是周正,眉头一皱,顿了下,道:“告诉你父亲,凡事要掌握分寸,不要被言官裹挟,有什么事情,立即向我禀报。”

周正知道李国普与那些盐商有关系,想了想,道:“阁老,下官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说。”李国普端起首辅的威严,道:“将我的话带到就是了。”

周正暗自摇头,这位阁老,还真是半点城府都没有。

“阁老,你的衣服上有饭粒。”周正说道。

李国普神色微变,连忙低头,果然看到衣襟上有几颗米粒,伸手飞快拍掉。

他是一个十分注重仪表的人,若是这样出现在御前,即便皇帝不说什么,他内心也会很不安。

打掉了米粒,李国普面无表情,道:“出去吧。”

周正道:“是。”

周正出了李国普的班房,恰好看到首辅黄立极从不远处走过来。

不等周正行礼,黄立极就道:“让你父晚上到我府上。”

不等周正回应,他转身就走进了冯铨的班房。

周正又转头看了眼李国普的班房,心想,周老爹这是查到什么了吗,让这二位迫不及待的插手干预。

周正在内阁其实没什么事情,但却能看到大明内外的几乎所有的情况,因为奏本都要汇集到内阁中书。

周正在内阁,基本上整日的在阁老们之前看奏本,而后翻阅旧的备案,记录等等,倒是过的十分充足。

傍晚。

凉亭里,周家三父子围坐在一起,一边下棋,一边说着朝野各种事情。

周方道:“爹,你不知道,大理寺淤积了不知道多少案子,更不知道有多少冤案,我想查,却现在连卷宗都看不到了……”

周清荔慢慢悠悠的下棋,道:“看不到就先别碰,做事情,也讲究时机。”

周方点头,道:“我在留心一些事,没急着插手,不过听说,吴天官近来频频插手大理寺的事,不太想放手的样子。”

吴天官,吴淳夫,前任大理寺卿,现任的吏部尚书。

周清荔道:“没人想放手。”

周方很羡慕周老爹的养气功夫,听着没有说话,双眼盯着棋盘,他快要输了。

周清荔下的随意,目光看向周正,道:“你在内阁怎么样?”

“很清闲。”周正说道。

周清荔轻轻点头,内阁中书只要不像汪文言那样出头,确实是不显眼的小吏,清闲的很。

周正看着周老爹黝黑的脸,道:“爹,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周清荔刚看棋盘,又抬头看向他,道:“你知道?”

周正道:“不是,是今天元辅,李阁老都有所暗示,元辅还让你晚上去他府上,似意有所指。”

周清荔眉头动了下,若有所思片刻,道:“魏家有庄田超过二十万顷,内阁,户部,吏部等众多官员在里面都有牵扯,我还在查。”

周正神色惊讶,二十万顷!

万历年间,瑞王就藩,庄田是四万顷,一个魏家,居然高达二十万顷!

二十万顷,一顷地一百亩,二千万亩!

这个数字,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个数字要是报到朱由检那里,还不知道如何震怒,雷霆之怒降下,不知道多少人要被问罪。

难怪黄立极,李国普要找周清荔,肯定是想按下这件事。

“爹,去吗?”周正看着周清荔问道。

周清荔随手落子,道:“不去,皇上已命内阁不得插手。”

周正点头,周老爹不去是对的,要是去了,不说黄立极的压力,日后很多事情也难以说清。

周清荔继续落子,道:“魏公府,还抄出了现银二百万两,黄金七万两,其他贵重之物,价值超过五百万两……”

周正对这个一点都不意外,不说无数阉党的孝敬,单说宫里的赏赐,魏忠贤的身家就不可揣度。

但是这些要是报给朱由检,魏忠贤的案子,将会迅速转变,朱由检对阉党怕是会加速处置。

“爹,你打算怎么做?”周方抬头看着周老爹,神情多少有些惊慌。

他也没想到,从魏公府居然抄出这么多东西,这还只是钱,地两项,冰山一角!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道:“如实上禀。”

周方嘴角一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如实上禀,绝对会引起朝野震动,周老爹,甚至是周家都成为众矢之的!

第两百七十二章 各怀鬼胎

周方的担心很快成真。

不过几日,应天府尹的弹劾周清荔的奏本就到了京城。

这道奏本例数了周清荔的‘罪过’,将他称之为‘古今往来第一大恶’,请求皇帝严惩。

这道奏本只是一个开始,朝野迅速跟进,一时间弹劾周清荔的奏本多达二十多本。

周正在内阁,将这些奏本看了个遍,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这些人都是不明大势,现在跳出来,都会被朱由检记下。

周正整理着这些奏本,分门别类,给三位阁老送过去。

三位阁老对周正都不太感冒,理都没理。

周正也不在意,回到班房继续翻阅内阁近年的各种奏本备份以及记录。

朱由检很快看到了这些奏本,但从这些奏本里夸大的言辞就知道怎么回事。

黄立极站在他身前,枯瘦的脸上一如往常,没有一点表情。

朱由检看着就来气,道:“首辅,你怎么看?”

黄立极默然片刻,道:“老臣认为,勿枉勿纵,周远山已不适合再调查魏忠贤一案,老臣请皇上另择贤能。”

朱由检心里怒意升起,隐而不发,道:“你觉得谁合适?”

黄立极又沉默一阵,道:“大理寺卿徐大化为人正直,办事公允。”

朱由检哪里不知道,这徐大化也是阉党,与黄立极关系非常。

心里冷哼一声,朱由检淡淡道:“朕知道了。”

黄立极知道朱由检对他不满,却也不在意,抬手道:“老臣告退。”

朱由检看着他的背影,强压怒意,道:“传周清荔来见朕。”

“是。”一个内监答应着道。

没有多久,周清荔就来到了乾清宫。

朱由检将一些奏本递给周清荔,道:“周爱卿,你看看吧。”

周清荔身在都察院,自然知道弹劾他的奏本,何况还有周正在内阁通气。

接过来,看了几眼,周清荔抬手,道:“陛下,这些弹劾全是欲加之罪,臣不认。”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请罪,惶恐不安才是。

朱由检怔了下,旋即微笑点头,道:“周爱卿无需紧张,朕也不信。跟朕说说,都查到了些什么。”

周清荔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奏本,递向朱由检,道:“陛下,这是臣查抄魏公府的账簿,请皇上过目。”

有内监走过来,递给朱由检。

朱由检接过来,翻开看去,没多久微笑的脸色就变了,阴沉如墨,双眼闪烁着火光。

好半晌,朱由检气息急促,怒意难耐的道:“这些,都是真的?”

周清荔这本账簿,魏公府的家产,总额超过一千万两白银,比大明国库还富几倍!这些还只是初步查抄,若是相关之人继续查抄,可能还得翻一倍!

周清荔道:“回陛下,确凿无疑,已登记造册,待全数点清,臣就会上报陛下。”

朱由检看着周清荔,想起了魏忠贤那‘生祠’,遍布大明的生祠,建造的少则几万两,多则几十万两,这眼前的一千多万,似乎也不让人那么意外!

不意外,就更生气。

朱由检右手握的咯咯响,表情狰狞可怖,好像要吃人。

周清荔还是第一次看到朱由检这样的表情,心神一跳,警惕大升,连忙低头。

好一阵子,朱由检抬起头,看着周清荔冷声问道:“审讯结果呢?”

周清荔道:“审讯之人众多,涉及太广,有些事情难以核实,臣还在整理,一旦整理好,立即上禀陛下。”

朱由检勉强微笑,心里多少舒服一些,转而问道:“你对现在的朝局怎么看?”

周清荔想了一会儿,道:“陛下,指的是哪方面?”

“朝中的诸位大人。”朱由检说着,目光紧盯着周清荔。

实则上,六部九寺,内阁阁臣,这些大明最高层的官员,除了一个李国普算是朱由检的人外,其余的都不是,哪怕是天启给朱由检留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现在也是态度匪测,对于朱由检交代的事务,多有塞责,令朱由检很不满。

周清荔思索着,道:“陛下,臣久在低位,对朝中并无多深了解,不妨询问天启阁臣。”

朱由检对周清荔的回答很满意,微笑道:“嗯朕知道了,周爱卿去吧,有什么事情,朕为你撑腰。”

“谢陛下,臣告退。”周清荔面色如常的抬起手。

等周清荔走了,朱由检心情好了不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表情思忖,一会儿道:“传叶向高,韩癀来见朕。”

朱由检手里没有其他人,那么天启年间被阉党逼迫致仕的阁臣,就能一用了。

“是。”有内监答应着。

周清荔出了乾清宫,步伐如常的离开皇宫,表情平静,但眼前全都是朱由检刚才择人而噬的恐怖表情。

周清荔见过万历,见过光宗,见过天启,这些人也会发怒,也会想杀人,却从来没有这般令人心底发寒的表情。

乾清宫里,一处偏僻,阴暗的房间。

李实被关在这里已经好多天了,蓬头垢面,十分狼狈。

他看着眼前的李忠,神色厉狠,道:“我要是死了,你,周正都别想好,我会拉着你们一起陪葬!”

这么长时间,他已经知道新皇帝对他厌恶了,也知道周清荔在调查‘魏忠贤一案’,这样下去,他迟早都要死!

李忠之前就是李实的跟班,半个徒弟,性格胆小懦弱,听着李实威胁的话,知道李实如果乱咬,他跟周正都得倒霉,而且是身死的那种!

“你想怎么样?”李忠咬牙道。他现在是皇帝近前的太监,前途无量,哪里肯就这样放弃。

李实冷笑一声,道:“我想活着,我想荣华富贵!”

李忠双眼中杀意一闪,旋即就道:“我想办法,你别乱说话。”

李实紧盯着李忠的脸,道:“不到最后我不会乱说话,但你们要是耍花样,我有办法将我想说的话送到皇上案前!”

李忠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看了李实一眼,转身离开。

出了门,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快步离开。

在路上,他瞥见四周无人,这才低声自语:“必须得找周征云商量了,他一定有办法拿捏李实!”

第两百七十三章 找死就成全

明廷正文卷第两百七十三章找死就成全傍晚,周正从宫里出来,才出去没多久,就被人堵在一个巷子里。

这里离紫禁城才几十步的距离,是长安街一个支路。

周正万万没想到,他会被人光天化日的堵在这种地方!

崔呈丽一脸狠色的站在周正对面,而周正四周是一看就是亡命之徒的四个青壮,手握短刀,如虎豹般的盯着周正,杀机毕露!

周正看着崔呈丽,叹了口气,道:“我还是低估了你。”

崔呈丽没有得意之色,脸上凶狠,道:“姓周的,要么今天你答应我,要么咱们就同归于尽!”

周正看了眼四个亡命之徒,道:“光天化日,杀害朝廷命官,你崔家是要满门抄斩的。”

崔呈丽脸上更加发狠,道:“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不答应我,我崔家也是满门抄斩,还不如同归于尽!”

周正眨了下眼,这崔呈丽这个时候倒是聪明了。

崔呈丽看着周正,道:“我给你一万亩良田,宅子,铺子,现银加起来值四十万白银,要么你答应我,要么咱们一起死!”

周正对崔家的家产有过估算,这个,怕是有三分之一强,也算崔呈丽咬牙大出血了。

周正故作沉吟的半晌,道:“我怎么相信你们日后不会报复?你们缓过气,我可不是对手。”

崔呈丽显然早有腹稿,道:“我们签字画押,将来若是谁反悔,就同归于尽,一起死!”

周正不假思索的道:“好,不过一天之内,你要全部给我。”

崔呈丽没想到周正这么爽快的答应,但想着要立字据,也不怕周正反悔,从怀里拿出纸,印泥,道:“按手印。”

周正接过两张纸,这是一个‘交易字据’,言称周正接受崔家五十万两白银,不再上书弹劾崔呈秀,井水不犯河水。

周正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字据,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一份。

不过就是这样一份,要是被公开,以朱由检的性格,周正绝对难逃一死,还得牵累周家。

周正瞥了眼崔呈丽,毫不犹豫的在上面按了手印。

崔呈丽亲眼看着周正按上,这才松口气,接过来,他也按了两个,一式两份,而后递给周正一份,一脸松口气的表情,笑着道:“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回去告诉周大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凡事好商量。”

周正知道,崔呈丽是忌惮周老爹调查‘魏忠贤一案’,牵累到崔呈秀,这才想着捆绑周正,借此捆绑周老爹,以求脱身。

“好说,回去准备银子,我要派人立刻接收。”周正一脸笑容的说道。

崔呈丽表情顿时没那么好了,心里怨气怒气一起沸腾而上,却又被强压着,道:“你等着!我们走。”

崔呈丽一挥手,带着四个亡命之徒,一脸怒容的大步离开。

崔呈丽一转过拐角,一个人从墙上翻越过来,单膝跪地,道:“周大人,小人失职。”

周正摆了摆手,看着崔呈丽离开的方向,双眼冷漠,道:“不怪你们,是崔呈丽选了好地方,去,给我拦住他们,将那张纸拿回来,崔呈丽……放他回去。”

“是。”那锦衣暗卫一应声,快步离开。

周正走出拐角,看着崔呈丽等人快速离开的背影,自语道:“是你自找的。”

说完,周正转向另一个方向。

锦衣暗卫十多个人,悄悄埋伏在一条路的两边,见人少了,飞速出手,没费多少手脚就制服了崔呈丽五人。

一个暗卫从崔呈丽怀里拿出那张纸,看了眼,揣入怀里。

崔呈丽被打的鼻青脸肿,他挣扎着,咬牙切齿的道:“周正,他居然不守信用!”

暗卫理都没他,转身飞快的消失。

另一边,周正找到了孟贺州,却又来到了诏狱。

田尔耕坐在周正对面,或许是骆养性用了刑,他身上,脸上都是伤,血迹斑斑,精神也很是颓废,眼神没有了以往的镇静与凶狠。

他看着周正,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要你救我的两个儿子,我把那一百死士交给你,还有我掌握的朝野大臣们的罪证,这对你很重要,你要再多,我也没有了。”

周正神色不动,思忖一阵,道:“骆养性要杀你?”

田尔耕嗤笑一声,道:“他贪财好色,是一只喂不饱的猪。”

周正对那一百死士很在意,即便不能掌握在手里,也不能毫不知情的任由他们在外面,这是一枚十分可怕的定时炸弹。

“十四岁以下。”周正道。

历史上,明年的崇祯就会对阉党展开清理,田尔耕,崔呈秀之流是第一波,是毫不留情的被处死,全家籍没,无一幸免。

十四岁在这个时候是未成年,按律可以免死。

田尔耕冷哼一声,道:“如果是这样,我何须求你?”

周正摇头,道:“你死后,有无数人会将你斩草除根,我能保他不死。”

田尔耕嘴角动了动,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田尔耕杀人无数,大部分还都是朝廷高官,他若一死,不知道多少人会狠狠踩上两脚,他的家人,绝难幸免。

“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田尔耕盯着周正的双眼。

周正听得出,田尔耕不再挣扎了,道:“你说。”

田尔耕眼神幽幽,道:“你总能快人一步,好像能看到很多事情,为什么?”

田尔耕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对周正调查的十分详细,周正过往很多事情都被他查出来,可以说,田尔耕比周清荔还要了解周正。

周正淡淡一笑,道;“我精通伏羲八卦,算尽古今往来。”

田尔耕眼皮跳了跳,旋即冷笑,道:“不说也罢。我告诉一个消息,骆养性盯上你了。”

周正眉头一挑,没想到前后两任锦衣卫指挥使都盯上了他,看来,今后得小心一点了。

“将人交给魏希庄,我会守约。”周正站起来说道。

田尔耕看着周正的背影,张嘴欲言,却又没说出口。

一个月前,他还是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指挥使,现在,却是一个等死的囚犯了。

周正出了田尔耕牢房,见到魏希庄,见他喝的酩酊大醉,叹了口气,与孟贺州道:“你将那曹志煌,送到顺天府去。”

孟贺州一惊,道:“你要与崔呈秀撕破脸?”

周正一脸冷色,道:“崔家不知死活,既然找死,我就成全他们!”

孟贺州已经知道刚才的事情,还是问道:“i想好后面的事情了?”

曹志煌是崔呈丽派去杀周正的,一个曾经的六部尚书,居然暗杀监察御史,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别说是皇帝,就是朝廷上下也必然震怒,崔呈秀肯定会被群起而攻,死罪难逃!

崔呈秀是阉党铁杆,在朝廷影响力巨大,他要是倒台,可能会引起不可预测的风波。

第两百七十四章 一击致命

天色将黒,该下班的官员们都已经下班,顺天府大门还敞开着,门前有几个衙役立着。

曹志煌是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他出现在顺天府不远处,看着幽深的门内,挪不动脚步。

孟贺州等人站在他身后的黑暗角落,静静的看着他。

曹志煌感觉背后仿佛有毒蛇盯着他,不由得迈步向前。

刚踏上台阶,一个衙役上前,喝道:“什么人!”

曹志煌抬着头,举着手道:“小人曹志煌,前来投案。”

衙役一怔,道:“你投什么案?”

“去年漕运官船被劫案。”曹志煌道。

衙役脸色顿时一变,其他几个衙役更是冲过来,围住了曹志煌。

劫掠官船那是重罪!

曹志煌浑身一抖,却没有动。

很快,曹志煌就被带进去,有顺天府府丞亲自审问。

没多久,这府丞就盯住身后的衙役,沉声道:“看好他,半点差错,我要你们的脑袋!”

衙役吓了一跳,连忙应着。

这府丞急匆匆跑到后院,敲开了北直隶巡抚卓迈的房门。

卓迈刚要休息一会儿,看着他进来,道:“什么事情?”

这府丞叫做岳亭,他看着卓迈,道:“大人,有人投去年漕运官船被劫案。”

卓迈先是一怔,旋即就道:“可查清幕后主使?”

卓迈去年就调查过这件事,这不是普通的盗匪,里面有官员的背景,而且不是一般的官!

岳亭看着卓迈,表情动了动,道:“大人,他说,他可以说,但要求保命。”

卓迈想着现在一触即发的朝局,眉头拧起,有些犹豫。

要是真的问出了某位大人物,他该怎么办?他一直是一个隐身的官员,远离党争,要在这个时候被卷进去吗?

卓迈神色谨慎,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还奉命杀过钦差,刺杀过监察御史,但是失败了。现在他背后的人要杀他灭口,他投案是为了保命。”岳亭道。

卓迈听着更加凝重,这背后之人如此猖狂,劫掠官船不说,还敢杀钦差,暗杀朝廷的监察御史!

卓迈神情变幻,看着岳亭道:“你怎么看?”

岳亭一抬手,道:“大人,这件事怕是压不住。曹志煌背后的人,估计很快就会知道这曹志煌投案了。再说了,若是他日别的案子牵扯出来,我们难辞其咎。”

卓迈猛的站起来,道:“走!提审,只有你我二人。”

“是。”岳亭道。

卓迈与岳亭很快提审曹志煌,卓迈问,岳亭记。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拿着供状出来,神情几乎一样的凝重,甚至是恐惧。

他们万万没想到,曹志煌背后的人居然会是崔呈秀,而崔呈秀还派曹志煌暗杀过周正。

密室内,岳亭道:“大人,这样就说得通了。崔呈秀去年还是左都御史,他负责调查漕运舞弊案,劫掠官船,肯定是为了掩盖真相。至于暗杀周征云,无非是周征云一再弹劾他,逼得他辞官。”

卓迈也已经信了曹志煌的口供,面上犹豫不决,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岳亭看着卓迈,一时语塞。

魏忠贤的死,已经让朝局如同紧绷的弦,随时可能会断裂,引起朝野不可预测的地震。若是崔呈秀这件事报上去,很可能会是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要是由卓迈来引爆,他就卷入了朝廷的党争,再难独善其身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岳亭道:“大人,这曹志煌言不尽其实,我们压着,怕是要出事情。”

卓迈眼神闪烁,道:“既然压不住,那就捅出去,让他们争!将口供重新做一份,一些东西去掉,带着上曹志煌,连夜进宫。”

“是大人。”岳亭连忙抬手,同时心里还有些紧张。

崔呈秀啊,人人畏惧的崔呈秀,就要真正的倒了。

就在卓迈这边准备的时候,崔呈丽已经回到崔府,跪在崔呈秀面前,耷拉着脑袋。

崔呈秀坐在椅子上,神情十分的漠然,双眼空洞。

何琦图站在不远处,看着崔呈秀的脸色,道:“大人,那周正最讨厌被人逼迫了,二老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出手,怕是会激怒他啊。”

崔呈秀看了眼何琦图,眼神一片黯淡,没有说话。

崔呈丽抬头看了眼崔呈秀,没敢吱声。他知道他闯了祸,不敢多说什么。

何琦图感觉到了一种悲凉的气息,心神发寒,道:“大人,再不做些什么,周正怕是不会无动于衷,什么也不做的。”

“来不及了。”崔呈秀叹轻声说道。

他早就有种‘末路’的直觉,崔呈丽这么一搞,他已经感觉的十分清晰了。

或许没什么道理,但这种直觉就是这么肯定,令他放弃了一切挣扎,静等命运。

何琦图哪里甘心,道:“大人,不到最后切莫放弃,那周正就是一个孺口小儿,大人难道就真的没办法拿捏他吗?”

崔呈秀嘴角动了下,似乎想笑却又没笑出来。

还以为他是曾经的左都御史吗?还以为魏公还在吗?从先帝病重那段时间开始,一切就都变了,事事由不得他们。

当今这位,继位不过两个月就逼死了不可一世的九千岁,这是一般的皇帝吗?

变天了啊。

何琦图看着崔呈秀一副绝望之色,心里急的如热锅蚂蚁,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劝说。

与此同时,卓迈已经带着曹志煌进宫了。

朱由检看着供状,一脸铁青,双手颤抖,气的说不出话来。

卓迈垂手站在桌前,低着头。

王承恩,李忠站在朱由检身后,神情都有些忧色。

朱由检盯着这道供状,猛的扔掉,怒声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我大明的股肱之臣,都干了什么事情!结党营私,抢劫官船,杀害朝廷钦使,暗杀监察御史,他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卓迈表情动了动,没敢说话。

朱由检犹自怒声咆哮:“就在昨天,首辅还在朕面前,夸奖崔呈秀忠勇练达,能力出众,就是这个能力吗?这样下去,他们是不是要弑君?还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吗……”

万岁爷震怒,王承恩,李忠低着头,不敢说话。

昨天,万岁爷杖毙了两个内监,因为他们偷窃宫里财物用来赌博。

第两百七十五章 风暴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由检终于平静下来,看着卓迈沉声道:“朕命你,立即逮捕崔呈秀以及其党羽,严加审讯,严惩不贷!”

卓迈已经料到这个差事,抬手道:“臣遵旨。”

卓迈说完,却没有走。

朱由检一见,冷声道:“还有什么事情?”

卓迈道:“回陛下,此事牵连甚广,以臣的职权,怕是难以处置。”

北直隶巡抚的地位,权力远超一般的巡抚,但想要处置京官,尤其还是曾经的‘七卿’,甚至还有更上面,就不在北直隶巡抚的权力范围。

朱由检眼皮一跳,心里更怒,道:“朕授你尚方宝剑,除了首辅,谁人都可拿!”

卓迈这才抬手,道:“臣领旨。”

等卓迈走了,朱由检脸色依旧阴沉如墨,恨的发狂。

昨天周清荔所言已经给了他不小震撼,卓迈带来的消息更让他明白,现在的朝臣都是什么货色,更加坚定了他尽快处置阉党的决心。

卓迈的动作非常迅速,连夜调集北直隶的兵马,直接封了崔呈秀府邸,抓走了所有人,同时对除了崔呈秀外的其他人严刑拷打,逼问证供。

不到一个时辰,从都察院,六部以及其他各级官员,单四品以上的就抓了二十多人。

“夜长梦多,快审,明天一早我要拿到确实证据,口供进宫!”顺天府内,卓迈看着岳亭沉声道。

卓迈压力太大了,他知道,不用等到天亮,朝廷肯定要炸锅,他要先下手为强。

岳亭抬起手,肃色道:“是大人,那崔呈丽,何琦图我亲自审,今晚一定能人证物证俱全,让大人明天在乾清宫有个交代!”

卓迈与岳亭分工好,卓迈前往崔呈秀的牢房,岳亭去审问崔呈丽,何琦图等人。

卓迈来到崔呈秀的牢房,拉过一把椅子,与他对坐。

崔呈秀此刻依靠在墙壁,披头散发,有些狼狈。他看着卓迈进来,忽然一笑,道:“皇上也真是没人可用了,居然拉出了你这位老滑头。”

卓迈可不认为他是老滑头,开门见山的道:“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情形,说吧,我会请皇上开恩,给你们崔家一些宽大。”

崔呈秀看着卓迈,道:“省些力气吧。”

卓迈知道,面对崔呈秀的这样的人,威逼利诱根本行不通,抱着手,闭上眼,居然就在崔呈秀面前假寐了。

崔呈秀对卓迈并不知道多少,只知道这位是老滑头,遇事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装死,这一次却没想到,他居然冒头了。

“你是看准机会,准备在新朝登堂入阁了?”崔呈秀看着闭着眼的卓迈问道。

卓迈没有睁开眼,更没有回答。

崔呈秀依靠在墙上,盯着卓迈的脸,道:“如果是,我奉劝你一句,再等等吧。”

卓迈充耳不闻,还发出丝丝的鼾声。

崔呈秀眼神微冷,没有再开口,也闭上了眼。

在不远处的牢房里,岳亭正在审讯崔呈丽,有曹志煌的口供,很多事情崔呈丽想辩驳都找不到理由,只能咬牙不认。

而另一边的刑罚,对崔家下人,尤其是那些亲信正在严刑拷打,曹志煌说的很多事情得到证实,还挖出了更多的事情。

在卓迈,岳亭马不停蹄的时候,外面果然炸锅了。

首辅黄立极连夜进宫,求见朱由检。

黄立极站在朱由检身前,枯瘦的脸上都是肃然之色,道:“陛下,崔呈秀乃是四朝老臣,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

“功劳?这就是你说的功劳的?”朱由检脸色难看,一道奏本直接扔了过去。

黄立极经历了四个皇帝,还是第一个皇帝对他这么粗鲁。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唾面自干的捡起来看了眼,眉头皱了又皱,道:“陛下,这些证词还都未经查实,怎么就能下旨抓捕崔呈秀,朝野必然动荡不安,百官惶惶不可终日……”

朱由检早就看不惯黄立极,漠然道:“你是首辅,你告诉朕,供状上的事情,真假多少?”

黄立极道:“陛下,老臣认为,现在不是真假多少的问题,而是随意抓捕崔呈秀会引起朝野惶恐,老臣建议,立刻招回卓迈,明日开朝,向百官解释这件事……”

朱由检听着,漠然的表情有些怪异,这是,要朕向满朝文武认错吗?

王承恩站在朱由检身侧不远,抬头看了眼黄立极。

黄立极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继续说道:“陛下,内阁现在事务堆积如山,六部九寺空缺一半,崔呈秀一旦被下狱,朝臣必然更无心思为公,忐忑忧惧,臣请陛下为国政多虑,对于朝臣,谨慎处置……”

朱由检强忍着心中怒意,道:“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黄立极看着朱由检的隐忍的神色,忽然咳嗽两声,拳头捂嘴一会儿,道:“陛下,老臣近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还请允许老臣告假几日。”

朱由检脸色一僵,双眼圆睁,道:“你说,你要告假?”

黄立极低着头,道:“还请陛下允准。”

朱由检的双眼里遍布血丝,不知道是熬夜还是因为愤怒,牙齿咬的咯咯响,道:“不准!”

黄立极慢慢跪地,道:“还请陛下体恤老臣,内阁事务繁巨,老臣年老体衰,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朱由检心里愤怒的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黄立极,黄立极摆明是要撂挑子,逼他放过崔呈秀。

内阁现在就靠黄立极撑着,他要是致仕,内阁就等于停摆,国政必然废弛!

而且因为有拥立之功,黄立极是朝野是领袖,他要是‘告假’,一定会有众多人跟随。

加上崔呈秀被抓,阉党肯定惶惶不安,还不知道要多大风波,没有黄立极在前面,难不成要他这个皇帝冲锋陷阵,面对朝野风暴吗?

看着跪地的黄立极,朱由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第一次真真实实感觉到,这个皇帝真是难做,这些朝臣,真是可恶!

朱由检左思右想,还是无奈,一拍桌子,起身大步的走了。

王承恩吓了一跳,连忙紧跟着。

黄立极看着朱由检气愤而走,神情不动,依旧跪在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忠走进来,心里叹了口气,道:“元辅,皇上让你回去。”

黄立极似早有所料,道:“谢陛下。”

说完,颤巍巍的起身,仿佛真的病重,慢吞吞的转身离开。

天色未亮,六部九寺所有的头脑全部上书‘告假’,周应秋,徐大化,吴淳夫等更是上书‘乞骸归’。

第两百七十六章 朝廷空了

乾清宫,暖阁。

熬了一夜的朱由检,神色疲惫,双眼通红,看着这些告假,乞骸的奏本,脸色铁青,一本又一本的翻着,又一本又一本的扔着,气喘吁吁,咬牙切齿,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王承恩,李忠站在他身前不远处,低着头,大气不敢有。

一个内监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道:“万岁爷,李阁老求见。”

朱由检脸色厌烦,还是道:“让他进来。”

“是。”内监应声。

没多久,李国普就急匆匆而来,一脸焦急,顾不得行礼,道:“陛下,不好了,朝廷里的官员,四品以上,十之五六都告假了,各部衙门空了一大半……”

朱由检已经看到众多的告假,辞官的奏本,听着李国普的话,一点都不意外,脸色越发难看,道:“你有什么办法?”

李国普是从詹事府调过来的,在朝野人脉极少,更何况要一下子填充那么多人。

李国普面露难色,道:“陛下,元辅提议,开朝议。”

朱由检继位已经快三个月了,还一次没开过朝议,一来是他一直在试图了解,控制朝局;二来就是发生了很多事情,根本没有机会。

朱由检听着李国普的话,心里对他十分失望,黄立极要开朝议,肯定是要利用朝议压下崔呈秀的事,这与朱由检的想法完全背离,偏偏李国普好像完全看不到这一层。

“朕知道了,你去内阁,稳住政务。”朱由检心里失望,脸上没有表现多少,淡淡道。

李国普还想再说,看着朱由检疲惫的神色,只好道:“臣告退。”

李国普走了,朱由检的压力更大,坐在椅子上,直觉透不过气,径直站起来,道:“御花园。”

王承恩应着,陪着朱由检前往御花园。

王承恩跟在朱由检背后,看着他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魏忠贤死后,紧绷着的朝局,随着崔呈秀被抓,终于是乱了。

新皇继位才三个月,对朝局堪堪控制,手里并没有多少能用的人,满朝阉党也不可能一下子替换。

现在首辅以及六部九寺的大人们撂挑子,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新皇身上了。

能怎么办?

王承恩也是出自宫廷,看过很多朝廷争斗,这一次朝廷大员如此齐心协力的‘告假’,远超当年‘国本之争’的盛况。

那时候,在位三十多年的万历皇帝都得退让,刚刚继位三个月的新皇帝,能怎么办?

朱由检才十六岁,他面无表情的走向御花园,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有多么愤怒。

宫里感觉了磅礴的压力,但宫外却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都察院二十多监察御史纷纷上奏,弹劾卓迈,并为崔呈秀辩驳。

刑部更是直接在调查卓迈,收集他的各种‘罪证’。

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迅速涌向皇宫,涌向年轻的皇帝。

待到中午,乾清宫接连召见首辅黄立极,辅臣冯铨,吏部尚书吴淳夫,工部尚书周应秋,兵部尚书阎鸣泰等等,结果,这些人通通‘病重’,未能进宫见驾。

到了下午,户部突然爆出大事,国库空虚,朝廷各级官员的岁赏不出。

所谓的‘岁赏’,大概就是年终奖的意思。

这件事很快传遍朝野,引得不知道多少官员焦虑不安,目光全都急切的看向乾清宫。

乾清宫一如既往的幽静如深渊,外人很难看出什么。

除了召见未成外,乾清宫再没有其他动作,一直到天黑。

周府。

周清荔从詹事府回来,一脸的疲惫与忧虑。

周方也早早从大理寺回府,在厅里等着了。

“爹,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周方看着周清荔问道。

周清荔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茶,才道:“詹事府也有不少人告假,辞官。”

周正在一旁听着,神色如常。

阉党渗透的无处不在,现在不止是魏忠贤自杀,阉党彷徨无措,而是崔呈秀被抓引起了阉党的人人自危,他们告假可能是试探,辞官就是恐惧想逃。

周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道:“嗯,大理寺也有,我们大人更是准备辞官,已经在收拾细软了。”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向周正道:“你在忙什么?”

周正并没有告诉周清荔,崔呈秀是他送进去,微笑着道:“九江阁现在每天都有几百人进出,还有景湖先生等文坛巨擘在,我忙得很。”

周清荔听着微微点头,道:“不要掺和。”

现在的朝局,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在里面的人,随时都会被炸的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周正嘴角动了动,还是没敢告诉周老爹。

周方倒是一脸若有所思,道:“现在外面议论纷纷,都说皇上身边有奸佞,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周清荔与周正脸色都是微变。

“哪里传出来的?”周清荔问道。作为皇帝潜邸的人,也算是近臣,外面传皇帝身边有奸佞,这是冲着谁去的?

周方看到周清荔的神色,一怔之后又一惊,连忙道:“是大理寺传的,没有说谁,就是这样传的。”

周正神色微凝,看着周老爹道:“爹,我看多半是冲着你去的。”

李国普现在还掌握不到权力,倒是周清荔,负责调查‘魏忠贤一案’,很可能引起了阉党的恐惧,开始出手了。

周清荔默默点头,道:“没事。”

周正见周老爹神色平静,想必心里有对策,稍稍思索一阵,试探着问道:“爹,侯国兴,客光先等人是不是招供了一些?”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你想问盐商的事?”

周正没有掩饰,点头道:“我一直在等机会,准备给他一个铁锤。”

周清荔见周正这么坦然,顿了下,道:“招了,几乎所有大商户都给魏忠贤送过银子,那杨家也在,你想要做什么?”

周正早就想好了,道:“我已经准备在纲本上删掉杨家以及其他十六家大盐商的名字,在清算魏忠贤的时候,我想爹将他们单列一本。”

周清荔猜不透周正的心思,道:“好。”

周正有些诧异,没想到周老爹这么爽快就答应。

这个时候,刘六辙在外面敲了敲,道:“二少爷,有急事。”

周正看了眼周老爹与周方,起来走到门口。

刘六辙瞥了眼里面,低声道:“二少爷,宫里传来消息,明天让你去一趟酒楼。”

周正眼神微凝,道:“我知道了。”

第两百七十七章 孤立无援的朱由检

第二天中午,周正出了宫便来到长安街上的一家酒楼。

没多久,小二就来上菜了,一边放着盘子,一边热情道:“公子,你的菜都是那位客官点好的,对了,还给了你一封信,您收好。”

周正接过信封,等这小二走了才打开。

这是从书上一个个剪下来的字,沾在面糊上。

只有六个字‘实危险,留或死’。

这封信,是李忠送来的。

李实与李忠,与周正都关系非常,牵连太多,现在他只是被朱由检关着,还没有审问,若是有一天他为了自保,咬出更多事情,那李忠,周正都将被朱由检厌恶,甚至是问罪。

这是大祸!

周正还不知道李实已经被朱由检关押了,看着这封信,不由得思索起来。

李忠现在是朱由检近臣,甚至是提督东厂,这是前途无量!

他现在急着要李实闭嘴,多半是感觉到了威胁,心里不安。

周正想着现在已经炸开的朝局,看着这六个字,伸手一个个的揭下来,只留了一个‘死’字。

小二再次上菜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将那封信带走。

周正吃完饭,在回内阁的路上,刘六辙跑了过来,递给周正一个包裹,低声道:“二少爷,那杨四送来的,说是二少爷要的东西。”

周正暗笑,这杨四也是多面押宝,之前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冒出来了。

周正接过来掂量了一下,道:“他没有说别的?”

刘六辙瞥了眼四周,低声道:“他说,杨湖致与黄立极,李国普走的很近,好像不怕二少爷了。”

周正看着大明门方向,眼神有冷笑之色。

按理说,崔呈秀都进去了,杨湖致应该十分慌乱,尽快来找周正和解才对,但他现在攀上高枝,与周正是有恃无恐了。

刘六辙看着周正,道:“二少爷,我听说,有很多人想要陷害老爷。”

周清荔负责调查‘魏忠贤一案’,不说牵扯到魏忠贤的人,就是想要在这个案子上谋利的,都在想尽办法要将周清荔踢开,各种手段自然少不了。

周正微笑,道:“不用担心,好戏还在后头,你看好周记,别出乱子。”

刘六辙道:“嗯,那我回去了。”

周正点点头,思索一会儿,继续回内阁。

现在内阁里只有李国普一个人在,他对政务很不熟悉,更何况那么多的事情,他一个人也处理不来。加上六部九寺的大人们齐齐告假,大明整个政务陷入了停顿。

内阁中书就很清闲了,跑腿的事都省了大半。

周正坐在他桌前,翻看着杨四送来的东西。

这里面有杨四写的淮扬十六家大盐商的具体资料,全部都是手写。

周正慢慢的翻看着,神情平静,心里惊异非常。

这十六家的家资,每一个都过百万,家宅,铺子,田亩无数,生意庞大,遍布全国,还有不少涉及海贸。

周正细细的记下,而后就看到了他要求杨四少调查的所谓的‘八大皇商’的资料,这八家中还有几家现在籍籍无名,倒是范家在山西已经有相当规模,是有名的晋商,说不上富可敌国,家资也是百万以上。

周正看着,心里默默记着一些重要内容。

与此同时,本计划一早进宫的卓迈,姗姗来迟,直到这个时候才进宫。

朱由检看着卓迈递过来厚厚的一大堆文书,账簿,证供之类,有些吃惊的道:“有这么多?”

卓迈心想,这还是去除了崔呈秀构陷东林人的卷宗,要不然还得多出十倍。

他心里腹诽,面上不动道:“回陛下,崔呈秀以及党羽犯下了太多大罪,若非时间太短,来不及审讯,可能会查出更多事情。”

卓迈的话是给他留足了后路。

朱由检轻轻点头,对于卓迈的话倒是肯定,一个晚上,卓迈能做这么多,比黄立极之流是强太多。

朱由检现在已经无心关注崔呈秀的罪案,看着卓迈道:“你对朝局怎么看?”

卓迈自然知道百官罢朝的事,神色微沉,道:“陛下,现在年关将近,正是政务最忙之时,一两日尚可,若是时间一长,怕是会波及全国,动荡国政。”

这一点朱由检比卓迈看的清楚,直接问道:“你认为,现在该怎么解决?”

卓迈来之前其实就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要是回答了,就会得罪满朝高官,哪是他会做的事情,面上艰难,语塞了。

朱由检看着他的表情,没有为难他,道:“朕知道了,崔呈秀的事你仔细查实了,不要给宵小机会。”

卓迈心里一松,抬手道:“遵旨。臣告退。”

朱由检坐在椅子上,他一夜没睡,整个人十分疲倦,却无半点睡意。

王承恩走进来,端着一碗羹,轻声道:“万岁爷,娘娘听说您一夜没睡没吃,亲手做的。”

朱由检有王妃周氏,因为还没有改年号,无法册封皇后,现在宫里以‘娘娘’称之。

朱由检看着清白色的羹,半点胃口皆无,问道:“就没有人来求见吗?”

朝野这么大的事,难不成就没有一个忠君为国,前来分忧的吗?

王承恩放下羹,道:“没有,宫外静悄悄的。”

朱由检深吐了口气,直觉肩膀无比酸痛,道:“李阁老那边呢?”

王承恩道:“听说,李阁老一直在内阁,没有出去过。”

朱由检坐在椅子上,神情僵硬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默默好一阵子,幽幽的道:“你说,若是皇兄面对这种情况,会如何处置?”

王承恩低着头,没有说话。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周远山现在在做什么?”

王承恩道:“‘魏忠贤一案’牵扯太多,单是抄没魏公府就有太多事情,周大人,听说一直在那边。”

朱由检看着门外,伸手拿过羹碗,道:“传韩癀来见朕。”

他手里没人,阉党罢朝,能用的,就只有过去的东林人了。

王承恩看着有些颓丧的朱由检,道:“是。”

很快,韩癀就进宫了。

没多久,宫里就传出消息,致仕的很多堂官,阁老将要复起,包括前任刑部尚书王纪,吏部尚书李思诚等等。

这些人都是六部尚书位置上辞官的,如果复起,起码也要对等,甚至更进一步。

但是还没过半个时辰,在京城的王纪就有风声传出——一心为学,拒绝出仕。

还有其他不少人态度同是暧昧,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现在这个局势,谁还敢轻易踏进去?

第两百七十八章 没钱啊

夜里,周府。

周家三父子,除了周正轻快一点,周清荔,周方都累的够呛。

周清荔被弹劾,周方也被牵连,大理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想方设法的想要威逼利诱周方,以拉周清荔下水。

周清荔的书房,周清荔黝黑的脸上都是疲惫之色,双眼忧虑的看着两个儿子,道:“本来是不错的一招,但没想到朝野群臣个个畏惧不前,令皇上很有挫败感。”

周方拧着眉头,恨声道:“一个个天天喊着慨然天下为己任,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一个个明哲保身,自私自利,可耻!”

周方也见过东林那些人的真面目,现在是毫不犹豫的骂粗口。

周清荔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朝局不堪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这气话没用。

周正想到了后世传言,崇祯上吊前,留下过一句话‘满朝文武,刀刀斩尽,个个杀绝’,这是有多恨啊。

“征云,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周清荔忽然抬头看向周正,问道。

周正一怔,想了想,道:“现在满朝文武都看着首辅黄立极,他们之所以罢朝,都是由黄立极引起,只要他回去,其他人也就陆陆续续的回去,然后皇上可以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黄立极带领朝臣拥护朱由检登基,在朝野是文臣领袖般的存在,尤其是魏忠贤死后,阉党上下都看着他。

“有什么办法?”周清荔自然知道症结在黄立极身上,但他与皇帝杠上了,寸步不让,需要找到解决的办法。

周正沉吟了一会儿,道:“百官罢朝,国政废弛,罪在首辅,理应当诛。”

周清荔看着周正,表情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周方转头看向周正,道:“杀了元辅就能让那些人回到衙门做事?只怕他们会更畏惧,更不会回去,而且,我大明的官员哪有怕死的?”

“没有不怕死的。”周正说道,目光看着周老爹。

周清荔听着周正的话,细细思索,片刻道:“你是说,将罪归在黄立极身上,不管是于下于上,他都得回去?”

百官罢朝,国政废弛,这是谁的错?皇帝会错吗?

肯定的首辅的啊!

黄立极可以不在乎皇帝的看法,但他不能不在乎‘名望’,要是将‘国政废弛’这样的罪名扣在黄立极身上,载入史册,他绝对接受不了。

周正点头,道:“可以让皇上先拟旨,不用发出,那位元辅肯定会第一时间知道。”

圣旨不是皇帝张嘴就来的,要透过内阁,再到六科,而后才能颁布。

当然了,内阁要是不同意,朱由检发不了,除非是太祖,成祖的那样的强势皇帝。六科要不同意,更发不了,因为六科有权封驳圣旨,退还司礼监。

既然要到内阁,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首辅的黄立极?

周清荔神情和缓一些,道:“是个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福伯急匆匆的进来,看向周清荔道:“老爷,宫里来人了,要你马上进宫。”

周清荔脸色微变,大半夜的皇帝找他做什么,莫非又出什么事情了?

周清荔不敢耽搁,换了身衣服,匆匆忙忙的进宫去了。

周方有些担心,与周正道:“你说,宫里又出什么事情了?”

周正摇了摇头,道:“现在出什么事情我都不奇怪,对了,大理寺要是做的不开心,就辞了,去九江阁给我帮帮忙。”

周方摇头比周正还快,道:“大理寺的事情太多,走不开。”

周正看了他一眼,笑着不语。

乾清宫。

深夜的乾清宫依旧灯火通明,但却没有几个人影,偌大的紫禁城,内廷静悄悄的,安静的令人心悸。

李忠站在朱由检身前,手里捧着一堆文书,奏本,账簿之类的东西,道:“万岁爷,这是奴婢这段时间对李实的调查。”

“你说。”朱由检现在头疼欲裂,哪有心思看这么多东西。

李忠依旧举着手,神情平静的道:“是。李实借着周起元等人一案,在苏杭一带大肆诛连,敲诈商贩,得银超过七十万,其中大部分进了魏公府。他还利用权力,将他的亲族,同党安排做了官。在宫内,他有不少党羽,蒙蔽先帝,欺上瞒下……”

其实,在李忠说到李实行贿魏忠贤的时候,李实在朱由检心里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不等李忠说完,朱由检道:“先关着,等朕有空了再亲审。”

李忠躬身,道:“是。”

李忠话音刚落,一个内监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跪在地上颤巍巍的道:“万岁爷,那李实,他咬舌自尽了。”

朱由检听着眉头一皱,旋即厌烦的摆了摆手,道“死就死了。”

那内监颤巍巍的退了出去,倒是王承恩眉头皱了下,旋即又松开,安静如常。

李忠听着朱由检的话,心里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推到一旁。

没多久,李国普,周清荔先后到了。

朱由检看着他们两人,强振精神的坐直身体,开门见山的道:“王之臣上书,辽饷已经拖欠半年,辽东士卒颇有怨言,希望朝廷在年前发放欠的钱粮,你们怎么开?”

李国普对现在的国库情况自然是了解的,听着一惊,道:“陛下,朝廷还欠辽饷,欠有多少?”

朱由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加上欠的以及明年初应发的,总共一百五十万两。”

辽东有军民十多万,按理说一年军饷一百五十万两已经是相当少了,但即便如此,大明国库还是拿不出。

李国普听着,神色凝重,说不出话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明国库一年收入就二百来万,到了年底这个时候,根本就是没有银子,年年赤字,寅吃卯粮,除了加税,没有别的办法。

即便是要加税,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凑集一百五十万两!

朱由检见李国普不说话,眉间有烦躁之色,转向周清荔,道:“周爱卿,你有什么办法吗?”

周清荔久在六科,对大明各处的情况了如指掌,思索片刻,道:“陛下,想要短时间凑集这么多银子,办法不是没有。”

第两百七十九章 诛心

朱由检近来只有烦心事,鲜少有好听的,一见周清荔如此说,连忙道:“什么办法?”

周清荔没有故作思忖,道:“回陛下,第一个,从魏忠贤府邸抄出的赃款,足够一百五十万两。第二,魏忠贤一案所牵扯的有众多大商大户,臣已经查实的有四十家之多,每年给魏忠贤送银在五万两以上,可以从他们身上出。第三,各省府,漕运,织造,盐课等欠朝廷的银子估算为三百万两以上,若是能追回,也应该能充作辽东军饷”

朱由检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果然周爱卿才是能为朕分忧的人。嗯,那就从魏忠贤里的赃款出,这件事还是要麻烦周爱卿。”

周清荔抬起手,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只是,这些脏银按照规定要先充入国库,辽东的军饷也由户部调发,臣挂的是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的职衔,无权干预,做这么多事情,即便有陛下的旨意,没有户部协理,也无法短时间内完成”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慢慢又没了,周清荔说的没错。

现在满朝文武罢官,一个周清荔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

百官自私自利,毫无为国之心可言,国政一片混乱,边疆更是时时危机,整个大明就是一锅大乱斗,没有半点好的地方。

朱由检不自觉的肩膀高了几分,双眸炯炯,看向周清荔,道:“周爱卿,你可有什么办法解决?”

周清荔这次没有立即回答,倒不是没有对策,而是在思索说出后可能引发的后果。

朱由检见周清荔脸上没有为难之色,心里微动,道:“周爱卿,真的有办法?”

周清荔抬手向朱由检,道:“臣是有一个办法,但是,臣担心这会对皇上,对朝局有不利的影响。”

朱由检面对百官罢朝依旧束手无策,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道:“你说。”

周清荔斟酌着措辞,道:“百官罢朝,荒废国政,上对陛下不忠,有负所托,下愧黎民,致他们于水火不顾,于上于下罪莫大焉,百官之首乃是黄立极,臣请皇上,诛黄立极,以安百官之心,以谢天下百姓。”

朱由检听着周清荔的话,神色怔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这个百官罢朝是黄立极引起的,甚至是他撺掇的,但要是杀了黄立极,朝局怎么办,不说阉党会闹的更凶,单说黄立极之后,谁任来做首辅?

他这个皇帝才继位几个月,两眼一抹黑,总不能阉党未去,随便拉个人来做首辅吧?撑得起朝局吗?

朱由检没有说话,细思着周清荔的话,因为周清荔不可能说出这么糊涂的话来。

很快,朱由检就若有所悟,道:“你是说,威胁首辅?”

周清荔抬着手,道:“不是威胁,陛下应该实实在在的问罪首辅,给朝野,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朱由检明白了,轻轻点头,双眼里有了一抹镇定,同时还有一抹冷意在流动。

好一阵子,朱由检又一脸笑容的看着周清荔,道:“周卿,你先做好魏忠贤一案,等朕收拾好朝局,再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

周清荔道:“谢陛下。臣为陛下分忧,为国谋事,非为升官。”

朱由检越发满意,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周清荔,道:“若是朝臣都有周卿这份心意,朕怎会为难至此。”

“臣不敢。”周清荔连忙抬手。

朱由检微笑,心里舒服很多。

等周清荔一走,朱由检面色冷漠,看向不远处的王承恩,道:“命内阁拟旨,百官罢朝,罪在首辅,当诛。”

“是。”王承恩应着,转身出去。

内阁有制敕房,设中书舍人,掌书办制敕、诏书、诰命、册表、宝文、玉牒、讲章、碑额、题奏、揭帖等一应机密文书,以及各王府敕符底簿等等。

王承恩亲自到制敕房,交代这里的中书舍人,命他拟旨。

中书舍人,也就是俗称的内阁中书,无定额。

王承恩一走,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内阁。

作为中书舍人的一员,周正自然也听到了。

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手里看着的是各王府的玉牒,心里暗道:看来老爹已经见过崇祯了,也不知道黄立极会怎么做。

内阁里根本就没有秘密,在周正想着的时候,户部侍郎王永光急匆匆的来到黄立极府上。

黄立极这会儿躺在床上,枯瘦的脸上有一丝苍白,仿佛真的病了。

王永光也不管他是真病假病,神色焦急的道:“大人,别躺着了。皇上震怒,说百官罢朝,罪在首辅,要降罪了。”

黄立极在下人的扶下艰难的坐起来,看着王永光淡淡道:“没事,意料之中。”

黄立极十分自信,因为魏忠贤死后,崔呈秀倒台,朝局都在他手里,他要是倒了,朝政废弛,新皇帝,离不开他!处置,也就是口头上的,用不了多久就会亲自来他这里,好言相劝,请他回朝。

王永光见黄立极如此淡定,苦笑道:“我的老大人,皇上已经让内阁拟旨,要处死你,以安百官,黎民之心。”

黄立极枯瘦的脸色微变,道:“你说什么?拟旨?”

王永光道:“是。内阁那边已经在草拟了,很快就会送到乾清宫。”

黄立极淡定的神色变成凝重,眉头皱起,眼中闪烁着思索之色。

他没想到,小皇帝居然来这么一手。

这是将他架在了悬崖边上,减退两难。

进,只能前往乾清宫请罪,那表示新皇帝大胜,今后朝局都是新皇帝说了算,他以及朝臣将没有反抗之力。

退,那他就是等着处死。一身污名为终结,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至于阻止这道圣旨,黄立极根本没想过,即便不能透过朝廷,皇帝也能出动锦衣卫或东厂来拿他。

黄立极眉头越走越紧,枯瘦的脸上都是难堪之色。

王永光知道黄立极的处境变得不妙,直接劝道:“大人,不能等了,再不想办法,圣旨就要颁布了。到了那个时候,就算皇上不想杀大人也不得不杀了。”

圣旨一出,除了执行还是执行,新皇帝不会在这个时候自行打脸。

第两百八十章 服软

黄立极心里十分难看,还有些愤怒,在王永光面前也没有掩饰。

别说小皇帝了,就是天启的时候,黄立极也不曾受过这样的遭遇。

他要去低头认错吗?

认错之后,就得恢复朝局,一切都得按照小皇帝的意思走,那他这个首辅,岂不是又成了摆设,傀儡?

黄立极心里不甘心,不甘心他刚刚升起的野心就这样被浇灭!

他宦海沉浮几十年,十分明白,如果他去了乾清宫认错,用不了多久,他就得离开朝廷,甚至被问罪!

但是他不去,就会成为小皇帝泄愤的对象,立刻死!

进退两难!

王永光不太明白黄立极的处境,还是道:“大人,不能再等了,要是等皇上下了旨意,一切就都晚了,不管如何,您先进宫再说吧。”

黄立极瞥了他一眼,依旧默默不语。

如此大事,即便是他,一时间也难以抉择。

王永光看着心急如焚,刚要再劝,门外有管家出现,道:“老爷,冯阁老,周尚书,吴尚书,阎尚书,徐寺卿,汪寺卿等人求见……”

冯铨,周应秋,吴淳夫,汪绍徽,阎鸣泰,徐大化……

这些人,要么是阁臣,要么是六部尚书,要么是九寺寺卿,都是大明最高权力衙门的头脑。

黄立极眉头皱起,他知道,这些人也是听到消息,心里不安,特意跑来的。

黄立极神色有些烦躁,看向王永光道:“让他们都等着,我进宫。”

说着,他就起身,穿衣服,手脚麻利,丝毫不像病了的模样。

王永光不管这些,欣喜的道:“是。”

黄立极穿好衣服,从后门出去,径直入宫去。

门外,冯铨,周应秋等人一直在等着。

冯铨伸着头看着门内,又向管家道:“就通传一下,就说我们是来探病的,别无他意。”

“是啊,元辅病了,我们怎么也要来看一下。”汪绍徽接着道。他是太仆寺寺卿,拟调任工部尚书。

“还请让我们见一见。”吴淳夫说的。这位新任的吏部尚书面对极其大的压力,新皇帝要他做了很多事情,他都推诿着,除了本身的文官立场外,还有就是黄立极的授意。

如果黄立极倒台,他就孤立无援,后果不妙。

其他人的心思大概也是如此,焦急的看着黄府,恨不能冲进去。

这个时候,王永光走出来,抬着手道:“下官见过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不要着急,元辅已经进宫了。”

众人听着王永光的话,心里都是一松,甚至还有几人面带微笑。

乾清宫内。

朱由检心情难得的有些好,有了一些胃口,吃了一碗米饭,还喝了一碗羹汤。

他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本,面色和缓的拿起来批阅着。

一阵子之后,他抬起头,道:“宫外有动静吗?”

李忠侧过身,道:“回万岁爷,听说很多大人都去了元辅的府邸,堵在门口,没能进去。”

朱由检哼了一声,道:“黄立极呢?”

李忠现在渐渐掌握东厂,知道朱由检关注黄立极,自然派人盯着,抬头看了眼朱由检,轻声道:“元辅从后门出,现在应该在入宫的路上。”

朱由检眼神有冷色,而后是快意,道:“他来了,就说朕忙,让他候着。”

“是。”李忠神色不动的应着。

此时,黄立极已经从东华门入宫,从一个个门向着乾清宫走来。

他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眼神凝重,思索。

小皇帝比他预想的有手腕,这一招直击要害,逼得他不得不来低头。但除了太祖与成祖,就没有哪个皇帝能压服朝臣,小皇帝想这样就控制朝臣,未免太过幼稚。

黄立极来到乾清宫前,心里已经有了定计。

“元辅,皇上现在正忙,您稍候一会儿。”李忠笑眯眯的看着黄立极说道。

黄立极不想其他,端着首辅架子,嗯了一声,抱手站在台阶下等着。

李忠脸上带笑,心里却冷哼一声‘秋后蚂蚱,还不知死活!’

朱由检在宫里自然早就知道黄立极来了,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喝着茶,自从来到乾清宫,心里就没有这么舒坦过。

黄立极站在台阶下,等了有一刻钟,见乾清宫里依旧静悄悄的,不由皱眉。

他终于反应过来,小皇帝在估计给他难看。

黄立极眼神罕有的怒意,却一闪而过,抱着手,面无表情的微闭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由检站在窗口,看着黄立极一动不动的站着,心里恶气总算出了大半,微笑着道:“让他进来吧。”

“是。”李忠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李忠看着大冬天头上还出现丝丝细汗的黄立极,眼神不屑,却又笑着道:“元辅,皇上请您进去。”

黄立极看了眼李忠,整理了下衣冠,迈步上台阶。

进了东暖阁,黄立极看着端坐着朱由检,颤巍巍的上前两步,跪地道:“百官罢朝,致使国政荒废,臣作为首辅,罪该当诛,请陛下治罪。”

‘你以为朕不想治你的罪吗!’

朱由检心里冷哼,面上淡淡道:“你知道就好,朕桌上这一堆,全都是弹劾你的。”

黄立极跪在地上,头也不抬,道:“臣知罪。臣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让臣恢复国政,以安天下之心,稍候再请陛下重重治罪。”

朱由检要听的就是这个,心里高兴,面上故意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嗯,尽快恢复朝局,崔呈秀,三司会审,朕要在三天之内看到结果。”

黄立极在路上已经想过这些了,道:“臣遵旨。”

朱由检见黄立极这次没有推诿塞责,心里更加爽快,有了笑容的道:“好了,你去吧。”

“臣告退。”黄立极道。而后颤巍巍的起身,慢步转身离去。

看着黄立极走出门,朱由检脸上满是笑容,于李忠道:“周卿的办法果然有用,周卿……对,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做周横平,一个叫做周征云,现在都是什么官位?”

李忠瞥了眼朱由检,小心翼翼的道:“回万岁爷,周横平好像在大理寺,是一个末流小吏;周征云在内阁,内阁中书,还是万岁爷钦点的。”

朱由检近来是愁昏了,恍然醒悟,面带笑容的斟酌片刻,道:“嗯,有些委屈了,给朕留意一下,有机会,给他们换个合适的位置。”

“奴婢记下了。”李忠不动声色的说道。

朱由检心情大好,旋即就想着对阉党的清理问题,不由得又有些头疼。

这一次的百官罢朝令他深刻明白,阉党势力太大了!



第两百八十一章 杀机四伏

在黄立极离宫的时候,已经晋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已经是宫里大太监的王承恩,此刻出现在停尸房。

这是司礼监的一处偏房,本不是用来停尸,是魏忠贤在的时候,特别留用的。

现在,这里躺着李实的尸体。

王承恩面无表情的站在李实尸体前,听着仵作的话。

仵作低头向王承恩,十分恭谨又谨慎的道:“公公,李实看似是上吊自杀的,其实上吊之前已经被下了迷药,他怎么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王承恩眼神微变,慢慢的说道:“你验查清楚了?”

仵作道:“清楚了,他身上还有些於伤,应该是被人强灌下去的。”

王承恩面上有丝丝凝重,心里开始想着到底是谁做的。

宫里虽然被曹化淳清洗过一次,但魏忠贤掌控皇宫太久,谁也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他的人。是担心暴露,还是李实知道什么人的把柄,被人灭口?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在宫里应该有些地位,不然做不到将李实无声无息的灭口。

会是谁?

王承恩心里思索,好半晌,他也想不到会是谁,与仵作道:“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要是再有第三人,你就会是这具尸体。”

仵作脸色一变,连忙道:“公公放心,打死我也不会多嘴半句!”

王承恩又看了眼李实的尸体,转身回转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王承恩不敢隐瞒,将事情与朱由检说了。

朱由检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语气淡淡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明年再说。”

王承恩退到一边,不再多言。

黄立极出了宫,在府邸见了冯铨,周应秋等人,半个时辰,这些人出来,穿好官服,开始进入各自的衙门。

这些大人物终于上班了,朝野官员总算是松了口气。

要是持续闹下去,不说国政,就是皇帝震怒,肯定要有无数人倒霉,朝野本就人心惶惶,忧惧恐怖,要是再出事,不知道多少人要吓破胆。

黄立极随后召见了北直隶巡抚卓迈,命他将‘崔呈秀案’整理好,上交,由三司会审。

卓迈巴不得扔了这个烫手山芋,当即就整理卷宗,送到了都察院,结果接收的人并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而是右副都御使周清荔!

这个看似正常的交接,让卓迈头皮发麻,连夜辞官,第二天一早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乡了。

随着黄立极服软,诸位大人们回朝,这场百官罢朝的闹剧,匆匆结束。

这也让朝野十分心惊,宫里的这位十六岁的小皇帝,手段还真是厉害!

天启七年,十二月十一。

周清荔从都察院回来,脸上黝黑,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表情很是凝重。

周方与周正陪着他,在后厅吃饭。

周方忍了半天,还是问道:“爹,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周清荔本就没什么胃口,被周方一问,放下筷子,看着两个儿子道:“现在魏忠贤,崔呈秀的案子都在我手里。”

周方自然知道,神色也担忧,道:“是有人给爹施压了?”

周清荔眉头似乎一直皱着,道:“魏忠贤,崔呈秀涉及的人太多,有确凿的证据,但都是朝廷大员,我无权调查,也不能做什么。”

周正倒是会意过来,这两人牵扯到整个朝廷大员,就没谁干净的,要是真的查,非把朝廷犁一遍不可。

“皇上是什么态度?”周正问道。

周清荔看了周正一眼,道:“皇上态度有些匪测,一边让我抓紧调查,却不允我扩大范围,也不允许我结案,一边又表现的漠不关心……”

周正若有深意的道:“皇上对魏忠贤厌恶至极,宫里那些事情,他肯定心里有数。”

周正记得,清算‘魏忠贤逆案’一直持续到崇祯二年末,显然,明年的崇祯皇帝还在隐忍,等待机会。

周清荔似乎也早有所料,道:“刚才在宫里,有消息说,皇上准备遴选阁臣。”

这就对了。

周正暗道,朱由检还没有掌握朝局,手里没几个人,等他握住朝局,有足够的人手,就会对阉党发起全面的清算。

魏忠贤贪污弄权,朱由检就不能忍,何况魏忠贤还想着篡朱家的江山做吕不韦,这岂是朱由检能忍得了的?

周方想着朝野那些大人物,心里一动,道:“爹,莫非是东林那些人又要回来了?”

周清荔瞥了他一眼,道:“东林逆案没有翻过来之前,他们是无法入阁的,我听说,是来宗道,施鳯来等人。”

周正听着暗自摇头,这几人其实也是阉党,但痕迹不那么明显,与黄立极等人关系疏远,显然朱由检是想要一个过渡,并不是他中意的人。

周清荔说完,又看向周方,道:“你在大理寺谨慎一点,实在不行就告假。”

现在的朝野混沌一片,杀机四伏,周方的性格实在不适合留在大理寺。

周方倒是神色镇定,一脸自信的道:“爹你放心,我很谨慎,不会有事的。”

周清荔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没有再多说。

……

第二天一早,周丁氏给周方细心整理好衣服,拿过一个饭盒,嘱咐道:“横平,不要太累了,我看爹腰都弯了一些。”

周方接过饭盒,神色倒是振奋,道:“我会多劝劝爹的,你在家多照顾好自己。”

周丁氏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

周方对大理寺的工作很有热情,带着饭盒就出门了。

周方在大理寺还没有多高的位置,没有独立的班房,是一个大房间内,六个人公用的房间。

周方与一干同僚打过招呼,就放下饭盒,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还没做多久,忽然有一群人冲进来,直奔周方的位置。

“拿住他,给我搜!”领头的人沉声道。

周方迅速被人架离椅子,另外两人对着周府的桌子翻箱倒柜。

周方一惊,看着领头人急色道:“刘寺丞,这是要做什么?”

刘向天根本没有理会周方,一脸冷色的看着翻箱倒柜的大理寺衙役。

没多久,一个衙役拿着一个包裹走过来,道:“大人。”

刘向天沉声道:“打开。”

那衙役应着,打开包裹,就看到里面有二十多锭银子,每一锭都是二十两!

周方脸色大变,急声道:“这不是我的……”

“住口!”

刘向天满脸怒容的喝道:“人赃并获,还想抵赖,给我带走!”

“刘寺丞,真不是我的,你听我说,有人冤枉我,我是被冤枉的……”周方急了,奋力挣扎,申辩。

刘向天根本理会,转身就走了。

周方被衙役架着,径直押送大理寺监牢。

第两百八十二章 周家父子出手

监牢内。

刘向天拿出一道卷宗,给周方看封面,道:“这个案子,是你复核的吧?”

周方现在惊慌失措,看到封面上的名字,连声道:“是我是我,这是一个入室杀人案,我核实过了,准确无误。刘寺丞,我是被冤枉的,肯定有人冤枉我……”

刘向天仿佛没有听到周方的话,道:“这个根本不算什么入室杀人,而是兄弟争夺财产,弟弟杀了兄长,那嫂子状告你收了弟弟的钱,复核了冤案,这五百两就是那弟弟送给你的贿赂,那下人已经承认,是他亲手交给你的,人证物证俱在,你不用狡辩了。”

周方听着心神大惊,抓着牢柱急声道:“刘寺丞,这些都是陷害我的,我根本不认识那什么弟弟,也没有收过银子,大人,你相信我……”

刘向天面无表情,道:“你等着过堂的时候解释吧。”

说完,刘向天转身就要走。

周方听着耳根冰冷,忽然道:“刘寺丞,我要见家里人。”

刘向天头也不回,道:“过堂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

周方眼见刘向天要走,紧紧咬牙,猛的冷静下来,沉声道:“刘寺丞,你瞒不住的,我家里人很快就会知道。”

他是被当众带走的,大理寺也瞒不住多久,现在有的是人向周清荔示好。

刘向天脚步一顿,似乎意识到考虑不周了,道:“我会派人通知你家里的。”

周方听着,心里稍松,继而道:“刘寺丞,前前后后的事你准备好,你要有麻烦了。”

刘向天转头看向周方,道:“你说什么?”

周方嗤笑,道:“你真的以为我们周家这么好对付?家父是皇上近臣,负责调查魏忠贤,崔呈秀两案,我二弟无惧无畏,连崔呈秀都能参倒,就凭你,还动不了我!告诉你身后的人,准备的齐全一点,否则崔呈秀就是下场!”

周方不傻,冷静下来,很快就想明白了一些关节。

刘向天眼角跳了跳,心中涌起怒意,他没想到,这个阶下囚居然还敢威胁他!

但他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带着一脸怒容转身离去。

周方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慢慢变的冷漠。

昨天他爹还告诉他要小心,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

周方双手紧握,思索着对策。

那个案子肯定是没什么问题,关键是有人在背后设计他,该怎么破局?

这件事摆明是冲着他爹去的,他爹会不会落入别人的陷阱?

一时间,周方心里七上八下,担忧不已。

周方被抓,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不是周清荔,而是周正。

孟贺州的暗卫一直在暗中保护周家人,大理寺一热闹,暗卫就得到消息,迅速的传给周正。

周正刚刚在内阁坐下,听到消息就是一怔。

他坐在椅子上,目露思索的自语道:“这么着急吗?”

周正大致能猜到,对周方出手的,肯定是阉党,他们想要借此施压周老爹,在魏忠贤,崔呈秀的案子上放水。

“徐大化吗?”周正摩挲着衣角,低声自语。

徐大化现在是大理寺卿,要想在大理寺搞事情,要么是他做的,要么就是他配合的。

“就是你了!”

不管是主谋还是帮凶,周正决定就拿他开刀!

周正拿起笔,开始写弹劾徐大化的奏本。

他其实并不了解徐大化,知道不多,但现在弹劾朝臣无非那几条罪状,周正洋洋洒洒,几百言,写好后,拿起来吹了吹。

周正自然不是盲目写的,而是他的身份很不同。

他参倒了崔呈秀,声望隆重,若是弹劾徐大化,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非常多的人跟随。

裹挟清议之下,徐大化这个大理寺卿,够喝一壶了。

老中书陶青严正好端着一堆奏本要出去,见周正放下手里的奏本,好奇的道:“征云,你写的什么?”

周正看着他手里的盘子,心里一动,道:“一道弹劾奏本。你是送去司礼监的?”

陶青严倒是没有关心周正弹劾谁,道:“嗯,三位阁老处理了不少积务,赶着送去司礼监给皇上。”

周正将他手里的奏本放上去,道:“将我这道顺手也递过去吧。”

陶青严一笑,道:“好。”说着,他就迈步走了出去。

周正看着陶青严背影,笑着摸了摸下巴。作为内阁中书,特权出现了——那就是弹劾谁,不用走通政使司,甚至内阁都不用,可以利用职务之便,直接送去司礼监。

“我倒是要看看,谁在动我大哥……”周正倚靠在椅子上,眼神微冷的自语。

在都察院的周清荔,很快也受到消息。

他身前是佥都御史叶晓,看着周清荔道:“大人,大理寺的消息,令大公子被抓了,罪名是‘贪渎’,大理寺那边预计三天内过堂,定成铁案。”

周清荔神情如常,在身前的公文上写了几笔,而后才道:“你待会儿去工部,将工部员外郎徐大秋抓来。”

叶晓一怔,道:“大人,抓他做什么?”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从名字上看,他就隐约猜到,这徐大秋与大理寺卿徐大化多半关系特殊。

周清荔收拾着桌上的一道公文,道:“他牵涉崔呈秀一案。”

叶晓会意了,抬手道:“下官遵命。”

叶晓说完就出去了,带着人径直前往工部。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罕有的出现一抹厉色,他周清荔不说话,还真当他好欺负!

周清荔的动作比周正来的快,猛,准,狠。

叶晓带着人,直接冲到了工部。

徐大秋不过是一个员外郎,叶晓抓他没有任何顾忌。

“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大哥是大理寺卿,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徐大秋四十多岁,脑满肠肥,与都察院衙役拉扯,同时大喊大叫,毫无官仪。

工部的大小官吏都看着,神色诧异,都察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工部抓人,太过了吧?

叶晓根本不屑理会他,转身就要走。

“慢着!”忽然间,工部里面传来大喝声,而后就是一阵脚步声。

叶晓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颇为‘厚重’的中年人快步而出,一脸怒色的看着叶晓。

“王侍郎,救命啊,这帮都察院的人要抓我……”徐大秋挣扎着,要奔向来人,却被都察院衙役死死按住。

第两百八十三章 幕后黑手

来人是工部左侍郎王恰,他来到徐大秋身前,怒容的看着叶晓,道:“我不管你是谁,想抓我工部的人,总得有个说法,跟我们打个招呼,等我们同意吧?”

叶晓冷笑一声,道:“打招呼,等你们同意?王侍郎,我劝你不要掺和,就算是你们大人也不敢多插话,明哲保身吧。”

王恰岂会被叶晓吓到,怒声道:“我不管你是奉谁的命令,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带走我工部的人!”

叶晓背起手,双眼蔑视的看着王恰,道:“王侍郎,别说一个徐大秋了,就是你,我也能带走,你要是不识时务,休怪我不客气了。”

王恰眼神疑色一闪,旋即面露不屑,道:“本官是三品侍郎,你带一个给我看看。”

叶晓看着王恰,神色冷漠,一挥手,道:“锦衣卫,带王侍郎进宫,请皇上圣裁。”

他一句话落下,工部大门外,涌出了十几个锦衣卫。

在调查魏忠贤的时候,朱由检就授权周清荔可以调用锦衣卫。叶晓来之前就知道事情可能不简单,特意带着锦衣卫以防万一。

王恰看着锦衣卫,顿时知道事情大了,只怕是有乾清宫里皇帝的意思,一时间脸色不由得十分难看。

叶晓看着他的表情,凑近一点,道:“王侍郎,你还要阻拦吗?”

王恰一脸怒色,却也真的不能再阻拦,要是被锦衣卫带到宫里,那他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你给我等着!”王恰脸色铁青的一甩手,转身大步向里面走去。

都察院的人一向有种高傲,就是比六部九寺的人高一等,六部九寺也畏惧他们,毕竟都察院不止是言官的主力,还有监察,京察等一系列可怕的权力!

叶晓丝毫不在意这位王恰,带着徐大秋就走。

徐大秋哭爹喊娘,死活不肯走,都察院的衙役直接抬起来,硬生生的带走。

工部所在的地方,还有吏部,礼部,兵部等大衙门,不知道多少人看着。

大理寺与都察院,刑部在一起,叶晓带着徐大秋还没到都察院,大理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徐大化正在班房里,美滋滋的喝着茶,想着礼部尚书即将空缺,他是否真的能上去。

虽然黄立极许诺了他,但不到最后,他还是不放心。

现在是既期待又忐忑,总之是兴奋占了更多。

还不等他高兴多久,刘向天急匆匆的进来,道:“大人,徐大人被都察院抓了。”

徐大化低头拿着一道公文,随口问道:“哪个徐大人?”

朝廷里姓徐的太多了,刘向天见徐大化没反应过来,又道:“令弟。”

徐大化猛的抬头,道:“谁抓的?都察院?曹于汴吗?”

刘向天已经知道叶晓在工部门前说的话,脸上有些异样的道:“是叶晓带人去的,奉的是周清荔的命令,说是令弟牵扯到魏忠贤一案。”

徐大化顿时明白了,神情变得阴沉。

他这边刚抓了周方,周清荔反手就抓了他弟弟,这是故意的!

徐大化神情变幻不断,眼神飞快闪烁。

他虽然是大理寺卿,但权力非常有限,相比于得了圣命的周清荔,他远远比不上,就好比他拿一个小小周方都要费心思的设计,周清荔抓他弟弟,张口就来。

徐大化想了又想,忽然站起来道:“我去一趟刑部。”

刘向天一听,连忙道:“大人,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您这么去,不是不打自招吗?”

徐大化一惊,醒悟过来,道:“你去,见周尚书,让他想办法救出我二弟,我二弟之前是跟着魏公的,要是他嘴不严说漏了什么,我们麻烦就大了!”

刘向天答应一声,快速出去。

他们都知道,徐大秋落在周清荔手里,为了救儿子,说不得很快就要严刑拷打,徐大秋就不是什么铁骨之人,要是招出什么,被周清荔拿到御前,那绝对是天大的祸事!

刘向天悄悄到了刑部,见刑部尚书周应秋。

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就在一起,大理寺能得到消息,周应秋也不慢。

刘向天抬着手,道:“周大人,周清荔现在将徐大秋与魏公联系上,就怕他栽赃陷害,到时候我们大人可就洗脱不掉了。”

周应秋也没料到周清荔反击会这么快,不过他神色如常,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平淡道:“一个周方只是试探,这个你交给你们大人。”

刘向天接过来,没有打开,疑惑的道:“周大人,这是?”

“你拿回去就知道了。”周应秋道。

刘向天似乎悟出了什么,连忙抬手道:“是,谢周大人。”

周应秋目送他离去,漠然的脸上有着凝色一闪而过。

‘魏忠贤一案’必须要按住,如果按不住,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因为他们有太多的把柄可抓,就是‘攀附内监,结党营私’这一条,就足够他们死一百次!

徐大化很快就接到了周应秋的这份信,打开看去,不由得大喜。

这是周家宗族一位长辈的亲笔信,指责周清荔忤逆不孝,多年未归祖地,不为父母扫坟,祭祀祖宗等等。

‘孝行’是一个人立足的根本,如果不孝,不止会官位不保,还会在整个大明无立锥之地!

这封信,着实恶毒!

徐大化看着这封信,眼神一阵闪烁,连忙拿过一道奏本,开始写起来。

他要参合周清荔,而后再找个机会,将这封信公开。

到时候,吐沫淹也能淹死周清荔,看他还有什么脸留在朝廷!

刘向天见徐大化这么高兴,知道事情有解决了,心里松口气,道:“大人,那周方还是按照计划,尽快过堂吗?”

徐大化忙着写弹劾奏本,头也不抬,道:“快,一定要快……”

刘向天答应一声,就要转身离去。

刘向天转身没走进步,又慢慢退了回来。

徐大化听到脚步声,皱眉的抬起头,顿时神色微变。

他看到有一群内监漫步进来,领头的人笑眯眯的看着他。

徐大化神色微惊,连忙放下笔,走过来,抬着手道:“李公公?”

宫里现在能称呼为‘李公公’的,只有一个人——李忠。

第两百八十四章 弄巧成拙

李忠笑眯眯的看着徐大化,抱着浮尘,给让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徐大化心里惴惴,瞥了眼刘向天,又对着李忠道:“李公公,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李忠就这么看着徐大化好一阵子,慢慢悠悠的从怀里拿出一道奏本,递给徐大化道:“万岁爷让你好好看看。”

徐大化神情微变,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

这是周正弹劾他的奏本!

徐大化看到周正二字心头就是一跳,接着就看到周正弹劾他卖官鬻爵,任人唯亲,贪腐怠事,结党营私云云。

这本身没什么,言官弹劾朝臣无非就是这么几条,但要命的有两点:第一,这是周正弹劾他的奏本,虽然是因为他大哥被抓的报复,但周正参倒崔呈秀后,在朝野清流眼中声望隆重,他一出手,必然从者云集。

第二个就是,皇帝居然派了李忠亲自来给他送这道奏本,要他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徐大化心胆俱寒,脸上冷汗涔涔,好一阵子才抬头看向李忠,僵硬着笑容道:“李公公,这个是?”

李忠抱着手,高抬着头,一脸威严,尖锐着嗓子道:“万岁爷让你好好解释,徐寺卿,你要我这么回万岁爷吗?”

徐大化神色一凛,道:“李公公,这些都是子虚乌有,全部都是周征云的恶意构陷,还请皇上明鉴!”

李忠眼神蔑视,道:“徐寺卿,你要如实回答,你要知道,对我撒谎没关系,到了万岁爷那那可就是欺君,你想好了?”

徐大化听出来了,李忠这是来者不善啊。

乾清宫皇帝,对他这么不满吗?他也没见过皇帝几次,没有忤逆之言行啊?

徐大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忽然福至心灵,对刘向天使了个眼色,又一脸陪笑的向着李忠道:“李公公辛苦了,请坐下喝杯茶,我慢慢与公公说。”

李忠抱着浮尘,一脸的眼高于顶,道:“徐寺卿,咱家还等着回去交差,你可别耽误我的时间。”

徐大化连忙说道:“是是是。”

说着,他目光看向外面。

李忠仿佛没看到,就那么站着,看着徐大化,心里却不停的冷笑,崔呈秀都倒了,就这么一个蠢东西,也敢跟周征云斗!

没多久,刘向天就回来了,递给徐大化一堆东西。

徐大化看了眼,走近李忠,将两张契约书的东西塞给李忠,低声道:“李公公,还请通融一二,多多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

李忠抬着头,低着眼,看着是两张铺契,顿时眉开眼笑,不动声色的放入怀里,笑呵呵的道:“徐寺卿说笑了,咱家什么时候说过您的坏话,你想一想,该怎么回复万岁爷吧。”

徐大化看着李忠的笑脸,心里顿时没了之前的紧张,镇定了一会儿,沉色道:“李公公,还请转告皇上,这都是周征云的污蔑之言,下官持身守正,从不逾矩,无愧于天地!”

李忠看着他,眨了眨眼。

这老货还真是无耻,这样大义凛然的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

李忠旋即笑眯眯的道:“咱家记下了,告辞。”

徐大化连忙道:“我送公公。”

李忠浑身上下都是倨傲之色,前簇后拥的出了大理寺,转回皇宫。

徐大化看着李忠走了,这才放下心,脸上都是笑容。

刘向天看着徐大化回来,道:“大人,没事吧?”

徐大化自信一笑,道:“不但没事,以后咱们与这位李公公还能多亲近亲近。”

这个时候的内监的作用与权力不可估量,尤其是李忠这样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

刘向天没有想这么多,道:“那弹劾周清荔还要继续吗?”

徐大化脸色一冷,道:“有了李公公帮忙,为什么不弹劾?周清荔咬着魏公的案子不放,多少人辗转难眠,他是在自寻死路!”

刘向天就看着徐大化急匆匆的走到案桌前,继续写着弹劾周清荔的奏本。

没一会儿就写完,递给刘向天道:“尽快送到通政使司,不,你追上李公公,请他一起带进宫给皇上。”

刘向天一愣之后就明白,徐大化这是要趁热打铁了。

“是。”刘向天接过来,快速出去,追向李忠。

没多久,刘向天就在大明门外截住了李忠,将徐大化的奏本递过去,说明原委。

李忠表情有些懵,而后接过来,道:“是弹劾周清荔的?”

刘向天道:“是,劳烦李公公帮忙。”

李忠迅速反应过来,脸上有着怪异的笑容,道:“好说。”

刘向天觉得李忠的笑容有些古怪,但还是抬起手,道:“多谢公公。”

李忠没有说话,径直入宫。

很快,李忠就出现在朱由检身前。

朱由检摆平了百官罢朝的事,忙着遴选新阁臣,李忠进来,头也不抬的道:“徐大化怎么说?”

李忠神色恭谨,掏出那两张铺契,道:“回万岁爷,徐寺卿塞给奴婢两个铺子,价值一千两,他说,他持身守正,从不逾矩,无愧于天地。”

朱由检手一顿,抬起头,看着身前两张契约,表情有些僵的道:“他真的这么说?”

李忠低着头,道:“是,奴婢原话转述。”

朱由检看着两张契约,神情有些莫名,这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李忠的余光悄悄瞥了眼朱由检,从怀里拿出徐大化的那道奏本,道:“万岁爷,奴婢本已经走到大明门,那徐大化又派人送来这道奏本。”

朱由检看着李忠,伸手接过来,翻开看去。

还没看完就冷哼一声,一合奏本,冷声道:“周清荔不就是在查魏忠贤的案子吗?他们用得着这么疯狂,前仆后继的弹劾吗?现在连徐大化都亲自上阵了,朕看,用不了多久,六部那些堂官也要忍不住了!”

李忠低头,不再多言。

他越来越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深刻明白,周正叫他的少说少做多听多看的原因。

朱由检见李忠不说话,又哼了一声,道:“外面有什么事情?”

李忠小心谨慎的道:“回万岁爷,外面很平静,听说,有人要举荐徐寺卿担任礼部尚书。”

“他也配!”朱由检猛的一拍桌子!

单凭行贿内监这一条,徐大化在朱由检心里已经被判了死刑。

第两百八十五章 覆没开端

朱由检不同于他哥哥天启,更不同于他的祖辈,这是一个立志做‘千古圣君’的皇帝。

他容不得任何的藏污纳垢,尤其是身边人。他十分在意外人,尤其是史书对他的评价。

他以圣君来要求他自己,他对他自身的要求到了一种变态的苛刻地步,勤奋,克己,守礼等远超他的祖辈。

同样,他要求他的臣子也如古时那些贤臣一样,忠君为国,毫无私心,品德无瑕。

徐大化这样行贿内监,厚颜无耻之徒,朱由检岂会看得上。

他拍完桌子,抬头看着李忠,道:“你去,命徐大化辞官,但不准离京。”

李忠心想,还真与周征云料想的丝毫不差,抬起手道:“奴婢遵旨。”

朱由检心里恼怒,看着那两张铺契,越发不耐烦,道:“传来宗道来见朕。”

来宗道,原南京吏部尚书,是朱由检属意遴选的阁臣之一。

“是。”有个内监应声。

李忠很快再次来到大理寺,传了朱由检的口谕。

徐大化本来还一脸欣喜,认为李忠给他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待听完李忠的话,整个人脸色苍白,若丧考妣。

“李公公,皇上真的这么说?”徐大化还是不可置信。乾清宫居然勒令他致仕,他到底怎么得罪皇帝了,难道就是因为周正弹劾他吗?完全没有其他原因?

李忠一如上一次,笑眯眯的道:“徐寺卿,你就老老实实的上辞呈吧,令弟现在在大理寺,可别节外生枝。”

李忠的意思,是徐大化别闹,不要给周家添麻烦。但徐大化理解的却是,乾清宫不想他闹,不然就是雷霆之怒。

徐大化没想到抓了个小小的周方就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脸角僵硬着,抬起手,道:“李公公,可还有解救之法?多少银子,您开价。”

李忠现在岂会看得上银子这种俗气东西,笑眯眯的脸上骤冷,道:“徐寺卿,你说话最好想清楚,行贿内监,那是要砍脑袋的。”

李忠不容徐大化再说,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徐大化还想再说什么,却迈不开腿。

刘向天心里就更慌了,他没想到,事情发展的这样快,他们前脚抓了周方,后脚徐大化这个大理寺卿就被勒令辞官了。

刘向天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阵子才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徐大化表情难看,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皇帝要求他辞官,还能怎么办?

但他徐大化好不容易熬到现在,马上就要成为礼部尚书,怎么甘心就这样辞官!

“我去找周茂实!”徐大化恨声道。

茂实,周应秋的字。

这件事是周应秋引起来的,他必须要解决!

刘向天连忙道:“大人,那周方怎么办?令弟还在都察院。”

徐大化越发烦躁,一摆手道:“放他出来,还有,给周清荔下个帖子,晚上我登门拜访。”

“是。”刘向天连忙应着。

徐大化径直来到刑部,看着周应秋,脸上又怒又惊的道:“这件事闹大了,皇上勒令我辞官。”

徐大化似乎忘记了,后面还有一句——不允许他离京。

周应秋听着神色也是微变,道:“为什么?”

徐大化道:“周正上书弹劾我了。”

周应秋听着‘周正’二字就厌恶,沉默一阵,道:“我带你去见元辅吧。”

既然乾清宫勒令徐大化辞官,那周应秋也没办法,现在能阻止皇帝的,只有首辅黄立极。

徐大化要听的就是这个,连忙道:“现在就走,不然来不及了。”

周应秋与徐大化出了刑部,坐着马车,赶往黄府。

在马车里,周应秋神情漠然,眼神却有着疑惑不散。

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周正就这么难对付,他们一个个堂官不但没有如过去一样,轻而易举的弄死他,反而被他参倒了崔呈秀,声望如隆,周家更是要飞黄腾达!

这完全没道理,说不通!

徐大化倒是没周应秋想那么多,神情焦急,心里彷徨无措。

黄立极并不在府上,而是在内阁,徐,周二人进了黄府,一边喝茶一边等着。

两人都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苦熬的等待着。

没多久,黄立极就从内阁回来了,枯瘦的脸上面无表情。

徐大化连忙迎过来,道:“元辅,还请救救下官。”

黄立极看了他一眼,直接道:“辞官吧。”

徐大化一惊,道:“元辅,我若是辞官了,大理寺怎么办?魏公的案子还没有了结,若是大理寺换了旁人,我们可就控制不住了。”

‘魏忠贤一案’肯定是要三司会审的,大理寺卿是徐大化,刑部尚书是周应秋,都察院左都御史是曹于汴,他们现在是二对一;要是徐大化走了,换成了皇帝的人,那还是‘二比一’,可就大不同了!

周应秋也看着黄立极,道:“元辅,皇上刻意拖着魏公的案子,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目的,大理寺不能松手。”

‘魏忠贤一案’已经拖了很久,完全没有动静,没定性,除了魏家与客家人,几乎没有动其他人,这件事透着古怪,令他们十分忧惧不安。

黄立极何尝不是,坐在椅子上,默然一阵,道:“你们觉得,我能阻止得了皇上吗?”

周应秋与徐大化的脸色悚然一变,双眼大睁的看着黄立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黄立极已经影响不了皇帝了吗?

那他们岂不是穷途末路了?

黄立极瞥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

他早就有预感,从崔呈秀倒他就心里一直不安,再等到魏忠贤死,加上上次百官罢朝的狼狈结束,他就知道,他们想要的不会成功,天启时代,已经过去了!

周应秋仿佛也感觉到了,神色肃重,道:“元辅,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阉党都是什么人,他们自身最清楚不过,为了权力,他们做了太多事情,除了谋逆这种事外,其他的都做过了,并且做的太多,若是一朝清算,他们将死无全尸!

徐大化就更急了,道:“元辅,我二弟已经被周清荔抓走了,要是周清荔审出了什么,我们都得跟着倒霉!”

魏忠贤与所有阉党的关系,都可以称之为‘权钱’关系,还有更多隐秘的事。

包括构陷熊廷弼,攻击天启张皇后等重罪。

当然了,像魏忠贤让他的侄子,侄孙与秀女发生关系,企图让他们怀孕生子来做吕不韦第二这样的事,他们还不知情。

第两百八十六章 步步紧逼

徐大化自然不会为了其他人想那么多,更多的是他自己,他不想辞官,不想丢掉权势。

周应秋看着黄立极,沉色道:“元辅,这件事,我们不能再退让了,否则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黄立极看着周应秋的表情,枯瘦的脸上动了动,旋即道:“我进宫吧。”

徐大化与周应秋一听,顿时欣喜。

只要黄立极入宫,皇帝怎么也要给面子,黄立极固然不能再撂挑子不干,但要是率领朝臣与乾清宫对着干,乾清宫也受不了。

在他们想来,首辅的面子,皇帝怎么也要卖!

别说新皇帝了,就是天启,万历,也是如此!

黄立极前往乾清宫的路上,面沉如水,心里在思索着如何劝说小皇帝,以及小皇帝可能不同意后该如何逼迫。

但他与周应秋,徐大化都想差了,他们的新皇帝根本就没见他!

李忠笑眯眯的站在台阶上,俯看着黄立极,恭谨的道:“元辅,皇上几天没睡了,刚刚才睡下,奴婢实在不敢打扰。还请您也体谅一下皇上,皇上,太辛苦了。”

黄立极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僵硬了,这样的鬼话自然是骗不了他,但他还能说什么,皇帝摆明不肯见他,硬闯吗?

八个锦衣卫堵在门前,李忠一脸奸诈相。

“本官等!”黄立极沉声道,声音有些大。

李忠皱眉,神情不悦,道:“那元辅就等吧。”

李忠说完就转身进宫,留下八个侍卫堵住门。

黄立极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幽深的宫内,暗吸一口气,闭着眼,假寐。

李忠走进东暖阁,向着朱由检道:“万岁爷,元辅不肯走。”

朱由检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听见了,他不肯走,那就任由他等着。”

李忠没有说话,心里十分同情这位首辅,悄悄退到一边。

黄立极这一等,就是等到傍晚,足足两个时辰!

朱由检装作刚醒,睡眼惺忪的模样,责备李忠道:“狗东西,首辅来了,怎么不叫醒朕!”

李忠连忙请罪,惶恐道:“万岁爷恕罪,奴婢是看您太操劳,想让您多睡会儿……”

“混账东西,出去领罚!”朱由检呵斥道。

“是。”李忠应着,一脸忐忑的出了暖阁。

黄立极看着他们假惺惺的表演,无动于衷,等李忠走了,这才道:“陛下,大理寺目前积案太多,朝臣心思不稳,实在不宜更换,臣请陛下等来年再做打算。”

来年,其实也没多久,就是十几天时间。

朱由检早就知道黄立极来的目的,故作沉吟了一阵,道:“嗯,朕知道了,你先处理完内阁积务,明年初,开廷议,推举阁臣。”

黄立极听着朱由检塞责的话,眉头一皱,道:“陛下,李国普已入阁,不宜再兼任礼部尚书,徐大化是臣等推荐最合适的人选,若是他无罪被辞,朝臣本就人心惶惶,只怕更无心政事。”

朱由检眼神微冷,黄立极又拿国事威胁他!

“朕知道了,容朕在考虑一二,首辅没事就去吧。”朱由检淡淡说道。

黄立极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皇帝在上一次中大胜朝臣后,已经有了信心,再难劝说或者威胁之类了。

徐大化,是救不下来了。

黄立极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道:“臣告退。”

朱由检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拿出一道奏本,翻开看去。

只见扉页上清楚写着‘魏忠贤逆案’五个大字,下面是一个个人名,从黄立极,冯铨开始,再到周应秋,崔呈秀等等,慢慢拉开,人数竟然多达三百多人!

最后的落款:仅此,上闻,骆养性。

朱由检看着这道奏本,又抬头看了眼黄立极转身消失的背影,目中一片浓郁的杀意。

周府,餐桌上。

周方已经被放出来,依旧愤怒难平,看着周正道:“他们真是太放肆了,无法无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构陷我,他们眼里还有一点王法吗?还有一点礼义廉耻吗!”

周正知道周方愤怒,安抚着道:“不是有传言,徐大化被勒令辞官了吗?也是皇上圣明,为你出了口恶气。”

“辞官就完了吗?他们能这样对我,就能这样对其他人?朝野要是都这样的人,我大明还有什么希望,我们做的是什么官……”

周方吐沫横飞,一脸铁青,怒愤滔滔。

周丁氏在一旁看着,抿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正不动声色的抹了把脸,道:“不至于……”

周方直接打断周正的话,怒声道:“什么不至于?当年阉党构陷东林人的事你不知道吗?这才过去多久,他们要是还在朝堂上,我大明迟早被他们弄的亡国你信不信……”

周正心里叹口气,心说,阉党与东林党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名头不同,今天是东林党,明天就是阉党,后天可能又是东林党,无非是权利作祟,一样的祸国殃民。

周方正发泄着,周清荔从外面回来。

两兄弟连忙起来迎接,周清荔一脸疲惫,摆了下手,道:“吃饭吧。”

周方看着周清荔的神色,愤怒难当的道:“爹,听说你抓了那徐大秋,你打算怎么处置,是不是要挖出徐大化?”

周清荔刚刚端起饭碗,也不看他,道:“试探罢了,还不能动。”

周方十分不甘心,道:“爹,你看看,朝堂上都是些什么人,皇上为什么还不动手,再这样下去,朝廷就完了……”

周清荔没有理他,自顾的吃饭。

周正看着周老爹,心里若有所思。

周老爹现在是朱由检手里的刀,这把刀已经出鞘了,但握着刀的手一直没有用力,还在隐忍。

不过,快了!

明年就是崇祯元年,那时的朱由检就是崇祯,差不多布局完成,彻底掌控权力,有能力在朝局不受太大影响的情况下清算阉党。

就差十多天!

“对了,皇上让骆养性放出了魏希庄。”周清荔突然看向周正说道。

周正一愣,直直的看着周清荔。

周清荔道:“不用看我,不是我,皇上还给奉圣夫人换了宫殿,待遇一如从前,崔呈秀的案子,也放出风声,只诛首恶。”

周正眨了眨眼,转瞬就明白了。

这位新皇帝已经开始熟练权术了,这摆明是给阉党放烟雾弹,让他们放松警惕。

第两百八十八章 抓盐商

周正微微摇头,道:“就这几个,没其他的了。”

周清荔看了眼周正,又转向周方,道:“你呢?”

周方很想说他也要抓几个,但着实想不出来,只好道:“我没有。”

周清荔没有再多说,道:“年关将近,明年就会改元,皇上在筹备很多事情,凡事最好有理有据,低调行事,不要再出大动静。”

周清荔这话,其实就是说给周正听的。

周正砸了砸嘴,道:“我最近没有什么事情。”

……

第二天中午,叶晓点齐了都察院衙役四十多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都察院,直奔聚福楼。

杨四看着都察院衙役将聚福楼围的水泄不通,神情大惊,转身跑向杨湖致的房间。

杨湖致已经知道了,此刻正站在窗口,僵尸脸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下面的那些衙役。

“三叔,怎么办?”杨四有些惊恐的站在他身后。他在周正那下了注,但依旧寄希望于杨家能够扛过这一劫。

杨湖致身形很高,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串佛珠,默默好一阵子才道:“我已经通知了该通知的人,不用急。”

杨四顿时松口气,他知道,杨湖致在京城很有关系。

叶晓就坐在聚福楼大厅里,手里拿着茶杯,静静的等着。

他知道,与其将人带回去,等人找到都察院,还不如在这里等着,一次性解决。

没多久,就有一个人跑来了,急匆匆的,满头大汗。

“你就是佥都御史叶晓?”来人神色威严,以一种威严霸道的语气道。

叶晓瞥了他一眼,道:“报上你主子吧?”

来人是曾友链,胡清郑的大舅哥,李国普的门生。

他鼻子哼了一声,道:“不管我家大人是谁,就是周清荔见了也得乖乖行礼,你算什么东西,立刻给我走,这里不准你再来!”

叶晓直接转过头,摆了摆手。

都察院的衙役直接团抱住这个人,手铐脚镣全都上了,还用布堵住了他的嘴。

曾友链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被扔在角落,剧烈挣扎,嘴里呜呜的叫唤。

杨湖致在窗口看着,眉头皱了下,没有说话。

杨四认识曾友链,曾在李国普府上见过,脖子不由得有些发冷。

叶晓浑然不在意,抱着茶杯,不知道喝了第几杯了,终于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人,是叶晓的熟人,大理寺寺丞,刘向天。

刘向天看着叶晓的架势,直接道:“你知道我是谁派来的,那位大人说了,只要你今天撤回去,他保证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再给你一个前程。”

叶晓自然知道刘向天在代谁传话,刘向天是徐大化的人,徐大化是首辅黄立极的人,徐大化已经辞官,那只能是代黄立极传话。

一下子,就出现了大明两个最有权势的人!

‘这帮盐商还真是不简单……’

叶晓心里自语,面上却不动,伸手指了指墙角的曾友链,道:“你要是不想像他一样,现在走,我就当你没来过。”

刘向天脸色一沉,道:“叶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周清荔已经得罪了整个朝野,他是秋后蚂蚱,你一定要跟他一起陪葬吗?我们大人说了,礼部还缺一个右侍郎,你完全有资格。”

叶晓冷笑一声,道:“谁是秋后蚂蚱还说不定,我家大人现在是皇上身前的宠臣,有几个比的了?我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才好言相劝,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刘向天见叶晓软硬不吃,表情有些难看,看着他道:“你等着吧。”

叶晓完全不在意,喝了口茶,看着他的背影,自语道:“应该没有了吧?”

令他诧异的是,他还没有起身,就又有一个人来了。

这是一个太监,穿着‘官服’,趾高气扬的进来,嚷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这副模样了?”

叶晓看着他,神情一怔,他没想到,这帮盐商连内监都请得动。

作为外廷的官员,他对内廷十分忌惮,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太监瞥了眼叶晓,径直向里面走去,大声道:“人都死哪去了,来客人了没看到吗?”

杨湖致站在窗口,看到叶晓的表情,凝重的眼神有些放松,对着身后的小二摆了摆手。

那小二连忙点头,转身跑下楼。

他刚刚踏出最后一个台阶,聚福楼门外,又想起一道声音:“谁啊,口气这么大,这酒楼是你们家的吗?”

所有人都是一怔,这个声音有点尖锐。

刚刚还在酒楼里趾高气扬的那个太监,转身看到门口的人,神色一变,连忙跑过来,陪着笑脸道:“满公公,您老怎么来了?”

这位满公公五十多岁,须发皆白,看着这个太监,淡淡道:“小李子,没想到你在宫外还有这么大的威风,让我这个老不死的很羡慕啊。”

小李子笑容有些僵硬,道:“满公公取笑小的了,小的只是出来给万岁爷买东西,恰好路过这里,来喝杯茶……”

满正丽看了眼这个奢华的酒楼,尖着嗓子,怪里怪气的道:“这地方,要不是看到你来了,我都不敢进来,茶水,不便宜吧?”

小李子越发陪笑,道:“满公公想吃什么喝什么,今天小的请您。”

满正丽咯咯一笑,道:“咱家可不受这贿赂,回了。”

说着,他就转身离去。

小李子看着满正丽的背影,眼神转了转,忽然跟着跑出来,大声道:“满公公,小的跟您一起回宫。”

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那趾高气扬的内监,就走了。

叶晓有些愣神,旋即就若有所悟,多半是周清荔在背后做了安排,以防万一。

到了这一步,他越发自信,抱着茶杯,眼神幽幽的看向一直十分安静的二楼。

杨湖致的僵尸脸这一刻也无法镇定了,面沉如水,双眼都是阴鹜的厉色。

他能用的王牌今天都用了,却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的人势力这么大,全数挡了回来!

会是谁?

是周征云吗?改朝换代了,他在宫里还有这么强的势力吗?

杨湖致阴沉着脸,心里飞转。

他原本以为,有首辅黄立极,阁臣李国普,新旧两代大佬的关系,就能无视周正,没想到刚刚准备拿掉盐课提举司提举马士英,就迎来周正如常强烈的反弹。

如果周正抓了他,再取消了杨家的纲本,只怕身在扬州的杨家人就要坐不住了。

杨四站在杨湖致背后,看着他少见的阴沉之色,脸上出现丝丝冷汗。

他在恐惧,如果周正力量这么强大,会不会知道他蛇鼠两端,两面下注,会怎么收拾他?

杨四没有那杨九少,杨七少的狂妄自大,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他深知这些当官的可怕。

“三叔……”杨四声音忍不住的发出颤音。

楼下的脚步声密集响起,都察院的那些衙役冲上来了。

杨湖致的表情陡然恢复,僵尸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转过身,看着叶晓走上来。

第两百八十九章 天听之言

叶晓带着一群人上来,看着杨湖致,好整以暇,还颇为期待的道:“杨掌柜,还有没有其他手段?没有的话,您可就得跟我走一趟了。”

杨湖致身旁的杨四等人神情紧绷,他们在江南横行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上门抓他们,还是都察院的人!

杨湖致看着叶晓,淡淡道:“替我给周公子带个话,我的态度始终没变,凡事好商量。”

叶晓掏了掏耳朵,仿佛听不懂,道:“那,跟我走吧。”

杨湖致看了杨四等人一眼,迈步向前走。

他的僵尸脸没有表情,给人一种十分从容淡定的感觉。

一群人衙役上来,给他们带上手铐脚镣,押解着他们返回都察院。

盐商在京城的势力网特别多,不说高层的黄立极,李国普,就是中层的何齐会,钱中庭等人,听到杨湖致被抓,都是惊的六神无主,飞速跑动起来。

杨湖致等人刚刚被收押在都察院,黄立极就进宫了。

黄立极站在朱由检身前,道:“陛下,我大明的盐政实行纲法,每年进项二十万,涉及到盐户,军户数十万人,还有无数百姓的食盐生计……而今接近年底,是盐课最为忙碌的时候,臣听说,不止盐课提举司那边正在准备替换纲本,周远山更是大肆抓捕盐商,臣担心影响国社安稳,请陛下圣裁……”

朱由检还是第一次听到黄立极长篇大论说这么多,面无表情的好一阵子,道:“你是怀疑,周远山结党营私,公器私用?”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动了下,道:“臣有这个怀疑。”

朱由检眼神冷漠,道:“据朕所知,盐课提举司的马士英是李阁老举荐,首辅首肯的,怎么跟周远山扯上关系了?”

黄立极顿了片刻,道:“臣只是怀疑,还需查证。”

朱由检心里对黄立极极度不满,哪里会听信他的话,从桌上拿过一道奏本,以及几张供状,道:“你看看。”

黄立极有些不明所以,接过来看去。

没看多久,他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这是魏钊,侯国兴,客光先等人的供状,里面详细的记录了三人与杨家等盐商的交易,每个人每年收盐商五万两,他们则为盐商摆平官场麻烦以及商业对手,其中涉及到户部,吏部,都察院,漕运,盐课提举司,转运司,再到地方衙门,关系网庞大的不可想象。

尤其是最后还附着一份名录,是各地大商人与魏公府的关系以及每年的‘进贡’,短短三年,各类项数额就高达五百万两!

这份名录,只有‘魏公府’一系,并没有涉及到其他朝廷官员。

黄立极表情凝重,手微微发抖,他哪里不知道这张名录的威力,若是真的彻查下去,朝廷没几个人能逃脱得了干系!

或许,已经查了,只是皇帝没有给他看!

黄立极额头出现丝丝冷汗,恭恭敬敬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朱由检的御桌上,抬手低头,道:“臣昏聩,未发现这**商对朝廷渗透如此之广,之深,危害如此之大,请陛下治罪!”

朱由检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快意非常,神色不变的道:“这里只有魏忠贤,与朝廷有什么关系?”

黄立极抬着手,一动不动,道:“臣失言。”

朱由检心里冷哼,淡淡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黄立极放下书,沉默片刻,道:“陛下,建虏新酋来信,盼与我大明修好,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脸色骤沉,道:“辽东乃是我大明国土,建虏乃是叛逆!这一点,你与朝臣一定记清楚,如果不清楚,就去问周征云!”

黄立极没想到这位新皇帝态度如此鲜明,坚决,抬起手道:“臣遵旨。”

朱由检讨厌黄立极,直接道;“没事就去吧,对了,内阁积务态度,来宗道,钱龙锡暂时入内阁帮忙。”

黄立极明白朱由检的意思,心里轻叹,早就料到这一天,没想到来的会是这么快。

“臣遵旨。”黄立极脸上有些黯然的抬手道。

这些人入阁,待过明年,用不了多久他就得走人了。

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自古定理,谁也改变不了!

黄立极走了,没多久李国普又来了。

作为朱由检的第一心腹,未来的首辅人选,朱由检对他有些失望。

李国普来给那群盐商求情,本质上是给魏忠贤求情,这件事,是朱由检容不得的!

“你现在应该尽快熟悉政务,掌握政务,不要关心这些无所谓的事情,知道吗?”朱由检看着李国普,沉声说道。

李国普没想到皇帝居然是这个态度,心神一凛,慌忙道:“是,臣遵旨。”

朱由检看着李国普的背影,眉头皱起,神色不耐。

他感觉到,朝臣就没有一个是一心为国,合他心意的,全都自私自利,各有所图!

同时他也明白,朝廷的政务竟如此混沌,一个盐政居然让内阁首辅,阁臣亲自来说情,其他地方呢?

……

此刻,在宫外,都察院的动作依旧在继续,并不只是针对‘杨家’,十六家大盐商在京城的势力,以及所谓的‘八大皇商’的人,挨个被抓入了都察院。

这些人不同于杨湖致,他们被抓的有些莫名其妙,即便是牵扯入‘魏忠贤’、‘崔呈秀’的案子,但来的也太突然了,之前没有半点风声。

都察院突然的动作,黄立极,李国普都紧张,何况其他人。

田珍疏约周正在一个茶楼,一脸凝色的道:“你老实告诉我,令尊到底要做什么?这两个案子,是否会扩大?”

田珍疏不能不紧张,阉党,东林党看似泾渭分明,互相攻讦,恨不得立即置对付于死地,但到了现在,除了以前那些大佬,剩下的,还在朝廷的,已经很难清楚的分辨,骑墙派占了多数。

比如袁崇焕,比如王在晋,比如阎鸣泰,又比如可能很快会入阁的来宗道,施鳯来等人。

更何况,如果两案无节制的扩大,朝野谁能讨得了好?

所以,他们希望朝局平稳,即便是恨之入骨的阉党,他们也不急着攻击了。

“这件事不在家父,在天心。”周正道。

田珍疏眉头紧皱,看上去很不安,道:“你给我透一句实话,皇上对阉党到底是什么态度?”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由检再怎么隐忍也露出了丝丝獠牙,朝野很多人感觉到了心慌与忧惧。

第两百九十章 崇祯元年

田珍疏是周正在官场上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这么忧心忡忡而来,周正沉思着。

好一阵子,周正拿起茶杯,给田珍疏倒了杯茶,道:“我是听到一些风声,明年,可能要发生一些大事。”

田珍疏知道周正向来嘴严,谨慎,听他这么说,铜铃大眼顿时睁大了几分。

大事,多大的事算大事?

他看着周正,知道也问不出更多,越发心头沉重,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了,想想对策。”

周正嗯了一声,起来送他。

周正刚回来,就被周老爹叫进了书房。

周方也在,两人显然已经讨论了一会儿。

等周正坐下,周方接着话头,道:“爹,你打算趁此机会,重整盐政以及漕运等事?”

周正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周老爹,心里顿明,原来周老爹不单纯是为了帮他,还有为朝政的考虑。

周正没有接话,仔细的思索。

盐政自嘉靖起就一变再变,到了现在,基本上就是形同虚设,从盐场到最终的销售,都已经不在朝廷手里,税收也流失了九成九,这里面涉及的太多,想要改革,难如登天!

皇帝多变,朝局混沌,势力交错,人言可畏……

这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周正看着周老爹,神情有些肃然。

周清荔没有看到周正的神色,穿着厚棉衣,抱着茶杯,道:“我大明这十多年的混乱,归根结底是国库空虚,若是能将盐税重新收回来,那国库必然十分充盈,很多事情可以从容去做……”

周方听着道:“我也是这么看的,不过元辅,诸位阁老几乎都是出自江南,与商人关系错综复杂,怕是很难。”

周清荔神色沉凝,抱着茶杯,没有接话。

他知道黄立极,李国普相继进宫的事,连最高层都袒护盐商,他一个人能做成什么?

周正默然,周老爹说朝廷缺钱是没错,但问题的症结不是朝廷缺钱,朝廷缺钱是吏治败坏引起的后果之一。

如果吏治不清,再多的钱也填不满这个坑,反而会促进吏治的败坏,直接的导致大明更快速的亡国。

吏治,能解决吗?

到了这个时候,除非推倒重来,大明没有中兴的希望。

周正看了眼周老爹,暗自摇头。

周老爹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只是避讳这个问题。

“爹,要谨慎。”周正轻声说道。

周老爹想要整顿盐政等事,必然会得罪无数人,而朱由检不是一个有长远目光的皇帝,他的善变,可能会给周老爹带来杀身之祸!

周清荔抬头看了周正一眼,道:“嗯。”

周方看着他俩,总觉得他们似乎更加默契,不由得不满道:“爹,你与征云在打什么哑谜?”

周清荔喝了口茶,道:“你们大理寺卿就要换人了,你谨慎一点。”

周方哦了一声,神情越发的不高兴。

但这些很快就过去了,随着年关将近,很多事情都暂时的消停下来。

比如,‘魏忠贤一案’,‘崔呈秀一案’都因为没有定性,暂时被压住了,那些大人们也暂时松口气。

天启七年很快就结束了,改元的钟声如期敲响。

崇祯元年,到了。

崇祯元年有很多好消息,比如,建虏试探性攻打大小凌河,被祖大寿强势阻挡了回去。

四川的土司之乱,被秦良玉一击大败,收复了二十多县城。

陕西的民乱被招讨使马世龙关在陕西境内,扫灭主力,没能进入山西,遏制了燎原之势。

朝廷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毕自严复起,任户部左侍郎,这位,就是周清荔曾经的后台之一,是一个极力避于党争的实干型官员。

毕自严只是一个缩影,崇祯在内阁,六部,军政两界,甚至是地方都在有条不紊的布局,静等着某个时刻。

崇祯元年,元月十五,上元节。

周家也迎来了好消息,周家四口人,都聚集在周方的房间里。

周丁氏脸色微红,有些羞涩的双手捂着小腹。

周方则激动的语塞,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都是笑容,郎笑道:“好!我们周家总算有后了,我这就去翻族谱,取名字!”

周丁氏抿着嘴,道:“爹,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周清荔一挥手,道:“我取二十个,到时候好好选。”

说完,周清荔还转头看向周正,道:“你这个做二叔的,有没有什么表示?”

周正一怔,这就要有表示了?

看着周方夫妇的表情,周正咳嗽一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只好道:“男孩的话,我给我大侄子找个大儒拜师,是真正的大儒。女孩的话,那就是咱们周家的小公主。”

私底下的话,周清荔也没计较,道:“凑活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脚步有些快,像似赶回去取名了。

周正一时间也想不到说什么,与周方夫妇道:“大哥大嫂,你们等着,我去找人给我大侄子打一个金锁,保他长命百岁。”

周方现在高兴的是语无伦次,道:“去吧去吧,我陪你大嫂说说话。”

周正心里十分高兴,跟着周老爹出了周方的房间。

“来,快坐,让我听听我儿子。”周方扶着周丁氏就要坐下。

周丁氏轻轻拍了他一下,道:“别闹了,快去做你的事情吧。”

周方哪里听她的,直接按她坐下,脸就要贴她小腹。

周方夫妻俩的闺房话周正是不知道,心情愉悦的出了府,前往周记,九江阁。

大明最热闹的不是过年,而是上元节,也就是元宵节,他要安抚一下员工,拜访一些人。

上元节的第三天,毕自严被请到了周府,周清荔亲自招待,两人是相谈甚欢。

周正与周方礼数的露面,又退了出来。

周方与周正并肩出府,周方低声道:“我听说,朝廷里不少大人都准备辞官了,这位毕侍郎很快就会成为毕尚书了。”

周正轻轻点头,崇祯越来越强势,阉党步步后退,就快了。

“爹最近怎么样?”周正忽然问道。魏忠贤,崔呈秀的案子都没有定性,一旦崇祯决定定为‘逆案’,那周老爹必然会成为清算阉党的一员。

这个位置很重要,却也很危险。

第两百九十一章 动手了

周方没有听出周正话里的其他味道,道:“爹很忙,也很累,对了,我还听说,爹会被调去户部,是皇上的意思。”

周正嗯了一声,倒也不算意外。

两兄弟一边走一边聊,说的都是朝野大事。

去年周家还只是七品清贵小户人家,转眼间就要成为豪门了。

崇祯元年,元月二十九。

朝廷开朝,采取‘枚卜’的方式,遴选了三位阁臣,分别是钱龙锡,来宗道,施鳯来三人。

所谓的‘枚卜’,大概就是类似于抛硬币,压中谁就是谁。

周正在内阁里,对这些事情知晓的清清楚楚,看着一道道诏书颁布,一个个官员走马上任,心里渐渐有了一丝紧张。

这场大清洗,谁能完全避开,谁是最大赢家?

是新党,东林党吗?是中立派,还是崇祯?

周正暗自摇头,没有赢家,却有最大的输家——大明。

旷日持久的党争,内讧,在不断的耗尽大明两百年的根基。

而他们周家,则在这场风暴的正中心!

周正是参倒崔呈秀,拉开大幕的人;周清荔在‘魏忠贤一案’,‘崔呈秀一案’的主事人,一样备受关注。

崇祯在有条不紊的布局,元月还没有结束,不止内阁阁臣得到补充,黄立极,冯铨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削弱,六部堂官几乎悉数换人。

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何如宠,兵部尚书王洽,刑部尚书乔允升,工部尚书薛凤翔。

阉党铁杆几乎全数被换了,其他如九寺等重要部门的头头脑脑一样换了,速度快的吓人!

京城里,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飘摇之势。

九江阁。

周正只有下班时间才来这里,他桌上堆了十几本他想看的书。

不过这会儿他没有看书,而是与韩铖对坐喝茶。

周正没好意思请韩铖下棋,他的棋艺着实拿不出手。

“皇上准备涤荡乾坤了?”韩铖喝了口茶,微笑着与周正道。

周正知道,清流以及绝大部分士林都十分期待,他们已经看出一些事情,十分渴望崇祯皇帝能够涤荡乾坤,还一个朗朗朝局,中兴大明。

近来这种声音特别的强烈,弹劾阉党的奏本如潮,哪怕是一些不在朝的人也感觉到了这种气氛。

周正知道韩铖关心时政,道:“应该不远了。”

韩铖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道:“我听说了咱们这位新皇帝不少事情,听说他夙兴夜寐,能听忠言,能辨是非,克己复礼,极其相似于弘治皇帝,当真是我大明之幸!”

弘治皇帝,也就是正德的老爹,他在位时候十分勤政,造就了弘治中兴,是一个评价十分好的皇帝。

周正沉默片刻,笑着不语。

韩铖看着他的表情,有些疑惑,却没多想,道:“你这九江阁已经正轨,士林风评十分不错。上次韩癀与我说,你在内阁中书是屈才了,准备举荐你去南直隶任职。”

随着崇祯对阉党动手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周正这个开局之人很多人关注,非常多的人想利用他造势,跻身上位。

周正不知道韩癀有没有这个心思,但他却没有去南直隶的打算。

“学生打算去永平府。”周正说道。

韩铖之前其实已经有所了解,听着微微点头,道:“东林正人复起已是必然,你在朝野树敌太多,令尊的位置更是危险,万须谨慎。”

周正知道韩铖的意思了,倾身的道:“多谢先生指点。”

就在周正与韩铖闲聊的时候,来自南京镇守太监,刘峥的一道奏本忽然在朝廷炸开。

刘峥也是阉党一员,但他弹劾的就是魏忠贤,他在这道弹劾奏本里详细的阐述了魏忠贤如何欺瞒天启帝,毒害天启嫔妃,杀害天启子嗣等种种恶行。

这道奏本一出,整个京城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十几度!

本来就寒风凛冽,这道奏本,令偌大的京城仿佛结冰。

黄府,正厅。

黄立极坐在上面,左右两旁分别是冯铨,周应秋,吴淳夫,徐大化等人,他们现在都被‘留京待用’,实际上就是革职候查,出不了京。

乾清宫的动作越来越明显,他们不能再如以往那么怀着希望的忐忑的等待了。

冯铨瞥了其他几人一眼,与黄立极道:“元辅,必须要想办法了,现在朝野都是弹劾我们的奏本,不能坐以待毙……”

吴淳夫没有了以往的嚣张与自信,伸着头道:“元辅,皇上到底是什么态度?他莫非要为东林翻案?”

东林党入京的越来越多,一些人甚至直接复起,毫不在意朝野的态度,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为东林翻案,那就是为阉党定案!

徐大化被革职算是比较早的了,他看着黄立极,道:“元辅,我听说,骆养性已经将田尔耕的案子做实了,不知道他招出了多少东西……”

阉党尽管看似个个不相关,但他们都与魏忠贤千丝万缕,田尔耕要是招出了魏忠贤密事,他们必然要被牵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头都砸向黄立极。

在他们看来,黄立极依旧是首辅,依旧统帅朝臣,能挑战他的位置的人还没有。

这是他们的看法,却没人能体会黄立极的处境。

黄立极面无表情的坐着,心里异常沉重。

随着内阁阁臣的增加,他的权力在飞速的流失,尤其是六部的换人,加上司礼监的辖制,黄立极这个首辅的权力,正在日益被架空。

孙元鹤看着黄立极,道:“元辅,刘峥这道奏本,会不会……”

他话语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这也是今天众人来这里的原因,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黄立极。

黄立极刚要开口,忽然一个管家急匆匆而来,道:“老爷,皇上宣你入宫。”

不知道为什么,在座的所有人心头剧震,齐齐的看向黄立极。

黄立极心里也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沉着一口气,慢慢站起来,道:“你们等我回来。”

众人没有说话,看着黄立极的背影,一个个面色凝重,目光闪烁不断。

他们真的恐惧了,比魏忠贤死的时候还恐惧!

乾清宫内。

朱由检看着黄立极,言简意赅,不容拒绝的道:“魏忠贤谋逆,朕命你立即查处,逮捕所有党羽!”

第两百九十二章 一锅端

黄立极即便有所料,心头还是一震,看着崇祯,久久不言。

崇祯脸色冷漠,眼中都是杀意,盯着黄立极,淡淡道:“首辅,你是不知道魏忠贤谋逆,还是准备为他开脱?”

皇帝想要一个人死,还缺理由吗?

何况,魏忠贤这个人是旷古未有的‘九千九百岁’,单凭这一条就死无葬身之地!

黄立极心胆俱寒,想着要清算阉党,可能牵累不知道多少人,沉默半晌,他道:“陛下,不知魏忠贤一案,可有什么线索?”

这句话,就是试探崇祯,范围,人数,以及崇祯的心里预期。

崇祯能猜到黄立极的心思,身形前倾,双手按住桌子,双眼紧盯着黄立极,道:“你是要朕手把手教你做事吗?”

黄立极脸角抽搐了一下,明白了,崇祯是在试探他,是要他动手,或者说,一个不好,第一个被清算的就会是他!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罕有的出现凝重之色,漠然又是好一阵子,抬起手,慢吞吞的道:“臣遵旨。”

黄立极刚要走,崇祯又道:“周爱卿,进来。”

周清荔从门外进来,抬手道:“陛下。”

崇祯看向黄立极,沉声道:“周爱卿帮你,凡事你们二人商议,奏报上来。记住了,阉党谋逆,凡事党羽,一个也不能放过!”

黄立极听着崇祯的安排,以及他杀气腾腾的话,心里沉重无比,再次道:“臣遵旨。”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跟着抬手告退。

朱由检看着两人的背影,等他们迈出门槛,又侧头与王承恩道:“传骆养性来朕见朕。”

“是。”王承恩语气波澜不惊。

黄立极,周清荔两人出了乾清宫,黄立极瞥了眼周清荔,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跟我来内阁。”

周清荔自然没有二话,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内阁。

黄立极的班房内,周清荔站在他身前。

两人都没有立即说话,班房里安静着,落针可闻。

黄立极轻轻抬头,看着周清荔,道:“你手里有名单了?”

周清荔道:“是。”

“都有谁?”黄立极道。

“元辅是要看名单,还是要下官口述?”周清荔道。

“说几个重要的。”黄立极道。

“魏良卿,侯国兴,李朝钦,刘若愚,李永贞,王体乾,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周应秋,吴淳夫,曹钦程,李承祚,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崔呈秀,杨寰,孙元鹤……”

周清荔如数家珍,点出一个个名字。即便没有黄立极,冯铨之类,黄立极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眼角不停的抽跳。

魏良卿,侯国兴等人不用说,李朝钦,刘若愚等人是内监,是魏忠贤的死党,周应秋,吴淳夫等人也不用说,但里面的李承祚,是丰城侯,还有驸马都尉周立,甚至于,里面还出现蜀王世子的名字!

要是抓这么多人,他黄立极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朝野定然沸腾!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一片阴沉,好一阵子才道:“这是全部的名单?”

周清荔抬手向黄立极,没有说话。

黄立极眼角又抽了一下,明白了,这只是第一步!

旋即他闭上眼,脸上有痛苦之色。

周清荔站在他身前,没开口,他知道,这位现在最是艰难。

上有皇帝,下有阉党,不管他怎么做都是里外不是人。

同时,周清荔心里也很清楚,在皇帝的逆党名单上,也有着黄立极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立极缓慢的睁开双眼,看着周清荔道:“不要动用锦衣卫与东厂,我让都察院,刑部听你调遣,要抓什么人,你直接抓就是了,无需禀报我。”

周清荔能看到,这位元辅一下子似乎苍老了很多,神色不动的道:“元辅是交由下官全权处理吗?”

黄立极眉头一皱,旋即道:“重大事情,还是要禀报于我,不等擅端。”

周清荔神色不动的抬起手,道:“下官遵命。”

黄立极双眸陡然锐利,盯着周清荔道:“我不管皇上在想什么,你心里要明白!”

明白什么,黄立极没有说透。

但周清荔却明白,顿了下,道:“下官若能选,又何用元辅说话。”

黄立极眉头紧拧,周清荔话是没错,但还是想推卸。

黄立极深深的吐了口气,道:“一下子抓这么多人,必然朝野震动,很有可能会掀起新一轮的党争,你会胜吗?还是想独善其身?既然已经踏进来,就再难全身而退!”

“元辅,如果可以,您又何必与下官说这么多。”周清荔神色始终如常的道。

这件事,不是由他决定的,背后一切都是那位皇帝在操控,抓谁,抓多少,什么时候抓,全都由不得周清荔,也由不得黄立极,甚至是由不得任何人!

黄立极眉宇尽皆是烦躁之色,道:“名单上的人分十批,一个月内不准抓完,有什么事情,本官与皇上交代。”

周清荔看着黄立极,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是黄立极为了他的首辅权威,还是自保,他这么做只会激怒皇帝,迎来更严厉的雷霆。

周清荔没有劝说什么,抬手道:“下官遵命。”

黄立极没有再说话,闭着眼,枯瘦的脸上隐约有痛苦之色。

周清荔出了内阁,径直找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刑部尚书乔允升,两个衙门合力开始抓人。

第一波抓的,就是吴淳夫,崔应元等所谓的‘五彪’,而后是周应秋等所谓的‘十狗’。

吴淳夫,周应秋这些人齐齐的聚集在黄立极府上,周清荔带着人,直接围住了黄府。

吴淳夫,崔应元,周应秋等人的表情各异,站在黄府正厅前,遥遥的看着紧闭的大门。

崔应元忽然嗤笑一声,道:“元辅这一去,居然是让皇上抓我们的。”

他说着,却没人接话,他们要是出了门,就会进天牢,就永远出不来!

好半晌,吴淳夫没有了以前的轻佻之色,转向周应秋等人,道:“我们这么多人,那周清荔真敢抓不成?”

孙元鹤瞥了他一眼,道:“他是带着圣命来的,连元辅的府邸都敢围,这说明什么?”

还不等有人回答他,黄府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撞开,叶晓带着人大步走了进来。

叶晓趾高气扬的进来,朗声道:“诸位大人,不用挣扎了,我这边来抓你们,乔尚书已经带人去抄你们的家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 诡谲的事

“你敢!”

崔应元大喝,撸袖子就要上前。

他本是与魏忠贤一样的市井无赖,后来花钱买了锦衣校尉,因为行事狠辣被魏忠贤看中,登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

叶晓看着他就要上来,站着不动,他身后一群衙役拔刀上前。

崔应元脸色铁青,盯着叶晓道:“你要是敢动我的家里人,我弄死你!”

吴淳夫阴沉着脸,站到崔应元身侧,道:“抄家?你看看我们都是谁,你抄家,你担得起吗?”

吴淳夫说着,他身后不少人慢慢的上前。

这些人,无不是曾经的朝堂高官,除了没有阁臣,其他的六部尚书,九寺寺卿全都有,每一个都是大佬级人物!

别说叶晓了,就是曾经独霸朝堂,前所未有的阉党,他们对付东林党也是分批次,从来不曾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

叶晓看着这些人有恃无恐的表情,心里冷笑,一挥手道:“全部拿下!”

“你敢!”

李承祚上前大喝,他是丰城侯,祖上是靖难之役的功臣,世袭到了他一代。

作为勋贵,他比这些大臣更有底气。想要捉拿一个侯爵,都察院根本没权利,内阁都没有!

叶晓看着丰城侯,知道这位是‘九锡文’的始作俑者,是皇帝钦点的要犯,哪里会客气,沉声道:“所有人听令,这里的所有人,一律锁拿,不能放走一个!”

“敢拿我们,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倪文焕冷喝。

他是太常寺卿,是魏忠贤最得力的笔杆子,他参倒了李邦华、李日宣、周顺昌、崔景荣、李宗延等数十人,这些也不足以让他从一个御史升任到太常寺卿,他最大的功绩是‘魏忠贤生祠’!

‘魏忠贤生祠’,这件事是出自他的手笔。

倪文焕一声喝下,这些感觉到危机的大佬们,纷纷与他站在一起,一个个神色各异,不约而同的威严之色。

叶晓看着这么多人,眼中不禁有些犹豫与畏色。

这些人,在过去随便拎出一个就能碾死他,现在一下子二十多个,他心里有些犯怵。

这个时候,周清荔迈步进来,看了眼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手里举起一把剑,沉声道:“尚方宝剑在此,先斩后奏,凡是抗抗命不法,就地处决,抓!”

周清荔一声令下,都察院的衙役顿时如饿虎扑食的冲了上去。

崔应元撸起袖子就将身前一个衙役打倒在地,同时怒声道:“狗娘养的,老子在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拿我……”

“放开!放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刑部尚书!”

“给我滚开,我是工部尚书,你们凭什么拿我!”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放开我!”

这些大人们没有了以前的风度官仪,一个个破口大骂,仪态尽失。

周应秋等人倒是还保持着镇定,任由衙役们扑上来,给他们带上手铐脚镣。

周清荔冷眼旁观般的看着,暗自数着人头。

“放开我,放开!我是丰城侯,你们也抓我,你们要造反吗!”

“我是驸马都尉,是皇上的姑父,给我松开!”

忽然间,有几个人从后面被拖进来,挣扎着叫嚷。

“大人,有几个要翻墙逃跑,被抓回来了。”有衙役上前禀报。

周清荔瞥了几人一眼,道:“都抓回去。”

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的拖到门口,然后就要拉回刑部。

崔应元靠近周清荔,伸头就要咬他,被衙役推开,他又怒声道:“周远山,我的今天,就是明天的!别得意,你得罪这么多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倪文焕头上青筋跳动,一脸的嗤笑道:“拿我们做一步登天的踏脚石,记住了,登的越高摔的越重,死的越惨!”

这些大人物现在恨极了周清荔,不少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

周应秋走到周清荔身侧,神色还算平静,他看着周清荔,道:“你的下场会比我惨十倍,好自为之。”

周清荔面无表情,看着一群人被抓走。

与此同时,乔允升确实在带着刑部的人挨个抄家。

倪府。

“大人大人,我们家老爷与你是同年啊,手下留情啊……”

倪文焕的夫人拉扯着乔允升,急声哭喊。

乔允升看着一箱箱银锭,冷哼一声,道:“我可没有这样的同年!”

丰城侯府。

“给我放下!我们家老爷是丰城侯,你们休要猖狂!”李承祚的夫人厉声大喝,威仪满满。

“所有人都给我抓去刑部!”曹于汴沉声道。

李永贞外宅。

“我们老爷可是尚衣监太监,你们想要干什么!”李永贞的如夫人花容失色,紧紧护着她的首饰盒。

东厂秉事太监一把推开她,尖锐着嗓子道:“什么尚衣监太监,他现在在牢里,你也给我去吧,给我搜,一件都不准落下!”

吴淳夫府。

一群男男女女哭哭啼啼,拉扯着衙役,又阻挡他们将吴府的家财搬出来。

吴老夫人瘫坐在地上,哭嚎道:“我就告诉他,不要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偏偏不听啊,这个逆子,叫我到地下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她身边还有一群妇人跟着哭泣,都知道大难临头,哭的异常伤心。

朝廷突然之间抓这么多人,还都是朝廷的高官,不知道引起了多大的动静。

“这周尚书府吧?第几个了?”

“第七了,听说,前任兵部尚书霍维华的府邸也被抄了。”

“何止啊,我听说田尔耕,崔呈秀的府邸也被抄了……”

“不得了啊,这一天要抄多少人的家啊……”

不知道多少百姓围观,茶馆青楼又不知道多少人在议论。

由此引发的恶果迅速显现,言官们争先恐后的写奏本,要么是为这些人辩解,要么就是弹劾周清荔,更多的则是上书言‘诸公有功于朝,望请明示’、‘赏罚分明,有理有据’、‘事急则缓,不预不立’、‘圣上初御,不宜干戈’等等。

这些奏本,除了引起崇祯的愤怒,完全没有半点作用。

而接着,一些人纷纷进宫求见,比如韩癀,王纪等残存的东林大佬,齐齐进宫劝谏。

按理说,崇祯在清算阉党,要为东林翻案,东林人应该无比高兴,一起出力,但东林人却来为阉党求情,怎么能让崇祯高兴?

更有一些勋贵公卿,甚至于是宗室的公主,在京的亲王入宫,求见崇祯的,张皇后的,崇祯的王妃周氏的等等。

扑面而来的压力令崇祯十分恼怒,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严令黄立极,加紧抓人。

风波更加剧烈,被抓的人迅速增多,范围飞速扩大!

第两百九十四章 杨家家主进京

崇祯元年,二月初三。

崇祯皇帝下旨,严斥魏忠贤谋逆,钦定‘逆案’,命首辅黄立极主理。都察院,刑部两个协理。

这些人有的清楚自身犯的什么罪,咬牙不言,但更多的是戴罪立功,吐了痛快。

阉党的名单迅速扩大,刑部,都察院的人不够用,东厂,锦衣卫迅速出动,在京城逮捕三品以上的官员就达四十多人!

锦衣卫,东厂不局限于京城,他们开始出京,逮捕各地的巡抚,总督,布政使等等。

如此大规模的逮捕朝廷大臣,大明开国以来就没有过!

即便是新党,号称崇祯皇帝第一心腹,未来当仁不让的首辅的李国普都心怀忧惧,忐忑不安。

不过十天,刑部就人满为患,开始借用都察院,大理寺等的牢狱。

一来,阉党实在是太庞大,枝蔓太多;二来就是执行的官员在借机扩大,不能抓,可不抓的,一律全抓了。

地方上揣摩上意,就更是如此,打着‘清算逆党’的旗号,大肆抓人,借机敛财,铲除异己。

这些,都是周正早就料到的事情,不管朝廷如何纷扰,他都继续推进着他的计划。

坐在周记的二楼,周正看着周记近来的‘财报’,自言自语般的道:“快了。”

刘六辙坐在周正对面,问道:“二少爷,什么快了?”

周正微笑,道:“我一直在等一些人,他们就快出现了。”

周正话音未落,楼梯口一个伙计在门外敲门,道:“东家,有人送来一张请柬。”

刘六辙一怔,起身过去拿来。

他翻看着,递给周正道:“是一个叫做杨湖一的人。”

周正眉头一挑,笑容满面,道:“等的就是他了。”

伸手拿过来,是一张烫金请柬,里面龙飞凤舞的写着‘望请莅临,躬身以待’这样十分客套的话语。

周正放下这道奏本,双眼尽皆是冷芒。

好一阵子,他站起来,道:“老魏现在在哪里?”

魏希庄已经被放出来了,因为忤逆魏忠贤,还被一些人挂上了‘直人’的名头,倒是没有怎么被牵连,现在是无官一身轻。

刘六辙道:“在茶楼,魏公子近来一直在那。”

“走,找他去。”周正起身道。

杨湖一就是杨家的大家长,杨湖致的大哥,杨家的主事人。

刘六辙连忙起身,陪着周正去找魏希庄。

魏希庄近来嗜酒,看着周正来了,手里还是拿着酒壶灌酒。

周正坐在他对面,道:“行了,大事来了。”

魏希庄一怔,放下酒杯,道:“你之前说的,你一直在等的事?”

周正点头,道:“嗯,杨湖一进京了。”

魏希庄审理过杨九少,杨七少,自然知道杨湖一是谁,放下酒壶,肃色道:“你打算怎么做?”

杨湖一经商多年,能创下这么大的家业,关系网深的可怕,黑白两道,就没有他走不通的关系。

周正与他,真的是差的太远,一不小心就可能身败名裂,更可能是人间消失!

周正眯着眼,道:“我忍了他们这么久,这一次,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魏希庄知道周正对很多事情不在意,但在意的事情就会睚眦必报,点点头,道:“你打算怎么做?”

周正道:“杨湖致,杨四等人,我还能见到吗?”

魏希庄听着就恨色道:“能!你不知道,那骆养性就是一头喂不饱的狼,我前前后后给他送了五万两,这才让他放过我,好在,我在诏狱还有一些关系,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正顿时冷哼一声,道:“他猖狂不了多久!走,去见杨四与杨湖致,我要在杨家安排几颗雷。”

魏希庄没在意周正后面的话,却有些惊色的道:“皇上还要对骆养性出手吗?”

魏希庄看着周正,神色震惊。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周正的话了,新皇帝,真的是一个狠角色,一口气要弄死这么多人,比他的老祖宗还狠!

周正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崇祯痛恨锦衣卫,东厂,会荒废它们,骆养性自然就成了有名无实的锦衣卫指挥使。

“走吧,也是给你出气。”周正道。

魏希庄恨极了这帮盐商,又喝了口酒,擦了擦嘴,没有多问,道:“走!”

周正到了诏狱,还没见到杨四,杨湖致等人,魏希庄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道:“忘了告诉你了,今天早上,田尔耕自杀了。”

周正眉头一挑,点点头,没有多说。

到了现在,田尔耕已经彻底绝望,周正救下了他一个儿子已经是他最后的生存欲望。

杨湖致,杨四并没有被关在牢房,而是在刑房。

两人身上都是用刑的痕迹,鲜血未干,奄奄一息。

杨四少看到周正来了,连忙大呼道:“周公子,救我救我,我是你的人,你不能见死不救……”

杨四满脸的惊恐,浑身都是伤,显然在这里,骆养性也没有给他们优待。

杨湖致勉强的抬起头,看着周正,僵尸脸依旧没什么表情。

周正没有理会杨四,看着杨湖致道:“阉党覆灭的消息,你应该知道了吧?”

杨湖致好像被用刑过度,抬不起头,翻着眼看着周正,还是那副淡漠语气,道:“说你的目的。”

这是一个聪明人。

周正道:“不知道多少人招出了你们,在皇上的清算名录上,有单独的商人一份,你们杨家排在第三。”

杨湖致双眼眯起,看着周正好一阵子,道:“说吧。”

周正微笑,道:“没有什么其他要求,我要你帮我盯住杨家的一举一动。”

杨湖致听着周正的话,灰色的眼神微微闪烁,忽然锐利的盯着周正,道:“你弄不死我们杨家,你想要什么?”

周正一怔,没想到杨湖致会得出这个结论。

他摇了摇头,道:“不是弄不死,想要弄死你们,我现在就可以,只要我爹多说一句话,锦衣卫就会在扬州抄没你们杨家。”

杨湖致表情不动,道:“你做不到,你要是做到,就不会来找我了。”

“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

周正脸上有不掩饰的失望,道:“灭了你们杨家还会有赵家,王,钱家冒出来,这不是我要的,太麻烦了。”

杨湖致眼角忽然一抽,目光飞速闪烁的盯着周正。

他原本以为,有黄立极,李国普的照拂,周清荔对付不了杨家,现在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有更狠的打算!

他不说话,杨四却飞快接话道:“周公子,我我帮你盯着杨家,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周公子,只要你救我出去,我就是你的狗,最听话的狗,周公子,救我一命……”

周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看着杨湖致道:“你大哥已经进京了,还给我送了拜帖。”

杨湖致万年不动的僵尸脸骤然变色,猛的抬头,怒声道:“你不准动我大哥!”

第两百九十五章 见杨家家主

周正见杨湖致这么激动,脸上笑容骤多。

杨湖致看着周正的笑容,立即脸色一沉,道:“你也动不了他!他一来,肯定是住在李阁老府上,不管你是明是暗的手段,都奈何不了他,你不要太小看我大哥!”

周正拿出那道商人名录,道:“真的?这道名录我最快在半个时辰内就能送到皇上的案桌上,并且同时让李阁老看到,你猜,李阁老是给你父亲辩解,还是绑了你父亲进宫?”

杨湖致盯着周正,眼神没了冷漠,而是一片厉色,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周正笑容微敛,道:“我说过,我要你帮我盯着杨家,我也会找人盯着你,你要是继续跟我耍滑头,我就让杨家灰飞烟灭!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这些盐商最是奸猾,来人,给他们再用一遍刑,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将刑用到底,别伤的太重就行。”

周正说完就转身,他可不喜欢看到那么血腥的画面。

杨四双眼大睁,疾呼道:“周公子周公子,我是你的人,你信我啊,我帮你看着他们,不要对我用刑,不要对我用刑……”

周正充耳不闻,与魏希庄来到不远处的一间房内。

魏希庄这才问道:“你究竟怎么打算的?”

周正隐约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声,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我们看看这位杨家主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魏希庄见周正还不肯揭开谜底,只得道:“那好吧。”

实则上,周正心里只有大概的框架,具体要谈成什么样,还得看明天的杨湖一。

当然了,如果杨湖一不识抬举,周正也不介意将杨家连根拔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校尉走过来,抬着手与魏希庄道:“头,用过一遍了。”

魏希庄冷哼一声,道:“他们怎么说?”

校尉道:“那个杨四说一切都听周公子的,从头喊到尾,那杨湖致起初还撑得住,后面也答应了。”

魏希庄嗤笑一声,转头看向周正。

周正径直站起来,道:“去周记支一百两,给他们找最好的大夫,今晚吃好喝好,明天穿的整整齐齐,跟着我们去见贵客。”

吃什么穿什么能用的了一百两?

校尉一脸欣喜,连忙抬手,道:“多谢周公子,您放心,我们保证给您收拾的好好的。”

周正微笑着,与魏希庄出了诏狱。

到了无人处,周正这才低声道:“田尔耕那些都交给你了?”

这件事太过忌讳,魏希庄伸头看了两边一眼,凑近一点道:“暗卫,死士,还有一些他收集的百官罪证,都给我了,你要用?”

周正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只是确认一下。”

魏希庄道:“你是怕有什么麻烦?担心他们狗急跳墙?没事,我让老孟天天带人跟着你,除非是官府,那些杀手动不了你。”

周正想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田尔耕有什么后手,想了想,还是道:“我不担心,你也小心一点,现在朝局乱的一塌糊涂,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如果大明要找出一份最危险的工作,大概就是做官了,不管是昏官庸官还是贤官还是奸臣佞臣,善终者寥寥无几。

魏希庄也深深的为朝局忧虑,道:“你说,咱们的新皇帝到底要做什么,他就这么恨阉党吗?”

周正走向周记方向,随口的道:“魏忠贤将‘内侍’能做到的都做到了极致,‘九千九百岁’,换了哪一个皇帝,都不会轻轻揭过,你看着吧,这件事,今年未必能结束。”

魏希庄双眼大睁,道:“一年还结束不了?”

周正道:“阉党中的人,除了内监,就是过去的楚党,浙党,晋党,昆党等等,对了,还有东林党,他们的关系网遍布大明,牵一发动全身,我听说,首辅,李阁老等人都在劝谏皇上,哪怕是一些是皇上提拔上来的人,也是如此……”

魏希庄嘴角抽了抽,道:“你这一说,我感觉浑身发凉……”

周正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即便是他,心里也有担忧,倒不是担心他自己,而是周老爹。

周老爹现在卷入这场风暴的核心,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肯定要被秋后算账的,甚至于崇祯都可能自行打脸,那周老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还得想办法,占了便宜就溜才行……’周正心里自语。

第二天,和顺茶楼。

这是一家十分普通的茶楼,但看着老旧,想必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周正见到了杨家家主,大明第一盐商,杨湖一。

这个人与周正预想的不同,没有上位者的那种雍容气度,也没有商人那种精明感,长相有些丑,有些肥胖,看着周正进来,有些傻乐的笑着喊起来,颇为殷勤的道:“周大人,来了,等您很久了,快请坐。”

他走到周正的位置前,十分熟练的卷起袖子,在周正的凳子上用力的擦了又擦,而后起身道:“周大人,魏大人,请坐。”

周正与魏希庄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的杨家家主,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你真的是杨湖一?”魏希庄忍不住的问道。

杨湖一呵呵一笑,摸了下后退的额头,道:“让二位大人见笑了,习惯了,二位大人,请坐请坐。”

周正双眼盯着他,心中暗自警惕,如果这杨湖一不是刻意装的,在这个时候还能表现的如往常一样,那就太可怕了。

魏希庄陪坐在周正左手边,看着还没有坐下的杨湖一就道:“门外三十人,你要是乱来,他们冲进来就能将你打死,事后随便找个人顶罪!”

杨湖一一顿,看着魏希庄有些尴尬的笑着道:“让魏大人见笑了,管教不严,管教不严……”

说着他坐下来,又连忙站起来,给周正与魏希庄倒茶,而后坐下,摸着额头,感慨的道:“不满二位大人,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没想到他们这么无法无天,做了这么多混账事,哎……”

周正对这个开场白不意外,没有喝茶,直接道:“杨家主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杨湖一一听,连忙道:“有有有,我嘛,是个商人,找周公子,是想做一笔生意。”



第两百九十六章 漫天给价的手笔

杨湖一话里的这个‘一笔生意’,可以理解为与周正做的交易,也可以理解为是买命钱。

周正神色不动,道:“我很感兴趣。”

杨湖一脸上就更高兴了,似乎在琢磨措辞,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们杨家与其他大盐商,基本上承接了盐政,天下盐商数以万计,都与我们淮扬十六家有关,我想请周公子入股。”

“入股?”

周正面露一丝好奇的问道。

杨湖一连忙道:“就是我们送给周公子的,百分五的股,周公子不要小看这些,这一年下来,起码值一百五十两万两银子。”

周正听着这个数字,眉头一挑,道:“杨掌柜,你是在欺我不会算数?”

百分之五就一百万五十两,那百分百就是三千万,贩盐能有这么大的利润?更何况,即便有,一口气每年白给周正一百五十万两,太过大气了!

杨湖一摸了摸头,笑着道:“不敢瞒周公子,盐是我们主要产业,但也不是所有。另外,我也看过周公子周记的那些产品,非常不错,我打算每年订购一百万两……”

周正双眼微微眯了下,这个杨湖一一开口就是送周正二百五十万两,这个手笔,着实大的吓人!

魏希庄也颇为张口结舌,他之前为了弄三万两银子都费尽心思,这杨湖致,张口居然就是百万级别的!

周正深深的看了眼杨湖一,伸手拿起茶杯,旋即又放下。

他知道,大明的两极分化十分严重,底层百姓,一两银子就能养活一家八口近一个月,上层则是挥金如土,富得流油。

“杨掌柜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周正微笑着道。

杨湖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注视着周正,见他只是有些惊讶,却没有十分心动、立即答应的模样,脸上笑容越多了几分,道:“我听说周公子爱喝茶,不巧,凤饼、散茶、雷鸣、露种、雀舌、白毫,武夷岩茶,云南普洱,新安松萝等我都有,每种茶,我都送周公子两座茶山,五处茶庄……”

周正听着,神色依旧不变。

茶虽然不如盐,但却也是大明家家户户的必需品,甚至可以说,不吃饭可以,但不能不喝茶。

茶于盐不同的在于,便宜的十分便宜,贵的就十分贵,有价无市。

杨湖一说的,都是大明的名茶,单单他说着这几十座茶山,没有几十万两拿不下来,每年经营得当,十万两收益打底!

这位杨家主难怪能将生意做到这么大,这样的手笔,杨湖致等人万万没有的。

“杨掌柜,你想要什么?”周正问道。

杨湖一一怔,连忙笑着道:“周公子说的是,说的是。做生意,肯定是有来有往的,一来,我想请周公子在官面上能给我们一些照顾,做生意不易。二来,就是之前的我们杨家一些人不懂事,冒犯了周公子,还请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就这样?”这一次,是魏希庄忍不住的开口。

杨湖一摸着退后严重的光洁额头,有些尴尬的笑着道:“商人嘛,所求不多,就是这些了,周公子,魏公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就是了。”

这回轮到魏希庄有些尴尬了,人家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转头看向周正。

周正心里也感慨于这位杨家主的老辣,要是一般人,肯定乐颠颠的答应了。

不过他心里十分清楚,杨湖一张口就将价码抬的这么高,是为了缩小周正的心里预期,再多想要什么,就很难了。

周正岂会上当,看着杨湖一,沉吟片刻,道:“杨掌柜说每年订购我周记的货?我想换一种方式,就是你以及你代表的人的铺子,我周记都派人入驻,销售我们的货,并不需要你们订购,付钱,我们也不打扰你们的生意,就是借用一下,取个方便。”

杨湖一摸着头的手一顿,脸上尴尬的笑容微僵,旋即继续摸头,道:“这样吗?只怕有些困难,我们的铺子都很小,而且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主顾,突然加入周记,怕是有些麻烦,未必好卖,赚不到银子啊……这样,我送周公子二十,不,五十个铺子如何?我保证都是在南直隶好地方。”

“我相信杨掌柜有办法。”周正淡淡说道。

杨湖一看着周正,脸上还是尴尬之色,眼神却有些幽幽的深邃之意,没有立即开口,仿佛在艰难的思考。

魏希庄本来觉得周正这个要求没什么,但看着杨湖一的为难之色,心里顿时若有所思。

周正对于杨湖一的为难视若无睹,不管他是真为难还是假为难,周正都要达成这个目的。

周正不要每年白给的一百万两银子,要的其实是渠道!

渠道这东西一定要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否则就等于把命脉交给其他人,任人拿捏!

有了渠道,那才是发财的根本。

好一阵子,杨湖一放下手,看着周正道:“周公子,这样,我们每年订购周记二百万两的货,再多送你一些铺子。”

杨湖一入京,代表的是淮扬十六家大盐商,甚至可能更多的商人,商会。毕竟,阉党已经被抓了大半,新皇帝对阉党的处置坚决,各地抓捕阉党如火如荼,这些以往看似有权有势的商人,立刻风雨飘摇,覆灭就在一瞬间。

周正见杨湖一不肯点头,心里知晓,这位久经商海,应该是猜到了他的一些目的。

“我对这些并不在意,我希望杨掌柜能慎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周正说道。

杨湖一见周正没有一丝退让的神色,表情的尴尬变成了感慨,苦笑着道:“周公子,你实在是为难我了。”

“如果不为难,杨掌柜又何必亲自涉险入京?”周正淡淡说道。

京城现在就是一个虎狼之地,进来的人,说不定就出不去了。更何况,本身就在里面的杨湖一。

杨湖一从周正的话里听得出来,周正是吃定他了。

杨湖一脸上依旧是感慨之色,心里感慨就更多了。

他原本以为杨湖致的信有些夸大了这位周公子,见面才知道是如何的难缠。



第两百九十七章 我要做大明第一盐商

按理说,杨家早就该解决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门小户的周家,但偏偏周家太会找准机会了,总是走在浪尖风口,扶摇直上,原本的小门小户转眼就要成了大明官场豪门,更为重要的是,周清荔现在是处置‘魏忠贤逆案’最重要的人!

杨家与魏公府关系莫测,黄立极,李国普断然不敢轻易为杨家开脱,杨家已然是砧板上的肉!

杨湖一心里转念一番,看向周正道:“周公子,你这确实让我为难了,我要回去与他们商议一下。”

周正一脸笑容,道:“杨掌柜慢慢商议,我不着急。对了,我听说锦衣卫已经到了应天府,抓了南直隶兵部尚书王在晋,离扬州有多远?”

听着周正不掩饰的威胁,杨湖一叹了口气,道:“既然周公子这么说了,我也只能应下,不知周公子还有什么要求?”

周正道:“纲本我会让马士英做出调整,总共留下十二家盐商,凡是不听话的,这一次会直接扫灭。”

杨湖一眉头皱了下,道:“周公子想要做什么?”

周正道:“我要开设一家盐行。”

杨湖一立即明白了,道:“周公子要做大明第一盐商?”

“可以这么说。”周正道。

杨湖一不说话了,他拿起身前的茶,慢慢喝了一口。

周正要做大明第一盐商,那他们盐的份额就会被大幅度压缩,这将威胁到他们的根本。

杨湖一不说话,周正却开口了,道:“今年,你们每家出资一百万,购买我周记的货,日后每年五十万,每年三月一次性付清,今年的,要在三月前付清。”

杨湖一看着周正,表情没有了之前的惺惺作态,放下茶杯,道:“周公子,你未免也太狠了吧?如此一来,我们十六家元气大伤,或许就此一蹶不振……”

“你们有的选吗?”周正打断他,语气冷漠坚决。

眼见周正表现得越发凌厉,不容他拒绝,杨湖一脸上忽然又出现尴尬之色,道:“周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下是来与周公子谈生意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周正神色微动,认真的看着杨湖一,这个人,还有什么底牌?

杨湖一摸着头,感慨又尴尬的一笑,道:“不满周公子,元辅,李阁老在下都相熟,锦衣卫那边我也熟的很,当然了,还是在商言商……”

周正径直站起来,道:“看来,杨掌柜没有谈的诚意了,那么,我们下次再谈。”

说着,周正就要走。他觉得,得再给杨家一些手段了。

魏希庄自然站起来,跟着要走。

杨湖一看着周正的动作,直到他要迈出门槛,忽然道:“周公子,不要急嘛,我刚从说了,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咱们不是在谈生意吗?”

周正站在门槛前,道:“上一次,杨湖致跟我耍滑头,这一次,如果我要是迈出了这个门槛,价格就不是我刚从说的了。”

杨湖致又叹了口气,刚要说话,一个家丁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老爷,晋中来信,说是有十几个商户被抄家了,包括范家。”

杨湖一目光微变,转头看向周正。

周正站在门口,含笑不语,好像一个无辜者。

——两个时辰之前。

山西,张家口。

范家被当地官府的衙役团团包围,更有锦衣校尉在指挥。

范永斗神色沉着,镇定,抬手向那千户,道:“这位千户大人,不知来我范家何事?”

这千户比他还镇定,道:“你们范家涉入魏忠贤逆案,死期就在眼前,还敢问我何事?”

范永斗脸色微变,他们范家的生意遍布天下,自然知道魏忠贤一事,连忙道:“千户误会了,我范家克谨守法,从不逾越分毫,还请千户大人明察,若是不信,可以询问山西布政使苏正行苏大人。”

这千户见他搬出了苏正行,脸上的笑容没了,上前两步,错过头,在范永斗耳边低声道:“你们范家走西口是天下皆知,不管有没有魏忠贤逆案,你们都得死!你现在痛痛快快让我带走,我好交差,你要是耍花样,我保证你死的无比难看!”

范永斗身形一颤,咬着牙,强自镇定。

所谓的‘走西口’,也叫‘走虎口’,是穿过九关边镇的一些关口,突破明朝的封锁,与蒙古人做生意,可以说是‘走私’,更可以说是‘通敌’!

当然了,随着察哈尔等部落的垮台,建虏的崛起,范家的贸易对象已经转变为建虏人。

如果周正在这里,一定能准确的说出范永斗已经去过沈阳,拜见过黄台吉的事!

范永斗看着这个千户,低声道:“多少价尽管开口。”

这千户眼神里冷笑,退后两步,面色如常的道:“所有人都带走,抄家!”

范永斗抬手,沉声道:“慢着!”

这千户神色冰冷,手握刀柄,道:“范永斗,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范永斗抬着手,道:“千户大人,稍待片刻。”

这千户自然知道范永斗在拖延时间,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时间,道:“给抓,一个都不准走脱!”

锦衣卫领着衙役,疯狂的开始抓人,冲入范府。

范永斗看的双眸圆睁,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范永斗很快被锁住,站在范家大院中,他神色难看,双拳紧握,心里还在祈祷,祈祷他送出的信有反应,来救他。

范家的生意遍布张家口,与山西各个阶层的官员关系密切,肯定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范府很大,抄家进行了半个时辰,依旧还在进行。

千户在范家大院里转了半个时辰,就这还未走完,来到范永斗身前,看着满院子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真的是富的令他咋舌。

他随手拿起一块金锭子,在手里掂量着,道:“还不死心?”

范永斗眉头一皱,脸上难看,道:“他们会出现的。”

千户摇了摇头,道:“我出现在这里,你就应该死心了。实话告诉你吧,朝廷正在清算‘逆党’,有单独的商人名录,你们范家排第一。”

范永斗神色一惊,道:“为什么?”



第两百九十八章 我的要求并不高

千户扔掉手里的金锭子,道:“你们范家树大招风了呗,看看你们家满院子的金山银山,要是我,我也想宰一笔。”

范永斗出生入死的走虎口,自然不是傻子,这是‘宰一笔’这么简单吗?分明是有人要将他们范家置于死地!

“还请透露一二。”范永斗说道。

千户嗤笑一声,道:“能将你们范家列到‘逆党名录’中的,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是我能了解的?”

说完,他又道:“别挣扎了,别说山西地界了,就是朝廷也没人敢为阉党开脱的,十几个尚书都在牢里等死,你以为,你比得过他们?”

范永斗眉头紧拧,满心狐疑,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将他范家列在阉党名录上的,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是得罪的同行吗?还是没有打点到的官场大人物?亦或者,就是有人眼红他们范家的产业?

范永斗想不清楚,这对他,对范家来说,简直是天降横祸,躲之不及!

对范家来说是天降横祸,对得知消息的杨湖一来说,心里也是这四个字。

他们杨家,从山西跑到扬州经营盐业,辛辛苦苦,本本分分,小本买卖,赚的都是劳碌钱,没事还给乡里捐钱修修路,照顾一下孤寡老人,甚至于替朝廷养了不少贫寒的士子,完全担得起‘道德商人’的模范。

上天,怎么就给杨家降下这么大一场祸事?

杨湖一心里五味杂陈,挥手让下人退下,看着周正与魏希庄,大冬天的头上冒冷汗,擦了擦额头,有些尴尬不失礼貌的笑着道:“二位坐下坐下,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周正隐约听到了‘范’字,脸上笑容越多的又走回来。

杨湖一看着周正的笑容,苦笑一声,道:“周公子,在商言商,何必那么绝?你若是想要什么,完全可以谈的……”

周正心下已经了然,范家应该被抄家了,算算日子,确实差不多信该到京城了。

周正看了眼已经冷了的茶,道:“我也喜欢在商言商,但总要守规矩不是。”

杨湖一并不知道周正话里的‘规矩’并不包括‘卖国求财、通敌求荣’,想的是说话算话,尴尬一笑,道:“是是,说的是。这样,刚才周公子说的,我都答应。另外,周公子在生意上有什么麻烦,尽管吩咐,我一定摆平,在官场上我也能出上一些力。周公子求的是升官发财,我求的是发财,咱们没冲突,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

周正看着杨湖一,这才满意一笑,道:“既然杨掌柜这么说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带进来吧。”

周正话音落下,门外有几个人,扶着杨湖致,杨四进来。

两人在外面将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楚,各有表情的看着杨湖一,叫了声‘大哥’、‘义父’。

杨湖一看着两人一副伤的不轻模样,连忙站起来扶着他们到身后的椅子上,一脸关心的道:“你们没事吧?”

周正这个时候插话,道:“不是我,是骆养性干的,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将他们赎出来的。”

周正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就是忽略了昨天他也用刑了一次的事。

杨湖致面无表情,艰难的坐着。

杨四则是连连点头,看着杨湖一道:“义父,周公子说的是。”

杨湖一看着杨湖致的神色,又看向杨四,脸上依旧是关心之色,道:“好好,人出来就行,没事没事了。”

说完,这才松了口气的转身,与周正坐下,道:“有劳周公子了。”

周正微微一笑,道:“无需客气。”

杨湖一坐下来,不知道是看到杨湖致与杨四,还是答应了周正的要求,心里松口气,却又有些自嘲。

想他杨湖一呼风唤雨多少年了,今天还真是狼狈。

周正见杨湖一有些心不在焉,道:“朝廷那边我不会再插手,相信以杨掌柜的手段,从逆党名录上将杨家摘除应该不是难事。”

杨湖一又抹着额头,尴尬一笑,道:“不难不难。”

只要周家不咬着不放,杨湖一有的是办法。

周正今天得到的好处比他预想的还多了太多,那些茶山茶庄就是意外之喜,之后,他要做的,就是盯紧杨家,而后慢慢吃掉他们!

只有足够的财力才能满足他达成心愿的能力!

周正看着杨湖一,从怀里拿出一本类似于账簿的东西,道:“这上面有我要的东西,麻烦杨掌柜给安排一下。”

杨湖一微楞,接过来,翻开看去。

只见上面罗列了一系列的名字,包括瓷器,丝绸,布匹,粮,油,田亩等等,最后甚至还出现了金矿,银矿,铜矿,铁矿,煤矿等等。

杨湖一知道周正会有别的要求,但这个还真是出乎他的意外。

田亩好说,他们有,没有也可以买。瓷器,丝绸,布匹,粮油这些也好说,无非是银子,倒是后面的矿,就有些令他费解。

开矿在大明确实一个赚钱的营生,但多数在官府或者权贵手里,想弄几个也不难,关键是投入多,成本高,产出难定,还容易引起朝廷注意,难以长久。

金矿,银矿可以理解,铁矿,煤矿这些做什么用?并不能赚多少,吃力不讨好啊?

杨湖一即便是几十年的商人也看不懂,想了想,道:“这些费事倒不费银子,周公子想要如何操作?”

周正一笑,道:“矿,各两个,地点要在北方,田亩,要上田,三万亩,在苏州府。其他的,我各要收购一个大商户或者商会,具体的,我会让人你来找你谈。”

杨湖一听着,神色不变,看着这张纸若有所思。

刚才他还说不费银子,这起码又要近百万两。

这是要吸干他们这些人吗?

杨湖致依靠在椅子上,动一动身体就疼,他目光幽幽的看着周正,僵尸脸上尽皆是冷漠。

杨四则是惶恐又不安,周正要的这些,可比周正第一次见他开价高出了十倍不止!

若是当初他就答应了,会不会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麻烦事了?

周正看着杨湖一的表情,继而道:“我的要求就这些了,不算高,明天我会让人来找你谈具体的细节。”

杨湖一一直淡定的神色不由得僵硬,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还‘不高’,他们杨家,甚至十六家盐商肯定元气大伤,要了大半条命!

第两百九十九章 阉党即将成为过去

周正是狠狠的扒了杨家以及十六家大盐商的皮,并且还每年要从他们身上吸血,确实让他们伤筋动骨,元气大伤,触及了根本。

周正与魏希庄走后,杨湖致艰难的坐起来,看着杨湖一的背影,道:“大哥,我们没有必要答应他。”

杨湖一摸着头,叹口气,道:“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啊,范家已经被抄家了,这位周公子,真不是在开玩笑啊……”

杨湖致僵尸脸冷漠异常,拧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这个周正,惯用大势,每次都走在前面,尤其这一次,拿捏住了他们的命门,一切,都由不得他们,甚至于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任他宰割。

杨四不敢说话,这些事,可以说都是他引出来的,若非他看到周正‘落难’,想要吃下周记,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

杨湖致看着杨湖一沉默,疲惫的背影,道:“他昨天要我盯紧杨家,看来,他是没有放过我们的意思。”

杨湖一没有意外,拿着茶杯道:“这个人,怕是有大志啊。”

杨湖致不懂他说的‘大志’指的是什么,道:“他爹周远山听说要调任户部侍郎,平步青云了。”

杨湖一背对着杨湖致默默点头,又道:“我昨天见过元辅了,他家里人透露,皇帝似乎已经暗示元辅该致仕了。”

杨湖致神色微惊,道:“皇帝这么快就对元辅下手了?”

杨湖一神色感慨的摇头,道:“朝局变幻莫测啊,我还见了李阁老,李阁老很高兴,像似要做首辅的样子,但我看得出,他还有些不情愿。”

杨湖致挪动了一下身体,道:“现在朝廷在清算阉党,谁都害怕连累自身,做首辅,一个处置不好肯定会遭到朝野的口诛笔伐,全起而攻,李阁老担心也不意外。”

杨湖一抱着茶杯,神情没了在周正身前的尴尬与微笑,一脸凝色的道:“我们还是要离朝局远一些,这次能挺过来,也算是运气了。”

他们杨家与魏忠贤府,与首辅,阁臣等走的太近,这次若非被周正拿到了那么多把柄,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凄惨。

杨湖致也怕了,点点头,道:“扬州是我们的地盘,只要回去了,周正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杨湖一喝了口茶,忽然道:“他要的,要如数给他,今后与他,我们要掌握好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杨四缩着头,不敢说话。

杨湖致眉头一皱,道:“但是我感觉他太危险,与他合作,是与虎谋皮。”

杨湖一有些疲惫的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杨湖致,感伤的道:“不着急,看看再说。他不是让你盯着我吗?今后我们杨家的动作,都可以告诉他,无非就是一些生意事。经过这一次,周家,要成为我大明第一富商了,不会太惦记我们的。”

杨湖致看着杨湖一罕有的落寞神色,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

周正吞了杨家以及十六家大盐商的绝大部分家产,身家少说也有一千万,除非是一些几代累积的官宦豪门,比得过的还真不多。

杨四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很了解周正,查的仔细,周正发迹是从去年十月份开始,这才几个月,就成了大明第一富商!

这样的手段,有几个人能比得了?

杨湖一与杨湖致对话,一个感慨,一个沉默,但都不得不佩服,周正把握大势简直是妙到毫巅,若非站在大势之上,顺势而为,他们也不会败的这么凄惨,任他宰割。

这边在感慨,周正与魏希庄也出了聚福楼。

走了好一阵子,远离聚福楼,魏希庄忽然哇的一身大叫,按住周正的肩膀,拼命的摇,嘴里狂喷口水道:“老周老周,厉害厉害,厉害厉害……”

周正被他摇的七荤八素,连忙按住他,然后擦了擦脸上的口水,道:“你这是犯了什么病了?”

魏希庄狠命甩头,强迫他冷静下来,然后翻白眼看着周正,气息急促的道:“我就不信你不激动!你算算,你讹了他们多少银子?一家一百万,少说也有一千万了吧?每年还有五十万,就是八百万,什么也不干就有八百万,简直就像做梦……”

周正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杨湖一答应我的,未必能全部兑现,但八成应该没有问题。”

十六家大盐商不可能全部听话,总有刺头,而后周正也确实需要拿几个立威,镇住他们,以后才能老实的乖乖听话。

“就算是这样,咱们也发了,这么多银子,我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魏希庄神情有些恍惚,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三万你就想过?”周正毫不犹豫的打击。

魏希庄以前就是魏家村的一个种地的,别说三万了,三百两,甚至是三十两对他来说都是巨款。

魏希庄没好气理了理衣服,平静了一会儿,这才道:“你打算都放在周氏牙行?”

周氏牙行,根据周正与他当初的约定,两人是对半分的,也就是说,从杨湖致那弄来的,魏希庄也有一半。

魏希庄现在是无权无势,与周正的身份地位完全对调了,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周正倒是不知道他在担心这个,道:“嗯,你现在也没事了,去盯着牙行吧,成经济等人还是怕你的,有你镇着,我也放心一些。”

见周正没有一脚将他踢开,魏希庄脸上顿时大笑,一拳锤在周正肩膀,道:“还是你够义气,我没看错你!”

周正有些愣神,揉着肩膀,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魏希庄哈哈大笑,揽过周正肩膀,道:“走!喝酒去,今天不醉不归!”

周正被魏希庄弄的莫名其妙,但他今天确实开心,筹谋了这么久,终于达成了第一步的目标!

有了这些钱做打底,他就可以放心离开,推进他的下一步计划了。

“好,陪你喝一次。”周正也笑着说道。

兄弟二人去喝酒了,朝野的风波却是越发激荡。

因为审定‘魏忠贤逆案’不力的首辅黄立极被皇帝斥责,厌恶,即将致仕的消息在满京城的传。

魏忠贤死了,如果黄立极再倒台,阉党将彻彻底底的完蛋,谁也不能再阻止崇祯皇帝对阉党的清算。

本来还不在‘逆党名录’的阁老们,就更加不安了。

朝野的风潮是一面倒,清流是全力弹劾阉党,除了新皇提拔上来,之前没有在朝廷关键位置出现的人,几乎都没能逃过。

哪怕是周清荔,也有人将他与阉党牵扯在一起,奋力弹劾,想要将他拉下马。

远在辽东的王之臣,致仕的袁崇焕,去年仓皇逃跑的前首辅顾秉谦等等,一样都在攻击范围内。

第三百零一章 饿狼在侧

周正确实有事,回转到周记,马士英已经在等着了。

马士英一脸慌张的抬手,道“周公子,我……”

“叫我东家。”周正打断他。

马士英一怔,看着坐在对面,神情平淡的少年人,犹豫了下就神色慌乱的道“是东家。我听到消息,内阁要调走我。”

“调走?”周正神色微动,目光审视的看着马士英。杨湖一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来,难道是马士英得罪了什么人?

马士英迎着周正的目光,苦笑的道“我之前算是崔呈秀的人,现在崔呈秀是逆犯,很多人开始攻讦我,想拿我做跳板……”

周正顿时明了,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疯狂弹劾阉党,第一是恨,报复;第二就是积攒清名以换取功劳,以此晋升。

周正心里思索着,多半是上面有人眼红周正吞了盐商那么多,这是试探性进攻。

如果周正无法反手,或者反击力度不够,那周正还没吃到嘴里的肉就要落到别人嘴里,辛辛苦苦一场,为他人做了嫁衣。

想到这里,周正双眼微冷,道“知道是谁吗?”

马士英看着周正,小心翼翼的道“听说,是李阁老。”

李阁老,李国普?

周正嗤笑一声,道“登上首辅宝座的不是他,无需担心。”

马士英听着周正的话,心里顿松。

周正之父周清荔现在备受新皇新任,虽然位置不高,却是实实在在的新贵,很多事情,当今皇帝特别倚重。

新首辅不是李国普?那会是谁?

马士英心头又一惊,黄立极已经被勒令致仕,新首辅不是号称新皇第一心腹的李国普?

马士英心念飞转,蓦然醒悟,道“是。”

周正已经从周老爹那得到消息,似乎崇祯对阉党的反弹有些压力,默定的新首辅并不是李国普,而是阉党痕迹明显的施鳯来。

在周正看来,这也是崇祯意识到动作太快,太大,影响到了朝局稳定,所以做的一个缓冲。

但这个缓冲不会太久,依照周正对这位新皇帝的了解,施鳯来的首辅宝座最多坐到年中,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就会走人。

不过,李国普既然主动找上门,周正也得还以颜色,沉吟片刻,道“这样,你上书,弹劾李国普,就说他与阉党有牵扯,在今天之前送上去。”

马士英一怔,道“东家,真的要弹劾?”

李国普到底是当今皇帝的第一心腹,问鼎首辅宝座那是迟早的事。

周正见他犹豫,淡淡道“按我说的去做。”

马士英心神一凛,连忙道“是。”

马士英现在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周正,要是周正不高兴,不等李国普出手,他就得走人。

周正嗯了一声,道“纲本更新的事你准备好,加上‘刘六辙’的名字,而后会总共留下十二家,具体哪十二家,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马士英自然知道‘刘六辙’是谁,立即道“是东家,我会做好的。”

周正点点头,道“你现在是盐课提举司提举,对于盐政,你好好思考一下,写一道具体的改革奏议,上到户部去。”

马士英同样知道,周清荔即将调任户部右侍郎,应声道“是东家,我明白。”

“没别的事了。”周正说完,便起身离开。

马士英看着周正的背影,情不自禁的起身,直到周正背影消失,他才轻轻吐口气,悚然警觉。

这位周公子,不,东家,给他的无形压力居然这么大!

周正离开周记,回到周府,迎面就看到一个面色儒雅,心宽体胖的中年男子出来,周老爹还亲自陪送。

来人看着周正,忽然停住脚步,微笑着道“这就是征云贤侄吧?果然仪表堂堂,神采非凡。”

周清荔看了眼周正,道“受之兄过誉了。”

周正听着‘受之’二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位是谁,周老爹也不介绍,只得抬起手道“周征云有礼。”

受之,钱谦益的字。

钱谦益脸上都是欣慰的表情,道“远山兄有此子,足慰平生,羡煞我了。”

周清荔并没有多热情,道“都是孩子,受之兄莫要多夸。”

钱谦益笑着,神情感慨,继而道“远山兄,那我就走了,希望还有再见之日。”

周清荔道“受之兄乃我大明文坛魁首,才华出众,相信必有召还之日。”

“希望如此,告辞。”钱谦益这一次是干脆利落,走的颇为潇洒。

有了这段时间,周正也想起这位了,等钱谦益走远,这才道“爹,钱谦益找你做什么?”

钱谦益,是东林党人,文名响彻大名,随着阉党覆灭,东林不断翻案,他也得到了重启。

之前在詹事府任詹事,一个月前兼任礼部右侍郎,在推荐阁臣的十五个名单中,本来有他,结果工部侍郎温体仁旧事重提,告发钱谦益三年前涉及的南京科举舞弊,不但被崇祯罢官,还杖打了一顿。

钱谦益这是要离京了,却来找周老爹?

周清荔看着钱谦益上了轿子,这才转身,道“无非是不死心。”

周正恍然,钱谦益本来能入阁的,现在不但没能入阁还被罢了官,怎么可能甘心,总想再挣扎一下。

周正听得出,周老爹对钱谦益也是不喜,纯粹是出于情面的应付。

走了几步,周正问道“爹,毕堂官打算怎么做?”

毕自严算是很有能力的一位,刚刚上任户部尚书,就提出了十八项改革奏议,很得崇祯赞许,接下来,就是具体实施了。

周清荔随口道“户部打算整肃税政,民政以及各项政务。”

周清荔说的言简意赅,却更加显露户部的决心以及面对的艰难处境。

大明的税政如同盐政一样,基本崩溃,除了粮税外,能收上来的寥寥无几,何况还有各级官员上下其手的贪腐。

周正思索着想要让周老爹从朝局里抽身,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并且他未必能劝说得了周老爹,迟疑片刻,没有开口。

周清荔走了几步,忽然顿住,神色认真的看着周正,道“凡事要低调,不要让人抓到把柄。”

周正一怔,旋即会意,怕是周老爹已经知道他讹诈那些盐商的事了。

“是,我知道。”周正肃色道。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神色,又道“盐课提举司那边你不用担心,马士英不会动。”

盐课提举司是户部下面的衙门,没有户部点头,内阁也调不动。作为新任的户部侍郎,又与尚书穿一条裤子,周清荔说这话自有底气。

周正笑了,道“谢谢爹。”

周清荔嗯了一声,转身回房。



第三百零二章 如我愿不如你愿

马士英弹劾李国普的奏本很快就送了上去,他还真不是无的放矢,比如,点出了李国普曾经出入‘魏公府’,与倪文焕‘过从甚密’等,还都算是有据可查。

这自然令李国普十分恼怒,当天就指使御史反驳,参合马士英。

马士英势单力孤,立即就做起了缩头乌龟。

到了第二天,李国普的人依旧不罢休,开始有节奏的弹劾马士英,不止是想要将他赶离盐课提举司,更想给李国普表忠心,以期待登上首辅宝座的李国普日后能够论功行赏。

事情没过两天,发生了一件让人大跌的眼镜的事。

做了近三年首辅,有从龙之功的黄立极,上书致仕,随即,乾清宫命刚刚入阁不久的施鳯来‘暂代内阁’,李国普并没有如朝野期望,如他所愿的登上首辅宝座。

一时间朝野愕然,惊慌,不知所措。

已经是前任首辅的黄立极落寞的离开乾清宫,一步一步的回转内阁,准备收拾东西。

他不是主动致仕的,他是被崇祯勒令辞官的。

没有‘三上三拒’的客套流程,没有任何君臣该有的温情脉脉、依依不舍,而是不掩杀意的愤怒下的逼迫。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给人一种绝望的感觉。

他有些恍惚的来到内阁,刚要走近他的班房,忽然出现两个内监,拦住了他的去路,其中一个陪着笑道:“黄大人,万岁爷说了,您可以直接回府。”

黄立极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默然一阵,缓缓转身。

没走几步,迎面就遇到了李国普。

李国普的表情不比他好多少,本以为首辅宝座胜券在握,没想到却不是他。

不知道多少人在看他的笑话,不知道多少人在满怀恶意的揣度他是否已经失去圣眷。

黄立极本不想与李国普说什么,忽然又顿住脚步,道:“你准备拿冯铨了?”

冯铨也是阁臣,排名还在李国普之上,但在黄立极之前,他已经仓仓皇皇的辞官了。

之前崇祯清算阉党,并没有动阁臣,如今李国普要抓阁臣,可能这个‘默契’也将被打破,清算阉党,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了!

李国普满心烦躁,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没有风仪的道:“你都要走了,还问这个做什么?”

黄立极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淡淡道:“我或许还能苟且个全尸,将来你必然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为你的身后事做些打算吧。”

黄立极说完,径直就走了。

他到脚步还是有些虚,神情恍惚。

这一天他早就有所预料,但真的来了,要他离开内阁,还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内心空、慌、乱,甚至还有些恶心想吐的感觉。

李国普对这样的失败者没有在意,径直回到他的班房。

坐在椅子上,紧拧着眉头,一脸的烦躁,不安。

他没能坐上首辅宝座,是否真的是乾清宫对他的不满?还是说,乾清宫真的认为他与阉党有牵扯?

李国普心烦意乱,冬意未去,他头上冒出丝丝冷汗。

他渐渐明白当今这位了,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睚眦必报的人,一旦被他记恨上,那后果就不可想象!

曾经不可一世的首辅黄立极,这才多久,只能灰溜溜的走人。

实则上不是‘走人’那么简单,崇祯曾非常直接的‘暗示’他,黄立极也是阉党。

黄立极,走不了了。

黄立极走不了,他李国普呢?

李国普倚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飘忽。

毕自严以‘户部政事繁重’为由,将周清荔要到了户部,这也是崇祯一直以来的意思,自然没拦。

周清荔去户部,那‘魏忠贤逆案’的一切都交由李国普来审定。

如果是以往的党争,这无疑是大好机会,权臣可以趁机打击异己,培植私人,独揽朝政,但偏偏李国普没有这样的威望,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阉党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令他手足无措,举步维艰。

倪文焕,周应秋这些还好说,都是铁杆阉党无疑,;王在晋,阎鸣泰,袁崇焕这些都是骑墙派,东林那些人一直护着,叶向高,韩癀等都是他的前辈、长辈,当今皇帝都敬重,他得罪不起!

想要清晰的抓这些人,放那些人,又能让朝野,同时乾清宫满意,太难!

朝野就是一锅稀巴烂的粥,没人能压得住,他现在又没登上首辅宝座,要他处置阉党,力不从心!

曾友链从外面进来,看着李国普的一脸疲惫之色,犹豫着低声道:“大人,听说,周家与杨家那边已经谈好了。”

李国普眉头一皱,想起了马士英的那道奏本,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我还哪有心思管这些,你让人告诉马士英,让他安心好好做事。”

曾友链听着,心里有些不甘心,道:“大人,那周征云的胃口太大了,他……”

李国普猛的双眼一睁,道:“难道你非要周征云亲自上书弹劾我吗!”

周正是第一个参倒崔呈秀的人,是开启阉党倒台大幕的人,他要是再次上书,必然从者云集,李国普的处境本就不好,要是再被群起而攻,那就不是麻烦,是大祸!

李国普再没有官场斗争经验也明白,马士英是周正的人,马士英公然上书弹劾他,就是周正的警告。

曾友链吓了一跳,连忙道:“是,大人。”

他有些不明白,李阁老怎么就会怕一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呢?

尽管他不明白,却也不敢不听李国普的。

本来风雨飘摇的马士英,上面内阁李国普不再动他,下有周清荔在户部力保,地位顿时稳如泰山。

当晚,马士英就带着礼物来周家,以‘请教盐课弊政’为借口,来拜访周清荔。

周清荔知道这马士英是周正的人,又是他的下属,好言温语的交谈了一番。

出了周府,马士英心潮澎湃,望着满天的星光,自语道:“有了这样的靠山,我马士英他日一定能登堂入室!”

马士英这边稳住了,成经济等人与杨湖一,杨湖致的谈判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周正占据了绝对的地位,杨家几乎任他宰割,杨湖一没有多少挣扎,几乎全盘接受了成经济等人的要求。

周氏牙行正是更名为‘周氏商会’,在商会之下,建立了盐,茶,布匹,丝绸,瓷器,粮,田亩,矿等等,多达十二个商行。

成经济,上官勋,刘六辙,何齐寿,魏希庄等人忙的脚不沾地,一边要大规模聘人,一面要接收杨湖一转移过来的各种产业,再安排人出去,事情多的无法计数。

周正每日就在府,内阁,周氏商会三者打转,却没有了以往的那种紧张,他稳坐钓鱼台,已经在筹划着离京的事宜了。

第三百零三章 做事之人

“准备好了?”

九江阁,周正的小客厅里,韩铖与周正对坐,喝了口茶,韩铖笑着说道。

周正道:“差不多了,预计三月初这样。”

韩铖对周正离开京城,去地方做些事情还是很高兴的,道:“那就好,不用担心九江阁,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在,不会有多大乱子。”

九江阁其实相对来说还是很安全的,一来没有什么可图,二来就是‘传播圣人教化’这六个字,足以压倒很多人与事。

周正微笑着给韩铖叙茶,道:“劳先生费心了。”

韩铖笑着,继而又道:“我听说,冯阁老要下狱了?”

提到这个,周正放下茶壶,轻轻点头。

韩铖脸上没了笑容,默默的又端起茶杯。

朝野对崇祯皇帝清算阉党是十分高兴的,不断称赞新皇帝是‘圣君’,静等着奸佞尽去,众正盈朝。

但韩铖不是一般人,他远离朝堂之外,冷眼旁观,洞若观火。

他已经看出了一些问题,新皇帝并不是为了朝局,为了大明而清算阉党,更多的像是在‘泄私愤’,已经几个月过去了,朝局越发的混乱,没有一丝清明的迹象。

更有甚者,施鳯来,来宗道这样的有阉党痕迹的人相继入阁,给士林‘众正盈朝’的期望蒙上了阴影。

若是再继续清算阁臣,尤其是黄立极,只怕会引起朝野更大的混乱,还会出现新的党争。

韩铖心里对朝局颇为忧虑,却也无可奈何,沉默一阵,笑着与周正道:“听说,毕堂官与令尊正在筹备裁汰冗兵,兴复屯点,制定对地方官员新考核,这还是很有见地与实效的……”

周正对此也颇为高兴,笑着道:“听家父说了一些,毕尚书夙兴夜寐,正准备大干一场。”

不用周清荔说多少,周正在内阁就能看到户部上奏的计划奏疏。

毕自严准备令商人运粟实边,裁汰冗兵冗役,检查军饷虚冒,开发京东水田,清查天下隐田,兴办军屯等等,很得崇祯皇帝赞许,还准备编订赋役清册,打击贪腐,甚至于还打算清丈官屯田亩,着实是力到实处。

韩铖也只是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话题转移到了九江阁的发展上。

半个时辰后,韩铖走了。

周正刚送走他,回到办公室,寇槐壹前后脚就跟进来了。

周正见他面有难色,道:“有事?”

寇槐壹抬起手,道:“东家,我还是希望能留在京城,还请东家见谅。”

周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寇槐壹的为难之色,轻轻点头。

寇槐壹能力不错,为人镇定,做事有大气,周正很希望带着他走的。

人各有志,周正不阻拦,道:“好,你想去哪里,我给你举荐。”

寇槐壹心里挣扎,道:“我想去户部,不过东家放心,我会在九江阁待到八月,确保九江阁入轨,不会乱。”

周正微微一笑,道:“无需紧张,你在九江阁屈才,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户部……盐课提举司,副提举,从七品,如何?”

能入仕就已经是大幸,一下子就是从七品,一般人万难有这个机会,寇槐壹立即抬手,大喜的道:“谢东家,寇槐壹永不忘东家提携之恩!”

周正笑了笑,道:“我这几天就安排,你也准备一下。”

寇槐壹一直在等这一天,眼见就在眼前,神情激动,抬着手道:“是,寇槐壹告退。”

周正看着寇槐壹的背影,想了想,还得再去见一些人。

比如,田珍疏,胡清郑,也比如马士英,还有张贺仪,姚童顺等人。

周正这几天一直在外面跑,准备着离京事宜。

深夜周正才从外面回来,一身的酒气。

周方正陪着周丁氏散布,看着他一身酒气回来,没好气的道:“你大嫂怀着孕,能不能不要喝酒了?”

周正神智还很清醒,笑着与周丁氏告罪道:“大嫂,下次我一定注意。”

周丁氏拍了下周方,道:“别听你大哥的,还没吃吧?我去厨房给你下碗面。”

周正确实有些饿了,连忙道:“多谢大嫂。”

周方越发没好气的看着周正,等周丁氏笑着走了,这才道:“你大嫂我都不敢支使,你倒是不客气。”

周正一笑,道:“那是大嫂贤惠。”

周方只是说了一句,转而就道:“你准备好了?”

周正要离京的事,是早就商量好的,周家父子都知道。

周正吐了口酒气,道:“外面的事收尾的差不多了,等我找个机会,请人举荐一下,基本没问题。”

想要外放,以周正的能力,其实很容易。

周方也不在意这个,思索着道:“爹之前说要帮你争取一下,不知道会怎么争取,而且,你这个资历,估计有些问题。”

周正的资历,他入仕不过才半年,加上‘学历’问题,要是有心人想卡,确实很容易。

周正不在意,道:“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我赶紧走,不用担心。”

周方点点头,旋即又道:“永平府那地方是蓟辽的后方,是个杂乱之地,龙蛇并出,混乱不堪,你自己要小心。”

周正嗯了一声,心想,他准备了这么多,要是折在地方上,那就是笑话了。

两人说着,周清荔也回来了,三人习惯般的去了周清荔的书房。

书房里,三父子一人捧着一碗面,一边吃一边说着朝野的事。

周清荔有些感慨的说道:“户部的政务我与毕尚书还在梳理,已经不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了。”

周正自顾的吃面,没有评价。

大明的朝政大概从嘉靖以来就一直在崩坏,虽然出了不少能臣,如徐阶,高拱,再到张居正的不断整肃,但还是阻挡不了这种趋势,尤其是万历废除了张居正的改革,加上战争不断,不断的催发着朝政的败坏。

当然,党争也是一大原因。

周清荔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又抬头看了眼周正,道:“永平府的知府已经空缺半年,你要去,应该不难。但永平府北方是蓟辽二镇,早已经被抽干,免不了一番辛苦。”

辽东战事连连,要钱要粮要人,那么自然就近抽取,永平府这些年早就被抽的近乎枯竭了。

第三百零四章 万事妥当

周正对永平府的资料一直在看,心里清楚的很,不过他自有一番计划。

三父子在府里说着事,第二天,朝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崇祯皇帝以结交近侍为罪名,将阁臣冯铨削籍,并命锦衣卫逮捕入诏狱。

这件事,说明崇祯皇帝清算阉党到了一个新高度,但对朝野来说,确实惊喜又恐惧。

这些阁臣哪一个不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哪一个能说是阉党,哪一个又能完全撇开

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却又有无数人奋力弹劾阉党,在这局浑水中想要捞取足够多的好处。

一时间,朝野的奏本如雪花一般飞入通政使司,嘶声力竭弹劾的,声泪俱下控诉的,悲愤莫名申辩的,老成谋国的劝谏的,理智冷静的剖析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全都冒了出来。

乾清宫。

朱由检沉着脸,看着身前的李国普,道:“上一次,这阉党名录还有七十多人,这一次,为什么只有三十多了”

李国普硬着头皮道:“陛下,臣据实勘验,有些人并非阉党”

他没说完,崇祯就怒道:“据实勘验朕怎么听说,你与其中一些人关系匪浅,交情莫逆是否还收受了贿赂,刻意包庇”

李国普心神一惊,连忙抬手,道:“回陛下,臣克谨自持,从不敢为自身谋半分利,绝无偏私之举。”

崇祯心里认定的事,岂容他人狡辩,冷哼一声,道:“给朕继续查,查的详实,一个阉党也不允许放过”

李国普头皮发麻,这是大火药桶,随时都可能被点燃,一旦出事,就是黄立极说的,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李国普犹豫再三,还是道:“陛下,臣近来头昏眼花,身体有所不支,不知这”

“够了”

不等李国普说完,崇祯就脸色铁青的打断。

这李国普太让他失望了,毫无担当,遇事就推脱,连他交代的任务都敷衍塞责,简直与黄立极一模一样

李国普身体一颤,举着手,不敢说话。

朱由检脸色铁青,冷冷的盯着李国普。

这李国普已不堪大用,那还有谁能主持审理魏忠贤逆案,周清荔倒是可以,但他官职太低,做些调查还行,还不够资格去审理一堆的尚书,阁臣,以及皇亲国戚。

内阁里的人的脸在崇祯眼前闪过,他发现,居然没一个人可用

每一个都心思难测,自私自利,完全没有忠君为国的样子

“去吧。”崇祯神色无比厌烦,一挥手说道。

李国普如蒙大赦,连忙道:“臣告退。”

崇祯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的冷漠。

李国普刚走,王承恩从外面进来,道:“万岁爷,几位学士已经在等着了。”

经筵,是大明的传统,崇祯自认为学识浅薄,每日都要去听讲,相当准时,从不缺席。

这也是就是所谓的御前讲习,由翰林官轮流担任,为皇帝,太子以及皇子讲经。

崇祯深吸一口气,脸上变得和缓,起身道:“不能让诸位先生久等,走吧。”

魏忠贤逆案由于朝臣的畏惧,陷入了一种停滞,胶着状态,这让无数人看到了机会,更加在混乱中搅风搅雨,使得朝局越发的混乱不堪。

几天后,周氏商会。

成经济捧着厚厚的账本,神情疲惫又兴奋的道:“东家,这几天我们兼并了数十家大小商行,都并入我们商会旗下,同时还在挑拣人手,已经有了基本的轮廓了”

周正翻着身前的账簿,看着大笔的出入,暗自点头。

成经济继续说道:“派驻去各大盐商铺子的人我们也在挑选,招募,因为需要的人实在太多,我们不止在京城,在南直隶也在进行”

周氏商会虽然有些基础,但膨胀的太快,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消化,整顿,梳理。

周正看了一会儿,转向一旁站着的上官勋,道:“你什么时候去扬州”

上官勋神情有些异样,连忙道:“回东家,京城这里稍微稳定了,我就去扬州。”

十六家盐商的基地在扬州,想要彻底接收,必须要有人去扬州坐镇。

周正想了下,道:“老魏说去吗”

上官勋道:“魏公子没说。”

周正若有所思的点头,上官勋对去扬州有些阴影,估计不大愿意去,便道:“那他就不去了,让他派人跟着你做策应。”

“谢东家。”上官勋道。

周正又交代了一阵子,这才离开。

成经济,上官勋,何齐寿等人都是老商人,在官面上又有周老爹看护着,周正是省去了大半操心。

周正出了周氏商会,便转向周记。

随着各处分店的不断开启,周记的旗舰店已经成了一种象征性的存在,停止了开售,成了总部以及集散中心。

周正走到不远处,就看到一镖队横亘在门前,五六辆马车,二十多个汉子在从里面搬运一箱箱东西,装车,忙的热火朝天。

周正知道周记的货要发往全国各地,倒是第一次见到镖队,有些好奇的围绕着镖队转了一圈。

有一个半百的老者看到周正了,走过来笑着道:“这位公子,也是来买周记的”

周正先是怔了下,接着反应过来,笑着道:“不是,就是看看。”

老者似乎见周正不是什么心思叵测之徒,笑着应了一声,又继续指挥伙计们搬运。

周正看来一会儿,进了周记。

入眼就看到了上官清,又是一怔。

上官清一身劲装,头发勒起,简洁干练,坐在那喝茶,颇有些女侠风度。

上官清看着周正进来,似有些意外,站起来,如过去一样的道:“二少爷。”

周正想起来了,笑着道:“你的镖队”

上官清嗯了一声,道:“嗯,谢谢二少爷的照顾。”

周正倒是没有刻意照顾,但上官清也算是出自周府,刘六辙肯定会照顾自己人,何况她老爹还是周氏商会的二号人物。

周正没有拆穿,看着她的装束,道:“这次是押去哪里”

上官清眨了眨眼,道:“我不去,我护送你去永平府。”

周正跟着眨了眨眼,道:“你护送我去永平府”

上官清道:“刘公子下的单。”

刘公子,就是刘六辙了。

周正瞥了眼楼梯口,就看到刘六辙的头闪电缩了回去。

“让你送去辽东的信,送了吗”周正转向楼梯口喊道。

刘六辙连忙出来,陪着笑脸,笑嘻嘻的道:“前几天就送过去了。”

第三百零五章 浩浩荡荡

周正只是转移话题,向着楼梯口走去,与刘六辙道:“你跟我上来。”

刘六辙连忙应了一声,又与上官清大声招呼,跟着周正上了二楼。

刘六辙看着周正,陪着笑道:“二少爷,我听说永平府一路不安全,前一阵子还闹过盗匪围城,上官小姐功夫不错,可以保护你……”

周正心里猜测多半是他大嫂周丁氏的注意,懒得理会,道:“我本来就要带不少人,你这又给我加了这么多,到时候成群结队的出京,给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多招摇?”

刘六辙愣了下,立即就道:“那可以让一些人在城外等着,反正上官小姐二少爷一定得带着。”

周正听出来,怕是不止他大嫂在里面,还有其他人,比如,周老爹。

周正心里叹了口气,道:“先这么办吧。”

他要带着张贺仪,姚童顺等人,少不得几个家丁,加上暗中的锦衣暗卫,死士,再加上官清等镖队,起码要三十多人了。

想想还挺壮观的。

……

周正这边准备着,朝局陆陆续续又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比如,前任首辅顾秉谦,纳银四万两赎罪,得以被赦免阁臣冯铨,因为告发魏忠贤藏银之地,赦诛连之罪,勒令返乡。蜀王附逆罪名莫名其妙的被除去,罚俸三年,不再追究。

这些尽管被掩盖在新皇乾纲独断,激浊扬清的壮举中,在无数歌功颂德声中不那么显眼,但心思敏锐的人还是发现了端倪。

他们隐约觉得,或许,他们期待的那种众正盈朝,匡扶大明盛世场景,并不会出现。

但这样的人,寥寥无几,也发不出声音来。

已经入主乾清宫半年,逼死魏忠贤,将大多数阉党革职下狱的崇祯皇帝,并没有多开心。

阉党逆案迟迟得不到进展,朝臣们心思各异,想尽办法阻止他对阉党的清算,令他的豪情壮志受到了挫折。

他似乎是第一次开始认清朝臣,越发的勤奋,事事亲力亲为,也对朝臣进行甄别,准备增补新的阁臣。

三月初,一道来自辽东的奏本越过通政使司,内阁,司礼监,直接进入乾清宫。

这是崇祯给的特权,李忠急匆匆送来,道:“万岁爷,蓟辽督师王之臣王大人的奏本。”

辽东是崇祯关注的另一个重点,一听就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

崇祯打开看后,见不是建虏来犯,心里顿松。

旋即,他看着这道奏本,思索起来,片刻道:“传周清荔来见朕。”

“是。”王承恩应着,转身出门。

崇祯看着王承恩的背影,转向李忠道:“去将周征云的资料,以及永平府的给朕找来。”

李忠立即答应着,快速出去。不一阵子就跑回来。

递过一堆公文之类的东西,李忠道:“万岁爷,都在这里了。”

崇祯接过来,慢慢翻着。

这里面有周正入仕以来的所有在朝堂上的言行,上过的奏本,以及功勋记录。

崇祯很快看到了周正三次在朝堂上的激辩群臣,关于辽东的奏本,以及出使建虏的功劳记录等等。

崇祯看完,若有所思的道:“这周征云,倒确实是一个人才。”

李忠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崇祯思虑一阵,忽然道:“你觉得,周征云这个人怎么样?”

李忠一怔,躬身道:“万岁爷,这个奴婢倒是不大清楚。倒是听说,周家一直备受打压,若非万岁爷破格提拔,周侍郎现在还没法入仕。”

崇祯神色不变,眼神微冷,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自语的道:“阉党祸国,忠良遗野,谁人之过?”

李忠躬着身,不敢多言。心想周征云教我说的就这些了。

崇祯慢慢的回过神,道:“你觉得,给周征云一个什么官比较合适?”

一来,周征云确实有功于朝,单说周征云参倒崔呈秀,死磕阉党,这就是大功,在士林中的威望不小。二来,他是周清荔的儿子,作为亲近之人,崇祯怎么也得笼络一番。周清荔已经几次拒绝了崇祯破格提拔,让崇祯施恩无门,这次,是一个好机会。

李忠低着头,道:“奴婢不知道。”

崇祯听着李忠的话,斜眼扫了他一下,淡淡道:“朕也没问你。”

李忠已经有些了解这位主子的秉性,心里不慌,脸上还是慌张的道:“是,奴婢多嘴。”

崇祯见他慌张,摆了摆手,自顾的又看着周正的资料。

没多久,周清荔就急匆匆的从户部入宫了。

崇祯看着周清荔双眼泛着血丝,一脸的疲惫之色,心里有些感动,道:“周爱卿辛苦了。”

周清荔抬着手,道:“臣分内之事,不敢谈辛苦。”

崇祯脸上露出微笑,将身前的奏本递给周清荔,道:“王之臣上书,举荐周爱卿次子周征云去永平府,为辽东稳固后方,周爱卿怎么看?”

周清荔有些意外,随即释然,拿过来看了一会儿,又沉默片刻,道:“回陛下,犬子曾在朝堂上论及辽东一些事,也曾上书于先帝,阐述辽东军政革新以及紧要关键。王大人想必是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举荐犬子的。”

崇祯笑着道:“朕也是这样的想的。王之臣的意思,是周征云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按地方,整顿永安府的军备,作为蓟辽的后背,以作策应……”

周清荔眉头皱起,抬着手道:“陛下,臣这个犬子,常有狂言,行事与常人有异,臣担心他眼高手低,不足成事。臣请陛下驳回王大人之举荐,留他在内阁多做锻炼,以期日后能堪大用。”

崇祯听着周清荔的话,是一怔一怔的。

永平府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若是周正能去那待个一两年,熬一熬资历,再以周清荔的身份,周正回朝,起码得是一个五品要职,地方就是上等府的知府,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但偏偏周清荔却大肆贬低,不肯放周正去。

崇祯怔神之后,又轻轻点头,感慨的道:“满朝诸公,无不为亲朋乡党谋尽好处……周爱卿,朕之股肱。”

周清荔神色动了动,抬着手道:“臣只是据实以奏。”

第三百零六章 奸诈父子

崇祯笑容越多,目光看着王之臣的奏本,慢慢的说道:“王之臣的奏本里,大概也有考校的意思,所以只是让周征云去整顿军备。但朕仔细看过周征云入仕以来的言行,功绩,不说他在朝堂上的慷慨直言,单说他出使辽东之功,弹劾阉党之绩,依旧还是监察御史,这说明朝廷不会用人,朕刻薄寡恩。”

周清荔面上如常,抬着手,静静的听着。

李忠站在不远处,悄悄瞥了眼周清荔。

崇祯故作沉思一阵,道:“永平府的知府空缺有半年了,朕打算让周征云直接去担任永平府知府,你觉得如何?”

虽然周正的功劳以及帝心没有问题,但周正的年龄以及‘学历’却是阻碍。

周清荔一直抬着手,道:“陛下,犬子从无政务经验,若主持一府,怕是还不够,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崇祯见周清荔一直拒绝,心里施恩的念头就越发笃定,道:“永平府民心疲惫,百业凋零,又是蓟辽的后方,需要重点抚慰,甚至是全力经营,以支持蓟辽二镇……这样吧,朕命周征云为钦使,署理永平府。”

崇祯的考虑是,这样就可以避开周正的资历等问题,是一种‘临时委派’的形式,不给周正官职,却又给实权,一来奖励周正参倒崔呈秀的功劳,二来也是笼络周清荔。

周清荔一听,神色大变,跪地道:“臣万不敢领旨,请陛下收回成命。犬子年少轻狂,少不更事,如此重大之任,臣恐他难以……”

崇祯笑着打断他,道:“朕相信王之臣的眼光,也信得过周爱卿的家教,更相信朕不会看错人,这件事就这样了。对了,你户部再想想办法,拨出五万,不十万两银子给他,命他尽快整肃永平府,恢复民生……”

周清荔跪在地上,好一阵子才道:“臣遵旨。”

崇祯脸上的笑容这才彻底舒展,走过来,扶起周清荔,宽声安抚道:“周爱卿也无需担忧,周征云于朝有大功,朕不是烂加赏罚,朕也期待,他能做出一番事情来的。再说了,有朕在,不会让人害了他的。”

周清荔满脸的忐忑,抬着手道:“是,臣代犬子谢陛下。”

崇祯看着周清荔的神色,对他的这次施恩十分满意,又道:“你们户部上呈的奏议,朕看过了,朕十分满意,改日朕招毕爱卿进宫,一起好好商议。”

听到这个,周清荔神色一肃,方才的忐忑,疲惫都没了,沉吟片刻,道:“陛下,国政多有废弛,还需潜心整顿,毕尚书与臣近来一直在整理,却感觉还是冰山一角,需要多加时日,着急一时,有害无功……”

崇祯现在触及国政似乎还不多,亦或者他的心思还没有完全在上面,看着周清荔的表情,暗自点头,笑着道:“嗯,朕明白,等候朕召见吧。”

周清荔抬起手,道:“是。”

李忠在不远处将一切都瞥见,心里暗自惊呼。周家这对父子真不简单,一个心思叵测,一个大奸若忠。

他得小心,免得哪天被周征云卖了还替他数钱!

一阵子之后,周清荔出了乾清宫,不动声色的吐了口气。

没人知道,他的后背都湿了。

这位崇祯皇帝,周清荔越来越了解,越发不敢大意,谨小慎微,以免在他心里落下一丝不好印象。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也是冒着风险,好在,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周正去了永平府,虽然没有具体官职,却能全权署理永平府,无人掣肘。

‘为父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周清荔慢慢走着,心里轻语。

周清荔刚出皇宫没多久,圣旨未下,消息却已经传了出来了。

周正要走,不知道多少人长舒一口气,仿佛心里压着的大石没了。

周正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威胁,一来他直言无讳,很容易戳中他们的痛处;二来就是周正现在裹挟着清名,他要是弹劾谁,肯定会朝野震动,跟风云集。

很多人,都在幸福的微笑。

周正也听到了消息,但是圣旨没下,他还无法进宫领旨谢恩。

周正此刻在田府,正与田珍疏对坐喝酒。

田珍疏自然也得到消息,看着周正道:“如果是其他人,应该会挂都御史,最低也是佥都御史的头衔,总理或者总督地方,你这个特殊,估计就是以监察御史的身份,署理永平府。”

‘署’,其实就是‘临时’、‘暂代’的意思。

周正知道他资历太浅,挂不上佥都御史,也不能总理或者总督地方。

他的事情已经算是定下,不太想多谈,反而问道:“我听说,你们在上书,试图为黄立极申辩?”

田珍疏铜铃大眼有些犹豫之色,道:“元辅还是多有功绩的,如果他也被问罪,怕是举国哗然,百官惶恐,于国于朝廷不利。”

周正心下明白,不止是这样,多半是清流里的人与黄立极或者阉党有太深的牵扯,不能持续的‘深挖’,否则祸患无穷。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新皇帝对魏忠贤的憎恨,清算阉党,是崇祯最坚定的决心,谁也阻挡不了。

“慎重。”周正说出两个字。

田珍疏了解周正,向来嘴严,能从他嘴里掏出的话,都极其珍贵!

田珍疏没有多问,点头,道:“你此去永平府,可有需要我帮什么忙?”

周正微笑,道:“以后怕是少不了你这个佥都御史帮忙。”

田珍疏刚刚升任佥都御史没多久,听着就笑道:“只要你惹的人不是太厉害,我在都察院给你压着。”

周正举起酒杯,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田珍疏笑着应和。

不管朝野如何纷扰,他们二人都算是‘高升’,‘踌躇满志’。

田珍疏升任佥都御史,已经算是大明最中坚的官员了,随时可能迈入高官行列,成为大明朝廷的大人物。

周正履新地方,是早就筹谋的事情,必然要大干一场。

两人心照不宣的碰杯,对视,一仰而尽,又是大笑。

第三百零七章 履新

周正回府后,就被周清荔叫到了书房。

周清荔喝了口茶,将在乾清宫里的事情,避重就轻的说了。

周正不知道周老爹用了‘以退为进’的一招,助他拿到更多权力,却为崇祯的态度感到忧虑。

不怕崇祯厌恶,厌恶最多也就罢官,没有其他问题,不至于杀头抄家;可若是对你信任有加,那往往预示着凄惨结局的开始。

周正思考再三,道:“爹,朝局混沌,危机四伏,该抽身时,切莫犹豫。”

周清荔看着周正,神色有些疑惑,道:“我记得你之前就说过类似的话,你对朝局的把握也让我出奇,我一直没问,现在,只有我们父子二人,你告诉我实话,你背后是否有人指点你?”

周正怔了下,没想到周老爹会这么想,思索片刻,道:“我对算卦有研究,算出来的。”

周清荔注视着周正,好一阵子,摆手道:“不愿说就罢了,去永平府后,少不了麻烦,有事写信回来。”

周正连忙点头,出了周清荔书房。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背影,神情还是不解,这个儿子,让他越发看不透了。

周正出了周老爹书房,轻吐了口气。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

第二天一早,圣旨就下了。

周正以都察院监察御史的身份,巡按永平府,署理政务,整顿军备。

周正接到旨意,心里彻底松了口气,而后穿戴整齐,进宫谢恩。

崇祯对周正是温言有加,嘱咐他好好治理永平府,为蓟辽做好后备支撑。

周正谨慎对答,没多久就发现他有些想多了。

或许是他还不在崇祯眼里,即便是去永平府,崇祯在意的也没有那么多,只是一种‘施恩与安抚’。

没有多久,周正就出来了,因为李标,钱龙锡等人求见。

周正与这几人擦肩而过,注视了几眼。

这几位,都是未来的阁臣,首辅。

做完这些,是周正离京的最后一步了。

越是最后,周正反而越忙,一大堆事情忙他的目不暇接,手轻脚重。

比他预期晚了不少天,但也总算可以安心的离京了。

周正离京赴任的队伍在不知不觉变大,不止他要带的张贺仪,姚童顺等人,还有上官清,上官烈姐弟,外加他大哥周方的小舅子丁琪,以及家丁,周氏商会的人,暗卫,死士,以及上官清的镖队。

即便有在暗处,有在城外等着的,周正的队伍,还是高达近四十人。

周正与周清荔,周方等告别,上了马车,开始离京。

不知道多少人或远或近的在看着他的马车,心里闪动着念头。

周清荔,周方,周丁氏以及一干家随,都站在门口,神情不舍。

周方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转头看向周清荔道:“爹,你说二弟能行吗?”

他在山东是吃过亏的,知道地方的可怕。

周清荔面无表情,道:“没事。”

福伯,林伯等人则表情各异,这位二少爷对周家影响太大了,若非他,周家不会成为崇祯朝新贵,老爷更是一步登天,成为新皇宠臣,位列六部侍郎的高位。

这突然就走了,心里还真是舍不得。

魏希庄,成经济等人没有冒头,在不远处一个酒楼看着,目送。

魏希庄手里拿着酒壶,喝了一口,自言自语的道:“你们说,老周平时也不干什么事情,他这一走,我怎么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成经济,何齐寿等人陪着笑,心想也就您敢这么说。

东家做的事情,哪一件是小事情?在朝堂上舌辩群臣不变色,出入建虏的虎狼之地面从容,更是参倒阉党大佬崔呈秀,现在又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这是一般人能做,做得成的事情吗?

成经济等人的感觉比魏希庄更强烈,东家现在走了,他们有些恐慌,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心里难以自定。

这些是周正身边的人,但更多的人则是松口气,周正走了,那在朝堂上让他们丢脸,裹挟清流有恃无恐的周正终于走了。

他们的顾忌总算是去除了,他们很多事情可以再无顾忌,好好折腾一番了。

尤其涉及阉党,不管是想救还是想踩上一脚,也都轻松不少,周正的离开,给他们腾挪了巨大的空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居然会给他们带来如此大的压力!

周正的马车很快就出了城,走离没多久,周正撩开窗帘,回头看去。

周正还是第一次离开这浩大的北京城,回头望去,古朴,沧桑,哪怕旭日高悬,依旧给人一种苍茫,迟暮感。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周正目光沉静,有着难以叙说的情绪,轻声自语。

他有三辆马车,分别坐着姚童顺,张贺仪,以及上官清姐弟,丁琪,还有家丁以及伪装护卫的暗卫等等。

马车迤逦的向着东北方向,永平府驶去。

经过近两天的时间,周正等人才抵达卢龙县境内。

永平府,境内管辖卢龙县(永平府所在地)、抚宁县、昌黎县、永平卫、山海卫。县下实行里甲制,里亦称社、屯,当地民编为社,迁来者编为屯。

山海卫也就是山海关,是九边重镇,永平府无权管理,永平卫早就形同虚设。是以,永平府下辖实际就是三县,人丁不足五十万。

按理说,永平府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口,实则上是因为辽东屡次内迁的人口,都拥堵在永平府,若是详细编订人册,可能更多。

天色近傍晚,周正的马车行驶的有些慢,姚童顺从后面的马车跳下来,来到周正马车窗口,道:“大人,前面就是寿昌县了,不如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明天早些,最多晌午就能到了。”

周正也一直在算时间,道:“嗯,就这样。对了,永平府那边,通知了吗?”

姚童顺应着,而后道:“我们没有通知,但吏部肯定通知了,永平府的府丞,各县知县,应该已经在等候着大人了。”

周正手里的是他这么长时间拟定的一个施政计划,边看边说道:“好,赶路吧。”

“是。”姚童顺说了一声,又与各个马车交代了几句。

三辆马车变成了五辆,还有暗卫领着死士走在前面探路,周正这一行人,还真是颇为浩荡。

第三百零八章 遇险

天色将黒,众人来到寿昌镇,这是一个不大的镇子,但四周却有围墙,算是一个小型的城池。

在前面提前准备的张贺仪迎着周正进一家客栈,道:“大人,都安排好了。”

一个掌柜的人看着周正一行人,脸上都笑开花,道:“这位公子,房间都准备好了,热水,饭菜都已备好,马上就可以用,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与我说。”

周正对这方面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要求,过得去就行,他瞥了眼身后的上官清等人,道:“你们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不等其他人说话,上官烈抢着道:“我的床褥都要新换的,还有我姐的,记住,是新换的,别人没用过。饭菜都要干净,我待会儿会去你们后厨看,要是糊弄我们,我们三十多人,砸了你这破楼,听到没有……”

这掌柜一笑,抬着手道:“公子放心,保证没问题。”

“还有啊,你这客栈我们包了,不要什么闲杂人等都放进来,我们家公子身份尊贵,要是受到惊扰,吃官司都是便宜你……”上官烈的嘴如同子弹,啪啪啪就没停。

掌柜似乎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大生意,笑着不停点头。

周正看着,没多说,上了二楼,进了他的房间。

休息一会儿,众人在大厅吃饭。

周正一边吃一边与姚童顺道:“到了永平府,我们要做很多事情,我给你,迁铸都安排在六房,咱们先摸一摸永平府的情况,而后对一些人事,政务做出调整,预计下半年,咱们就都要忙起来……”

六房,知府衙门对应的六部的刑,工,吏等六个科房。

姚童顺,张贺仪听着,都点头,道:“是大人。”

姚童顺本是都察院小吏,没什么前途,现在能到地方任一房主事,也算是有前途了。

迁铸,是张贺仪的字,他接替的是姚童顺的班,现在被周正带出来。他的选择与寇槐壹不同,寇槐壹选择留京,张贺仪则选择跟周正离京。

周正吃了几口,又道:“我们对永平府的官员并不了解,到了永平府,你们利用各自的关系,给我查一查,看看这些人哪些可用,哪些不能用,想要做事情,还是要有做事的心的人才行……”

张贺仪,姚童顺等会是周正在永平府的初步班底,两人连忙应着,神情都有些激动。

他们知道周正的一些计划,这是要大干一场!

若是周正做得好,他们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上官烈伸着头,看着周正一脸期待的道:“周大人,我,我做什么?”

上官烈是上官勋请求周正带出来的,怕他在京城惹事。

周正看着他,目光又看向丁琪,丁琪好像比周正还大一些,有些腼腆,不多话,看着周正,欲言又止,神色也是掩饰不了的希冀之色。

周正知道,这两人都得锻炼一下才行,稍一沉吟,道:“到了府衙,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上传下达,接见官员等等,到时候,你们就先跟在我身边,为我安排这些事情……”

其实两人对官职倒是没有多强烈的**,更多的是‘做事’。

上官烈抬头挺胸,一脸沉色道:“大人放心,我一定给你安排的好好的!”

丁琪跟着上官烈一样,激动非常。

周正看着桌上的一群人,暗自点头,微笑着,心里豪气渐渐升起,踌躇满志!

一群人吃完饭,便各自休息,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不知道睡了多久,周正正迷糊,门外忽然一阵吵杂,继而他的房门就被拍的剧烈震动。

周正皱了皱眉,披着衣打开门,就看到姚童顺一脸惊慌的道:“大人,不好了,有土匪围城了!”

周正一怔,道:“土匪围城?多少人?”

姚童顺道:“不知道,那镇长说,点名要找大人,要他们将大人交出去!”

周正转身就穿衣服,道:“叫醒所有人,我们一起去看看。”

没多久,周正就出现在大厅里,大厅里站满他的人,客栈掌柜以及小二厨子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没多久,一个壮硕的六十出头的老者进来,战战兢兢的抬手向周正道:“小人王柏禾拜见巡按大人。”

周正神色不动,看着他道:“你就是这里的镇长?”

所谓的镇长,就是有威望的里长被推举出来的。

王柏禾神情慌张,道:“小人正是。”

周正瞥了眼外面的灯火通明,道:“那些盗匪是来找本官的?他们怎么知道本官今天夜宿在这里?”

王柏禾一怔,道:“这个小人不知,想必是大人进镇就被他们盯上了。”

周正看着王柏禾,双眼幽冷,道:“你们寿昌镇经常有盗匪?”

王柏禾神色顿苦,道:“不敢欺瞒大人,不止我们寿昌镇,整个卢龙县,甚至是永平府盗匪四起,有些地方整个村子都空了,都是盗匪之祸!”

周正右手背在后面,手指拇指轻轻摩挲,道:“确实有两百多人?”

王柏禾道:“天太黑,小人看不清楚,但他们堵住了前后两门,少说也有两百人。”

姚童顺看着王柏禾,走近周正,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这里面怕是有问题。”

周正暗自冷哼一声,何止是有问题,只怕还是大问题!

“走,跟我去看看。”周正说着就要抬步出客栈。

王柏禾连忙伸手阻拦,道:“大人,千万不能去,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落到他们手上,绝无侥幸之理!他们无非就是要银子,给了银子他们就会走了……”

周正一把推开他,道:“围攻城镇,要挟钦使,我看他们有几颗脑袋!”

周正大步离去,姚童顺,张贺仪,以及上官清等人自然跟着,一行三十多人,直奔东门。

王柏禾看着,神情焦急,连忙跟上。

周正来到城头,就看到火把将整个小城墙照的雪亮,城外也是光晕阵阵,传出一阵阵放肆的叫喊与笑闹声。

周正来到城墙上,还不及说话,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壮汉就沉声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没看到有匪盗来吗,给我下去!”

王柏禾快步从后面上来,道:“放肆!这是巡按周征云周大人,王铮柏,还不快见礼。”

王铮柏一见,慌忙抬手道:“小人见过巡按大人!”

王柏禾又向周正道:“大人,王铮柏是我们选出来护卫城镇的护卫队队长。”

周正打量王铮柏一眼,见除了他手里有把刀,其他人都是锄头,铁锹,没有什么武器。

周正轻轻点头,目光向下看去,只见不远处除了前头有光,后面黑漆漆一片,却不断有人头影子晃动,人数着实不少。

周正心里计较着,问向王铮柏道:“匪头你认识吗?”

王铮柏连忙道:“回大人,不认识,不是以往打劫我们的匪盗,像是从别处来的。”

现在的盗匪也是四处流窜,居无定所,能立得住的山匪,还不是很多,尤其是在北直隶的天子脚下。

“新来的?”

周正看着黑漆漆的幽暗城下,道:“喊话,本官要见他们头子。”

第三百零九章 小计策大作用

王铮柏看着周正从容自若,心里大有底气,转身冲着下面呐喊:“城下的贼匪听着,朝廷钦使,巡按周征云周大人在此,匪首前来听话!”

王铮柏的喊声落下,城下的嬉闹声渐渐消失,火把晃动,一个肥头大耳,骑着一个毛驴的中年大胖子晃晃悠悠的出现在火把下,并且径直走到城下不远处。

大胖子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非常油腻,小眼睛闪烁着狡猾之色,他抬头向上,看着火把下的周正,似乎有些意外,旋即就凶狠,阴恻恻的道:“你就是周正?”

周正打量着他,又看着他身后的火把,心里揣度着具体的人数,淡淡道:“你来抓我的?”

大胖子仰着头,道:“不错!寿昌镇是本大王的地盘,你既然来了,怎么也要交买路钱,一万两!”

周正道:“我给你三万两,你跟着我吧。”

大胖子故作凶狠的神色顿时一怔,睁大一双小眼睛看着周正,这剧情不对啊?

姚童顺等人倒是无所觉,三万两对周正来说,不过毛毛雨。

王柏禾,王铮柏两人则是愣住了,三万两啊,那是一笔巨款,这位巡按大人真的能拿出来,还是说,只是诈唬,拖延时间?

他们这么想着,大胖子似乎也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道:“你真的有三万两?”

周正道:“朝廷给了我十万两,主要是整肃永平府的政务,军备,你们若是肯降,三万两就给你们。”

大胖子一张脸皱起,很是犹豫,连忙又狠狠的道:“你真的给我,不怕我反悔?”

周正一笑,道:“拿了我三万两,你要是敢反悔,那就是欺侮朝廷,是谋逆,必然有天兵征讨,没命花的,你们不会。”

大胖子刚要说话,他身边凑近一个人,低声说了什么。

大胖子神色一变,忽然向周正沉声道:“我要现银,你拿出来我就信你,不然我立刻攻破寿昌镇,我就不信搜不出三万两银子!”

周正看着大胖子的神情,心里若有所动。

王铮柏连忙走近周正,一脸忧虑的低声道:“大人,镇上有几百户人家,若是他们攻城,绝难幸免,还请大人三思。”

王柏禾好像忽然醒悟,急声道:“大人,千万不能让匪盗进镇,多少银子,我们凑也凑给他们,千万不能进城啊”

现在的匪盗,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若是真的进镇,只怕是一场浩劫!

周正以手势压了压,示意他们镇定。

而后,他看向那大胖子,道:“你叫什么,来自哪里,多少人,我估算一下需要的银子。”

大胖子表情故作凶厉,盯着周正道:“我要看现银,立刻,不然我就攻城,鸡犬不留!”

这个时候,有个暗卫跑过来,在周正耳边低声道:“大人,我们几个兄弟摸下去了,可能不到一百人。”

周正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而后看着大胖子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到这里的?”

他们一行人虽然不算低调,但肯定不高调,哪怕小门小户搬家有三辆马车也属正常,这群人,怎么就笃定他在这里,指名道姓的来找他?

大胖子神色越发厉然,呵道:“立刻给我银子,不然我就攻城!”

周正冷哼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开门!”

下面暗卫,周府家丁以及上官清的镖队齐聚在城墙下,听着声音就准备开门。

王柏禾,王铮柏吓了一大跳,齐齐喊道:“大人,不可!”

周正懒得理会他们,直接道:“所有人听令,下面的盗匪,一颗人头一两银子,那个大胖子活捉二十两!”

“遵命!”

下面的暗卫大声应道,旋即小城门就被拉开。

王柏禾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满脸惊慌。

王铮柏双眼圆睁的盯着周正,面有惧色,却一咬牙的道:“小人遵命!”

他说着,就带人急匆匆下楼。

周正手下能打的就有二十多人,加上王铮柏的就有三十多了。

上官清看着周正,脆声声道:“我也去。”

周正看了她一眼,道:“小心。”

上官清嗯了一声,转身就直接跃下了城墙。

上官烈一见,连忙跟着跑下去,喊道:“姐,我跟你去。”

上官清站在前面,手里握着刀,带着近四十人,大步出了城门。

楼下的大胖子看着周正居然下令开门,门内还走出几十号人,一时间怔住了。

这完全与他们预估的不一样啊,城楼上的狗官不应该颤巍巍的拿银子,好言好语的恳求他离开吗?

周正面无表情,眼神一片冷漠,区区百十人盗匪,就想吓唬他吗?

楼下的上官清骑着马,看着对面不远处的大胖子,忽然举起长刀,喝道:“杀!”

“杀!”暗卫齐齐拔刀,跟在上官清身后。

那些镖队,周府家丁,以及王铮柏的人,仿佛被激出了勇气,纷纷举起武器,大声喝叫,气势如虹的冲了出去。

那大胖子被这个阵势吓了一大跳,几乎本能的转身就要跑。

他身边一个人也是神情胆怯,但是咬牙道:“大王,他们的人还没有我们的一半,弄死他们!弄死他们,我们就有三万两银子了!”

不知道是畏惧,还是银子的诱惑,大胖子神色变了变,一举手,狠色道:“杀狗官,抢粮食!”

“杀狗官,抢粮食!”他身后的匪盗跟着大呼,举着锄头,铁棒就迎上了上官清等人。

这群盗匪其实不足百人,周正身前的西门有六十,东门只有二十多人,做做样子。

上官清挥舞着长刀,将迎面冲过来的一个举着锄头的瘦子一刀砍倒,而后直接冲向那大胖子。

大胖子很快被一群人包围着,上官清被阻挡,跳下了马。

周正冷眼的看着,与身旁的姚童顺低语了几句。

姚童顺连忙答应着,转身离去。

城下,三十多人对六十人,不说周正的锦衣暗卫,就是上官清的镖队人,这些扛着锄头的匪盗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双方迅速胶着,有势却明显的在周正一方。

没多久,盗匪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阵大喊声。

“有埋伏,官军来了!”

“有埋伏,官军来了!”

“有埋伏,官军来了!”

本来还算气势汹汹的盗匪,顿时大乱,即便是在中后方的那大胖子脸色是一变,急匆匆向后看去。

他身边那人道:“大王,肯定是诡计,我们撤吧!”

大胖子心里冰凉,其实已经想到了,双腿拼命的拍打着毛驴,快速向另一个方向逃跑。

他一跑,所有的盗匪就更慌了,他们纷纷扔掉锄头,棍棒,四散而逃。

上官清一见,喝道:“抓住那胖子!”

官军顿时士气大振,迅速掩杀过去。

上官烈,王铮柏等人信心大振,举着武器跟着大吼,跑的飞快,撵着这些盗匪追。

城墙上,周正看着,心里顿时松口气。

姚童顺,丁琪,王柏禾等人更是如此,他们几人背后都湿透了。

姚童顺看着下面一面倒,笑着向着周正道:“大人,好计策!没有您的计策,上官小姐怕是还不能这么轻易的击溃这群匪盗。”

实则上,周正后背也湿了,攥着的手心里都是汗。

他强自镇定,不动声色的道:“嗯,你们收拾好残局,安抚镇中百姓,那个胖子要是抓到了,带来见我。”

“是。”姚童顺连忙应着。

周正轻吐一口气,转身回向客栈。

客栈里的人都躲着,一个人没有,周正上了楼,换了身衣服,坐在椅子上,深吐一口气。

他目光幽幽的看着窗外,右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这件事,透着古怪,肯定有什么隐情!

第三百一十章 不简单

整个寿昌镇因为盗匪围城,家家户户都紧张无比,再听到钦使已经击退盗匪,又家家亮灯,喧闹不绝,相当热闹。

姚童顺在外面忙碌着,倒是丁琪忽然来到周正房间,神色肃容道:“大人,我探听到一个消息。”

丁琪是周正大嫂周丁氏的弟弟,向来腼腆,周正对他十分鼓励,微笑着道:“说来听听。”

丁琪走近一点,低声道:“有村民说,朝廷其实派过几任官员来到永平府,但都出了事。”

周正神色微动,道:“继续说。”

丁琪道:“我仔细问过了,那户人家说,他们记得有三任,有的也来过寿昌镇,但后来,都没了消息,具体原因,他们也不知道。”

周正神情若有所思,永平府知府已经空缺半年多,按理说不会空缺这么长时间,莫非,里面有什么隐情?

再想着那王柏禾的言谈举止,周正右手在桌上一敲,道:“你等会儿将我的家丁叫到我房间里来。”

丁琪见周正重视,脸上顿时露出笑容,道:“嗯,我这就去。”

周正想着今晚的事情,眼神闪烁不断。

没多久,丁琪又回来,道:“大人,王镇长带着几个里长求见。”

周正拿起茶杯,淡淡道:“让他们进来。”

丁琪应了一声,先是叫来周正的几个家丁以及三个暗卫,而后才将王柏禾等人请来。

王柏禾来了,还带着三个岁数差不多的里长,一见周正就抬手,神色兴奋的道:“小人见过巡按大人。”

周正左手拿着茶盖,摩挲着茶水,淡淡道:“几位里长不在外面安抚村民,跑来见本官做什么?”

王柏禾见周正摆起了官仪先是一怔,连忙又笑着道:“巡按大人击退盗匪,保我寿昌镇安全,小人等几人带了礼物,特来拜谢。”

周正看着茶水,头也不抬的道:“你们动作倒是快,这就准备好礼物了?”

几个人见周正神色淡漠,不由对视一眼,王柏禾有些忐忑,抬着手道:“大人,本地穷困,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你们是不是瞒着本官什么事情?”

周正继续摩挲茶水,打断他的话,道:“两百多盗匪,好巧不巧的是本官来的时候围城,你们要是解释不清楚,本官就拿你们当做同谋处置!”

王柏禾等人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地,王柏禾身后的三人只喊冤枉。

周正斜着眼,冷漠的看着王柏禾。

王柏禾知道瞒不过了,一咬牙,道:“大人容禀,本地之前也遭过几次匪盗,死了不少人,后来都是家家户户凑银子,粮食,这才送走他们。这一次他们来围城,应该是提前知道大人到来的消息,镇子里……可能也有他们的人……通风报信……”

周正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之色,道:“两百多盗匪,想要养活没那么容易,这里是北直隶,离山海卫又近,他们是怎么立足的?”

王柏禾脸色再变,脸角绷直,低头不敢吭声。

周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没有官面上的人照拂,他们成不了事。看来,是有人不希望本官来到永平府了,我的前几任,也是今天这样死的吗?”

王柏禾身体一颤,越发低头。

周正看着三人,淡淡道:“勾结匪盗,谋害朝廷命官,那是重罪,杀头,抄家,你们选吧。”

王柏禾身后一个突然坐起来,道:“大人大人,小人说小人说,还请大人绕过小人全家……”

另外两个人立即跟着喊,全都是求饶。

谋害朝廷命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小老百姓,就是灭门大祸!

王柏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还是咬牙不肯说。

周正看着他,神情玩味,自语的道:“看来,永平府这潭水,比本官想的要浑……来人,带他们三个出去审。”

三个暗卫答应一声,带着那三个里长出去,留下了王柏禾。

周正又拿过茶杯,道:“本官是带着钦命来永平府的,别说没有知府,就是有,那也得听本官的,不听话的,本官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不好过。你不愿说,本官也不为难,去吧,安抚好镇民,本官明日如期赶往永平府赴任。”

王柏禾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起身走了。

丁琪看着王柏禾就这样走了,疑惑的道:“大人,我觉得,他好像很怕。”

周正轻轻点头,道:“他怕的有两样,一,本官在永平府站不住,那些人会秋后算账;二,就是那些盗匪,他担心会来报复。”

丁琪想了想,道:“大人,匪盗之祸越演越烈,现今永平府是大人治下,不能继续这样了。”

周正也没想到,这永平府比他预想的问题还要严重,沉吟片刻,拿起笔墨,快速写好一封信,交给丁琪,道:“你明天将这封信送出去。”

丁琪看着‘督师亲启’四个字,不甘怠慢,立马答应了一声。

到天色微亮的时候,上官清,上官烈等人才回来。

上官清抿了抿嘴,俏脸有些不甘心,道:“人,没抓到。”

周正看着上官清,之前只知道她会些拳脚功夫,没想到这冲锋陷阵也是这么干脆利索,不由好奇道:“你走了多少年的镖?”

不及上官清说话,上官烈就道:“大人你不知道,我姐从小就跟着我爹四处走镖,十二岁就杀过山匪,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土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少官府还给我姐送过牌匾……”

周正看着眼前俏生生的上官清,还是不太敢相信刚才冲锋陷阵,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场景。

一愣之后,他就醒转,摆了摆手,看着他们身上都有血迹,道:“一个盗匪,无关紧要,你们没事吧?”

上官烈又抢话,道:“没事,大人你不知道,我姐的榜样可是秦良玉秦将军,哪里能那么轻易受伤。大人,我看你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要不我姐就给你做贴身亲随吧……”

上官清猛的转头,表情十分平静的看着上官烈。

上官烈浑身一颤,满脸惧色,嘴唇打颤的道:“姐,我说错了吗?”

周正看着他们姐弟,笑了一声,站起来道:“不用那么担心,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明天一早,我们继续赶路。”

几人答应着,陆续离开周正的房间。

没走多久,整个客栈都传着上官烈的恐怖惨叫声。

第三百一十一章 看你来不来

第二天,周正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看着手里的几份供状。

这是那几个里长的交代,关于昨天的土匪围城以及永平府的一些吊诡之处。

这份供状里叙说了很多东西,但对这件事的描述,却有些奇怪。

他们三人的口供里,有的认为是永平府的高官在背后支持,有的是说有大户与盗匪勾结,还有说的是山海卫的人在冒充盗匪。

这些供状有些乱,周正慢慢看着,抽丝剥茧的从里面找线索。

周正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可对寿昌镇来说,却大不一样。

很多百姓站在路两边,没有说话,神情却很是不舍。

王铮柏看着周正的马车,转向王柏禾,道:“三叔,巡按大人就这么走了?”

击退了盗匪,一点交代都没有,就这样走了?

王柏禾背着手,神色凝重,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很不安,这种不安不是因为害怕盗匪,是源自这位巡按大人。

这位巡按大人昨夜轻而易举的击退了盗匪,而今一句话不说就走,这让他感到了山雨欲来。

周正抵达卢龙县(永平府知府所在地)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上,天色将黒。

周正一下马车,姚童顺就神色难看的从里面出来,有些阴沉的道:“大人,没人迎接,也无人等候。”

周正看着门头上就差掉落的‘永平府’牌匾,道:“府衙里还有什么人吗?”

姚童顺脸上越发不好看,道:“知府空缺半年多,这里就荒废了半年,没有一个人,杂草丛生,满是灰尘。”

周正听着,在府衙门口转头看了看,见空无一人,笑了一声,道:“那正好,你找人来收拾一番,买些被褥,晚饭从酒楼订。”

姚童顺见周正还笑得出来,走近一点,低声道:“大人,永平府的水不浅,这分明是有人给大人难堪!”

按理说,一个钦使,巡按到了地方,地方官员应该集齐迎接才是,但偏偏永平府就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样,一个人都没有出现,偌大的知府衙门,更是荒废了半年,无人过问!

周正迈步进去,依旧笑着道:“谁难堪说的太早了,做事吧。”

一群人神色都不太好看,周正这么大的官,地方居然这么无视,太放肆了!

众人都压着怒气,跟着周正进了知府衙门。

姚童顺分配一下工作,便安排人出去雇人,同时打探具体的消息情况。

天色将黒,永平府一片安静,尤其是知府衙门附近,更是幽静的可怕,甚至于一点亮光都没有。

周正在简单收拾好的一个书房坐下,身前站丁琪,上官清姐弟,以及一个暗卫。

丁琪似乎得到了周正的鼓励,话渐渐多起来,看着周正道:“大人,永平府太过了,需要严厉整肃才行。”

周正看向他,道:“你觉得应该怎么整肃?”

丁琪顿时语塞,整顿这个词他自然知道,但该怎么整顿呢?

别说知府了,就是周正这个巡按也无权免去永平府府丞以及三个知县的官职,最多就是上书弹劾,请朝廷罢免。

真要这样做,不说能不能成,周正这一刚到任就弹劾当地官员,朝廷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周正无能,无法用事?

这些府丞,知县一个个不来,明显是抱团,周正初来乍到,强龙不压地头蛇,能怎么办?

上官烈见丁琪不说话,顿时狠声道:“大人,好办!抓一个过来,直接问罪,下狱,我看其他还敢不敢不听话!”

丁琪立即摇头,道:“不能抓!要是被他们反参一本,大人更加难做。”

上官烈却不管,道:“大人,不能明着抓,咱们就暗着抓,反正这里到处都是盗匪,突然少一两个人,他们也怪不到大人头上。”

丁琪看着上官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周正。

即便是上官清眨了眨眼,转向周正。

他们似乎都觉得,这是一个办法。

周正轻轻摇头,道:“咱们是官府,不是盗匪,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此下策。明天你们收拾一下府衙,将六房收拾出来,顺便将朝廷批给我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再宣传宣传。”

丁琪反应最快,道:“还是大人高明!十万两,他们肯定再也藏不住了!”

上官烈反应则有些慢,不懂宣传‘十万两’做什么,不是说‘财不外露’吗?

上官清突然说道:“晚上要小心。”

周正肃色点头,看着丁琪道:“饭菜什么的,你带着人亲自买回来,水什么的要小心,不能给人下毒了。”

丁琪见周正委以重任,激动脸色有些涨红,沉声道:“大人放心,每一份菜,每一点水我都查验清楚,绝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周正嗯了一声,道:“都去吧。”

几人应着,就转身出了周正的书房。

周正看他们走了,随手拿出那三道供状,目光落在一个人名上:张永廉。

永平府左府丞,五十多岁,却在这个位置上,准确说,是在永平府左府丞这个位置上,做了近二十年。

永平府的三个县的县令,要么是他的学生,要么是他的姻亲,知府空缺的情况下,永平府简直是他的家天下。

永平府一夜安静,没有半点波折。

第二天一早,周正起床,蹲在院子里,用着简易牙刷在刷牙,看着院子里打扫的家丁。

上官烈看着周正在刷牙,一脸奇怪的盯着道:“大人,你这牙刷有点奇怪啊?”

牙刷在元朝就有,但刷牙还不是很普遍,上官烈知道,但周正手里的牙刷,还是有点奇怪,似乎有毛,上面还有些白色的东西。

周正漱了几口,擦了擦嘴,道:“消息散出去了?”

上官烈还是盯着周正的牙刷,道:“散出去了。”

周正站起来,道:“那再贴出一个告示,要求知府衙门所有在籍官员立刻来向本官述职,过了中午还没来的,一律革职。”

周正对府丞,各县知县确实没有办法直接免官,但对于知府衙门的官员,如六房,府堂,经历司,照磨司,司狱司的头头脑脑等等,都是一言而决,只需知会朝廷备案,无需朝廷任命。

上官烈听到这个就十分解气,道:“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去命人张贴。”

第三百一十二章 财帛动人心

周正作为钦使,巡视地方,署理永平府,整顿军备,怎么会没有人关注?

从周正进入永平府地界,就无时无刻不被人盯着,尤其是到了府衙,更是如此,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知府衙门的一举一动。

周正带来的人动作飞快,修理府衙,雇佣各类仆役,声势不大,动静却不小。

尤其是不小心的传出了‘十万两’的事情,惊动了不知道多少人。

张府。

一个坡脚的中年人拄着拐,快速推门进一个房间,看着不远处闭目养神的老者,动作慢了一点,走近低声道:“大人,查清楚了。这周征云是户部右侍郎周远山的次子,他来之前,户部确实拨了十万两银子给他,用来休整永平府的民生以及军备。”

老者就是张永廉,永平府的左府丞,也就是常言的同知。

他睁开眼,双眸锐利如鹰,看着坡脚中年人,道:“确认了?”

坡脚中年人是永平府吏书,莫林贵。

莫林贵看着张永廉,双眼肃正,道:“确定了,他带来的,应该有两万两。”

“两万两……”张永廉看着门外,双眼越发锐利了。

永平府是一个下等府,虽然是在京畿之地的北直隶,但背靠山海关,蓟州,多年被抽取,更加贫瘠,两万两,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大数字!

莫林贵看着张永廉双眼里的贪婪之色,低声道:“大人,咱们怎么做?”

张永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还用得着我教你?昌黎县今年旱灾,朝廷虽然免了钱粮,还得赈灾不是?抚宁县不是剿匪吗?缺钱粮不是?今年全府官员的俸禄不是还拖欠吗?巡按大人带来的银子,难不成是中饱私囊的?”

莫林贵听着就是暧昧一笑,道:“大人高明。”

他刚说完,一个家丁进来,道:“老爷,府衙贴出告示,说是今天中午之前,所有府衙的所属官吏必须全数去向他述职,否则革职查办。”

莫林贵脸色微变,看向张永廉。

张永廉倒是神色从容,伸手拿过茶杯,道:“困了就来送枕头,这位巡按大人倒是有意思,那就去吧。”

莫林贵顿时会意,连忙道:“是大人,小人这就去。”

张永廉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了,转向那家丁,道:“大少爷回来了吗?”

家丁连忙道:“听说,大少爷受了点伤,要等一阵子才能回来。”

张永廉眼神骤冷,哼了一声,道:“敢伤我的儿子,管你是钦使还是巡按,别想安生离开永平府!”

……

府衙经过收拾,已经大变样,看着舒服不少。

上官烈,丁琪两人争辩着如何装修。

上官烈的嘴就没停过,说的丁琪完全插不上嘴,急的头上都出了细汗。

到了最后,丁琪咬牙道:“你跟你姐就快要走了,你管府衙怎么修饰!”

这句话正戳中了上官烈的肺管子,令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与他姐上官清都是‘护送’周正来上任的,按理说是都要走的,虽然他们心里,甚至大家众所周知,他们是要留下来的。

周正从后堂出来,看着他们斗嘴,道:“有人来吗?”

丁琪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晌午,转向周正道:“大人,一个没来。”

周正望着有些晦暗不明的太阳,道:“时间一到就关门,谁来也不见。”

“是。”丁琪应声,就转向大门。

丁琪算着时间,正准备关门,莫林贵领着七八个人,来到门前,抬着手,一脸恭谨的笑道:“小人是府衙吏房吏书,特来找巡按大人述职。”

丁琪看着时间,心里顿恼,这些人掐着时间来,分明就是对周正的蔑视。

压着怒气,丁琪不冷不热的道:“进来吧。”

莫林贵一笑,带着人,直奔后堂,知府的班房,熟门熟路,毫无顾忌。

周正已经得到消息,坐在椅子上,看着一群人鱼贯而入。

莫林贵看着周正年轻的脸,心里嗤笑,要不是有一个好老子,你怎么能成巡按,得十万两银子?

心里不屑,莫林贵脸上却是一脸恭谨的道:“小人吏书莫林贵,见过巡按大人。”

“小人刑书赢桃见过巡按大人。”

“小人工书林吉见过巡按大人。”

“小人经历司经历……”

“小人司狱司司狱……”

“小人照磨司……”

这些人就是府衙的六房,以及几个司的头头脑脑,一脸恭敬,低头的站在周正不远处,说完就不再多说半个字。

这种情景,仿佛这些是在向周正认罪,等着发落的犯人。

现实却不是,这种平静,漠然,更像是将周正当做了一个过客,应付的相当明显。

周正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神色,轻轻点头,道:“好,都认识了,说说你们手头上的事情吧。”

一群人抬起头,目光都看向前面的莫林贵。

莫林贵当仁不让的抬起手,道:“回巡按大人,知府的位置已经空缺半年多,诸多事情都已经荒废,小人等手里,并没有什么事情。”

周正眉头微动,暗道‘这是要将我彻彻底底的架空吗?连应付都不应付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二位府丞现在何处?”

莫林贵道:“回巡按大人的话,张大人一到冬天就浑身疼痛难忍,现在在府养病,已多日未出府了。郑大人去岁回乡省亲,还没有回来了。”

好嘛,两个府丞,一个在家养病,一个在乡探亲。

这永平府的政务,还真是荒废了。

周正看着这些人,有些无聊的道:“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奏报?”

莫林贵连忙抬起手道:“回大人,有。”

周正顿时坐好了一点,道:“快说。”

莫林贵看着周正的动作,心里鄙夷,张口道:“大人,抚宁县去年受灾,有数万人无家可归,请大人拨银赈灾,须两万两。另外,葫芦河去岁暴涨,河水决堤,泛滥数十里,灾民无数,请大人拨银治河,须一万两。”

周正眼神深处笑意一闪,故作为难的道:“嗯,事态紧急,府库有多少银子?”

莫林贵神色不动,道:“回大人,没有一两银子。另外,府衙拖欠全府官员俸禄六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两五钱,还需大人立即拨付。”

周正眨了下眼,按照莫林贵这个算法,他的十万两不够,还要差三千二百四十一两五钱?

第三百一十三章 全数革职

“府库没银,本官怎么拨付”周正看着莫林贵道。

莫林贵抬头看着周正,语气变得有些轻缓的道:“大人,朝廷不是拨了您十万两银子吗”

周正一怔,道:“朝廷拨付本官十万两你听谁说的,本官怎么不知道”

莫林贵心里顿时暗骂,十万两,你想一个独吞,未免吃相太难看了吧

莫林贵脸上露出笑容,道:“大人就不用瞒小人了,消息早就传遍了永平府。”

周正哦了一声,故作沉吟了一阵,道:“那赈灾,治河都得有人去啊,二位府丞要么病了,要么不在,难不成要本官去赈灾,治河吗”

莫林贵笑容满面,道:“大人,可以交给各县的知县大人去做。”

周正表情似乎有些不甘心,道:“那行吧,叫他们来见本官。”

莫林贵连忙道:“大人,三位知县大人公事繁忙,怕是没空来府衙,您直接拨付银子就行了。”

周正身形斜倚在椅子上,左手缓缓的捏着下巴,看着莫林贵,呵笑一声,道:“莫林贵,你是觉得本官年轻,这么好糊弄吗”

莫林贵看着周正的表情一愣,旋即微微低头,眼神若有深意的看着周正,道:“大人,仅需拨付九成,不,八成就行了。”

在他想来,周正拿二万两,足够了。

周正心里冷笑,这帮人的吃相还真是直接,**,慢慢悠悠的道:“本官要看永平府历年的赋税支出。”

莫林贵似乎从周正脸上看出了不满,却还是道:“回大人,去年府衙失火,账簿等都烧毁了。”

周正心头叹了口气,这帮老油子,是滴水不漏,一点有用的都不肯给他啊。

“本官来了,你们是继续告假,还是今天就来值班”周正问道。

莫林贵揣摩着周正的话,道:“大人,还需先拨付众多官吏的俸禄,否则诸位同僚无心用事啊”

“那就换有心的来”

周正冷哼一声,向着外面沉声道:“贴告示,府衙招募各级官吏,如果永平府没有,就写信回京,从京城里调你们所有人,被革职了”

外面丁琪大声的应着,里面的莫林贵等人神色大变,双眼大睁,一脸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周正。

他们,就这样被革职了

莫林贵心头震惊,但迅速反应过来,道:“巡按大人,小人等是永平府的官吏,大人无权任免,还需与二位府丞大人商议。”

周正一摆手,道:“本官乃是钦使,署理永平府政事,无需与任何人商议你们去吧。”

这确实是周正的权力,即便是左府丞通知张永廉,右府丞通判郑青也反对不了。

莫林贵看着周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想到,不但银子没要到,他们居然被革职了。

不过他旋即心里一狠,你周征云初来乍到,没有我们的帮扶,你算个什么东西等我回去告诉张大人,不出半个月,你绝对得灰溜溜的滚出永平府

甚至,你都没命离开永平府

莫林贵没有掩饰一脸的难看,冷笑一声,道:“大人好自为之。”

说完,他一瘸一拐转身就走,他身后那些人看着周正,犹豫着,还是跟着莫林贵走了。

一群人走了,丁琪进来,有些愤怒的道:“大人,他们摆明就是贪图大人的银子,完全没有将大人当回事”

周正哪里不清楚,心里更怒,脸上却不漏,道:“姚童顺暂代吏房,张贺仪暂代户房,你暂代刑房,上官烈暂代司狱司,招募一些人手,先将府衙撑起来。”

丁琪立刻道:“是大人。对了大人,还得请上官小姐护住院子,这些人说不定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周正做事向来谨慎,嗯了一声,道:“我会交代,你们也要小心,进出都要带着人。”

“是。”丁琪虽然愤怒,却也很是振奋,能得到周正的信任与重用,让他心潮澎湃。

周正看着丁琪的背影,目光幽幽的自语的道:“我的时间不多,还得抓紧,不能与他们耗着”

周正清晰的记得,崇祯二年,建虏从喜峰口入塞,给了大明重重的一击,同时劫掠人畜无数,大大增强了建虏的实力。

虽然历史因为他的出现有了一丝偏差,但周正还是不敢大意,从喜峰口入关,不管是去往京城,还是南下山东,他这里都是必经之地

不过两百里

现在已经是崇祯元年,也就是明年了,周正的时间,满打满算就一年多一点

莫林贵出了府衙,与其他人交代几句,便赶往张府。

见到张永廉,他飞快的将与周正的对话转述过去。

张永廉听着,直摇头,道:“咱们这位巡按大人还真是有心啊”

莫林贵见张永廉脸上毫无忧色,顿时笑着道:“年轻人嘛老父又得新皇宠幸,恃宠而骄,不算奇怪”

张永廉躺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听着也笑了,道:“说的是啊,等着吧,等过一阵子,发现他的知府衙门完全没用,就该来求我了。”

莫林贵知道张永廉在永平府的力量,那右府丞郑青还不是灰溜溜回乡省亲,至今不敢回来那前几任的知府是怎么回事,他都不知道,反正就是没到府衙

莫林贵陪着笑,道:“大人,那,就先晾着”

张永廉的椅子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思忖片刻,道:“也不能就放着,告诉所有人,不准去府衙,也不准卖任何东西给府衙,盯住府衙的每一个人,他们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莫林贵神色一变,道:“是,大人放心,整个县城都听大人的,没人敢不听话。”

张永廉老脸不动分毫,忽然又道:“派人去京城,将这周征云的底给我摸清楚了。”

莫林贵一怔,道:“大人,不是都打听清楚了吗”

张永廉道:“道听途说不足为证,这个周征云居然能击退一百多盗匪,不是简单货色,里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去给我查清楚了。”

莫林贵有些小心的道:“大人是担心,他有官兵护送来的”

张永廉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总之查清楚,不查清楚我不放心。”

莫林贵顿时明白张永廉为什么没有像对付以前那些知府那般收拾周正了,道:“是大人,派小人儿子去,一定仔细打听清楚了。”

“快去快回。”张永廉道。

“是。”莫林贵道。

第三百一十四章 来了

周正忙着架起府衙各个机构,交代各类事项。

在外面忙着的姚童顺,忽然急匆匆跑过来,看着周正,一脸怒容的道:“大人,我们招的人全部有各种理由跑了,在外面买的东西,不管是座椅细软,还是菜米油盐,全都不卖给我们了,一些铺子见我们就关门……”

丁琪就在周正身前,听着就道:“大人,一定是那群人在搞鬼!”

张贺仪在都察院待过一段时间,知晓京城官场的一些昏暗,但地方上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他也是开了眼界。

张贺仪神色有些阴沉,道:“大人,我看不用点手段是不行了。”

一群人都围了过来,俱是满脸怒色,对这些人恨到极点。

什么都不卖给他们,这是要饿死他们吗?

周正刚才还微笑的神色,渐渐变得淡漠,他也没想到,他只是免了莫林贵等人的官,就迎来张永廉这么强烈的反击。

如此肆无忌惮,还真当他是土皇帝了!

周正看向丁琪,道:“我们的粮食能撑多久?”

丁琪道:“昨天,今天都买了不少,但我们有三十多人,三天没问题,省一省,能有五天最多了。”

“五天?”

周正默默计算着,道:“差不多了,告诉下面的人,安心继续做我们的事,其他的不要管。”

姚童顺看着周正的神色,低声道:“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对策了?”

周正瞥了他们一眼,微笑着道:“嗯,你们继续给我摸清楚永平府的情况,到时候,本官要给他们好看!”

众人都是一路跟着周正过来的,对他信心十足,立即道:“是!”

周正没有多说,离开六房,回到他的书房。

一个暗卫跟着走进来,这是魏希庄派来的,名叫楚金。

楚金现在是周家家丁的打扮,他跟进来,站在周正书桌前,递过一个手札道:“大人,我们探听到一些情况,都记录在上面了。”

周正接过来,翻开看去。

这些都是暗卫调查的张永廉的情况,以及在永平府的势力。

周正看着一些名单,有官场上的,有民间的豪强,也有赌场,青楼这些算是灰暗的力量。

周正看着里面的一条记录,自语的道:“张家,与匪盗还有牵连?”

楚金一抬手,道:“大人,这一条还没有查实,不过永平府口口相传,所有人都知道,张家与匪盗有勾结。”

周正心里推敲着,道:“也不算奇怪。你让人摸一摸这些匪盗的山头,藏身之处,不要全部,找三个最大的。”

楚金道:“是大人。不过,他们聚啸山林,人数少的几十,多的上百,又有张家在背后,我们只有不到三十人,怕是不易取胜。”

周正嗯了一声,道:“不着急动手,先摸情况。”

楚金应声,转身出去。

周正看着楚金的这份调查报告,右手在桌上轻轻敲击,自语的道:“先让你们得意,而后哭着才更好看!”

随着周正一声令下,永平府府衙大门关门,除非有特殊情况,无人外出。

莫林贵一直让人盯着知府衙门,听说知府衙门关闭了大门,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六房不在,府衙无人,我看你怎么办?”

六房,对应的是六部,吏,户不说,最重要的兵房,掌握一府兵差,现在不在周正手里,即便周正带了二十多人来,也是无济于事,做不了什么。

莫林贵身前站着一个衙役模样的人,道:“吏书,现在府衙的粮食最多就够两三天,那位巡按大人会不会从别的县买,运过来?”

莫林贵嗤笑一声,道:“放心吧,他们买不到,买到也运不过来。我就等着看,这位巡按大人到时候怎么灰头土脸的去求张大人。”

衙役脸上带笑,道:“吏书说的是。”

莫林贵看着紧闭大门的府衙,想着他被罢的官职,心里恼怒,暗恨道‘你怎么罢的我,就得怎么请我回去!’

周正的人出门,每次都如同瘟疫一般,人畜皆避,别说雇人,买东西了,就是打听点事情都万难。

府衙里,众人省吃俭用,各有忙碌。

府衙是空的,权力都被张永廉把持着,周正要重新架起府衙,不止缺人手,也缺地方的支持,现在,只是将一些架构支起来,留等日后填充。

尽管如此,周正等人还是很忙,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慢慢又细致的梳理,规划。

时间飞快的过去了三天。

张永廉依旧躺在摇椅上,轻轻拍了拍大腿,叹气道:“我这腿啊,过了冬天,依旧没力气……”

莫林贵一只脚瘸了,身形有些歪,讨好的笑着道:“大人腿没力,可双臂有力的很。”

张永廉听着这个马屁,笑着道:“嗯,府衙现在什么情况?”

莫林贵一脸兴奋的道:“大人,三天了,他们一粒米都没买到,最多就一两天,他们肯定撑不住,到时候,就只能来找大人求援了。”

张永廉眼前似乎也想到了那副场景,脸上皱纹聚到了一起,道:“那怎么能行,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见巡按大人?来人啊,给府衙送十斤米去。”

莫林贵一怔,旋即笑道:“大人高明!”

十斤米,能有什么用,三十多口人,干吃米饭,多撑两顿?

张永廉心里想着周正求上门的画面,顿时无比十分爽快,道:“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莫林贵是吏书,却也是张家半个管事,听着连忙道:“快了,明天一早就能回来。”

张永廉这才点头,道:“那就好。”

入夜,周正的书房里。

姚童顺,张贺仪,丁琪,上官清,上官烈,楚金等或坐或站的在周正身前,说着各种事情。

都是府衙的事情,到了最后,丁琪道:“大人,府里的粮菜最多还能撑两天,很多人有怨言了。”

这几天,府里省吃俭用,过的紧巴巴的,分外憋屈,一些人心里不甘,那是正常的。

周正微笑,道:“快了。”

周正话音落下,一个暗卫在外面敲门,道:“大人,有人翻墙进来,说是来自辽东,奉命而来。”

“来了!”

周正猛的站起来,道。

第三百一十五章 剿匪

很快,翻墙来的人就被迎进了周正书房。

来人与周正年纪相仿,一身黑甲,有些痩,大步来到周正近前,单膝跪地道:“末将曹变蛟,奉命来见,参见巡按周大人。”

周正终于等来了他,笑着走近,扶他起来,道:“起来吧,咱们去年见过,这一次也是请你来救急的,无需客气。”

曹变蛟见周正与去年在辽东时一样,没有因为他父亲成为新皇近臣而自傲,对他态度始终和缓,心里稍松,抬手道:“谢大人。”

周正看着站起来的曹变蛟,居然比他还高一些,去年好像没有他高的。

周正微笑点头,随手拿过一张椅子给他,道:“坐吧,我遇到难事了,需要你帮忙。”

曹变蛟刚要坐,又起身,抬手道:“末将奉督师之命前来听大人调遣,有何吩咐,大人直言即可。”

周正笑着按着他坐下,走到他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神色肃然的将永平府的事情说了。

曹变蛟久在军旅,随他叔父曹文诏南征北战,见识不少,神色沉着的道:“大人想要怎么做?”

周正双眼冷漠,忽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曹变蛟道:“二百人,都是骑兵,精锐,我们昼夜不停赶来的。”

周正心里底气陡升,道:“两百人足够了,休整一晚,明日随本官出城,剿匪!”

“末将领命!”曹变蛟单膝跪地,朗声应道。

姚童顺,张贺仪,上官清等人看着周正与曹变蛟,神色也是大振,他们都不知道,周正一早就请了援兵,这几天一直就在等这支援兵!

现在有了两百多辽东精锐士兵,永平府,谁还能反抗周正这个钦差巡按!

曹变蛟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周正的劣势,一群人围在一起,商讨着明天的详细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府衙的大门打开,周正领头,一群人鱼贯而出。

周正上了一匹马,上官清左边,曹变蛟右边,总共三匹马,其他如暗卫,镖师,家丁等杀气腾腾的跟在后面。

周正等旁若无人,径直出城,向着城东。

卢龙县东,有不少荒野,山丘,在官路两旁是以盘踞了不少盗匪,周正就是奔着他们去的。

周正这么大张旗鼓,自然瞒不过莫林贵,一听到消息,还亲眼来看了,而后去禀报张永廉。

张永廉站在屋檐下,看着温暖的太阳,啧啧的道:“咱们这位巡按大人是被逼急了,这是准备从盗匪那抢粮食吗?”

莫林贵也笑着道:“大人说的是,他满打满算就三十人,只怕这一去,就有去无回了喽……”

张永廉一怔,转头看向莫林贵。

莫林贵被张永廉看的一惊,低声道:“大人,小人说错什么了吗?”

张永廉却忽然笑了,道:“你说的没错。”说着,他就转身快步走向书房。

在书房里,他艰难坐好,伸手抽出一道空白奏本,拿起笔,就准备写奏本,道:“我得赶紧写好奏本,上书朝廷,巡按大人身先士卒剿匪,英勇殉难,请朝廷嘉奖。”

莫林贵这才放心,笑着道:“大人说的是,一定要重重嘉奖,毕竟那巡按大人之父可是户部侍郎。”

张永廉忽的又抬起头,看了眼莫林贵,连忙又拿过一张纸,道:“那我还得给周侍郎写封信,给他报丧,说不得周侍郎一高兴,就成了我在朝廷里的靠山……”

莫林贵听得双眼大睁,好一阵子才道:“大人高明!”

张永廉飞快的写好,端详片刻,满意的笑着,但猛的又脸色漠然,道:“大少爷去了?”

莫林贵连忙道:“是。大少爷本来刚要京城,一听到消息,掉头就走了,估计去小葫芦山了。”

张永廉神色冷漠,道:“嗯,有治儿去我很放心,这一次,一定要解决这个周正,有他在,我浑身不舒服。”

莫林贵笑着道:“大人,这次是这位周大人自己找死,朝廷要查那就尽管查,永平府,还是大人的。”

张永廉脸上再次浮现笑容,道:“嗯,你让人盯着,这位巡按大人的尸体,要保护好,我得给朝廷一个交代,给周侍郎还尸。”

“是大人,小人这就亲自去。”莫林贵一脸肃色的道。

周正一身官服,骑着高头大马,不急不缓的向着东门,三十多人,杀气腾腾,自然引起不小动静。

围观的百姓没有激动,期待之色,也没有担忧与惶恐,他们一脸的麻木,看着周正一群人,直到出城,也没人说过什么。

周正是浑然不在意,带着人,直奔小葫芦山。

而此时,小葫芦山已经严阵以待,等着周正的官军前来了。

小葫芦山上盘踞的山匪已经有些年头,匪首号称红虎大王,肥头大耳,肉山一般。

红虎大王坐在椅子,好像瘫软了似的,看着身前站着的张诚治,笑眯眯的道:“大公子,放心好了,不就是一个巡按吗?我又不是没杀过,你回去告诉张大人,一切包在我身上。”

张诚治也是一脸阴恻恻的笑容,道:“我自然相信大王,但家父一定要看到尸体,还要送回朝廷,厚葬。”

红虎大王双眼眯成一条缝,笑呵呵的浑身都颤,道:“好说好说,区区三十人,连我寨门都进不了,大公子等着看好戏吧。”

张诚治脸上有得意之色,道:“好,我就在这等着大王的好消息。”

红虎大王看着张诚治,脸上肥肉又颤了颤,他知道,不久将会有一大笔钱粮进入他的小葫芦山。

周正等人很快来到了小葫芦山不远处,看着这个瓢型山口,木头架住的山寨,周正双手勒住马绳,道:“准备好了?”

曹变蛟哪里会将一个百十号人的山匪放在眼里,倾身道:“大人,另外两处末将都安排了伏兵,只要我攻破这个前寨,其他人都是瓮中之鳖!”

周正一挥手,道:“那还等什么,胆敢反抗官兵的,就地格杀!”

“遵命!”

曹变蛟抬手,旋即一拍马鞭,大声喝道:“给我杀!”

他话音未落就打马向前冲去,身后的林子里忽然间冒出了一百多人,呼喝着相应,齐齐冲向寨子。

那守在寨子上的盗匪,本以为周正只有三十多人,正兴高采烈的等着周正自投罗网,突然看到一下子乌泱泱冒出一百多人,还是甲胄鲜明的官军,吓了一大跳,一边高呼守住,一边疯狂向里面跑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太好办了

在守前寨的盗匪是二当家,号称红狼大王,他满脸惊慌的跑进大堂,看着肉山惊慌失措的道:“大哥大哥,外面外面全都是官军,有两三百人……”

红虎大王还没说话,张诚治忽然喝道:“胡说!永平府的官兵都在我爹手上,周征云哪来的官兵!”

永平府自然是有官兵的,不过这些在张永廉手上,他握着兵房,掌握全府兵差。

张永廉经营永平府多年,这些兵差,自然不会听初来乍到的周正的。

红狼大王哪里顾得了与张诚治争辩,与红虎大王道:“大哥,是真的,穿着黑色甲胄,手里都是刀,不是永平府的官兵!”

红虎大王听着脸色骤变,肉山般的身体居然坐起来了,道:“你说什么黑色甲胄?不是永平府的人?”

红狼大王急的满头冷汗,道:“是,永平府的人我都认识,他们穿着不一样,气势也不一样,大哥,快跑吧,两百多官兵,我们根本打不过……”

红虎大王肥胖的脸上飞快变幻,别说人数比他多了,就是相当,他们见到了官兵还不是一样的跑,无声无息杀几个狗官还行,有几个真的敢跟官兵真刀真枪的干?

那是造反,要诛连九族的!

红虎大王还在犹豫,外面已经响起无数惨叫声,更是人影晃动,不少人冲了过来。

“大王大王,官兵来了,我们守不住了,快跑吧……”这些人冲进来就大叫着,他们手里,背上都挂着包裹,若不是有所顾忌,怕是早就跑路了。

张诚治眼见着,满脸怒色,大声呵斥道:“慌什么!永平府来了官兵我爹能不知道吗?肯定是那姓周的诈唬,别慌,给我杀了他!”

红虎大王肥胖的脸角抖了抖,忽然道:“从南门走!”

张诚治一见这红虎大王要跑,怒色道:“刘二虎!你想跑?你忘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今天不杀了周正,你跑到天涯海角也是死!”

红虎大王双眼里杀意一闪,却没理会他,急声道:“快走!”

红狼大王连忙道:“快快快,抬着大哥走。”

大堂里涌出六个人,抬轿子般将这红虎大王抬起来,急匆匆的奔向南门。

小葫芦山,地形就是葫芦形,除了西门,还有南北两个出口。

张诚治见这些土匪视他如无物,就这样逃跑,脸色阴沉的可怕,心里却又不信,提着刀,大步向着西门走去。

即便一路上都是溃败的土匪,张诚治依旧不信,他在寿昌镇就被周正骗过,根本就没有什么官军,都是周正的诈计!

但他还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群黑色甲胄,手持长刀的官兵,追着这些土匪砍,先是五六个,接着十几个,再接着是二十几个,继而他就一眼数不过来了。

“真的有官军!”

张诚治头皮发麻,浑身颤抖,猛的转身就跑。

真的有官军,真的有官军……这他吗哪来的官军!

张诚治内心怒吼,脚步比谁都跑得快。

曹变蛟冲锋在前,手起刀落,凡是不跪地投降的盗匪,一律砍倒在地。

曹变蛟的人冲入寨子,分作几队,迅速控制山寨。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一些跑不掉的土匪纷纷扔掉兵器,跪在地上,高声呼喊。

有一队士兵冲入一间房内,就看到十几个女子衣不蔽体缩在一起,一见有人冲进来就大叫,瑟瑟发抖。

领队的小旗看着,脸色顿时难看,知道这是土匪抢回来的良家妇女,转身道:“留两个人看好她们,其他人,给我追!”

另一队,冲开了仓库,只见里面堆满了粮食,码的整整齐齐。

另一队则敲开了红虎大王的宝库,里面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应有尽有。

曹变蛟暂时稳住了寨子,就跟着红虎大王逃跑的南门,快速追了过去。

红虎大王少说也有三百斤,被抬的摇摇晃晃,满头冷汗,一边擦一边催促着快跑。

他是辽东的逃卒,知道那黑色甲胄士兵的来历,哪里还能不跑。

红狼大王本能跑的很快,但他得跟着大哥,所以扶着他,跑的慢下来。

没跑多久,他们就看到南门口,一队三十人,甲胄明亮,刀兵林立的士兵已经在静候着了。

红虎大王一见,顿时大喊道:“掉头,掉头,快跑,快跑……”

还没来得及掉头,就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地面仿佛都在颤。

红虎大王看着小眼睛急闪,忽然大声道:“官军,官军,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快,快放我下来……”红虎大王喊着,急切的拍着身下的竹板。

红狼大王看着身前身后的二十多人,知道跑不掉了,先噗通一声跪地。

曹变蛟赶来的时候,就看到小葫芦山的二位大王以及众多土匪跪在地上,高呼投降。

曹变蛟对这样的土匪是完全没有兴趣,转身就道:“全部押着,随我去见周大人。”

“是!”一干士兵应声,押着一群人来到寨子里。

这个时候,周正已经坐在原本红虎大王,也就是刘二虎的椅子上,看着这个简陋的,俗气的匪寨,一脸嫌弃的摇头。

没多久,曹变蛟带着人回来,各队也收整的差不多,前来汇总。

刘二虎一被押进来,看着高高在上的周正,瘫软的跪到地上,大声道:“大人,小人愿降小人愿降,请大人不要杀我……”

一群人都懒得理会他,一个小旗上前,道:“大人,粮食还没来得及钦点,但根据匪徒交代,应该有一千多石;金银珠宝,折算应该有五六千两……救出的良家妇女十六人,其中四个已怀有身孕,得知官军来了,其中两个羞愤撞墙,没死;投降的土匪有八十六人,加上百户大人的二十多人,有一百零九人,死三十七人……”

周正听着,道:“我们死伤多少?”

“回大人,死三人,伤十六人。”小旗道。

周正道:“嗯,每人抚恤三十两,本官会上奏朝廷,优加抚恤家属。”

“谢大人。”小旗有些震惊又欣喜的道。

三十两,他们当二十年兵可能都赚不到。

曹变蛟见说完了,瞥了眼地上两个发颤的大王,道:“大人,他们怎么处置?”

“带回去,当众砍头。”周正想也不想的说道。

刘二虎浑身剧烈颤抖,急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小人举告,愿戴罪立功,戴罪立功!”

周正淡淡道:“带什么罪,立什么功?”

刘二虎猛的转身,指着身后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用乱发遮住脸的年轻人道:“大人,这个人是永平府府丞张永廉的长子张诚治,是他来要我杀大人的……”

周正突的抬头看向那个伏在地上的‘乞丐’,双眼灼灼发光,嘴角勾出笑意来。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有了这个张大公子,事情就太好办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狗急跳墙

周正走过来,弯腰俯身看着跪在地上,头发遮住全貌的张诚治,笑眯眯的道:“张大公子,见到本官,不先见个礼吗?”

张诚治浑身发抖,眼神急急闪烁,头上更是层层细汗。

他知道落在周正手里是什么下场,更清楚这对张家来说会是灭顶之灾!

他猛的抬头,急声道:“谢大人救命之恩!小人也是被这群山匪抓回来,勒索家父的,谢大人,谢大人……”

周正一怔,这位张大公子反应好快啊。

曹变蛟,上官清冷眼旁观,静看着他的表演。

周正直起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自语般的道:“勾结盗匪,杀害朝廷命官,人证有了,物证应该也不难……有了这样的证据,本官作为钦使,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张诚治脸色急变,一咬牙,狠色道:“这件事都是我做的,与家父无关,你休得冤枉家父!我告诉你,家父在朝廷里也不是没人,想陷害他,你做梦!”

周正摇了摇头,道:“就算没有证据,本官作为钦使,以莫须有杀了你爹,你觉得,朝廷是信我还是信一个死人?年轻人,不要说些幼稚的话……所有人,收拾好,咱们回城,会一会那位张大人!”

“末将领命!”曹变蛟沉声道。

张诚治拼命挣扎,却被士兵压住,满脸狰狞的怒声道:“周正,你敢动我父亲一个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正充耳不闻,看向上官清,道:“让你的人,押着这些盗匪,将山寨里的东西全数运回府衙。”

上官清嗯了一声,开始组织人手,清理这些盗匪的财产。

周正本计划剿灭三个最大的,以此立威,但有了这位张大公子,一切就不一样了。

上官清在收拾着,周正拉过曹变蛟,低声道:“永平府有兵差一百多人,但我相信他们不会跟着张永廉谋反,你现在立即带人去给我围了张府,一个不能走漏,尤其是张永廉,兵贵神速!”

曹变蛟立即应声,道:“末将领命。”

曹变蛟随即带着一百多人,径直赶回永平府。

而这时,小葫芦山被攻破的消息,已经被张永廉派来的人看到了,正慌不择路的跑回去报信。

莫林贵听得消息,神色大变,道:“你说真的,两百多官兵,看真实了?”

这人剧烈的喘息,道:“吏书,我看真切了,确实是官兵,一身的甲胄,绝对不是一般的兵差,还有,大少爷还在山里……”

莫林贵听得双眼大睁,一瘸一拐,以奇快的速度跑向张府。

张永廉这会儿已经写了第三遍给朝廷的‘丧报’,第四封给周清荔‘致哀信’,看着方方正正的字体,字里行间的悲伤与哀痛,神情很是满意的笑着。

恰是这时候,莫林贵一瘸一拐的冲进来,急声道:“大人,你料的没错,那周正是带着官军来的,两百多人,他已经攻破了小葫芦山,抓了刘二虎……”

张永廉神色骤变,喝道:“治儿呢?”

张永廉十分清楚,一个刘二虎没什么用,一个盗匪的话,治不了他的罪,但他大儿子张诚治就不同了。

莫林贵急切无比,又惶恐,道:“大公子,可能也落在周正手里了。”

张永廉坐在椅子上,脸色顿时苍白无比,眼神里都是惊惧。

他这些年做的事情,就没有他大儿子不知道的,若是张诚治落在周正手里,他百口莫辩,周正以钦使的身份,可以轻松的拿下他。

莫林贵同样知道事情严重了,看着张永廉的表情,咬牙道:“大人,现在我们是走投无路了,唯有冒险搏一搏!”

张永廉已经被恐惧吓到,脸上惶然,怔怔道:“搏?还怎么搏?”

莫林贵上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大人,永平府的匪盗都听我们的,只要言明厉害,他们会帮我们的!”

张永廉猛的醒转,道:“你是说,让他们在半路截杀周正?”

莫林贵一脸狠色,道:“大人,我们没有退路了,周正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张永廉表情变幻,眉头紧拧。

如果是暗杀或者其他办法,无声无息的弄死周正还行,要是公然截杀钦使,那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再说了,周正手里有两百多人,那些盗匪干嘛?即便他们干,万一不成呢?

张永廉此刻心慌意乱,拿不定主意。

莫林贵看着他,知道他犹豫,再次急切的道:“大人,如果周正回到了城里,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大人!动手还能不死,不动手肯定是死!”

张永廉一咬牙,道:“好!你亲自去,一定要杀了周正!”

张永廉知道现在情势危急,由不得他多犹豫了。若是盗匪杀了周正,即便引起朝廷震惊,派人来查,他也有办法应付,哪怕被问罪,那也不会是抄家灭族!

“是!”莫林贵听着就一瘸一拐的快速转身离去,现在时间紧迫,不能躲耽搁。要是等周正收拾好小葫芦山回城,他们就没机会了。

好在,周正收拾好小葫芦山起码要一两个时辰,他们还有时间!

张永廉看着莫林贵的背影,神色依旧苍白,恐惧满脸,这是一场大危险,不管输赢,他在永平府都是待不下去了。

‘一定要成……’张永廉心里惶惶自语。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其他办法!

就在张永廉期盼着的时候,忽然有家丁急慌慌来报,道:“老爷老爷,不好了,有官兵进城,直奔着我们这来了……”

张永廉猛的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就吼道:“快!命城门拦住他们,不准他们进城!”

家丁惊慌的道:“老爷,来不及了,有巡按大人的命令,城门拦不住,就快来了……”

张永廉心坠冰窟,慌忙站起来,道:“走!快走!”

张永廉双腿不疼了,冲出房间,就看到很多家丁来来回回在收拾东西,不由得气的大叫,道:“什么都不要了,快走!”

他说着就快步向外面跑,他身后冲出来一堆妻妾,哭喊着:“老爷老爷,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永廉哪里顾得了那么多,飞快的跑出了府。

他刚走没多久,曹变蛟就到了,从马上跳下来,喝道:“给我围住张府,一个人也不准放走,揪出张永廉!”

他身后的士兵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没多久就得知张永廉已经跑了。

“立即封锁四门,给我找出来,一定要抓到张永廉!”曹变蛟大喝,派人去抓。

第三百一十八章 瓮中捉鳖

曹变蛟派人守四门,永平府的官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些官兵比他们高一头,还有周正这个巡按的命令,哪敢抗拒,在曹变蛟的人监督下,开始关闭四门。

两条路哪有四条腿跑的快,在永平府一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四门封闭了。

曹变蛟只有两百多人,作为军队,也不能做太多事情,所以围了张府,封锁四门就没有再其他动作,等着周正回来。

周正在小葫芦山整顿一番,也快速回到永平府。

曹变蛟跟在周正身后,道:“大人,我封了四门,那张永廉应该还在城里,他的那些党羽消息慢了很多,肯定也没跑出去……”

周正嗯了一声,快步回府衙。

上官烈跑过来,摩拳擦掌,激动无比的道:“大人,抓吗?”

周正快步走着,道:“兄弟们都饿了好几天了,现在有粮食有菜,做点好吃的,今天吃个饱饭,我也有点饿。”

这几天府衙省吃俭用,周正自然领头,肚子今天出门的时候就在叫,现在都快饿扁了。

上官烈双眼一睁,紧跟着周正道:“大人,他们这么欺负你,不抓吗?”

周正道:“急什么,他们都在锅里了,煮的久一点才好吃。”

上官烈愣神,还没来得及说话,丁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道:“大人说的是,咱们就好好熬一熬那些人!不过,得尽快把张永廉找出来,免得横生枝节。”

周正道:“永平府他经营这么多年,他要是刻意躲藏,即便挨家挨户搜都未必能找出来,先吃饭吧。”

上官烈与丁琪有些不明白周正的意思,只得跟着他回府。

周正从小葫芦山带回了粮食与菜,连忙吩咐下人去做,一群人在后堂的餐厅等着。

“你们说,张永廉的那些人现在在干什么?”

“肯定是想办法逃出城呗,现在张诚治落在大人手里,张永廉都跑了,他们还有什么侥幸?”

“嗯,肯定是热锅上的蚂蚁,你说,城里有没有通向外面的地道,他们从地道里逃跑?”

“别想了,谁没事话挖地道啊,你知道挖一条地道要费多少工夫,还要瞒住所有人?”

“说的也是,话说回来,你们说,他们会不会造反?那张永廉手里可有永平府的兵差,有两百多人吧?其他三县的县令不是他女婿就是他门生,会不会出别的事情?”

“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公然袭击钦使,那是造反,他们有多少个脑袋?这是北直隶,你看看谁敢?”

“倒也是,那他们要是狗急跳墙怎么办……”

姚童顺,张贺仪,丁琪,上官烈等一群人一边等吃饭,一边议论不断。

周正摸着肚子,心里也在转念。

张永廉倒是肯定的了,接下来,就是要好好整肃永平府的官场,那三个知县也是留不得,必须换听话的人。

“我待会儿写几封信,你寄回京城。”周正侧头与丁琪说道。

丁琪猜测是张永廉事,连忙道:“是大人。”

周正嗯了一声,静心等着开饭。

在周正这边淡定等吃饭的时候,永平府已经平静的炸开了。

平静,是永平府被封城,家家户户都感觉到了一种泰山压顶的紧张感,几乎没人出门,压抑又忐忑。

而张永廉的那些人,有的躲起来,不敢冒头,有的则悄悄的四处打听消息。

兵书祁连在前堂里走来走去,满头冷汗,不时的看向外面,没多久,一个家丁急匆匆跑过来。

祁连连忙上前拉着他,急声道:“探听清楚没有,巡按大人真的攻破了小葫芦山,当场抓了张诚治?张大人真的跑了吗?莫林贵在哪里……”

家丁听着祁连的一连串问题,也有些急的回答道:“大人,外面传的都是真的,那巡按大人是带了官兵来的,现在已经围了张大人的府邸,张大人听说之前就逃出去了,不知道在哪里。莫大人也不见了,府里都空了……”

祁连听着,身形一晃,心底那丝侥幸是彻底没了。

家丁连忙扶住他,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咱们也跑吧,我听说其他大人,都跑了。”

祁连神色发白,看着安安静静的外面,道:“四门都封了,难道还能飞不成?他们跑,也只是躲在城里罢了……”

家丁比祁连还恐惧,道:“大人,那岂不是,在等死?”

祁连听着身体又是一晃,脸角不自觉的抽搐,自语的道:“等死?不不,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家丁扶着他,害怕的双手都在颤,道:“老爷,那得想办法,不能等……”

祁连脸色猛的一变,看向他,神情恍恍惚惚的道:“你说的对,不能等,不能等……”

说完,他抬脚就向外面跑。

家丁吓了一跳,慌忙追着,喊道:“大人,外面都是官兵……”

祁连什么话也不说,出了门,径直跑向府衙。

府衙,后堂,餐厅。

周正以及姚童顺等人都饿了不短时间,见周正狼吞虎咽,他们也没了顾忌,在餐桌上飞快的抢着。

上官烈满嘴的饭菜,伸手抱住一个盘子,含混道:“这是我的……”

丁琪毫不犹豫的扒拉了一半到他碗里,飞快的往嘴里送。

上官烈又抢过另一盘,道:“这是留给我姐的……”

张贺仪硬生生夺过来,道:“我已经让厨子继续做了,不会饿着上官小姐……”

众人正争抢着,一个暗卫进来,道:“大人,前任兵书,祁连求见。”

周正吃了半饱,闻言笑意一闪,顿了顿,道:“带他到我书房。”

姚童顺这会儿抬起头,道:“大人,一直在等他?”

周正喝了口汤,擦了擦嘴,道:“也不一定是他,但总有识时务的人。”

张贺仪连忙放下筷子,道:“大人说的对,我们查的肯定没有里面的人清楚,要是有人投诚,我们一定事半功倍!”

周正站起来,道:“你们吃吧,我去见见他。”

众人哪敢继续吃,都擦擦嘴,跟在周正身后。

他们没有进周正书房,全在外面等着。

周正踏入书房,祁连噗通一声跪地,喊道:“小人祁连,拜见钦差周大人!”

一上来就行这么大礼,周正神色不动,走向他的椅子坐下。

祁连跪着转过身,向着周正道:“小人罪恶深重,特来向大人自首,请大人重惩!”

“说说你犯了什么事。”周正随手拿过茶杯,淡淡说道。

祁连跪在地上,沉默片刻,道:“小人被张永廉胁迫,兵房与盗匪勾结,打劫来往商户,欺压城中百姓,帮助其藏污纳垢……”

祁连说的,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大明朝廷混沌,地方更是龙蛇并起,干净的才算是异数。

周正懒得听他废话,道:“本官问你,前几任永平府的知府失踪,你是否参与,知情?”

祁连身体绷紧,连忙道:“回大人,小人不曾参与,也不知情,都是张永廉与莫林贵合谋的,外人极少知道内情。”

这是第一个来投诚的人。

周正静静的看着他,道:“你知道张永廉犯了什么罪?”

祁连头磕在地上,道:“贪污受贿,培植私人,谋害朝廷命官,暗杀钦使,灭族之罪!”

周正喝了口茶,才漫不经心的道:“要是让你捉拿张永廉以及一应党羽,你能做到吗?”

第三百二十章 踌躇满志

“你们放开我,我是朝廷任命,是吏部举荐的,我与张永廉没关系,他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卢龙县知县言正被衙役拖出府,剧烈的挣扎,大叫。

祁连冷笑,道:“你是他的门生,这些年对他唯命是从,做了多少龌龊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言正看着祁连,怒声道:“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周正今天能对付我老师,明天就会收拾你!”

祁连丝毫不在意,道:“押回去!”

言正一脸怒气的被押走了,祁连陪笑的看着上官烈,道:“上官大人,言正已经被抓了,我马上派人去抚宁,昌黎县,将其他两个知县也给抓了……”

上官烈嗯了一声,又忽道:“他们要抓,张永廉必须尽快找出来!”

祁连肃色道:“上官大人放心,张永廉即便在永平府经营多年,有无数藏匿之地,我们这样挨家挨户的搜,他藏不了多久!”

上官烈板着脸,道:“快!今天必须找出来,巡按大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工夫给他耗!”

祁连连忙道:“是是,上官大人说的是,怎么也不能耽误周大人的事情!”

祁连带着两百多人挨家挨户的搜,几乎永平府的所有官吏都被抓了,六房的吏书,户书,照磨司,司狱司等等,头头脑脑等都被抓进了府衙的大牢。

大牢里,人满为患,不知道多少人在喊冤,又有多少要戴罪立功。

姚童顺,丁琪等人正在审讯,咬死不说的不多,倒是争先恐后交代的非常不少,光是审讯笔录就厚厚一叠。

姚童顺拿着一叠进入周正书房,十分感叹的道:“大人,我是开眼界了,这些地方官,比京城的人狠多了……”

周正接过来,看了他一眼,开始翻起来。

姚童顺还在继续说,道:“暂且不说张永廉在这里是土皇帝,勾结盗匪,杀害朝廷命官,单说他巧立名目的在永平府收税,就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永平府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有涉及,所有百姓敢怒不敢言……”

周正随手翻着,对姚童顺的话无动于衷。

这算什么,在西北之地,那些官员直接动用军队逼捐,很多民变都因此搞出来的,而他们又打着剿匪的旗号,向朝廷要钱粮,然后,再从百姓身上搜刮一遍。

这才是狠的!

周正翻看着,道:“足够了,将张永廉找出来,不管他认不认罪,准备人手,押送入京。”

姚童顺道:“是大人,小人这就去准备。”

如果是其他人,姚童顺还担心张永廉在京城会翻出什么浪花来了,但是周正出手,他完全不担心这个。

永平府的抓捕队伍,从卢龙县出发,奔赴整个永平府各地,抓捕张永廉的同党。

实则上,姚童顺等人商拟,不管是否是张永廉同党,只要不向周正靠拢,输诚,都趁这个机会拿下,换上听话的人。

直到入夜,祁连,上官烈等人还是没有找到张永廉,整个县城都被搜了一遍,张永廉却好似人间蒸发,消失了个干净。

上官烈一脸难看,盯着祁连,咬牙道:“你要是找不到张永廉,我就将你是同罪处置,保证你活不过四月!”

上官烈极其恼怒,这是周正交给他的第一个差事,本来十拿九稳,现在人影都没见到,如何不恼怒。

祁连就更紧张了,周正是他的新主,这是他戴罪立功的投名状,要是做不好,可能真的会死无全尸!

祁连神色阴沉,道:“我再搜!搜不到就搜到天亮,天亮搜不到,就搜到明天,直到搜到为止!”

“我也去调人!”上官烈道。

永平府已经搜过一遍,本来百姓们就紧张无比,结果又来一遍,家家户户就更惶恐不安,彻夜亮灯不息。

永平府,亮如白昼,也算是前所未有的事了。

张永廉此刻躲在城西的一个废弃的院子,枯井里。

他已经大半天没吃饭了,饿的饥肠辘辘,但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头也不敢冒。

现在,他谁都不信,不管外面什么动静,他就是不肯冒头,耳听着外面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遍的衙役,他躲在枯井里,神情就没有放松过。

肚子不停的在叫,让他越发难受。

他已经忘记了饿的感觉,现在是头昏眼花,犯恶心,难受无比。

但他不敢出去!

周正书房的灯也一直亮着,丁琪等人站在他身前。

丁琪道:“大人,说来也奇了怪了,张永廉那些亲信说的地方,我们都搜了个遍,就是没找到他……”

姚童顺有些不解,道:“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曹变蛟立刻道:“不会!他刚跑出张府我就到了,我随即封了四门,他没那么快。”

周正想了想,道:“那就先清理外围,将他的亲信抓干净了。姚童顺,丁琪,你们继续摸查,准备好人手,永平府以及三县的各级官吏,尽快拟个名单给我,安排时间我要见他们。”

姚童顺,丁琪连忙道:“是大人,我们一直在做,今天就已经有不少人来找我们,他们十分振奋,还想求见大人,都被我们拦住了。”

周正嗯了声,道:“现在不急,压一压他们,过几天再说。”

“是。”姚童顺等人十分激动,急不可耐的准备做事。

周正看向曹变蛟,道:“谨昇,你准备一下,三天后,你出城东剿匪,对于一些盗匪可以招降,扩充队伍,争取扩大到五百人。另外,过一阵子,我会在城外设立新兵营,招募士卒,目标,暂时是三千人,你做好准备,要好好训练……”

谨昇是曹变蛟的字,曹变蛟也是周正从王之臣那借来的,主要就是负责整顿永平府军备的。

“末将领命!”曹变蛟单膝跪地,沉声道。

周正又看向上官清,道:“过几天,等祁连整肃好永平府的兵差,你将他们拉出去好好训练一番,等时机到了,本官要剿灭永平府的所有匪盗以及不安全的威胁,你们六房都要准备好,随时配合,支援!”

“遵命!”一群人齐齐抬手,大声应道。

这就开始了!

一群人激动不已,心潮澎湃的期待着。

天不知道黑了多久,上官烈饿的不行,却没心情吃一口,眼见又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张永廉的影子,气的拿刀砍着一棵树,怒声道:“这个老东西,倒是能藏,不要被小爷找出来,否则将你砍成十八段!”

第三百二十一章 落案

就在上官烈怒不可遏的时候,枯井里的张永廉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他快饿昏了,艰难的爬出来,在黑暗中辨别着方向,想要找点吃的。

但满城都是衙役,也没有饭馆开门,张永廉在阴暗中小心翼翼的走着,想别摸点吃的。

他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再三选择,找了一户偏僻人家,左顾右看后轻轻敲门。

百姓们本就被衙门们弄的很紧张,听到敲门声,一个男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看着一身泥土,披头散发,看不清脸的张永廉,道:“你找谁?”

看着这个男子紧张,张永廉反而放松一点,捏着嗓子道:“这位老爷,我是乞丐,一天没吃东西了,能赏口饭吃吗?我快要饿死了。”

这男子一怔,又打量了他一眼,道:“好,你等着。”

男子说着关上门,向里面走去。

家里的妇人带着两孩子,紧张不已的盯着男子,道:“是什么人?”

男子皱眉,道:“不清楚,说是乞丐,但穿的都不便宜,说的也都是官话。”

妇人一惊,道:“不会是巡按大人要抓的人吧?”

男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道:“如果我们给他吃的,还放走他,可能会是知情不报,以后被抓的……”

“那怎么办?”妇人抓着男子的手臂道。

男子又看了眼外面,低声道:“你从后门出去,找一个官差说,头发放下来,不要让他们看清脸。”

妇人一听就懂了,连忙道:“嗯嗯。”

妇人扭头走了,男子又看了眼外面,去厨房拿两个馒头,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去开门。

“厨房里只有馒头了,有点冷硬,还望别见怪。”男子看着张永廉道。

张永廉一把抢过来就往嘴里塞,含糊说了一句,转身就跑。

他刚跑没多久,就有一队衙役追过来,急吼吼的道:“人呢?”

男子耍了心眼,指着张永廉消失的地方,道:“那个乞丐吗?往那边去了。”

领头二话不说,快步追了过去。

张永廉一边跑一边啃着馒头,如狼似虎,气喘吁吁,奔向他那个枯井。

还没走多久就听到急切的脚步声,鼓胀着双颊,神色惊慌,更快的跑。

但他哪跑得过衙役,很快就被追上:“前面的人站住!站住!我让你站住,听到没有!”

一群衙役大喝,拔出刀,气势汹汹的追着。

其他各处的衙役的听到声音,迅速围追堵截过来。

“给我站住!”

在一个巷子口,一个衙役冲出来,将张永廉扑倒在地。

张永廉气急,大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张永廉,是你们的大人,你们要造反吗?”

本来衙役还以为是张永廉的同党,却没想到是张永廉本人!

一群衙役大喜,将张永廉捆了个结实,押送到了祁连与上官烈面前。

上官烈扒开张永廉脸上的头发,欣喜的看向祁连,道:“这就是张永廉?”

祁连神色有些怪异,沉声道:“是。”

上官烈一挥手,道:“走,押回去见大人!”

张永廉脸角抽搐,双眼阴沉的看着祁连,怒声道:“祁连!周正弄不死我,我在京城有靠山,迟早会东山再起,到了那天,我扒你的皮,拆你的骨!”

这是他的旧主,祁连漠然着脸,没有说话。

上官烈却不管那么多,兴高采烈的押着张永廉去了府衙。

张永廉被押到了周正的书房,跪在周正身前。

张永廉没有之前的胆战心惊,看着周正冷笑道:“你说我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我无话可说。但你冤枉我杀害朝廷命官,钦使,我是断然不会承认的,到了京城,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放出来,你给我等着!”

周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微笑着道:“本官现在最后问你一句,你是否老实招供?”

张永廉神色不屑,道:“有本事你就对我用刑!”

周正一挥手,道:“带出去吧,明天准备好,押送入京。”

“是!”上官烈欣喜的道,他总算完成了这件事,心里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张永廉一怔,见周正没有要他认罪,也没有逼供什么,眼神很是意外。

不应该对他严刑逼供,要他招认,定成铁案吗?

周正这么做,不是给他翻供,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上官烈将人带下去,姚童顺道:“大人,这个案子已经是铁案了,即便张永廉不招认,到了京城也翻不起浪来。”

周正心想,京城已经够热闹了,要是张永廉老实认罪,朝廷低调处理,或许还能逃脱一死,他要是折腾,那就死定了!

周正不在意张永廉,道:“将张永廉彻底清算清楚,同党要抓干净。三县的新知县我已经在运作了,其他各级官员,你们物色,十天后,将他们叫到府衙,我要给他们开会。”

“是大人!”姚童顺抬手道。

周正看了眼桌上的计划书,心里振奋,道:“张永廉抓到了,都去好好休息,明天,咱们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是大人!”一群人抬起手,沉声说道。

第二天一早,张永廉以及莫林贵等数十人,被押上囚车,送往京城。

涉及到‘杀害朝廷命官,谋刺钦使巡按’这样的大罪,周正无权审理,得有朝廷处置。

张永廉被抓,送入京城,标志着永平府翻天了,盘踞永平府十多年的土皇帝,被连根拔起。

永平府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但没多久,不知道多少人急着扑向府衙,争先恐后的告发张永廉,以作投名状,想要靠上周正这位‘新皇帝’。

周正一个都没见,一边了解永平府的实际情况,做好规划,同时也在甄别各级官吏人选,还要准备新兵营的事。

太多事情细碎又繁复,周正之前过的太悠闲了,一下子忙起来,没日没夜,连时间都忘了。

四天后,京城。

永平府的事情传来,在京城炸开了,‘谋害几任知府,行刺钦使’,这样的事即便在怪事跌出的这个时候,依旧是骇人听闻,朝野一片沸腾,言官更是群情激奋,奏本如潮水般弹劾张永廉,并要求尽快三司会审,给天下一个交代。

第三百二十二章 训话

要说最愤怒的,就是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了,不是说周正出自这里,而是各地官员若随意谋害监察御史,钦使,那还得了!

他们可是动辄就出京巡查的,还活不活了?

崇祯看到周正的奏本,以及送来的各种供状,气的脸色铁青,右拳握的骨指发白,格格的响。

“他们眼里还有王法,还有朕这个皇帝吗!”崇祯拳头砸在桌上,咬牙切齿,像是要吃人。

暂代首辅的施鳯来就站在御桌前,看着崇祯的脸色,犹豫着道:“陛下,永平府之事,令百官忧心,天下沸燃,臣的意思是,尽量低调处置,命刑部速决,安抚人心。”

崇祯眉头一皱,道:“怎么速决?”

施鳯来道:“张永廉以及所有人,抄没家产,发配蓟州戍边。”

这就是流放,张永廉不死。

崇祯看着施鳯来,想到了周正奏本以及张永廉等人的口供,都言称张永廉在京城有靠山,到了京城就不会死,还能东山再起。

崇祯看着施鳯来,眼神怒意升起,审视着道:“是不是有人找你说情了?”

施鳯来面色如常,抬起手道:“陛下,臣这是为国政考虑,非有情面。”

崇祯心里冷哼一声,一挥手,道:“张永廉以及主要党羽,一律斩立决,其他人,抄家,发配甘肃,永世不得回!”

施鳯来没想到崇祯这么决绝,丝毫回旋余地都没有,心里叹了口气,抬手道:“臣遵旨。”

张永廉虽然令崇祯愤怒,却也只是个插曲。

崇祯神情漠然的拿起茶杯,道:“魏忠贤逆案进行的怎么样了?”

施鳯来连忙抬手,道:“回陛下,倪文焕,崔呈秀,周应秋等人已经认罪,其他人还在审理。”

这已经半年了,一个‘魏忠贤逆案’不但没有收尾,反而推进迟缓,这群大臣,到底要干什么?

崇祯对施鳯来的不满正在日积日累,却也无可奈何,手里没有其他人可用,压着怒意,道:“平反东林,进行的怎么样了?”

施鳯来这次倒是轻快的道:“回陛下,天启三年以来的杨涟,左光斗,周起元等人逆案已经查实,都是阉党构陷,内阁已经在准备昭雪,到时请陛下下诏。”

崇祯这才轻轻点头,道:“好,你去吧。”

施鳯来见崇祯面色和缓不少,心里也轻松许多,道:“臣告退。”

等施鳯来走了,崇祯看向王承恩,道:“明天传叶向高,韩癀来见朕。”

王承恩对崇祯的打算心知肚明,知道施鳯来这个暂代首辅做不了多久,也知道叶向高,韩癀等人即将复起,却无动于衷的道:“奴婢遵旨。”

崇祯嗯了一声,又看到了周正送来的一堆奏本与供状,皱眉道:“地方,真的糜烂到如此地步了吗?”

王承恩不说话,站立着,仿佛聋子。

崇祯也没指望有人回答,收拾一番,继续批阅奏本。

永平府。

周正开始陆续接见一些人,进行甄别,一来要完善永平府的架构,充实各级官吏,二来也是他正式登场的时候了。

又过了五天,近四月的时候,周正在府衙召开大会,聚集了永平府以及三县甄选出来的三十多个,六房,经历司,照磨司,司狱司等各级官吏。

这些人站在院子里,恭恭敬敬的看着周正。

周正站在台阶前,看着这三十多人,神色威严,沉声道:“你们,是本官甄别出来的,廉洁,奉公,忠直的官吏!本官没有其他要求,只有一个:不折不扣的执行本官的命令!你们,能不能做到!?”

“下官等谨遵巡按大人之命!”三十多人,齐齐抬手,声音响彻如雷。

之前,周正其实就分批次见过这些人,私底下谈过,这些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周正目视着这些人,沉声道:“很好!张永廉危害永平深重,太久,**是我永平府最大的问题!从今天起,本官在永平府设立‘廉政司’,直属本官,有权对永平府所有官吏进行调查,无需请示可以扣押任何官吏二十四时辰!所有官吏,必须与**之人切割清楚,不得同流合污,包庇,遮掩,凡是被查到,一律罪加三等,严惩不贷!”

三十多人认真的听着,神色肃谨。

他们都与张永廉无关,甚至是敌对,以前躲藏,现在被周正挑选出来,哪里会有其他想法。

“第二,永平府税政破败,本官要整顿所有税务,以户房为首,对本府的所有人丁,田亩,商户,盐,漕运等重新登记,审查,丈量……全府上下要动员起来,所有官吏要全力以赴,不得懈怠!本官将临时设立‘勤政司’,督查本府一切官吏,凡是懈怠,推诿,人浮于事之人,一律拿下,绝不容情!”

“第三,之所以出现张永廉之事,刑房有重要责任!本府将扩建刑房,专门处理永平府一切刑案,民案!除刑房外,其他官吏不得插手,包括各县知县!”

“第四,兵房将对本府所有兵差进行审查,招募,训练,优胜劣汰,扩充到一千人!由本官、三县知县以及兵房双重管辖,务必要精干,勇猛,保护本府之百姓!待整顿完毕,即刻出城,清剿本府所有盗匪,还我永平府之安定!”

“第五,永平府军备废弛已久,本官前来的第一要务就是整顿军备。即日起,本官将在永平府设立新兵营,由百户曹变蛟统领,训练,永平府各级官吏要踊跃的推荐适合亲属参军,不得塞责!半个月内,必须要充实三千人!”

“第六……”

周正站在台阶前,声音洪亮,坚定,宣布着他的命令,这是他在永平府的政纲,也是他誓言!

一群人听着周正野心勃勃的话语,有的皱眉,有的漠然,有的则很是激动。

周正将这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依旧在滔滔不绝的说着。

姚童顺,丁琪,上官烈等人站在队伍前排,听着周正儿热情澎湃的话语,他们神情振奋,跃跃欲试。

他们跟着周正出来,就是因为周正暗示了他们一些,现在,做大事的时候到了!

曹变蛟站在周正身后侧不远,双眼灼灼的看着前面,紧握着腰间的刀柄。

他跟随他叔父曹文诏南征北战多年,在辽东日子也不短,但因为年纪小,也没抢到多少功劳,就是去年才得了个百户,手底下没几个人,现在,他马上就要成为统帅上千人的‘将军’了!

曹变蛟看着周正的背影,目光异常炽盛。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定商税

周正训话进行了一个多时辰,说了很多,实则上,就是权力的收拢,归一。

以六房垂直管理三县,统一各项职权,这类似于六部统理全国了。

这些官吏,都是低级的,或者仕途无望的功名人,很多人听着周正的话,热血沸腾,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事了。

训完话,周正又让府衙的六房以及各司官吏站到他身后,逐一介绍,阐述职权以及行政目标,分管统属等等。

之后,周正又设宴款待这些人,在席中恩威并重,大开空头支票,倒是十分热闹。

等席散后,姚童顺,丁琪等人来到周正书房,一边喝茶醒酒,一边说着事情。

丁琪伸着头,道:“大人,我看有些人目光闪烁,似乎还有别的心思。”

姚童顺嗤笑,道:“我看有几个,或许还等着张永廉能回来,东山再起。”

上官烈正要倒茶,有些愤愤的道:“大人,这些人不识抬举,我看就再抓一次,让他们知道,永平府是大人在做主,再敢三心二意,看他们脖子够不够硬!”

周正喝了口茶,道:“先别动他们,我们要做的事情,肯定会遇到阻力,到时候,就拿他们立威。”

姚童顺顿时明白了,道:“大人,登记人丁,丈量田亩,这些怕是不好做,就是每个村子都不知道藏匿多少人,何况那些大户,再说,丈量田亩怕是会引起公愤”

明朝存在在大量的隐瞒人口,这些人口大部分是用来逃税的而田亩问题是两百多年积累下来的,非一言可改,若是强行摊派,可能会闹出民变。

再让朝廷的言官抓住不放,周正这个巡按怕是做不了多久就得下狱问罪。

周正放下茶杯,看着几人,道:“我知道。所以,我们要做的缜密,不给人口舌。第一,你们的动作要快,谁敢阻拦,就利用张永廉案,果断的拿人抄家,动作要大,震慑其他人!第二,我已经安排谨昇招募新兵,随时准备清剿永平府范围内的盗匪,再有阻拦的官吏,大户等等就是匪盗勾结,一并处置!这么两次,就差不多了。”

姚童顺与丁琪等人这会儿醒悟了,他们的大人显然早就想好了对策!

姚童顺等人站起来,沉色道:“下官领命!”

周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几人,神色肃然的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一定要快!抢在朝廷那边没有反应之际,将事情做实,不给他们做文章的机会!”

姚童顺,丁琪,张贺仪等抬着手,道:“大人放心,我们马不停蹄,立刻做实!”

第二天,府衙就热闹起来了,六房,照磨司,司狱司等每个科房都扩充到了五十人以上,一项项任务摆在科房的正墙上,上面列有负责的人,时间以及要求,进度。

卢龙,昌黎,抚宁三县的新知县还没有上任,所有的事情,自然以六房为主,昨天被周正训话的人从府衙带着任务匆匆赶回各县,一样的开始做着准备。

本来一些人还心思浮动,待张永廉等人被处斩的消息传来,这些人的工作热情陡然膨胀,工作效率大大提升。

崇祯元年四月十二日。

永平府府衙以及各县,镇同时贴出告示,要求所有商户进行登记,需要有府衙颁发的许可证才能营业,否则一律查封,重罚。

府衙户房人满为患,同时还有不知道多少户房的差役在街头巡走,挨家挨户的告知。

户房内,一群拥挤着,吵嚷着。

“什么?交税?我们以前都不交税的?府衙从来没收过”有商户惊慌的道。

坐在桌前的差役审核着他的资料,随口道:“税收是朝廷定的,以前没收是因为张永廉收了贿赂,现在巡按大人重整政务,当然要收了,你们要是不服,就到朝廷去告好了”

刚才惊慌的商户连忙陪着笑道:“不告不告,我知道是收税,那这个税?”

差役显然被训练过,盖了章,递过去道:“你一个月赚十两,二十取一,一年二两银子左右就行了。”

这商户听着大喜,道:“真的就二两?”

差役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们是官府又不是土匪,还能抢你的不成?”

那商户刚要说话,后面一个人挤过来,道:“官爷,我是做布匹的,一个月能有二十两营生,我该交多少?”

那差役递过一张纸过去,道:“上面有,回去研究一下。年收二百两以下,二十取一,五百两以下,十五取一,五百两以上,十二取一。对了,年入五十两以下的,不收税。”

“这么算下来,每个月也没有多说银子”

“这倒是不多啊”

“确实是啊,巡按大人还是宽容,没有要太多”

差役听着,不满的敲桌子,道:“哎哎,说什么呢?这银子是我们大人收的吗?那是朝廷的规矩,你们以往不交,大人没有追缴就不错了,还不高兴了啊?”

商户连忙抬手,道:“不敢不敢”

差役没理会,继续看着盖章,又道“回去多宣传一下,只要在这里登记了,再有人去收钱或者保护费什么的,就来告诉我们。巡按大人说了,未来一个月,要在全府范围内清理不法之徒,谁敢乱来,重的死罪,轻的发配辽东!”

商户们面面相窥,旋即连忙道:“是是是”

差役也不管他们听没听,继续说道:“还有啊,对于其他商户,你们也通知一下,一个月内,必须要有府衙的登记,备案,否则就是不法经营,查封铺子,没收非法所得,到时候再喊冤,可没人理”

商户们连连应声,在他们心里,在府衙登记了,心里就落了松快,给巡按大人交银子了,日后就不会太为他们。

周正的班房,张贺仪,姚童顺,祁连等都在做汇报。

户房户书是张贺仪,他道:“大人,对于商户的登记,收税事宜已经展开了,在卢龙县推行三天,总结一下问题,下官就会向其他两县发布公文,要求他们执行。”

周正已经看到了,对张贺仪的工作效率十分满意,道:“嗯,一定登记清楚明白,还有,行商条例要尽快出炉,给这些商人吃下定心丸,只有他们安心经商,发展,咱们才能从他们身上收钱。”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安定行动

张贺仪抬手,道:“下官明白,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人心。”

周正微笑,没有多言。他其实要做的是一个‘环境’,只有环境好了,其他各方面才会好,张贺仪说的‘稳定人心’,也不算错。

张贺仪说完这个,又道:“关于登记人丁,下官已经将通知发下去,通知到每个里,每个屯,要他们做好准备。户房已经准备好新的人丁户簿,会对全府进行核查,登记。”

周正神情不动,心里思索一会儿,道:“要告诉他们清楚,登记人口的目的以及重要性,还有,藏匿的后果,也要说的明白。”

张贺仪道:“是,下官遵命。”

等了一会儿,张贺仪又道:“户房正在对全府的田亩进行核算,目前在册的是六千四百二十三顷,比弘治年间少了四千顷,应该是被藏匿了。”

周正不意外,道:“先摸排清楚,那些大户藏匿的,怎么藏匿的,本官要一次性解决这些问题。”

张贺仪抬手,道:“下官遵命。”

姚童顺见张贺仪说完了,这才道:“大人,下官对全府的官吏进行了复核,包括各村里长,屯长等在内,随着大人政务的推行,出现了很多问题,一些人心思浮躁,不肯用事,下官请大人罢除。”

周正道:“不要罢除,给他们高升,拟个名单,全部调到府衙来。”

明升暗降,调虎离山,秋后算账。

姚童顺心里顿时想到了这个三个成语,连忙抬手道:“大人高明。”

周正又看向祁连,道:“你兵房的兵差整肃的怎么样了?”

祁连是‘外人’,比不得周正这些从京城带来的亲信,所以做事更加努力,认真,听着问话就慌慌忙忙的道:“回大人,全府兵差现共八百人,下官已经整顿好,随时听候带人调遣!”

周正右手握拳,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道:“差不多了,祁连,即刻起,你在卢龙县,不,是全府,展开扫除行动,一切的流氓地痞,恶霸,强盗,凡是为非作歹的不法之徒,全数给本官抓了,本官要还永平府一个太平的朗朗乾坤!”

祁连吓了一跳,没想到周正要在全府做这样的事,本还以为是出城剿匪!

祁连心里有些紧张,道:“大人,要是这么抓,可能会抓很多人,该怎么处置呢?”

周正道:“葫芦河不是泛滥吗?送去修河;各地不是有很多荒地吗?组织他们去开垦;再不行,辽东缺的是人,本官全给他们送过去!”

听着周正话语中的不善,祁连抬手,沉色道:“是,下官遵命!下官争取用三个月,不,两个月的时间,让永平府焕然一新!”

周正刚要点头,就看到曹变蛟匆匆进来。

曹变蛟抬手,道:“大人,一千人已经招募好了,末将准备开始训练,请大人示下!”

周正眼神微讶异,没想到曹变蛟效率这么高,想了想,道:“我手里有一份训练指南,待会儿我拿给你,你先训练,等我这边稳定一点,亲自出城去视察。”

训练指南?

曹变蛟有些愣神,旋即就道:“是。”

周正没有废话,道:“训练三天,而后你制定一个详细的剿匪计划,本官只有一个要求:我永平府没有盗匪,一个盗匪进不来,也一个出不去!”

“末将领命!”曹变蛟单膝跪地,沉声道。

周正看着眼前这群人,心里暗自点头,这些人还是可靠的,做事情也是不遗余力,令他放心不少。

第二天,府衙发布了一份‘安定行动’的公告,从永平府所在的卢龙县开始,数百衙役迅速出发,开始抓捕城中的‘不法之徒’。

一家赌坊。

几十个衙役包围,如狼似虎的冲进去,抓了二十多人。

赌坊的二掌柜看着领头的捕头,神色慌张,道:“这位官爷手下留情,不知道小人犯了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捕头看着他,冷笑一声,道:“你这赌场,杀过人吧?砍过人手吧?抢过赢钱的人吧?一件件一桩桩都在县衙放着,要我跟你在这里说清楚吗?”

二掌柜看着捕头的神色,心里一慌,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悄悄塞过去,道:“这位官爷,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捕头一把抓住他的手,沉声道:“敢当众行贿官差,来人,给我抓回去!”

“走走!”一群衙役推搡着,将赌场的二十多赌徒以及打手,掌柜全都带走了。

另一边,一群衙役在巷子里追着三个二十岁左右年轻人。

三个人很快被衙役堵住,按在了地上。

其中一个连忙道:“官爷官爷,我们没犯事,为什么抓我们?”

一个捕快踢了他一脚,道:“你们轮番强奸李寡妇,光天化日抢李家,在城东抢劫商人,欺压百姓,号称‘城东三霸’,还狡辩什么?”

“我们没有,官爷你搞错了,王捕头是我舅舅,官爷,咱们是一家人……”那年轻人大叫道。

捕快又一脚踢过去,道:“屁的一家人!你那舅舅已经被祁大人抓了,就是他供出你们的,别指望了,带走!”

三个年轻人大叫冤枉,却没人理会。

在城西,有一队兵差围住了一个大院子,这个院子是‘永平拳馆’,有二十多号人。

馆主是一个四十多的壮汉,他看着领头的兵差,有些慌乱的道:“刘队长,您这是?”

刘队长看着他身后,二十多人手里已经拿着家伙,一脸凶相,虎视眈眈模样,面无表情的道:“祁大人请你们所有人跟我们走一趟,放下武器,立刻就走!要是不听话,我这五十人,可不客气,县城里有五百多兵差,要是你们乱来,小心祸连家人!”

馆主看着他的神情,心里惊慌,道:“大人,可是我们犯了什么事情?”

刘队长淡淡道:“你们这些年收取商人的保护费,又替张永廉做了多少事情?杀人越货,强买强卖,连官府的船,人都敢劫,你说,你们犯了什么事情?”

刘队长说着,后门突然被破开,二十多兵差举着刀冲了进来,将他们给围住。

馆主转头看去,神色凝重,上前一步,低声道:“刘队长,多少银子你开口,我绝不还价。”

刘队长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全部拿下,谁敢反抗官差,就地格杀!”

五十多个衙役扑上去,馆主脸色发狠,想要反抗,最终还是咬牙放弃,大呼道:“放下兵器,我们投降!”

老大投降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反抗,纷纷扔掉手里的东西,蹲坐在地上,任由兵差锁拿。

第三百二十五章 剿匪行动

“那三霸真的被抓走了?”有百姓在窗口看着,低声道。

他身后有几个人,一样伸着头在看。

“是被抓了,我刚才看到府衙贴出告示了,说是巡按大人发起了一个‘安定行动’,要扫除永平府所有的不法之徒……”

“要是真的被抓走,不放回来就好了……”

“嘘,我大哥就在府衙,是吏科的小吏,我听他说,巡按大人打算发配他们去挖河,罪行严重的,直接送去辽东戍边,永远回不来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

一些人看到赌场的人被抓,查封,不少人面色复杂。

其中一个老者忍不住的哭泣的喊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儿啊,你在天上看到了吗?他们的报应来了,被官府抓了……”

有一个断手的男子,面色铁青又悔恨的看着空荡荡的右臂,又看着那些被抓走的人,狠狠咬牙,一脸恨色。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在家徒四壁的门口大声痛苦,嘴里骂着什么死鬼,你害苦我们娘三……

……

拳馆的人被依次带出来,兵差带着他们游街,转回府衙。

一个男子看着,一口吐沫吐地,怒声道:“苟日的,他们终于有今天了!”

“他们都该死,要判斩立决!”

“他们祸害了多少人,难道还不够杀头的吗!”

“肯定杀头,他的靠山倒了,巡按大人不会放过他们的!”

……

“巡按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是啊,没想到巡按大人先是抓了张永廉,现在又扫除了这么多强盗恶霸,果然是老天开眼……”

“我们去给巡按大人送锦旗吧,希望他能长命百岁,永远留在永平府……”

“对对对,走走,快走……”

……

祁连在指挥‘安定行动’,带着人,四处走动,听取各方面的汇报。

不过短短半天,小小的卢龙县就抓了二百多人!

一队队兵差押着人返回府衙,登记,关押。

司狱司的牢房里都是喊冤声,相当热闹。

祁连哪里会管他们,第一步清理了县城之后,他已经在调派人手,收集更多讯息,准备派人出城,分赴各镇,同时命卢龙县,昌黎县,抚宁县三县一起动手。

六房忙的脚不沾地,兵房抓人,刑房就负责审讯,审的多了,要抓的人就更多,吏房整顿官吏,户房要做的就更多了。

整个知府衙门,忙的脚不沾地,任何人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而在城外,曹变蛟匆匆训练了一下招募的人手,就召开军事会议。

他身前站着五个总旗,分别统领两百人,一脸肃容的站在曹变蛟身前。

曹变蛟看着身前案桌上的手绘地图,道:“这是巡按大人命人调查的,永平府的各个大盗匪的分布图,咱们今天要做的,就是扫灭其中五个,都在城东,分别是大尧山,桶山,羊角山,溪山,梁木林,他们的总人数可能就两百人,我们全军出击,封锁各个逃跑陆续,然后逐个击破,一个盗匪都不能放走,凡是胆敢反抗官军,一律就地处决!”

“领命!”五个总旗大声应道。

曹变蛟一身甲胄,神色冷肃,开始布置任务。

没多久,曹变蛟统帅一千多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军营,开始扫匪。

曹变蛟的动作非常快,在大尧山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给围三缺一了。

大尧山的山匪看着官军浩浩荡荡而来,哪敢多留恋,匆匆就从那‘一’要逃跑,结果就被埋伏的官军轻松拿下。

一个解决了,曹变蛟就开赴第二个桶山,桶山地形就是个‘桶’,四面环山,就一个小缺口,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曹变蛟没有多废话,直接火攻,裹着火油的牛车冲了进去,山寨一片大火,不过半个时辰,桶山就被拿下了。

这些盗匪都是相互通气的,曹变蛟刚剿灭两个,其他三个就跑了。

曹变蛟早就有所准备,他从辽东带来的两百骑兵迅速追赶,没一个跑得掉。

曹变蛟临时做出改变,一千多人,对永平府,卢龙县东面的盗匪进行拉网式清剿,短短一天,就灭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山头。

这一举就给盘亘在卢龙县的盗匪一锤重击,不止城东的盗匪消灭大半,其他各处的盗匪收到风声,飞速的躲藏。

这是一次练兵的好机会,曹变蛟马不停蹄,一千多人一面壮大,一面在卢龙县秋风扫落叶般的对各处盗匪进行打击。

昌黎县,乐亭镇。

一个里长对眼前的两个衙役,道:“二位官爷,得到巡按大人的通知,我们就连夜排查,我们村并未发现有人藏匿人丁,田亩也如实上禀了县衙,没有差错。”

其中领头的差役面无表情,翻看着手里的人丁户簿,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多说。巡按大人是要整顿我永平府所有弊政,你们村人口既然就这么点,地却有这么多,到时候肯定要分出去的,我就如实给你记录好,到时候莫要再费口舌。”

那里长听着脸色微变,道:“什么,要分地出去?”

领头的差役道:“当然了,你们村只有八百多人,却有一万五千多亩地,种的过来吗?与其浪费,当然要分出去。”

分地出去是万万不行的,地是一个村庄的根本。

里长眼神变幻一番,小心翼翼的道:“那,我们村人口够多,是不是就不用分出去了?”

差役面无表情的脸换为不耐烦,道:“告示你看了吗?人口多地不够,自然要划分地给你们,不能饿死人;人口少地多那就要分出去,不能浪费;这么简单的道理,要我讲多少遍?”

里长盯着这差役,犹豫一阵,道:“官爷,我们村还有人。”

差役顿时恼怒,一合人丁簿,不善的道:“你是在戏耍我吗?”

里长连忙道:“不敢不敢,我们村是真的还有别的人丁……”

差役将户簿塞过去,道:“你回去给我清点好了,还有,你们村附近的十八个里正都要清点好,三天后我再来取,你们要是再糊弄我,就等着去县衙解释吧。”

里长一听,一脸感激的道:“是是,劳烦官爷,还请进屋喝杯茶……”

差役一挥手,道:“没那功夫……”说完,就大步走了。

里长看着他们的背影,脸色变幻一阵,一咬牙,找到他儿子,道:“你去把李家村,柳家屯……的九个里正都给我找来,我有话说。”

“哎好,我就这去。”他儿子连忙说道。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全面出击

卢龙县,城中,熊府。

熊家是书香世家,往前三辈,出过进士,做过一任知府,后面也出过一个秀才,这一代的家主自幼有神童之名,可惜屡试不第,后来索性就放弃了,闭门读书,倒是颇有名声。

熊事远一身常服,满身都是儒雅的书卷气,他看着坐在不远处的两个差役,笑着说道:“我们熊家是世代书香,对铜臭之物不甚在意。除了祖产八百瘠田,就是这个院子了,再没有其他什么。”

来人是户房的吏员,看着手里的田亩册以及人丁册,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熊员外,巡按大人是要整顿整个永平府的政务,对于人丁,田亩肯定是要摸排清楚的,若是您如实登记,没有其他问题。若是您刻意隐瞒,他日事发,那就是重罪了。”

熊事远儒雅一笑,道:“放心,都在这里,我怎么会欺瞒朝廷派来的钦使。”

两个吏员又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将账簿返回去,道:“熊员外,打扰了。”

“为巡按大人做事,何谈打扰,我送你们。”熊事远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接人待物也是挑不出瑕疵。

两个吏员连称不敢,熊事远还是亲自送到门外。

熊事远看着两人走远,眉头皱起,眼神有凝色。

两个吏员拐过墙角,其中一个才低声道:“师傅,这个熊事远还真敢说,就八百亩地,谁不知道他熊家是永平府第一大户,田亩上万!”

年纪大一些的吏员道:“嗯,他给的人丁也有问题,给他们熊家种地的少数几百户,怎么也得有千人,这才给出了一百多人……”

佃户虽然不是卖身,但大部分佃户等同于卖身,尤其是十几二十年的佃户,最终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卖身,那人口就要算在熊家。

户房的不论是登记人丁,还是清算田亩,都遇到了庞大的无形的阻力。

周正班房里,他正在看着各处汇总来的情况。

张贺仪站在他身前,道:“大人,初步发现,各村镇藏匿的人口,除了为了躲税外,还有各地来的灾民以及辽东的逃民,他们害怕被遣回,所以躲着不出,各村镇也都护着。田亩的情况就更为复杂,一来是农户将土地交给士人逃税,是合大明律的;二来就是一些大户用各种手段侵夺而来,全府七成以上的田亩都在士绅大户名下,历经几十上百年,很难一举解决……”

周正头也不抬,道:“祁连,你拿五个最大的立威,不用本官教你吧?”

祁连神色一震,道:“是大人!这些人多与张永廉有牵扯,拿他们没有问题。但是,下官担心的是,是否会惊动朝廷。”

士绅的关系网太复杂,尤其是现今言官威力无匹,若是有言官上奏到朝廷,是否会引来朝廷的问罪?

周正合上手里的公文,递给张贺仪,道:“这些事不是你们该考虑的,有本官顶着!本官还是那句话,要快,我们在跟时间赛跑,不要犹豫,动作要干脆利落!”

祁连一抬手,沉声道:“下官遵命。”

周正看着两人,道:“我已经想办法,拖延新知县到任,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在没有掣肘的时候,将事情做实,给百姓一个交代!”

张贺仪抬手,肃色道:“大人一片为国为民之心下官深为钦佩,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下官也陪大人闯一闯!”

周正在做的事情,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看的明白。那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清除弊政,为百姓谋安定,为朝廷谋太平,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有什么理由退缩?

周正轻轻点头,又问向祁连,道:“曹变蛟在剿匪,现在各处盗匪都在流窜,你们兵房要做好准备,配合好,不管是地痞流氓还是强盗匪患,在我永平府没有存在的角落!”

祁连抬手,沉声道:“是大人!永平府所辖的兵差,下官已经全部调用,并且征召更多兵差,‘安定行动’已经在全府拉开。下官一定贯彻大人的命令,还我永平府朗朗乾坤!”

周正稍稍思忖,道:“我们三天开一次会,就在府衙,除了曹变蛟,其他人都要到,汇报进度,总结问题,解决问题!”

“是。”张贺仪,祁连抬手。

“没有其他事情,你们继续按照计划行事。”周正又拿过一道公文道。

“是,下官告退。”张贺仪,祁连等道。

曹变蛟的剿匪范围已经出了卢龙县,进入了昌黎县,他基本采取了‘以战养战’的策略,随着清扫范围的扩大,不知道多少大小山头被扫灭,他的军队人数更是迅速突破了两千!

在地方的配合下,曹变蛟兵分十路,制定了详细的清剿路线,几乎以一种横推的形式,由北向南,即速度又严整的推进。

随着盗匪不断落网,各级官府开始审讯,一些官吏,大户纷纷浮出水面。

到了五月,周正手里与盗匪勾结的官绅名单扩大了二十多,全部都是永平府的‘权贵’,涉及了背后支持,分赃,甚至直接是白天善人,夜里匪盗的!

更有甚者,一个村子都是匪盗!

一堆堆的污秽龌龊事摆到了周正的案头,也让周正的手下人大开眼界。

他们久在京城,知晓官场的昏暗,却难以想象地方上的龙蛇混杂,花样百出。

祁连站在周正身前,肃然道:“大人,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以对他们动手了。”

上官烈连忙跟着道:“大人,各项证据我们准备十分齐全,保证不会给他们翻案的机会。那个,能不能让我们刑房抓人,这是我们刑房的事!”

张贺仪道:“大人,我们遇到的难点,我昨天已经与祁大人说了,就先从那几个大户,几个顽固的村开始!”

周正看着他们热情振奋,道:“好,就明天开始!”

“遵命!”张贺仪,上官烈等抬手,沉声道。

第二一早,祁连亲自带着一百多人,围住了熊家。

熊事远依旧从容儒雅,站在门前,看着祁连,笑呵呵的道:“祁大人,您这是?”

祁连面无表情,道:“熊事远,你们熊家抗拒朝廷法令,不尊巡按大人指示,藏匿人口,隐瞒田亩,更有逃税漏税,侵夺他人田亩,殴伤人命,强抢民女,勾结匪盗等罪行,本官奉命来逮捕你……”

“你说的这些,本官怎么不知道?”

祁连话音未落,熊事远身后忽然走出一个人,神色威严的道。

祁连看着出现的人,脸上骤变,他认识这个人。

永平府右府丞,也就是通判,郑青!

第三百二十七章 本官让你坐了吗?

祁连看着郑青从熊家大门走出来,脸上惊变。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永平府仿佛不存在的右府丞郑青,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出现在熊家!

郑青在张永廉在时候,被逼的不敢冒头,除了偶尔露面,几乎没多少人见过他,甚至于最后躲到乡下。永平府很多人,尤其是在周正清算了张永廉之后,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这位的存在。

不止祁连震惊莫名,一些认识郑青的也神色变幻,不知所措。

熊事远看着祁连的神色,眼神得意一笑,背着手,一言不出。

郑青四十多岁,一脸的漠然,即便穿着常服也是一身官威,看着祁连,道:“怎么不说话了?”

祁连看着郑青,不知道是突然震惊还是其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郑青怎么说也是永平府右府丞,负责监察知府衙门的一切政务,是大明体制中,制衡知府的存在,是三司分立在府级的体现。

祁连一个没有品级的兵书,没有底气与他硬话。

郑青看着祁连的神色,冷哼一声,道:“回去告诉巡按大人,熊家是书香世家,得到过朝廷的嘉奖,岂能随便抄没?即便是钦使也要讲究证据,请示朝廷!”

祁连见郑青挡在熊事远前面,又想着熊家是周正立威的第一个人选,事关周正在永平府的‘大政’,哪敢轻易放手,抬起手,道:“大人,巡按大人命令已下,若是大人有异议,请大人找巡按大人申辩,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人不动,在这里等大人的消息。”

郑青脸色骤沉,喝道:“大胆!祁连,我告诉你!巡按只是署理永平府,明天就可能离开,永平府,本官说了算!”

祁连自然知道这些,可更不敢忤逆周正,硬着头皮道:“大人,小人做不了主,还请大人随我一起去见巡按大人!”

郑青看着祁连,表情阴晴不定。

他在永平府本就没有什么势力,前面是张永廉在控制,现在周正清算张永廉,就变成周正在控制,他的话,一个小小兵书居然都敢抗拒!

熊事远在一旁看着,眼神微动,一脸和气的打圆场,道:“郑兄,巡按大人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妨问一问。我熊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郑青看着熊事远的神色,心里转念,阴沉的脸慢慢转为明朗的笑容,道:“说的是,我这就去见巡按大人。”

祁连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丝毫没有开心,反而越发警惕,叫过手下,低声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撤,一个人也不准放走,否则我砍了你!”

那属下立即低头,沉声道:“是!”

祁连这才放心,陪笑着与郑青道:“大人,我陪您去。”

郑青看都没看他,直奔府衙。

周正在郑青到之前已经收到消息,神情有些异色。

丁琪向来谨慎,思考的比姚童顺,上官烈等更多,他看着周正道:“大人,这郑青已经消失很久了,现在突兀的出现,还在熊家,挡住了祁大人,怕是有什么依仗。”

周正刚刚清算了张永廉,士气如虹,若是正常,郑青要么继续躲着,观看风向;要么就是来输诚,分一杯羹。

现在出现在熊家,挡住了周正的人,那就是真的有所恃了。

周正对于一个畏惧张永廉而逃跑的人没什么在意,道:“嗯。我听说,司狱司的牢房不够用了?”

丁琪是司狱司司狱,管着被抓来的犯人。

现在不止是张永廉党羽,‘安定行动’的犯人,还有曹变蛟剿来的盗匪,总数已经过千,府衙的大牢再塞也塞不进去了。

而其他三县也几乎一样,没有地方再关人。

丁琪道:“是,下官正在想办法。”

周正道:“不用想了,我已经给辽东的王督师去信,所有人,全部送去辽东开垦荒地,让祁连派人,押送他们去。”

这虽然是早就定下的,但就是这样给流放了,法理上是说不过去的。

丁琪犹豫着,道:“大人,这要是被言官知道了,怕是会咬着不放。”

周正哪有功夫与他们耗,也不在意朝廷那边,道:“证据做实,其他我来扛,抓紧送走。”

永平府与山海关本就没多远,押送过去,也就是几天的时间。

丁琪见周正主意已定,便道:“下官遵命。”

周正刚要点头,姚童顺就进来了,道:“大人,郑大人求见。”

“请。”周正忽然变了脸,朗笑着说道。

姚童顺看着周正的表情,心里顿时发慌,每当周正这样的表情,预示着后面就要有人倒霉。

郑青很快就进来了,他笑呵呵的抬着手,与周正道:“欢迎巡按大人莅临我永平府,有失远迎,勿怪勿怪……”

还在场的丁琪,姚童顺脸色微变,这郑青将他当做了永平府的主人,将周正当做了‘客人’!?

面对刚刚击溃了张永廉的周正,郑青就这么有恃无恐?

周正看着郑青,右手放在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一样的假笑道:“那本官要是怪罪呢?”

郑青一怔,看着周正的神色,转瞬就道:“那我一定要赔罪的,今晚德福楼,我做东,给巡按大人接风洗尘如何?”

周正略一思索,道:“德福楼?好像被本官查封了。”

郑青仿佛没有听到,慢悠悠的在周正左侧的椅子上坐下,笑呵呵的道:“那就去其他地方,好酒好菜,保准巡按大人满意。作为永平府的知府,这是我该做的。”

姚童顺,丁琪神色惊变,不由对视,又看向周正。

他们完全不知道永平府新知府的消息,周正原本就在设法拖延三个知县的到任,郑青却抢了永平府知府的位置?

按理说,张永廉倒了,郑青确实是名正言顺的顺位上位,但这不合他们的计划,朝廷那边也没有任何声音,还瞒过了署理永平府的周正?

这事一看就不对!

周正大概明白了,这位消失了很久的右府丞,并没有闲着,应该是在京城活动,张永廉倒了,周正这个巡按资历不够担任永平府知府,而郑青见缝插针的想要摘桃子!

看着稳稳当当,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一副永平府主人模样的郑青,周正笑眯眯的站起来,看着郑青,忽然喝道:

“本官让你坐了吗?”

第三百二十八章 降服

明廷正文卷第三百二十八章降服周正的突然变脸,让郑青吓了一跳,端正的姿势出现了晃动。

不过他旋即就镇定下来,道“周大人,你虽然是巡按,但也要尊重地方官员,你如此呵斥一个右府丞,传出去不太好吧”

姚童顺,丁琪听着郑青毫不在意的话,不由得大怒。

之前张永廉在的时候,你跟个缩头乌龟一样,现在张永廉倒了,你就想来摘桃子,未免太不将他们周大人放在眼里了

姚童顺语气不善的道“郑大人,我们大人署理永平府,一应事项由我们大人决定据我所知,你的省亲时间远远超了,我们大人完全可以治你一个玩忽职守的罪”

郑青看都没看他,淡淡道“本官是在朝廷述职,是向朝廷告的价,你们大人治不了我的罪。”

姚童顺刚要再说,周正就道“我可以。”

郑青抬头看向周正,神色有丝丝不屑,道“周大人,你虽然是巡按,但也没有权力治罪于我,我可不是张永廉。”

在郑青看来,周正能扳倒张永廉,那是朝廷早就想办张永廉,周正来,或者其他人来,没有什么区别。

张永廉既然倒了,那周正就应该尽快离开永平府,将永平府交给他郑青。

周正走过来,看着郑青,道“你在永平府多年,张永廉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但你除了躲还是躲,我上书弹劾你,你猜朝廷会怎么做”

郑青脸色微变,刚要站起来,周正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道“不过,我不会那么费事。我现在拿了你,就说你是张永廉的同党,将你押送京城,你觉得,朝廷是信我还是信你你想做知府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同意,别说知府了,你这个右府丞都做不下去”

郑青感觉着周正压在他肩膀上的手直觉是一座大山,将他的肩膀都要压垮了。

他神色变幻,心里惊慌。

他在京城听过周正一些传言,都是年轻无知,莽撞不懂事,被朝廷百官厌弃,发配来的永平府。

听着周正的话,这哪里年幼无知,分明是心机深沉

周正真的要是这么干,别说升任知府了,他只怕要牢底坐穿

郑青脸上没有了刚才的倨傲,想要站起来又被周正死死按住,只好仰着脸,看着周正,谄笑道“刚才是下官鲁莽,还请大人勿怪。大人是永平府巡按,一切自然听大人的。”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笑着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才对。你是永平府通判,刑案是你的权职范围内。祁连,将所有的案子交给郑大人,郑大人会亲自带人查处,尽快给本官一个交代的。郑大人,你说是吧”

郑青感觉着肩膀已经撑不住,疼的厉害,脸上僵硬着,好一阵子才道“是是。”

郑青知道周正话里的目的,周正需要他的投名状,拉他下水,由他处置熊家等就是最好的手段。

郑青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不但会得罪熊家,还会得罪朝廷里已经答应保举他做永平府知府的几位大人物。

但他不答应,等着的就是周正拿他下狱

他根本没得选。

姚童顺,丁琪,祁连在一旁看着,三人的表情几乎是一致的冷笑。

这郑青刚才还趾高气扬,转眼间就学会了低声下气。

同时,祁连看向周正的目光畏惧一闪。

郑青只是投名状吗将来若是朝廷那边有人发难,这郑青不是上好的替罪羊吗

“去吧,我等郑大人的好消息。”周正坐回椅子上,喝口茶,而后看着郑青说道。

郑青心里五味杂陈,刚才还豪气干云,准备成为永平府知府,转瞬间就跌入谷底。

他没有反抗的能力,站起来,抬着手,僵笑着道“是,下官领命。”

郑青悔恨万分,转身出了周正的书房。

祁连,上官烈跟着,陪着他,再次赶往熊家大院。

姚童顺看着郑青消失的背影,转头向周正道“大人,这郑青怕是没这么容易罢休,可能会搞出其他事情来。”

周正点点头,道“你盯着他,他要是有一丝不轨,我就在六部给他找个位置,举荐他。”

这就是明升暗降,让郑青去做冷板凳了。

姚童顺道“是,下官这就派人盯着他”

周正思忖一阵,道“今天应该足够震慑很多人了,明天晚上叫所有人来开会,制定下一步计划。”

“是。”姚童顺沉色抬手道。

今天要抄没熊家等几个大户,然后对几个顽固的村子出手,一旦这些被解决,永平府的问题就能解决大半。

到时候,就是真功夫的时候了。

登记户丁,丈量田亩,这些都是精细活,耗时耗力,却又至关重要,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

周正看着身前的计划书,神情微凝。

他不顾一切的推进,就要到关键时刻了。

登记户丁,清丈田亩,而后就是要重新分配,制定税赋,将永平府的弊政重新肃正

这里不仅有永平府的阻力,还要担心朝廷。

朝廷那边若是有言官弹劾,不说问罪,就是将周正调走,周正付出的心力肯定也会毁于一旦

周正平日神色如常,谈笑宴宴,实则压力如山。

快快快,再快

周正心里自语,他要跟朝廷抢时间,也要跟建虏抢,崇祯二年,不远了。

另一边,郑青带领着祁连,上官烈又回到了熊府大门前。

熊事远看着郑青领头而来,喜形于色,上前两步,道“郑兄,你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这大院子就要保不住了”

郑青看着热情的熊事远,表情僵直,余光瞥了眼身边的上官烈与祁山,脸角绷直,沉声道“熊事远,你多有不法,现奉巡按大人之命,查抄熊府,来人,给我抓了”

郑青说话自然不管用,但有祁连配合,兵差迅速扑了上来。

熊事远大惊失色,道“郑兄,你我是多年同窗,我还在朝廷为你运作知府之事,你岂能恩将仇报”

郑青面色铁青,哪里会说话。

他现在身家性命都在周正手上,岂会为了一个熊事远去得罪周正,丢掉官身,牢底坐穿

第三百二十九章 绝不背离

郑青不说话,祁连的兵差如狼似虎的冲入了熊家。

熊事远更是被一群衙役扑倒,带上了手铐,脚镣,结结实实的捆绑住。

熊事远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看着郑青急吼吼的道:“郑兄,你要想明白,周征云这是在倒行逆施,朝廷不会放过他的!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郑青也不傻,自然知道这么做会有后果,但那是日后,周正现在要收拾他简直轻而易举!

现在死还是拖一阵子?

是个人都会选择拖!

郑青面色绷紧,一句话也不说,任由兵差拿下熊事远,冲入熊府。

熊家大院很快传来无数的声音,豪仆反抗,妇人哭喊,小孩啼哭,响彻一片。

祁连从郑青身后走出,进入熊府,指挥着他的兵差抄家。

熊事远听着里面的动静,双眼狰狞欲裂,盯着郑青,咬牙切齿道:“郑青,你应该知道,我们熊家在京城是有很多故旧的!”

郑青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你们家再多故旧也是鞭长莫及,有本事现在来压住周正,不然都是废话!

没多久,熊家被抄没的东西就摆在大院子里。

一个兵差拿过一本账簿,与祁连低声道:“大人,熊家真的是富,这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就价值数万两,还有近两万亩的田亩,家具都是上好的檀木,梨木……家产少说也有十万……”

祁连还没有说话,又一个兵差过来,道:“大人,熊家几个豪仆交代了他们殴伤人命的事,还有,他们与盗匪勾结,凡是熊事远看上的东西,只要不能便宜买下来,全部都让盗匪去抢,熊家还帮着盗匪销赃,与张永廉关系匪测……”

祁连久在永平府,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面无表情的道:“落实在案,人证物证,口供都要做实!”

“是!”两个兵差应声。

熊家大院哭喊,咒骂一片,熊事远站在不远处,看着被抄出来的东西,脸角不停的鼓动,双眼怒睁,仿佛要吃人。

祁连视若无睹,指挥着兵差抄家,而后看着一项项数据,暗自咋舌。

一个多时辰后,祁连看着整理好的账簿,递给郑青,道:“郑大人,您看看吧?”

郑青经过这么长时间,总算冷静下来,瞥了眼祁连,一副无动于衷模样的接过来,翻看几眼。

不一会儿,郑青就神色变幻,他知道熊家富,却没想到富到这种程度!

不说这大院里的现银有二万两,其他的宝物也高达五六万,田亩,商铺不止于永平府,在江南的苏州,扬州也有,田亩有近三万亩,铺子也有十多个,完全是日进斗金!

郑青看了好一会儿,喉咙动了下,抬头看向祁连,有些压低声音的道:“这个……”

祁连看着郑青的神色,立马心里知道他所想,果断的浇灭,道:“郑大人是负责来抄家的,自然要郑大人去给巡按大人汇报。”

郑青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他原本以为,可以按照规矩,在里面分一部分。

祁连心里冷笑,这位还真是分不清状况,又道:“大人,还有四家,是今天的任务。”

郑青头眉头拧起,头有些疼,却也无话可说,只是鼻腔里不知是‘嗯’还是‘哼’了一声。

不一会儿,一部分人押着东西返回府衙,郑青‘带着’祁连等转向其他四家。

这些大户无不是作恶多端,百姓敢怒不敢言,他们用尽手段敛财,富得流油,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时不时连基本的人生安全都保障不了。

这些豪门大户也是用尽手段反抗,甚至于命令豪仆反抗官兵。

祁连没有手软,官差的刀兵也不是生锈的,杀了十几个人,总算都识相了。

一直到深夜,今天的抄家行动才算结束。

郑青站在周正的班房,恭恭敬敬的递过五本账簿,道:“大人,这是今天剿没所得的账簿,请过目。”

周正其实在他来之前已经知道了大概,接过来,微笑着道:“嗯,郑大人雷厉风行,做事果断,本官很满意,早些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下乡。”

郑青表情僵硬,还是抬起手,道:“是,下官告退。”

周正班房里,一群人看着郑青离开。

丁琪道:“大人,我看这个人,不能信任。”

上官烈连忙道:“大人,我觉得也是,这个人完全没有做事的想法,眼里就没有朝廷也没有百姓,与我们完全不同,不能再让他跟着我们了……”

周正看着几人差不多一样的表情,微笑着道:“嗯,暂且先让他帮我们做些事情,如果做得好,我给他在京城举荐一个不错的位置。如果他要反水,就直接拿下他!”

几人这才放心,张贺仪道:“大人,今天抄没得来的,真是令下官惊恐,只是五个大户,家资就过百万,整个永平府的税赋,一年才两万两不到……”

祁连,姚童顺等神情微变,却没有说话。

这种贫富差距太可怕,可怕到他们不敢吱声!

周正拿起茶杯,轻轻喝口茶。

大明的问题很多,但两百多年来,财富在不断向着官绅流动,到了现在,已经是极点了。

官绅阶级掌握着大明九成以上的财富,不仅导致了百姓无所依,也令朝廷的税赋流失了八成以上。

而朝廷,只能向这些无所依的百姓要钱。

长此以往,何以为继?

周正对此心知肚明,斟酌片刻,道:“我们在打击**,打击罪恶,这是表面工作,最重要的是要重建一个公平的秩序:百姓有地种,有饭吃,这是根;商人可经商,无所歧,这是柱;朝廷有赋税,能安稳,这是天;这是一个国家正常发展,前进的必要条件,我大明弊政太多,在朝廷也在地方,我们现在在地方,就是要切实做事,做稳做扎实,打好根基……”

一群人听着周正的话,神色肃然。

丁琪抬起手,道:“下官愿永远追随大人,为我大明,为我百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姚童顺,上官烈,张贺仪,祁连等连忙抬手,沉声道:“下官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正看着众人,轻轻点头,道:“我们是在为国谋事,寻常心就好。说事吧。”

众人见周正没有倨傲等之色,心里越发钦佩。

祁连抬手,道:“是。大人,今天抄没了五个大户,对整个永平府震动很大,不少人已经透过人来与下官说,遵守巡按大人的命令,绝无反抗之心。”

上官烈也道:“我也是,不少人还给我送礼,还说他们愿意帮大人的忙……”

姚童顺道:“大人,一些曾经的官吏也找到我,说是要为朝廷做些事情,为大人分忧……”

周正满意的微笑,道:“这些都是有心人,你们好生安抚着,有必要,我也见一见,他们会帮上我们大忙的。”

“是。”一群人应声。

说到这里,周正道:“对几个村子,也不能停手,必须震慑,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进,不能退,原地踏步也不行!”

众人应着,倒是张贺仪,神色微凝的道:“大人,都察院那边来消息,说是已经有人在弹劾大人了。”

张贺仪原本是周正在都察院的班房小吏,能收到消息也不奇怪。

姚童顺比他还要早一些就告诉周正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来应付,你们专心做事,就算将来有祸事临头,我也保你们一个前程,这是我的承诺。”

众人脸色齐变,纷纷抬手,道:“我们愿追随大人,祸福同享,绝不背离!”

第三百三十章 左手笔右手刀

第二天,郑青与祁连带着兵差,出了卢龙县,赶赴最近的一个村子。

出现的场景是:一百多兵差与四十多青壮在对峙;兵差举着刀,青壮竖着锄头。

这些青壮一脸怒恨,仿佛要先发制人的攻击官兵。

祁连站在郑青身后,看着这一幕,低声与郑青道:“郑大人,说几句话吧?”

郑青心里顿怒,这祁连就是要将他当做挡箭牌,所有脏活累活都是他的!

不过,郑青也拒绝不了,暗屏着一口怒气,上前两步,沉声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依皇命行事,并非打家劫舍的盗匪,你们这样,是要造反吗?”

领头的一个青壮冷喝道:“你们算什么朝廷命官,分明就是来抢我们的地,我告诉你们,休想!”

郑青眼神闪烁,退后回来,低声道:“这些人说不通,直接动手吧。”

这个村子是最顽固的,不但拒交人丁户籍,也对田亩讳莫如深,衙役还根本进不了村里!

祁连瞥着郑青,心里对这位一直警惕,道:“那大人就下令吧。”

郑青眼神微变,心里冷哼,默然一阵,道:“分兵,留五十人在这里,其他人分做两路,进村,直接去宗祠!”

祁连心想这是一个办法,招来两人,低声吩咐。

很快,祁连的官差分做三路,一路留守,另外两路寻找其他路径进村。

那领头的男子一见,顿时大惊,道:“盯住他们,不允许他们进村!”

他们这里总共就四十多人,很快就分出了二十多,对官兵围追堵截。

祁连见着,等了一阵子,沉声道:“向前进!”

他身前的官差举着刀,一步步向前走。

对面就剩下的二十青壮看着六十多官差缓缓逼来,不由得后退。

郑青眉头皱起,却没有说话,跟在祁连身后,向前挪动。

兵差步步紧逼,这些村民步步后退,根本不敢真的动手攻击。

而另外两路也迅速进入村子,直接杀向村里最重要的地方,宗祠。

那领头的青壮见官差已经逼近村子边缘,满脸狠色,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祁连面无表情,继续推动官差向前。

这个村子是一定要拿下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老者出现。

“族长。”那领头的青壮连忙行礼。

这个老者看样子有七十岁,佝偻着腰,须发皆白,倒是口齿清楚,他看着郑青,道:“大人,您这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吗?”

他身边的青壮看着郑青等人,一脸的愤恨。

郑青对周正的做法心里其实十分不满,好好的做你的官,你查什么贪腐,清算什么户丁,田亩,做做样子,等着升官不就行了?

心里想着,他嘴上可不敢说出来,犹豫片刻,一抬头,正义凛然的道:“什么叫做赶尽杀绝?本官来登记户丁,清丈田亩就是逼你们死吗?如果你们人口多,田亩不够,巡按大人是要给你再拨田亩的!如果你们人口少,田亩多,来不及耕种,这自然要让出来,哪一点是要逼你们死了?”

这族长看着郑青,淡淡道:“大人,你不用说的这么大义凛然,永平府的官我见的比你多。说吧,你们想要怎么样才肯罢休?我们村子穷的很,没有多少银子,希望大人要的数,我们能凑的出来。”

郑青看着这个族长,神色有些恼怒,道:“我们是朝廷命官,不是盗匪!只要你如实交出你们村的户丁簿以及田亩册,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管。”

族长看着郑青,又看着他身后的几十个刀兵出鞘的官差,默默一阵,从怀里颤巍巍的掏出两本账簿,道:“第一本是人丁,包括本村的,也包括外来的。第二本就是田亩,是我们张家村所有田亩,都是祖产。”

那些青壮一脸激怒,刚要说话,族长摆了摆手。

青壮们顿时双眼通红的看着官差接过去,递给郑青。

郑青随手就给了祁连,看着这位族长道:“你不会骗我吧?”

族长淡淡道:“我们张家村不会造反,也没有盗匪,还请大人撤了那剿匪的官军。”

祁连顿时明白了,应该是周正担心出现问题,命曹变蛟的军队来协助,这族长不畏惧官差,但虎视眈眈剿匪的官兵已经凶名在外,他们不得不怕。

郑青这个右府丞大人在这场行动中,只是挂名的,听着族长的话,转头看向祁连。

祁连翻看着账簿,又抬头看向族长,道:“我要派人进村调查。”

族长默然,继而点头,道:“可以,但请不要抓任何人,我们村有很多外地的灾民以及辽东的逃民。”

祁连道:“巡按大人说了,不会抓任何人,只是清算户丁以及田亩。”

族长显然不信祁连的话,道:“那就好。”

祁连迅速分配任务,派了二十多人进村,他们在原地等着。

足足两个多时辰,官差回来,与祁连低声道:“大人,应该大致不差。”

祁连点点头,与郑青道:“郑大人,我们可以走了。”

郑青等早就不耐烦,道:“走吧。”

两百多官差,很快就消失在村头。

族长看着他们走了,心里松口气,缓缓转身。

那领头的青壮,不满的道:“族长,这就给他们了?”

族长一边走着一边道:“小庄村藏了盗匪,被官军攻入,死了几十人。”

青壮脸色微变,不敢再说话。

小庄村。

不止二十多盗匪被杀,还有小庄村不少的村民,这些村民与盗匪关系密切,不知道被谁鼓动,居然公然攻击官军。

三百多官军自然不会手软,一举杀入村子里,一路上都是鲜血的占领了祠堂。

一里长跪在地上,看着那身上还是血的总旗,哭腔道:“官爷,我们真的与盗匪无关,都是误会……”

总旗冷笑一声,道:“误会?二十多盗匪径直入了你们村,你们毫无反应,倒是官军来了,你们竟然袭击官军,你们是要造反吗!”

里长连连磕头,道:“官爷,造反的罪名我们可承担不起,官爷,饶我们一次吧……”

总旗也死了十多个士兵,心里恼恨,恨不得杀了这群人,但理智阻止了他,沉声道:“很快就会有官差来,你跟他们解释吧!”

里长满脸的苦涩,慌乱不已。

他们是不想交出户丁与田亩册,也养了不少匪盗,哪里知道,官军这么狠,真的杀了进来!

昌黎县,乐亭镇。

官差刚来到村子里,就看到一群人拥簇一个老者上来,陪着笑道:“大人,这是您要的户丁与田亩,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领头的昌黎县刑书一怔,神色有些古怪,这还是第一个这么配合的。

老者脸上笑,心里却在滴血。有一队官兵正在剿匪,离他们村子很近,还做出了进村剿匪的架势。

第三百三十一章 背后的冷箭

永平府的各项政务,在周正的强力压迫下,得到了飞速的进展的。

到了五月中,各地的户丁,田亩等,就有大概数目落在了周正案头。

周正看着张贺仪新送来的资料,道:“人口二十二万,田亩一万一千顷……”

张贺仪道:“据下官估算,人口,田亩还是有隐瞒的,但应该不多,这个数字,大概有近八成了。”

“八成,嗯,这么短时间,也是可以了。”周正满意的点头。

张贺仪见周正没有不满,心里松口气,道:“大人,接下来,下官就准备重新丈量田亩,再做划分。应该每户都会有田亩,有所增加,百姓不会不满。”

到了这里,周正非但没有轻松,反而压力大增,道:“嗯,十里为一村,十村为一镇,里长,村长,镇长都要有本官的任命,而后,以村为基础,快速丈量土地,要同时进行,加快速度,尽快划分,不能拖……”

张贺仪沉色抬手,道:“是!下官与姚大人,丁大人等准备赶赴各地,亲自监督,确保不会出乱子。”

周正看着他,道:“能用的人都用上,不要分内外,我们现在急缺人手,不能耽搁,哪怕有些问题也不打紧,关键是速度,有些小问题也可以日后弥补……”

“是,下官遵命!”张贺仪道。

等张贺仪走了,周正叫来上官烈,道:“曹变蛟现在在哪里?”

上官烈仰着头想了半天,道:“前两天我姐在抚宁县,曹谨昇应该在昌黎县。”

周正道:“你将曹变蛟与你姐都叫回来,曹变蛟的两百人,你姐的三百人带回来,其他的依照计划,继续剿匪。”

上官烈一怔,道:“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吗?”

周正递过一张纸给上官烈,道:“你按照我这个意思,写一份公文,然后下发。”

上官烈疑惑不解的接过来,看着这份公文,双眼大睁,吃惊不已。

这是一份招兵公文,上面的内容大概是,凡是参军年薪二十两,衣服兵甲都由官府提供,受伤,战死皆有丰厚的补贴与抚恤,另外,只要参军满三个月,可以提前预支半年的薪俸!

二十两,一般的五品官也就相当于这个俸禄。还能提前预支半年的,这个未免太丰厚了吧!

周正看着他,一脸冷肃,道:“我要在三个月内,招满一万人,你们所有人都要出力,明白吗?”

上官烈看着周正,怔怔的。他知道周正的另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整肃永平府军备以支援辽东,但三个月招募一万人,这这,这得要多少银子啊?

不过他迅速反应过来,连声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找人写,然后通过六房,发到每个里,屯去。”

周正嗯了一声,道:“去吧。”

上官烈拿着周正的手书,急匆匆的走了。

周正听到关门声,拿过手边的信。

这是周老爹给他写的,周清荔向来谨慎,少言寡语,能让他亲自给周正写信,说明京城里已经严重到一定程度了。

周正看着这封信,心里沉吟不断。

周老爹的信看似平淡无奇,询问他在永平府的近况,字里行间,稍微点了一句‘朝野风波动荡,人心惶惶,恐有再变,万须谨慎’。

周正盯着这句话,默然良久,拿起笔,开始写信。

写完周老爹这一封,周正犹豫着,再次提笔,又写了一封,这封是给李忠的。

李忠是周正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万不得已他不想动用。但永平府事关重大,尤其是明年建虏就可能从喜峰口入关,实在是令周正不安。

不用,也得用了。

周正迅速写好信,让人尽快送去京城。

永平府现在纷乱不止,一面是政务上,周正强力推进,不知道多少人心怀不满;而剿匪更是牵动了整个永平府,剿匪的军队就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刀,令他们心怀畏惧不敢乱动,同样也愤恨不止,忧惧难眠。

深夜,郑青的府邸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郑青看着他,神色很是惊慌,道:“你,你是……”

来人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他拄着拐杖,道:“郑大人,你为何不上书弹劾周正?”

郑青心里还是惊慌不断,这个人他在五年前见过,是十五年前永平府的知府,更是张永廉的老丈人,传闻不是他已经死了吗?

郑青飞速醒转过来,眼神闪烁,然后苦笑道:“老大人,不是下官不想,是那周正淫威太盛,他直言告诉我,若是我有一丝异动,就将我与令子的案子联系在一起,直接下狱。”

老者名叫张德耀,他冷哼一声,道:“现在朝野对周正在永平府的所作所为非议声极大,你上书一道,我再上书一道,就可以送周正下狱了。”

郑青想着张德耀这几年都在京城,心里微动,道:“大人,莫非在京中有什么安排?”

张德耀一脸漠然,眼神里带着无尽的愤怒与杀意,语气淡淡道:“你会上书吗?”

郑青被周正逼着做了出头鸟,整日忧心忡忡,既怕被周正扔出去当替罪羊,也怕周正事发连累他,听着张德耀的话,眼神变幻一阵,咬牙道:“下官与老大人一起上书!”

张德耀嗯了一声,转着就拄着拐杖走了。

郑青伸手想拦,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张德耀离开。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郑青神色一狠,进书房,拿起笔就开始写。

周正依旧在忙着他的事,随着各地田亩,户丁大概清楚,下一步就是丈量田亩,重新划分,这里面对的阻力将超过以往。

好在周正已经控制了永平府上下,曹变蛟的剿匪大军随时能震慑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周正也第一次设立了‘宣传司’,在永平府大力宣传他的政策,并争取了众多有名望的人,在永平府进行说教,以争取最大的支持。

永平府的革新是轰轰烈烈,但也得罪了无数人。

三日后,京城,乾清宫。

施鳯来与周清荔站在崇祯的御桌前,崇祯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态度。

施鳯来手里拿的是郑青弹劾周正的奏本,道:“陛下,永平府通判郑青弹劾周征云,戕害官吏,侵夺百姓,在永平府闹的是天怒人怨,民愤沸腾。他是钦使巡按,同样有损圣德,臣建议将周征云招回,严加查处!”

第三百三十二章 找死

崇祯越发有威严,也不像几个月前那么容易表露情绪,看向周清荔,道:“周卿,你怎么看?”

周清荔听着‘周卿’二字,心里微松,故作沉吟一阵,道:“陛下,臣本当言,但为人父,还请容臣为犬子说一两句。”

崇祯对周清荔这话有些意外,旋即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施鳯来,道:“说。”

施鳯来听着周清荔的话,暗自摇头,这个时候应该请罪,你越撇就越不干净,本来是一个周正,现在连带着你周清荔也脱不开干系了。

周清荔道:“犬子少不更事,行为鲁莽,会做事不会做人,满朝无人唯他辩驳一句,臣纵观犬子所为,无有出格,无不是重塑弊政,为陛下,为朝廷,为永平府百姓着想。臣想来,应该是臣得罪了一些人,请陛下治臣的罪。”

听着周清荔的话,施鳯来这个代首辅心里还是摇头,这对周家父子,果然是会做事不会做人,这个时候还敢辩驳。

施鳯来抬起手,道:“陛下,百官弹劾,言之凿凿,岂会是无中生有?臣请严查。”

崇祯看着施鳯来,面无表情的又看向周清荔,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还是流露出担忧,不安之色,道:“臣不敢辩驳,只请皇上念在犬子一片赤诚之心,宽宥他一二。”

崇祯顿时想起了派周正去永平府之前与周清荔的对话,曾与周清荔明言,会‘罩着’周正。

沉默片刻,崇祯道:“二位卿家且去,容朕再想想。”

施鳯来心里顿笑,皇帝这个态度,就说明周正的事已定,难逃罪责!

周清荔抬起手,道:“臣告退。”

崇祯看着周清荔的疲惫的表情,眉头一皱,心里忽的有些不忍。

等两人走了,崇祯轻轻吐了口气,随手拿过茶杯,就看到李忠端着一盘厚厚的奏本进来。

不等崇祯问,李实连忙道:“万岁爷,这是刑部,工部,吏部的奏本。”

崇祯顿时没有喝茶的兴致,放下茶杯,伸手拿过来,忽然抬头道:“你刚才说刑部?张永廉的案子怎么样了?”

李忠被问的一愣,连忙低头翻找奏本。

崇祯一见,没好气的道:“退开。”

李忠连忙后退两步,一副战战兢兢低头请罪模样。

崇祯翻找着奏本,找到了关于张永廉一案的奏本。

张永廉是他钦定的死罪,已经斩首,但这道奏本里,以‘本案存疑’,请求重审,哪怕张永廉已经被处决了。

崇祯眉头皱起,自语的道:“存疑?莫非周征云真的是携公假私,为权力构陷的?”

李忠听着,仿佛将功补过的连忙道:“陛下,周征云奴婢不知道,但是好像没人弹劾张永廉,听说有阁老还称赞过他。”

崇祯听着脸色微变,猛的看向他,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忠一愣,似有些确定不了崇祯的态度,犹犹豫豫的道:“好像是这样……”

崇祯神色有些难看,目光盯着眼前这道奏本。

就算张永廉的案子存疑,但大部分事情是真的吧?为什么这么多年百官就没有几个人上书弹劾张永廉?

反而是周正查处了张永廉,一堆人上赶着弹劾他?

张永廉曾自供在朝廷有靠山,这靠山还是阁臣,是施鳯来吗?

崇祯越想越愤怒,脸上一片青色,抬头看向李忠,道:“魏忠贤逆案进展到哪里了?”

这件事崇祯一直命李忠盯着,听着崇祯的话,李忠有些喜色的道:“回万岁爷,施阁老已经定了三十七人为首罪,已经查实,另外还有六十多人附逆,基本查实了。”

阉党曾权倾朝野,冠盖大明,从阁臣,到南北二京的六部九寺,再到地方的布政使,按察司,还有一些巡抚,总督,再加上内监,只有区区百人?

哪怕崇祯心里的名单也远不止于如此!

崇祯越想越愤怒,沉声道:“你去,派人命施鳯来致仕,六月,朕要晋李国普为首辅。”

李忠心里一惊,眼前这位万岁登基不过十个月,已经换第三位首辅了。

“奴婢遵旨。”李忠神色不动的道,心里却在琢磨周正的事,怎么再挑起来。

崇祯说完这个,又看到郑青的奏本,有些厌烦的扔到一边。

李忠看着心里立即松口气,周正这一关,算是暂时度过去了。

周清荔出了宫,没有返回户部,而是径直回府。

周方以及近四个月身孕的周丁氏都在等着了,一见他回来,周方连忙道:“爹,皇上怎么说,不会真的处置二弟吧?”

周清荔看着二人担心的神色,道:“没事。”

说完,他就直奔书房,多一句话也没有。

周丁氏看着他的背影,转向周方,道:“横平,你说,二叔不会有事吧?”

或许是将为人父,周方比以往沉稳不少,想着比过去还要多变的朝局,心里忧心,还是安抚着妻子道:“没事,二弟做事向来有分寸,再说还有爹在,最多就是罢官回家,没多大事。”

周丁氏听着,这才轻轻点头。

……

永平府。

周正依旧忙于他的政务,不断的召集各路人来开会,总结问题,解决问题,推动他的革新向前走。

或许是感觉到了周正的紧张,他手下的人分外卖力,每一项政务都推进的很快。

永平府的每个村镇都是如火如荼的土地丈量以及筹备着再划分。

被周正弹压的官吏,豪门以及地方宗族势力莫敢抬头,阻力已经被降低到最小。

不过一日,周正就收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

姚童顺手里是郑青弹劾周正的副本,神色怒恨,递还周正道:“大人,这郑青留不得了!”

上官烈则杀气腾腾,道:“大人,很多案子里都有他的影子,拿出来,淹也淹死他!”

丁琪则更为谨慎一点,道:“大人,还是直接弹劾他不作为,这样更稳妥,朝廷也更容易信服。”

周正看着手里的这道抄录副本,是李忠给他送来的,里面还有一份信,大概内容是崇祯皇帝越来越难揣测,要周正小心行事,不要连累他。

周正心里斟酌片刻,看向上官烈,语气冷漠的道:“既然他不识抬举,也没必要客气了,将他抓入司狱司!”

上官烈神色激动,立即就道:“是,我这就去!”

上官烈说着,掉头就跑了。

丁琪连忙道:“大人,现在就这么做,会不会引来朝廷的不满……”

周正拿起李忠的那封信,放到烛火上点燃,道:“施阁老,就要致仕了。”

丁琪,姚童顺等人心头大惊,施鳯来这就致仕了?

他暂代内阁,满打满算还不到三个月吧?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好消息,朝廷那么闹腾,就没有多余的精力盯着他们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海贸

上官烈带着刑房的人,迅速冲进了郑青的府邸。

上官烈看着这个人,直接将他那道弹劾周正奏本的抄录本扔过去,道:“你写的不错嘛?”

郑青见到上官烈带人冲进来就预感到不好,翻开一看见是他的那道奏本,神色大变。

周正,居然这么快就拿到了他奏本的抄录本,他在京城有这么大的势力吗?就算他爹是户部侍郎也做不到吧?

郑青突然就想到了一直被他忽略的传言,‘百官厌弃’,能被百官厌弃又不死的,这是一般人吗?

郑青唇干舌燥,想要说些什么,上官烈却完全不给他机会,忽然大喝道:“这个人有罪,抓回司狱司!”

刑房的人都是上官烈亲自招募的,都是他的人,一听就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将郑青捆了个结实。

郑青剧烈挣扎,大声喝道:“我是朝廷命官,周征云不能这样抓我!他这是打击报复,这是构陷,我要告他……”

他还没说完,上官烈一脚就踹了过去,训斥道:“你以为你的那些事我们就不知道?张永廉那些事,少了你的份了?你那些家产,凭空来的啊……”

郑青咬牙切齿,怒声道:“我就算有罪也是朝廷问罪,他周征云凭什么拿我,放开我,我要进京告御状……”

上官烈又是一脚,踹的他冷汗直冒,道:“告御状?就凭你?你能活着走出永平府再说……”

听到这句话,郑青脸色大变,盯着上官烈,道:“你们,你们要谋害朝廷命官不成,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上官烈哪里理会他,又是一脚,道:“带回去。”

刑房的衙役带着郑青径直返回府衙,送入司狱司。

丁琪看着上官烈,道:“就这样关着吗?”

上官烈一脸无所谓,道:“关着,他要是病死了就死了,又不打紧……”

郑青听的是脸色变幻,这是要在牢里弄死他吗?

丁琪看着郑青难看的神色,道:“嗯,那我就随便关了。”

丁琪真的是随便,将郑青扔到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就再也不管了。

郑青站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心神俱寒。

他要是死在这里,周正报一个‘突发疾病暴毙’,朝廷又能怎么样?谁会为他喊冤吗?

“我要见周正,不,我要见巡按大人……”郑青忽然抓着牢门,向着丁琪的背影大叫。

丁琪理都不理。

摆平了朝廷以及内部的潜在威胁,周正越发专心的推动他在永平府的革新计划。

知府衙门的人,甚至于周正都亲自下去,督促各地的土地丈量,划分。

到了六月,京里传来消息,暂代首辅的施鳯来致仕,朝廷廷推李国普担任首辅,又新晋了两位阁臣,六部尚书一下子也走了三个。

朝野瞩目的‘魏忠贤逆案’,即便换了三任首辅,依旧迟迟得不到推进,一些阉党之人甚至于又登上了高位。

朝局就更加混沌了。

崇祯元年,六月十二日。

周正与一群人出现在昌黎县,乐亭镇。

镇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陪着周正走在乡间,看着百姓们在拉线丈量土地,一脸热切道:“巡按大人,我们镇进展的十分顺利,已经明确划分出了四个村子,四十个里,土地修整完毕,百姓们都在歌颂大人的贤德……”

百姓们能得到土地,自然高兴万分,这也大大激发了他们的热情。

周正一路看了不少,赞许的道:“嗯,你们做的不错,要继续努力,不能懈怠。告诉百姓们,朝廷定的赋税就是亩收一斗,本官不会多收一分,也不允许任何人多收半分!”

镇长连声道:“是。大人乃是少有的清官,我们百姓都盼着大人长命百岁……”

周正摆了摆手,道:“下一步,官府会对水利,耕牛,耕犁等作出安排,确保百姓能种出粮食,有口安稳饭,你们也要上心,光官府出力是不够的……”

镇长立马接着道:“大人的举措都是为了百姓,我们都知道,一定全力配合大人,绝不敢怠慢……”

周正微笑着,在田头走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他与身边的姚童顺,丁琪道:“现在督导,日后还有轮番核查,决不能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我们辛辛苦苦,给他们做了嫁衣……”

姚童顺,丁琪神色一肃,道:“大人放心,我们已经有安排。”

周正点头,道:“吃过中饭,顺定流河南下,去新桥。”

姚童顺一怔,道:“大人,去新桥做什么?”

新桥是昌黎县下的一个镇,在定流河出海口,新桥并不在周正的预定计划中。

周正道:“去看看。”

他话没有说尽,实则是另有安排。

上官勋去江南,除了与十六家盐商的事,还有就是继续南下广东,去澳门。

澳门有一个小佛郎机人聚集点,除了小佛朗机人,还有西夷的诸多商人。

大明的海禁是断断续续,在万历年间几开几禁,天启年间开了海运,但对海贸朝廷一直采取了严厉的打击态度。

尤其是福建地区,一旦商人偷偷出海,就很难再回来,家里的产业会被抄没;若是在海外出事,朝廷也是一律不管。

周正心里一直在打算,悄悄的撕开一个口子,永平府虽然地理位置不太好,但也有出海口,若是能加强海贸,对大明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

只是,这些暂时还不宜对外人说,哪怕是几个心腹。

这件事十分敏感,危险,即便是周正也要小心筹划,以求万全。

到了新桥海口,周正认认真真的考察了一遍,很是满意。

这里目前是渔民出海的地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码头,停靠不了后世那样的大船,但现在的船却是完全没有问题。

姚童顺,丁琪等人不知道周正所想,一脸的莫名其妙。

周正却看着海面,踌躇满志的道:“回去之后,我给你们一份草图,给我将这里好好修建一番。对了,不远处的那个祥云岛,也要休整一番,安排一些百姓上去。”

姚童顺刚想问,周正忽然转头问道:“对了,我上次让你向兵部要的铠甲,兵器怎么样了?”

姚童顺连忙道:“兵部那边回信了,说是兵部没银子,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周正嘿笑一声,如果是别人肯定愁死了,到了他这里,却是正中下怀。

“我要的火器呢?”周正又道。

姚童顺道:“工部回信说,要户部拨银子他们才能造,或者他们军器局有些库存,但要我们出银子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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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首辅再换

听着姚童顺的话,周正点点头,大明朝廷也就是这样的德行了。

“既然如此,你给工部一点银子,做做样子,其他的,我们自己来。”

周正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沉吟片刻,又道:“军器局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给你几封信,你带着回去,再带三万两银子。”

姚童顺是在底层混的太久的人,一听就明白了,上前低声道:“大人,您是要私自购入吗?”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本官是奉命整顿永平府军备,要兵甲也是正常的,再说,兵部的批文,很难拿到吗?”

姚童顺转瞬明白了,道:“是大人,下官领命。”

兵部之所以卡着他们,一来确实是没钱,二来就是打点不到位,只要到了京城,稍微运作一下,批文就会畅通的拿到,然后再将银子送入军器局,有周正事先安排的人,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周正思忖片刻,道:“再走几个地方,七月回府。”

姚童顺与丁琪等抬手,道:“是。”

永平府到底不算一个大府,加上周正是打着清算张永廉以及剿匪的旗号展开的土地革命,京城朝廷纷纷扰扰之下他勉强顶得住,这才算没有引起多大祸事,换作他人,早就被抓入京城大牢等着问罪了。

周正几乎是走完三个县,这才返回。

周正回转永平府已经快到七月,但他没有进城,而是到了曹变蛟的军营中。

曹变蛟拿着一本花名册,单膝跪地道:“大人,一个多月了,目前只招募了五千多人,加上还在四处剿匪的两千,总数七千多,还不到一万,末将办事不力,请大人治罪!”

周正站在他身前,接过他的花名册,又扶他起来,道:“永平府民心疲惫,现在当兵又危险,招募不到也正常,起来。”

“谢大人。”曹变蛟站起来,道:“大人,永平府人口不多,并且又紧邻蓟辽二镇,百姓不愿当兵,可否从外地征召?”

周正坐在椅子上,翻着花名册,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权力。这样,我们一边训练,一边继续招募,争取在年底招齐一万人。对了,兵甲之类,也会在年底之前送来,现在先委屈一阵子。”

曹变蛟久在辽东,深知朝廷的浆糊,道:“是。”

周正翻了一阵子,起身道:“走,去看看训练情况。是按照我的训练手册安排的?”

曹变蛟陪着周正向外走,道:“是,末将也做了些细微的调整。”

周正嗯了一声,与曹变蛟走向训练场。

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一阵阵大喝声。

待走进简易的围墙,就看到一队二十多人,赤裸着上身,踢着正步,大喝着向前。

“服从命令!无畏无惧!忠于皇上!保卫大明!”

“服从命令!无畏无惧!忠于皇上!保卫大明!”

在不远处,还有十几队人,做着相同的动作,喊着一样的口号。

周正看着他生疏的动作,迈步向前走,低声与曹变蛟道:“要继续加强训练,另外,组建几个扫盲班,教士兵认字,读书,强化他们的服从命令,忠君为国的理念……”

曹变蛟听着,道:“是。”

有几个人跑过来给曹变蛟行礼,曹变蛟介绍,这些人连忙又给周正见礼。

周正笑着夸奖几句,就让他们继续训练了。

周正两人一边走,一边看,待看到几队士兵在劈砍木桩,周正又道:“除了在军营训练,必要的拉练也不可少,要轮流出去剿匪,锻炼实战……”

曹变蛟认真的听着,不时的‘是’一声。

曹变蛟的叔叔曹文诏已经是大同总兵,但曹变蛟年龄小,资历低,在辽东一直没有什么作为,现在被周正委以重任,统帅一万兵马,哪里敢不尽心,此刻也是心潮澎湃,想要做些成绩给周正看。

府衙太多的事情,周正无法多待,在军营待了三天,对一些事情做出调整,规划,又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三天,这才离开。

回到府衙,周正就是各种公文,看的他头昏脑涨,麻木的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到了近八月,周正才算松口气,自语的道:“难怪老朱最后还是搞出了大学士,这真不是人干的活……”

张贺仪从外面进来,也是一脸疲惫,急匆匆的道:“大人,从各地汇总的情况来看,土地丈量,划分的差不多了。”

周正一直在盯着,这跟他估算的差不多,道:“嗯,耕牛,耕犁这些也要跟上,每个镇都要有耕牛的培养场,每个里都必须保证有两头耕牛,各个里,村互帮互助也要做到位……”

张贺仪听着,记着,又道:“大人,这些都不是问题,现在问题是大旱大涝,河渠堵塞……”

周正轻轻点头,沉吟一阵子,道:“这样,每个里抽出二十个壮丁,对各村的河渠就行整修,九月之后,集中对全府的大河进行疏浚,银子从本官这出,先拨付一万两。”

张贺仪一怔,犹豫着道:“大人,直接摊派不好吗?”

周正看着他,道:“这些壮丁,农忙时种地,闲暇的时候,要进入军营接受不低于半年的军事训练。”

张贺仪顿时明悟了,恍然的道:“是大人,下官这就安排!”

周正嗯了一声,又道:“户房对各项税务要进行细化,在九月底前,要进行运作,通传各县,全面的执行。”

张贺仪知道税收是周正最在意的事情之一,连忙抬手道:“下官遵命。”

周正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永平府的商税,农税以及杂税等细则早就出台,现在要精细化,全面执行,一旦有个一两年时间,就能完全上正轨,成熟。

周正在永平府忙的脚不沾地,京城的朝廷就是如烙铁入水,沸腾翻涌不休。

李国普刚上位内阁首辅还不足三个月,就传出乾清宫对他不满,将要致仕的消息。

最大的不满就是‘魏忠贤逆案’始终还是得不到有力的推进,没有朝着崇祯想要的方向发展,甚至于为阉党翻案的声音不断涌现,令崇祯十分恼怒。

崇祯元年,八月二十二,永平府府衙。

周正与胡清郑对坐,两人的表情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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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建虏来犯

胡清郑坐在周正对面,不停的眨眼间,胖脸一副无辜之色。

周正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道:“你是说,你要来永平府做知府?”

胡清郑有些小心翼翼的拿起茶杯,没敢喝,道:“元辅要致仕了,有人弹劾我。”

也就是李国普将要致仕了。

周正听出味道了,道:“所以,你来我这里避祸?”

胡清郑小眼睛眨啊眨,道:“我在官场没什么信得过的朋友,你还算可以。”

周正倚靠在椅子上,又有些不解,道:“以元辅能力,你的资历,直接任命就行了,你跑过来做什么?”

胡清郑小心翼翼的喝口茶,道:“我想让你举荐我,不然会有很多麻烦。”

周正哦了一声,随手拿过茶杯。

李国普要致仕,很多人会跟着走,自然有些人要被政敌攻击,胡清郑要是有周正的举荐,即便不说周正本身的威力,周清荔这个低调的新贵也会让不少人顾忌。

周正看着胡清郑,心里若有所思。

胡清郑这个人是一个十分‘中庸’的人,若是他来做这个永平府知府,总比其他人来的好,周正也好控制。

“投名状?”周正放下茶杯道。

胡清郑一听,连忙道:“元辅说了,他帮你压下了对你所有不利的弹劾奏本,还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尽快上奏,他会尽快给你过。”

周正眉头挑了挑,这位李阁老对手下人这么好?

胡清郑看着周正的表情,道:“咱们也是有交情的人,我之前可帮过你不少,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周正想了想,道:“我可以举荐你,但在永平府得听我的。”

胡清郑连忙道:“你是巡按,当然听你的。”

周正这才点头,起身来到他的书桌内,开始写奏本。

第一道,就是他招募的军队的‘合法性’问题,这需要朝廷明确的确认,日后即便他这个巡按被撤销或者调走,这支军队依然可以存在。

第二道,就是兵甲以及火器等问题,周正需要朝廷的批准,而后才能正大光明的‘私下运作’。

第三道,就是争取一些特权,包括税收,商贸,田亩等问题上,需要朝廷的公开允准。

周正将能想到,能争取的好处,都一股脑子写上了。

胡清郑看着周正笔头不停,有些惊慌的道:“你别写那么多,元辅会为难的……”

周正意犹未尽的收笔,而后才给胡清郑写举荐书。

胡清郑见周正写完,有些急切的接过来看了几眼,看完这才松口气,胖脸笑成一团,道:“还是你够意思!”

周正喝了口茶,忽然问道:“对了,李阁老之后,谁是首辅?”

胡清郑顿时皱眉,道:“好像是叶向高。”

周正点点头,道:“嗯,回去吧。”

胡清郑将周正的举荐书塞进怀里,有些踌躇的道:“我就这样走了?”

周正道:“茶也喝了,你还想留下来吃晚饭?不怕夜长梦多?”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胡清郑的心坎上。

胡清郑胖脸叹了口气,道:“好吧。”

周正见他怏怏不乐,笑着道:“没事,我记得李阁老与叶阁老关系不错,不会打击报复你们的。”

胡清郑这一年也算上到了高位,知道朝局的可怕,默默的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思索着那个三个知县是否也该到任,但转瞬间就他否定了。一个胡清郑周正还控制得了,要是三个知县不同心,不说会坏他的政策,就是消极对待也会令他的改革大打折扣。

九月初,周正在府衙与军营来回跑,两边他都放手不了,不亲自看看总不放心。

这一天,周正还没到军营,楚金就急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辽东传来消息,建虏有异动,可能要再次进犯辽东。”

周正神色微变,道:“王大人知道了吗?”

楚金道:“应该不清楚,我们的消息是用密语,飞鸽传书来的,不过建虏现在差不多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南下了。”

周正立即回头,转向府衙,一边走一边道:“你想办法在辽东散播消息,就说是一些人商人注意到的不对劲,一定要传遍辽东,让王大人相信!”

楚金知道周正在沈阳安排了细作,若是传出去,肯定死罪,须万分谨慎。

“是。”楚金道。

“让曹变蛟,姚童顺,张贺仪来见我。”周正一边走一边着急的道。

“是。”楚金连忙应着。

周正回到府衙,立即就写信给王之臣,写好之后,犹豫一阵又放下,这会儿姚童顺,张贺仪已经来了。

周正没有废话,看着张贺仪道:“目前府库有多少粮食?”

张贺仪不知道周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道:“回大人,加上抄没张永廉等家产,以及夏粮,有六七万石。”

周正嗯了一声,道:“调出五万石,随时备用。”

张贺仪越发莫名,只得道:“是。”

周正看向姚童顺,道:“各村镇抽调壮丁的事要加速,每个村必须有一百壮丁,这是死命令,必须完成!”

姚童顺应下,继而就问道:“大人,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周正还无法与他言明,沉吟片刻,道:“你们先准备着。”

姚童顺,张贺仪顿时明白有隐情,没有多问,道:“是。”

周正而后拿起刚写好的信,递给楚金,道:“等有动静了,给我寄出去。”

楚金是知道这件事根底的人,看着封面上的‘王督师亲启’,他道:“是。”

周正心里不平静,即便知道或许没有大碍。

等了一阵子,曹变蛟匆匆而来。

周正没有隐瞒,道:“建虏在备战了,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再犯辽东。”

曹变蛟脸色微变,旋即单膝跪地,沉色道:“请大人吩咐。”

周正道:“我只是收到风声,没有朝廷或者辽东督师的命令,我不能随意调动。但我已经写信给王督师,我们可以随时支援。所以,你现在要整军备战,片刻不能放松,明白吗?”

曹变蛟久在辽东,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沉声道:“末将明白!”

第三百三十六章 目不暇接的变幻

在周正这边得到消息的两天后,从辽东到京师,一片风声鹤唳。

建虏,始终是大明的头号威胁,尤其是新皇帝格外重视。

崇祯皇帝严令王之臣拼死抵抗,不得有半丝退怯之心,更是派了内监纪用前往辽东,以示重视。

永平府。

周正很快也收到了王之臣的回信,坐在书房里,周正看着这封信。

王之臣信里的内容十分自信,没有调用周正的意思。

姚童顺,张贺仪,曹变蛟等都站在周正身前,静静的等着他说话。

周正看着这封信许久才放下,看着几人道:“王督师没有调用永平府的意思。”

曹变蛟与王之臣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道:“如果是这样,想必督师是有把握守住了。”

姚童顺与丁琪等人对视,没有插话。

周正听着曹变蛟的话,心里若有所思。

他知道,辽东有一段时间是平稳的,固若金汤,建虏根本攻不动,但他完全不知道王之臣是怎么被罢官,袁崇焕怎么复起的。

认真想了很久,周正道:“我们还是不能懈怠,永平府的位置太紧要,辽东出事,我们难以幸免。”

众人都点头,曹变蛟见周正依旧忧心忡忡,道:“大人,末将是大人借来的,可以借此机会回去查探一下消息。”

周正看着他,摇头道:“不用,王大人既然要我‘恪尽职守’,那就是让我不要妄动,你不能回去。”

曹变蛟想了想,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

说完这件事,周正深吸一口气,道:“辽东的事情固然紧要,我们这里也不能放松,继续推进我们的事情,不要迟缓。”

“是。”众人抬手道。

周正看向曹变蛟,道:“将上官清召回来吧,够辛苦了,过一段时间,在统筹剿匪计划。”

“是。”曹变蛟道。

上官清带了一千人,正在满永平府的剿匪,她好像挺上瘾的,周正催了几次,她居然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理由给搪塞了。

永平府的政务依旧在继续,但周正一直关注着辽东的情况,山海关就在永平府境内,收消息实在是再方便,再快不过,朝廷没有收到消息,周正就知道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辽东各种消息都汇集在周正的案头。

一直过了十多天,到十月中旬,战事依旧在持续。

楚金站在周正身前,道:“大人,辽东军队已经撤出锦州,固守宁远。建虏此次来势汹汹,都是精锐,攻势急猛,即便王大人有所准备,还是兵力,士气悬殊。”

听着楚金有些忧虑的口气,周正道:“你觉得宁远守不住?”

楚金道:“前两次能守住,都在于袁大人的意志,若是宁远守军意志不坚,畏战怯败,怕是很难守住。”

周正微不可察的点头,辽东之所以一再溃败,就是军心的不稳,从上到下都极其畏战,溃逃成风,若是宁远守将真的不战而逃,或者自认为守不住,消极应付,怕真可能会败。

周正知晓历史,却也有些不安,道:“不要慌,盯着。对了,朝廷有什么动静?”

楚金道:“朝廷风波诡谲,有不少人上书弹劾王督师,指责他退守宁远是畏战,要求朝廷罢黜,换人。”

周正嘴角不自禁抽搐了一下,大战在即,朝廷这些人居然要求临阵换将,是疯了吗?不知道辽东这一战多么重要吗?

不过,周正从这里也嗅出一点味道了。

王之臣之所以被罢免,袁崇焕复起,多半原因就出在这里。

沉思一阵,周正看着楚金道:“继续盯紧各方面消息,尤其是辽东,如果有消息,本官要即刻率军北上!”

“是!”楚金道。

周正一边忙着处理各种政务,一面不时的在军营里待一阵子。

他甚至做了一副盔甲,随时准备进入山海关,支援辽东。

辽东战事持续了近一个月,依旧在胶着,牵动了无数人心。

朝廷里出现的一些声音更加荒诞,不止于要求临阵换将,罢黜王之臣,甚至还要求王之臣主动出击,不得畏战。

大明朝廷纷纷扰扰,辽东的战事依旧如火如荼。

王之臣坐镇宁远,不慌不忙,既没有请求支援,也没有失守,就这样与建虏耗了一个多月。

建虏拿不下宁远,南下之路被堵,战战停停,不时还招降,议和,手段齐出。

王之臣的宁远城不动如山,不退分毫。

到了十一月中旬,建虏毫无寸进,不得不退兵。

建虏撤退,自然是大明的大胜,从辽东到京城一片欣喜,身在永平府的周正也长松了口气。

姚童顺看着周正振奋的道:“大人,此番建虏大败,我大明威风大盛,想必建虏短时间不敢犯我边境!”

丁琪更为热血,道:“大人,若是能有三五年时间,朝廷勠力整顿军备,光复辽东,指日可待!”

上官烈,祁连等人也相继说话,都是大为振奋。

但周正却压力极大,喝了口茶,笑着道:“嗯,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建虏未去,还不可懈怠,我们的政务,军训要更加奋力,建虏亡我之心不死,我们决不能给他们机会!”

周正交代几句,看着几人离去,暗呼一口气。

建虏在辽东屡屡挫败,本身有灾情严重,辽东得不到寸功,那么冒险绕过辽西走廊,从喜峰口入关,就是一种不得已的唯一选择了。

“得抓紧了。”周正自语。

已经快十二月,崇祯元年就要过去,事情越发急迫了。

周正这边忙着推进他在永平府的改革,同时加强军队训练,不到十二月底,辽东传来一道噩耗。

建虏在撤退沈阳途中,突然发兵东江镇,即便毛文龙迅速退守皮岛,还是损失惨重,朝鲜更是被迫向建奴称臣纳贡。

这件事的终究要有人抗,朝野顿时风起云涌,弹劾王之臣。

没过多久,王之臣连翻上书,最终还是不得不请罪,上书辞官。

连带还有一个人也被牵累,就是刚刚复起,担任首辅没多久的叶向高,被弹劾的也是难以招架,已经开始三上三拒的戏码。

年底前,叶向高致仕,韩癀继任首辅。

算是这件事有了个了结,同时,已经辞官近两年的袁崇焕,被召回京城。

第三百三十七章 回京

不管大明如何纷扰,周正有条不紊的推进着他的计划。

去了南方的上官勋终于回来了,还给周正带来了一大笔订单。

周正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

上官勋递过一道账簿,道:“大人,那些西夷人十分想与我大明做生意,但一直被我大明据之于外,听说我们可以给他们想要的货物,一下子就来了近二十万两银子的订单。”

周正一直在等着上官勋,翻看着这份订单,茶叶居首,其次是丝绸,瓷器,还有就是周记的各种产品,满打满算十九万八千两!

这是一个十分好的开局!

周正深知西欧已经开始了大航海,商船遍布全世界,大明地大物博,商业潜力巨大。

大明,继续海外的输血!

周正心怀激荡,看了好一阵子,道:“嗯,好,做的很好。对了,告诉他们,在永平府接货了吗?”

上官勋道:“说了,他们似乎也担心被我朝官府查获,想要走海路,我们约定,明年二月在我们指定的海口接货。”

周正合上账簿,道:“这是第一笔生意,一定要做好,还有,要瞒着其他人。”

朝廷是严厉禁止明人与海外有来往的,尤其是商业来往。

上官勋知道轻重,道:“大人放心。我已经与成掌柜商议过,很快就会在永平府,尤其是新桥海口设立商会,再以镖局作掩护,在大人的地盘上,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周正嗯了一声,道:“你们做好规划给我,我也会让永平府这里做好掩护。另外,与海外的联系要扩大,想办法透过这些人,扩大我们的出口……”

上官勋认真的听着,道:“是。我还与广东,福建的诸多商人,尤其是出海的一些人联络,想办法拓宽我们的销售渠道……”

周正对上官勋的作为很满意,道:“远的暂时交给西夷人,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商行之下成立一个船行,先从邻近的朝鲜,倭国开始,这些航线,我们自己掌控……”

大明与朝鲜,倭国的海贸还是有的,只不过把持在海盗手里。

上官勋道:“是,回去之后,我与成掌柜商议,定好章程汇报给大人。”

周正瞥了眼外面,低声与上官勋道:“西夷人的火炮还是不错的,你找几个技术不错的人,送入军器局。”

上官勋心里微惊,道:“大人?”

周正一笑,安抚道:“没事,我都安排好了,军器局有我的人,不会出事,就是先研究。”

上官勋明白了,道:“是,我回去就安排。”

周正点头,坐回去,道:“盐商那边没有什么乱子吧?”

上官勋这回笑了,道:“有几个不安分的,被魏公子借着阉党案给抄了三家,然后就没人敢闹事,其他的都很听话。”

周正之前知道大概,听到上官勋的话,沉吟片刻,道:“好。商行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们了。按照我的商业规划走,细节你们可以调整,有什么问题就来信问我。”

“是大人。”上官勋道。

周正拿起茶杯喝茶,他倒是想在新桥镇搞一个商贸区,但现实不允许啊。

……

年底了,永平府各部门都忙着算账,总结,没有人闲着。

张贺仪来的最多,他站在周正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欣喜的道:“大人,今年粮税我们收上来八万石,比去年多出了近六万石,商税等杂税也收了近十万两……这还是头一年,如果继续下去,不出三五年,每年我们就能收到近三十万两银子,堪比中等府了……”

周正看着他欣喜的表情,等了一会儿才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贺仪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周正,旋即猛的醒悟,拧紧眉头道:“大人,是说朝廷?”

地方收税,要按照一定比列上缴朝廷。

周正没有说话,张贺仪眉头皱的更紧了,自语般的道:“大人,现在各地收税都不理想,我们要是一下子送上去太多,怕是会引起公愤……大人,要不,我们还是按照去年的上缴的吧?”

周正这才嗯了一声,道:“就这样吧。”

与其给那些人贪污浪费,还不如留在他手里做些实事。

张贺仪这才明白周正的意思,连忙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张贺仪刚走,姚童顺就进来。

周正道:“年终了,对各级官吏的考核要尽快出来,该惩处的要严厉,绝不容情;该奖励的,要重赏,你拟一个具体的奖罚名单给我。”

姚童顺看着周正,有些试探性的道:“是。大人,新知府明年到任,那三个知县……”

永平府下辖卢龙县,昌黎县,抚宁县三县,三个知县都是张永廉的党羽,被周正抓走,送给了朝廷。

现在,三个知府依旧空缺,长达近一年,也是周正刻意在朝廷阻挠的结果。

周正道:“不着急,先忙我们的事情。”

姚童顺便没有再说。

周正要忙的事情太多,忙完这一阵子,还得回家过年,他大嫂已经生了一对龙凤胎,早就催着周正早日回去。

一直到崇祯二年,元月初四,周正等人的忙碌才算告一段落。

“走,回京。”

周正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一群人笑着道。

众人齐齐抬手,也是笑容满面的道:“谢大人!”

众人早就收拾好行囊,府衙门口停着数辆马车,没多久就成群结队的开始离开永平府,返回京师。

三天后,周正刚到周府门口,福伯就迎上来,大声笑着道:“二少爷,你可回来了……”

周正手里是大包小包,身后还有一群侍卫,笑着道:“爹,大哥大嫂在家吧?”

福伯将周正让进门,连连笑道:“都在都在,他们一直念叨着二少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正风尘仆仆,径直向着后院走去。

周清荔现在朝休,正在后厅里喝茶,听着周正回来,也没有什么动作。

周正进来,带着礼物,抬手道:“爹,我回来了。”

周清荔看了眼周正,顿了一会儿才道:“嗯,休息一下,去看看你大哥大嫂,侄子侄女。”

周正看着周清荔比去年消瘦的脸,以及威严不少的神色,递上礼物,道:“爹,这是给你买的。”

周清荔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周正放下礼物,又说了几句,这才转身去他大哥周方那。

周清荔看着周正走了,这才瞥着周正放在桌上的礼物,站起来,伸手拿过礼物。

福伯上来刚要说话,周清荔道:“待会儿说。”话音未落,就径直回他的卧房。

第三百三十八章 钦定逆案

周正来到周方的房间,就看到夫妻俩正在逗孩子。

周方看到周正进来,站起来道:“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了。”

周正一笑,见着大嫂周丁氏含笑看来,从身后拿出两副一男一女的小铠甲,走到摇篮前,看向睁着眼睛,吧唧嘴的大侄女大侄子,道:“来,看看二叔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铠甲!这是二叔亲自找人给你们做的,能穿到一岁……”

周方顿时没好气的道:“你这是来给我添堵来了……”

周丁氏拍了他一下,笑着与周正道:“谢谢二叔了。”

周正将两副小铠甲递给周丁氏,又掏出两块长命金锁,道:“这个是我给他们打的,希望他们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周丁氏笑容更多了,道:“二叔有心了。”

“这还差不多。”周方这才算满意。

周正看着两个小家伙,还不足一个月,道:“周德悭,周景瑗,不错的名字。”

两个小家伙挤在一起,似睡非睡,似醒未醒,不知道能不能听到周正的话。

周丁氏道:“都是爹取的名字,说你们这一辈是一字辈,他们就是德字,‘清一德汉昌’这么排辈的。”

周正知道,每一家都有字辈,他与周方因为是‘一’,所以中间字就省了。

周方伸手逗弄了下两个小家伙,与周方夫妇说着话。

都是些家长里短,没有谈及朝政,一阵子之后,周正出了周方的屋子,先是洗个澡,然后才去周清荔的书房。

父子三人都在,都穿着厚厚棉衣,抱着茶杯,在说着朝野内外的事情。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你在永平府的事我听说了,做的不错。毕尚书之前还在皇上面前夸你敢作敢为,很多东西值得户部借鉴,皇上很是赞许。”

对于朝廷亦或者崇祯的赞许,周正没有任何激动之色,这种肯定只是暂时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翻脸,秋后算账。

周清荔说完这一句,又道:“不过朝中还是有些声音,尤其是科道言官,一直在指责你戕害百姓,与民争利,万事还要谨慎小心,不要让人抓到把柄。”

周正道:“已经整顿的差不多了,虽然得罪了些人,但利大于弊,若是经营得当,或许永平府会是辽东的用力支撑,超过天津卫与山东登莱。”

周清荔现在也居于高位,看的更多更远,默默一阵,道:“登莱自从袁老大人离去,就已经半存;天津卫自李邦华去后,也是污浊不堪,确实不能指望了。”

登莱巡抚袁可立,天津巡抚李邦华。

周方听着他们的对话,插不上话,不由得有些着急,道:“爹,我听说,韩元辅有意整肃吏治?”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周正,慢慢的喝口茶,道:“韩元辅压力极大,怕是有心无力。”

周正品味着周清荔的话,若有所思的点头。

韩癀虽然是四朝老臣,两任首辅,但一来朝局混沌,二来崇祯强势,他想要整顿吏治,根本不可能,即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机会。

上下挤压,他可能会不得不变成一个‘应声虫’,崇祯的‘应声虫’,朝野的‘应声虫’。

“爹,‘阉党逆案’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周正问向周清荔道。

周清荔道:“元辅以‘辅臣权仅票拟’为由一拖再拖,十天前,皇上将曾经的阉党奏本给了元辅,钱阁老,李阁老等人,但他们多以‘不熟律法’为由推脱,后来这件事交给了刑部尚书,乔尚书审夺再三,定了总计三百一十五人。元宵之后,就会下旨。”

周正神色平静,没有说话。

拖了近一年半,这场清算阉党的风波,总算要有个收尾了。

周方愤愤不平的接话道:“我觉得还是太轻了,他们中哪一个按律不应该斩个十次八次?结果只有二十多人斩立决,十多人流放,其他人多数是罢官了事……”

阉党一案之所以久拖不决,就是因为牵扯太广,朝臣们担心得罪人太多,不敢涉入,即便涉入了,又哪敢真的‘按律行事’,无非是对上有个交代。

这也导致了一个可怕的后果,就是阉党复起,崇祯后期,阉党与东林党的党争再次兴起。

历史上更是延生到了南明,南明的败亡,党争首罪!

周正心里摇头,这样的朝局,谈什么‘中兴’?

周清荔看向周正,道:“毕尚书想见见你。”

周正一怔,旋即道:“我明天得出去跑一趟,怕是没什么时间。”

周清荔道:“最近来府上拜访的人比较多,你注意一下,有机会,我带你去见毕尚书。”

周正倒是无不可的点头。

说完这些,周清荔开始问一些周正在永平府实施的政策,尽管打着‘恢复祖制’的旗号,但周正很多改革还是出人意表的,如那‘宣传司’,‘行商细则’等等。

周正避开一些忌讳的,与周清荔详细的说着。

周方感觉到了压力,看着他们一问一答插不上话,心里琢磨着得做些事情出来。

……

周家是新贵,尤其是周清荔这个从潜邸出来的户部侍郎,很多人预测,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是一部尚书,更是有人预测,一年内,周清荔就可能入阁!

依照朝廷高官的更迭速度,这完全可能!

是以,元宵前后,周家门庭若市,不知道多少人来拜访。

周正没有理会这些,开始在周记,商会,九江阁等地方走动。

他离京近一年,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解,还有很多人情要走动。

周正在周记半天,又去了商会,听着成经济等人的汇报。仅仅这两处,就用了周正两天时间。

而后他又去九江阁,拜访韩铖等人,一直到十七日,才算停下来。

这一日,乾清宫正式下旨,钦定逆案。

或许是朝野早有共识,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只是从南北二京到地方,数百人丢了官,并且还都算是高官。

要处死,流放的那些人,早就在牢里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军器局

崇祯二年,元月二十一日。

周正只身一人,出现在军器局。

军器局大使庞应城一脸恭谨的陪在周正身侧,带着他参观军器局,却又十分无奈的道:“大人,军器局虽然是工部之下,但多年来已经荒废了,除非偶尔兵部拨银子过来,其他时候,都是苦熬,没什么油水……”

军器局的大使,正九品,看似是朝廷正式的官职,但在大明管制来说,七品才是入仕门槛,八品,九品还是‘末品小吏’的范畴,仕途无望。

庞应城也是周正运作,才得到这个没有一点油水的地方,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天高厚恩了。

周正听着,看着各处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军械以及上面的尘土,道:“我要的东西,多久能好?”

庞应城连忙道:“回大人,兵部的回文已经下了,您要的甲胄,兵器没有问题,只是耗费些时间,年中之前,下官一定给大人弄好。”

周正嗯了一声,道:“火炮呢?”

庞应城这才脸色有些奇怪的道:“大人,您要火炮做什么?这东西笨重,除非是守城,其实没有其他用处,而且从京城运到永平府路途遥远,为什么不在永平府做?”

周正一怔,转头看向他,道:“可以在永平府做?”

庞应城看着周正,道:“军器局,除了在南北二京,各地的司卫所也有的,只要拿到兵部的公文,就没有问题。再说,大人是钦使巡按,整顿永平府军备,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可以撇开兵部行事……”

这一点,周正还真是不知道,他迅速想起来,在永平府还是有两个卫所的,一个是开平卫,一个是抚宁卫,只不过开平卫废弃多年,抚宁卫并入了山海卫。

尽管开平卫废弃,但编制还在,若是周正利用起来,或许是一大助力!

周正沉吟片刻,道:“兵甲依旧你做,银子从永平府出,三万两过些日子就给你。你从军器局内外给我找些好手,派到开平卫,我要用。”

庞应城听到有‘三万两’,神色大喜,抬手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给大人做的好好的!”

周正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意外收获,心情十分高兴,道:“好,这次做好了,年底之前,我给你换个好地方。”

庞应城更加惊喜莫名了,抬着手,拜道:“下官永不忘大人提携之恩!”

周正心情愉快,在军器局闲逛着,看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最后一间房间里,还有一堆堆兵书。

周正现在用兵,有些好奇的拿起来看看。

拍掉厚厚灰尘,周正看到了不少兵法大家的名字,尤其是一本‘武毅军阵’的书,引起了周正的好奇,不由得打开。

周正没看多久就陷入进去,这是戚继光的军阵,并非是他所写,而是后人编撰的。但里面对戚继光军队的排兵布阵有详细的描写,甚至用兵方法都有记录。

周正猛的一合书页,道:“这本书我带走,没问题吧?”

庞应城笑着道:“一本兵书而已,大人喜欢尽管拿去就是。”

周正嗯了一声,揣入怀里,继续在军器局逛着。

出了军器局,周正又去见了马士英,寇槐壹等人,了解盐课提举司的运作等。

与此同时,毕自严来到了周府。

周清荔与他在院子里的凉亭对弈,说着朝野内外的事。

毕自严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脸角瘦长,目光炯烁,他看着棋盘,道:“依现在的朝局来说,吏治我们是无从着手,还得从户部想办法。若是能够有效整顿,国库还是能得到缓解的。”

周清荔捏着一颗棋子,道:“各地的皇田整肃,土地开垦已经在做,户部方面的吏治得到有效澄清,未来一两年,增加几十万两,还是可以做到的。”

说到这里,毕自严抬起头,道:“你那个次子在永平府的事我仔细研究过,也就是在小地方,取巧才能做到,放到朝廷,根本不可能。”

周清荔比毕自严研究的多,道:“即便如此,我也担心,怕是会引来祸事。”

现在的大明,哪怕是‘中庸’都不能立足,何况是做事的人。往往是越做事的人,越是倒霉,越不会有好下场。

毕自严捏着棋子,道:“应该无大碍的。”

周清荔却没有那么放松,落了一子,转话题道:“我听说,弹劾乔尚书的人非常多,他准备辞官了。”

刑部尚书乔允升,阁臣们不敢插手‘魏忠贤逆案’,推来推去,推了一年多,最终落到了刑部尚书乔允升头上。

乔允升定了案,却也得罪了朝野,现在无数人弹劾他。

毕自严对朝局纷扰不愿多提,忽然道:“你既然担心你那个次子,调他来户部如何?”

周清荔一怔,旋即道:“他那个性子是惹祸的性子,到了户部,怕我们都会焦头烂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连累的辞官。”

毕自严一笑,道:“你这么护犊子,可不好。”

周清荔表情不动,继续落子。

毕自严下了几手,盯着棋盘,道:“皇上昨日透露口风,想调你任刑部尚书,你婉拒了?”

周清荔道:“户部的事情太多,我想做好户部的事。”

毕自严轻轻点头,没有多说。

他们两人一样面对着极大的压力,做事怎么能不得罪人?弹劾他们的大有人在。

等到中午,周正也没回来,毕自严有些遗憾的笑着道:“看来,我是等不到你的麒麟子了。”

周清荔道:“改日我带他去府上拜访。”

毕自严摇了摇头,叹气道:“明日我要出城去看看,你盯紧户部,不要给人掺沙子。”

周清荔点头,道:“好。”

周正之所以晚,是去见李国普。

这位前任首辅帮了周正不少忙,大过年的自然要拜见一下。

胡清郑算是彻底定下调任永平府知府了,周正这个‘署理’的巡按也没有被调回京,依旧署理永平府兼整顿军备。

本来李国普准备给周正挂上‘佥都御史’的头衔,但被周清荔给拒绝了。

周正又与魏希庄喝酒到半夜,几乎是天明才回的府。

在京中待到了近二月,时间越来越紧迫,周正处理好京中的人与事,这才匆匆返回永平府。

第三百四十章 危机迫近

周正赶回永平府,姚童顺等人已经提前几天回来,简单汇报了一下,周正便离开府衙,开始全府巡视。

第一站就是军营。

曹变蛟陪着周正巡视军营,一边介绍道:“大人,目前总人数在八千,这里留守七千,还有一千在各村镇训练青壮。”

“青壮有多少了?”周正看着来回跑动的士兵,问道。

曹变蛟道:“每个镇一千人,总数在两万左右,都是农闲的时候训练,也组织他们参加各种徭役,都是付薪,倒是没什么抗拒。”

周正对着一个来见礼的总旗点头,而后道:“这里不放手,那些青壮也一样,辽东随时需要我们的支援,一定要平时练好,不能临阵磨刀……”

曹变蛟应道:“大人放心,末将从未懈怠。”

周正又来到训练场,看着士兵们在翻跃障碍物,道:“我给你的那本《武毅军书》看了吧?好好参谋,取其精华,认真的磨合。”

曹变蛟道:“是,末将正在认真研读,将会不断的检验。”

周正看着士兵们很努力,神色满意,又低声道:“找出五百人来,我要对他们特别训练。”

曹变蛟一怔,道:“大人要如何训练?”

周正看着不远处,道:“你要挑选最强的给我,我亲自训练。”

曹变蛟虽然不知道周正要做什么,还是点头,道:“是。”

周正没有再多说什么,在军营待了两天,便一路向东。

小葫芦河还没有解冻,姚童顺跟着周正坐马车,解释道:“大人,去年小葫芦河就修整好,我们计划开春继续修整,农渠等也有了初步规划,现在不缺壮丁,一步步计划,预计年底之前能对永平府的河渠进行全面整修一遍……”

周正点头,道:“前面的事情也要做好善后,一切要切实的完成我们的计划,不能留下后患。”

姚童顺应下,道:“对各村镇以及府县官吏,下官等都做好了删选,具体名单还在拟定,等大人回府衙就会奏禀。”

周正在永平府最关心的其实是三件事:人事,税务,军队;这三样已经全盘掌握在周正手里,下面就是不断深化,扩大,夯实。

没多久,周正就到了乐亭镇。

现在是农闲,就看到镇外一个临时军营,有一千多人正在接受训练。

他们的训练相对来说简单,没有那么严苛,有刀兵却无盔甲。

二月底,周正来到了新桥海口。

看着已经有初步模样的港口,周正微笑着视察了一番,提出了他的改革建议,道:“岸上招募一些酒楼进驻,港口要进一步拓深,容纳更多船只停留,仓库要扩建,再建立一个海口哨所维持秩序,还有,再有十几条船,不要大,主要维持海面的秩序……”

姚童顺一一记录,认真应声。

看着有些空荡荡的海面,周正低声道:“货都发完了?”

姚童顺现在已经知道周正建这个码头要做什么,也知道其中的风险,同样低声的道:“已经全部在几天前发走了,那些西夷商船十分守时,没有早也没有晚。”

周正点头,道:“以后照做,不要声张。”

姚童顺知晓轻重,道:“下官明白。”

接着周正离开新桥海口,来到了昌黎县境内的原开平中屯卫的驻地。这里早就废弃,只有十几个人留守。

周正看了一圈,找到了那简陋的只剩下几间破房子的军器局,留守的那个士卒道:“大人,开平卫实则上早就被裁撤,并入了山海卫,只是朝廷没有下命令,一直空在这。”

周正看向姚童顺,道:“将这些人全数调回卢龙县安置,军器局……放到祥云岛,我已经安排了人,也拿到了兵部的批文,盔甲,兵器等我们自己制造。”

“是大人。”姚童顺没有察觉到里面的问题,应道。

实则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周正是钦使,负责整顿永平府军备,又有兵部批文,制造一些兵器完全没有问题。

周正转了一大圈才回府衙,时间已经快四月了。

刚回府衙,周正没有见任何人,招来楚金,问道:“建虏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楚金一直负责与周正安排在辽东的人联络,闻言道:“回大人,建虏刚刚大败没多久,暂时没有异动。”

周正想着历史上建虏会在今年十月从喜峰口入关,心里不敢大意,道:“建虏在辽东连连失利,加上东江镇损失严重,没有后顾之忧,他们不会轻易罢休,你传信沈阳,给我盯紧建虏的一举一动,任何风吹草动本官都要知道!”

楚金看周正的肃然之色,抬手道:“大人,要启用所有信鸽吗?”

信鸽,自然要有收放的地方,楚金的意思,就是要启用所有情报网络。

周正沉吟片刻,道:“启用吧,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从现在起,所有精力都给我盯紧建虏的动向,如果他们有筹集粮草,集合军队等动向,一定要及时奏报!”

“下官遵命!”楚金沉色道。

随后,周正又叫来姚童顺,丁琪,张贺仪等人,交代道:“政务方面已经陆续上了正轨,本官现在要着力整顿军备,大小事情,你们商议好,送到城外军营,其他事情,按照计划行事!”

众人面面相窥,有曹变蛟在,周正为什么还要去军营?

不过他们也没多问,齐齐抬手领命。

计划都已经做好,现在就需要按部就班的执行,周正没有再将全部心思放在这上面,而是转去军营。

周正迅速从曹变蛟手里接管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开始全面介入军队的日常训练。

曹变蛟看着周正新订的训练大纲,神色有些紧张,道:“大人,按照这个,士兵们的每天休息时间不足三个时辰,会不会太严苛了?”

周正道:“多训练一刻钟在战场上就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薪俸,伙食,奖金我会给他们增加,必须严格执行我这份训练大纲!”

曹变蛟不敢多言,道:“是。”

从第二天开始,周正就出现在训练场,事无巨细的指挥着士兵们的训练,甚至于,出去拉练周正都骑着马,跟在后面。

第三百四十二章 明朝备战

永平府离京城就没多远,周正带着一千人,昼夜赶路,迅速赶赴京城。

但他没能入城,被令驻扎在京城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

周正临时扎营,站在一处高地,望着京城方向,又看向喜峰口。

曹变蛟以及两个总旗站在他身后,几个人神色一样的凝重。

曹变蛟道:“大人,如果建虏真的从喜峰口破关而入,那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阻,直逼京师。”

其中一个总旗说道:“怕不止这样,北直隶,山西,山东,他们都可去,四周根本没有什么兵力能阻,朝廷要是不尽快调兵前来,咱们这一万人,根本不够建虏塞牙缝的。”

周正心里思索着,现在比历史上提前一个多月知道消息,大明朝廷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应对,不会比历史上更差。但如果不能将建虏阻止在关外,或者在关内重创大明,在窥到大明虚实后,就会如历史上一样,常来常往,对大明一次又一次重创,以战养战,彼弱他强,最后,一口吞掉大明!

“咱们严阵以待,看朝廷那边如何布置再说。”周正道。

曹变蛟等人不再说话,现在也只能如此。

周正在城外扎营,京城一片紧绷。

崇祯皇帝开始调兵遣将,但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堆堆难题。

大明久疲,除了辽东,四川等久战不定之地,几乎没有可用之兵。卫所制度早就形同虚设,各地总兵之类要征集士兵,就先需要钱粮,盔甲兵器,问题又集中到朝廷。

乾清宫。

内阁首辅韩癀,阁臣李标,钱龙锡等,还有就是毕自严,周清荔等亲信重臣都在。

崇祯一脸铁青的看着韩癀等人,怒声道:“国库空虚?抄没魏忠贤,阉党的那么多钱粮去哪了?”

韩癀面无表情,抬起手道:“回陛下,长江,黄河治水,陕西赈灾,四川平乱,辽东军饷,百官俸禄等,朝廷花钱如流水,阉党的钱粮,根本不够。”

数百万两居然不够用!

崇祯双眼通红,简直要吃人,又道:“那夏粮呢?户部前些日子不是上禀,今年粮食增收,国库有所增加吗?”

韩癀依旧是那副神色,道:“陛下,还是不够。”

崇祯对这个首辅早就不满,忍无可忍,现在却也不是时候,看向毕自严,道:“户部怎么说?”

毕自严沉吟片刻,道:“陛下,户部这边已经在想办法,可以临时从各处抽调二十万两应急,如果更多的话,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建虏绕道的消息传来,加上路途,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一月左右,面对十多万敌军,留给明朝朝廷的时间确实紧迫。

崇祯脸色这才好看少许,又看向兵部尚书申用懋,道:“兵部调配的怎么样了?”

卫所制度的崩坏,导致五军都护府也是有名无实,大明军队的调配,依旧归属于兵部。

申用懋有些胖,神色却相当坚毅,道:“宣大总督,宣府,保定,山东,山西巡抚、总兵等皆已经率兵赶来,兵马已逾十多万,加上辽东诸军,十月可有十五万之数!”

崇祯脸色好了不少,沉声道:“一定要挡住建虏,不能让建虏入关!”

“臣等遵旨!”一群重臣抬手。

崇祯稍稍宽慰,又问了些具体细节,便让这些大人们去忙了。

这些阁臣,六部尚书侍郎,出了乾清宫,面上一片凝重,没有多言,各自离开。

毕自严与周清荔返回户部,径直来到户部班房。

毕自严眉头紧皱,道:“一下子来这么多军队,别说阻击建虏,就是管控也是一个大问题,诸位阁老又惜字如金,怕是要有麻烦了。”

周清荔道:“二十万两也不是短时间就能送上来,即便国库里有,也是杯水车薪,到时候发出去再出点问题,可能会酿出祸端来。”

毕自严神色凝重,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办。

那些决定事情的大人们一个个不开口,讳莫如深,令他们束手束脚,无所适从。

周清荔顿了片刻,抬头看着毕自严道:“我们今夜进宫,与皇上阐明厉害。”

毕自严眼神微变,默默一阵,道:“你可知道,我们要是去了,说不得事后就是替罪羔羊了。”

建虏来袭,不管是胜是败,事后都要‘总结’,根据以往经验,‘赏’是其次,秋后算账才是重点,到时候一些事情被放大,总要有人出来背锅。

那么多嘴的他们,就是首当其冲了。

周清荔深吸一口气,道:“事关国社,顾不得了。”

毕自严看着他的坚定之色,轻轻点头,道:“好。”

当夜二人就入宫,在乾清宫待到第二天天明才离开。

他们一离开,乾清宫就连发数道旨意,严令各军节制,并且诏袁崇焕率军前往蓟州,节制诸军,统调应战。

乾清宫突然越过朝廷发布诏书,令朝臣们十分惊恐,很快就找到了源头,弹劾毕自严,周清荔的奏本如同雪花飞入乾清宫。

崇祯哪里顾得了这些,一面紧盯着建虏的动静,一面积极备战,经常彻夜不眠。

朝廷忙碌不休,周正待在军营,也在积极的研究建虏的动向。

周正,曹变蛟,楚金等人站在沙盘前,研究着地图,推测着建虏的可能进攻路线图。

周正虽然知道今年建虏会入关,却不知道具体细节,听着曹变蛟等人的分析。

楚金看了眼周正,意有所指的道:“建虏大军已经离开沈阳,他们的动向我们就难以掌握,只能靠蓟镇的斥候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曹变蛟自然听不出,看着沙盘道:“建虏如果从喜峰口入关,那么他们下一站必然是遵化,而后是蓟州,再其次就是通州,顺义,这样一来,就能进攻京师了。”

周正看着沙盘,没有说话。

曹变蛟说的三处,除了蓟州还有几千老弱残兵,其他基本是聊胜于无,根本阻挡不了建虏的步伐。

一个总旗道:“喜峰口是挡不住,如果能汇军于遵化,与建虏决战,或许能一战而胜?”

曹变蛟在辽东多年,与建虏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加上耳濡目染,道:“遵化城小,做不到固守,也无法展开;再说,建虏要是少量军队牵制遵化,大军绕开,那麻烦就大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大战起

听着他们的话,周正将目光落在了下一战……蓟州。

蓟州是蓟镇的核心,城高墙厚,是建虏进攻京城的必经之路,倒是一个合适的决战之地。

周正盯着蓟州,道:“朝廷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楚金道:“赵率教率军五千已经抵达遵化,密云总督刘策赶往蓟州,满桂,侯世禄赶往京师。其他各巡抚,总兵,包括曹文诏总兵,大名府知府卢象升等也在路上,预计九月下旬赶到,总兵力,可能高达二十万。对了,袁督师已经率军三万离开山海关,昨日抵达永平府,目标应该是蓟州。”

周正,曹变蛟等人听着,神色各有不同。

二十多万大军!明朝已经多年没有这么大的作战了,袁崇焕真的能指挥,或者,能指挥得动吗?

曹变蛟看向周正,肃色道:“大人,朝廷那边还没有具体命令,我们只能等。”

周正一身的甲胄,面色平静,道:“我给我我爹写一封信,问问情况。”

现在的局势发展已经不是周正所能预料的了。

曹变蛟等人知道周正的爹是谁,都点头。

没过几日,朝廷又有大动作,果然,近乎抵达京城附近的所有军队都被袁崇焕调令北上,分别驻扎在各个要塞关口。

周正也收到了周老爹的信,信中却没有有关袁崇焕布置的消息,倒不是周清荔不肯说,而是袁崇焕刻意瞒着朝廷。

周正拧眉,没有隐瞒的将信递给曹变蛟。

曹变蛟匆匆看过,思索着道:“大人,这么说来,袁督师怕是担心消息泄露。”

周正想到了这一点,道“有关于我们的调遣吗?”

曹变蛟道:“还没有,我去信给我大伯了,但他没有回信,想必是没有时间。”

周正拳头在桌上轻轻敲击着,道:“还有谁的军队没动?”

这几日,几乎所有军队都北上了,但周正来的最早,却一直没有得到调令,也没有发饷,也无诏喻安抚,仿佛被人遗忘了。

曹变蛟道:“好像还有满总兵,他也有一万人,驻扎在德胜门附近。”

周正听着若有所思,德胜门朝北,他所驻扎的是东直门东面,这样安排是有意的?

“京城里有多少人?”周正问道。

曹变蛟一怔,道:“这个属下不知,一两万应该有的。”

周正这个时候对大明废弛的武备十分无奈。

与此同时,身在蓟州的袁崇焕压力如山,一面紧盯着长城,注视着建虏动向,一面调派这些各路勤王军。

这些人互不统属,与袁崇焕大多不认识,并且不少人的官职还比袁崇焕高,想要调派这近二十万的混杂大军,谈何容易。

他身前站着山西巡抚王元雅,宣大总督马世龙,山西巡抚耿如杞,宣府总督杨鹤,外加一些已经被衬托的不起眼的,如曹文诏,卢象升,赵率教等人。

袁崇焕以一种商量的语气,与他们商讨战术,这些大人很多不太情愿,倒不是不服从指挥,而是不想做最前面的炮灰,因此难免进行了‘有节制’的‘争论’。

倒是不起眼的曹文诏,卢象升,赵率教等人积极应战,想要冲在前面。

袁崇焕知道那些巡抚,总督带来的是什么军队,曹变蛟,赵率教都是要用在刀刃上,岂能送上去做试探建虏的炮灰。

因此明军在最初的应战策略上就出现了分歧,袁崇焕用尽手段才堪堪说服所有人,完成了第一步布置。

崇祯二年,十月二十,蓟州。

袁崇焕站在他的书房里,看着地图,眉头紧锁,一脸疲惫。

曹文诏,赵率教,侯世禄等都算是他的旧部,就站在他的身前。

侯世禄道:“大人,喜峰口那边来报信,建虏最早五日后就能抵达长城附近。”

曹文诏是一个粗壮大汉,多年从军,目光炯炯,脸角铁硬,声音也带着杀伐果断,道:“大人,末将请命,出关截杀建虏,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赵率教也跟着道:“大人,末将也请命,挫一挫建虏锐气!”

袁崇焕看着他们没有畏战之色,神色满意一笑,刚要说话,外面忽然又士兵急匆匆跑进来,单膝跪地道:“大人,喜峰口急报!建虏分兵了,一路在喜峰口,一路在大安口,一路在马兰峪。最多两日就会到。”

曹变蛟,赵率教等人脸色急变,这可比他们预计的来的要早!

倒是袁崇焕面上不动,先是看着地图,良久后抬起头,沉声道:“严令各军按计划行事,任何人不得擅自做主,本官持有尚方宝剑,谁若是不听命令,本官先斩后奏,绝不容情!”

“是!”

……

随着建虏突然到来,袁崇焕下令,蓟镇顿时风声鹤唳,无比肃杀。

蓟州与京城就没多远,袁崇焕等飞速上书。

京城顿时更加紧绷,就差宣布戒严了。

周正的军队被调入安定门,接管了安定门的防务,而安定门左手就是德胜门,满桂所在。

两人一左一右,各有一万军队,遥遥的望着蓟镇方向。

周正就在京城,却没回府几次,一直在安定门,不断的关注着蓟镇的动静,同时也与满桂交流,商讨这场战事的变化。

……

战事还是来了。

建虏分兵三路,分兵从喜峰口,大安口,马兰峪进入长城以内,迅速攻破长城附近的关口,而后汇兵与遵化。

遵化就没有什么守兵,建虏仿佛在赶时间,前锋部队阿敏率军两万,马不停蹄,直逼蓟州。

蓟州附近关口众多,守兵更多,双方迅速战到了一起。

阿敏士气如虹,连克三关,大军直逼蓟州城。

但他却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在等后面的黄台吉。

建虏入关,大军逼近与京城近在咫尺的蓟州,朝廷顿时紧张无比,各种声音杂出,满天都是,更别提那些谣言了。

京城里不断传出勒令袁崇焕主动出击,将建虏赶出长城以外的声音。

周正站在安定门上,望着蓟州方向,心里漂浮不定。

明朝七拼八凑了二十万大军,真的能挡住建虏吗?如果挡不住,建虏继续南下,进攻京师,明朝京师里满打满算可战之兵就三万,能守住吗?

到时候,明朝还能从什么地方调军?

周正心里转悠着无数念头,每天都在四处打听蓟州的消息。

而蓟州大战不止,各种消息满天飞,难辨真假。

第四百四十四章 鏖战

明廷正文卷第四百四十四章鏖战蓟州一战,是大明与建虏最强的对决!

建虏出动了十多万大军,几乎是建虏的所有军队,更是黄台吉亲自领军。

而大明这边动员了二十多万大军,汇集了大明现在所有能征善战的将帅,后方就是大明心脏——京师。

这场对决,是大明建国以来,仅次于土木堡之变的最大,最危险的战役!

双方从十一月初,一直鏖战到了十二月中。

蓟州附近的关隘你争我夺,蓟州城内外尸体如山。

蓟州城,十五里外,建虏大营。

随着多日攻占不下,建虏内部出现了一些撤兵的声音。

莽古尔泰最是不耐烦,看着黄台吉道:“已经一个多月,除了占了一些小城,我们连一颗粮食都没有补充,再这么下去,我们就算打下蓟州,也得饿死!”

明朝在蓟州以北,采取了坚壁清野的策略,建虏十多万大军,每日消耗巨大,一点补充没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那就转向,困住蓟州,我们继续南下,我就不信,其他地方,南蛮子也能坚壁清野!”岳托不耐烦的道。

“不行!”济尔哈朗突然出声,道:“明朝在蓟州囤积了二十多万大军,我们要是还分兵,会被明朝一个个吃掉,别忘了,这里是明朝京师!”

“那你们说怎么办?这样打下去除了徒增消耗,我们能得到什么?”黄台吉的长子豪格喝了口酒,沉声道。

一群人顿时争辩起来,吵吵嚷嚷,大帐里混乱一片。

代善一直老神在在的坐着,听着越来越不像话,看向微笑听着的黄台吉,道:“大汗,再不阻止,我担心会影响军心。”

代善开口,众人这才收住话头,看向黄台吉。

黄台吉神色从容,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众人微笑着道:“我们确实损失很大,但明朝比我们好不了多少,我们来的快,他们来不及准备二十多万大军的粮草,未必有我们撑得久。”

众人一怔,都是久战之人,全都相继若有所思的点头。

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别说个把月了,依照明朝现今的状况,三五个月都未必筹得齐。

若是长期鏖战,谁先撑不住,确实难说。

不过,这是冒险的赌博,行军作战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拼消耗,更何况,他们金国是举国而来……输不起!

他们能想到,黄台吉自然也想到了,道:“阿敏,豪格,你们各率一万人,昼伏夜出,绕过蓟州,直接攻打明人的京师,他们囤积二十万大军在蓟州,已经是最多兵力,京师不会有多少,即便有人,也足以乱了蓟州的军心!”

阿敏顿时站起来,大声道:“早就该这样了,就你磨叽,我这就去!”

豪格向黄台吉行礼,连忙跟着去。

代善看到黄台吉眼中的杀意一闪,心里暗自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建虏继续攻城,只是气势比前几日越发衰弱,没有那么猛烈。

蓟州城上,袁崇焕穿着甲胄,有些不伦不类,他身边都是各巡抚,总督,一群人看着建虏声势不如以前,心里都是一松。

耿如杞道:“袁大人,建虏怕是粮草不济,要撤兵了。”

王元雅也是这样想的,道:“蓟州固若金汤,他们没有抢到什么,除了撤兵,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他们身边一群人也都是这样想的,脸上禁不住露出笑容来。

这一战若是胜了,他们少不得要升官的。

袁崇焕没有说话,看着建虏攻城,面无表情。

建虏的压力大,他何尝不是,但他总觉得,建虏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举国而来,在蓟镇空耗一个多月,灰溜溜的撤兵?

这不是建虏的脾性!

但袁崇焕没有多说,等建虏进攻暂停,招来曹文诏,赵率教等人。

听完袁崇焕的话,曹文诏第一个开口道:“建虏除了撤兵,想要弥补粮草,就只能向东,可东面是山海关与天津卫,背后还有我们,他们应该不会冒险。”

赵率教忽然道:“大人,建虏会不会像绕过山海关一样,绕过我们,直接进攻京师?”

“不会。”侯世禄直接道:“咱们有二十多万大军,本来就占优势,建虏要是再分兵,不怕我们反攻他们?”

赵率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侯世禄的话不能说有错,理论上是这样;但明朝的二十多万大军,真正算的上是‘军队’,能拉出去作战的,不足五万之数,怎么反攻?

现在只有两拨人希望他们出城反攻,一个是建虏,另一个是大明朝廷的言官。

不等袁崇焕说话,外面忽然有士兵来报:“禀报大人,外面起雾了。”

袁崇焕神色微惊,快步跑出去。

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蓟州城上空出现了大雾,一丈外的人影都看不清。

袁崇焕心头有不好的预感,道:“赵率教,你率五千人,立刻赶回京师,如有其他情况,立即回报!”

这场大雾是对建虏十分有利的,赵率教不敢耽误,连忙道:“末将领命!”

袁崇焕还是不安,又看向曹文诏,道:“利用大雾,对建虏试探性反击,牵制住他们!”

曹文诏道:“是!”

袁崇焕觉得这样安排还不够,又去找那些巡抚,总督,要他们做足声势,迫使建虏不能有异动。

而建虏大营,黄台吉等人看着这场大雾,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黄台吉微笑着道:“看来,我大金果然天命所归。”

莽古尔泰道:“两万不够,我再带两万人去!”

黄台吉不喜欢莽古尔泰,加上之前的一系列事情,莽古尔泰之所以活着,不过是黄台吉还没有准备好,对代善,阿敏还有所顾忌。

“岳托,你去,两万人,给本汗破了明人的京城!”黄台吉沉声道。

“是大汗!”岳托走出来,神色肃重又激昂。

莽古尔泰顿时冷哼一声,他知道黄台吉对他不满,但他也不在意,四大贝勒,他还在黄台吉之上!

对于明朝迅速展开的试探性进攻,黄台吉知道这是故意牵制,越发高兴,与明军在大雾中混战一番,便撤回来,坚守不出。

另一边,岳托趁着大雾,绕开蓟州,直接扑向明朝京师。

第四百四十五章 内忧外患

这场大雾不止在蓟州,几乎笼罩了整个北直隶,京城也在内。

安定门城墙上,周正伸手,看着浓的要滴出水来的大雾,眉头紧皱,心头起了不安。

曹变蛟同样担心,道:“也不知道蓟州那边怎么样了,现在士兵们冻的不行,拿兵器都颤抖,这对建虏人十分有利。”

建虏人在北方,惯受严寒,这点气温,对他们来说是小儿科,对明人来说则不一样。

周正轻轻点头,道:“城里情况如何?”

楚金道:“京城里有些不安稳,尤其是朝廷,很多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正在不断上书,要求给袁大人严旨,命他尽快出兵,赶走建虏。”

周正默默一阵,沉着一口气,道:“大雾对建虏十分有利,我们要小心谨慎,建虏此番来是不会这么轻易退兵的。”

曹变蛟抬起手道:“是!”

周正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想了又想,转身道:“我回趟家里。”

曹变蛟知道现在朝野风云动荡,周正是去找他爹探听消息,没有多言,继续巡视安定门的防务。

周正回到府里,周方抱着一个孩子就跑过来,急切的问道:“蓟州怎么样了?建虏会打到京师来吗?”

周正满心凝重,没有心思逗孩子,直接问道:“爹呢,什么时候回来?”

“爹已经有几天没回来了,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对了,你知道吗?听说城里不少大户已经逃出京了……”周方跟在周正后面道。

周正一怔,道:“京城不是已经封闭六门了吗?”

周方表情多少也有怒气,道:“蛇有蛇道。”

周正知道明朝的情况,早就千疮百孔,懒得理会,进了后厅就喝茶等着。

直到晚上,周清荔才从宫里出来,一脸的疲惫与凝重。

他看到周正,皱眉道:“你不在安定门,跑回来做什么?”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道:“朝廷里现在风波涌动,我有些不放心。”

周清荔这才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坐下来,喝了口茶,却没有说话。

周方抱着孩子,一直站着,道:“爹,朝廷到底什么意思,我听说,很多人在指责袁大人怠误战机,要拿他问罪。”

周正看着周清荔眉头微皱,道:“爹,皇上怎么说?”

周清荔看了两个儿子一眼,道:“皇上也有些急。”

如果是寻常人,有些急是很正常的,毕竟十多万大军摆到了家门口,随时都可能杀过来,谁都会急。

关键是,崇祯的急,是否会做出糊涂事来?

不是说真的现在就拿袁崇焕问罪,而是逼迫袁崇焕出蓟州与建虏野战,那可就是自取灭亡之举了!

周清荔见周正脸上忧色不减,道:“我们正在尽力安抚皇上,应该没有大碍。袁大人也在不断上书,争取时间。建虏的粮草撑不了太久,只要坚持住,胜利就在眼前了。”

道理是这样,但大明朝廷惯会扯后腿,崇祯要是被说动,那就天降横祸了。

周正肃然,道:“爹,一定要阻止皇上!一旦袁崇焕出了蓟州亦或者真拿袁崇焕问罪,蓟州必然崩塌,京城可能会失陷,这是比土木堡之变还要严重的大祸!”

周清荔何尝不知,道:“你无需担心,朝中还是明事理的大人居多,申尚书已经向皇上用人头担保,蓟州不失,皇上以及朝廷应当不会乱来。”

周正始终不安,又放不下安定门,左思右想一阵,站起来道:“我先回去,现在起了大雾,建虏可能会利用,我去盯着。”

周清荔看着他站起来,忽然道:“你缺钱粮吗?”

周正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清荔又道:“袁大人那边,粮草估计快跟不上了。”

周正迅速明白周清荔的意思了,道:“户部筹集不到吗?”

周清荔摇了摇头,道:“二十多万大军,即便有足够的粮草,分配也是一个问题,我听说,蓟州附近被劫掠一空。”

周正听出周清荔的意思了,道:“爹放心,我的军队一向纪律严明,不会在京城做出出格的事情。”

周清荔看着周正比去年越发坚毅,少了很多书生稚嫩的脸色,沉吟片刻,道:“你要小心。”

在京城驻军,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被弹劾,军队对皇家来说是忌讳,要是引起皇帝的猜忌,就是一场灭门大祸!

周正会意,道:“我知道,我回去了。”

周清荔点点头,目送周正的背影,心里的担忧丝毫没有减少。

现在朝局鬼测多变,人人自危。周家,已经深深卷入,难以自拔,一个不好,就会覆巢!

周正返回安定门,就找来曹变蛟与楚金,道:“有什么动静吗?”

楚金道:“下官已经在京城方圆二十里遍布斥候,暂时还没有消息。”

曹变蛟道:“蓟州也没有消息,大雾来了,怕是都要休战。”

周正沉眉,盯着蓟州的地图,摇头道:“不会。继续盯着,建虏肯定会出其他手段,一旦蓟州出事,我们要做出足够的应变。”

“是。”曹变蛟与楚金抬着手,一脸肃重。

建虏打到家门口,这对大明来说,危险远胜过当年的瓦剌!

这场大雾来的突然,弥久不散,足足三天了,不但没有散,反而愈发浓郁,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第三天,楚金安排的斥候急匆匆来报:“禀报大人,建虏分兵来了,可能有一万人以上!雾太大,无法观察清楚!预计半个时辰就会到!”

周正神色一变,立马上了城墙,同时道:“向满总兵通报,立即报给朝廷!曹变蛟,一级战备!”

“是!”众人齐齐应声。

没多久,整个京城都被惊动了。

兵部尚书申用懋,户部尚书毕自严以及周清荔直接来到了安定门上。

申用懋站在箭阁上,先是看了眼北方,见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转头向周正,道:“能守住吗?”

周正道:“如果只有一两万人,坚守不出,完全没有问题。”

申用懋这才松口气,目光继续看向北方。

建虏居然分兵了,那蓟州情况如何?

蓟州不能有失!

毕自严却道:“如果来的更多呢?”



第三百四十六章 拼杀

周正想着黄台吉的兵力,思索片刻,道:“如果来四万的话,会有危险。”

京城可战之兵,周正一万,满桂一万,加上英国公提调的可能有一两万,要分散守住京城的十二门,简直不可想象。

申用懋眉头皱起,道:“建虏就十万人,还要应对蓟州,分不出那么多。”

申用懋也是带过兵的人,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反而更紧张了。

周清荔看着周正不动的神色,黝黑的脸上有凝重之色。

他了解这个儿子,这种表情,代表着某种深深的不安。

还没有半个时辰,建虏的大军就到了,哪怕大雾弥漫,依旧能看到黑漆漆的人头在晃动。

申用懋等人神色凝重,对视一眼,还不及说话,就有内监来传话:“几位大人,万岁爷传你们进宫。”

申用懋等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眼城外建虏大军,嘱咐几句,转身离开,匆匆进宫。

他们一走,满桂的一个人来与周正道:“周大人,满大人说,撑不住就尽快通传他。”

周正没有听出话外之音,望着城下,神色凝重的道:“嗯,满总兵也是。”

这个士兵看了眼周正,有些怪异的走了。

北京城北门外,四万建虏大军齐结,阿敏,豪格,岳托骑着马,看着远方的雾蒙蒙一片,神情振奋,双眼有嗜血之色。

阿敏扬起马鞭,指着北京城方向,大声道:“只要攻破这个城,我们想要什么有什么!”

豪格道:“半个时辰后攻城!”

岳托道:“不必了,你们准备,我先进攻,不能给南蛮子准备的时间!”

阿敏自然不想先上,他只带来一万人,果断道:“好,我们准备攻城的东西,你先上!”

岳托虽然是代善的儿子,却是黄台吉的亲信,听着毫不犹豫,下令道:“攻城!”

岳托身后的绵甲军如山呼海啸一般,向着北京城扑去。

安定门的箭楼,周正什么也看不到,但那山呼海啸却传来了,深吸一口气,下令道:“传令,守城!”

曹变蛟单膝跪地,道:“末将领命!”

说完,他急匆匆离开。

安定门上,陡然紧绷起来,士兵们拿着武器,紧紧盯着茫茫的大雾。

另一边德胜门上的满桂也是如此,扯了下大胡子,站在城墙上,双眼沉静的等待着。

建虏的呼喊声震天,响彻北京城。

哪怕是深宫里的崇祯都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跑出了乾清宫,一脸惊慌的看向北方。

王承恩,李忠都跟在他身旁,难以保持平静。

明朝这座城池,自太宗迁都以来,只有被瓦剌包围过,但那是英宗年间的事情了,没人真正经历过。

不知道多少百姓惊恐万分,慌乱无比。

一群大臣更是急吼吼的进宫,面见崇祯,跪地请罪。

崇祯站在台阶前,极力的维持着面无表情之色的望着北方,台阶下,是一群跪地请罪的大人们,他理都没理。

艰难中又过了很久,王承恩走近,低声道:“万岁爷,外有袁大人二十万大军,内有英国公,无需担忧。”

崇祯岂会听不出王承恩的安抚之语,背着手,有些喃喃的道:“你说,满桂,周正能守住吗?”

崇祯现在很清醒,知道守城的只有满桂与周正,其他的,不能指望。

王承恩轻声道:“能。”

崇祯一怔,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心里得到些许安慰。

李忠看着安定门方向,手心里全是汗,祈祷道:‘周征云,万岁爷与咱家的命可都在你手里,你千万要给我守住了……’

皇宫里惶恐一片,北门却很快的厮杀上了。

建虏的绵甲军铺展开来,绵延不绝,疯狂的扑向德胜门与安定门。

周正站在安定门箭楼上,面无表情,右手紧握着腰间的佩刀。

建虏士兵扑上城头,拼力的冲上来。

城墙上周正的士兵,则动用一切手段,全力反击。

这些士兵才训练不足一年,没有实战经验,劣势很快显现出来,城墙上涌入大量的建虏士兵。

曹变蛟急了,提着刀,疯狂砍杀,同时指挥着,拼命的大喝。

“杀!”

建虏似乎憋了一口气,不顾一切的攻城,气势上就压倒了明军。

建虏的鼓声响彻如雷,震动的京城上下人心惶惶,恐惧不安。

“给我下去!”

安定门城墙上,一个明军士兵将梯子推了下去,还不等他反应,一根箭矢射来,将他射倒在地。

很快,又有梯子靠过来,不等明军推动,就有建虏人含着刀冲上来。明军迅速挥刀,在墙上墙下的争砍对方。

双方在城墙上胶着,拥挤不堪,鲜血飞洒,吼叫如潮。

周正这边明显是处于劣势,堪堪守住,而满桂那边则从容很多。

满桂一身重甲,在城墙上来回巡视,大喝不止。他的兵能野战,也富有守城经验,与建虏战了个旗鼓相当。

京城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北门,能听到那激烈的厮杀声,甚至于那些刀兵交接的声音,也在他们耳边回荡。

从乾清宫散发而出,不知道多少人惊惧不安,甚至不少人还痛哭出声。

从紫禁城向北,依次是钟楼,鼓楼,而后就是安定门,德胜门,真的太近了!

若是德胜门,安定门失守,建虏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杀入乾清宫!

周正站在安定门的箭楼上,看着城墙上的厮杀,面沉如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曹变蛟摸着脸上的血过来,道:“大人,快支持不住了,让后面的人上吧。”

城墙上只有五千人,周正还留了五千做预备。

周正看着城外,雾气似有些消散,隐隐约约能看到更多的人,他道:“不行!继续坚持住!”

曹变蛟听着周正的话,一咬牙,转头又去了城墙。

城墙上的厮杀近乎白热化,双方就在城墙上厮杀,你争我夺,寸步不让。

因为这里是京城,很多守城的东西无法准备,那些大人物似乎也没有料到建虏真的能杀过来,没有给与周正,满桂更多权力。

周正沉着一口气,远远的看着建虏的大军。

若是真的有四万人,京城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周正转头看了眼乾清宫方向,双眸微微闪烁。

第三百四十七章 白热化

大雾渐渐散去,将明朝与建虏彻底暴露在双方的眼底。

大战依旧在持续,足足两个时辰,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周正始终不肯放‘预备’的上来,只有五千人在苦苦守着安定门。

满桂那边相对轻松很多,建虏没有讨到多少便宜,倒是周正这里岌岌可危,仿佛随时会崩塌,成为京城北门的弱点。

京城的大人们时刻注意着北门的动静,眼见这种情况,却隐忍不发,强忍恐慌的等待着。

“周巡按,满总兵来问,要不要他支援。”有满桂的士兵来到箭阁,问向周正。

周正左手握刀,语气平淡的道:“告诉满总兵,我守得住,要他勿担心。”

士兵看了眼仿佛下一刻就要溃败的安定门,没有多说,答应一声,快速离去。

没一阵子,曹变蛟又跑过来,道:“大人,撑不住了,请发兵支援吧。”

“再撑一下,我调拨两千人上来。”周正道。

曹变蛟沉色应了一声,转身继续抵抗建虏。冲在最前,拼命挥砍长刀。

周正看着不远处,始终没有动的两万建虏大军,面沉如水,忽然招来楚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金神色犹疑,还是抬手道:“是,下官这就去。”

这场大战,一直持续到黄昏,安定门摇摇欲坠,但一直没有被攻破,但建虏仿佛吃了秤砣心,即便攻势疲软,依旧不肯放弃。

曹变蛟又跑过来,看着周正焦急的道:“大人,我真的撑不住了,你的援兵什么时候上来啊?”

周正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向攻势不断减弱的建虏大军,一挥手。

城墙下早就蓄势待发的两千人迅速冲了上来,填充了城墙上的空缺。

有了援军,安定门上明军的气势陡然大振,奋力将攻上来的建虏给击退回去。

曹变蛟看着,心里底气大增,继续呼嚎着沙哑的嗓子。

建虏大军后方,阿敏看着一脸难看的岳托,大笑着道:“就一个小小的城门你都拿不下,还不撤回来,明天我教你怎么攻城!”

岳托也没想到,明人的京城居然这么难攻,三番几次就要拿下,偏偏就是没攻上去!

他神色难看,瞥了眼阿敏,又看向豪格。

豪格坐在马上,道:“这安定门,我要了,明天看我的!”

阿敏嗤笑一声,也不在意,道:“我倒是要让黄台吉看看,论战功,他还差的远!”

这句话,让豪格,岳托眼神都是一沉。

阿敏虽然与黄台吉曾经都是四大贝勒,但黄台吉已经是大汗,阿敏还是转不过来,一如过去对黄台吉不客气,什么话张口就来,甚至比以往还肆无忌惮!

在将要天黑之际,建虏终于撤退了,留下城门外一片狼藉。

箭楼上,周正不动声色的轻吐一口气。

曹变蛟站在城墙上,擦着满脸的血,脸上露出笑容来。这是他第一次担当大任,成功守住了城门!

他露出笑容,转头看向箭阁中的周正。

活下来的士兵也都笑了,彼此搀扶着,扶着城墙,看着惨淡的夕阳艰难微笑。

城门守住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城中的那些大人物。

崇祯听着城外战鼓声消失,心里一松,看向一直站在身前的王承恩,道:“是不是说,这样就无事了?”

王承恩也不懂军事,犹豫了下,道:“万岁爷,可以招申尚书来问。”

崇祯道:“那还不快去!”

王承恩应着,连忙亲自去找人。

申用懋本来要去北门,听到崇祯传召,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崇祯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的道:“怎么样了?建虏退了吗?”

申用懋看着崇祯先是一怔,知道他害怕,连忙安抚道:“陛下,建虏还没有退,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京城已然无恙,无需多虑了。”

崇祯听着,虽然有些失望,但总算安定下来,轻轻点头,道:“好,传旨,犒赏所有守城将士!”

申用懋应下,接着又道:“陛下,建虏在外面还有四万大军,满桂,周正想要一些支援。”

崇祯当即道:“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要什么,都给他们。”

申用懋犹豫片刻,道:“一来,他们要更多的箭矢,甲胄,刀兵,二来,他们想要神威大将军。”

所谓的神威大将军,也就是火炮。

崇祯自然知道这东西,听着就皱眉。

这东西,可以对外杀敌,可要是掉过头,就能直接炮打乾清宫了。

申用懋知道这件事的为难,不仅崇祯为难,要是让那些言官知道了,定然也不会答应。到时候,炮声一响,整个京城非得炸开不可。

申用懋虽然知道周正这个要求很正确,朝廷也应该给,但——风险太大了!

崇祯神色变幻一阵,沉声道:“告诉工部,立即拨给满桂,周正!你再告诉满桂,周正,一定要给朕守住!”

申用懋见皇帝有如此魄力,心里大定,抬手沉声道:“臣遵旨!”

申用懋迅速出宫,将周正要的东西调配齐,送到了北门,给满桂与周正二人。

申用懋看着士兵们在装着大炮,与周正低声道:“你要想清楚了,这大炮一响,满京城都会被惊吓到,不管事前事后,那帮言官是不会放过你的。”

周正自然早就盘算过后果,道:“多谢大人周旋。”

申用懋轻轻一叹,道:“你放心守城,不管如何,将来我都会替你挡一挡,加上一些大人也会说话,不会太为难你。”

周正不想多说这个,道:“大人,蓟州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申用懋神色凝重,拧起眉头,瞥了眼四周,低声道:“蓟州安稳,袁大人传信已经派赵率教赶回支援,我命他隐匿在通州,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周正心里微动,显然,这位申尚书是有其他打算了。

他没有多问,道:“其他几门,没有问题吧?”

申用懋道:“建虏只来四万人,他们必须要尽快拿下京城,不会分兵搞包围,否则夜长梦多。”

周正轻轻点头,建虏粮草不济,坚持不了多久,不会有太多花样,只会一鼓作气攻破北门,彻底拿下京城。

只有这样,建虏才能扭转劣势,挽救他们的国运。

第三百四十八章 杀人如火

建虏之所以冒险绕开辽东,从喜峰口深入大明腹地,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们对大明的虚实有了一定了解,突袭之下,明朝对他们的威胁在可控范围。第二,就是辽东经受着越来越严重的灾情,他们不事生产,人口稀少,如果不能从大明劫掠足够的粮食,牲畜以及人口,他们可能将自行崩溃。

所以,这一战,是建虏不得已的冒险之举!

第二天一早,阿敏与豪格替换了岳托,对安定门,德胜门虎视眈眈。

他们不同于远来师疲的岳托,他们的两万人是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整,锐气已恢复,各种攻城器械准备的十分妥当,有了岳托的试探,战略战术也十分清晰。

阿敏对准了德胜门,一万大军缓缓向前推进。

“给本贝勒拿下南蛮子的京城,金子,粮食,女人,你们想要什么都有!”阿敏骑在马上,沉声大喝。

“杀!”建奴大军如同潮水涌向德胜门,杀气腾腾,志在必得!

德胜门上的满桂看出了这支军队与昨天的不同,神色凝重,肃然应对。

在安定门的对面,豪格与岳托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先拿下安定门,给阿敏好看,也让你给父汗有所交代。”

岳托昨天失利,很是恼怒,道:“嗯,你先攻,我随时支援。”

岳托昨日攻城,死伤近五千人,但他还有一万五千人,不容小觑。

豪格没有说话,拔出刀,指着安定门,大声道:“让南蛮子知道我们的厉害,给我杀上去,鸡犬不留!”

“杀!”

豪格的是正白旗,原本是黄台吉的,气势更是不同,山呼海啸的冲向安定门。

安定门上的周正看着,或许是有了昨天一战的底气,周正没有了昨日紧绷的脸色,与曹变蛟道:“二十门大炮,告诉士兵们,放开了开炮,只要不炸膛就行。”

“是!”曹变蛟也比昨天沉稳了许多,抬手道。

昨天赢了一次,城墙上来自于永平府的士兵,没了昨日的慌乱与畏惧,拿着刀,神情振奋,隐约有一丝煞气。

二十门大炮前的士兵,一边盯着城下的士兵,一边又不时看向眼前的大炮。

这是军器局刚刚做好,还没有送去永平府的,说是比宁远的红夷大炮威力还要强!

在建虏如潮水般的大军进入两百丈以内的时候,随着城门上的一声令下,二十门大炮,几乎同时开炮。

嘭嘭嘭

实心的铁弹激射而出,落向建虏的潮水中。

这些铁弹不会爆炸,但速度太快,一旦被击中,可能会成肉泥!而且为了增加威力,其中会混入铁皮,碎屑之类,威力更是可怕。

安定门上突然爆发的火炮,令建虏大军吓了一跳。

他们对此有阴影,即便是后方坐在马上的豪格,也面色阴沉,难看。

这东西仿佛是他们的克星,他们三番两次在辽东折戟,都有这东西的功劳!

“给我攻,我要拆掉他们的炮!”豪格怒吼。

安定门上的曹变蛟似乎能感觉到建虏人的愤怒,神色冷漠,拔出刀,严阵以待。

“杀!”

很快,建虏大军冲到了近前,与城墙上的明军厮杀起来。

在炮声的掩盖下,厮杀声没有昨日那么剧烈,影响力却更大了。

建虏发疯似的攻城,守城士兵拼命阻挡,双方的厮杀比昨日更加酷烈。

而京城中,随着城门的巨大炮声,不知道多少人被吓了一大跳,惊慌无比的跑出门。

哪怕是崇祯也是心惊肉跳,坐在椅子上,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心慌意乱,头上甚至出现冷汗。

那些大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没一声炮响都让他们一颤,浑身发冷,甚至于颤抖不止。

更别说那些低级的,尤其是言官,坐立不安,惶恐无度,最终化为愤怒,上书弹劾周正与满桂。指责他们‘守城无能,纵敌猖狂’、‘令圣上忧惧,百官惶恐,万民不安’、‘动摇社稷,罪之莫大’云云。

这些自然暂时没人管,但京城上下忧心忡忡,在炮声中无法安定却是事实。

申用懋在满城的跑,巡视城门,调配物资,还要应付各色人等。

毕自严与周清荔一样很忙,单是筹措粮草就足够他们头疼了。

听着不断的炮声,毕自严一直拧着眉,强自镇定,与进来的周清荔道:“事后,让你那次子立刻上书请罪,辞官,不要耽误分毫。”

周清荔手里拿的是粮草分配方案,听着毕自严的话,表情动了下,知道他是保全的意思,道:“再说吧,粮草来了,现在怎么分配?袁崇焕催促很多次了,再不给,非得哗变不可。”

毕自严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谈什么分配,所有人都盯着北门。”

周清荔听着不间断的炮声,眼皮不自禁的跳,深吸一口气,道:“那我给袁崇焕写封信,让他安抚住,这个时候,决不能乱!”

“我已经写了。”毕自严道:“晚上我们再进宫,安抚住皇上。”

毕自严也是宦海多年的人,深知大明之患不在外而在内。

周清荔明白毕自严的意思,点了点头。

京城北门,依旧在激战。

建虏没有时间,也没有过多的兵力,只能强攻。

安定门上,建虏杀气如潮,拼命往上冲,不断有人抬着尸体,伤兵下高墙。

曹变蛟甲胄上都是血,来到周正身前,道:“大人,都上吧,今天的建虏比昨天强太多了,我们快撑不住了。”

周正站在箭楼上,是城墙的最高处,可以俯瞰建虏也可以看清城墙上,他道:“再撑一下。”

这与昨天的场景极其相似,曹变蛟也回过味,知道周正的用意,道:“是!”

没多久,城墙上的士兵都知道周正即将派兵支援,士气不减,与建虏在城墙上厮杀。

那二十多门大炮在不断的开炮,滚烫无比,不断的浇水,腾腾白雾上涌。

这些大炮威力巨大,每一炮都不知道会带走多少人,尤其是震慑作用,无与伦比。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安定门摇摇欲坠,就是没有被攻破,依旧还在明军手里。

豪格眼见着死伤越来越多,双眼血红,眼神里尽皆着是恼恨至极的杀意。

他们建虏人向来是野战称王,但明人则擅守,建虏人在城墙下吃亏太多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凡有大事必出妖孽

岳托就在豪格边上,看着他的表情,道:“我的人也上吧,休息的差不多了。”

豪格冷哼一声,道:“不用!区区一座小城,还难不倒我!我已经让人去抓附近的百姓,赶到城墙下,他们不开门,我就将他们全部射死!我倒是要看南蛮子这些所谓的爱民如子的皇帝,大官怎么办!”

岳托点头,心里也是越发焦急。

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若是不能攻破京城,他们麻烦就大了!

此刻,蓟州城内外,场景也不那么好。

袁崇焕没有粮草支援,二十多万大军就快要控制不住,他在全力安抚。

而京城又被建虏攻打的消息传来,不知道多少人要求返师救援,全被袁崇焕拦住。

黄台吉没有继续攻打,而是在不断喊话,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齐出。

有的是要与明朝议和,有的是劝降,有的则是挑拨离间,计谋层出不穷,让蓟州的明军人心浮动,军心不稳。

双方的状态都非常的不好,彼此一样心知肚明,就看谁能撑下去!

安定门上,大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依旧酣战不止。

满桂的德胜门也遇到了危机,阿敏的正红旗在八旗中相对战力强劲,尤其是准备十分充足,各种攻城器械极多,一时间损失极大。

满桂砍倒一个,退了几步,拉过一个人,大声问道:“周征云那边怎么样了?”

这个人杀的有些恍惚,连忙大声喊道:“跟昨天一样,摇摇欲坠。”

满桂眉头一拧,推开他,咬牙道:“杀!不管如何,我德胜门不能失!”

满桂扯了下大胡子,继续向前冲杀。

安定门与德胜门是京城北门,一个被破,另一个也就等于破了。

安定门上,周正看着建虏的军队即便损失不小,依然不肯退,心知这场大战已经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

曹变蛟没有再来找周正要援兵,在城门上厮杀不止。

周正看着,眉宇间有厌烦之色,若不是他处处受制,能拿出更多的东西还击建虏,也不会有现在的束手束脚的艰难处境。

‘这个朝廷是要不得了!’

周正心里回响着这句无数次的话,一挥手,墙下一直等着的两千人迅速上了城墙,支援摇摇欲坠的防御。

曹变蛟看着,摸了把脸,沉声道:“援军已到,给我杀回去!”

“杀!”

城墙上爆发出惊天大吼,明军将攻上来的建虏,硬生生的又给推了下去。

就在周正下令支援的时候,建虏也有了援兵,又有万余人扑了上来。

建虏士气高涨,乌泱泱的向着安定门扑来。

安定门比以往更加危险,近三万大军扑了上来,攻势凌厉,有泰山压顶之势,要一举击溃安定门!

没多久,曹变蛟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不得不来找周正,道:“大人,全上来吧,建虏全压了,我们不能冒险!”

周正一直在看着安定门,顿了片刻,道:“我昨天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曹变蛟一怔,道:“大人说的是火油?”

周正嗯了一声,道:“可以用了。”

曹变蛟连忙抱拳,顾不及其他,快步跑出去。

没多久,城墙上出现一个个小油桶,密封的严严实实,足足有数百之多。

“给我扔下去,火油都倒下去,火把准备!”

曹变蛟在城墙上大步走着,沉声大喝。

士兵们一边抗击,一边扔下油桶,同时还有大量的火油直接就倒下城墙,没多久,一个个火把飞扔下去。

城墙下,顿时一片火海,那些小桶更是炸开,滚烫的油飞溅四射。

“啊啊啊……”

无数建虏人惨叫,攻势一下受阻。

远方的豪格看着,咬牙切齿的大骂:“南蛮子尽会搞这些,要本事出城一战!”

岳托看着那渐渐起来的熊熊烈火,面沉如水。

“撤回来吧。”岳托道。

豪格双眼怒睁,道:“撤?眼看就攻下来了,你告诉我撤?”

岳托道:“这种东西,他们不会有太多,等火消了,我们再攻。”

豪格眼神变了又变,看着那不断高升的大火,咬牙道:“鸣金!”

豪格与岳托的军队,很快慢慢的向后撤了回来。

安定门上的士兵顿时高呼,箭矢不断的射下去,要尽可能的收割这些狼狈的建虏人性命。

曹变蛟却没有如昨天的高兴,来到箭阁,看着周正道:“大人,这火油没了,我们的箭矢也不多了,明天怎么办?”

大明军备的废弛,不止是军队士气,战力的衰败,还体现在各个方面,如军备,武器,兵甲,哪怕是最简单的箭矢,也都是临时做的,没有什么储备,军器局,早就是半空壳子了。

周正沉吟片刻,道:“你收拾一下,我待会儿去找申尚书。”

曹变蛟应着,周正就急匆匆下了箭楼,去找申用懋。

安定门的豪格退了,阿敏独木难支,不得已也退了。

第二天这场大战,有些虎头蛇尾的结束。

周正没能找到申用懋,因为申用懋太忙了,没人知道他具体在哪里。

战事结束半个时辰后,申用懋却到了乾清宫里,韩癀,李标,钱龙锡等阁臣,毕自严,乔允升等六部尚书,周清荔这个是户部侍郎是特例,都是大明最高层,齐齐站在崇祯身前。

崇祯铁青着脸,将身前的一堆奏本推过去,道:“你们看看吧。”

李忠连忙抱着,挨个给这些大人们分。

韩癀作为首辅,第一个拿到,看到第一封就皱眉。

这是六科的一个给事中上的,他认为袁崇焕坐拥二十多万大军,却任由建虏在京城逞凶,罪不可赦,应该勒令他尽快出兵,消灭蓟州的建虏,而后回师救援京城。

李标看到是吏部主事的奏本,他声称周正与满桂不堪大用,只知防守,不知反击,劳碌无功,应当撤换,并且还举荐了两人。

钱龙锡看到的是翰林院一位老编修的奏本,他声称‘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上干天和,下伤人命’,应当‘化干戈为玉帛,停戈止战’云云,大概意思,就是议和了。

众人看着,一个个眉头紧皱,继而有的愤怒,有的面无表情。

申用懋是强烈的主战派,抬手道:“陛下,凡有大事,妖孽叠出,臣认为,现在应当万众一心,击溃建虏,其他的,日后再议。”

毕自严连忙抬手,道:“陛下,临阵换将乃是大忌,不论是袁崇焕还是周正与满桂,切不可轻动,否则军心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倒是韩癀等阁臣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证据’,日后会被人拿来攻击,成为‘罪证’。

崇祯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心头凝重,看向韩癀,道:“首辅,你怎么看?”

韩癀犹豫了片刻,抬手道:“陛下,臣认为,二位尚书说的有理。”

崇祯又看向其他人,见他们没有异议,心里松缓不少,道:“那就这样,现在全力应对建虏,其他的一律押后!告诉通政使司,非胜战意见,朕一律不看。”

“奴婢遵旨!”王承恩道。

第三百五十章 支持不住了

大明朝廷勉强的统一了意见,但建虏却没有给他们多少时间。

在城墙下的火油熄灭,建虏的大军再次来袭,他们一刻都没有多等!

曹变蛟在安定门上指挥着,周正则到了军器局。

庞应城看着周正,一样的焦急,道:“大人,不是下官不拿,是真的没有,去年各地平匪,蓟州那边,袁大人等又带走了几乎所有的,现在就是立即做,也做不了多少……”

周正知道为难他了,但就是要为难他,沉声道:“我要更多的火炮,炮弹,箭矢,甲胄,刀兵,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城要是破了,别说你想升官发财了,连命你都保不住!”

庞应城听着周正的话,狠狠咬牙,道:“下官这就去想办法,他们要是做不出来,我宰了他们!”

周正看着军器局这些破烂,也没有其他想法,转去兵部。

申用懋刚从宫里出来,听着周正的话,头疼不已,道:“我正在从各府库里抽调,你也知道,蓟州那边带走了太多,你容我想想办法。”

周正寸步不让,道:“下官给大人时间,建虏可未必,您听听这炮声。”

申用懋脸角抽搐了一下,顾不得疲累,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我去找英国公,让他拨出一些来给你们。记住,就是拼了命也要给我守住!”

周正这才应下,出了兵部,赶回安定门。

安定门上的厮杀比早上还有酷烈,建虏似乎激发了无尽的怒气,化作了攻城的锐气,疯狂冲击着安定门。

曹变蛟在奋力阻挡,左支右绌,十分艰难。

周正站在阁楼上,看了眼城下的‘预备’的三千人,沉着一口气,没有继续待在箭阁,而是不断的巡视,鼓舞士气。

“本官在此,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绝不退缩!”

周正大喝,提着刀,不时冲上去砍杀。

城墙上士气有所振奋,但周正还是迅速被曹变蛟拉回去,道:“大人,你决不能有闪失!”

这支军队,是周正在永平府招募的,他是‘精神领袖’,钱粮,盔甲,兵器,训练方式方法,都来自于周正,若是周正死了,这支军队可能会自行崩散。

周正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继续在城墙上巡视。

豪格与岳托在建虏大军后面,不断的大声训斥,他们很急,非常急,已经等不下去了。

他们合并总计三万人,算上折损的,依旧有两万多,疯狂的扑向安定门。

这些建虏人胜战就伴随着劫掠,他们对明朝的繁盛很是了解,更何况这是京师,里面对他们来说,就是金山银山!

周正的城楼上只有不到五千人,面对如此大军进攻,压力可想而知。

看着安定门上的危机,楚金跟在周正身后,道:“大人,要不要找英国公借些士卒来?”

周正稍一想就摇了摇头,道:“虽然建虏不可能分兵,但也要防备这种可能,英国公本就没有多少人,不能借。”

楚金就没有再说话,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永平府倒是可以征调更多的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城墙上下都是尸体,大战已然进入一种疯魔状态,双方都杀红了眼,谁也不肯退怯半步。

到了最危急深刻,安定门上,近乎有一半的是建奴人!

曹变蛟急了,向着周正大喊:“大人,援兵!”

周正绷着脸,看着这种情形,脸角绷直,狠狠一挥手,将最后的三千人给招了上来。

“杀!”

三千人冲上来,怒声咆哮。

三千人冲上来,堪堪稳住情势。

安定门上,近乎是贴身的厮杀,大炮早已经没有炮弹,停了下来。

周正这边的情形艰难,满桂的德胜门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三番两次差点失守。

建虏大军后方的豪格,岳托看着眼见就要拿下的安定门,又被慢慢的挤下来,表情难看无比。

“这南蛮子到底有多少人!”豪格面目狰狞的低吼。

岳托一样脸色阴沉,他们的粮草坚持不了多久,他们的大汗还在蓟州等着他们的消息。

岳托忽然看向豪格,道:“你不是派人出去抓人了吗?”

豪格神色更加的难看,道:“我派了几百人出去,但都没有回来,我怀疑通州那边少说有几千人,不然不可能一个人回不来!”

岳托双眼一凛,看向前面这座京城,肃容道:“我们不能等了,我们尽快尽快攻破这个城!”

豪格眼眶血红,这么长时间,他的人不知道死了多少,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攻下来!

“阿敏那边呢?”豪格咬着牙道。

“好不了多少。”岳托道。

豪格满脸恼怒,想来想去,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岳托道:“除非能引诱他们出城,不然只能强攻。”

豪格听着,越发恼恨。

明军军队明显比他们少,战力也不高,傻子才会出城与他们野战。

“继续强攻,我就不信,四万人还攻不破这个破城门!”豪格咬牙切齿的大声道。

岳托倒是点头,道:“我看他们也撑不了多久。”

安定门,德胜门都是岌岌可危,岳托看在眼里,只要他们继续强攻,一定能攻下来!

建虏从早上开始,中间稍微停了一阵,而后继续强攻,一直到了下午,半点没有停歇。

安定门上,周正已经调派上了所有人,只是堪堪挡住。

曹变蛟杀的满身是血,披头散发,提着血淋淋的刀来到周正身前,道:“大人,必须要想办法了!”

周正一直盯着,比曹变蛟看的清楚,道:“军器局那边很快就会送来更多的箭矢以及炮弹,我已经请申尚书在城内招募青壮。”

曹变蛟没有多说,点了下头,继续投入杀敌中。

没多久,久违了一段时间的炮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大大鼓舞了守城将士的士气。

还有兵部招募的青壮,给城墙上士兵减小了不少的压力。

满京城的人都在盯着北门,眼见天色将黒,不少人大松一口气,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

但知晓根底的人,反而越发凝重,满怀忧惧。

建虏在不惜代价攻城,而他们这边也快山穷水尽,或许,下一刻北门就会被攻破!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最危险的时刻

豪格,岳托看着安定门,脸色十分难看。

安定门他们还是拿不下,眼见又要天黑,他们心里恼恨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撤吧。”岳托心里轻叹,开口道。

豪格不想,不愿意,不肯,但他也知道,这样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建虏很快鸣金,仿佛即将攻下安定门的大军,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安定门上的所有将士都大松一口气,包括周正在内。

周正看着建虏撤军,神色放松不少,不管如何,今天是度过去了,他又有一个晚上时间做准备了。

曹变蛟累的精疲力尽,铠甲破碎不堪,身上的血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他艰难的来到周正身前,露出僵硬的笑容,道:“大人,咱们守住了。”

周正轻轻吐了口气,道:“嗯。”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一点都不轻松。今天他这里损失惨重,能战的可能还不到五千人,而建虏誓不罢休的气势不减,明天必然会比今天更加惨烈。

还能怎么办?

周正给了曹变蛟一个安定的眼神,转身向城里走去。

周正第一时间去找了申用懋,站在他班房桌前,道:“大人,明天怕是决定胜负的一战,必须要想办法了。”

申用懋甚至比周正看的清楚,面无表情的道:“我已经让赵率教进城了。”

周正眉头一皱,道:“五千人,怕是也不够,建虏还有三万人,我们加起来还不到一半。”

申用懋道:“其他几门不能动,英国公那边也没人,只能募集城里的青壮了。”

周正道:“也不是办法。”

申用懋何尝不知,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满脸的疲惫,道:“你先安抚好城上士卒,我与诸位大人再商议,再想办法。”

周正心头沉重,没有多说,抬手告退出来。

走在戒严的路上,四处都是来回巡视的士兵,衙役,周正感觉着压抑,恐惧的气氛,想了想,向着周府方向行去。

周方与周丁氏看着他一身是血的回来,吓了一大跳,不等他们说话,周正就道:“我在客厅里眯一会儿,爹回来了叫我。”

周方看着周正走路都有些摇晃,知道他累坏了,连忙道:“好好好,你去眯吧,我派人去找爹。”

周正也已经好几天没睡觉,连嗯的力气都没有就来到后厅,结果还没进去,就艰难在阶梯式躺下了。

周丁氏吓了一跳,要扶他,周方拉住他,道:“给他拿个被子,找个人看着就行。”

周丁氏缩回手,担心的道:“这么冷的天会不会着凉?我看二叔好像很饿,要不要给他做些吃的……”

周方看着周正疲惫的脸,睡着还紧拧的眉头,道:“先让他睡一会儿。”

周丁氏听着没有再说,连忙吩咐人去找被子。

周方看着周正的表情,神色凝重的看向北门,忽然转身向外走去。

等周正醒来的时候,还是躺在石阶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一睁眼,就看到身前站满了人。

周方,刘六辙,成经济,上官勋,上官清等人都在。

周正眉头皱起,从被子里爬起来,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周方道:“我招募了五十多人,明天跟你一起上城头。”

刘六辙道:“二少爷,我们周记的伙计都来了,有七十多人。”

成经济道:“东家,我也招募了一百多人,明天一起守城!”

上官清刚要说话,周正摆了摆手,又拍打衣服,道:“你们做你们的,我想我的办法。”

这点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想要守住城,周正还得另想办法,刚要开口问周老爹什么时候回来,周方忽然大喝道:“什么叫你的办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吗?我们堂堂七尺男儿,这个时候不上阵,什么时候上阵!?”

周正被周方吼的一怔,这还是周方一次这样说话。

成经济也抬着手,沉色道:“大人,这个时候,我们想躲也躲不了了。”

周方神色肃然,沉声道:“论官,你比我大;在家,我是你大哥!在国,我也是朝廷命官,保家卫国,我岂能人后!”

周正看着周方的表情,又看着其他几乎差不多的慨然之色,轻轻点头,暗自咬牙,道:“好,明天我们一起守城!”

“大丈夫不能马革裹尸,死于卫国也是其所!”周方沉声道。

周正双眼有些泛红,大明不缺忠义之士,大明还有的救!

周正内心澎湃,沉着一口气,道:“我让人给你们编制,发放铠甲武器!”

众人齐齐点头,跟着周正离开周府。

周丁氏抱着两个孩子,看着他们的背影,抿着嘴,双眼含着泪,嘴里喃喃自语。

福伯,林伯等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恨,恨他们年老体衰,拿不动刀,上不了城。

周正安排了周方等人,继续在京城里走动,苦思冥想对策。

现在的情景,虽然比历史上的建虏十多万大军围城好上不少,但一样的危急!

京城里很乱,哪怕戒严了,依旧有很多人可以用各种手段逃出城,偌大的京城,充斥着惶惶恐惧。

周正来到了德胜门,找到了满桂。

满桂听着他的话,双眼大睁,道:“你要夜袭?”

周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十分的坚定,道:“除了这个办法,我们几乎是必输之局!”

满桂大胡子里都是血渍,尘土,转瞬又紧拧眉头,声音沙哑的道:“但是太冒险了,朝廷肯定不答应。而且,如果建虏有防备,那我们就是自寻死路,京城将不攻自破……”

周正自然了解其中的风险,道:“除了冒险一搏,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满桂也是久经军旅的人,细细思量一番,道:“倒是值得冒险,只是朝廷那边怎么办?”

周正道:“我们联袂去见申尚书,毕尚书,而后一起去见皇上,一定要说服皇上,这是我们胜利的唯一办法了!”

满桂狠狠咬两口手里的饼,道:“好,走!”

而与此同时,崇祯召见了三位辅臣,申用懋,毕自严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灯火通明,崇祯面无表情,他身后站着王承恩,李忠。

在乾清宫门外,是林立的二十多个锦衣卫,弥漫着无声的肃杀之气。

韩癀,钱龙锡,申用懋等人面色凝重,他们还第一次见到乾清宫这样的阵势。

“你们看看这道奏本。”崇祯将身前的一道奏本递了过去。

申用懋心里心神发冷,有了强烈的不安预感。

第三百五十二章 居心叵测的奏本

申用懋能感觉到,毕自严同样能。

乾清宫弥漫着肃杀之气,还有一点,就是作为当今皇帝潜邸老人,一直备受信任,大小事俱在的周清荔,这次居然没在!

不会是因为周征云吧?

毕自严有些不安,瞥向申用懋。

申用懋也悄悄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微不可察的点头。

周正现在守卫着安定门,他可万万不能出事!

韩癀第一个接过奏本,一眼看去,脸色动容,双眼微睁,旋即又不动声色的递给钱龙锡。

钱龙锡看去,面上惊变,竟忍不住的读出声来:“‘纵敌狂横,置圣人安危于不顾;拥兵自重,能战而守,侍兵邀功,其心叵测,其意恶歹’、‘携利器而动京城,仗君恩而逞其能’、‘怒贼来凶,社稷动荡,万般安危系与陛下一人,然岌岌可危而用事不前,其心何在?’……”

毕自严与申用懋听着心神俱寒,双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人上的奏本,全然是如此恶毒之言!

申用懋连忙抬手,道:“陛下,切不可轻信!周正与满桂在拼命抵抗建虏,绝无私心,眼见大胜就在眼前,切不可临阵斩将!”

毕自严接着沉声道:“陛下,一切都可稍后再议。若是现在处置周正与满桂,无异于是帮了建虏,到时候建虏大军再来,京城无人可守,那才社稷之危!”

崇祯面无表情,道:“这道奏本里说,周正本来有一万人,每次建虏来,他却留一半在城下,这是什么用意?除了周征云,满桂,我大明就没有其他人能守城了?”

申用懋与毕自严听着崇祯的话,心里更寒,皇帝信了!

申用懋拧着眉头,解释道:“陛下,那是周正的战术,他已经守了两天,说明很有用,不能以此责怪……”

崇祯不等他说完,看向韩癀,钱龙锡,道:“你们怎么看?”

两人看着崇祯的表情,神情微凛。

他们已经看出崇祯是信了,韩癀犹豫片刻,道:“不无道理,应当将他们招来,当面对质。”

钱龙锡连忙接着,道:“元辅说的是。陛下,我等都不知兵,不如让周征云,满桂当面向陛下解释,兼听则明,不可信一面之词。”

崇祯脸上越发的冷漠,双眼里有杀意闪过,道:“这道奏本上还说,周正此人好大喜功,常有狂言,乃是一介弱冠书生,不知事,更不知兵,朕如何相信他能守城?”

韩癀,钱龙锡顿时找不到话来说,只能闭口不言。

申用懋见阁老们不说话,越发急切,道:“陛下,周正已经守了两天,足见其才,臣用颈上人头担保,请陛下再给他们一天,就一天时间!臣保证周征云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毕自严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紧要关头,抬着手,道:“臣也愿担保,请陛下宽容周征云,满桂一天,就一天!”

明天是决战,如果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如果败了,那还谈什么罪责,所有人都会死。

不待崇祯说话,有内监匆匆跑进来,道:“万岁爷,满桂,周征云求见。”

崇祯冷哼一声,道:“不见!”

申用懋连忙抬起手,道:“陛下,他们或许是有什么对策要奏禀,请陛下……”

崇祯毫不客气的打断,道:“他们是听到了风声来辩解的吧?谁在通风报信?”

毕自严感觉到崇祯的目光在看他,刚要抬手说话,崇祯就道:“朕命他们二人,明日一早出门迎战!李忠,你去督军,敢不尊后退者,立斩!”

李忠连忙走出来,道:“奴婢遵旨。”

申用懋听着,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是争辩道:“陛下,建虏气势锐盛,惯于野战,我军疲惫,敌众我寡,不宜出城……”

崇祯却不听,道:“建虏远来,疲惫之师,又攻两日,正是三而竭,为何气势锐盛?莫非是周正,满桂惧敌畏战,不敢出城?”

申用懋,毕自严两人刚要说话,崇祯就沉声道:“就这样定了!再传旨,命袁崇焕尽快击溃贼酋,回援京师,他的二十万大军,莫非就是摆设!”

申用懋,毕自严这才明白,原来皇帝早就怨怒,一直强压着,这道奏本,只不过是引出了他心里的态度。

眼见着王承恩,李忠快步出去,韩癀,钱龙锡又不说话,申用懋与毕自严对视,心知不可挽回,两人眼中只剩下无奈与凝重。

旨意很快就到了在乾清门等候的周正与满桂,李忠宣读完圣旨,就看着周正与满桂,道:“二位大人接旨吧。”

满桂抬着头,先是震惊,继而是茫然,不可置信。

这种情况下,皇帝居然要他出城迎战?

疯了吗?

周正实则知道历史上满桂就是被逼着出城迎战而战死的,但现在情形大不相同,京城中只有他与满桂能守,外无援军,崇祯还让他们出城,这是觉得建虏攻破北京城不容易吗?忍不住了要提供帮助吗?

朝廷那些大人们,就没有人知晓眼前的形势,就没有人告诉崇祯,现在出城就等于是自取灭亡吗?

周正站起来,看着李忠,一脸铁色道:“我们要见皇上!”

李忠与周正关系非常,听着他的话,神色动了动,瞥了眼满桂,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道:“我劝你们还是别见了,皇上正是气头上,你们要是去了,只怕就是直接下狱了。”

满桂是知道朝堂险恶的,大胡子脸都是不安的烦躁,道:“那我们要见申尚书。”

正说着,就看到申用懋与毕自严从乾清门出来。

申用懋拧着眉,神色无比难看,看了眼李忠,与周正、满桂道:“领旨,跟我来。”

满桂看到申用懋与毕自严的脸色一样的难看,知道事情没有转圜余地,接过圣旨,就要走。

李忠的尖锐声音又传来,道:“记住了,明天一早,咱家会带着锦衣卫亲自监军。”

这样说着,他见黑漆漆一片,不动声色塞给了周正一张纸条。

周正塞进袖子里,没有多说,跟着申用懋急匆匆的走了。

申用懋径直前往兵部,毕自严没有回户部,跟着进来。

申用懋知道他来意,没有多说,一进班房,申用懋就关门,以前所未有的肃容之色,严厉之语气,与周正、满桂道:“本官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胜!记住!一定!胜!绝对没有其他!”

第三百五十三章 置之死地

即便到了现在,明知没有转圜余地,满桂还是忍不住的与申用懋道“大人,您知道出城我们是必败无疑,真的就不能劝皇上回心转意吗”

“不能”

毕自严粉碎了满桂心底那一丝希望,他就站在申用懋桌旁,沉声道“你们必须要出城,背水一战,没有其他选择”

满桂看着毕自严的脸,欲言又止,脸上出现恼怒之色。

周正倒是能明白毕自严的意思,出城已经没有回转余地,不管是否是逼不得已,都要拼尽权力,决不能抱有侥幸之心

申用懋看着满桂,周正二人,道“赵率教入城,明天会与你们一起出城。还有,我已经传信给袁崇焕,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分兵救援京师。所以,你们必须挺过今天”

满桂难压怒气,道“若是能挺过,分不分兵又有什么不同”

建虏的粮草最多再撑一日,如果明天他们攻不破京城就不得不撤军,袁崇焕分兵来,有什么意义

毕自严看着满桂与周正,厉色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怨气,你们应该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我大明两百年社稷,万千黎民,都在你们手里”

满桂愤怒,却也无话可说。

申用懋道“明天我会让英国公接管安定,德胜两门,你们即便败了,也要给我重创建虏,让他们无力攻城,明白吗”

英国公的两万人基本都是勋贵子弟,一般的事情还能应付,出城作战,甚至是守城,都力有不逮

周正与满桂不管再如何不情愿,到了这种时候也由不得他们犹豫了,齐齐抬手道“下官领命”

毕自严看着两人,嘴角动了动,道“准备吧。”

毕自严这话里有很多意思,一个是要他们准备身后事,这一出城,多半是回不来。二来,可能就是要他们安抚好将士,他们也不傻,要是闹出哗变,那就用不着建虏攻城了。

周正与满桂对视一眼,两人抬手,转身出了兵部。

毕自严没有走,拧着眉头,脸上凝重的像是冰山。

“你说,他们能胜吗”申用懋疲惫的依靠在椅子上,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毕自严抬头看向外面,道“不胜也得胜,否则你我皆是千古罪人。”

申用懋没有说话,也看向外面,黑漆漆一片,幽暗的令人心生恐惧。

周正先是回了周府,周清荔已经在等着了。

等周正说完宫里的决定,周清荔一点都不意外,道“这件事皇上没有诏我,我就预感不好,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周方在安定门,不然这个时候肯定会接话,大骂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笔尖能臣干吏。

周正道“若是不顾一切的硬拼,应该能拼掉建虏一万人以上,加上受伤的,预计两万左右,剩下的,也就没什么威胁了。”

周清荔脸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周正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死战,不死不休的硬拼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似看不出什么表情,好一阵子道“你想好了”

周正知道周清荔担心,道“我们还是有机会赢的。”

周清荔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周正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慢慢抬起手道“孩儿走了。”

周清荔双眼泛红,却没有说话,看着周正转身离去。

福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看着周清荔的表情,轻声道“老爷,大少爷,二少爷都去了。”

周清荔恍然醒转,心里五味杂陈,怔怔的看着有了一丝光亮的外面,半晌才道“国之不存,香火又有何用”

福伯没有再说话,陪着周清荔身旁,一如过去的大风大浪。

只是这一次,怕是有生以来最大的。

周家的家丁几乎都被周方带走了,府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周正来到安定门,叫来曹变蛟以及周方等人,说了乾清宫圣旨的事。

果然,周方破口大骂“他们脑子都坏了吗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吗他们的脑子里都是屎吗是疯了吗”

曹变蛟等一干人面色一样难看,守城本已艰难,没想到居然还要出城野战,这不是去送死吗

周正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沉着一口气,道“未尝也不是一个机会曹变蛟,你准备一下,告诉兄弟们,登记好他们的姓名,每人十两银子,今夜就发明天,一个建虏人头,一两银子战死,每人五十两抚恤”

五十两,足够小门小户生活一辈子了。

曹变蛟等人听到周正的话,知道事情已没有改变的机会,只能压着满心的怒气忍了。

周正交代一句,去德胜门找满桂。

这个时候,赵率教也在,他相比满桂倒是有些书生模样,喝了口酒,骂道“苟日的,早知道我就在通州,还能两面夹击,朝廷尽不做人事”

满桂与他不和,啃着大饼,没有说话。

周正看着已经泛起亮光的城外,道“我们除了背水一战,置之死地外,没有活路了。”

赵率教与周正是第一次见,也知道他守了安定门两日,比满桂还艰难,没有因为年纪小瞧他,道“什么办法”

周正道“第一,要激起所有将士前所未有的勇气与战斗意志;第二,不能被建虏合围,他们有骑兵有势。第三,我们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化被动为主动。”

满桂与赵率教听着,放下手里的饼与酒,都看向他,道“你要怎么做”

“现在就出城,虽然不能夜袭了,但也能让建虏没有准备,扳平我们的劣势”周正沉声道。

赵率教与满桂细思一阵,又对视一眼,扔掉手里的东西,怒声道“就这么干现在就整军,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建虏大军”

周正见赵率教与满桂没有犹豫,心里大定,道“好,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城”

赵率教与满桂看着周正这个少年书生居然有这样的魄力,心里颇为惊讶。

满桂一只手拍在周正肩膀,道“如果我们能活下来,你就是我满桂的生死兄弟”

赵率教到底是读过书,没有满桂这么直率,但看着周正都是同生共死的决然与欣赏。

第三百五十四章 短兵相接

周正回到安定门,召集一群人,开始研究具体的部署与策略。

曹变蛟实战经验最多,他开口道:“大人,最重要的还是奇袭,速度一定要快,否则让建虏反应过来,利用骑兵有势,将我们包围或者冲散,分割,逐一吃掉就麻烦了。”

周正听着,道:“到时候,我骑着马,带着两百人冲在最前面,谨昇你随后跟上,我们从东侧杀入,满总兵与赵总兵从西侧,关键还是速度要快,不能让建奴反应过来……”

曹变蛟立刻道:“大人,你不能去,你要在城门上指挥,你要是出事,我们就前功尽弃……”

周正摆了摆手,道:“我没事,有一百人保护我,这个时候,说不得这些了。”

不止是士气与必胜的原因,如果周正不出城,只怕会被锦衣卫直接给抓了。

曹变蛟想要再说,周正就道:“今天是西南风,正好有利于我们,到时候将火油挂在马身上,直接冲进建虏大营,先声夺人……”

曹变蛟等人虽然不愿周正亲身涉险,却也知道现在的情势,默默听着。

众人一起分析,不断完善战术。

而城楼上、楼下的士卒们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少人在磨刀,擦着甲胄,理着头发,欢声笑语,大声的吵嚷不休。

周正瞥了一眼,双拳暗暗握起。

就在众人商讨的时候,魏希庄忽然大步的上来。

周正十分意外,道:“你不是去了山西吗?”

魏希庄晒然一笑,一屁股坐在周正边上,搂着他肩膀道:“这不赶回来了吗?人手我都调回来了,两百人,够不够?”

周正看着他的笑容,嘴角动了动。

这一战,很可能会死,周正原本以为魏希庄会进不来,这样,就能活下来了。

周正在这里朋友不多,魏希庄是一个,他希望魏希庄能活下来。

魏希庄看着周正的表情,用力搂了一下,道:“咱们做了那么多大事,这件事算是最大的,怎么能少得了我!大不了十八年后咱们从头再来,男子汉大丈夫,就不用那么矫情了。”

周正不善表达感情,深吸一口气,看着众人,双眼微红的道:“如果今天我们能活下来,我许你们一个锦绣前程,所有人!”

周正身前坐着周方,刘六辙,上官清,上官烈,曹变蛟以及熟悉陌生的家丁,周记伙计,锦衣暗卫,死士等等。

他们都以一种十分平静之色的看着周正,还挤出一丝有些僵硬的笑容。

魏希庄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我要富贵,天大的富贵!”

“好!”周正沉声应下。

其他人则不说话,到了现在,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

众人商议好对策,就开始准备。

满桂,赵率教那边也是如此,大军林立在门口,随时都会冲出去。

两边在不断沟通,确定作战的战术。

天色终于亮起来,按照建虏前两日的进攻时间,他们会在两个时辰后攻城,现在,大部分应该还在睡觉。

周正与曹变蛟,魏希庄等人骑着马,看着紧闭的安定门大门,静静的等着。

周正默默算着时间,一脸铁青,忽然拔出刀,沉声大喝道“开门,杀敌!”

“杀!”周正身后的六千人,同时大喝,声音震天。

安定门缓缓打开,周正率先冲了出去,径直向着建虏大营。

建虏肯定派人盯着京城北门,任何的潜行,绕行都是无用,现在,只有正面硬碰硬。

赵率教与满桂也是如此,一万多大军冲出,由南向北,气势如虹。

两军一东一西,向着北面奔突,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杀向建虏大营。

相对于满桂,赵率教等常年征战的将士,周正这边显得壮烈的多,除了曹变蛟,其他几乎都是新人,抱着必死之志。

周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建虏大营,六千人,如同不断拉长的巨剑,锋芒毕露。

京城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阿敏,豪格,岳托,三人都是有些吃惊的看着来报的侦骑。

“你说什么,明军出城了,直奔我大营?”阿敏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如果说是昨夜明军夜袭,阿敏不会奇怪,这一大早的出城,算什么?是送死吗?

岳托沉着着思索,道:“他们兵力不足,这个时候出城,怕是有诈。”

豪格这几天憋了一肚子怨气,声音满是煞气的道:“不管他们有没有阴谋,我女真铁骑就没有怕过任何人,我现在就点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阿敏冷哼一声,站起来道:“说的没错,既然他们来送死,我们送一程就是!”

建虏三位主将在杀气腾腾,同时整个大营在迅速运转,士卒被叫起来,急匆匆的穿衣,顾不得洗脸,更别说吃饭,拎着兵器就迅速集合。

建虏大营一片混乱,很多士兵衣衫凌乱,还没睡醒,勉强聚集战意。

建虏勉强集合军队,还不等出迎,明军就已经赶来了。

豪格有些吃惊,道:“明军的速度怎么突然这么快了?”

岳托道:“先不管,我们分兵,围住他们,一圈圈的吃掉!”

阿敏却突然沉色道:“来不及了,还有另一队也到了。”

不用阿敏多解释,豪格,岳托也看到了,比前面的军队慢一点,还有一支人数更多的军队从他们的右手方向冲来。

岳托道:“他们差不多有两万人,与我们相当,无法包围,只能正面一战了。”

建虏大军攻城两日,损失的比明军多,又没有补充,可战的也就两万多一些。

“那就战!之前求他们都不出来了,现在终于出来,我们杀光他们,京城就是我们的了!”豪格露出森森白牙的道。

阿敏,岳托战意飙升,如果明人继续固守,他们就得拼命,还未必能成功,现在明军出城,真是天助他们!

“杀!”

阿敏,豪格,岳托三人几乎同时举起刀,厉声大喝。

豪格,岳托率一万人迎向周正,阿敏则有一万多迎向满桂与赵率教。

两军短兵相接,在京城之外大战。

“杀!”周正大吼。

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了!

周正身边是他的一百特种兵,将他护在中央,冲杀向建虏大军。

第三百五十五章 血色北城

周正在前,魏希庄的一百死士一样带着他,跟在周正身后。

上官清,刘六辙,上官烈,曹变蛟等人比周正冲的更快,明军士气如虹,杀气冲销。

“一个人头一两!”

有士兵大吼,砍倒了一个建虏,接着就冲向第二个。

“一两给老娘买十头老母猪!”

“二两!给婆娘买绸缎!”

“五十五两,我要给我儿子捐功名,你给我死!”

明军每一个士兵都在发疯,拼命厮杀,甚至于出现以命搏命的场景!

没有多久,豪格,岳托就发现了不对劲。

以往的明军,要么一举击溃,溃逃成风,要么就是不堪一击,能轻松击败。

但这支明军顽强的可怕,不但挡住了他们的攻势,甚至还占据了上风!

这并不是他们仓促迎战,士兵状态不佳的原因!

“给我打起精神,杀光南蛮子,京城里有金子,女人,美酒,想要什么都有!”豪格大喝。

岳托也在不断激励士气,拼命厮杀。

周正陷入了乱军之中,即便有特种兵保护,还是受了伤,但他浑然不觉,眼前只有敌人,只知道拼杀。

到了这一刻才知道,那些所谓的战术都是旁枝末节,是花里胡哨,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真实!

周正的军阵是曹变蛟模仿的戚继光,排练多日,攻守兼备,在战争中得到迅速的磨练。

“杀!”

双方都在大吼,寸步不让,在空地中胶着在一起,如同巨大的绞肉机,不断的收割人命。

满桂与赵率教的合兵与阿敏也对上了,两军人数相当,尽管战力上有所差距,但明军毕竟是‘突袭’,心里上占据了不少优势,堪堪战平。

两军在京城外交战,吼杀声震天,又是关键一战,牵动着整个京城人心。

崇祯在乾清宫坐立不安,最后更是站到了宫门外,遥遥看着北门方向,听着那若有若无的惨烈吼杀声,他自语般的道:“你们说,他们能胜吗?”

崇祯现在有些后悔,如果留周征云,满桂守城,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安了。

王承恩道:“万岁爷,不还有英国公吗?”

崇祯听着顿时轻松不少,英国公手里还有两万人,满桂,周征云能守住,英国公也不会差。

这样想着,他就对勒令周正,满桂出城感到庆幸,要是这两人有一个心怀异志,他就成了建虏的俘虏,亡国之君了。

李忠在一旁看着,心神有些发冷。

万岁爷,这是故意让周征云,满桂去送死吗?他们有做错什么吗?

李忠再次想起了周正曾经的交代,轻轻低头,越发的谨慎,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少说话!’

申用懋,毕自严,周清荔此刻站在安定门上,看着十几里外的两军交战的地方。

申用懋面沉如水,呼吸都是一顿一顿。

毕自严瘦长的脸上都是漠然之色,眼皮一直在跳。

相比于他们,周清荔黝黑的脸上则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攥着的手都是汗。

这一战,关乎大明的国运,他们都知道英国公的人守不住京城,关键还是周正,满桂,赵率教三人。

每一分一秒,他们都提心吊胆,生怕传来兵败的消息。

在城外酣战不休的时候,朝廷里依旧不太平,很多人将矛头指向了袁崇焕。

指责他屯兵不前,致使京城危急,居心叵测,甚至是与建虏有勾结。

实则上,袁崇焕也对黄台吉的大军进行试探性的进攻,但无一不是败退回来。

他的二十万大军都是杂军,守城已经是困难,哪里敢出城?要是被黄台吉抓到机会,一举击溃,那才是天大祸事。

所以,他时战时停,牵制住黄台吉。

山西巡抚王元雅站在袁崇焕身侧,忧心忡忡的看着京城方向,道:“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守住……”

他们都知道建虏粮草不济,最多支持三天,这是最后一天,只要撑过今天,建虏不退也得退!

但,万一要是败了呢?

袁崇焕没有说话,现在他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要是他出了蓟州,就只能被黄台吉截杀。

偌大的大明,居然找不出能与建虏对战的军队!

京城北门外,大战依旧在继续。

双方都是两万多人,在各种因素之下,双方堪堪战平,却谁也不肯退让,绞杀在一起。

周正浑身是血,肩膀,背后,腿,手臂都有伤,浑身是血,但他感觉不到,只知道不停地挥刀。

他身边的人不知道换了多少,依旧在护着他。

魏希庄,刘六辙,上官清等人不知道在何处,两军交错在一起,已经没有什么阵型可言。

“十两,老子够了!”

有一个来自永平府的士兵大吼,他话音未落就被建虏砍倒。

“五两,贼婆娘,什么都有了,你一定对我儿子好,不准改我儿子的姓!”

一个士兵满脸是血的大吼,将手里的刀插向倒地的建虏士兵的胸口。

“爹娘,我们赎回地的银子有了,儿子对得起你们了!”

一个士兵冲向满目狰狞而来的建虏士兵,一个生扑,两人双双将刀插入彼此的腹中。

这种种在不断的上演,周正的军队爆发着前所未有的士气,没有人退,都在拼命冲杀,想要拿到更多的人头。

周正军队的战斗意志,彻底惊住了建虏人,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拼命的军队,简直像是疯了,不要命一样。

豪格,岳托杀红了眼,他们也受了伤,眼见他们的攻势被死死挡住,一时半会儿看不到胜利希望,还有不断倒下的士兵,双双面色阴沉无比,杀机如潮。

但没过多久,他们就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即便最后他们杀光了这支明军,他们也不会剩下多少人!

这样的惨胜还有什么意义,还能攻下明人的京城吗?

“阿敏那边怎么样?”豪格大叫。

岳托道:“不知道,肯定没胜,不然这支明军坚持不到现在!”

豪格满脸狰狞,道:“现在怎么办?”

他们建虏人丁稀少,损失一万人就足够他们心疼,要是在这里损失两三万人,对他们打击将是巨大,不知道用多长时间才能恢复!

岳托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两军已经胶着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战术,除了继续打下去,难不成还能退兵不成?

“继续杀!”岳托咬牙大声道。

豪格脸角抽搐,再次向前冲杀。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诛豪格

到了这个时候,任何战术都没用了。

双方的兵力就那么多,除了死战,后退半步就是兵败如山倒。

满桂、赵率教与阿敏的厮杀渐渐有些不支,但两人咬牙不退,依旧与建虏胶着着,呼喝不止。

他们的士兵都是辽东为数不多的精锐,战力在大明首屈一指,即便面对百战建虏兵,也有能力一战。

周正的军队虽然只是堪堪训练了不足一年,但却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几乎个个以一挡二,即便是战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周正士兵的疯狂,令建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近乎一换一的打法,建虏不能接受

豪格,岳托看着这个情形,双眼怒睁,满脸狰狞,他们恨欲狂,对面这群明人已经疯了

建虏的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既有没有休息好,空肚子的原因,也有被对面这种打法吓到,竟然渐渐有些落败的迹象。

“给我挺住,杀”豪格怒吼,他银色的铠甲浑身是血。怒吼的时候,又被砍了一刀腿。

岳托比他还有凄惨,只是在苦苦支撑,好几次差点被明军直接带走。

大战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知道退不得,死死缠住对方,厮杀不断。

周正在乱军中,渐渐从血腥狂怒中清醒过来,他被一群特种兵,死士围在中间,受伤倒是并不严重,目光看向对面,豪格离他不过百米远。

周正一把拉过楚金,对着豪格的大旗,道“将人招齐,跟我一起杀过去”

楚金看着那大旗,没有犹豫,道“是”

他将附近还在的死士,特种兵一百多人招来,齐齐站在周正身侧。

“杀”

周正大喝,率先杀了过去。

一百多人,手段齐出,不顾一切,向着豪格杀了过去

这一百人悍不畏死又战力超强,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直奔豪格。

一百米说长不长,说不短也不短。

周正狠命拼杀,不断的向着豪格靠近。

豪格渐渐也发现了,双眼血红,怒声道“给我杀了南蛮子的头”

他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周正杀将过去。

双方都找准了对方的死穴,自然不会留守。

不止他们身边的人,四周的明军,建虏也被带动,齐齐发出怒吼咆哮,更加激烈的厮杀。

周正不顾一切,带着一百多人,径直杀向豪格。

周正的人与豪格的人迅速对在了一起,这一小股人,聚集在一起,奋力拼杀,都想杀死对方的领军人。

周正与豪格差了十多米,而后再难寸进,双方的人不断投入,每一步前后都是人,发生了更为酷烈的厮杀。

杀了好一阵子,双方都没能杀死对方领军,又胶着了。

楚金眼见无功,转头看向周正,一脸的决然。

周正神色微沉,继而点头。

楚金转过头,挥刀大喝道“杀,不顾一切杀了建虏贼酋”

死士,特种兵仿佛得到了暗示,最后的十多个人齐齐拔下腰间的一个铁疙瘩,牙一咬就扔了出去。

片刻之后,十几米外齐齐爆炸,不少建虏士兵被炸飞。

其他的死士,特种兵纷纷照样,几十个铁疙瘩扔向前面,硬生生的炸出了一个通道,甚至是豪格也被炸到了,炸的一脸懵。

“杀”

周正不会给他时间,带着人疯狂向前冲去。

豪格被炸的浑身是血,从地上爬起来,大吼道“拦住他们”

不止他被炸懵,四周的建虏都懵了,怎么会有爆炸声,怎么会炸飞那么多人

周正趁着烟尘,径直冲到了豪格身前。

“给我死”

周正拼尽力气杀向豪格,长刀径直砍向他的脖子。

豪格受伤不轻,还是拼力抵抗,但不过两刀就被周正砍飞了刀,摔倒在地。

周正双眼血红,浑身是血,双眼怒睁的挥刀砍向豪格的头。

豪格挣扎不脱,被周正砍中。

周正不知道砍了多少刀,直到确认豪格死的不能再死,这才扬起刀大吼“贼酋死了,杀”

这句话迅速传遍明军,所有人都在大叫,士气大振,更加奋力向前杀。

岳托听到这句话,心胆俱寒。

豪格是黄台吉的长子,在金国地位十分特殊,他死了

岳托不敢想象会在沈阳引发的后果,更担心现在的情形。

虽然他也是贝勒,但哪里比的了豪格,豪格死了,军心必定溃散。但两军已经交错在一起,退无可退,怎么办

这是岳托从军以来,遇到的最为危险,两难的处境。

果然,随着豪格已死不断在影响建虏的军心,士气大减,不断有人后退,眼见不支。

岳托狠狠咬牙,果断的脱离明军纠缠,一阵子之后就大喝“撤退”

不得不退,再不退就只能任由明军一点点屠杀

随着建虏撤军,明军士气大振。

周正眼见着,心中大定,猛的向曹变蛟传令“曹变蛟,你继续追杀,我去支援满总兵”

曹变蛟领命,带着两千人死死咬住岳托,不断的追杀。

周正则带着剩下的一千多人,转向西面,支援满桂与赵率教。

此刻满桂与赵率教的情形很不好,建虏志在必得,与他们大战不休,并且占据着上风。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优势不断丧失,眼见就要落败。

赵率教与满桂身先士卒,在乱军中拼杀。

两人不止担心他们现在,也担心周正。

周正的军队是怎么来的他们十分清楚,他们现在如此艰难,周正必然更难,说不定现在已经崩溃了。

满桂,赵率教忧心忡忡,只祈祷周正能多撑一会儿,多拼点建虏的实力。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斜对面,建虏的左侧,一支明军突然杀了过来,大吼声震天,看不出多少人。

阿敏正在指挥着,听着左边的动静,神色微变,惊怒道“怎么从那里来了豪格岳托在干什么”

“豪格已死,建虏大败,杀”

这支军队大吼,很快就冲到了近前。

阿敏听得懂汉语,不由脸色大变,建虏中听得懂的也不少,迅速牵动着建虏士卒的军心。

满桂,赵率教大喜过望,纷纷大吼,向前冲杀。

满桂,赵率教的军队倾颓的士气大振,战力飙升。

此消彼长,阿敏心里惊慌失措,他的情形与刚才的岳托一样,死死的被明军纠缠,现在该怎么做能怎么做

第三百五十七章大胜之际

面对从侧翼杀来的明军,阿敏十分果断,转身就大喝道“撤军”

阿敏倒不是基于与岳托一样的考虑,他其实想要保存实力,临阵脱逃也不少是一次两次。

满桂,赵率教见状,顿时齐齐大喝,道“杀,不要放走建虏”

眼见大胜,他们的军队陡然士气大振,纷纷向前追击。

满桂,赵率教,周正三人合兵一处,快速追击阿敏,想要尽可能的将阿敏留下来。

城外的大胜迅速通报城内,京城上的众人神情大振,申用懋更是直接向英国公张维贤沉声道“英国公,你也派人去吧。”

捡现成的功劳哪有不乐意的,英国公立即拨出五千人,出城追击。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京城,从乾清宫到皇城内外,无不为之激动,大喜。

崇祯站在宫门前,看着北方,心里大松,自语般的笑着道“朕的决定,还是很英明的。”

王承恩笑着道“万岁爷当然是英明的。”

崇祯笑容越发得意,旋即又微沉,冷声道“传旨蓟州,命袁崇焕立即出兵,大败建虏”

王承恩道“奴婢遵旨。”

李忠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他心里也是巨石落地,周正没事,京城保住了,他的地位,荣华富贵也保住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让他高兴

韩癀,钱龙锡等辅臣确认再三消息,终于确信不是有人蒙骗他们,连忙齐齐进宫贺喜。

毕自严与申用懋,周清荔就在城楼上,三人的表情各异,但悬着的心轰然落地应该都是一样的。

申用懋疲惫不堪,心里依旧惶惶难以平静,转头看向周清荔,笑着道“远山,你家这个麒麟子,此次立有大功,将来必然前程似锦,不可限量。”

周清荔不动声色的将双手在屁股上蹭了蹭,一直紧绷的脸挤不出什么笑容,抬着手,道“申大人谬赞了。”

毕自严此刻放松下来,看着周清荔,道“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周清荔看向毕自严,心里微动,道“记得,等他回来,我立刻让他上书请罪。”

申用懋听着,心里一叹,没有说话。

按理说,周正做的其实没有什么过错,但在这个时候,只要你做了本身就是一种错。

不说先前那道奏本,事后为了争功,必然会是一番腥风血雨,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周正若是以退为进,以大功以及他们的力保,或许还能保个周全,其他人就难说了。

大战还未结束,京城里就热闹起来了。

不知道多少人开始写奏本,上书,一来歌颂皇帝的英明神武,祖宗保佑;二来就是称赞一些人,坐实一些功劳,提前打好更多功劳的铺垫。

比如,韩首辅远筹帷幄,致胜先机;比如钱阁老为了粮草殚心竭虑;比如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稳定京城,功莫大焉

京城内热闹,京城外的追击战依然在继续。

曹变蛟追着岳托;周正,满桂,赵率教追着阿敏,死死咬住,怎么也不放。

阿敏,岳托的方向是蓟州,周正四人的方向自然也是。

蓟州很快就得到消息,袁崇焕也接到了乾清宫的飞鸽传书。

王元雅,耿如杞等人得知京城大胜,激动不已,纷纷在袁崇焕面前请求出战,要击败蓟州城外的黄台吉大营,将他们赶出长城

袁崇焕神色不动,听着他们不断催促,一句话也不说。

卢象升,曹文诏等人倒是若有所思,但圣旨已下,由不得他们,曹文诏在辽东多年,深知建虏狡诈,上前道“大人,我们不妨出城,但不要进攻,只要盯住建虏,他们一旦撤军,我们就死死咬住,找准机会,必有大功”

袁崇焕看着曹文诏,卢象升二人,知晓他们的军队与这些巡抚,总督的乌合之众不同,沉吟片刻,道“好,你们率两万人出城,记住了,一定要谨慎小心,切莫大意,不得贪功冒进。”

眼前是京城大胜,建虏彻底没了希望,粮草不济,只能撤兵。蓟州只要稳住,不给建虏机会,那胜利就是他们的了。

如果轻率冒进被建虏抓到机会,大败蓟州,那形势可能就会翻转

袁崇焕心里,根本不指望这所谓的二十万大军能起到什么作用,能牵制住黄台吉就不错了。

王元雅,耿如杞等人顿时不满,要求出战,袁崇焕好生安抚了半天才算稳住。

卢象升,曹变蛟两人出了蓟州城,远远眺望建虏大营,没有靠的太近。

建虏大营里的黄台吉已经得知大明京城脚下发生的事,神情有些怪异,不知道是长子的战死还是这次的兵败,他神情凝色又冷漠。

代善,莽古尔泰,济尔哈朗等人都在,大帐里一片沉默。

这次他们是赌国运而来,现在却只能灰溜溜的撤兵。回到沈阳,他们将要渡过一段十分艰难的时期了。

济尔哈朗忽然开口道“大汗,出征前一个月,我们就封锁了大小凌河,明人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行动,即便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们会绕过山海关,从喜峰口入关,早早一个多月就有准备”

济尔哈朗的声音带着强烈的不满,这道声音在大帐里回荡不休。

一些人将目光看向莽古尔泰,毕竟去年在沈阳他就泄露过一次军机。

莽古尔泰顿时大怒,站起来就怒喝道“放狗屁去年不是我,今天也不是我”

代善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微微皱眉,余光看向黄台吉。

黄台吉脸上又变得从容自信,笑语晏晏的道“不要猜疑自己人,回去慢慢查就是。倒是明人,让我很意外。我原本以为明朝已经腐朽,不堪一击,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容小觑。”

众人听着黄台吉的话,安静无声。

自从上一任大汗在宁远兵败后,到眼前的黄台吉,已经三番五次的在宁锦一线兵败,不得寸进。

现在深入大明腹地依旧未得寸功,这对他们打击很大。

很多人都知道沈阳的情况,要是这样狼狈撤回去,他们的日子将会十分的不好过

黄台吉看着众人的脸色,猜到他们的心思,却没有多提,道“济尔哈朗,你留下做伏兵,其他人,跟我走。”

他们的粮草不够了,现在除了撤军,别无办法。

尽管万分不甘心,一群人也只能默默应着。

第三百五十八章 清算

周正,满桂,赵率教,曹变蛟率军追击阿敏,岳托,一直追过了通州,径直向着遵化方向追击。

而蓟州外的黄台吉撤离,还是牵动了蓟州一些人的心思,也出了一件迫使周正等人,甚至是卢象升,曹文诏不得不停下。

那就是山西巡抚王元雅,总兵朱国彦终究没有按耐住,擅自出兵追击黄台吉,被济尔哈朗的伏兵所击败,被骑兵追击,逃无可逃,自尽而死。

卢象升,曹文诏,赵率教,满桂,周正等合兵一处,与济尔哈朗对峙,济尔哈朗没有多纠缠,很快就掉头离开。

骑兵飞快,周正等我无法追,只能一路尾随。

直到十二月二十五日,建虏大军才彻底的从喜峰口退出。

袁崇焕收拢各军,等崇祯旨意到,便陆续遣散各军,各回原籍。

即便是周正也被要求立即返回永平府,不得逗留。

很明显,朝廷对这二十多万大军颇为忌惮。

但还没等到周正回到卢龙县的永平府府衙,刚刚进入永平府境内,崇祯忽然有旨意降下。

诏周正入京,叙功领赏。

周正,曹变蛟,上官烈等人正在一处休息,听到这道旨意,三人的神色各异。

上官烈身上处处是绷带,坐着都龇牙咧嘴的疼,看着周正道:“大人,朝廷这是什么意思?既然要大人领赏,为什么要我们返回原籍?永平府离京城才多远?”

永平府隶属于北直隶,比山海关到京城还近,何况周正现在手底下完好的不过三千人,这里面透着怪异。

周正隐约能猜到,他在离开蓟州的当天就写了请罪的奏本,现在,到底是问罪还是领赏还很难说。

曹变蛟看着周正,道:“大人,我临走前,叔父曾与我言,皇上诏袁大人进京商讨军饷事宜,现在应该快到京了。”

周正眉头一皱,心里轻叹,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相比于袁崇焕,周正现在还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即便有人恶意构陷,还不值得崇祯大动干戈,只是,袁崇焕就逃不过这一劫了。

周正不担心他自己,问向上官烈道:“六辙怎么样了?”

跟随周正出城大战的人很多,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刘六辙伤的最重,一只胳膊差点被砍下来,受伤极重,人在京城,周正是从蓟州离开,还没来得及去看。

上官烈看了眼他的右胳膊,道:“我姐在大人府上,应当没事,有事早就有消息了,大人别担心。”

周正哪能不担心,深吸一口气,看着他道:“回到永平府,与丁琪,张贺仪,姚童顺好好商议一番,给死伤兄弟的银子,一份不能少,必须全部落实到位!要是有人敢从中做手脚,斩!”

上官烈听着周正杀气腾腾的话,连忙道:“大人放心,我回去一准告诉他们。”

周正轻轻点头,出去一万人,回来三千人,总得有个交代。

曹变蛟见周正说完了,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周正稍一沉吟,道:“皇上诏不能拖延,我即可回京。你们率军回去休整。政务上我没有其他交代,按计划行事。军事上……谨昇,要继续招募士卒,加强训练,根据这一战的得失,弥补不足。”

“是,末将遵命!”曹变蛟沉声道。

他也才二十出头,今天的大战是他第一次参与指挥,心里有无数想法。

周正安排一番,便在掉头回京。

周正回京,没有那些传说中的夹道欢迎,也没有英雄般的待遇,除了周家家丁的迎接,仿佛没人知道。

周正也不计较这些,径直回府。

周清荔在户部没有回来,周正先是去见了周方。

周方也受伤不轻,手臂,腹部,大腿都有伤,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周丁氏双眼红红的,见周正进来,只是叫了一声‘二叔’,没有以往的笑脸相迎。

周正坐到周方的床前,道:“没事吧?”

周方咧嘴一笑,道:“能有什么事,过一阵子就能下床了。别跟你大嫂一般见识,女人就知道哭哭啼啼。”

周正回头,见周丁氏不在房里,道:“大嫂怪我是对的,这一战一不小心,就会将你搭进去。”

周方笑容更多,道:“搭进去又怎么样?男子汉大丈夫不走这一遭都亏的慌!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到底有美,嘿嘿……”

周正见周方没事,心态更好,站起来道:“大哥你没事就好,我去看看六辙。”

周方脸上顿时一肃,道:“快去。前天六辙昏迷不醒,大夫都说危险,吓了我们一跳,好在没事了。”

这个周正还不知道,连忙向着刘六辙的房间走去。

周正刚进门,一个女子端着盆出来,一见周正,连忙道:“见过二少爷。”

这就是刘六辙曾经的小情人,周家的婢女,后来被周正找人赎回,改名碧青,刘六辙与她还没成亲。

周正见她双眼通红,神色枯槁,点头向里面走去。

刘六辙看到周正进来,挣扎就要起来,周正快一步按住他,道:“躺下。”

刘六辙确实坐不起来,只得躺着,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浑身都被绷带缠绕,还看到丝丝血迹。

这是跟着周正身边跑前跑后,最信任的人了。

周正看着他的胳膊,好一阵子才道:“没事吧?”

刘六辙也看了眼,笑着道:“二少爷不用担心,大夫说了,就是以后可能使不上劲,没多大事。”

实际上,这也等于残废了。

周正咬了下牙,鼓动脸角,眼里有些红,道:“我当时在安定门上承诺,对其他人不变,对你更不会!”

刘六辙还是第一次见周正这般真情流露,笑着道:“别人不信二少爷,我还能不信吗?二少爷给我的银子,我这辈子都花不完。”

周正双眼湿润,按着他的肩膀,道:“不是银子的事。”

刘六辙眨了下眼,看着周正道:“嗯。”

周正见碧青又进来,道:“你与碧青差不多了,明年我请爹给你们主婚。”

刘六辙双眼一睁,大喜的道:“多谢二少爷!”

碧青本来还对周正有些不满,苍白的脸上好看许多,轻轻行礼道:“谢二少爷。”

周正摆摆手,与刘六辙坐了一阵,这才离开。

他又去了上官清的房间。

上官清住的还是以前的房间,身边有两个差不多年龄,穿着紧身衣,颇为干练的女子在照顾。

两人一见周正进来,连忙道:“见过大人。”

周正嗯了一声,看到上官清从里面出来,不等她见礼,观察一番,道:“你没事吧?”

上官清还是如过去一样,神情清冷,语气也一般,道:“没事。”

周正微笑,道:“你弟弟没事,我安排他在永平府养伤,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

上官清眨了下眼睛,声音清脆又坚定的道:“我要领兵。”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你们自找的

周正听着上官清的要求,先是一愣,而后思索起来。

在明朝,女人入官做事,领兵打仗不是没有,如在一些衙门,女人也会充当一些官职,四川的秦良玉在领兵,更是做到了总兵一级。

但上官清想要‘入仕’,即便这次有功劳,怕也是不易。

周正思考一阵,道:“我想想办法。”

上官清‘嗯’了一声,静静的看着周正。

周正完全不知道话题该怎么继续,站了一会儿,道:“我走了。”

上官清这次没有说话,就是看着他。

周正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继续,就真的走了。

周正这边刚出了上官清的房间,就听到了一个令所有人意外他不意外的消息。

袁崇焕被下狱了!

这个在几个月前还备受信任,受赐尚方宝剑,接掌辽东的蓟辽督师,突然之间就被下狱了。

随着袁崇焕的下狱,朝野顿时剧烈动荡起来。

不知道多少奏本飞入乾清宫,表面上看似检讨建虏入关这件事,实则上是依旧是党争下的争权夺利。

周正站在台阶前,看着微暗的天色,心里自语道‘好戏开场了。’

心里这样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

这是李忠给他的,上面记录着在大战时刻弹劾他的那些人的名字,其中就有迫使周正出城野战的那位吏科给事中——秦人龙。

“既然你们笔头这么锋利,就让你买死在这下面吧……你们自找的。”周正自语,又将这张纸条揣入怀里,出了门。

周正出了门,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刘六辙重伤未愈,很多事情需要他亲自去跑。

周正在外面运筹的时候,毕自严,申用懋两人联袂来到周府,与周清荔谈着朝野内外的事情。

三人坐在凉亭里,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事情。

申用懋道:“各路人马都已经返回,耿如杞暂时节制辽东诸军,袁崇焕被下狱,倒是没有引起多大动静。”

这多大动静,指的是辽东各军。

毕自严道:“军饷都已经发出去了,没有什么问题。”

周清荔看着两位尚书,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些。”

毕自严与申用懋神情微凝,却没有立即说话。

他们都是朝廷高官,对朝野动静掌握的十分清晰。袁崇焕被下狱只是一个开始,风暴已经在疯狂聚集。

定阉党逆案的刑部尚书乔允升现在是首当其冲,残留的阉党正在疯狂报复,不断的上书弹劾他。

乾清宫的皇帝态度已经松动,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位就会被下狱。

乔允升一旦被下狱,阉党必然不会罢休,乘胜追击,矛头可能继续上指,那复核逆案的阁臣钱龙锡就会是下一个目标。

一旦钱龙锡去了,韩癀这个首辅独木难支,朝廷恐将大变!

宦海沉浮多年,或者说是以往的经验,三人心里对朝局的未来走向,有着清楚的判断。

申用懋不太想多谈这些,道:“宫里透出风声,这次封赏,周征云,满桂,赵率教赏赐若干,加恩一等,其他不变。”

毕自严还不知道这个,皱眉道:“就这样?”

申用懋作为兵部尚书,知道是宫里故意透给他,要他上书,神情有些无奈,漠然道:“就这样。”

周清荔没有说话,默默拿起茶杯。

袁崇焕是这次抵抗建虏的主帅,他被下狱。周正,满桂,赵率教作为在京城外抵抗建虏的主力,周正更是诛杀黄台吉长子豪格,这样的大功,居然只是加恩一等,其他不变!

刻薄寡恩!

三人心里都想到了这个词,却没人说出口。

阉党在虎视眈眈的要报复,东林党自然不会坐视,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三人心里都是愁云,面上不动。

片刻之后,毕自严道:“这一次的军饷耗空了两年的积累,后面户部要做很多事情。”

申用懋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还好,我这次也卷入里面,乔允升若是入罪,下一个应该就是我了。”

袁崇焕入狱是东林党,乔允升下狱是阉党,申用懋这个兵部尚书则是不容于两党。

毕自严听着他的话,沉默一阵,看向周清荔道:“你还打算继续推吗?”

周清荔的资历以及潜邸背景,入六部堂官其实没有问题,乾清宫之前就暗示过周清荔,结果被周清荔推脱了。

这一次肯定会有阁臣,六部尚书要离开,将空出不少位置,正常而言,周清荔‘众望所归’的应该能捞到一个。

现在离崇祯三年就差一天,周清荔入户部侍郎也将近两年,短短两年,他已经见识了朝局的可怕,阁臣,六部尚书简直就是一个个会行走的棺材!

周清荔只想做事,不想卷入朝局争斗,道:“我还想跟着大人做些事情。对了,曹大人怕也要辞官了。”

对于周清荔的转换话题,毕自严与申用懋都看出来,没有多说。

曹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

这位原本是阉党,是天启留给崇祯制衡朝局的人。

但他在对阉党逆案上屡屡令崇祯震怒,又被东林党攻击,已经撑不住了。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而后默默拿起茶杯。

都察院左都御史,六部尚书合称‘七卿’,这次,只怕要走一半!

外面都在称赞新皇铲除阉党,涤荡乾坤,任用贤能,众正盈朝。

只有身在里面的人才知道,现在的朝局,比以往更可怕,更危险!

这个时候,一个家丁过来,道:“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周清荔看了眼申用懋与毕自严,道:“让他过来。”

“是。”家丁应着退出去。

申用懋这才笑着道:“可算等来了。征云贤侄这一次表现令人震动异常,将来必是我大明栋梁!”

毕自严也笑着点头,周正能在那般情形之下,逆境击杀豪格,大败建虏,绝非易事,要是没有他,怕是京城危急。

周正从小路上走来,抬手见礼道:“爹,周征云见过申尚书,毕尚书。”

毕自严,申用懋都笑着点头。

周清荔皱眉,道:“你刚回京,不在府里待着,又跑出去做什么?”

周正道:“跟随孩儿出城作战的京城勇士不少,死伤很多,孩儿去看看。”

毕自严含笑点头,道:“确实应当。我知道你这次要花不少银子,我已经让户部准备了,拨给你二万两,名义是犒赏。”

周正有些意外,连忙抬手道:“谢大人。”

第三百六十章 谁都是聪明人

毕自严倒是很想给周正更多,毕竟永平府是下等府,加上要养一万人的军队,支出会十分巨大,但国库能给的就这么多了。

他借此希望周正不要对朝廷失去信心,同时也告诉那些来勤王的军队,朝廷不会亏待他们。

周正倒是没有想那么多,朝廷既然肯给银子,他自然乐得接受,他的开支,确实很大,单是这次士兵们的抚恤就非常的多,何况还要继续招募士兵。

申用懋见周正不卑不亢,没有欣喜之色,看了眼毕自严,斟酌着道:“你这次是立有大功的,但朝廷拮据,赏赐不会很多。这样吧,我会向皇上提议,由你节制天津卫,进一步的支撑辽东。你这次表现可圈可点,我相信皇上会同意的。”

周正听着申用懋的话,神色却有些迟疑,道:“大人,天津卫,不是由天津巡抚节制吗?”

周正的力量还不足,资历也不够,如果他节制天津卫,可能会引起崇祯的真正关注,这会令他的很多事情束手束脚。

申用懋一笑,道:“原本是如此,不过天津巡抚已经空置很久,而且辽东稳固之后,再继续设置天津巡抚就显得没有必要,由你节制,最好不过。”

天津卫在永平府南,再过去就是河间府,在南就是北直隶最南的府大名府。

周正虽然猜不透申用懋的意图,但若是周正能掌握天津卫,他的官位虽然没有变动,但暗中的‘地位’却被迅速拔高,

周正心里在分析利弊,周清荔却开口道:“多谢二位大人好意,犬子资历尚浅,还不足以担当大任,就让他在永平府好好磨练吧。”

申用懋与毕自严都看向他,明白周清荔的担心,目光又转到周正。

周正心里计较再三,分析着利益与风险,看了眼周老爹,抬手向申用懋,道:“多谢申尚书提拔,下官还是想多磨练一番,不敢骤登高位。”

申用懋,毕自严心里皆轻叹,朝廷凶险,太多人的明哲保身,不肯上前,他们倒是能理解。

周正自然不是他们想的明哲保身,而是他需要夯实根基,扩大基本盘。等到有一天,他有能力与崇祯,朝廷的命令讨价还价,那才是他锋芒毕露的时候!

周清荔对周正还能冷静的认清状况暗自点头,道:“没你的事了,去吧。”

不等周正抬手告退,申用懋忽然笑着站起来,道:“今天聊的也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征云贤侄,你送送我吧。”

周清荔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与周正道:“我与毕大人还有话要说,你就代我送送申大人。”

周正也知道申用懋这是有话对他说,抬手道:“是。”

申用懋与毕自严招呼了一声,就在周正陪同下向外走。

申用懋随口的关心着周正军队的情况,直到门口,才低声与周正道:“你当时在军中用的炸药,是什么东西?”

周正神情一凛,当时他用的就十分警惕,也料到会暴露,只是没想到会是申用懋亲自来问。

申用懋看着他的神色,微微一笑道:“老实说吧。我已经问过庞应城了。”

手榴弹制作其实很简单,但这东西是‘爆炸物’,十分危险,比大炮还让人忌惮,要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进了宫,那还了得?

周正心念飞转,旋即抬手道:“当时战事紧急,是下官逼迫庞应城做的,如果朝廷要问罪,下官一力承担。”

申用懋看着周正,笑容越多,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不用担心。军器局那边我已经让他们封口,不会有人知道,但你要慎用,明白吗?”

武器都要经过朝廷允准才能生产,周正哪怕是在京城危急状态下的‘权宜之策’也不行。何况,‘火器’是一种十分危险之物,朝野都十分忌惮,一旦公开,会有大祸!

周正见申用懋没有问罪的意思,抬着手道:“下官明白,多谢大人。”

申用懋本想说什么,出口变成了轻叹,道:“朝局如此,徒呼奈何。你在永平府好好做,等再过一年,你就可以来兵部了。”

周正在外面跑了一圈,知道申用懋怕是用不了多久也要辞官,没有点破的道:“是。”

申用懋没有多说什么,出了周府,径直回去。

周正看着申用懋的背影,顿了片刻,转身刚要回府,毕自严又要走,父子连忙又送,寒暄片刻。

送走二人,他们父子这才有空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周清荔的书房,他抱着茶杯,眉头紧拧,脸上疲惫又忧虑。

周正坐在他对面,手里也拿着茶杯。

周清荔默然许久,才道:“昨天皇上将我召进宫,私聊好一阵,多是安抚的话。”

周正道:“是想要爹做什么?”

周清荔又顿了一会儿,道:“皇上的意思,要我主审袁崇焕一案。”

周正不意外,道:“这么说来,皇上想爹接任刑部尚书,那乔尚书下狱是必然了。”

周清荔轻轻点头,抱着茶杯,默默无声。

周正也没有说话,乔允升是为崇祯抗下阉党逆案的人,现在阉党进行反攻,崇祯毫不犹豫的将乔允升祭出去了。

阉党反击,东林党肯定不罢休,那就需要另一个来扛这个雷的人。

好一阵子,周清荔喝了口茶,看着周正道:“我没有答应。接下来辽东会安稳一阵子,你在永平府好好呆着。我这官,怕是也做不了多久。”

周正嗯了一声,他接下来就是要在永平府好好进行他的改革,以及军队的培养,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

袁崇焕被下狱,对朝野自然很是震动,但袁崇焕毕竟属于‘军方’,偏离朝局,他被下狱,纵然风波不止,却没有急着审讯,反而是朝廷内部动荡不休。

不少人牵强附会的将建虏来袭加到了乔允升头上,各种黑料层出不穷。

尤其是在大战期间,刑部囚徒数十人越狱,这是实实在在的‘罪行’,无可辩驳。

在崇祯三年,元月十号,崇祯皇帝下旨,将乔允升逮捕入狱。

乔允升被下狱,救的,落井下石的不知道多少人,不知道被谁挑拨,乔允升的案子迅速扩大,不过三天,佥都御史高宏图,大理寺卿金世俊,少卿周邦基,都察院副都御史易应昌等二十多人被下狱。

因为在过年,加上有伤在身,周正一直在京城休养,冷眼旁观的看着这场风暴。

第三百六十一章 地盘扩大

崇祯三年,元月十六日。

吏科给事中,秦人龙府。

秦人龙看着冲进来的锦衣卫,神色大惊。

不等他说话,锦衣卫直接绑住他,道“秦人龙,你构陷朝臣,贪赃枉法,死定了!不用狡辩,留着到大牢里说吧。”

秦人龙嘴唇发白,一下子瘫软在地,道“我我我是被冤枉的……”

锦衣卫哪里管他这些,直接拖了出去。

与此同时,还有御史李长春,给事中杜齐芳等十多言官被抓,全部都是在大战时候上书议和,构陷周正,满桂的人。

“因言获罪,小人当道!这是要堵塞言路,蒙蔽圣听!”

“我是要冤枉的,我要上书皇上,我要弹劾你们这群小人!放开,放开我!”

“我杜齐芳忠心为国,为皇上,你们这些奸佞之徒,不得好死!”

一个个正义凛然的大吼大叫,都没摆脱被锦衣卫抓走的命运。

这个案子群情激奋,朝野动荡不安,激怒了崇祯,在元月二十一号就被定下,念及年老,乔允升,易应昌等免死,改遣戍,其他三十多人同罪,还包括了工部尚书张凤祥。

受这个案子影响,还有兵部尚书申用懋,‘庸碌无为’被罢。礼部尚书何如宠致仕,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遇事不前,辜负圣恩’被罢。

七卿,除了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尚书毕自严,换了五个!

同时,首辅韩癀致仕,阁臣钱龙锡以‘私结边臣,蒙隐不举’为由,逮捕入狱。

上任首辅的,是阁臣李标。而成基命,周延儒,温体仁同时位进阁臣!

大明高层,近乎换血!

或许是念在申用懋为守卫京城劳心劳力,崇祯特意将要离京的申用懋叫到乾清宫,好生安抚了半晌。

申用懋对眼前这位好言好语的崇祯皇帝已经深有了解,冷静的应对,没有抱怨,也没有留恋。

崇祯说了半天,这才道“辽东事关我大明安危,你觉得何人可接任蓟辽督师?”

申用懋倒是没有想到崇祯是为了这个问题找他,思索再三,道“遍观朝野,唯孙老大人合适。”

能被称之为‘孙老大人’的,明朝只有孙承宗一人。

他是天启的老师,在辽东多年,袁崇焕,王在晋等人都是他的晚辈,现在已经七十多了。

崇祯想了又想,轻轻点头。

他确实找不到其他人了,辽东督师的人选非比寻常,首先就要镇得住辽东的骄兵悍将,朝野已经很难找出第二个人选了。

还因为,袁崇焕辜负了他,令他恼羞成怒,需要找补。

申用懋本不想多言,但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周正,道“陛下,朝廷这次对有功之将帅的封赏有些……少,还请陛下酌情予以增补。”

崇祯顿时皱眉,建虏都打到家门口了,那些文武大臣,有哪一个起作用的?有谁值得封赏?

对于申用懋,崇祯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没有为难,道“嗯,朕知道了。”

申用懋听着崇祯敷衍的话,心里轻叹,没有多言,抬手道“臣告退。”

崇祯看着申用懋走了,暗自冷哼一声,便要继续批阅奏本。

李忠这个时候端着茶杯进来,恭谨的递给崇祯。

崇祯下意识的接过来,刚要喝,忽然道“你觉得,朕这次封赏,刻薄吗?”

李忠现在是越发谨慎,简言少语,顿了片刻,道“皇恩浩荡,丝缕皆为天恩,怎么会刻薄呢?”

崇祯轻轻点头,喝了口茶,但又觉得李忠的话有些不对,抬起头道“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李忠提督东厂,想了想才道“万岁爷,朝野好像对一些大人的离开朝廷,有些……惋惜。”

李忠说的是‘惋惜’,朝野说的肯定不是这样的中性词!

崇祯眉头皱了皱,认真思索一番,道“这样吧,加满桂太子太傅,荫一千户,世袭锦衣百户。赵率教太子太师,荫一千户,世袭锦衣百户。其他封赏由兵部议之。”

李忠应下,刚要走,崇祯顿了又顿,想着申用懋之前的提议,犹豫着又道“周正……加佥都御史衔,巡按天津,永平府,河间府三府,并整顿军备。其他人,命兵部详细叙功。对了,你先去户部见过周清荔,再去传旨。”

李忠有些意外,还是连忙道“是。”

李忠走后,崇祯喝着茶,自语的道“周远山,现在应该不会还不满吧?”

在崇祯想来,周远山再次拒绝升官,就是因为他对周正的封赏略显‘刻薄’。

李忠出了宫就直接来到大明门外的户部,与周清荔尴尬又生硬的聊了一会儿。

周清荔并不知道李忠与周正的关系,小心谨慎的应对。

宫里的太监,尤其是近侍哪一个都得罪不起,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会在某些关键时刻说什么话,所以,都是尽可能的敬而远之。

李忠很快就走了,他还要去给周正传旨。

李忠离开户部,周清荔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

毕自严走进来,道“皇上这是恩威并重,你怕是躲不了多久了。”

崇祯一面给周正施恩,一面又让李忠先来告诉周清荔,无非还是要周清荔接任刑部尚书。

周清荔想着户部一堆的繁杂政务,眉宇烦躁,道“大人,你还能撑多久?我听说王尚书也有辞官之意。”

王尚书,吏部尚书王永光。在这次风波中,只有户部尚书毕自严与吏部尚书王永光逃过一劫。

毕自严神色微沉,道“能撑多久撑多久,总要做些事情。”

周清荔道“下官也是这个想法。”

毕自严看着他,轻轻点头,不复多言。

朝臣们个个忧惧不安,不说毕自严,周清荔,即便那些新上任的首辅、阁臣,六部堂官,除了居心叵测想要谋取高位的,其他都是赶鸭子上架,十分不情愿。

李忠很快转道周府,来给周正传旨。

周正接到这份旨意,很是意外,崇祯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借此机会,周正与李忠站在院子里,低声聊了几句。

李忠低声道“万岁爷可能是怕外面人说他刻薄,之前还让我去见了令尊。”

周正心里转悠着念头,有些恍然,继而道“我与你各富贵,将来我若有事,绝不会连累你,但你要保我之后的家人平安。”

李忠现在的位置已经不同,周正需要做些安抚。

李忠心里顿时舒服不少,低声笑着道“我与周大人共富贵,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然要共进退,该出手的时候,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周正瞥了眼李忠身后的几个内监,低声道“以后我们尽量别见面,还是用那个方法秘密传信。你派人去周氏商会,我打过招呼了,三万两,外加苏州府的八百亩良田。”

李忠听着双眼一亮,旋即咳嗽一声,故意大声道“万岁爷交代的话,咱家都已经跟周大人说了,告辞。”

周正抬起手,道“恭送公公。”

李忠心里想念着三万两银子以及八百亩良田,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的转身离开周府。

第三百六十三章 孤臣

马士英对周正十分恭谨,毕竟,秦人龙等人被抓,是他按照周正的吩咐亲自做的。

他们能进去,马士英要是有一点让周正不满意,也会轻巧的进去。

周正放下茶杯,淡淡道:“他们无非是曲解户部的政策,人身攻击。这样,你随便写一写,不痛不痒。再找人写我爹是靠皇上宠幸上位,本身没有能力……意思你懂?”

马士英当然懂,写弹劾奏本,是大明官员必备技能,连忙抬手道:“是,这样就够了?”

周清荔已经告诉周正,他可能在户部待不了多久,沉吟片刻,周正道:“你照做,其他的,我来布置。”

马士英有所会意,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周正看着马士英走了,暗自摇头,朝廷这坛浑水,来来去去,总有那么多不知死活的人。

‘不知死活’并不是因为得罪周正,而是大明朝廷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进了坟墓的,能有几个活着出去?怎么就有那么多人拼命往里钻?

马士英走了很久,周方一瘸一拐的进来,坐在周正边上,道:“准备好了?”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道:“差不多了,明天就走。”

周方拿起茶杯,犹豫了下,道:“我要是跟你走,你觉得怎么样?”

周正一怔,没想到周方会说这个。

周方的资历是完全没有问题,足以担任一任知县,甚至是一府府丞。只是,周方跟着他去,感觉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周方自然也知道,但他还是说道:“我在大理寺是一点都不顺心,两年前在山东被人构陷,我想,在你的治下,总能做些事情,总比在大理寺混时间的强一些。”

自从成婚,有了孩子,周方少了不少书生意气,成熟不少。

周正想了想,道:“我倒是没有问题,爹那边……”

周方一听周正不反对,当即一脸热切的看着周正道:“爹说随我。”

既然周方不想在京城里混,周正自然要帮忙,道:“昌黎县知县,或者永平府府丞。”

“知县就行。”周方有些激动的说道。他是很想做事的人。

周正微笑,道:“好,我来安排。”

周方激动的嗯嗯,有些语无伦次。

周正笑着与周方说了一些永平府的人与事,等周方走了,周正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心里怪怪的。

周正坐在书房里,拿着书,自语的道:“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没有什么事情了啊……”

想了一阵周正也没想起来,索性摇了摇头,看了会儿书便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周家人都来送他,周正在人群看到上官清,这才猛然想起来,答应她的领军之事没有做到。

众目睽睽之下,周正咳嗽一声,没有多说,与周清荔等人告别,上了马车,离开京城,返回永平府。

上官清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周正离开,眨了眨眼。

其实,倒不是周正没有上过心。明朝是有女将,且不是一个两个,但都是因缘际会,是特殊情形下产生的,正常流程的封赏,根本行不通,得创造机会。

这次周正离开京城,毫无波澜。

朝野如今有太多的事情,即便周正保卫京城,立有大功,在朝野纷扰中,还是显得那么不起眼。

周正离开京城,京城的沸水依旧在咕咕冒泡。

弹劾周清荔的奏本突然多了起来,内阁不敢擅端,全都送给了崇祯。

崇祯一大早就接连看到了七八本弹劾周清荔的,起初还是挺好,都是关乎户部政务,尽管字句尖锐,还能接受,但到后面三本就不同了。

有一本说周清荔结党营私,党羽遍布朝野,是崇祯朝第一权臣,最大的朋党!

另一本就更离谱了,说周清荔本是微末小吏,无才无德,之所以能登上如此高位,全都是皇帝的宠信,将周清荔批为‘无能奸佞,望风小人,一昧谄媚,无功无绩’。

崇祯看着这一道道奏本脸色铁青,双眼喷火。

周清荔结党营私,大明第一朋党,怎么就没有人为他辩护?周清荔三番两次的推脱升官,专心于户部政务,这是一个奸佞的作为?

还有,周清荔是‘无能奸佞,望风小人,一昧谄媚’,岂不是在说他这个皇帝昏庸,有眼无珠,任人唯亲?连忠奸都辨不清了?

崇祯脸色难看,盯着这堆奏本,道:“还有吗?”

不远处的李忠连忙侧身,道:“回万岁爷,内阁送来的就这些,据奴婢所知,司礼监还有一些,通政使司应该也有不少。”

崇祯脸角鼓动了一下,双眼冷漠的淡淡道:“周清荔一向埋头做事,不朋不党,这次他是得罪了什么人,如此兴师动众的一起弹劾他?”

李忠故作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奴婢听说,户部准备开源节流,对往年很多支出在进行复核。”

崇祯顿时明白了,冷哼一声,拿着前面的三道奏本,道:“下旨,严厉申斥他们,要他们忠心谋事,不得人云亦云,恶意构陷朝廷重臣。”

李忠躬着身,道:“奴婢遵旨。”

很快,乾清宫就下旨,申斥了两个御史,一个六科给事中。

被皇帝下旨申斥,这可比贬官发配严重的多,基本上就是断绝了仕途!

若是再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倒霉就在眼前!

内阁中书黄德礼听到消息,吓了一大跳,连忙出宫,找人想对策。

但不论怎么商讨,他的那位大人复起的计划是被搁置了。皇帝已然厌恶这些弹劾周清荔的人,想要借周清荔上位是不可能,只能继续按耐了。

在周正赶往永平府的时候,河间府此刻已经得到周正作为钦使,巡按河间府的消息。

河间府府衙,知府陈武咏,府丞贺龚,卫重以及三个知县聚集在一起。

贺龚看着陈武咏道:“大人,这位钦使可不简单,永平府的张永廉被连根拔起,郑青现在更是生死不知,三个知县,没一个到任的,周征云要是来了我们河间府,怕是我们,也要为其所害啊……”

卫重也连忙道:“是啊大人,他借着剿匪,不知道拿下了多少士绅大户,在朝廷里都引起动静,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现在他有保卫京城的大功,父亲还是户部侍郎,皇帝的宠臣,咱们根本没办法应付啊……”

其他几个人知县也是连连附和,都是一脸担忧之色。

第三百六十四章 先声夺人

陈武咏瞥见一群人的不安之色,淡淡的哼了一声。

众人顿时息声,纷纷看向陈武咏。

陈武咏看着几人的目光,淡淡道:“永平府是永平府,我河间府是河间府。他周征云功劳再大,背景再厚,也不能在我河间府作威作福!只要咱们做得正,行的端,他周征云还敢吃了我们不成?”

众人看着陈武咏,勉强的笑着。

陈武咏说的是正义凛然,但一来,他们不干净;二来,官场也不是你行的端坐得正就万事大吉的。

陈武咏也知道这样的话是安抚不了这些人的,道:“无需担心,即便周征云是钦差巡按,也得按规矩做事,如果他乱来,朝堂诸公不会坐视不理的,现在已经不是崇祯二年,王天官是本官座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凡事有本官在,你们不用担忧。”

众人要听的就是他这句话,陈武咏是吏部尚书王永光的门生,若是有王永光撑腰,他们也不惧户部侍郎儿子的周正!

“大人说的是。”

“我们可都仰仗大人您了。”

“有大人在,我们就放心了。”

陈武咏听着一堆马屁声,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就在这时,河间府吏书急匆匆的走进来,神色焦急的道:“大人,吏部有消息传来了。”

陈武咏双眼一睁,道:“我老恩师说什么?”

吏书瞥着在座的众人,欲言又止。

陈武咏神色威严,道:“没有外人,你照直说。”

吏书犹豫了一下,道:“大人,吏部的消息说,有人举荐大人出任陕西凤翔府知府,二位府丞,几位知县大人也有人举荐,都是调离河间府,去往陕西等地。”

陈武咏脸色大变,惊不住的站了起来。

河间府是北直隶除顺天府外最大的府,是天子脚下,不说富饶,安稳,还容易升官。

凤翔府是什么地方,地贫人悍,民乱四起,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问罪掉脑袋。

陈武咏顾不得刚才的话,急声问道:“吏部怎么说?决定了?”

吏书脸上迟疑,道:“消息也是语焉不详,此事,好像跟周巡按有关。”

陈武咏顿时明白了,沉色道:“我这就给老恩师写信。”

“大人。”陈武咏刚转身,贺龚站起来道。

卫重也跟着站起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表情相当别扭的看着陈武咏。

陈武咏双眼焦急,他可不想去凤翔府,皱着眉问道:“你们要说什么?”

贺龚看了卫重几人一眼,抬起手道:“大人,此事,怕是王天官也不能完全阻止吧?”

陈武咏神情微动,顿时醒转过来。

这里面摆明是那位钦差周正在动手脚,作为吏部尚书的王永光即便强行不给钦差周正面子,他爹周清荔的面子肯定要顾及一二,不可能将所有的举荐都无视。

所以,陈武咏可能不走,但贺龚,卫重这些,王永光听都没听过的芝麻小官,岂会在意?

陈武咏拧着眉头,沉默一阵,道:“周巡按什么时候出京到任?”

吏书连忙抬手道:“应该差不多离京了,可能先去永平府,而后去天津卫,周巡按整肃永平府,天津卫,河间府三地,钦差驻地在天津卫,可能要有十几天时间才会来河间府。”

陈武咏看着几人,道:“先不要慌,我给老恩师写封信,再托人在京城活动一下,还有十几天,我们还有时间。”

众人连连陪笑着,嘴上说着‘是’,心里却有些慌了。

周正不止是钦差,还背景深厚,没有陈武咏顶在前面,他们怎么可能玩的过他?

陈武咏知道他们担心,但他现在更担心自己,没有多说就进了内院,着笔给京城写信。

在河间府一群人人心惶惶的时候,周正快马加鞭的回到了永平府。

他没有急着见姚童顺,张贺仪等人,而是先见了永平府知府,胡清郑。

知府的班房等,周正早就让给了胡清郑,现在周正的钦差驻地要搬到天津卫,已经开始命人收拾,准备了。

胡清郑近来过的十分滋润,人又胖了一圈,眼见周正这种变相升官,要去天津卫,有些羡慕的笑道:“你也就是年龄,资历差了一些,不然做总督,巡抚都够了。”

周正喝着茶,瞥了他一眼,道:“我让人举荐了河间府的陈武咏去陕西凤翔府,我打算亲自举荐你去云南,你喜欢哪个府?”

胡清郑吓了一跳,双眼大睁的看着周正。

李国普已经是前前前任首辅了,早就致仕归乡,胡清郑在京城无依无靠,这才来投奔周正,得以保身的,要是去云南那偏远烟瘴之地,这辈子怕都是回不来!

胡清郑迅速回想哪里惹周正不高兴,或许是事关己身,他脑袋特别灵敏,立即想到了,有些畏惧又有些不甘心的低声道:“我是喝醉了才答应他们的,再说了,我是知府,总有些权力吧……”

周正知道胡清郑多半是耐不住寂寞了,道:“所以,我让你在云南选一个,不然,等你写好我的弹劾奏本,我将你关进司狱司与郑青作伴?”

胡清郑脸色微变,连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写你的弹劾奏本。老弟,你放心,我不会弹劾你,永平府的事务,我也保住再不插手!周老弟,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不能真的将我扔到云南去啊……”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不去云南也行,你想办法去河间府,将陈武咏调到永平府来。”

胡清郑眨了眨眼,道:“河间府不也是你巡按的地方?”

周正道:“你做不到就去云南。”

胡清郑抿了抿嘴,胖脸皱成一团,好一阵才道:“那你也得罩着我。”

周正这才点头,道:“嗯。”

胡清郑尽管不太愿意,却也是他的违反两人约定在先,闷闷的道:“那我给京城那边写信,半个月差不多了。”

胡清郑做了这么多御史,还是有不少关系的。加上周正在后面推动,事情不会有多难。

周正没有多理会胡清郑,离开胡清郑这,找来姚童顺,张贺仪,丁琪,祁连等人。

众人先是汇报了各项政务,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周正不时点头,赞许两句。

等差不多了,周正看着一群人,道:“三县的知县不能再拖了,迁铸,你任永平县知县。”

迁铸,张贺仪的字。

张贺仪是举人,加上这么久的磨练,完全有资格担任一县知县了。

张贺仪是又惊又喜,连忙抬手道:“谢大人提携。”

周正见其他人羡慕之色,道:“不用羡慕,我现在巡按的地方扩大,有很多位置可以安排你们。”

姚童顺,丁琪都知道周正现在巡按永平府,天津卫,河间府三地,即便他们没有功名,确实也有很多位置可以安排他们。

四脸矜持的没有多说,渴求之色近乎写在脸上。

第三百六十五章 手腕

周正在永平府待了四天,梳理政务,下去视察民情。

后两天,他召开全府的各级官吏的大会,对表现突出的二十几人进行了升官,现银以及田亩奖励。

大会十分成功,众人热情高涨,纷纷承诺要为周正冲锋陷阵,推动永平府的‘恢复祖制’。

周正坐在最高处,一直看着,心里高兴,暗自点头。

有了这段时间,寇槐壹,周方的调令终于来了,周方调任昌黎县知县,寇槐壹调任抚宁县知县。

加上张贺仪升任永平县知县,永平府三个县的知县,都是周正的人。

周正与他们聊了好一阵子,这才送他们去治所上任。

到了三月,周正这才有空离开,去了永平府城东的军营。

曹变蛟这个时候正在训练场训练,他双眸炯炯,神色严厉,边走边大喝道:“用力!用力!你们现在多用力一分,你们在战场上活下来机会就大一分!想要战功,想要升官发财,给我用力!”

士兵们**着半身,奋力跳跃,同时嘴里大喝。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忠于皇上!保卫大明!”

士兵们的精神面貌极好,也是十分认真,刻苦。

周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

不多久,一个士兵到曹变蛟身前,耳语了一句。

曹变蛟猛的转身,就看到周正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

曹变蛟道了句‘继续训练’就转身跑到周正身前,单膝跪地道:“末将参见大人。”

曹变蛟因为有大功,得了一个‘游击将军’的封赏,这个官职并不是‘将军’,但在参将之下,是大大的前进了一步,是一颗军中冉冉升起的耀眼新星。

周正伸手扶他起来,道:“跟我说说情况。”

曹变蛟起来,一边请周正去大营,一边道:“大人,该发的抚恤都已经发下去了,没有遗漏,末将亲自核查过。目前军营里已有五千人,末将正在努力招募,争取再次招募万人……”

这些周正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曹变蛟做什么都会上报。

周正道:“做的不错。先暂停招募,我要去天津卫,先整顿天津卫,而后在永平府的事,要在河间府再做一遍,一万人很容易的。”

天津卫本身就有一万多人,按照一般要求,一府一万人,周正有权筹集三万多人!

曹变蛟道:“大人,我们是要都去天津卫吗?”

周正嗯了一声,道:“军队集中在天津卫,各府驻扎两千人,以作应变。”

曹变蛟想了想,道:“大人,末将只是个游击将军,三万人,与制不合。”

周正一笑,道:“你只是负责训练,统帅是本官,别人说不出什么的。”

曹变蛟于是不多说,道:“是。末将这就传令,收拾一番,准备拔营。”

“我这里待今天,召开一个擢升大会,对有功的士兵进行提升,奖励。”周正道。

“是大人!”曹变蛟应道。

没有什么比升官,现银,田亩奖励更能鼓舞士气,收买人心的。

周正一个个给他们颁奖,笑着勉励一番。

这些士兵一个个激动无比,无不单膝跪地,沉声道:“愿为大人效死命!”

周正都是笑容满面的拍着肩膀,点头示意。

这场奖励大会无疑十分成功,全军士气高昂,前途光明。

崇祯三年,三月中,周正在曹变蛟五千大军护卫下,浩浩荡荡的南下,前往天津卫。

天津卫,其实有三卫,天津卫,天津左、右二卫。按照编制,每卫足额人数是五千六百人,三卫应该是一万六千八百人。

从军事建制来说,由指挥使统领,隶属于后军都护府。但五军都护府早就名存实亡,天津三卫的指挥使也早就不设,天津三卫往往由天津巡抚统帅,直属于兵部。

所以,天津三卫总共有十五个千户在领兵,但天津卫在李邦华时期还可以,近几年很是荒废。

崇祯之所以让周正来整肃天津卫,应该也是因为建虏进逼京城引起的不安。

天津卫是京畿的门户,当年朱棣就是在这里渡过大运河,一路打入南京,夺得帝位。

它还是南北漕运的要害,如果这里中断,南方的钱粮就无法入京,是南上北下最重要的集散中心!

是以,天津卫不仅是军事战略要地,在经济上也十分重要,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天津卫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不止是一个军事基地,所辖军民高达近二十万!

里面还设有学院,诸多衙门,包括漕运,盐课等都在这里有官衙。

周正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入天津卫,一路引来不知道多少围观。

天津卫的各级官吏,尤其是众多领兵的千户,早就在直沽等着觐见。

各级官吏来见,是因为他们收到风声,周正已经上书朝廷,言称天津卫事多繁杂,因事设官太多,不方便统一管理,请求设县。

如果真的设县了,那人事等所有事情,肯定要周正统调,他们要是不赶紧露面,在钦使面前给足印象,还不得回家种地?

而天津三卫的千户们则是听说了周正将要大幅裁减天津卫冗兵,精兵简政,即便在天津卫他们如何骄悍,怎么玩的过这些当官的,尤其是钦差!

所以,他们哪敢怠慢?

周正只是放出了两道风声,就让天津卫上下不得安宁,纷纷上门求见,没人敢给他来下马威。

与此同时,河间府的陈武咏等人,更是愁眉惨淡。

卫重看着陈武咏,满脸忐忑的道:“大人,你真的要调任永平府?”

陈武咏看了他一眼,道:“吏部的调令,明天就会到。”

贺龚连忙道:“大人,真的没有转圜余地吗?永平府可是周巡按的地方,去了,还不是被架空?再说了,河间府可怎么办?”

陈武咏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陈武咏在河间府已经四年了,又不是土皇帝,没有足够的理由,王永光也不能一直留他在这里。

再说了,他的一些把柄已经被言官们拿到,正在弹劾他,要是王永光强留,言官们就会一起弹劾王永光‘结党营私’,在朝局混乱的这种时候,王永光可不会因为他背上这个罪名。

还有就是,相比于去陕西凤翔府,永平府已经好太多,哪怕是做个架子,也比去凤翔府好。

不止左右府丞的贺龚,卫重在,还有几个知县,他们看着陈武咏不说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满脸的惧色。

周正在永平府做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张永廉被拿到京城砍头,他的亲信党羽要么死要么流放,河间府要是也这么来,他们能有好?

大明做官的哪有清白的,是一查一个准,绝无冤枉!

陈武咏看着一群人的表情,都是‘共富贵’的人,神色动了动,道:“周巡按已经到了直沽,我们前往谒见吧。”

直沽,天津三卫的中心驻地。

众人听着陈武咏的话,嘴角苦涩,闷声不说话。

这一去,就等于将人头送给周正,周正说什么是什么了。

但他们也不敢反抗,形势比人强,他们能怎么样?

第三百六十六章 雷厉风行

周正到了天津卫,忙的一塌糊涂。

首先要整顿天津三卫,去腐存清,掌握在他手里。

二来就是要整顿天津卫的各项事务,天津卫早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卫所,军民就近二十万,何况是南来北往的要害之地,复杂的不是一言两句就能说清。

周正调来了姚童顺,祁连,仿照一府之制,设立六房,梳理各项事务,统属权责。

陈武咏带着河间府两个府丞以及八个知县来到天津卫,求见周正。

周正是艰难抽空见他们。

天津卫的官衙,周正一脸疲惫的喝茶,看着陈武咏等人有些战战兢兢的站在他身前,微笑着道:“陈大人以及诸位这么急来见本天使,是有什么急事吗?”

钦使,也叫天使,天子之使。

陈武咏看着周正,一脸笑容的道:“下官等都是河间府的官员,大人巡按河间府,下官等人自然要来谒见,呈禀府情。”

周正没有经历与他们废话,笑着道:“嗯。本官在京城就听闻陈知府的官声,清廉率直,很得百姓拥戴。”

陈武咏见周正好言好色,心里顿松不少,笑呵呵的道:“大人谬赞了。”

周正又瞥了眼其他一群人,见他们眼神闪烁,低着头,于是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的道:“陈大人为官清廉,但河间府太大,总有些不法之徒,本官希望,这些人能在本官整肃河间府之前离开,还能留些体面。”

陈武咏一听,脸色一变,沉声道:“大人放心,我河间府要是有贪赃枉法,有负朝廷,有负圣恩之人,必将严惩,绝不姑息!”

陈武咏说着,后面不少人神色慌乱,越发低头。

周正也不点破,道:“陈大人调任永平府,就用心做事,要上的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切莫两厢辜负。”

陈武咏心里琢磨着周正的话,连忙道:“大人说的是,下官认真聆听大人教诲,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

他这句话的重点,就是前面一句了。

周正微笑点头,看着一群人,道:“等本官整顿好天津卫,就会巡视河间府,希望你们做好准备,不要让本官抓到小辫子。”

一群人慌忙附和,不少头上已经出现丝丝冷汗。

周正不太想理会这些人,反正不听话的到时候都得走人。

陈武咏也看出来了,又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了周正的官衙。

出了官衙,一群人眼巴巴的看着陈武咏。

他们没有足够的背景与实力来应对周正这个钦使,要是像永平府一样,他们就得要么下狱要么就是乖乖辞官回家。

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做了官,还没享几天福就走,他们是万难甘心的。

陈武咏只是王永光的一个门生,周正已经给足面子,他也不能不知好歹的继续硬抗,到时候惹怒了这位钦使,别说凤翔府了,他怕是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想了又想,陈武咏叹了口气,道:“两条路,一个,要么老实的配合周大人,第二就是辞官回乡。不要做其他想,张永廉之鉴不远。”

众人听着陈武咏的话,心里很是哀叹。

要是跟着周正去做事,那得得罪多少人?那是自掘坟墓,将来朝廷有一天要是清算,他们肯定要跟着陪葬的!

那,只能回家种地了?

这他们如能接受?读书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谁肯轻易辞官?

陈武咏看着一群人的表情,有些无奈的摇头。

他能保住他不去凤翔府已经不错,没有多余能力再保这些人了,交代几句就走了。

他要收拾行囊,去永平府上任。

而胡清郑这个时候也在收拾行囊,走马上任河间府知府。

在周正忙碌着的时候,朝廷再次发生一些大事。

如蓟镇总督刘策因为建虏从喜峰口入关,被弃市,也就是斩首。而袁崇焕的案子还在审,或者说,朝廷内部在激烈的争斗,没有定案。

兵部侍郎梁廷栋上任蓟辽督师不过两个月接替申用懋,升任兵部尚书,接替蓟辽督师的是原南京兵部左侍郎张凤翼。

首辅李标上任内阁没多久,被群起而攻之,在三月底终于撑不住,上书致仕,继任首辅的是阁臣成基命。

比如陕西民乱越演越烈,发展到了数万之众,攻克诸多州县,朝野震惊。

再比如,卢象升因为在蓟州守卫有功,升任右参政兼副使,出京整顿北直隶的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三府军备,与周正是一南一北。

到了四月中,周正在天津卫梳理的差不多,这才将曹变蛟,姚童顺,祁连给招来。

三人都知道周正的意思,神情很是振奋,蠢蠢欲动。

周正看着三人,笑着道:“准备好了?”

曹变蛟率先道:“大人,属下已经整肃天津卫的士兵,严格淘汰,目前有五千精锐,加上永平府带来的五千,总数一万人,足够成事了。”

姚童顺随即道:“大人,天津卫这边已经基本建制,六房,各司以及相关的官吏都准备好了,只等朝廷颁布设县的命令,原属的各级官衙隶属也已十分清楚……”

祁连跟着道:“大人,河间府各县的情况基本摸清了,除了主动向大人靠拢的,其他十二个知县都已经拿到确切把柄,可以直接拿下。”

周正看着三人,点头道:“是做过一遍的事情了,不需要本官多废话,永平府是怎么做的,河间府也是一样!凡是违法乱纪,一定要铲除干净,本官要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是!”三人齐齐抬手。

周正道:“明天,本官会联合河间府知府胡清郑胡大人联合发布剿匪公告,同时展开‘安定行动’,其他官员对于户籍,田亩相关事宜也要准备到位,随时听命!”

姚童顺道:“是!下官已经从永平府抽调数十人,都是经验丰富,手段灵活之人,一定能比永平府更加快速的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

曹变蛟道:“大人,属下采取‘分兵包围’战术,从外围张网,逐步的向河间府中心河间县进发,用半年时间,扫灭境内一切匪患!”

祁连道:“大人,胡大人已经将河间府的兵差之权授予下官,下官从永平府抽调二百人,再从河间府抽出三百人,由河间县开始,由内而外展开‘安定行动’,扫灭一切不法之徒!”

周正听着他们的战术十分清晰,心里倍感高兴,道:“好!你们现在就动,三天后,本官前往河间府坐镇!”

“是!”曹变蛟,姚童顺,祁连三人齐齐应道。

第三百六十七章 哭爹喊娘

崇祯三年,五月。

周正命曹变蛟十面张网,一万大军分成十路,在河间府由外而内,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剿匪工程。

而祁连则由内而外,展开安定行动。

河间府顿时一片热闹,喧沸于上,不知道多少人被搅动。

单单三天,曹变蛟就剿除了十多处匪患,抓捕了近三百匪盗,缴获钱粮无数。

祁连早有准备,非常有目的性,在河间县一天就抓了近百人!

河间府,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官民全都坐立不安。

周正到了河间府府衙,与胡清郑对坐下棋,喝茶。

胡清郑身后站着贺龚,卫重二位府丞,看着二位大人喝茶,下棋,低头,面上凝色。

胡清郑虽然糊弄事,棋力倒是不错,看着周正散乱的棋局,心里憋着笑,脸上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难怪在京城的时候那么多人弹劾你,你能撑到现在真是走运。”

大明官员想要做事,以现在混沌不堪的朝政必然会得罪很多人,那么弹劾的人就不会少,这样的结果往往就是被弹劾之人要么主动辞官,要么就等着下狱问罪。

别说这些地方官了,就是朝廷六部,内阁的大人物,又有几个能逃得过?

崇祯朝短短三年,首辅已经换了六个,六部尚书更多,阁臣,六部尚书入狱比比皆是。

阁臣钱龙锡,刑部尚书乔允升被遣戍,前不久的消息,乔允升已死在卫所。

周正认真的下着棋,道:“这么快就有人弹劾你了?”

胡清郑又叹了口气,生无可恋般的看着棋盘,道:“估计在路上了。从昨天开始,找我陈情的官绅多达几十人,你说我怎么办?”

周正落了一子,淡淡道:“你要么站出来支持我,要么就默不作声,你要是乱说话,我就关你进司狱司。”

胡清郑抬头看了眼周正,见他没开玩笑,默默一阵,道:“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出大事的。”

周正道:“人人都像你这样,我大明就该亡国了。”

胡清郑知道劝不了周正,无奈的道:“我在朝廷会尽量帮你想办法的,你……好自为之。”

周正顺手拿起茶杯,道:“你不要动,我有我的办法。”

胡清郑眨了眨眼,也跟着抱起茶杯,砸了砸嘴,心里很是好奇周正的办法。

贺龚,卫重听着胡清郑与周正的对话,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忧虑,惊悸几乎一模一样。

河间府不同于永平府,这里人口众多,士绅密布,紧邻京畿,有一点动静京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何况现在这么大动作。

祁连抓捕的人遍布河间县,不说地痞无赖,富二代官二代的纨绔更是不少,甚至于,还有一些皇亲国戚,勋贵之后,一股脑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了,这是要捅破天的!

周正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卫重与贺龚,道:“本官要换了府衙的六房与司狱司,经历司,你们有没有意见?”

两人连忙抬手,道:“下官没有意见。”

他们两人早就商量好了,他们的态度就是‘没有意见’,将来周正要是被朝廷问罪也与他们无关。

周正不在乎他们,只要不给他添乱就行。

周正嗯了一声,道:“将各县知县,县丞,六房,经历司,司狱司等所有人叫到这里来见本官,只要不来,不管什么理由,一律罢除。”

六房等吏员,完全是知府,知县任命,不算官,只是吏,在大明官场是最底层的存在,最接近于官,却不是官。

贺龚,卫重犹豫了下,还是道:“是,下官这就去传令。”

在周正与胡清郑喝茶下棋的时候,河间县县衙却一片闹腾。

一个中年妇人哭喊着向中年人,泣不成声的道:“老爷老爷,您可就岩儿一个儿子啊,不能被抓走啊……”

中年人就是河间县知县,宁山。

宁山倒竖着眉,一脸怒容的喝道:“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他做了那么多混账事你全都替他遮掩,以为有我就万事大吉,无法无天了,现在知道哭,晚了!”

“老爷,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救救岩儿吧,他才二十岁,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能救死不救啊……”妇人哭的撕心裂肺,满脸泪水的瘫软在地上,紧紧抱着宁山的腿。

宁山拧紧眉头,想骂又骂不出声,满腔怒气发泄不出来,越发的恼怒。

这个时候,一个白发老太太在丫鬟搀扶下,快步迈进来,看着宁山就哭腔的急声道:“老二,你一定要救出岩儿,我们宁家可就这一根独苗,你不能让宁家断了后啊……”

宁山看着老娘都来了,满心怒气也化作有气无力的无奈,道:“娘,我去想想办法。”

老太太连忙道:“快去快去!”

那地上的妇人慌忙起来,一脸紧张不安的看着宁山。

宁山看着一家人的表情,心里难受无比,大步出了门。

还没出衙门,就有一群人堵上来。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急吼吼的道:“宁大人,我儿子向来本分,从来规矩,宁大人,求求你放他出来吧,我平日可没少孝敬,多少银子您随便说……”

“宁大人,我孙子才十九岁,一直乖巧,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还请宁大人明察秋毫,放我孙子出来。宁大人,您可是从县学出来的,我还教过你几天……”白发苍苍的县学教谕,颤巍巍的说道。

“宁大人,我们家那几个仆从虽然平时惹些事,但从未出过人命官司,算得上是守法,还请宁大人开恩。县里不是要修河,我捐一千两……”说话的人文质彬彬,一看就是书香门第之后。

来了十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话向宁山砸过来,都是河间府有头有脸的人物。

宁山绷着脸,还嘴都不行。

怎么说,说他儿子也被抓走了?说抓人的虽然是河间县的兵差,却不归他管?他也管不了?

宁山无话可说,憋着一肚子气甩手转身就进门,门房慌忙将门关上,将要涌进来的一群人死死堵了回去。

宁山听着外面的叫喊声,又看到迎面而来的老娘与夫人,眉头一皱,什么也没说,大步向后门走去。

宁山自然没别的地方可去,直奔府衙。

第三百六十八章 就拿你立威

周正与胡清郑还在下棋,说着一些有的没的。

胡清郑看着凌乱的棋盘,十分无奈的道:“你今后还是别下棋了。”

周正自然知道他的棋力,心里多少有些尴尬,脸上却不动分毫,依旧自顾的落子。

贺龚,卫重仿佛没有看到,眼观鼻鼻观心。

这时,有衙役来报:“大人,宁知县求见。”

胡清郑看了眼周正,见他不说话,便道:“让他进来吧。”

周正仿佛没有听到,继续盯着棋盘,思索着赢之道。

宁山进来,见周正与胡清郑在下棋,暗自拧眉,上前抬手道:“下官见过二位大人。”

胡清郑到底是河间府知府,转过身,摆着官仪道:“你找本官有什么事情吗?”

宁山一路上想好了措辞,不卑不亢的道:“回大人,‘安定行动’在河间县闹的民怨沸腾,谣言四起,官吏人心惶惶,无心用事,下官敢问大人,这‘安定行动’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被抓之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给下官一个章程,下官也好给河间县上下一个交代。”

胡清郑刚要张口,周正捏着棋子,淡淡道:“什么人散播谣言?什么人信谣传谣?哪些官吏人心惶惶,无心用事?你给本官列一个名单来,本官亲自处置。”

宁山看着周正的侧脸,神情不由微凝。

他与周正只见过一次,就是河间府欢迎钦使到来的接风,其他时候,包括陈武咏去天津卫见周正他都没去,没见过周正。

这是第二次。

周正脸角分明,神色从容,淡漠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宁山瞥了眼胡清郑,见他不说话,只好道:“大人,现在有几十士绅堵在县衙,要求下官给个说法,还请大人示下。”

周正依旧没有看他,道:“要说法?让他们来找本官,来人,将府衙打开,让他们进来,本官在这里等他们。”

立即就有一个衙役应着,快速去开门。

周正身后的楚金使了个眼神,有四十多个侍卫在各处涌出,在路两旁侍立,从府衙大门一直排到了宁山身后。

宁山看着这一幕,嘴角抽了下,知道再多说无益,只好抬起手,道:“周大人,下官之子也被官差抓了,不知所犯何罪?”

周正本来捏好的棋子,慢慢的放了回去,转头看向宁山,目光冷漠,道:“将卷宗拿来。”

贺龚看了眼宁山,心里暗叹,答应一声,快速让人调来。

刑房的人一直在梳理,宁山之子是排在前十的人,自然好找,卷宗很快就拿来了。

周正翻看着卷宗,给宁山念道:“天启七年,宁涛与宁家豪仆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打伤七人,青楼走水,烧死三人。同年,宁涛打死县学生员,你以童试要挟,要家属息事宁人。崇祯元年,宁涛强抢民女,打死其丈夫,将告状的父母推下楼,一死一伤,案子悬而未决。崇祯二年,宁涛为了做生意,勒索官绅三万两,将进省,进京告状的人关入大牢,打死三人,现在还有十几人在牢里。今年,一个月前,宁涛纵火,烧毁民宅十六间,烧死五人,案子还是不了了之。半个月前,强迫良家妇人卖人青楼,逼死三人。宁知县,你给本官解释一下?”

宁山听着耳后冒出冷汗,脸角绷的铁直。

这些事情,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而今不管知道不知道,心里悔恨无比,只怪当初没有严厉约束那孽子,任由夫人、老娘宠溺,犯下如此多的大错!

宁山是个孝子,也是个好丈夫,也希望做个好父亲,他满脸痛苦,双眼里都是挣扎,良久,噗通一声跪地,道:“大人,是下官糊涂,让这孽子造下这么多孽。下官愿意赔偿受害之人,下官即刻辞官归乡,再不入仕,只求大人放过小儿一命,下官永世不忘大人恩德。”

周正冷哼一声,道:“你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抵消了那么多任命?抵消了宁涛所做的所有恶行?还行,你徇私枉法,因私废公,有什么脸面做官?来个,给本官拿下!”

四个侍卫顿时扑上来,将宁山按倒,旋即锁链脚铐全都给他加上。

宁山大惊,完全没想到周正不按官场规矩,直接就来的狠的,急声道:“周大人!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即便你是钦差也不能随便拿我!”

周正端起茶杯,淡淡道:“这些你不用跟本官说,到了京城刑部大牢,你尽管喊冤。贺通判,这是你的分内事,尽快落案,呈送刑部。”

贺龚知道,真要送去京城,宁山即便不是处斩,少不了牢狱之灾了。

贺龚也了解这不是官场的通行办法,正常来说,应该放宁山走,大家彼此留个体面,说不定日后还能见面。

不过,周正不按常理出牌,谁也阻止不了,贺龚面色如常的抬手道:“是。”

贺龚话音落下,周正的侍卫就拖着宁山往府衙的大牢。

宁山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被拖走好几步才突然大声道:“周大人,你有什么条件就直接说,何必如此……”

周正根本就没有与宁山废话多说的意思,一个小小知县,用得着他费口舌?

他之所以要拿下宁山,一来是立威,二来就是堵朝廷的嘴,宁山这个河间府河间县知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胡清郑见周正就这么拿下了宁山,胖脸纠结再三,道:“我给朝廷写奏本,阐明此事。”

周正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道:“那些叫嚣着冤枉,想方设法捞人的士绅豪族,你不要管,我来处置。”

胡清郑知道周正在永平府是怎么干的,胖脸越发纠结了。

在胡清郑纠结的时候,宁山被抓的消息在河间府炸开。

那商人还堵在河间县县衙,听到消息,双眼大睁,不敢相信的道:“宁大人被抓了?怎么可能?他为官向来清正廉洁,怎么会被抓?”

老教谕震惊异常,颤巍巍的道:“我曾经教过他,他克己守礼,为人谦逊,不会乱来的,肯定是那个什么巡按搞的鬼,他这是要乱我河间府啊……”

那书香之后的中年人听着,神色一沉,道:“我这就回去写奏本给朝廷!”

一群人七嘴八舌,在县衙门口‘交流’着,没多久,居然找出了十几个有资格上书朝廷的人!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朝廷又能拿我怎么样

河间县知县宁山被抓,在河间府自然掀起了巨大的动静。

没人再敢说周正来河间府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做做样子,不止是那些士绅豪商惊醒,整个河间府的官吏更是为之惊悚。

不过三天,就有六个知县(州),给胡清郑来信,准备辞官,更有数十大小官吏直接辞官,跑出了河间府。

这就省了周正很多手脚,通过河间府任命了六房等众多官吏,进一步的控制河间府上下。

现在的大明全境,除了南直隶好一些,其他各处盗匪无数,大小山头林立。

曹变蛟的剿匪行动不断深入,由外而内,穿州过府,不止剿匪,顺带着对一些与盗匪勾连的官绅也是一锅端。

祁连的动作很快,在河间县快速清扫,同时在其他各州县也准备着,布置人手。

到了五月中,整个河间府都在剿匪,展开‘安定行动’,各县府抓了超过五百人!

不知道多少怨气在聚集,沸腾,多少道奏本送入了京城。

周正并不管这些,河间府的六房,司狱司等通通换了他的人,河间府的知县更是除了投靠的他三人,辞官,被抓的有十二个之多!

通过六房控制了各个州县,河间府,已经完全被他掌握!

‘行商准则’,‘田亩重整’,‘户丁登记’等等事情,有条不紊的拉开。

凡是遇到阻力,周正十分暴力的借用‘安定行动’,剿匪等扫除,以最快的速度在革新河间府。

河间府不同于永平府,激起的反对声浪一层高过一层,无数谣言在河间府散播。

如周正倒行逆施,必然活不过而立之年、知府胡清郑不满周正扰乱河间府,已上书弹劾周正、朝廷要派钦差来调查周正,周正即将被下狱等等。

周正坐镇河间府,仿佛听不到这些,甚至牺牲效率,追求速度,要求姚童顺等人尽快完成大体改革框架。

姚童顺等人自然也感觉到了磅礴的压力,咬牙的推动着各项事宜。

在河间府,没人是周正的对手,但凡冒头都被周正以各种借口打压下去。在河间府奈何不得周正,那自然就上升到了朝廷。

河间府离京城非常的近,其实很早朝廷就收到了奏本,但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耽误了好些天。

这一天,崇祯看着堆满弹劾周正的奏本,将首辅周延儒叫到了跟前。

崇祯看着这些奏本,神色有些厌烦,道:“你怎么看?”

周延儒入阁没多久,却极其擅于揣摩崇祯的心意,故作沉吟了一阵,神色沉着的道:“陛下,从周征云押入京城的河间县知县宁山等人来看,河间府确实**丛生,贪官污吏不少,他带有圣恩,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崇祯神色似有不满,道:“这么多弹劾的奏本,就是这样?”

周延儒神色镇定,不疾不徐,道:“陛下,臣担心冲着周征云去是假,可能是冲着户部去的。”

崇祯一怔,道:“户部?此话何解?”

周延儒外表给人一种从容镇定,老成谋国的感觉,他看着崇祯,面上肃容,道:“一个周正,在河间府即便真的有些出格,也不至于让朝野这么愤怒,这么多人弹劾他,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户部正在推行对皇田,皇庄的整肃,周远山在主持,他们知道陛下对周远山十分信任,不会轻易弹劾。所以,从他儿子入手,表面上是冲着周征云,怕是冲着户部,冲着毕尚书与周侍郎去的。”

崇祯听着顿时神色难看,他也想到了。

毕自严在崇祯眼里,是一个寡言少语,却能做大事的人。这个人,不计名利,埋头做事,不朋不党,是少有的能臣,忠臣。

尤其是户部近年税收不断增加,弊政减少,令崇祯十分满意。

加上周清荔不为官位只想做事,更是让崇祯赞许。听到有人幕后操纵这件事,崇祯的脸色自然难看了。

“是谁?”崇祯盯着周延儒道。

周延儒道:“陛下,弹劾的人,仿佛什么人都有,横亘朝野,难有脉络,臣难以推断。”

崇祯轻轻点头,换了这么多首辅,就周延儒最让他舒心。一来,周延儒听话,二来周延儒肯说话,会告诉他很多以前那些首辅不肯说的事。

崇祯想了片刻,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周延儒又想了一阵,道:“陛下,臣建议,对周征云下旨申斥。这有两个好处,第一,堵住言官的嘴。告诉朝野,陛下圣明,没有偏私;第二,周征云其他不变,也不会寒了毕尚书,周侍郎的心。”

周延儒这个办法很让崇祯高兴,远比那些只字不言,或者将麻烦推到他头上的前任首辅,阁臣,六部堂官强太多!

“好,就这么办。”崇祯舒心的笑着说道。

周延儒抬手应下,刚要走,崇祯忽然脸色微沉,道:“袁崇焕的案子,怎么样了?”

袁崇焕已经被下狱几个月了,蓟州总督刘策两个月前就被弃市,但袁崇焕的案子迟迟没有结果。

周延儒眉头皱了下,犹豫着道:“陛下,袁崇焕的案子,三司那边争议颇大,臣在内阁开了九次大议,始终难以定夺下来,不止朝廷内部难以平衡,朝野议论声也颇多。”

崇祯自然知道,他收到的为袁崇焕求情的奏本已经过百,当面与他争辩的更不在少数。

但建虏差点破城,他差点成为亡国之君这件事一直令他如鲠在喉,彻夜难眠,心里对袁崇焕恨极。

“朕不管什么议论声,朕要尽快审结!”崇祯严令道。

周延儒抬手,道:“是,臣遵旨。”

崇祯这才没多说,继续埋首案牍。

他越来越勤奋,对自身要求十分苛刻,通宵达旦的忙于政务。

周延儒出了乾清宫,脸上依旧是那副镇定从容之色,看着送他的李忠,笑着道:“还没有谢过李公公在皇上面前为我美言,公公得空出宫,一定要找我。”

李忠微笑又保持距离的道:“元辅说笑了,咱家就是据实说话,可不敢承元辅的情。”

周延儒笑容越多,道:“这个情,公公可一定得承。”

李忠笑而不语,伸手道:“元辅请。”

周延儒也是会意的表情,向着外面走去。

李忠送走周延儒,返回崇祯的东暖阁。

“首辅跟你说了什么?”崇祯头也不抬的淡淡道。

李忠神色一慌,连忙道:“元辅说,承奴婢在万岁爷面前说他好话的情,还让奴婢出宫了一定去找他。”

第三百七十章 壮志豪情

崇祯听着李忠的话,没有什么反应,漠然道:“去吧。”

李忠恭谨的道:“是。”

他没敢隐瞒,越发的小心翼翼,眼前这位陛下,似乎对内监也越来越不信任,哪怕他是在信王府就跟随的人。

没多久,乾清宫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正在户部忙着的毕自严,听到消息,有些感慨的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周清荔,道:“咱们这位元辅,倒是有胸怀,也有眼光,敢于承事。”

周清荔从浩瀚的公文里抬起头,一脸疲惫的摇了摇头,道:“难说呐,且行且看吧。”

毕自严也深知朝局,管你是奸佞还是能臣,都别想在首辅的位置上待太久!

“不管怎么说,你家那麒麟子的这一劫是渡过去了。”毕自严笑着说道。

周清荔没有说话,顺手拿起茶杯。

在周正离京前,周正与他私聊,曾经借给一个人一大笔银子,这个人或许今年就会入阁。

虽然周正没有提是谁,周清荔这会儿已经能猜到,多半就是这位新首辅。

这位新首辅从入阁到位列首辅不过几个月,之前的位置十分低,若是早有安排,倒是极有可能。

周延儒的名声相当不好,这次能位进首辅,一个是朝廷无人,有资格,资历的不多,矮子里拔高个。另一个就传言甚广——行贿内监。

毕自严与周清荔就是顺嘴一说,继续忙于政事。

宫里要下旨斥责周正,这满足了很多人的心愿,在他们想来,用不了多久,周正就应该被下狱问罪!

于是,他们拼力弹劾周正,不知道多少奏本飞入通政使司。

但却石沉大海,再没有动静。

旨意到了河间府,一群人先是一惊,转而就大喜。

这么大动静朝廷就一道斥责旨意完了,这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没有问罪的意思吗?

于是,河间府的动作越发猛烈,速度更快,泰山压顶般在河间府推动周正的革新政策。

不管河间府有多少怨言,外有气势汹汹一万剿匪大军,内有数以千计的兵差,真凭实据也好,诛连也罢,没有朝廷的干预,他们根本反抗不了周正。

周正在河间府待到了六月份,眼见大势已定,便转身返回天津卫。

天津卫,真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不止有运河直接可以下南直隶,也有河道入海,是一个交通要枢。

周正在六月中,来到了天津卫的出海口,大沽。

成经济陪在周正身旁,站在一高处大石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海面,有些激动的道:“大人,这天津卫不止是南上北下的要道,商贸发达,还有出海口,尤其是大人的地盘,若是能将周氏商会的总部移到这里,比在京城好上太多,所有条件都好!”

周正看着海面,吹着海风,心情舒爽,道:“你能想到这个,我倒是十分高兴。原本永平府就不错,但没想到我还能来天津卫。”

成经济连忙道:“是啊,谁能想到大人回主政天津卫,这个位置,简直绝佳!如果经营得好,大人今后就再也不用担心银子的事了!”

周正仿佛没有听到成经济的话,语气少有的激昂的道:“我要疏通天津卫,河间府内的所有湖泊,河道,海道!我要在这海口建一个大港口,每天几千艘几万艘舰船来来往往,每天都有无数的货物进进出出,这里遍布客栈酒楼,长街纵横交错,彻夜灯火通明……”

成经济知道周正是有大胸怀的人,听着他的慷慨激昂,激动的抬手道:“大人,小人愿倾全力助大人心想事成,将天津卫经营的比扬州,苏州还要繁华十倍!”

周正转头看向他,哈哈哈大笑着道:“好!”

周正与成经济站在大石头上,望着海面,在他们的谈笑声中,不过半月,就有数百万两银子投入到天津卫!

从永平府到天津卫,再到河间府,农忙时是百姓们忙于劳作;空闲则是有士兵召集在村头操练,壮丁高达十多万人!

从白洋淀往北,到三角淀,再沿着卫河向东一直到大沽出海口,不知道多少人在整顿湖泊,河道,一眼看去,热火朝天,轰轰烈烈。

在周正忙着整顿河间府,施行他期待已久的计划的时候,陕西民乱越演越烈,甚至于蔓延到了山西十几个州县,惊动京师。

陕西参政洪承畴整兵,大败几路流寇,但流寇却声势不减,有燎原之势,一下子冒出了几十个‘草头王’,遍布陕西。

朝廷似乎第一次认识到了危机,开始抽调兵马,进入山西,陕西压制民乱。

工部下面的军器局在试验新火炮的时候不小心炸膛,兵部尚书梁廷栋弹劾负责的工部郎中,工部尚书南居益上书辩解,结果引发朝野争斗,最终南居益被迫致仕,军器局被关闭。

建虏又试探性的进攻辽东,无功而返。

到了八月中,久拖不决的袁崇焕,终于被宣判,极刑——凌迟!

关于袁崇焕通敌卖国的消息早就在京城传遍,一时间群情激奋,无数百姓愤怒无比,即便尸体都没有放过!

这种极刑,在大明也是极其少见,何况还是曾经煊赫一时的袁崇焕。

这说明崇祯心里是多恨啊。

不知道多少高官大员心怀惴惴,忧惧不安。

袁崇焕宦海多年,尤其是辽东是个传奇之人,不少门生故吏,老部下,现在是情绪复杂,难以言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正正在天津卫的大营。

曹变蛟与袁崇焕并不熟,袁崇焕在的时候,他还是底层小兵,也就是因为曹文诏的关系才有些优待,却从未与袁崇焕说过话。

曹变蛟站在周正身前,脸色被晒黑,声音异常明亮,道:“大人,目前已经招满了三万人,根据大人的意思,一万五千人严加训练,是朝廷给的兵额。其余一万五千人,以半年退役五千人,留作预备,随时作为补充。”

大夏天周正也穿着甲胄,脸上都是细汗,他顾不得擦,翻看着花名册,道:“嗯,即便是预备,训练也不能减弱,还有,军饷要清楚明白,对于贪污军饷,吃空饷等,要严厉处置,绝不容情,我们的军队,要干干净净,纪律严明!”

曹变蛟道:“是!属下已经严格要求军法处,不容任何人知法犯法!”

第三百七十二章 校武场的震撼

进入崇祯三年以后,大明的各种矛盾开始激烈的爆发出来。

建虏上次兵败北京城下,没有劫掠到足够的钱粮,人畜,还损失不小,现在只能默默的舔伤口,短时间无力对明朝构成急切的威胁。

倒是大明内部的矛盾有井喷之势,西北之乱大有燎原之势,朝野无不震惊,已经将关注点从辽东放到了陕西。

而朝廷的党争随着袁崇焕被杀,周延儒继任首辅,看似得到了压制,实则上内部依旧暗潮汹涌,工部尚书南居益刚刚被逼辞官,刚刚上任刑部尚书的韩继思也已经上书致仕。兵部尚书梁廷栋遭到了反击,已经摇摇欲坠。

周正一边追求速度,完成他的基本盘的控制以及发展,同时密切关注整个大明的动向。

十月初,大沽。

港口一片忙碌,很多船只挂着大明的旗帜,但一看就知道是西夷的船只,忙碌不断的装卸着货物。

朝廷复开了海运,周正借着这个由头,不动声色的展开海贸。

在港口不远处的一个酒楼里,周正等人站在窗口,可以看到港口繁忙的景象。

周正身后站着十几个高大碧眼的西夷人,正在一脸笑容的说着什么。

姚童顺等人陪着,还有几个人翻译。

好一阵子,一个高个子上前,叽里咕噜的与周正说着什么。

翻译立即道:“大人,这位子爵说,他十分赞赏大人的贸易精神,希望我们的合作能持续下去,进一步扩大。”

这个人,是小佛郎机,也就是葡萄牙人。

周正背着手,望着港口,头也不回道:“我希望他们的赞赏能变成他们的信用。”

翻译立刻转述过去。

小佛朗机人叽里咕噜又说了好长一大串。

翻译道:“大人,子爵说,他们小佛郎机人向来信奉契约精神,而且我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果大人信不过,他们可以拿出一部分做抵押,希望大人能允许他们在天津卫停留,并且自主的选择贸易对象……”

周正神色不变,道:“这个需要从长计议。”

现在是大航海时代的初期,尽管西夷人的商船已经遍布世界,但商队的实力十分的弱小,欺负一些未开化的土著可以,像大明这样的国家,他们就是鸡蛋碰石头,举国来都不行。

大明确实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富有,西夷无比渴望的想要与大明展开贸易来往,但大明对外界十分警觉,排斥,一度禁海,这让西夷人十分无奈。

眼见周正撕开了一条口子,哪怕是这条口子是堂而皇之的‘走私’,他们还是双眼血红,如同嗜血的野兽扑了上来。

那高个子听到的翻译的话,笑着又说了一大通。

翻译连忙转述给周正,道:“大人,他们想要签订一个协议,从大明采购非常多的货物,会有名录给大人,价值超过百万,如果大人有需要的东西,他们也可以出售给大人,包括军火……”

周正听着心里一动,转过头,看着这群西夷人,道:“我有一个校武场,过几日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西夷人听着对视一眼,无不可的耸了耸肩。

周正笑容浮现,与这群人谈了三天,定下详细的交易目录,坐船北上,前往祥云岛。

祥云岛在永平府以东,新桥海口东北方,周正的军器局就放在这里。

一群人在海上飘飘荡荡,终于到了祥云岛。

迎接周正等人是刘六辙,他一只胳膊半废,看到周正上岸,大喜的上前道:“二少爷,海上没事吧?”

周正点头,看着他的右胳膊,道:“好了?”

刘六辙一笑,举起来晃两下,道:“除了不能太用力,吃饭,写字都没事。”

周正轻轻点头,道:“你是商会的七大董事之一,凡事不用亲力亲为。”

刘六辙知道周正对他这次受伤十分在意,笑嘻嘻的道:“我就是给二少爷跑个腿,也没干成什么事情。”

周正笑着,揽过他的肩膀,向前走,低声道:“准备好了?”

虽然这样与主子有些不合规矩,但听着周正问话,刘六辙连忙低声道:“都准备好了,火炮,鸟铳,集合了我们大明与西夷人的技术,那些工匠说了,就是卖给西夷人,他们也模仿不了,还得找我们买。”

周正要的就是这个,问道:“现在有多少?”

刘六辙伸头瞥了眼那些西夷人,低声道:“只有十四门,火铳也只有二十几杆,主要是很多的东西不好弄,怕别人注意到。”

周正嗯了一声,神色沉吟。

火器涉及的太多的,铁矿,火药等都十分敏感,即便有合法的军器局,如果太过频繁或者量大,被人注意到,绝对是麻烦事,再查到祥云岛,那就是是天大祸事。

周正想了一阵,低声道:“这样,让成经济分开弄,量小,费点事,在不同的地方上船,用商船遮掩,在运河,或者海上,集中转运,送到岛上来。”

刘六辙道:“成掌柜也是这样想的,正在想办法,但一时半会产量上不来,而且朝廷也盯着,咱们没办法用。”

周正看了眼前面的围墙,道:“先试验,卖出去,赚点银子,日后肯定要用。”

刘六辙应了一声,从周正的手臂脱出来,故意大声道:“二少爷,准备好了。”

周正微笑,与身后的西夷人说了一声。

这些西夷人似乎很好奇,目光看着高大的围墙,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众人进了大院,发现这里错落有致,仓库,宿舍,校武场,武器坊,人来人往,各种声音渐渐冒出来,乒乒乓乓响彻一片。

刘六辙领着众人,直接来到校武场,校武场在一片空地上,除了前面有些装修,远处就是荒地。

石砖上摆放着整整齐齐十几门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对准远方。

一排炮兵站立着,静等着命令。

周正看着,与身边的这位来自小佛郎机的子爵道:“这就是我要给你们看的东西,捂好耳朵。”

翻译立即转达过去,西夷人面面相窥,对视一眼,慢悠悠的捂起耳朵。

刘六辙在周正示意后,一挥手,沉声道:“开炮!”

刘六辙一声令下,十几门大炮齐齐点火。

嘭嘭嘭

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是在耳边的雷鸣,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几里外,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地面震颤,烟土滚滚,有好几个小土堆被炸飞。

西夷人双眼大睁,面露惊骇。

第三百七十三章 烽火燃起

西夷人之所以惊骇,是因为他们对明朝的火炮有所了解。

明朝的火炮普遍是铁,口径小,射程短,实弹,相比威力有限,所以他们之前还试图向周正推销,因为一门大炮价值超过六千两,利润非常的可观!

但他们眼前的火炮与他们了解的完全不同,这个口径大,射程远,用的还是开花弹,这比他们欧洲的火炮威力更大!

如果这种炮装到了舰船上,他们的商船根本不是对手!

来自小佛郎机的那位子爵等炮声停下,看着那烟尘滚滚,似乎还能感觉到震颤地面,转头看向周正,眨着眼,僵硬着脸,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刘六辙瞥着一群西夷人的脸色,在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都按你说的,那地面下埋了不少的火药。”

周正不动声色的嗯了声,闻着空气中的硫磺味,仿佛闻到了银子的味道。

子爵脸上的惊色迅速收敛,笑容满面的与周正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翻译连忙跟上,道:“大人,子爵说,他们的火炮比我们的强,但我们的有不少优势,可以互补,希望购买三门装到他们的舰船上看一看。”

周正心知肚明,这位子爵是想要仿制,绝不可能只是试试。

这种火炮由周正口述,工匠以及欧洲传教士的联合研制,有些技术不是简单拆开就能还原,想要仿制根本不可能!

周正脸上如常,道:“每门一万二千两,火药另算,另外需要搭售一千支火枪,每支五十五两,弹药另算。”

翻译转述过去。

子爵想了片刻,笑着说了一句。

翻译道:“大人,他说没问题。”

周正一伸手,道:“我带子爵参观一下我们的基地。”

子爵又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那十几门大炮,笑着与周正向里面走去。

刘六辙跟在一旁,心里暗自咋舌。

这大炮,每门的造价成本不超过两千两,二少爷张口就是‘一万两千两’,火药还另算,火枪的成本每支最多五两,二少爷随口就是五十五两!

这是多大的暴利,可比周记赚银子的多的多!

刘六辙忙着算赚了多少银子,以后还能卖出去多少,还能赚多少!

周正带着这些西夷人转了一圈,介绍着这座兵工厂。

因为西夷人想去的制作坊等关键地方没能去成,所以有些兴致缺缺。

周正懒得管他们,他还是第一次来,简单招待了这些人,他便认真的开始自顾转起来,而后对一些事情做出调整、安排。

直到晚上,他才能与刘六辙细谈。

刘六辙坐在周正对面,道:“二少爷,这里虽然偏僻,但毕竟是孤岛,不安全,我想着找些人来,又怕走漏消息……”

周正早就想过了,道:“这个我来安排,过些时候,会专门送些人来,主要负责外围保护,不涉入里面。”

刘六辙应着,忽然又道:“二少爷,这些火器威力这么大,卖给西夷人,会不会有危险?”

周正看着他,笑着道:“看来你也学会动脑子了。没事,一时半会儿还对不上,真对上的时候,这些东西也就没什么用了。”

刘六辙这才放心,旋即有些烦恼之色的道:“二少爷,我们现在要用的银子太多,总是让镖局运来运去麻烦不说也太危险了,得想个法子……”

周正听着心里微动,神色若有所思。

这个时代是没有银行的,票号也没有,完全的‘现银’交易,确实很麻烦。

沉吟一阵,周正道:“这个到了天津卫,我会与成经济他们商议,暂时先这样。”

想要建立票号,周正有人有钱有渠道,大环境也适合票号的发展,但想要建立起来,还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

刘六辙见周正这么说,双眼发亮的应着,他们家的二少爷在他眼里,几乎是无所不能。

又说了好一阵子,差不多说完事情,刘六辙这才有些腼腆的笑着道:“二少爷,老爷跟我说了,年后就为我跟碧青主婚。”

刘六辙今年也十九,明年就二十,是该成婚了。

说到这里,周正不由有些头疼,他大嫂周丁氏,大哥周方,甚至周老爹都或明或暗的提及他的婚事,似乎不能再拖了。

周正摇了摇头,站起来道:“嗯,到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包。休息一晚我就回去,你在这里盯一阵子也早日回京。商会要搬到天津卫,你要盯紧一些。”

虽然成经济,上官勋等都是周正的人,但真正的心腹,也就只有刘六辙。

刘六辙明白周正的意思,跟着站起来,道:“二少爷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人有可乘之机的!”

周正点点头,向外面走去。

第二天一早,周正与西夷人商讨了火器的具体交易,便准备离开祥云岛,返回天津卫。

现在的火炮普遍很笨重,所谓的红夷大炮有几千斤,即便是周正改良的这个,也有近两千斤,运送极其麻烦。

周正回到天津卫后,一面处理各种事务,同时也着手对河间府进行安抚。

他不断的召开大会,对各级官吏进行升迁,调配,奖赏。甚至一口气任命了近二十多个镇长,一百多个村长,发出去的现银奖励高达三万两!

而后又对各镇,各村的青壮进行明确划分,归类入‘预备役’,口头任命为‘队长’,领俸禄,多达五百个队长,每个队长都领着本村五十以上的青壮。

这些队长被要求在农闲时候到镇上接受操练,平时也不能放松,还负责保卫村子,日常巡逻,抗击匪盗等等。

周正的这一系列举措,大大的巩固了他在河间府的控制力,有力的推进了他的革新计划。

同时,他也在对营商环境进行进一步的澄清,力求建立一个公平,透明的税收制度,尤其是在运河两岸,力促成为一个繁华的贸易中心。

在周正忙碌的时候,陕西之乱越发炽盛。

抚臣胡廷宴与延绥巡抚岳和声因为顾忌名声,隐瞒匪盗之事,结果让王子顺等坐大,一下子聚集了近万人,包围了韩铖。

三边总督杨鹤与陕西巡抚刘广生举兵驱赶,王子顺流窜,人数却迅速膨胀,尤其是另一路王嘉胤一举攻占七八个州县,一度裹挟数万人!

杨鹤力主‘以抚为主,以剿为辅’,但朝廷国库没钱没粮,根本安抚不了这些招抚来的匪盗。

降而复叛。越演越烈。

有另一个人却大为不同,就是被杨鹤赏识,在岳和声被夺官下狱后,提拔到了延绥巡抚的洪承畴。

这个人杀伐果断,言称‘缓时治本,急时治标’,在一次招抚之后,对三百多盗匪头头痛下杀手,全部杀于大帐之前。

杨鹤剿匪不力,洪承畴‘杀降’,引起了朝廷言官的不满,纷纷弹劾。

第三百七十四章 深夜来客

周正坐镇天津,一面推行他的革新,一面不断的练兵,囤积粮草,有条不紊的推行他的计划。

随着他的预备役的不断实施,虽然他名义上掌管的军队只有一万多人,但实际可调用的已超过十万

朝廷里不乏明眼人,对周正的弹劾就没有间断过,但这被崇祯以及朝廷高层视为党争,束之高阁,不曾理会。

崇祯三年,十一月十二日。

天津卫接连迎来了好消息,一个是天津卫设县得到朝廷批准,辖区从永平府勾连到了河间府,周正掌管了北直隶以东靠海的所有府县。

第二个,就是朝廷正式任命周正为天津兵备道副使。这个兵备道副使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官职,它没有品级,不在军也不在政,依旧是原本的官职,俸禄,但却拥有军事,监察一体的大权

也就是说,周正还是监察御史,却有了领兵的权力,在地方上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周正任天津兵备道副使,同时整饬永平府,天津卫,河间府三府军备,除了一个按察司副使,周正与卢象升基本没有区别。

任命周正为天津兵备道副使,还有一个潜在的坏处,那就是周正要脱手政务,专心整饬军备。

这应该是朝廷对言官们压力的一种反应,属于变相的削权。

但永平府的除了知府,三个知县全都是周正的人,河间府的知府,以及各级官吏,都可以说是周正的人,这种削权,对周正影响微乎其微。

天津卫官衙。

曹变蛟看着周正,有些兴奋的道“大人,如果是这样,大人能够掌管的军队就是四万五千人,我们可以进一步扩大军队了”

作为领兵之人,手底下掌管的兵马多少是成就感最大的来源之一,倒不是说曹变蛟有什么其他心思。

这个兵备道副使自然是周正运筹而来,巡按这种临时差事是不稳当的,哪天就可能被召回去,偌大的地盘,军队凭白便宜别人。

现在他是天津兵备道副使,就理所应当的掌管军队,没有足够的理由,没人能轻易夺走。

听着曹变蛟的话,周正喝了口热茶,笑着道“嗯,咱们也算在天津卫定下来了。再等等,我找个机会让你立个军功,就能奏请提拔你为参将,就不用有什么压力了。”

参将,仅次于总兵,在游击将军之上。

曹变蛟听着大喜,连忙抬手道“谢大人。”

周正摆了摆手,而后道“该向兵部要的军饷要坚持的要,不能让兵部觉得我们有钱粮。”

曹变蛟作为跟在周正身边的近人,自然知道永平府,河间府的一些实际情况,肃色的点头道“末将明白。”

周正嗯了一声,道“既然朝廷的命令到了,那军营就扩充吧,四万五千人不能在一起,太扎眼,分在河间府,天津卫,永平府,暂时有你统领。”

“是”曹变蛟沉声道。

周正说完这些,看向姚童顺道“我之前就给你捐了国子监监生,任命你为天津县知县可能太过扎眼,但代知县就没有什么问题,你要拿出担当来。”

姚童顺原本只是都察院一个小吏,根本不会有什么前途,而今居然能成为一县知县,哪怕是代,依旧令他心潮澎湃,看到了跟随周正的光明前途

“下官谢大人”姚童顺激动无比的抬手,深躬道。

周正笑了笑,转头看向丁琪与祁连二人,道“你们二人也做的不错,我也给你捐了国子监监生,不过任命你们为知县,朝廷那边未必通得过,这样吧,你们去河间县任县丞,没有知县,代管县务。”

两人万万没想到,他们还能捞到正式的官职,激动莫名,满脸的惊喜交加,齐齐抬手道“谢大人”

周正又喝了口茶,道“日后好生做事,不要懈怠。”

几人都是立即抬手,道“是大人,下官绝不辜负大人的提携之恩”

周正抱着茶杯,微笑着,他这也是在对河间府进行安排,免得他没了巡按的名头,一些人胡思乱想,坏了他的革新。

现在他的人充斥在方方面面,又有胡清郑这个知府在,河间府的政务,没人翻得了盘

周正安排了这些人,开始说三地的一些事情。

年终将近,很多事情都需要总结,尤其是革新进行中的种种问题以及带来的好处,需要解决与进一步的规划。

众人说着看法,以及对明年的一些计划。

正说着,门外响起敲门声。

周正放下茶杯,道“进。”

一个人进来,这是周家的家丁,一直在周正身边负责衣食住行。

他看了眼众人,向着周正道“二少爷,大少爷来了。”

周正一怔,连忙道“快请进来。”

周正说着就站起来,他十分疑惑,周方不在昌黎县待着,在这个时候怎么跑来天津卫了

曹变蛟,姚童顺自然知道周家家丁口中的大少爷就是周正的大哥,周方,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下官末将告退。”

周正嗯了一声,在门口等着周方。

周方一边进来,一边脱掉外披,拍打着雪道“这鬼天气,真是冷的要命,比京城还冷。”

家丁接过外披,退出去,关上了门。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疑惑的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跟大嫂准备一下,回京过年吗”

周方喝口茶,搓着僵硬的双手,瞥了眼门,皱眉与周正道“爹给我写信,说,准备辞官了。”

周正神色微惊,他一直关注朝局动向,没听说周老爹有什么危险啊

周方看着周正的表情,知道他也意外,直接说道“户部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压力,爹想辞官,保全毕尚书。”

周正明白了,沉思片刻,道“爹怎么给你写信,不给我写”

周方顿时不满道“这叫什么话,我是长子,当然给我写。”

周正嘴角微不可察的动了下,道“嗯,倒也是。爹还说了什么”

周方道“爹打算回乡,不在京城待。”

周正眉头皱起,如果周老爹要回乡,那说明情势不容乐观,需要回乡躲避,户部的压力这么大了吗

还是说,这里面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周正想着朝局,如同一团乱麻,难以分辨清楚,思索好一阵子,看向周方道“我这边料理的差不多了,十二月初就回京,你给爹回信,等等我。”

周方道“嗯,我也提前回去。对了,爹还说,任命兵备道往往都是有任务,你很可能就要被派往其他地方,要有心里准备。”

第三百七十五章 得罪宗室

周正对这个倒是不清楚,问道“爹有说是哪里吗”

周方摇头,道“爹只是说可能,没有说其他,可能他也不知道。”

周正嗯了一声,心里转念。

大明用兵无非两个地方,一个是辽东抗金,一个是西北剿匪,那么,是剿匪还是抗金

建虏经过上次一战,元气大伤,又面临天灾,不太可能发动以往那样的全面攻势,那就是剿匪吗

虽然流寇日渐坐大,但还没有需要朝廷全面镇压的情况,西北官军胜多败少。

周正想不透,只能回京问清楚了。

“我们提早回京吧,看看朝廷里的情况。”周正道。

周方也是这个想法,道“对了,爹信里还说了,要你的那些生意低调一点。”

周正双眼微微眯起,明白周老爹写信给周方的重点了。

多半是他的周氏商会在天津卫的发展引起了一些人的垂涎,令周清荔都忌惮了。

周正暗道看来,真的要提前回去了。

周正又给周方倒了杯茶,道“我知道了。大哥,你在昌黎县做得怎么样”

周方这才有笑容,道“很好,官吏听话,各项政事井井有条,昌黎县风调雨顺,百姓们安居乐业”

周正见周方这样笑,知道他做的顺心,便道“那就好,陈知府没有为难你吧”

陈知府,陈武咏,原来的河间府知府,被周正运作,架空在永平府。

周方笑容越多,道“陈知府是信奉无为而治的人,没有干涉我,听说他要调去吏部,做员外郎了。”

周正暗笑,这陈武咏也是不甘寂寞之人,被架空在永平府,还不如去京城混一段时间,再谋求外放到别的地方,继续做地方上的土皇帝。

周正不会拦陈武咏,喝了口茶,道“大嫂,还有孩子们都还好吧”

周方有些无奈,道“你大嫂还好,倒是两个孩子越发闹腾,我脑壳都被他吵软了。”

周正轻轻点头,道“我派人送你回去,再给大嫂,孩子带点东西。”

周方道“外面雪太大了,我明天走,还有事情跟你说。”

周正刚要问是什么,周方忽然走过来揽住周正的肩膀,道“我们兄弟很久没有秉烛夜谈了,今晚我们一起睡”

不等周正拒绝,周方就冲着外面喊道“李晟,给我准备吃的,洗漱的毛巾之类,今晚我睡二少爷房间。”

“是大少爷。”外面立刻就回应着。

周正叹了口气,已经猜到周方今晚要说什么了。

果然,刚一躺下,周方就问起了婚事,询问周正有没有喜欢的哪家小姐。

在周正推脱之后,周方又聊起昌黎县的一些事情,而后又是周老爹,朝局,甚至是陕西民乱,辽东建虏等等。

周方兴致很高,说个不停。

除非必要,周正是不喜欢与人长篇大论的聊天的,很容易尬聊。

倒是周方滔滔不绝,一直到天亮都没有什么困意。

第二天一早,周正睡眼惺忪的带着依旧兴致勃勃的周方逛着天津卫。

周方啧啧称奇,因为天津卫十分的整洁干净,没有其他地方那么混乱,尤其是山东那地界,简直是狼窝,什么人都有。

好不容易到下午,周正忍不住困意,这才强行送走周方。

坐在班房里,周正喝着浓茶提神,听着姚童顺等人的汇报。

周正听了一阵,交代几句,便将人都给打发了。

坐在椅子上,擦着头上的虚汗,周正一边呵欠着,一边心里斟酌着周方带来的消息。

周老爹要辞官归乡,他这个兵备道可能另有用处。大明朝廷混乱一片,地方上民乱不断蔓延,扩大,即便有先知先觉,周正也感觉到了压力,还有丝丝的危机感。

周正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不断的对着三地的事务进行安排,交代,准备尽快回京,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交代完政务,周正又去见了成经济,上官勋等人,对周氏商会进行安排。尤其是票号的事情,周正与几人稍微点拨了一下。

而后他又对河间府等州县进行巡查,直到十二月初,才返回天津卫,准备回京。

坐在回京的马车里,楚金与周正做着汇报。

“大人,在沈阳的人越来越多,渗透进了很多地方,甚至建虏的王宫都有我们的人”

“情报站建立了一百个之多,从沈阳一直到山海关,全部都有信鸽,暗语”

“有五十死士已经到了沈阳,潜藏在城外。”

“陕西那边下官遵照大人的吩咐,正在追踪一些人,对他们进行安排,暂时还没有确切消息传回来”

“淮扬盐商有些不安稳,魏大人亲自去了,听说死了好些人,已经稳住”

“祥云岛那边的死士已经派过去,还有五十特种兵,两百新兵营淘汰下来的士兵,总共三百人”

周正听着,不断的点头。

很多事情已经上了正轨,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做就行,唯一的缺点,就是要防着朝廷,要是被言官们嗅到一丝风声,绝对是山呼海啸般的攻击。

楚金看着周正点头,欲言又止。

他有些话想问周正,但不知道如何问出口。这些安排,已经不是一个兵备道该做的,远远出格。可也说不出什么,周正的一片为国之心,一路走来他都看在眼里。

周正没有注意到楚金的表情,还在思索着朝局。

周正待了几十个护卫,一路颠簸的回京。

周方夫妻还在昌黎县,周正不在,周清荔时常不回来,周府显得很是冷清。

待周正回府,福伯等人大喜,迎着周正就寒暄不停。

福伯一脸笑容,道“二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昨天还念叨你,哎,瘦了,也黑了。肯定是急赶着回来的吧,赶路这么时间肯定饿了,我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鱼”

林伯在一旁笑呵呵的跟着,周正回来,这个家里总算又有些生气了。

周正笑着应着,同时安排带回来的人。

等到后院,人不多了,周正这才问道“福伯,爹什么时候回来”

福伯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老爷了,老爷要是知道二少爷回来了,今晚肯定回来”

周正走厅里坐下来,解开后披,见无其他人了,这才问道“福伯,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福伯一听,神色微凝,瞥了眼外面,低声道“老爷整顿皇田,得罪了几位王爷,宫里有些不满。”

周正顿时恍悟,难怪周老爹要辞官,这是得罪了崇祯皇帝啊,不走也得走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天不留人

周正洗漱一番,便静等着周清荔回府。

周清荔直到深夜才回来,身上披着一层雪。

福伯在他的房间生碳,道“老爷,户部还这么忙吗?”

周清荔喝了口热茶,去除寒气,吐着气,道“就要走了,很多事情得安排……”

他正说着,周正从外面进来,递过一碗参汤,道“爹,你回来了。”

周清荔看着周正手里的碗,疲惫的脸上有了一点笑容,道“刚回来怎么不好好休息?”

周正将参汤递过去,道“不怎么累,喝点参汤,比茶好。”

周清荔接过来,喝了口,看着福伯将碳炉搬到他身旁,道“大冷天的,早点去休息吧,有征云在就行了。”

福伯知道他们父子有话说,笑着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周清荔打量周正一眼,道“倒是比以前精神,也壮实不少。”

周正看着周清荔比去年还要疲惫,瘦削的脸角,坐在他对面,道“爹,辞了也好。”

周清荔笑了一声,倚靠在椅子上,轻叹了口气,道“朝局,比以往更加混乱了。”

周正嗯了一声,不做评价。

崇祯继位以来,不止对阉党进行了清扫,也大刑牢狱,动辄就有阁臣,高官被下狱,牵连极广,单是阁臣,六部尚书短短四年已经换了几十人,平静每个月走一个阁臣,一个尚书,平均三个月换一个首辅,其中还有一半被下狱问罪。

这可比崇祯以前快多了!

上面是这样,下面自然就加混乱。

这样的朝局,有人能做事,做成事吗?

周清荔说完这一句,道“元辅,是你运作的?”

元辅,首辅,周延儒。

周正摇头,却又笑着道“不是,但他认为是。”

周清荔稍一思索就明白了,阁臣换的那么快,周正若是广撒网,对一些潜在的人进行先期‘投资’,再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动作,确实会令上台的人误认为是周正帮忙运作的。

周清荔看着周正,轻声道“谨慎。”

区区‘谨慎’二字,里面藏着多少无奈与担忧。

周正慎重的点头,而后道“爹,真的打算回乡了?”

周清荔道“我若留在京城,那些人不会放过的。户部的事情已经到了一个关头,毕尚书夙兴夜寐,不能被我耽搁。”

“是鲁王?”周正问道。这么长时间,足够周正打听一些事情出来了。

周清荔轻轻摇头,道“不止是鲁王,皇上对我屡次推脱任刑部尚书也感到了不满。”

周正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崇祯没有问罪,已经算是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格外开恩了。

周清荔又喝了口参汤,道“你的那些生意,在朝廷里颇有些声音,你要再谨慎一点。”

周正目露一丝冷色,道“我离京两年,他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周清荔倒是不担心周正的手腕,放下碗,道“我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朝廷对辽东的那些将帅有些不放心,想要安插你进去。”

“辽东?”周正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朝廷是要准备派他去西北剿匪。

周清荔嗯了一声,道“孙老大人重履辽东,但朝廷还是不放心,听说,皇上又要遣中官出宫,监察各处,尤其是辽东。”

所谓的‘中官’,也就是宫中的内监。

说到底,还是宫中对各地失去了控制,心里不安,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加以控制。

周正暗自摇头,这些内监,也是坏事的好手,真能做事,哪怕不坏事的寥寥无几。

这还会引起朝臣的忌惮与恐惧,是下下之策。

周清荔看着周正,黝黑的脸上浮现笑容,道“你在永平府,河间府的事我都知道,很不错。当今天下,有魄力恢复太祖之制,造福百姓的不多,将来就算不得善了,也对得起皇上,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了……你不要想得太多,能做多少就是多少。”

周正在河间府,永平府做的事,在很多人看来,是扫除弊政,恢复祖制,尽管很多人弹劾,冠上无数罪名,有识之士还是十分欣赏,这也是周正能坚持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但周正做这些得罪了太多的人,哪怕曾经权倾朝野的帝师张居正都被秋后算账,开棺戮尸,何况一个小小的周正?

周正应了一声,道“爹,要不去天津卫吧,你一个人回乡,我们都不太放心。”

周清荔望着外面,有些感叹的道“不用担心,我也想回去了。”

对于周方,周正来说,京城就是家,因为他们出生在京城,周清荔则不同。

周正便不再提,开始询问一些朝廷的情况。

周清荔言简意赅的说着,他身为户部侍郎,自然是大明高层,了解朝廷内部的斗争。

即便周清荔说的不那么清楚,周正还是听明白了。

尽管崇祯皇帝厌恶党争,明面上看不出谁在结党,但东林党与阉党亡而不消,无党而党,双方在朝廷你争我夺,围绕着各种事情进行权力争斗,任何时候,从未停止过。

父子俩聊着天,周正见周清荔疲惫,有些坚持不住,这才告退离开。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背影,轻叹一声,不知道叹的是周正还是朝局。

第二天一早,周清荔早饭没吃就去了户部,周家的后厅里,只有周正一个人。

简单吃了一点,周正就前往九江阁。

周记,周氏商会都搬去了天津卫,京城留守的,根本不需要周正去看。

韩铖一直坐镇九江阁,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

一来,这里安静,又有众多的书可以看,借阅,有利于他完成他的著作;二来,来来往往的年轻人,让他十分喜欢,他喜欢与这些年轻人交谈,让他感受了一种久违的‘学问’气氛。

周正与韩铖对坐,两人喝着茶,说着九江阁的事情。

九江阁是刘六辙在管,但韩铖一直在这里,有这么一尊大佛,倒是避免了很多麻烦。

韩铖看着周正,满脸欣赏之色,道“我之前就听说你的一些想法,倒是不想你还真敢做,永平府,河间府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不错,整个大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周正神色谦逊,道“都是学生该做的事情,本分而已。”

韩铖笑了声,道“‘本分’二字若是朝堂诸公都还能记得,我大明何至于此。”

周正淡淡一笑,转话题道“先生,九江阁可有什么人才?学生现在手里缺人的很。”

第三百七十七章 露出马脚

韩铖现在大概也能猜到周正建这个九江阁的一些潜在目的,倒是不以为意,笑着道:“确实有几个品行不错的,待会儿我让他们来见见你。”

周正拿起茶杯,笑着敬了杯茶。

不多久,就有刘六辙带着三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进来,道:“二少爷,景湖先生,人来了。”

他身后有三个人,看着与韩铖对坐的人,连忙抬手道:“学生见过阁主。”

周正看了眼韩铖,笑着与三人道:“我这个阁主不怎么露面,还没见过你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三人中左边,年纪较大的一个抬起手,神色激动的道:“阁主,学生周怀陂,陕西西安府人氏,天启六年举人,暂无补缺,现在在九江阁修复古书。”

而后是中间一个,抬手道:“阁主,学生黄志渊,浙江湖州人士,崇祯二年举人,暂无补缺,现在负责九江阁东馆的维护。”

最右边的显得十分的年轻,看着周正,兴奋的道:“阁主,学生武胜秦,江西九江人氏,天启六年举人,吏部知县候补,现在负责九江阁书籍校注。”

周正看着武胜秦,笑着道:“原来是同乡,不错。”

武胜秦就是沾着这个,所以激动。

不但能在九江阁做事,还是同乡,只要做得好,没有理由得不到周正的提拔的!

三个人都很振奋,双眼热切的看着周正。

他们都知道,九江阁的七八个前任‘管理员’都被周正提拔入仕了,不止周正声名鹊起,周家也是崇祯朝新贵,攀上周家,何愁前途?

这些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周正笑着,询问了一些九江阁的事情,隐含考校,一阵子就让他们走了。

三人都是不舍,很想多在周正面前表现,却也只能矜持的出了韩铖的这间书房。

韩铖看着几人掩饰不住的入仕渴望,与周正笑着道:“他们没有背景,即便中举想要谋取官位也是千难万难,不要在意。”

周正微笑着,道:“学生知道,既然是先生看好的,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我找几个好友,举荐一下,安排去河间府,应该不成问题。”

韩铖对于周正的能力是不怀疑的,笑着点点头,转而脸上笑容缓缓消失,道:“听说,宫里遣出中官了?”

崇祯派出内监,不止是监视,控制军队,还有各地的织造,镇守,矿监等等。

也就是说,大明朝野痛恨的那些弊政,又回来了,还比以往更加严重!

朝野,民间曾经对于新皇铲除阉党的一致拥护,对圣君的一片歌颂,对众正盈朝的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热情,期待,已然消磨殆尽,不抱希望。

大明朝廷的高官恍惚的察觉到,一切都没有变好,还是原来的味道,只是越发的不堪。

崇祯皇帝勤政,克己,爱民,却也刻薄寡恩,多疑善变,喜怒无常。

周正看得出韩铖眼中的失望与落寞,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如实道:“学生昨天与家父谈过,说是真的。”

韩铖眼神里落寞,不管有无仕途之心,关心国事是读书人的本能。

听着周正的话,韩铖心里叹气,脸上又迅速微笑着道:“我听说你了一些你在河间府,永平府的事,但不具体,你说些给我听听。”

周正就将他的一些改革简要的说了,一些不妥当的他通通没言。

韩铖静静的听着,很快神色就若有所动,目光审视着周正。

很多人都说周正是在力图恢复太祖定制,革除弊政,造福百姓,颇多赞誉。

但韩铖很快就听出了其中的不一样。

比如‘行商准则’,周正分明是在给商人开口子,给他们‘正式身份’,这其实是在鼓励行商。

要知道,太祖皇帝可是极其厌恶商人,对商人极其歧视,定了极其严苛的规矩。

还有就是登记户丁,丈量田亩,看似在恢复民生,为百姓谋福,但这些措施明显具有目的性,不那么纯粹,尤其是聚集那么多青壮,显然是在准备着什么。

韩铖等周正说完,看着他道:“你对国事如此悲观吗?”

韩铖虽然不懂政事,但就是他不懂,冷眼旁观,才能洞若观火,看的更清楚,猜出周正在预备着某些事情了。

周正没想到韩铖居然看出了一些端倪,沉吟片刻,道:“不瞒先生。学生有两个担心,第一个是建虏,建虏野心勃勃,蒸蒸日上,反观我大明,内耗不断,军力日渐颓败,辽东怕是迟早不守,威胁我大明腹地。第二,就是西北之乱,自古以来,朝代更替莫不过从西北而起,若是不能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学生担心会威胁社稷,波及亿万黎民。”

韩铖看着周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第一个还好说,建虏对辽东虎视眈眈,进攻不是一次两次,甚至还攻入京师,确实是大明心腹之患。可是西北,官军胜多败少,民乱看似动静不小,实则还不成气候,远不到威胁社稷的地步,周正已经担忧了?

不过韩铖想着混乱不堪的朝局,心里也是无奈,敌人强大并不可怕,怕的是内部不稳,内讧连连,损耗无休,凭给敌人机会。

周正不喜欢与韩铖这类讨论破碎不堪,龌龊不断的国事,转换话题道:“我打算在天津卫开设九江阁分号,你觉得如何?”

韩铖强振精神,微笑着道:“这是个好主意,我支持你。”

周正见韩铖兴致不高,便随意说了几句,起身告辞离开。

周正刚刚回到他的办公房,刘六辙就一脸难看的进来,压着怒气道:“二少爷,顺天府扣了我们三千件瓷器,两万斤茶叶,还有不知道多少的布匹,丝绸……对了,上官小姐也被他们抓走了!”

周正顿时冷哼一声,道:“他们还真敢来,我离京不过两年,这些人是忘了我啊……去,给我查清楚谁动的手!”

刘六辙看着周正,愤怒道:“二少爷,不用查了,是顺天府府尹蒋征亲自带人查扣的!他好像是钱阁老的门生。”

“蒋征?钱阁老?”

周正自语,顿时会意过来,神色越发冷笑。

钱阁老,钱象坤,内阁大学士,内阁的地位仅次于首辅周延儒。

“嗯,我来办,你托人告诉上官小姐,我明天去顺天府接她。”周正一脸冷漠的与刘六辙道。

刘六辙心里大定,沉色道:“嗯,我想办法找人带话进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令人窃喜的包办婚姻

周正这边撂下话,顺天府也没闲着。

他们从上官清的镖局查扣了众多的财物,衙役们一边清点着,一边商量着如何分配。

“这么东西,这个镖局还真肥。”

“这可不是这家镖局的,是那周氏商会的,要押送去天津卫,运往南直隶的。”

“这些东西,起码值数万两……”

“怎么弄,还是老规矩吗?”

“老规矩,留九上一。”

“好!乖乖,发了,要是一年有两次,咱们就不用做别的了……”

“快点吧,大人们正等着。”

所谓的‘留九上一’,就是九成留在顺天府,一份上缴给朝廷。

蒋征是一个中年人,穿着官服,挺着肚子,舒服的躺着椅子上,双手抱在腹部,一脸舒服的道:“倒是出乎我的预料,数万两啊……”

他身前不远处坐着顺天府主簿封耀,他看着蒋征,嘿嘿笑道:“大人久在京外,不了解京城,这周氏商会与江南的盐商关系密切,怎么可能不肥……”

蒋征点了下头,一脸感慨的道:“京城是天下首善之地,繁华不比江南,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财力……对了,我听说,他们与周家关系密切?”

大明有很多周姓显贵,不远的就有曾经的吏部天官周应秋。但眼下,只有户部侍郎,皇帝近臣周清荔一家。

封耀连忙道:“外界都传言,说是与周侍郎的次子周征云有关,听说他是大东家,家资不菲。”

蒋征倒是知道周正,毕竟算是做出过一些事情,有些声名的人。

蒋征完全不放在眼里,依旧笑容含蓄的道:“老规矩,晚上送到我府上。”

封耀陪着笑,一脸会意的笑道:“大人放心,待会儿我就将东西折算出去,六成送到您府上,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蒋征满意的点了下头,而后神色微淡,看着封耀道:“周清荔就要辞官了,你找人去敲打一下周征云,免得他不识趣,惹出什么麻烦来。”

封耀立即道:“大人放心,小的亲自去。”

蒋征依靠在椅子上,轻轻一笑,道:“这件事做完,咱们就可以好好过个年了。对了,府里,人人有份,不要落下。”

封耀道:“大人放心,都是些做熟的事,保证不会出纰漏。”

蒋征将这件事前前后后想了个遍,确保没有差错,这才道:“你去淘一件宋代的名画,最好是米芾的,晚上带给我,要真的。”

封耀一脸明白的道:“大人放心,我待会儿就去办。”

蒋征满脸都是舒坦,道:“嗯,明年,我或许就要去六部了,外放一个上等县知县还是六部的员外郎,你挑一个。”

封耀大喜,站起来抬手道:“下官多谢大人提拔!”

蒋征笑着,满脸的舒坦。

……

在蒋征与封耀各自喜上眉梢的时候,上官清镖局的人都被关押在顺天府牢房。

二十多人分别关押,大部分愁眉苦脸,牢骚满嘴。

“我就说不能接这趟镖,这么多货,我们拿什么赔!”

“是啊,数万两银子,我们赚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东家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顾,我们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倾家荡产算什么,我怕是家破人亡,还要做一辈子牢!”

“你说我们可怎么办啊……”

这些都是普通的镖师,聚集在一起,三言两语,悲观无比,就差哭出来了。

上官清的牢房,倒是有些人是上官清的亲信,跟随上官清走过永平府,甚至跟上官清随周正在永平府剿匪,在京城下征战的人。

他们没有多说,神色沉稳,但眼神里也颇为忧虑。

朝廷里的事情哪里那么简单,即便是周正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做不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是顺天府真的扣了他们的货,判了他们也无处说理,伸冤。

他们走南闯北,这样的事见得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一个狱卒走进顺天府牢房,在关押上官清的牢房,送进去饭菜,同时低声道:“上官小姐,有人托我给你带话,明天来接你。”

上官清还穿着一身紧身装,看着衙役,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接过饭菜。

这衙役没有多说,快速的走了。

上官清身后有一个中年人,走过来拿起筷子,低声与上官清道:“掌柜的,是有人救我们了?”

上官清自然听得到四处的抱怨声,俏脸如常的道:“吃饭。”

中年人顿时不说话,连忙招呼其他人,同时向其他牢房大喝:“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牢房里顿时一静,没人敢说话。

……

周正离开九江阁在外面忙了一圈,天色快黑了才回府。

刚回府他就看到了两个意外人的,一个是早早回府的周清荔,二是上官勋。

周正看着上官勋,虽然意外,还是道:“我已经安排了,不用担心,明天就能出来。”

上官勋连忙抬手,道:“多谢东家。”

周正嗯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周清荔道:“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周清荔看着周正,瞥了眼上官勋,顿了顿才道:“衙门没什么事,就提早回来了。”

上官勋坐在周正对面,神色多少有些尴尬,好一阵子才与周正道:“东家,是这样的。清儿已经过了适婚年纪,如果再不成婚,或者订婚,官府就会强行婚配,后来我与周大人商议了一番,就让清儿与东家定了婚事。”

周正听着一愣一愣的,目光在周清荔,上官勋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明朝确实有适婚女子不嫁,官府可强行婚配的规定,可是,可是,为什么是他?

好吧,他确实与上官清有些‘不清不楚’。

虽然有些尴尬,但心里是偷偷的开心。

在场的三人都不是擅长说话的人,尤其还是这种话题,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好一阵子,周清荔见周正没有反对,一锤定音的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年成婚。”

上官勋听着,心里大松口气。他女儿的心思他自然知道,但眼前这位东家明显有大志,周家又是显贵之家,他很担心这位东家看不上他们小门小户的商人之女。

周正眨了眨眼,对于这个安排,默认了。

与此同时,通政使司接到了数道弹劾阁臣钱象坤的奏本,不敢耽搁,全数送入内阁。

周延儒看着这几道奏本,眼神里有着得意的之色,瞥了眼钱象坤,拿着奏本站起来,准备进宫。

钱象坤就坐在他不远处,低头看着公文,实则一直盯着他,见他又有进宫,心里冷笑,暗道‘得意什么,你这个位置,很快就会是我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钱象坤致仕

“万岁爷,这是今天晚上的。”

李忠端着一盘子奏本,递到崇祯的案头。

崇祯越发的勤政了,哪怕是朝臣下班,他还要处理两个时辰的奏本,这是他给他的硬性规定,实则上常常通宵达旦,后宫都没去过几次。

崇祯头也不抬,鼻腔里嗯了一声,拿着笔,在奏本上批阅。

李忠看着,着实心疼,轻声道:“万岁爷,夜深了,要不休息一下,明天再批阅吧。”

崇祯或许是听出了关心的味道,放下笔,叹了口气,拿起身边的茶杯,瞥着一堆的奏本,道:“这些是什么?”

李忠连忙道:“是西北的一些急报,有的是灾情,有的是盗匪,有的是申请优抚,还有一些是关于元辅与钱阁老的。”

“钱象坤?”

崇祯眉头皱了下,道:“抽出来。”

崇祯对朝臣的动向十分在意,尤其是阁臣。现在锦衣卫,东厂都被他压制的形同罢除,没了耳目,就依靠这些奏本去了解他们的动向。

李忠连忙找出来,递到崇祯身前,小心的看着崇祯脸色,道:“万岁爷,外面对钱阁老的风评不是太好。”

崇祯拿起奏本,翻开起来,随口的道:“怎么不好?”

李忠盯着崇祯的脸色,更加谨慎的道:“都在传,说是钱阁老觊觎首辅之位,小动作频频。”

崇祯见李忠说的是这些,好像有些失望的道:“小人之言,阁臣要都是这样,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

“万岁爷说的是。”李忠陪着小心,悄悄退下,目光始终盯着崇祯的脸。

崇祯看着奏本,很快就皱眉了。

这是一道弹劾周延儒与钱象坤的奏本,关于钱象坤的是一笔带过,长篇大论的弹劾的都是周延儒,言称他结党营私,‘西党’横埂朝野,遮蔽言路,卖官鬻爵,贪污堕落。

‘西党’,也就是‘晋党’,山西党。

实则上,周延儒并不是山西人,而是江南。

崇祯放到一边,拿起下面一本,他的眉头皱的更深。

这是关于周延儒在天启二年主持江南贡院会试的,指责他徇私舞弊,收受贿赂,泄题给亲侄的,有理有据,甚至还举出了多个人证。

崇祯脸色有些难看,继续看下一本。

这一本则是是钱象坤的,他弹劾的是吏部尚书王永光,指责王永光与周延儒‘猫犬之交,蛇鼠之谊’,培植私人,党同伐异,容不得他人,要求崇祯将王永光罢免。

崇祯看着这道奏本,脸色铁青。

他最恨的就是朝臣结党,这几道奏本,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操弄,要逼周延儒下台!

“万岁爷,首辅求见。”一个内监站在门外,向着崇祯说道。

崇祯将奏本收起来,脸色恢复漠然,道:“嗯。”

内监转身消失在黑漆漆门外,没多久,周延儒就到了。

周延儒进来,弓着腰,脸色疲惫,双眼凹陷,上前抬起手道:“臣……”

不等他说完,崇祯就看到了他的疲态,道:“来人,给周爱卿搬个凳子。”

周延儒慌忙道:“臣不敢……”

崇祯微笑着道:“坐。什么事情这么晚来见朕?”

周延儒有些拘谨的坐下,道:“陛下,是关于陕甘三边总督的事,臣举荐洪承畴出任,内阁久久不决,西北之势刻不容缓,臣请皇上乾纲独断。”

这件事也是崇祯一直关注的事,听着默然一阵,道:“杨鹤无能,任由匪盗坐大,交由三司会审,尽快审结!”

周延儒应下,还是看着崇祯。

杨鹤主抚,方法,手段来说实则并没有什么错,问题关键在于朝廷没有钱粮,所以注定失败,那他就要背锅。

崇祯又思索一阵,道:“西北的众多总督,巡抚屡屡坏事,也只有一个洪承畴像样,就他吧。”

在陕西的官军镇压民乱中,官军多有败绩,尤其是有些大人物更是不堪,倒是洪承畴多次挫败盗匪主力,甚至擒杀匪首,十分亮眼,为朝廷挣得不少脸面。

周延儒听着崇祯的话,眼神里笑意一闪,而后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递给崇祯,道:“陛下,四川总兵秦良玉已经攻克成都,击溃作乱土司,收复成都,请朝廷派员赈抚。”

崇祯伸手接过来,脸上终于好看了,一边看一边笑着道:“好好好,朝廷派人赈抚,嘉赏秦良玉等人,要重赏!”

“是。”周延儒也笑着道:“四川若能稳固,那陕西之乱也可平定,西北无忧。”

崇祯也是这样想的,两厢夹击,盗匪再多也无济于事,西北若定,也是去了崇祯一大块心病。

崇祯放下奏本,抬头瞧见周延儒怀里还有一道奏本露出半角,好奇道:“周爱卿还有什么事情?”

周延儒低头一看,连忙放回去,有些犹豫的遮掩着道:“陛下,有些做不完,臣打算带回去看的。”

崇祯赞许的点头,道:“朝臣能有周爱卿一半的心朕何苦如此自扰,辛苦爱卿了。拿出来,朕与爱卿一起看。”

周延儒道:“些许小事就不劳陛下了,臣回去看完,再上奏陛下。”

崇祯笑着道:“拿出来吧,朕与爱卿一起参详,今日事今日毕。”

周延儒还是有些迟疑,慢吞吞的拿了出来,递给过去。

崇祯笑着翻开,没多久就脸色难看了。

这些都是弹劾钱象坤的奏本,内容仿佛就是刚才弹劾周延儒的翻本,换了个名字!

周延儒看着崇祯脸色不好,有些急的解释道:“陛下,内阁首重和气,只有内阁和气,才能顺畅施政,而且这些未经查证,有可能是言官们风言之语,不可当真。”

崇祯听着周延儒的话,抬头看着他,轻叹一声,道:“周爱卿你宽宏,他人却是未必了。”

周延儒疲惫的脸上有一丝疑惑,仿佛等着崇祯继续说。

崇祯摆了摆手,道:“天色晚了,周爱卿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延儒还是一脸的不解,只得犹豫着抬手道:“臣告退。”

崇祯看着周延儒的背影,脸上十分难看,默默好一阵子,忽然道:“李忠。”

李忠一直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更知道这是周正安排的最后一步,心里揣度着崇祯此刻想法,听着崇祯喊他,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道:“万岁爷。”

灯光闪烁,照耀着崇祯铁青的脸上,他冷漠的道:“明天,你去见钱象坤,勒令他致仕。”

李忠心里既轻松又沉重,一切都被周正算准。

钱象坤,要致仕了。

“是。”李忠迎着道。

崇祯说完就摆了摆手,继续埋头政务。

李忠退了出来,站在不远处,依旧耳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置身事外。

周延儒刚出了内廷的大门,就有内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周延儒脸上笑容满满,丝毫不见刚才的疲态,双眼灼灼的低声自语道:“想做我的位置,你问过我了吗?”

第三百八十章 刘六辙被打

第二天一早,周清荔与周正对坐吃饭,周清荔难得的话特别多。

“你大哥已经成亲了,孩子快两岁,这次我回乡,就是要录入族谱的……”

“你大哥不比你心思缜密,我不在,你要照顾着,没有什么比一家人更重要了……”

“上官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我们周家以前也是,好不到哪里,莫要轻视,夫妻首重感情,能够过一辈子,其他就没那么重要了……”

“你太爷爷没有纳妾,你爷爷也没有,我也没有,你大哥也没有,我希望你也不要有,家宅不宁是第一大祸事……”

“我知道你有大志,对家国有着异于常人的热血情怀,不过朝局如此,神人无能,你尽力就好,不要强为,适得其反……”

周正听着,怎么感觉像交代后事,连忙打断道:“爹,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不回来。”

周清荔笑了笑,看着周正又叮嘱道:“嗯,辽东凶险,你要小心,既要小心建虏,也要小心辽东那些将帅,还要看朝廷的方向。”

“嗯。”周正知道,朝廷是决意派他去辽东了。

周清荔说完这些,道:“府里的事情有福伯他们盯着,我不担心,都是随我们几十年的人。对了,六辙的婚事提前吧,我给他主婚完再回去。”

刘六辙自小就在周家长大,虽然是下人,进出却也没什么忌讳,几乎是周清荔半个儿子,自是有感情的。

周正应下,道:“那我待会儿跟他说,我在城南给他买了一个院子,再分给他一些产业,田亩,也不能白让他辛苦这些年。”

周清荔对此倒是不在意,道:“你看着办,其他的事情,交给福伯他们去操持,都是看着六辙长大的老人了,不会亏待他的……”

……

周正父子在商议着刘六辙的婚事,刘六辙本人一大早也在京城忙活着。

上官清的镖局被查,扣下了数万两的财物,周氏商会上下都被惊动,需要他去安抚,并且疏通一些关系。

刚从一个合作商行出来,没走多远,就被一群人给堵住。

刘六辙认识是顺天府的人,神色一紧,道:“你们要干什么?”

封耀从衙役身后走出来,打量了刘六辙一眼,道:“你就是刘六辙?”

刘六辙对顺天府衙役没有任何好感,立即道:“你们不要乱来,我是受过朝廷封赏的!”

刘六辙在北京城门下随周正大战建虏,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封赏是雷声大雨点小,但确实得了一些奖赏,在兵部有备案。

封耀哪里会在意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仰着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刘六辙,道:“就你?也配我出手?回去告诉周征云,那些东西我们收下了,他要是懂事就再备一份厚礼上门,否则有他的好看!”

刘六辙双眼怒睁,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找上门来威胁,还要勒索更多,这是完全没将他二少爷,他们周家放在眼里!

刘六辙很生气,盯着封耀道:“我告诉你,立刻将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不然有你们的好看!”

封耀本来只想威胁两句,让周正‘懂事’,别闹事,没想到一个小小书童居然这么硬气,冷哼一声,道:“给我打!”

顺天府的衙役立即就扑了上去,围着刘六辙一阵拳打脚踢。

等刘六辙爬不起来了,封耀踩着刘六辙的脸,冷声道:“告诉周征云,这就是我们大人给他的警告,要是他不识相,下一次打的就是他!”

封耀不屑的又冷哼一声,带着人大步离去。

刘六辙从地上爬起来,鼻青脸肿,盯着封耀一群人的背影,愤怒无比,哪怕他那天从战场上下来,都没有今天这么疼!

刘六辙双眼通红,心里憋屈,咬着牙一瘸一拐的向着周记走去。

没多久,周正就到了周记,看着大夫给刘六辙处理,见他满身是伤,还有好多脚印在身上,眼角狠狠抽搐,神色极其漠然的拍了拍刘六辙的肩膀,道:“待会儿,跟我一起去顺天府。”

刘六辙一张嘴就嘶的一声,忍着痛道:“二少爷,他们有恃无恐,肯定有靠山,咱们要小心……”

周正嗯了一声,压着心里的怒火,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紫禁城,内阁。

钱象坤如往常一样的步入内阁,神情淡然,无视两边问好的人,径直步入他的班房。

他刚到门口,立即双眼一睁,神色警惕,直直的盯着班房里面。

只见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李忠!

尽管现在的内监没有天启朝那么威风,但谁也不敢小觑内监的作用。更何况,这李忠看似不声不响,却是每次大事,皇帝派出来传递消息,执行圣意的人!

钱象坤脑中飞转,揣度着李忠的来意,脸上笑呵呵的上前,抬起手,十分客气的道:“李公公怎么有空来我这?”

李忠坐在椅子上,看着钱象坤来了,笑眯眯的站起来,道:“钱阁老,咱家来的冒昧,还请担待。”

钱象坤看着李忠,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公,可是宫里有什么事情?”

钱象坤猜测,宫里是有为难的事情需要钱象坤去做,还得做的不动声色,不能让外人察觉是宫里的意思。

这种事情固然能取悦圣心,却也会是极其棘手的麻烦事,必然有碍清名。

钱象坤心里有些为难,已经在斟酌利弊了。

没有让钱象坤多为难,李忠就低声道:“钱阁老,您出格了。万岁爷说了,要您今天致仕。”

钱象坤本来还有些为难的神色顿时僵硬,双眼大睁,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忠。

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崇祯要他致仕!

即便是乾清宫对他有所不满,也不应该毫无动静,这么突然的勒令他致仕吧?

他转瞬就想到了周延儒,神色不由的难看又难堪。

本以为能挤走周延儒,坐上首辅宝座,没有想到,他连阁臣的位置都没有保住,这么突然的就要致仕!

不等钱象坤反应过来,李忠又低声道:“有什么党羽,也要在今天辞官,还能留的体面。”

钱象坤脸角一抽,神色僵硬的说不出话来。

李忠的意思很明白,如果钱象坤以及党羽今天不老实的致仕、辞官,那等着的可能就是牢狱之灾。

第三百八十一章 强硬

钱象坤没能进班房,与来时的淡定从容,威严自我不同,走的时候神情落寞,脚步迟缓。

内阁很多人见惯了这种场景,纷纷避之如蛇蝎,躲得远远的。

钱象坤仿佛没有看到这些,心里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内阁,出了紫禁城。

周延儒刻意来的有些晚,在路上他就已经得到消息。

轿子边上,一个老管家低声道:“老爷,这位周公子的手段还真是可怕。”

周延儒本来的好心情顿时消散不少,沉着脸,默默一阵,忽然厉声道:“这件事不准再提!”

老管家吓了一跳,连忙道:“是。”

钱象坤致仕的消息,慢慢的传遍京城,却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大明朝廷的阁臣,哪个月没有致仕的,首辅换的那么多,何况是阁臣?

顺天府。

蒋征本在班房小憩,昨天收到了近两万银子,这是一笔横财,兴奋的与小妾多聊了一次,现在很是疲惫。

这个时候,一个人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大胆!还有没有规矩了!”

蒋征听到动静,立即大喝,同时睁开眼看去。

这一看就神色一惊,居然是钱象坤的侄子,钱基石。

蒋征连忙站起来,揉了揉脸,笑着道:“钱兄弟,你怎么来了?可是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钱基石一脸的愤恨难平,直接道:“阁老致仕了,他说了,要你今天辞官,如果今天不走,就等着入狱。两条路,随便你选。”

钱基石没想到他叔叔就这样飞速的崩塌了,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说完这一句就急匆匆的走了。

钱基石刚走,封耀就一脸惶恐的进来,急声道:“大人,外面都在传,钱阁老致仕,今天就要离京!”

蒋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喃喃自语的道:“怎么可能?不是说周延儒就要被罢,钱阁老就要成为首辅了吗?怎么就致仕,还今天就要离京……”

封耀却急了,道:“大人,不止钱阁老,钱阁老的几个在六部九寺的门生也已经上书辞官,他们都在收拾东西了!”

蒋征立刻想到钱基石带来的话,忽然醒悟过来,连忙拿起笔,道:“我也写,对了,你也写,快点!”

宦海沉浮多年,蒋征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树倒猢狲散,这是一种美好的畅想,往往大树倒了,上面的枝枝叶叶也得零落成泥!

封耀一脸担忧之色,道:“大人,那周远山还在,如果您致仕了,我们刚刚吞下他那么多东西,周家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蒋征的笔头一顿,拧起眉头。

周清荔到底是皇帝潜邸的人,现在还是户部左侍郎,钱象坤在,周清荔致仕,那自然是他们占据优势。现在情势却有些翻转,钱象坤致仕,周清荔还在,他们要是辞官,那就是任人拿捏了,何况还是周家!

不等蒋征思索妥当,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进来,道:“大人,周征云来了,他直接带人闯了进来!”

蒋征与封耀脸色齐变,对视一眼,眼神都是惊色。

周正,这么快就打上门了?现在怎么办?

封耀看着蒋征,强自镇定,道:“大人,钱阁老刚刚致仕,您还在位置上,那周征云不过一小小监察御史,挂着天津兵备道又如何?还能在顺天府撒野不成?”

蒋征听着,鼓起勇气,站起来道:“走,我倒是要看看,人证物证俱在,他能说出什么来!”

蒋征领着封耀,还带着十多个衙役,气势汹汹的来到顺天府大堂。

周正站在顺天府大堂,身后跟着二十多个从天津卫带回来的士兵。

蒋征当看到周正以及这个阵势的时候,神色微紧,忽的换上了一副笑脸,笑呵呵道:“周御史,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庙来了?是清查府库还是有什么人犯事了?”

周正背着手,看都没看他,环顾着顺天府大堂,道:“这顺天府,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来。三年前,我还在京城的时候,顺天府也屡屡与我为难,抓我的人,封的我铺子,来来回回好些次,但他们一次也没能从我手里沾到好处。蒋大人好手段。”

蒋征听着周正的话,脸上都是愕然不解,刚要笑着说话,周正就打断了他,继续说道:

“我当年两上朝堂,将文武百官骂了个遍,后来就传出我被百官厌弃,仕途尽丧。再后来,崔呈秀与我为难,我连上数道参合奏本,硬生生的将如日中天,阉党砥柱的崔大人给拉下了马,下场凄惨……”

周正走到蒋征身前,目光骤冷,不屑的道:“你觉得比之崔呈秀如何?还是说钱象坤就能比得上魏忠贤了?敢抢我的东西,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我现在要是想你死,简直就是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蒋征双眼通红,死死的咬着牙,盯着周正,恨不得一口将他吃了!

封耀听得心惊胆战,眼前这个周征云,居然这么肆无忌惮,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顺天府尹?

周正盯着蒋征,道:“现在,立刻给我放人,我东西怎么抢来的,就给我双倍还回去!就一天时间,要不然,你下辈子就给我在牢里待着!”

官场上哪有这样直接威胁同僚,形同流氓的手段!

蒋征双眼通红的盯着周正,双拳紧握,脸角不断的抽搐,他很想甩出狠话,砸在周正脸上,但看着周正一双冷漠的眼眸,他心神冰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封耀现在终于清醒,心里紧张无比,连忙道:“放放,我这就去放人……”

“慢着!”周正喝道。

封耀吓了一跳,有些僵笑的看着周正,道:“周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周正看着他,双眼更冷,道:“就是你打的六辙?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学人仗势欺人,给我打!”

周正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士卒直接制住封耀,按在地上就拳打脚踢。

刘六辙看着,怒气上涌,跟着就抬脚踹过去,怒声道:“敢打我!敢打我!老子连建虏都不知道砍了多少个,你敢打我!”

顺天府的衙役根本不敢动,听着封耀的惨叫声,目光都看着蒋征。

蒋征面沉如水,双眼冒着火光,低吼的道:“周征云!在我顺天府打人,你太无法无天了!我若是上奏到朝廷,朝廷诸公,皇上不会饶了你的!”

周正嗤笑,道:“你还想闹到朝廷?你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顺天府!再说了,即便闹到朝廷,你觉得朝廷是信我这个保卫京城的功臣,还是钱象坤的党羽?”

蒋征气的脸色铁青,怒气要炸肺,却极力冷静,盯着周正道:“好好好!今天我蒋征记下了!来人,将人都带出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票号

上官清与一群人被从牢房里被带出来,走向顺天府大堂。

很多人神情忐忑,以为要过堂了。

“三哥,我没上过堂,会不会说错话?”

“我也没上过,待会儿听掌柜的,不要乱说话。”

“那官老爷要是问我怎么办……”

“那你就闭嘴!”

一群人窃窃私语,满脸担忧。

倒是上官清身后几个人,神色很是坦然。他们记得昨天有人带话,今天会有人来接他们。

上官清俏脸如常,一身劲装。

来到大堂,果然就看到了周正,双眸闪过喜色。

周正看着她出来,打量一眼,道:“没事吧?”

上官清轻轻嗯了一声,道:“没事。”

周正与她对视,而后看了眼镖局的其他人,见倒是没有怎么样,又转向蒋征,道:“记住我的话,今天要双倍的还回来,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蒋征心里怒吼,你给情面了吗?你这是在给我情面吗?有你这样给情面的吗?

蒋征面沉如水,没有回答周正,只是双眼恨色的盯着他。

封耀躺在地上,抱着头,浑身疼痛,内心更是胆战,钱阁老倒了,他们拿什么跟周正斗?周正真的要把他们怎么样,完全可以罗列借口,将他们都给抓进都察院,慢慢炮制!

周正没理会蒋征,转身道:“我们走。”

周正本就带了二十多人,上官清也有二十多,四十多人成群结队迤逦的出了顺天府。

这自然引来了不少围观与议论,好奇顺天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顺天府大堂内,封耀爬起来,鼻青脸肿的可比刘六辙严重的多,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蒋征道:“大人,周征云他要两倍,我们上哪弄去啊?”

封耀话里的意思很简单,周正那批货物他昨天已经处理掉了,全都换成了银子,并且全都分出去了,这些是不可能吐回来,尤其是蒋征最大的那一份。

蒋征想到了刚刚吃下去的两万两,心里更加大恨,道:“钱阁老不会就这样倒的,迟早会复起!到时候,我要周征云将今天给我的耻辱,百倍的还回去!”

封耀听着,不由抽搐嘴角,本就疼的脸,更加的疼了。

蒋征的话其实就是说,这件事他不管,要封耀想办法。

他只是一个主簿,能有什么办法?

又看了眼蒋征,封耀想了想,还得去找那些也分银子的人去商议才行。要不然,蒋征倒霉不说,最倒霉的还是他们!

周正与上官清一行人出了顺天府没多久,上官清就安抚镖局众人,让他们回去。

周正与上官清一起回了周府,两人在后厅的餐桌上对坐。

两人现在是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事基本上是定下了。

上官清俏脸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

倒是周正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既然你不反对,那亲事就定下了,找个时间,我们我们就成亲。”

上官清看着周正,轻轻嗯了一声。

周正看着她如花似玉的俏脸,重重的嗯了一声。

上官清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周正突的一身站起来,道:“你洗个澡,休息一下,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不等上官清说话,周正就大步离开了后厅。

出了后厅,周正就揽着迎面而来的刘六辙,道:“走,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刘六辙有些不太习惯周正这样的举动,道:“二少爷,我正要去找上官掌柜,与他商议票号的事,你要看什么?”

周正道:“不着急,去看了就知道了。”

刘六辙没法,被周正拉着,到了城南一个院子前。

这个院子规模不大,不是三进三出,却也占地不小,起码是员外郎级别的。

周正带着刘六辙与碧青进来,道:“这个院子我看了很久了,一直觉得不错,你们觉得呢?”

刘六辙与碧青有些疑惑,对视一眼,刘六辙道:“二少爷,你买这个院子做什么用?”

周正一笑,道:“你们的婚房,给你们买的。”

碧青双眼大睁,他们只是周家的仆从,哪有资格住这么大的院子!

刘六辙有些震惊,刚要说话,周正就道:“老爷估计元宵之后离京,之前会给你们主婚,这个院子的房契都在里面,你们收拾好。不要说客气话,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

刘六辙双眼大睁,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二少爷,刘六辙这辈子愿意为你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碧青也连忙跪下,道:“谢二少爷。”

周正笑了笑,扶起两人道:“好了,这些话就不用说了,你们找人收拾吧。婚礼福伯他们会帮你们操持,不用太担心,其他的,我都会给你置办齐备的……”

刘六辙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盯着周正看。

碧青比他好不了多少,两人原本都是周家的仆从,哪想到还有住大房子的一天。

周正看着刘六辙抬不起来的右手,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们收拾吧,我还有事,婚前你就不用四处忙活了,好好准备,我走了。”

刘六辙要送,被周正拦住。

周正出了刘六辙这个院子,就找到了上官勋。

自然,谈的不是婚事。

上官勋听到周正的来意,兴致也来了,与周正道:“东家,我大明的铜钱,银钱十分混杂,宝钞又没人用,出门带个几十两就显得很麻烦,尤其是长途来往,带着不仅麻烦而且现在盗匪遍布,十分危险,并且大户小户将银钱放在家里又不安全,如果有足够的担保,相信很多人会寄存的……”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纸币取代硬通货实则上是一种必然,只不过封建社会缺乏足够的长期信用,导致纸币无法长远发展。

周正点头,斟酌着道:“先在三个地方试点,苏州,京城,天津,你找一些大商人做担保,一定要有分量,开业典礼一定要盛大,不要有官面人物出现,票号就是票号,不能牵扯到官场人物……另外,要做好风险防范,不止是伪造凭书,盗匪,也要防范官府,还有其他商人的恶意攻击,挤兑……”

上官勋认真的记着,而后道:“东家,不收费、短中长三期、认票不认人、还有其他的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辽东之扼

周正沉吟片刻,看了他一眼,道:“我们不收铜钱,只收金银。票据,改为一分,三分,五分,一两,五两,十两。一千两以上出大额票据,通兑。”

上官勋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刚要问,周正又道:“前期要些活动,吸引小散户,大客户,可以游说……总之,要想办法扩充票号,增强实力。”

上官勋听着周正这些话,心里一肚子疑惑,抓了一个重要的道:“东家,那咱们怎么赚银子?”

周正一怔,旋即会意过来。

上官勋并不是不知道手里有银子的赚钱方法,而是周氏商会下面有着众多包括盐,茶,丝绸,瓷器,甚至还能出口到海外,都十分暴利,且并不缺银子。

若是不能赚大钱,这个票号,仿佛有些多余?如果要赚大钱,要怎么做?

周正一笑,道:“以后就知道了,手里有银子不是坏事,怎么赚钱你们应该知道,慢慢发展。现在试点,等稳定了,再在其他各大城市发展,依照我的想法,是要做到全大明的。”

周正这话,是故意搂着说,他的野心可不止这一点,这个票号的作用远远不止如此。

但与上官勋却不能说太多,会适得其反。

上官勋听着,若有所思一阵,道:“好,我与成掌柜等人商议一番,写好条陈,请东家过目,最迟明年三月就能着手了。”

周正拳头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道:“明年我要去辽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周氏商会我就交给你们了,凡事谨慎一些。”

周正去辽东,周清荔致仕,周氏商会越来越无法低调,到时候若是有人觊觎,周正鞭长莫及,怕是会出乱子。

上官勋明白周正的意思,应下,等了一会儿,犹豫着道:“东家,你是否会带清儿一起走?”

周正看着上官勋,想了想,道:“带。”

上官勋心里尽管有些不情愿女儿去辽东的虎狼之地,却也知道劝说不了女儿,也无法拒绝周正的要求,只好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周正说完了这些事情,便与上官勋分别。

他与朝野的一些好友约了时间,准备在一起坐坐。

田珍疏已经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去六部任侍郎。郑守理则在礼部任郎中。

这两人有那个同乡会做靠山,倒是顺风顺水,没有被朝廷屡次大浪打翻。

周正与两人喝过一次酒,便回府,坐在书房里,看着从各处收集来的辽东的相关讯息。

辽东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孙承宗重履辽东,对辽东加以整顿,并且不断恢复明朝的固有疆土,一直推到了大凌河以北。

若是明军能在大凌河立足,建立足够的工事,那就进可攻,退可守,是另一道宁锦防线,对大明意义重大!

周正翻看着这些资料,暗自点头。

孙承宗在宁锦一线布置了十万军民,重修宁远,锦州二城,若是守卫得当,相互支撑,确实是一道坚固防线。

“若是真的能有三五年,辽东就能有足够的反击之力,不会这样一直被动防守……”

周正一边看,一边心情愉快的自语。

虽然他知道,以明朝现有的情形,不可能让孙承宗有足够的时间去整顿,但以孙承宗打下的基础,至少五年内,建虏是不可能攻破宁锦防线,威胁到大明最后防线山海关的。

宁锦防线是护城河,山海关是门户,二者,缺一不可!

周正拿过辽东的地图,认真的看着,目光从天津卫到山东登莱,再到山海关,再到宁锦,大小凌河,而后是朝鲜,皮岛。

这些地方都是战略要点,其中朝鲜在建虏的侧翼,可以说最为重要,若是明朝经营得当,足以对建虏产生重大威胁,遏制建虏发展,南下等。

只是可惜!

若是放到嘉靖朝,这些是很容易实现的,但现在的朝廷,朝臣,哪怕有再好的战略规划,最终都会付之流水,反倒是帮了建虏。

周正盯着朝鲜,暗自摇头。

即便是他去,也没有办法长期立足。

这里不止是朝廷的问题,而是一旦朝鲜一侧对建虏有了一定威胁,那建虏必然是全力征讨,根本不会给周正足够的时间坐大。

周正的目光又落在松山,这个位置靠海,西北方向是锦州,东北方向就是大小凌河,广宁右屯。所以,松山这个地方十分重要。

周正从各处探来的口风,朝廷有意派他驻扎在这个地方,同时支援孙承宗的收复失地计划,打造另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重要防线。

周正看着地图,久久不语。

从山海关到大小凌河,是一条狭窄的走廊,除了锦州,宁远是大城,其他都只是‘堡’,无法坚守,想要在大凌河对岸,建虏视为控制范围的地方建城,没那么容易。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金悄步走进来。

周正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老魏回来了?”

楚金道:“魏大人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属下听说,顺天府在满京城的勒索商户。”

周正顿时冷哼一声,道:“吃到他们肚子里的好处,哪里会轻易吐出来,肯定要从别处再抢。”

楚金没说话,朝廷这些人什么德行,他也清楚的很。

周正慢慢的收拾好桌上的资料,道:“明年我去辽东,各处可以动一动了。给我盯紧建虏的动向,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

周正的记忆里,辽东一直到了洪承畴手里才丢,中间一直稳固如山。但事情变的太多,周正必须要谨慎!

楚金抬起手,肃色的道:“是!”

周正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情报方面要谨慎的动起来,军器局那边也要加快,不止甲胄武器,火器更要加快,钱粮我来准备,既然要去辽东,我就要在辽东好好做一番事情。”

他准备好好的打造松山堡,如果给他时间,他想将松山打造成另一个锦州。前面有两座坚城,后面有宁远,相互支撑,日后建虏再来,想要南下宁远就不可能!

楚金听着,沉声道:“是!”

第三百八十四章 剿海盗的舰队

周正不止看这些资料,甚至是写信给王之臣,询问他对辽东的看法,以及一些周正不了解的事项。

王之臣被罢,很多人奏请复起,但王之臣不愿意复起,一直闲住在家。

钱象坤致仕,在朝廷里还是引起变动,八个阁臣,去了三个,朝廷开议,以枚举的方式增补了郑以伟,徐光启二人入阁。

周清荔这个潜邸老臣,备受信任的崇祯亲信要辞官,其他六部高官也好不到哪里去。

吏部尚书王永光终于失去圣心,弹劾人渐起,已经透露要致仕的意思。礼部尚书李腾芳已经上书致仕,正在走‘三上三拒’的流程。兵部尚书熊明遇已经得到允许,明年三月离任,接替的是兵部侍郎张凤翼。接替曹于汴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闵洪学也是摇摇欲坠,撑不了多久。

六部与都察院号称的‘七卿’,这才没多久,再次换血,七换其四。

蒋征还是没有敢不听话,不但找回了周正的那些货物,还倒贴了四万两银子。

十二月中,周方一家人也回来,周府顿时就更热闹了。

周正带着两个小家伙在雪地里堆雪人,两个小家伙小脸通红,乐此不疲。

“二叔,这里是眼睛!”小景瑗拉着周正的手,一脸不满的道。

周正硬是将一双眼睛放到嘴巴下边,道:“外域的人,嘴巴在下边。”

小德悭与姐姐站在一起,嚷嚷道:“二叔骗人,我在永平府见过西夷人,他们不长这样……”

周正还是要将眼睛放下面,道:“有的外域人长这样,你们没见过……”

两个小家伙顿时不依,一个按住周正的双手,一个将眼睛按回去。

周正就是不让,与两个小家伙闹在一起。

周方从后院出来,看着周正,不满的道:“你别把他们教坏了,这么冷的天,进屋吧。”

周清荔随后出来,倒是没说什么,脸上挂着笑容的看着两个孙子。

两个小家伙一见周清荔,双双扑过去道:“爷爷,二叔骗人……”

周清荔一左一右将两个小家伙抱起来,笑呵呵的道:“那咱们就不跟他玩,来,爷爷给你们念一段书……”

两个小家伙顿时苦着脸,小德悭道:“爷爷,雪人还没碓完,二叔说今日事今日毕,不能拖……”

小景瑗连忙跟着点头,道:“是是,二叔说的对……”

周清荔哪由得他们,抱着就进屋了。

周正看着,又将两个眼睛挪到下面,笑着拍了拍手。

周方看着,有些不头疼的摇了摇头,懒得说,转身进屋。

周正擦了擦手,回屋洗弄一番,转身出门。

魏希庄回京了。

两人在魏希庄的茶楼坐下,喝着茶,说着天南海北的事。

魏希庄戒酒了,拿着茶杯,看着外面的雪,感叹的道:“这才短短四年,京城就大变样了。”

魏希庄说的大变样,倒不是建筑之类,而是说朝廷。

大明朝廷风云变幻,首辅短短四年就换了十个,似乎已经没人记得曾经权倾天下的九千岁,东林人现在被很多人称之为‘东林先贤’,仿佛已经过了几十上百年般。

周正看着他的感慨神色,笑着道:“我听说你在江南纳了好几房小妾,怎么回京就落寞了?”

魏希庄尴尬的咳嗽一声,伤春悲秋之色顿失,反击道:“听说你也定亲了,我早就说,你与那上官小姐不清不楚……”

“喂喂,什么叫不清不楚?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不清不楚了……”周正果断的打断他的话。

魏希庄嘿嘿一笑,道:“还说没有,怎么样,什么时候成婚?”

周正喝了口茶,道:“再等等,明年我要去辽东,对了,你将孟贺州借给我吧。”

魏希庄已经知道周正要去辽东,默默片刻,道:“老孟跟着我也是委屈了,你带走吧。不过辽东太过凶险,别说你了,就是督师也没几个善终的,可别没死在建虏手里,死在朝廷手里。”

周正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要死了,一定带着你一起走。”

“呸呸呸!”

魏希庄怒道:“我才不想死,你不知道江南的花花世界有多少欢乐,我还没享受够,怎么能死!”

周正笑了声,道:“我要去辽东,我爹也要辞官,你小心点,那些人说不得会反水的。”

魏希庄眼神闪过一丝冷笑,道:“他们的小动作一直没断过,你等着,我找个机会,再弄死他们几个,看他们还敢给我乱来!”

周正见魏希庄心里有数就不提这个,道:“周氏商会要搬去天津,天津卫现在都掌握在我手里,你没事就待在那里,盯着他们做事。”

魏希庄似乎被江南繁华迷住眼,有些舍不得,犹豫了下,道:“好,我明年下半年过去。”

周正看着魏希庄,想了想,道:“你想不想出海玩?”

魏希庄一怔,道:“出海?”

周正比划了一下,道:“几十条船,装有大炮,配备几百士兵,在我朝,朝鲜,倭国之间来来去去,顺便剿剿匪。”

魏希庄听着若有所思,盯着周正道:“你要做什么?”

周正神色如常,道:“你不是知道我与西夷人的事?朝鲜,倭国那边也在计划几道航线,但海盗太多,需要护航。”

魏希庄哪里会相信,思索一阵,道:“行,下半年我去看看。”

周正笑着嗯了一声,道:“船,军队,武器,海图,相关情报等,我已经让天津卫在准备了,明年下半年你直接去就行。”

魏希庄知道周正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懒得多问,道:“好,到时候,我也去海上逞逞威风!”

“跟我说说我们在江南的生意。”周正岔开话题道。

周正在江南的生意,大部分捆绑盐商,有着逐步吞噬的目的。但盐商不傻,肯定有对付的手段。虽然知道一些,周正还想从魏希庄嘴里知道更为细节的。

魏希庄简明扼要的说着,全都是盐商们的坏话。

周正提炼着有用的,思索着一些对策。

或许是经历了周正的连翻打击,即便知道周正要去辽东,周清荔致仕,这些人也没有闹出动静,至少大动静没有。

周正本还想借着机会再敲打一番,现在却找不到由头。

与魏希庄分别,周正又去了一趟兵部,既然要去辽东,必须要足好处才行。

第三百八十五章 要权

周正不止天津兵备道的职务,还有周清荔的身份在,总算有资格得到兵部尚书的接见。

周正见过礼,就直接诉苦,道:“大人,不说永平府,河间府拖欠的军饷,天津卫的欠饷更是长达一年只有半额,其他的甲胄,武器,更是一半都没有,兵部年前就说年中发,后说年后,现在又说明年,大人,给个准信吧,下官回去也好有个说辞,真不能再拖了……”

熊明遇最怕就是来要钱要粮的,他也没有啊。

熊明遇如老好人一样,笑着道:“明年,最迟三月,我给发下去。”

“那,下官等到钱粮兵甲到齐后再去辽东?不是下官不懂事,实在是下官要是就这么空口白话传回去,他们怎么可能跟着下官去辽东?就算去了辽东,也得有钱粮啊,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守城吧?”周正继续倒苦水。

这倒不是周正故意要挟什么,是明摆着的现实难题,皇帝不差饿兵,这是自古定理。

熊明遇看着周正,依旧笑着道:“你别跟我要,钱粮都在你爹手里,你问你爹要,他给多少,我就批多少给你,绝不私留。”

老官僚!

周正心里腹诽,嘴上却道:“大人,家父的脾性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他打发过来的,兵饷是归兵部管,也不能从户部直接发啊……大人,这样,我也不要求补全历年的拖欠,您将明年的发给我,还有兵器,甲胄,我要是带着三万衣衫褴褛的人进山海关,孙老大人看到了,想必会上书参您,您就行行好,我回去也有个交代……”

熊明遇老僧坐定,道:“这样吧,工部那边拖欠我兵部二十万银子,你要是能要回来,我就给你一半。”

周正脸上苦笑,道:“大人,您就是不给又何必为难下官,这样,您将甲胄,武器给下官配足,这样可以吧?”

熊明遇看着周正,道:“你天津卫也有军器局,之前不是给了你们权力,让你们自己造的吗?”

周正越发苦笑,道:“大人,兵部只给了一万五千人的额度,还一分钱不肯出,下官要的大炮只给五门,您说,这不是为难下官吗?”

熊明遇见多了来要钱要粮的官员,丝毫不为所动,故作沉吟片刻,道:“这样吧,兵甲的额度,给你们三万,大炮嘛,你们能造多少就造多少,你报个数字,我批就是了。”

这要是换了其他官员,肯定继续吐口水。因为兵甲不说,一门大炮造价起码七千两,笨重的只能用来守城,除了袁崇焕当初要,其他人都不要,成本高,实用小,简直鸡肋。

但周正不同,周正不缺银子缺的是权力。

周正看着熊明遇,脸上苦笑,却不再说话,心里乐开花。

有了肆意制造兵甲大炮的权力,装备问题解决!

任你狡猾如狐,也有失算的时候!

熊明遇自以为是难住了周正,笑眯眯的道:“行了,兵部有银子了,还不是第一时间拨到辽东,回去等着吧。”

权力到手,周正装作一脸无奈的抬起手,道:“下官告退。”

熊明遇看着周正走了,摇了摇头。

大明欠饷的何止天津卫,最严重的是辽东与四川,别看辽东三饷闹的那么大,那是因为实在没办法,又要抵御建虏,万不得已又不得不筹集,若是其他地方,拖欠一年半载都是好的。

是以,各处的哗变层出不穷,甚至于杭州这样的地方都闹出兵变来!

周正走了,兵部侍郎张凤翼从侧门进来,笑着道:“打发走了?”

熊明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周远山即将辞官,他是潜邸老臣,皇上心里是舍不得的,要是他临走前有什么要求,皇上多半会答应,现在能好言好语的劝走自然最好,要是周征云在兵部闹将起来,不说好不好看,到了宫里,为难的多半还是我们。”

熊明遇也是即将辞官的人,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事情来。

张凤翼是即将接任兵部尚书的人,听着就笑道:“好在他明事理,没有胡闹。不过,总要给一点,不然明年去辽东饿肚子,在那里闹事情,可比京城严重。”

熊明遇却摇头,道:“西北之乱愈演愈烈,朝廷的军饷要么在辽东,要么在西北,哪里还有余额,毕尚书殚精竭虑,国库倒是有所增加,可耐不住四处的窟窿太多……”

大明就是一座千疮百孔的大厦,四处漏风漏雨,想要修补,岂是国库那点银子能够的。

张凤翼听着,暗自叹息,还是道:“我待会儿去一趟户部,工部,想办法挤出个三五万,让周征云回去有个交代,免得多出乱子。”

熊明遇无不可的点头,而后道:“杨鹤被下狱,听说他那个儿子杨嗣昌上书,以身代父?”

张凤翼道:“嗯,皇上颇为赞赏他的孝心,免了杨鹤的死罪,还让杨嗣昌总督河南三府的军务。”

熊明遇默默点头,抱着茶杯没有说话。

他与杨鹤在兵部共事时间不短,杨鹤被下狱也是促使他明哲保身,辞官的原因之一。

周正出了兵部,连忙开始写公文条陈送到兵部。

他不止要了制造武器方面的权限,还要了‘自筹军饷’、‘招募兵勇’的权力。

后两者,在一两年后就会放开,因为西北民乱越来越大,朝廷的败绩开始越来越多,民乱开始在四川,山西,陕西,河南,贵州,湖广,山东等遍地开花,朝廷应对无力,缺乏钱粮与军队,‘自筹军饷’,‘招募兵勇’这种绝对不可能给的权力,纷纷都给了,甚至多加鼓励。

周正的公文到了兵部,熊明遇看了眼,稍一斟酌,笑着道:“年轻人总归有热血,好事情。”

说着,他就盖了印。

‘自筹军饷’,‘招募兵勇’,看似简单,实则哪那么容易,想要养活一万人的军队,每年少说也要十万两银子。

这是说招募就能招募的?

张凤翼对此也无意义,在他想来,周正去了辽东,他要是能招兵,那能招多少就招多少,没有上限,银子不够,兵部还会主动给补贴!

辽东招兵,太难!

钱粮没有,还容易死。



第三百八十六章 年前年后

周正搞定了权力,心情格外舒爽。

他除了偶尔的应酬,几乎都在府里。练练字,看看书,还有两个侄子可以逗弄,过的是极其惬意。

在年前,周家与上官家完成了定亲步骤,定亲虽然很繁杂,却不需要周正出面,完全是两家长辈在张罗。

等忙碌完,周家一家人在后厅里吃饭。

周清荔腿上坐着两个小家伙,不断的给他们夹菜,喂饭,脸上都是笑容。

周方看不过去了,道:“爹,让他们自己吃吧。”

两个小家伙快两岁了,白白净净,坐在周清荔腿上,异常的乖巧。

“来,吃个鸡腿。”周清荔仿佛没有听到周方的话,将一个鸡腿夹给小德悭。

周方有些无奈的看了眼周丁氏,闷头吃饭。

周清荔逗弄了一会儿孙子,抬头看向周正,道:“六辙的婚事准备的差不多了,年后初二结婚,我初四走。”

周清荔的辞官已经获准,随时可以离京。

周正放下筷子,道:“好,待会儿我跟他说一下。”

周清荔继续逗弄孙子,倒是周方看向周正,道:“你什么时候去辽东?”

周正想了想,道:“三月。”

周正的职务并没有变化,此番去辽东,是‘协从作战’,仿佛并不会待很久。

周正大概能明白朝廷的意思,崇祯派了内监去辽东,朝廷也想掺沙子,不过是因为宫里、朝廷感觉到了辽东的控制力在不断下降,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帅有些失控,想要巩固控制力。

周方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周清荔看了眼周正,眼中忧虑一闪。

很快就过年了,刘六辙的婚礼如期举行。

刘六辙到底是周家的下人,没有大操大办,来人要么是周家人,要么是周氏商会的成经济,上官勋等人,还有就是魏希庄等熟人了。

刘六辙喜庆不已,接了喜娘,就是一系列的仪程。

周清荔坐在主位上,媒婆高喊着拜天地。

周清荔接过茶,笑着嘱咐几句,便让新娘送去洞房了。

刘六辙在外面陪酒,看着因为周正面子来的一群宾客,他激动的脸色涨红,来到周正身前。

周正笑呵呵的道:“你是第一次成婚,我还没成婚,没有什么话教给你的,以后好好过日子”

噗通

周正话音未落,刘六辙忽然跪地,连磕三下,大声道:“二少爷,刘铭永不忘二少爷的大恩大德!”

铭,是刘六辙的名,六辙是字。

周正被他突然的大动作吓了一跳。

倒是魏希庄看着,笑着道:“六辙,你们二少爷不亏待自己人,好好做事就行了。”

上官勋,成经济等人笑着看着,刘六辙原本就是周家的下人,周正的书童。

现在,即便是成经济,上官勋也不敢小觑,刘六辙是周正最心腹之人,在周氏商会的七大董事中,他身份很特殊,牵扯最广,自然能力也不一般。

周正愣了下就反应过来,伸手扶他起来,道:“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成亲了,要像个大人。”

刘六辙站起来,满脸泪水,用大红袖子擦了擦,挤出个笑脸,道:“是二少爷。”

周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敬酒吧。”

刘六辙嗯了一声,又擦擦脸,这才笑着挨桌去敬酒。

周清荔从里面出来,看着刘六辙,有些感慨的道:“这小子也长大了。”

刘六辙在周家算是半个儿子,眼见他也成家立业,周清荔颇为感慨。

周正微笑着,道:“他与碧青好上有几年了。”

周清荔是淡淡一笑,周家大小事情哪里逃得过福伯的眼,福伯知道,周清荔如何不知道,无非是大家一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热热闹闹的办完婚礼,周家一家人府。

周方对周清荔要离京,是万分不舍。

周清荔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着他的表情,道:“都是做父亲的人了,不要小儿女姿态。”

周方嘴角动了动,道:“爹,你什么时候来?”

周正也看着周清荔,以周老爹的资历,日后复起是肯定,只在于他愿不愿意。

从心里来说,周正不希望周老爹复起,朝局日后发展会越发不可揣度,无数冒出来的事情需要不断有人背锅,以周老爹的性情,怕是不会明哲保身。

周清荔的性格不是周正能左右的,他若决心来,谁也阻止不了。

周清荔抱着茶杯,默然好一阵子,感叹的道:“我倒是有心做事,只是处处掣肘,不来,我说了也不算。”

现在弹劾周清荔的人太多,若要复起,不知道多少人会阻止,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侥幸。

周正想了又想,道:“爹,你有没有想过外放做一任巡抚或者布政使?”

周清荔听着一怔,这个他还真没想过,朝廷辞官,致仕的人,好像也没有这样。

但理论上行得通,他一个户部侍郎,巡抚一省,完全有资格。

周清荔旋即摇头,道:“不想那么多了,我现在就想去看看。”

周正听得出周清荔是心累,没有再多说什么。

崇祯四年,元月初四。

周清荔离京,返乡。

周清荔只带了福伯以及几个家丁,就一辆马车。

周清荔看着送行的一群人,道:“好了,就是趟老家,不用这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周方,周正等一群人站在门口,周方作为长子,上前道:“爹,一路小心,到家记得写信给我保平安。”

眼见这个长子越发成熟,周清荔欣慰的点头,又看了眼周正等人,上了马车。

福伯与周方,周正道:“二位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将老爷平安护送到老家的。”

周方道:“辛苦福伯了。”

“不敢说辛苦。”福伯笑着,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离开,周家一群人还在目送。

刘六辙悄悄到周正身旁,低声道:“二少爷,人派出去了,悄悄跟在后面,老爷不会有事的。”

周正嗯了一声,道:“到了老家就留在那,不着急来。”

刘六辙应声,也抬头看着周清荔渐行渐远的马车。

等周清荔走远了,周方转过身,与一群人道:“行了,都去吧。”

周正等一群人有些恋恋不舍的转身,进了府门。

大明最热闹的莫过于元宵节了,周家又有两个小辈,比以往热闹不少。

元宵节当晚,周正肩膀驮着一个,手里抱着一个,在灯海里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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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拔师

“二叔,要这个!”小景瑗伸着小手,看着不远处一个纸风车道。

周正转身走过去,道:“买!”

“多谢惠顾,三文钱。”摊主笑着道。

这时,周正,小德悭,小景瑗三人齐齐转向身旁的上官清。

上官清拿出铜钱,递给摊主,而后拿起风车,递给小景瑗,道:“给。”

“谢谢二婶,二婶抱。”小景瑗接过纸风车,张手向上官清。

上官清俏脸一红,伸手接过小景瑗。

她与周正定亲,这么叫也没什么问题。

小景瑗被上官清抱在身前,看着不远处的灯笼,道:“二婶,咱们买几个灯笼回去吧……”

“我要拿金色的……”小德悭立马呼应。

周正笑着,道:“走。”

正说着,忽然人群多了起来,将周正,上官清等人拥挤在中间。

周正连忙伸出一只手,抓着上官清的小手,道:“抓好,别走散了。”

上官清俏脸微红,稍微用力的反握周正的手。

他们四人在人群中走着,说说笑笑,像极了一家四口人。

晚上回府,两个小家伙都累的睡着了。

周方与周丁氏接过两个孩子,周方不满的道:“别成天带他们出去乱跑,弄得好像你才是孩子亲爹……”

周方没说完,就被周丁氏一拍给打断了。

看着周丁氏愠恼的目光,周方迅速的收嘴。

周丁氏抱着小景瑗,笑着与周正道:“弟妹送回去了?”

周正晃了晃酸痛的肩膀,笑道:“送回去了,她也有些累。”

周丁氏听着,有些暧昧的道:“你们就没有聊些别的?”

周正继续晃动肩膀,道:“大哥,大嫂,我累了,先回去洗澡了。”

周丁氏笑着白了周正一眼,看着周正走了,抱着孩子与周方转身进屋。

过了元宵节,朝廷就陆续开朝,各衙门的人相继上班。

朝廷的旨意下到周正,要求他三月前赶赴松山,防御建虏。

周方也回昌黎县,周家三父子陆陆续续离府,周府又冷清下来。

周到回到天津卫,先是见了姚童顺,张贺仪等人,而后见了曹变蛟,再然后又是河间府,永平府的知府知县等人,认真了解一番事务,做出安排部署。

一直到二月初,周正才将永平府,天津卫,河间府的事情安排妥当,进入军营,整军待发,准备开赴辽东。

军营里。

曹变蛟站在周正身前,道:“大人,总人数三万,已经清点完毕。军备器械已经下发下去,被褥等已经收拾齐全,随时可以开拔!”

周正接过花名册,道:“让你找的工匠,你都找好了?”

曹变蛟道:“找好了,安置在军中,随大军一起前往辽东。”

周正嗯了一声,思索一阵,道:“我们要在三月底前赶到松山,钱粮等会通过船运到松山去,不用担心。”

曹变蛟应声,瞥了眼站在周正身侧不远的孟贺州与楚金。

周正顺着曹变蛟的目光看向孟贺州,道:“建虏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孟贺州是周正从魏希庄那借来的,他一直负责与辽东的情报网络。

孟贺州侧身,道:“大人,暂时没有什么动静,寒冬未过,他们想动也动不了。”

周正轻轻点头,道:“传令,明日开拔。”

“末将领命!”曹变蛟单膝跪地,沉声道。

周正目送曹变蛟离去,心里斟酌再三,与孟贺州道:“朝廷的风向也注意一下。”

孟贺州会意,道:“是,下官明白。”

第二日一早,天津卫的三万大军,迤逦的向着山海关进发。

天津卫北面就是永平府,永平府最北端就是山海关。

周正的行军速度很快,不过几日就抵达山海关。

山海关总兵是赵率教,他与周正并肩作战过,留着周正在山海关休整了一晚。

两人在城楼上喝酒,说着辽东的一些往事以及现在面临的威胁。

赵率教看着北方,道:“征云,别看建虏上次受挫不小,但他们的根基未动,还有蒙古的支援,想要收复辽东,没那么容易。”

赵率教并不知道,历史上他崇祯二年就战死在遵化了,是周正改变了他的命运。

周正喝了口酒,道:“嗯,此事还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一旦再有溃败,辽东怕是不保。”

赵率教自然了解,忽然又道:“你到了松山,千万要小心,要自立,千万不要依托他人。”

周正听着他的话,心里微动,赵率教虽然没有多说,里面却透露出很多重要的讯息。

他知道辽东复杂,却没想到连自己人也要提防。

轻轻点头,周正道:“我知道了。我带了些兵甲,你要是需要,我分一部分给你。”

辽东是缺钱缺粮缺兵甲也缺人,反正,什么都缺,朝廷给不了多少,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屯田’。

赵率教道:“我倒是不用,不过你路上小心点,其他人要是打秋风,你不要理会,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再不给就可能上书弹劾你。”

周正没想到这辽东比京城官场还要麻烦,应着话,道:“松山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赵率教道:“松山北面是大凌河,东北是锦州,若是建虏来,松山不可守,立刻迁入锦州,不要与建虏硬碰硬,上次我们在京城是因为建虏没有援军,粮草不济,否则我们必败。”

这一点周正认同,道:“好,不谈这些,喝酒。”

赵率教十分欣赏周正,读书人能有不畏死的气节,在危机关头出城与建虏大战的几乎没有,周正目前是他见到的唯一一个。

两人喝酒对谈了半宿,第二天一早,周正继续上路。

到了宁远,孙承宗接见了周正。

周正一身戎甲,抬手道:“下官周征云,见过督师。”

孙承宗很高,脸角很瘦,白发苍苍,年近七十的老人。

他看着周正,微笑着赞许道:“你在永平府,天津卫做的我都知道,很不错,朝廷缺的就是做事的人。当然了,我最赞赏的,还你在京城下的背水一战,一般人做不到,关键你还胜了,保住了我大明社稷……”

周正神色如常,抬着手,道:“督师谬赞,下官不敢当。”

孙承宗看着周正,微微点头,声音朗俊的道:“不急不躁,很好。满桂是锦州总兵,兵力两万,祖大寿在右屯,有五千,加上你的三万在松山,只要潜心经营一年,建虏今后就越不过大凌河,收复沈阳有望。”

第三百八十八章 战场上的信任

孙承宗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断巩固大明在辽东的现有实力,而后不断向北推进,只要能不断的站住脚跟,寻机一战而胜,那么辽东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这或许是当下最现实,最有效的手段。

周正心里清楚,事情不会向孙承宗预想的那么顺利,但他也想努力试试。

“大人放心,下官恪尽职守,绝不畏搪!”周正沉色道。

孙承宗看着,赞许的微笑,道:“好!你在松山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请教满桂,我知道他与你关系不错。”

满桂,本来应该是战死在北京城门之下的,现在也活着。

“是。”周正抬手道。

孙承宗似乎知道周正是‘客军’,并没有多说什么,嘱咐一番,便让周正继续拔师北上。

周正赶在三月底前抵达松山,与守军的副将何可纲做了交接,便正式接管松山堡。

周正一面让曹变蛟安排士兵,一面在松山堡四处巡视起来。

他身边跟着孟贺州与上官清以及一队侍卫,环绕着松山堡,仔仔细细的查探。

一边走,孟贺州一边道:“大人,这松山堡连个小城都算不上,四处都是荒地,军民要么在锦州,要么就在宁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建虏来,真的只能迁入锦州固守。”

面对建虏的进攻,明军一直在溃败,所谓的宁远两次大捷,也不过是堪堪守住。明军,没有与建虏野战的能力与实力。

周正站在松山堡的最高处,环顾,眺望,最后目光看向北方,落在大凌河。

孟贺州顺着周正的目光,道:“广宁中、右屯被建虏屡次损毁,想要建起来没那么容易,隔着大小凌河,如果建虏再来,我们根本无法救援,还怕建虏半路埋伏,若是他们围住右屯,围点打援,我们很难应对,只能放弃。”

周正轻轻点头,右屯建起来,那就是进可攻退可守,这绝对不是建虏愿意看到的。

周正又转头看了眼松山堡,道:“我若是全力将松山堡建城,你觉得要多久?”

孟贺州也看了眼,沉思一阵,道:“大人,咱们有三万人,再从其他各处抽调,能有四万人,全力的话,四五个月应该可以建好。”

周正暗吸一口气,道:“给我盯紧建虏人的动向,休息两天,两天后,全力建城!”

孟贺州神色微惊,连忙提醒道:“大人,这可要动用很多银子,辽东其他各军可能会有些想法。”

辽东向来贫乏,朝廷拮据,每次都要费尽力气才能得到军饷,但也是不足一半,士兵们拖欠钱粮,兵甲等不知道多少。若是周正这里耗费‘巨资’建城,其他各处肯定有想法,甚至于朝廷里的一些人也会上书弹劾,引来大祸。

周正自然想过这一点,摆了摆手,道:“顾不得那么多了,若是松山能建成第二个锦州,那辽东基本就稳了,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孟贺州犹豫了下,没有再劝。他知道,周正一路走来,为了国事从来不惜自身。

周正观察一番,便召集众人,开始准备。

辽东一直在不断的建城,工具,材料,人才都不缺,缺的是时间以及持之以恒的支持。

周正在松山安定后,便赶往锦州,见满桂。

周正与满桂是老交情了,一脸大胡子的满桂用力拍着周正的肩膀,哈哈大笑道:“知道你要来松山,我比任何人都高兴,没别人的,就是放心!”

周正感觉肩膀快散架了,笑着道:“我到辽东,可是要你照顾的,你可别推脱。”

“好说!”满桂拉着周正到了一处偏房,酒菜都已经摆好了。

满桂大马金刀的坐下,单刀直入的道:“辽东这地方,你待久了就知道,所有人都居心叵测,你千万要小心。”

在山海关赵率教没有多说,周正也不好多问。

周正拿起酒杯,与满桂碰了下,道:“怎么说?”

满桂喝口酒,道:“督师虽然统管蓟辽,但他下面有蓟镇巡抚,总兵,辽东巡抚以及诸多总兵,加上原本的辽人,还有新来的中官监军,关系是错综复杂。如果遇到战事,一定要提防他们,不求他们能帮忙,不坏事就是天幸!”

满桂话音未落,又接着道:“小心邱禾嘉。”

邱禾嘉,辽东巡抚。

周正见满桂说的直接又有深意,知道不宜多问,道:“我知道了。我打算扩建松山,你借我些人手。”

锦州城三翻四次被建虏围攻,还破城几次,作为北方最大的坚城,锦州有着丰富的修筑经验与人手。

满桂不在意的道:“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周正道:“那再借我一些作战经验丰富的人,一年半载再还你。”

满桂手一顿,睁大眼睛看着周正道:“你这是不打算还了是吧?”

周正夹了口菜,不急不缓的道:“我初来乍到,你这个老前辈就不照顾一下?”

听着‘老前辈’三个字,满桂双眼又瞪了下,旋即道:“罢了罢了,谁让你在京城之下还救过我,给你一千人吧。”

这次轮到周正面露惊色了,满桂这一千人,确实大气!

周正连忙拿起酒杯,道:“那我就多谢老哥哥了,嗯,送你十门火炮。”

满桂刚喝完酒,一抹胡子,双眼灼灼发光的看着周正,道:“真的十门,就是你在京城上用的那种?”

满桂可是知道这东西多贵,少说五六千两一门,一口气给十门,着实大气!

“更好,不过你给我藏着点,免得京城那些大人们找我麻烦。”周正笑着道。

满桂连连点头,知道那东西威力大,就差流哈喇子,道:“你放心,我保证没人知道,就算日后知道了,也与你没关系,尽管放心!”

周正又喝了口酒,道:“右屯是什么情况?”

满桂早猜到周正要问这个,道:“督师的是想收复广宁,右屯,中屯都在扩建,只不过中屯离的太远。右屯是祖大寿的五千人驻扎,从去年就开始修建了。”

周正抬头看了眼天,严寒就要过去了。

周正沉吟着,道:“建虏人不会坐看不理的,还得小心。”

满桂道:“现在就是与建虏抢时间,再有半年,右屯就有模样,建虏除非大军攻城,否则根本拿不下来。”

周正没有掉以轻心,道:“我在松山,有什么消息,立即飞鸽传书给我。”

满桂看着周正,沉色道:“别人我不信,我信你,放心吧!”

这就是京城那一战打出来的信任。

第三百八十九章 打秋风的来了

周正在锦州待了两天,看了锦州城,借了人,满载而归。

回到松山,曹变蛟等人就送来了规划图。

这是一个四方的大城,城墙高处达二十米,宽有四米,南北百丈,东西近两百丈!

这是一个比锦州还大的规划!

这是按照周正的要求规划的,他看着很满意,从桌下拿出一张纸,道:“这是我在京城找老师傅要的石灰配方,用这个办法筑墙更为坚实。”

其实,这就是早期的水泥,周正稍微用了点后世的配方与技术。

曹变蛟没有意外之色,接过来道:“是大人!末将准备分做三班,全天候开始,在现有的基础之上,全力建筑,力争四个月建成!”

这么大的工作量,需要大量的人手以及钱粮。

周正稍一思索,道:“我想办法从其他各处借人,招募,钱粮会从天津卫走船过来,不用担心。”

曹变蛟知道那周氏商会就是周正的,并不缺银子,何况河间府,永平府的赋税大部分被截留,建一座城还并不是问题。

“是大人!”曹变蛟沉声道。

周正站起来,环顾一圈,道:“那就开始吧!”

“遵命!”一群人齐齐抬手应声。

随着周正一声令下,对松山堡的改建轰轰烈烈的展开。

周正三万人,加上从各处征调来的民夫等,近四万人,开始忙碌在松山堡四周。

周正这么动静很大,但在辽东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应。

一来,辽东几乎所有地方都在扩建,第二就是辽东缺钱缺粮,辽东一些头头不管周正从哪弄的钱粮,城只要能建起来就行。

是以,周正没有遇到上面的阻力,倒是打秋风的不少。

松山堡外的临时军营,周正正在吃饭,从宁远中卫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是隶属辽东巡抚的参军皮相。”来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周正说道。

周正本来已经站起来,准备抬手见礼,看他这幅德行,神色不动的道:“皮参将有何贵干?”

皮相打量着周正地上饭碗里的一块肉,双眼闪过精光,道:“周大人,你来松山已经不短时间了,怎么还没去拜见邱巡抚?”

周正唔的一声,道:“皮参将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了,听说朝廷拨了辽饷,我一直没有收到,我明天就去宁远见邱大人,烦请皮参将先行一步带话,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带回松山的钱粮。”

皮相一怔,旋即明悟过来,眼前这位显然是早知他的来意。

娘希匹,我还没张口,你倒是会反咬一口!

皮相心里暗骂,越发的皮笑肉不笑,瞥着周正道:“周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邱大人说了,只要你上交两万两银子,他就对你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正眨了下眼,有些不明白的道:“邱巡抚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患疾了?”

皮相脸色顿时有些阴鹜,道:“周大人,你这些士兵的饷银可不是从辽东或者兵部出的,你这些铠甲,兵器,也不是兵部,还有,你这建城也花了不少银子吧?邱大人要是上奏朝廷,治你一个图谋不轨的罪,人证物证俱在,你逃脱得了吗?”

周正抬头看了看天,一会儿又低头看向皮相,道:“两万两太多,一千两。”

皮相神色有些阴沉了,一千两,你打发叫花子呢!

皮相看出来了,周正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皮相阴沉着脸,道:“周大人,你别忘了,邱大人是辽东巡抚,你是在他的治下!”

周正岂是受人威胁之人,淡淡道:“皮参将,一千两,不少了。”

皮相见周正软硬不吃,又扫了眼周正身后的几人,冷哼一声道:“你就等着吧!”

说完,他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一走,孟贺州上前,看着皮相的背影,忧色道:“大人,下官听说,这位邱巡抚在辽东克扣军饷,肆意贪污,而且眦睚必报,名声极其不好,我们要小心了。”

楚金道:“大人,下官还听说,他在辽东自成派系,连孙督师的面子都不给,屡屡为难。”

周正心里思索着,道:“这个我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派人来公然勒索,一点都不遮掩。”

曹变蛟道:“大人,若是他强行下令来阻止我们修城,或者调派大人去其他地方,故意为难,怎么办?”

周正算是见识到辽东的复杂了,神色从容如常,转身看着几人笑道:“没事,我是朝廷任命的,上面还有孙老大人,我也不隶属于辽东巡抚,不用担心,我们按计划行事。继续吃饭吧。”

众人听着周正的话,这才安心,纷纷坐下继续吃饭。

等吃完饭,周正沿着城墙,开始视察工地。

上官清跟在周正身旁,一身量身定做的轻甲,看着周正侧脸问道;“真的没事吗?”

周正瞥了她一眼,微笑道:“能有什么事情,大不了城建好我就回天津卫,他能把我怎么样?”

上官清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周正完全没有将邱禾嘉的事放在心上,按列巡查着围墙的进度。

三万人日以继夜的做,每一天都有长足的进步,令周正心里颇为激动。

不过几天,邱禾嘉的动作就来了。

他以辽东巡抚的身份下命令,将周正调去广宁中卫,松山由皮相接管,还只能带走五千人。

孟贺州,曹变蛟等人听到这个命令,都是神色大变。

广宁中卫也成广宁中卫屯,在大凌河北,比祖大寿的右屯还北几十里,是建虏来袭的首战之地。

中屯比松山堡还不如,根本不能守,简直是要周正去送死!

曹变蛟沉色道:“大人,不能去!”

去了,他们这三万人就等于白送给建虏人杀了。

其他几人也纷纷劝说,这个命令不能接!

周正将这道命令扔到一边,与众人道:“我是兵部任命的,并不隶属辽东巡抚,严格来说,归属辽东督师调派,孟贺州,回信给邱巡抚,请他征求孙督师以及兵部意思。”

孟贺州这才松口气,继而又道:“是。大人,不过这样一来,怕是邱巡抚会上书弹劾大人,下官听说,他与中官关系极好。”

孟贺州的意思很明白,一个辽东巡抚,加上监军的内监,足以让朝廷,皇帝相信,站到邱禾嘉一边。

周正神色依旧淡定,道:“那我先下手为强,等会儿我写几封信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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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首辅与大太监的表演

周正在辽东是‘客军’,是朝廷派来‘协从作战’,原则上是隶属于蓟辽督师。

邱禾嘉想要拿捏周正,周正不理会,上面还有孙承宗压着,邱嘉禾能用的手段不多,战场很快就转移到了朝廷。

朝廷里一共收到了两道弹劾周正的奏本,分量还非常的重:一个是监军辽东巡抚的内监张华,一个是辽东巡抚邱禾嘉。

两道奏本到了京城,崇祯也不能不重视,将兵部尚书张凤翼,首辅周延儒都叫到了乾清宫。

崇祯身前摆着两道奏本,看着周延儒,张凤翼,道:“邱禾嘉,张华弹劾周正,说他‘广有钱粮,肆意妄为,不尊上命’,‘未经请示,扩军建城,不听调令,恐有不轨’,你们怎么看?”

崇祯说的其实是轻的,邱禾嘉与张华的奏本就是在暗示,周正的钱粮来路不明,可能与建虏有关,松山紧邻锦州,周正若有异志,后果严重,不得不防。

这两道奏本一旦被朝廷各级官员知晓,不管有没有,必是轩然大波,周正在辽东肯定待不下去,若是再有人煽风点火,那就是注定的牢狱之灾!

周正是兵部派过去的,张凤翼连忙抬手,道:“陛下,国库拮据,是兵部授权周正,自筹钱粮,招募兵勇,这不能成为周正的罪证,否则日后谁还愿意为朝廷做事?万不能治罪!”

朝廷国库拮据,外面那些在西北剿匪的不论是洪承畴,秦良玉,还是在河南的卢象升,其实钱粮大部分都不是来自于朝廷,这里面的来源,谁也不敢深究,是众所周知,心知肚明,不能提的事!

崇祯依旧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张凤翼没有说话。

他之所以派中官出宫,就是这些领兵之人越来越不听话,要是周正顶风作案,他绝不会手软!

周延儒低头半晌,故作沉吟,道:“陛下,这是好事。”

崇祯眉头微皱,道:“什么好事?”

周延儒抬起头,道:“陛下,说周正与建虏勾结,臣绝不相信,他可是在京城之下力挽狂澜,诛杀贼酋豪格的人。他扩建松山堡,是孙老大人的意思,也无不妥。现在邱禾嘉上书弹劾,其他人不吭声,这说明辽东已不是铁板一块,陛下将周正放到辽东,已经初见成效了。”

周延儒连说三条,崇祯的脸上终于松动,出现丝丝微笑。

要说周正与建虏勾结,图谋不轨,崇祯自己都不信。

周延儒说的第二条,其实是给第三条做铺垫,那就是,崇祯以及朝廷希望的分化辽东,加强控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有周正这个朝廷派去的天津兵备道,辽东那些将帅行事总要顾忌几分,不能将崇祯,朝廷的命令阴奉阳违,当做耳旁风。

如果用现代话来说,周正是崇祯,大明朝廷放到辽东的一条鲶鱼。

崇祯之前心里的不满顿时消散一空,低头看着邱禾嘉的奏本,道:“那你说,怎么处置他们的奏本?”

周延儒十分果断的道:“下旨斥责邱禾嘉。”

崇祯一怔,道:“斥责邱禾嘉?”

周延儒道:“还不够,还得给周正挂上佥都御史的衔,重申他只听蓟辽督师以及兵部的指派。”

崇祯明白过来,笑着轻轻点头,道:“周爱卿果然老成谋国,就这么办吧。”

周延儒神色如常的抬起手,道:“遵旨,臣告退。”

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的兵部尚书张凤翼瞥向周延儒,心里暗自佩服。难怪这位成了崇祯朝在位最久的首辅,这份说话,办事,尤其揣摩、左右皇帝心意的本事,常人难及!

等两人走了,崇祯面上笑容渐失,看向不远处的李忠,道:“你刚才说,张华在辽东大肆敛财,还给你和王承恩送了银子?”

李忠连忙转过身,道:“是的万岁爷,给王总管的多少奴婢不知道,但王总管没有收。给奴婢的三千两,奴婢都放在内库里了。”

崇祯面罩寒霜,冷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尽给朕丢脸,找个理由将他叫回来!”

内监往往行事不端,让宫里难看。崇祯是一个十分重视颜面的人,哪里能忍。

李忠道:“是,奴婢这就想办法。”

崇祯忽的又盯着李忠,道:“周正的那些钱粮,是哪里来的?”

李忠神色犹豫,道:“万岁爷,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

崇祯眉头一沉,喝道:“你还想隐瞒朕!”

李忠噗通一声跪地,连忙道:“万岁爷,周正在永平府,河间府大力整顿田亩,户籍,赋税,两地的钱粮数已经比天启年间翻了数倍,其中大部分,没有上缴国库,用来养兵了。”

崇祯顿时满脸怒容的道:“他周正有几颗脑袋,不怕朕砍了他吗?”

李忠跪趴在地上,道:“万岁爷,其实这些事朝廷的大人们都知道,但他们不敢说,如果永平府,河间府的钱粮翻了几倍的上到国库,那让其他省府官员怎么办?朝廷的大人们又能怎么办?所以,这件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有人都当不知道,反正这点钱粮不够养三万人,也都是为朝廷效力……”

崇祯听着,双拳骨指握的发白,怒道:“你是说,周正与朝廷里的官员沆瀣一气,一起欺瞒朕?”

李忠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崇祯,哭腔道:“万岁爷,这件事就算您知道了,又能怎么办?我大明那么大,天底下也就一个周征云,整顿不过来,也不能整顿,会,会天下大乱的万岁爷……”

崇祯看着满脸泪水的李忠,本来涌动到喉咙的怒气又陡然消散,坐在椅子上,脸上一片铁青。

他继位已经四年多了,对大明各种情况了解极深,朝廷的赋税从嘉靖年间就一直在减少,到了现在,十不存一,问题在哪里,他心知肚明。

好一阵子,崇祯脸上和缓了一点,看向李忠,冷哼道:“狗奴才!起来吧,也就你还敢跟朕说一说,其他人全都当朕是瞎子,聋子,可恨,该杀!”

“谢万岁爷。”李忠站起来,擦着脸上的泪水。

崇祯看着他,轻轻点头的道:“你是朕潜邸里的人,朕待你不比旁人,你也无需避讳,老实跟朕说,外面都是怎么看周正的?”

李忠脸上还带着泪痕,有些战兢的道:“万岁爷,周正这个人在先帝时候就行为耿直,得罪了百官,是以在朝廷难以立足,被打发去了永平府。现在朝野,除了几位大人比较欣赏,绝大部分都不喜欢他,不管是之前的阉党还是东林党,皆是如此。”

这些崇祯是知道的,道:“继续说。”

李忠道:“周正与他父亲周大人很像,性情有些孤僻,朋友极少,只想埋头做事,因此得罪了太多人,在朝野很是被孤立,他在永平府就有无数人弹劾,哪怕他在京城之下大胜建虏还是如此。由此可见,这个人,不是一个讨喜的人,将来,怕是还会出其他事情,多半升不了官,和周大人一样,只能辞官回乡,一个不好,还得掉脑袋……”

崇祯哼了一声,道:“狗奴才,你还真敢说!朕是那种令贤臣遗野,奸佞当道的昏君吗?”

李忠慌忙道:“奴婢该死!万岁爷当然不是,万岁爷勤奋克己,有太祖之风,怎么会是昏君?”

崇祯一摆手道:“去内库领赏吧。”

李忠连声道:“谢万岁爷。”

崇祯看着李忠还有些发抖的背影,心情舒服了不少,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脸上竟然浮现丝丝冷笑。



第三百九十二章 增援右屯

周正的松山城动用了数万人,投入了不知道多少钱粮,还是在松山堡的基础上修建,依旧用了四个多月才修建一点模样出来。

祖大寿的右屯在大凌河以北,没有多少锦州的就近支援,人手,材料都远远不足,不可能建成锦州那样的大城。

所以,右屯不可守。

周正是最先得到的消息,一面四处通信,传递消息,并且获取他们的态度,一面召集众人开始商讨。

曹变蛟道:“大人,最好的计划,就是退回来,固守锦州,建虏屡次在锦州折戟,不会硬碰,只会撤兵。”

众人听着也都是这样想法,右屯不能守,也无法救援,除了撤回来,别无他法。

楚金道:“大人,依照建虏的速度,最迟八月就会到右屯,时间不算短,却也不长,督师与巡抚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

辽东这个地方,权力交错,最是复杂。孙承宗虽然是蓟辽督师,却也要倚重辽东巡抚,如果邱禾嘉不配合,孙承宗如失一臂。

上官烈接话茬,道:“大人,有这么长时间,我们能不能伏击建虏?”

孟贺州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越过大凌河,建虏的侦骑一马平川能看到所有角落,何况,辽东情况复杂,一些人,怕是已经投靠了建虏。”

周正身边的人一直比较避讳一点,就是知道周正厌恶那些投靠建虏的人,所以从来不提。

上官烈是从天津卫来送物资的,而后就一直留在军中。这位虽然二十岁,但想法天马行空,完全凭臆测,说话,做事极其冲动,好在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加上是周正的小舅子,众人也卖几分面子,没有苛责过。

周正看着身前的地图,沉吟好一阵子,道:“督师那边有什么消息?”

孟贺州道:“督师应该会从蓟镇赶回来,到宁远坐镇,最多两天时间就会有命令下来。”

周正看着地图,道:“现在要等督师的决定,我们继续做我们的预案,如果右屯退回锦州或者我们这里,建虏再越过大凌河进逼,我们要做好足够的应对之策。”

“是!”众人齐齐围过来,开始推演其中的种种可能以及应变对策。

……

果然,不过两天,孙承宗还在赶往宁远的路上,命令就传遍辽东各地,全部处于备战状态。

而给周正的命令,则令松山城的所有人吓了一大跳。

上官烈听着命令,神情大变,不可思议的道:“督师这是要干什么?要我们去送死吗?”

孙承宗的命令,并不是要祖大寿撤回大凌河以南,而是固守。同时,命周正率一万五千人进驻右屯,与祖大寿一起守城!

孟贺州,楚金,曹变蛟等人面沉如水,眉头紧拧。

右屯是不可守的,城矮墙薄,又与锦州隔着大凌河,是一座小城,孤城,一旦建虏来了,不用进攻,只要围着,城内粮食耗尽,要么死战要么就是……投降。

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疑问就是死战,而死战,就等于白白送死!

众人沉着脸,心怀紧张,忐忑,议论一阵又看向周正。

周正听出了他们的一些想法,坐在主位之上,沉色道:“既然是督师的命令,我们别无选择!即刻起,挑选一万五千人,两兄弟在的,弟留,父子在的,父留,不愿去的,不强迫,即刻起,准备!还有,注意保密,要做的不动声色!”

众人听着周正铿锵话语,神色微震,齐齐抬手,道:“遵命!”

刚刚建好的松山城,再次动员起来。

周正站在箭楼上,遥望着大凌河以北,神色沉着,目中却有深深的忧虑之色。

他能理解孙承宗的想法,如果明朝真的从右屯退回来,那是战略上的失败,从此以后,明朝就再无北进一步的机会,明朝与建虏的战争,彻底落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再无转圜。

大明军队只有立足右屯,才能北望,失去右屯,大明就永远的失去辽东,并且建虏会不断坐大,总有一天,会鲸吞辽东,进逼山海关,坐看大明风云变幻!

那种后果,孙承宗未必敢想。

但周正心知肚明,历史上的建虏,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蚕食辽东,以至于窃夺神器,入主中原!

孙承宗不肯,不愿放弃辽东,是出于他的高瞻远瞩,比别人看得远。周正却比他看得更远,倒不是战略高度,纯粹先知先觉。

就是因为先知先觉,周正必须要保住右屯,让大明在大凌河以北站住脚跟,将建虏的獠牙打回去,要让建虏明白,大明不可欺,不该有的妄念,就该早早的死灭!

上官清站在他身旁,轻声道:“一定要去吗?”

上官清跟随周正南征北战日子不短了,自然看得出右屯的危险,这一去,比在京城那一战还危险百倍,简直是必死之局!

周正转头看向她,表情有些僵硬,不知道是该大义凛然还是故作悲伤,好一阵子,才道:“你跟你弟留在这里,调度钱粮,准备随时支援。”

上官清已经二十四岁,退去了不少青涩,一只手握住了周正的手,声音清脆又坚定,道:“生则同眠,死则同穴。我要跟你一起去。”

周正很想说‘还没有同眠’这样的话来让上官清留下,但这话太残忍,周正嘴角抽了下,没有说出口。

就在周正内心挣扎的时候,曹变蛟急急的来了,道:“大人,邱巡抚也来信,催促我们立刻前往右屯,抢在建虏之前做好防御,固守不得有失。”

虽然众人都不喜欢邱禾嘉,这个时候却也不能置气,周正道:“传令,今夜拔师,昼伏夜出,赶赴右屯,上官烈留守,最好掩饰!”

“遵命!”曹变蛟大声应道。

辽东是一个混乱之地,周正要做的是尽可能不让建虏知道右屯有了援兵。

周正又看向上官清,见她目光坚定,一咬牙,拉起她的手,沉声道:“生则同眠,死则同穴,走!”

上官清嗯了一声,跟着周正大步下楼。

当天,松山城的士兵们进进出出,有的是运送木材,有的是垦荒,有的是拉练,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停止。

这在松山算是常事,但是没有人察觉人数的不断缺失,周正则趁夜悄悄聚拢各军,向着大凌河进发。

同时,松山城的钱粮以及从天津卫运来的,都出海,从大凌河西进,运送往大凌河。

刚刚七月初,建虏要整军,筹集粮草,从沈阳出发,赶到右屯,起码还有一个月时间。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备战

松山城就在大凌河以南没多远,周正轻装简从,以最快的速度越过大凌河,赶入右屯。

一入右屯,祖大寿就迎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肃色低声道:“放心吧,右屯我已经封城,没有人可以出去,四周也坚壁清野,绝不会走漏消息。”

祖大寿是一个一米七左右的胖墩,话音低沉,有着不一样的稳重的将帅之风。

周正嗯了一声,瞥着四周戒严的状态,道:“我带来了一万五千人,装备都在后面,分批次送来,粮草走海上运来……”

祖大寿抬头看了眼前面,越发的低声道:“我身边几个人对朝廷不满,与建虏有些不清不楚,我拿不到证据,待会儿我给你名字,你小心点。”

周正目光冷漠,道:“我的人都十分可靠,你要是有什么安排,可以直接下令,其他不说,守住右屯第一!”

祖大寿肃色的脸上有一些笑容,道:“你,我放心,满总兵与我交代过,你不是其他人,可以信任!”

周正笑了笑,同时注意着右屯,也是刚刚修建,加固,增高,连锦州一半大都没有,道:“趁着建虏还没来,我们先隐着,看看督师怎么安排。”

祖大寿点头,继而道:“嗯,我已经接到信,巡抚大人安排了几支增援军队,会支援我们。现在我们这里有两万大军,支撑半年没有问题,若是能找到机会,一战而胜,右屯就稳了。”

右屯稳了,大明与建虏的情势就会发生逆转,攻守转换,不止不再那么被动防守,还有机会消灭建虏,收复辽东!

周正走进右屯正中府院,低声道:“不能动的那几位留着,其他的,全数拿下,有一丝怀疑都抓了!”

祖大寿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瓮声道:“好!”

周正进了右屯,瞒得住外人,瞒不过右屯的人,不知道多少人心惊又恐惧。

又有军队进来,说明他们不会撤到锦州了,那,是不是就等死了?

还有一些人则目光闪烁的看着北方,正在抓耳挠腮的想要放出消息去。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周正与祖大寿很快商讨守城策略,分配好城门,布置好人手,对内对外戒严,严阵以待。

在周正到了右屯,做着各种准备的时候,孙承宗终于赶到了宁远。

邱禾嘉站在他身前,沉着脸,道:“大人,我已经命皮相率点齐一万人,随时增援锦州,随时策应。另外,锦州城,我也给满桂下令,要他准备好军队。他回信说,吴襄,宋伟已经点好一万五千人,随时增援……”

孙承宗瘦长的脸上一片冷漠,看着邱禾嘉道:“我们还有时间,大小凌河上的浮桥要建好,快速给右屯运送粮食,确保右屯不失。皇上已经传信给我,要我无论如何不能怯战,必须像上一次一样,给予建虏重创!”

邱嘉禾一脸郑重之色,道:“大人放心,下官必然全力以赴!”

孙承宗站起来,道:“好!你坐镇宁远,我去锦州,事关我国社大计,谁敢懈怠,我必请出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邱禾嘉眼神闪过一抹冷意,沉声道:“是!”

孙承宗没有多说,安排了一番人事布置就急匆匆上路,赶赴锦州。

右屯。

快到七月十号的时候,周正从路上,海上运送到右屯的火炮陆续到达。

站在北门上,祖大寿摸着厚实冰冷的铁炮,道:“这是好东西啊,我之前就看袁大人用过,本来极其稀少,没想到你居然能弄来。有了这玩意,守他个半年没问题!”

这一次,周正没有再藏,直接运来了六十门火炮,摆放在西北二门。

周正笑着道:“我只是借给你用一用,事后可是要还的。”

祖大寿知道这东西值钱,摸在手里,表情是意犹未尽,蠢蠢欲动,好一阵子,他叹气道:“你们文官就是命好,关系那么多,不像我们这些武人,除了朝廷偶尔的牙缝挤出的东西,连一点荤腥都看不到……”

周正没有在意祖大寿的牢骚,看向北方,感受那丝丝燥热,道:“很快,咱们就要有的辛苦了,说不得可能就回不去了,这样吧,要是能活下来,我给你二十门。”

祖大寿小眼睛一睁,惊喜的道:“真的?”

二十门,少说也十几万两银子!

“真的。”周正道:“天津卫有个军器局,做起来便宜不少,没有那么贵……”

“那再给我来二十门?”祖大寿一脸希冀的看着周正道。

周正直接白眼,转身就要走。

祖大寿连忙道:“那就十五门,哎,别那么小气,六十门,十五门不算多,咱们就要同生共死了,多给点好处算什么……”

祖大寿还没说完,城门楼上一个士兵忽然跑过来,急声道:“大人,有情况,斥候传回来情报,建虏来了!”

祖大寿的话头骤然一止,转头看向报信的士兵,沉声道:“你说真的?”

之前按照预计,建虏会在八月初这样来到右屯,现在才七月中,建虏提前半个月来了!

“是真的!最迟半天就会到!”士兵有些慌张的说道。

祖大寿没有说话,转头一脸凝色的看向周正。

周正心知是建虏知道消息走漏,这才加快速度,道:“我们开会,同时给督师传信。”

祖大寿重重点头,与周正快步走向府院,召集众将商议。

祖大寿的副将,何可纲神色慌张,道:“大人,建虏提前来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完全,这可如何是好?”

何可纲说的准备,不止是军队动员,更是粮草,以及锦州的援军,还有孙承宗的布置,都还没有到位。

曹变蛟向着坐在主位上的周正与祖大寿,道:“我们的粮草只到了一半,三万大军,最多只能撑三个月。”

祖大寿道:“锦州的援军准备的怎么样了?”

何可纲道:“满总兵之前来信,说是准备好了。”

祖大寿稍稍放心,刚要说话,孟贺州忽然大步进来,看了眼众人,来到周正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邱禾嘉以战事紧急为借口,接管了松山城。”

周正眉头一挑,眼神泛冷。

邱禾嘉在这个时候接管松山城,仿佛没有什么问题,但松山城刚健,还没有足够的防御能力,若是建虏踏过大凌河,锦州城攻不下,松山城就是首当其冲,一个贪财如命的人,真的会不惜生死的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除非,别有用心!

周正沉吟片刻,道:“我们的东西藏的稳妥吗?”

孟贺州道:“重要的都藏的严密,但一些事情只要被拿出去做文章,怕就没办法善了。”

周正的很多事情看似有借口,但都超过了‘界限’,要是闹到朝廷,以言官们的笔力,能轻松弄死周正。

又想了一阵,周正道:“先不管这些,打退了建虏再说。”

这些话都没有刻意的瞒祖大寿,何可纲等人,听了个大概,却又没头没尾,一脸懵。

祖大寿问向周正,道:“有什么麻烦了?”

周正深吸一口气,道:“邱巡抚接管了松山城,先不管这些,备战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 建虏围城

祖大寿隐约知道周正与邱禾嘉的一些过节,却也没有多问,着手准备守城。

建虏比预计的来的还要快,先头部队直接环绕右屯游走一圈,而后就围城,并没有第一时间采取进攻。

城头上,周正与祖大寿并肩站着,看着建虏不断聚集的大军,神色凝重。

从建虏的行军来看,这次来的都是八旗精锐,即便是急行军,也看得出锋芒毕露,煞气凛冽。

祖大寿沉着脸,道:“这次麻烦了,咱们两万人要交代在这里了。”

建虏来了五六万人,他们两万人难以守住,战也战不胜,只能希冀于锦州救援,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营救无一胜利,甚至还引出连环败事。

周正望着建虏大军,双眼闪烁着丝丝危险的光芒,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比较早,各方面准备的还算充分,胜败还难说。”

祖大寿看了眼周正,欲言又止。他在辽东多年,与建虏作战不知道多少次,深知建虏的脾性,更知道辽东那些将帅,他想提醒周正两句,又担心打击周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曹变蛟上来,道:“大人,建虏在大炮射程之外,也没有进攻,可能是在等后面的大军。”

周正嗯了一声,道:“五千人守城,严阵以待,其他人等我们的命令。”

曹变蛟应声,匆匆又下去。

祖大寿看了眼城下,又向南方的锦州方向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次有着强烈的不安。

率先抵达的,是阿济格,他将右屯团团围住,就不再有其他动作。

在百里外,黄台吉亲率四万大军,马不停蹄的赶来。

锦州。

孙承宗与满桂,吴襄等人站在城头,眺望着右屯方向。

满桂道:“大人,建虏来势汹汹,尽出精锐,看来右屯确实触动到他们了。”

孙承宗心里十分清楚右屯的作用以及战略意义,瘦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吴襄道:“大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渡过大凌河。”

孙承宗还是没有说话,鬓间白发有些凌乱。

没有比他更知道大明建虏的情况了,按照常理来说,建虏远来师疲,明朝完全可以以逸待劳。但这不适用与明朝,明军太弱了,即便是建虏的疲惫之师,骑兵冲击之下,根本没有多少反击之力。

明军,找不出一支可以与建虏一战的军队!

右屯被围,若是去救,多半会折戟半路,徒劳无功。

他心里十分明白,右屯不能守,不应该守。但他眼见是入土之人,更是看的明白,他走日后,大明别说北进之心,怕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守卫辽东的人!

他在辽东半生,他要守住右屯!他要给大明留住复辽的一线机会,甚至于,大明的一线生机!

众人看向孙承宗,见他不说话,都是有些疑惑。

孙承宗依旧看着北方,好一阵子,道:“我已经调赵率教北上,加上锦州,还有松山的邱巡抚,总兵力八万。”

满桂听着孙承宗的话,神色立变。

他哪里听不出,孙承宗这是要与建虏大战一场吗?

满桂知晓建虏的厉害,沉色道:“大人,可计划好了?”

孙承宗这才看了几人一眼,道:“等我命令。”

“是!”满桂,吴襄等人立刻沉声应道。

孙承宗是大明军政两方威望最高的人了,大明找不出比他资历更厚的人。辽东也是他经营多年的地方,他的话,自然没人会反对。

随着孙承宗的布置,大明的军队全线北进,推到了锦州,松山一线,近十万大军聚集,旌旗蔽空,杀气凛凛。

明军在准备,建虏自然也没闲着。

黄台吉率领八旗精锐,随后就赶到了右屯二十里外扎营。

黄台吉,阿敏,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等齐聚,正在商讨策略。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环顾一圈,道:“明军绝对不能越过大凌河,右屯一定要摧毁!”

阿敏陡然接话,大嗓门嚷嚷着道:“养精蓄锐一天,明天,阿济格,岳托两人带两万人,攻破右屯,就这样定了。”

听着他发号施令,完全没有顾忌黄台吉,不少人纷纷皱眉。

阿济格,岳托则看向黄台吉,他们没有资格与阿敏争。

黄台吉却没有说话,嘴角带着微笑。

阿敏看着阿济格,岳托的表情,顿时不满,站起来,马鞭指着两人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吗?别忘了,我是二贝勒,你们敢不听我的?”

黄台吉看着阿济格,岳托微笑道:“就这样办吧。”

阿济格,岳托连忙站起来,道:“是大汗。”

阿敏这才得意的冷哼一声,自顾的走出大帐。

黄台吉眼神杀机一闪,不动声色的站起来,笑着道:“大军都累了,休息一晚,明早攻城。”

“是大汗!”所有人齐齐站起来。

所谓的军前会议,就这样匆匆结束。

济尔哈朗看着阿敏的背影,犹豫一番,还是追了出去,济尔哈朗还没劝说几句,阿敏就怒了。

他用马鞭指着黄台吉的大帐,冷声道:“他这个大汗是怎么来的,他心里不清楚吗?是代善谦让,是我跟莽古尔泰力挺,要不然,他能做的了大汗?哼,我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杀我!”

济尔哈朗心里轻叹,没有再劝说。

大帐之后,黄台吉刚坐下,就听到了阿敏的声音,脸色陡然变得冷漠。

范文臣看着黄台吉,神色微动,笑着给他倒了杯茶,道:“大汗,当务之急是攻破右屯,遏制明军的北进,其他的,都可以回到东京再说。”

东京,也就是沈阳,日后还会改做盛京。

黄台吉难看的神色一变,笑呵呵的接过茶,道:“先生说的是。”

范文臣见黄台吉压下了杀心,暗自点头,黄台吉能自控,这是上位者必须拥有的品行,黄台吉在他眼里,是天生英主。

范文臣等黄台吉放下茶杯,道:“大汗,臣建议先劝降,右屯还是有不少心向我大金之人,若是能成功劝降,也省去了一场兵祸。”

黄台吉赞许的点头,道:“先生之言甚合我意,明日劝降之事,完全由先生来安排。”

范文臣也是笑着,道:“一定不辱使命,臣给大汗招来一员虎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劝降

第二天一早,建虏大军就缓缓逼近,进攻态势越来越明显。

城墙上,祖大寿,周正等都在,看着逼近的建虏,脸上肃然,凝重。

城墙上的士兵更是严阵以待,脸上有坚定,也有慌乱。

在逼近的大军中,有一个人在十几个骑兵的护卫下,快速来到城门下。

周正等人竖着手,没有让士兵射击。

祖大寿看着来人,低声与周正道:“铁岭李家,李文涛。”

周正知道,铁岭李家是早期投降努尔哈赤的人,神色不动的应着,看着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李文涛,在马上颤巍巍的近前。

众人眼神冷漠的盯着李文涛,看着他到城门下。

李文涛脸色苍老,小心翼翼的下了马,抬着手向祖大寿,大声道:“祖总兵,明朝无德,垂垂腐朽,已经不可救赎,若是你投诚我大金,高官厚禄,享用不尽……”

祖大寿面无表情,根本就不理会。

李文涛睁着老眼,看着祖大寿以及身边的人,暗自点头,继续大声道:“祖总兵,你为明朝效命,明朝的皇帝,朝廷可有放在心上?从李成栋开始,大明辽东的将帅,可有一个是有好下场?有哪一个是我大金所杀吗?全都是你们的皇帝,朝廷所杀,你这样下去,终究也逃不过!明朝腐朽不堪,改朝换代就在眼前,我大金上承天意,下秉民意,关内百姓无不翘首以望,若是你愿归顺,我汗以承诺,必然加官进爵,毫不设防……”

祖大寿依旧不说一个字,故意在拖时间。

大明准备的不充分,拖一刻就增加一刻的胜算。建虏匆匆而来,粮草不济,时间流逝,优势就在大明一边。

周正听着,眼神冷漠。

百姓翘首远望?这他吗说的人话?辽东之地建虏如何得到,怎么对待当地百姓,十数万人最终只剩下几万,这老东西眼睛是瞎了!

李文涛站在底下说了半晌,见祖大寿毫不理会,与身边的一个白甲侍卫耳语一番,又抬手向祖大寿,大声道:“祖总兵,我汗说了,大金永远欢迎祖总兵,任何时候,只要祖总兵来投,必然亲自迎接,真诚以待!”

李文涛说完,等了一会儿,被扶着上了马,又向祖大寿道:“祖总兵,我在东京等着你,他日把酒言欢,共叙前程……”

祖大寿始终都没说话,他身边的人都是一片冷漠。

就在李文涛转身欲走的时候,忽然间,周正沉声道:“弓箭手准备!”

城墙上也有周正的士兵,闻言立刻竖起了弓箭,对准了李文涛等十几人。

李文涛刚上马,听着声音吓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转头冲着祖大寿大吼道:“祖总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这点规矩都不讲了吗?”

祖大寿终于说话,转头向周正,道:“放他们走吧,不斩来使,杀了他们,下次我们就不能派人过去了……”

不等他说话,周正直接冷笑道:“与建虏废什么话,今后见一个杀一个,决不能留情,给我射死他们!”

咻咻咻

周正话音落下,他的士兵飞速射箭。

李文涛吓了一大跳,不敢在诈唬,生疏的甩着马绳,嘴里大声的喊着:“驾驾驾……”

那十几个建虏士兵更是先他一步,打马飞奔。

这么近的距离,箭矢如雨,迅速有几个建虏士兵惨叫着从马上摔下来。

那李文涛跑的最慢,更是中了一箭,摔下马。

祖大寿看着,嘴角动了下,沉声下令道:“射箭!”

顿时,满城头的箭矢都冲着十几个人射去。

李文涛被射成了马蜂窝,死的不能再死,那十几个建虏士兵只有三个人跑了出去。

不远处的阿济格,岳托看着,脸色阴沉的可怕,一挥手,大喝道:“南蛮子安敢如此,攻城!”

一万的建虏大军,冲着北城门,漫天如潮水般杀来。

城门上,听着那震天般的喊杀声,祖大寿面沉如水的与周正对视一眼。

周正道:“先上五千人,不要让建虏察觉。”

祖大寿点头,站在城门上,看着建虏大军冲来。

城墙上,士兵们拿起弓箭,准备防御的石头,火油,严阵以待。

“杀!”

城楼上,何可纲等人大吼,举着刀兵,应对着建虏来袭。

箭矢如雨,喊杀声震天动地。

建虏是急匆匆而来,都是建虏的精锐,北门上立即就胶着起来,建虏疯狂进攻,好似要踏平右屯。

周正站在箭阁上,看着隐藏着的大炮,又眺望远处的建虏大营。

建虏人根本没有动主力,也只进攻北门,这说明建虏人没有将右屯放在眼里,他们在等,等明朝的援军。

锦州与右屯隔着大凌河,即便看不到攻城场景,孙承宗等人也能料到现在右屯很危险。

满桂站在城头,心里十分忧虑。

一座孤城面对五六万建虏大军,该如何守?

吴襄等了一阵子,忍不住的问向孙承宗,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发兵?”

孙承宗脸上一片肃杀的平静,道:“等。”

赵率教与满桂都有些急,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能按耐着,心里祈祷周正与祖大寿能抵住建虏。

右屯。

建虏的攻势极其猛烈,北门上的战事更是惨烈。

祖大寿没多久就感觉到有所不支,来到箭阁,与周正沉色道:“再上人吧,建虏是要一鼓作气拿下我们!”

周正站在右屯最高处,看得分明,建虏只动用了一万人,其他军队根本没动。

周正瞥了眼下面的预备的曹变蛟等人,道:“还不到时候,让士兵们继续守着,我盯着,会在关键时刻派人上城。”

祖大寿也不是傻子,听着没有多言,转身就走了。

大战没多久,就有士兵来到岳托身前,道:“贝勒,里面传出消息,那个在京城的周征云也在右屯,里面有两万多人,我们被骗了!”

岳托脸色微变,眼神杀机迸射。

若不是周正在京城之下强行杀死豪格,他们大金国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阿济格自然也知道一些,听着就冷声,道:“两万人而已,我们再上一万人,半个时辰内,拿下这座小城!”

岳托却是十分警惕,沉默片刻,道:“好,再上一万人!”

阿济格一挥手,一万大军蜂拥而上,冲向了不大的右屯。

右屯之上的压力陡然大增,城头上入眼居然都是建虏人。

祖大寿浑身是血,站在城墙上,向着周正大喝道:“快支援!”

周正看着建虏大军后方,脸角铁青,道:“五千人,上城!”

曹变蛟立刻分出五千人,迅速登上城楼。

有了五千生力军,城头上的明军士气大振,明军与建虏在城头上激烈的攻防,在血肉之上厮杀。



请假一天

东长安街。

古色古香的药铺里,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夫正在给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号脉,神情专注而认真。

年轻人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像是大病一场,他看着数十年行医老大夫,凑近一点道:“我的体征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精神上的。第一,您要看我的眼神,是否散乱,恍惚不集中。第二,您要观察我的言行是否有逻辑,这样才能有判断依据。第三,您要问我问题,判断我是否出现幻觉,精神分裂……”

年轻人身后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小厮,他听着周正的话,脸色发白,暗暗叫苦道‘完了完了,二少爷的癔症又犯了。’

老大夫本来认真的神色变得有些淡漠,转过头看向周正,缩回手,淡淡道:“二十文。”

周正神情一振,连忙掏钱,紧追着问道:“大夫,您瞧出来了?”

老大夫收了铜钱,一挥手,道:“到别处玩去,老夫没空搭理。”

周正看着老大夫就要转身抓药,不死心的拿出一张纸,道:“大夫,这个是精神分裂测试表,上面有题目,有答案,你只要按照正常顺序问我问题就行了。”

青衣小厮嘴角抽了抽,看着自家二少爷的认真表情,怎么看都觉得可怜,忍不住就要哭了。

老大夫自顾的在药匣子里抓药,道:“你家少爷就是体虚,没有其他问题,回去好生养着。”

青衣小厮陪着笑,哪敢说话。

周正却神情大振,这已经第十二个,够了!

他猛的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子银子拍在桌上,大声道:“多谢大夫!”

周正已经从‘看病’的过程中判断出,他不是出现幻觉,也不是精神分裂,他真的来到了大明朝!

“哈哈哈哈,大明朝,大明朝!”周正仰天长啸,大笑着离开药铺。

这自然迎来了一众围观,眼神异色,如同看白痴。

青衣小厮吓了一大跳,抓回药铺上的银子,追着周正急急的喊道:“二少爷二少爷,快回府吧,老爷今天会早回来的,不能在外面多待……”

药铺的一干学徒面面相窥,走近老大夫,道:“师傅,这个人就是周大人家的那个二公子吧?”

老大夫没理,自顾的整理着药匣子。

另一个学徒不甘心的道:“师傅,他这是真的疯了吧?说的话是奇奇怪怪,语无伦次,莫名其妙,疯疯癫癫……”

老大夫走到柜台前,淡淡道:“做好你们的事。”

学徒们神情一凛,立即忙起来。

但彼此都得到了确定,那就是周大人家的这位二公子,真的疯了!

九月二十一,秋闱,放榜后的第四天。

京城里流传着一则笑话,工科给事中周清荔的次子中举当日,喜极而癫,疯了!

被强制打昏后醒来的第二日,接连三天在京城各大药铺,名医流连忘返的问医就诊,说着匪夷所思的话,拿着张纸做着怪异莫名的事情。

……

周正确定他来到了大明朝,自是开心无比。后世他是一个孤儿,来来去去了无牵挂,这大明朝是他向往的朝代,看着四周古色古香的建筑,穿着布匹青衫的古人,他一脸的惊喜,满眼的兴奋,一双大眼睁的奇大,盯着每一处每一个人看。

哪怕路人纷纷围观,周正也不在意,一步一晃,轻飘飘的感觉要飞起来。

“这缸不错,将来肯定很值钱,要不要先埋几十个……”

“这衣服质量差点,放不了那么久,嗯,姑娘身材也差了点……”

“对了,这排房子肯定很值钱,要不要买下一条街……”

周正一边看,一边自语,浑身上下的所有细胞都活跃了。

青衣小厮跟在周正身后,听着他的‘疯言疯语’嘴里默念‘疯了疯了’,紧紧跟着,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周正对一路上的注目礼恍若未觉,走了不知道多久,砸了砸嘴,意犹未尽的看着前面的一个牌楼,上面金光闪闪,很是精致。

嗯,很值钱!

青衣小厮一见,连忙上前道:“二少爷,我们快回家吧,老爷就快回府了,这个牌楼上不得啊……”

周正一把挣开他,道“上什么牌楼,走,喝茶去!”

青衣小厮这才松口气,亦步亦趋的跟着周正。

周正上了二楼,在临街的桌子坐下,目光依旧充满好奇的四处打量。

几百年前的桌椅,几百年前的人,几百年前的茶水……

周正对每一样都十分感兴趣,以一种贪恋的目光盯着猛瞧。

隔壁桌是四个与周正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正在高谈阔论,不时还拍桌子,神色一致的气愤。

周正不动声色的侧着耳朵,好奇他们在谈论什么。

“现在黄河泛滥,乱民无数,民情汹涌,钟大人上疏建议将辽东军饷用于赈灾,结果被阉党驳回了,当真是气煞人也!”

“而今国库空虚,天下板荡,阉党不思为国谋事,尽干些鸡鸣狗盗,祸国殃民之举,可恨!”

“阉党之人都是些什么人?无不是为了权势卑躬屈膝,毫无节操的卑鄙邪党之流,恨不能提三尺剑斩杀个干净!”

周正听着,眉头皱起,自语道:“军费怎能挪用,辽东可不能有失,失了辽东那可就……”

桌上的四人顿时话头一停,转头看向周正。

周正看着他们的目光,报以微笑。

坐北朝南的年轻人站起来,抬手道:“这位兄台,黄河决堤,洪水泛滥,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为何不能挪用军饷?辽东现在并不危机,当然是要先赈济灾民才是。”

其他三人纷纷点头,目光有些不善的看着周正。

周正有些不习惯的站起来,抬手道:“兄台。你都说是‘挪用’了,这本就不对。灾民要赈抚,军饷也不能缺才是。”

与周正对站着的年轻人有些不屑的笑了下,道:“那兄台可知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更多的银子,轻重缓急,兄台不懂吗?”

周正还不大清楚情况,但却知道辽东战略要地的不断丧失,导致建虏最后踏入中原,夺取神器,辽东是万万不能有失的。

想了想,周正道:“那就加税。”

周正对面的年轻人一怔,随即叹息般的道:“不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加税岂是简单的事情,我大明百姓已经不堪重负,岂能再加?”

“那就加商税。”周正道。

对面的年轻人眉头皱起,似有些不耐的道:“这位兄台,我观你也是读书之人,怎么净说糊涂话?商人的税要是那么好收,还用得着你说……哎,你这种就是死读书之人,百无一用是书生,古人诚不我欺。”

周正看着这个年轻人,眨了眨眼,心里道:这货,是在骂我吧?

周正气定神闲,道:“都是我大明子民,为什么一直要那些贫苦的百姓交税?现在国家危难,士人为何就不能出一点力?国朝养士三百年,就养出了一群只会吸血的蚂蟥吗!?所以,不止是商人要交税,第一个要交的,是士人!对吧,蚂蟥们?”

“你说什么!”



四个年轻人几乎同时拍案而起,怒视周正。

第三百九十六章 艰难守城

明廷正文卷第三百九十六章艰难守城右屯城头,厮杀越发激烈。

城头上到处是火,乱石,箭矢,鲜血以及尸体。

祖大寿,何可纲,曹变蛟等人早就亲自上阵,长刀都是血,早已经杀的双眼通红,忘了一切。

周正站在箭阁上,目光看着城头,又盯着远处的建虏大营。

上官清站在周正身后,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右屯是一座小城,若是建虏不惜代价攻城,这里根本守不了多久。

阿济格,岳托站在军队后方,冷眼的盯着这座小城。

阿济格眼神里闪烁着残忍之色,道:“等攻下这座城,我要所有人给我的儿郎陪葬!”

岳托神色冷漠,盯着城墙上混乱的人群,心里却在担忧一些事情,比如,京城之上那些火炮为什么没有出现?杀死豪格的那些火药,为什么没有出现?

他没有说话,静静的盯着。

在更后方,大帐里,与范文臣对坐下棋的黄台吉起身,看着身前面容模糊,满身的箭矢的李文涛,神色悲戚,久久不言。

范文臣脸上也是如此,片刻,看向黄台吉,道:“大汗,李大人死得其所,无需过多悲伤,请优加抚恤。”

黄台吉轻轻叹了口气,道:“回京之后,定然如此。”

范文臣抬头看向大帐之外,思索着,道:“大汗,攻城为次,攻心为上。”

黄台吉也抬头看向南方,仿佛能听到那嘶声力竭的喊杀声,好一阵子,道:“大凌河以南的明军有什么动静?”

济尔哈朗在他不远处,道:“没有,锦州没有出来,海上的也一直盯着。”

黄台吉双眸骤冷,道:“李爱卿不能白死,必须要明人血债血偿!右屯对他们来说无比重要,一定会派人营救。济尔哈朗你亲自率军三万,来一路摧杀一路,我要他们救不得右屯!”

“是大汗!”济尔哈朗沉声道。

右屯之上,厮杀的越发惨烈,尸体如山,鲜血横流。

祖大寿与周正起了冲突,正在箭阁争吵。

祖大寿擦了把脸上的血,怒声道:“你看不到吗?建虏人就要上来了,还不上人!”

周正无动于衷,道:“城楼上有一万人,守城没有问题。”

祖大寿满脸是血,愤怒之下显得很狰狞,他咬牙道:“你看不到吗?建虏人已经攻上来了,你再上五千,就能打退他们了!”

周正盯着城墙上,语气淡漠坚决道:“不能再上了。”

祖大寿见他这般,脸角抽搐,道:“那就开炮!只要开炮就能压住建虏的气势,减轻城头的压力……”

“还不到时候。”周正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

祖大寿气急,道:“难道你非要等城破才出手吗?”

祖大寿只有五千人,其他人都在周正的,面对周正不肯再派兵上城,眼见岌岌可危,他真的急了。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你有时间与我在这里虚耗,还不如想办法守城。”

祖大寿见周正铁心了不派兵,怒吼一声,转身又到了城楼上。

在小小的城墙上,根本不足以坚守,面对建虏的疯狂进攻,几乎就是在城头上的‘野战’,双方不断拉锯,厮杀,甚至还有建虏士兵杀到了城内。。

危险可见一斑!

但周正没有派人,也没有开炮。

不大的城墙上,明军上上下下,建虏来来去去,胶着在一起,疯狂厮杀,不知道多少尸体倒在他们脚下。

祖大寿拼命的抵挡,用尽一切方法鼓舞士气,依旧只是能堪堪挡住,根本无法击退明军,一点优势都没有。

很快,两军就从早上酣战到了中午,双方依旧在厮杀,右屯没有被攻破,但明军也没有守住,因为城头上有一半的建虏人!

阿济格,岳托一直在后方盯着,看着这么久居然没有拿下一个小小城头,神色都有些难看。

阿济格拔出刀,冷声道:“我亲自去!”

岳托却道:“撤回来吧。”

阿济格一怔,旋即怒道:“死了这么多人,眼看就要攻下了,为什么要撤军!?”

岳托神色淡淡,道:“城内有两万人,现在只上了一万,你继续强攻,也攻不下来。”

岳托没有说大炮以及火药的事。

阿济格冷哼一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去!”

阿济格说完,打马飞奔向右屯,身先士卒的攻城。

阿济格这个贝勒的加入,建虏士气大振,越发猛烈的攻城。

祖大寿的顿时危险了,守城的明军几乎被推下城墙。

“周征云!”祖大寿站在城墙上,向着箭阁内的周正厉声大喊。

周正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情愿的对着下面一挥手。

曹变蛟早就准备好的三千人如同潮水一般冲向城墙,怒吼着,向建虏杀去。

与此同时,上官清出现在战鼓前,一身白甲,双手纤细的举着沉重的大锤,咚咚咚的敲击着。

鼓声回荡,激励人心。

上官清与周正的关系,来自于天津卫的士兵们没有不知道。眼见‘夫人’都亲自出现,城墙上的士兵们士气震动,怒吼动天,与建虏再次厮杀起来。

城墙上厮杀的无比惨烈,到处是火焰,四处是残肢断臂以及尸体。

曹变蛟来到周正身旁,神情凝重,道:“大人,这才第一天。”

这是周正的心腹之人,他没有隐瞒什么,道:“应该能撑过今天,如果能撑住第二天,建虏人就不会再攻城了。”

攻城比守城的损失大,建虏士兵稀少,如果在右屯这里折算一两万人,足够他们心痛以及恢复很久,建虏高层绝不会愿意看到。

曹变蛟明白,又看了眼城下的七千人,神色愈发凝重。

想要凭借两万人守住小城,实在太难,建虏人如果不惜代价——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祖大寿已经顾不得其他,在城墙上来回鼓舞士气,催促士兵用尽办法守城。

又酣战了足足半个时辰,岳托眼见无济于事,传话阿济格,要他撤兵。

阿济格自领镶蓝旗,见着徒劳无功,也不想损失他的人,只能恨恨的撤兵。

两人没有什么话说,收拾着残兵,转身向黄台吉禀告。

黄台吉神色从容,微笑着道:“两万人而已,休息一阵,下午继续攻城,这种小城,难不倒我们。那个周征云,本汗要他的头颅。”

阿济格,岳托听出他要增兵、复仇的意思,沉色道:“谢大汗!”

第三百九十七章 接管右屯

面对建虏的撤兵,右屯的明军没有一丝的高兴。

祖大寿的五千人伤亡过半,周正上去的八千人也是近乎有一半人失去战斗力。

城里弥漫着肃杀,紧绷之气,士兵们收拾着,哀呼之声到处都是。

周正,祖大寿等人安抚一番,聚集在府邸商议。

祖大寿尽管知道之前是周正的战术,心里还是不舒服,沉着脸,不说话。

周正与他并肩坐着,瞥了他一眼,与何可纲,曹变蛟等人道:“建虏撤兵,我们反而更危险,下午肯定还会继续攻城,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何可纲看了眼祖大寿,犹豫着道:“周大人,这才半天我们就死伤过半,你可不能再藏了。”

祖大寿似乎忍不住了,转向周正,沉声道:“你若是一开始就用全力,我们肯定不会损失这么大!若是建虏再来,我们剩下不到一万人,还怎么守?”

周正知道他心里有气,解释道:“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商讨好的,建虏来势汹汹,除了增强士气,顽强抵抗,一开始就动用全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祖大寿脸上,头发丝还是残留血迹,有些狼狈,他嘴角动了下,转向何可纲,道:“督师那边有什么动静?”

何可纲道:“大人,我们被建虏围住了,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想必督师肯定在想办法营救。”

祖大寿沉着脸,而后就不说话了。

右屯就是个小城,即便有周正的一万五千人增援,加上他的五千人,两万人短短半天已经死伤近半,建虏再来,怎么办?

更何况,他们的粮食最多撑一个月!

周正看着众人脸上的悲观之色,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们基本上守住了。”

祖大寿转头向周正,忍不住怒气的道:“我们就剩下一万人,粮食不够一个月,你要怎么守?”

周正神色镇定,道:“我们死伤一万人,建虏肯定损失更大,他们就那么点人,下午只要我们守住了,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下午,我会开炮。”

何可纲等人听着周正的话,脸上纷纷振作。

周正说的没错,除非建虏一鼓作气拿下右屯,要是再死伤个万儿八千,足够建虏心痛,剩下三万人,根本做不成什么事情!

这次他们急行军而来,都是建虏精锐,并没有多少蒙古军,汉军,经受不起损失。

祖大寿脸上这才有些和缓,斟酌片刻,道:“那下午全部上城,背水一战!”

下面有援兵,城墙上士兵有底气,可以发挥超常战力;如果下面没有,拼死一战,或许能发挥最大战力!

周正想了下就道:“好。”

祖大寿径直站起来,闷声道:“我出去看看。”

何可纲是他的副将,连忙跟着也走了。

祖大寿的人离开,剩下的就都是周正的人。

孟贺州看着祖大寿离开,在周正耳边低声道:“大人,我们接上头了,建虏来的确实都是八旗精锐,其他人在后面,预计五天后能赶到。还有消息说,右屯有建虏的人,应该已经也接上头。”

周正目光幽幽的看着大门外,面色淡淡,道:“我让你做的事,做好了?”

孟贺州瞥了眼其他人,低声道:“做好了。”

周正手里握着刀,眯着眼看着外面,似自言自语的道:“右屯不能有失,谁要是敢卖国求荣,我绝不手软!”

楚金,曹变蛟等人神情凝色,他们都知道右屯有建虏的人,祖大寿一开始就曾与周正言明。

周正说完这一句话,好一阵子,道:“督师那边的有什么动静吗?”

楚金道:“大人,督师调集了山海关,宁远,锦州近乎十万大军,齐聚在锦州,松山一线,已经抵达大小凌河附近,暂时没有其他动作。大人的信,早就送过去了。”

周正嗯了一声,默默思量许久,忽然站起来,拿出一道公文,沉声道:“现在,本官正式接管右屯!曹变蛟,拿着督师命令,接管右屯所有!是所有!”

孟贺州,曹变蛟等人脸色微惊,因为刚才祖大寿已经有所不满,要是周正突然接管右屯,他会怎么想?

不过他们只是短暂的疑虑,旋即猛的起身,大声应道:“是!”

曹变蛟等人带着孙承宗的命令,全面接管右屯。

祖大寿很快带着何可纲等人怒气冲冲的来到周正身前,身边还有十几个卫兵。

周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正在看着辽东的,尤其的右屯,大凌河一带的地图,对于他们的到来,头也不抬。

祖大寿看着周正,脸色有些难看,道:“我原本以为你还是可结交之人,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周正头也不抬,道:“从即刻起,你们就待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谁要是乱动,以叛逆罪,直接处死!”

何可纲立即道:“周征云,你没有这个权力!”

周正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道命令来自督师,督师手持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何可纲顿时不敢说话了,转头看向祖大寿。

祖大寿是副总兵,隶属于锦州,满桂。

他眉头紧拧,盯着周正一阵,冷哼一声,道:“你要是乱来,我五千人,足以跟你同归于尽!”

周正收起地图,站起来,看着祖大寿几人,淡淡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你无需怀疑我的决心。”

祖大寿脸色依旧不好看,盯着周正,却没有再说话。

周正从他们中间穿过,他接管右屯,建虏很快就会再来,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何可纲看着周正的背影,安抚着祖大寿道:“大人,咱们暂且忍一忍,守城是离不开大人的。”

祖大寿深吸一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闭着眼,道:“既然他不让我们走,我们就休息一下,现在谁也不准离开。”

何可纲见他坐下,连忙与其他人交代几句,便站在祖大寿身后。

曹变蛟等人在迅速布置城防,几十门大炮被推上城头,静静又森然的冲着北方。

曹变蛟布置完,来到周正身旁,看着建虏大营方向,道:“大人,建虏这个架势,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来,何况大人还亲手斩杀了贼酋的长子。”

周正没有在意这个,沉吟片刻,道:“手榴弹拿上来。”

曹变蛟神色微变,低声道:“大人,申尚书曾经嘱咐过,这种东西不在关键时刻不能用,被言官抓到把柄,那是大祸。”

周正神色平静,道:“还有比这个时候更关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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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防守反击

祖大寿隐约知道周正与邱禾嘉的一些过节,却也没有多问,着手准备守城。

建虏比预计的来的还要快,先头部队直接环绕右屯游走一圈,而后就围城,并没有第一时间采取进攻。

城头上,周正与祖大寿并肩站着,看着建虏不断聚集的大军,神色凝重。

从建虏的行军来看,这次来的都是八旗精锐,即便是急行军,也看得出锋芒毕露,煞气凛冽。

祖大寿沉着脸,道:“这次麻烦了,咱们两万人要交代在这里了。”

建虏来了五六万人,他们两万人难以守住,战也战不胜,只能希冀于锦州救援,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营救无一胜利,甚至还引出连环败事。

周正望着建虏大军,双眼闪烁着丝丝危险的光芒,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比较早,各方面准备的还算充分,胜败还难说。”

祖大寿看了眼周正,欲言又止。他在辽东多年,与建虏作战不知道多少次,深知建虏的脾性,更知道辽东那些将帅,他想提醒周正两句,又担心打击周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曹变蛟上来,道:“大人,建虏在大炮射程之外,也没有进攻,可能是在等后面的大军。”

周正嗯了一声,道:“五千人守城,严阵以待,其他人等我们的命令。”

曹变蛟应声,匆匆又下去。

祖大寿看了眼城下,又向南方的锦州方向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次有着强烈的不安。

率先抵达的,是阿济格,他将右屯团团围住,就不再有其他动作。

在百里外,黄台吉亲率四万大军,马不停蹄的赶来。

锦州。

孙承宗与满桂,吴襄等人站在城头,眺望着右屯方向。

满桂道:“大人,建虏来势汹汹,尽出精锐,看来右屯确实触动到他们了。”

孙承宗心里十分清楚右屯的作用以及战略意义,瘦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吴襄道:“大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渡过大凌河。”

孙承宗还是没有说话,鬓间白发有些凌乱。

没有比他更知道大明建虏的情况了,按照常理来说,建虏远来师疲,明朝完全可以以逸待劳。但这不适用与明朝,明军太弱了,即便是建虏的疲惫之师,骑兵冲击之下,根本没有多少反击之力。

明军,找不出一支可以与建虏一战的军队!

右屯被围,若是去救,多半会折戟半路,徒劳无功。

他心里十分明白,右屯不能守,不应该守。但他眼见是入土之人,更是看的明白,他走日后,大明别说北进之心,怕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守卫辽东的人!

他在辽东半生,他要守住右屯!他要给大明留住复辽的一线机会,甚至于,大明的一线生机!

众人看向孙承宗,见他不说话,都是有些疑惑。

孙承宗依旧看着北方,好一阵子,道:“我已经调赵率教北上,加上锦州,还有松山的邱巡抚,总兵力八万。”

满桂听着孙承宗的话,神色立变。

他哪里听不出,孙承宗这是要与建虏大战一场吗?

满桂知晓建虏的厉害,沉色道:“大人,可计划好了?”

孙承宗这才看了几人一眼,道:“等我命令。”

“是!”满桂,吴襄等人立刻沉声应道。

孙承宗是大明军政两方威望最高的人了,大明找不出比他资历更厚的人。辽东也是他经营多年的地方,他的话,自然没人会反对。

随着孙承宗的布置,大明的军队全线北进,推到了锦州,松山一线,近十万大军聚集,旌旗蔽空,杀气凛凛。

明军在准备,建虏自然也没闲着。

黄台吉率领八旗精锐,随后就赶到了右屯二十里外扎营。

黄台吉,阿敏,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等齐聚,正在商讨策略。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环顾一圈,道:“明军绝对不能越过大凌河,右屯一定要摧毁!”

阿敏陡然接话,大嗓门嚷嚷着道:“养精蓄锐一天,明天,阿济格,岳托两人带两万人,攻破右屯,就这样定了。”

听着他发号施令,完全没有顾忌黄台吉,不少人纷纷皱眉。

阿济格,岳托则看向黄台吉,他们没有资格与阿敏争。

黄台吉却没有说话,嘴角带着微笑。

阿敏看着阿济格,岳托的表情,顿时不满,站起来,马鞭指着两人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吗?别忘了,我是二贝勒,你们敢不听我的?”

黄台吉看着阿济格,岳托微笑道:“就这样办吧。”

阿济格,岳托连忙站起来,道:“是大汗。”

阿敏这才得意的冷哼一声,自顾的走出大帐。

黄台吉眼神杀机一闪,不动声色的站起来,笑着道:“大军都累了,休息一晚,明早攻城。”

“是大汗!”所有人齐齐站起来。

所谓的军前会议,就这样匆匆结束。

济尔哈朗看着阿敏的背影,犹豫一番,还是追了出去,济尔哈朗还没劝说几句,阿敏就怒了。

他用马鞭指着黄台吉的大帐,冷声道:“他这个大汗是怎么来的,他心里不清楚吗?是代善谦让,是我跟莽古尔泰力挺,要不然,他能做的了大汗?哼,我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杀我!”

济尔哈朗心里轻叹,没有再劝说。

大帐之后,黄台吉刚坐下,就听到了阿敏的声音,脸色陡然变得冷漠。

范文臣看着黄台吉,神色微动,笑着给他倒了杯茶,道:“大汗,当务之急是攻破右屯,遏制明军的北进,其他的,都可以回到东京再说。”

东京,也就是沈阳,日后还会改做盛京。

黄台吉难看的神色一变,笑呵呵的接过茶,道:“先生说的是。”

范文臣见黄台吉压下了杀心,暗自点头,黄台吉能自控,这是上位者必须拥有的品行,黄台吉在他眼里,是天生英主。

范文臣等黄台吉放下茶杯,道:“大汗,臣建议先劝降,右屯还是有不少心向我大金之人,若是能成功劝降,也省去了一场兵祸。”

黄台吉赞许的点头,道:“先生之言甚合我意,明日劝降之事,完全由先生来安排。”

范文臣也是笑着,道:“一定不辱使命,臣给大汗招来一员虎将!”

第三百九十九章 炮火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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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器杀伤力巨大,面对攻城的建虏人尤其如此。

大战从上午一直进行到即将傍晚,建虏人损失了不知道多少人。

黄台吉看着浓烟滚滚,爆炸声连绵不断的右屯城下,神色没有了之前的从容。

岳托站在他身后,低声道:“大汗,可以撤回来了。”

黄台吉沉漠的脸上忽然一笑,道:“这个人,本汗一定要得到!让济尔哈朗撤回来吧,差不多够用了。”

“是!”他身后有侍卫打马上前传令。

黄台吉遥望着右屯,道:“阿济格,岳托,你们率两万人,盯着大凌河,但凡有明军越过,你们都给我吃的一干二净!”

“是!”阿济格,岳托听着,迅速转身,点兵,随时准备,等候着救援右屯的明军越过大凌河。

锦州。

孙承宗等人依旧在不断的等着右屯的消息,十万军队聚集,下一刻就可能迈过大凌河。

但即便有十万大军,锦州城内的诸将也没有多少信心,此刻都在焦急等待。

吴襄有些安耐不住,道:“都快一天了,祖大寿还没有消息吗?”

满桂,赵率教等人沉着脸,目光转向孙承宗。

孙承宗背着手,面上的皱纹如刀凿,他望着北方,没有说半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匹马疾驰而来,来到近前大声道:“右屯急信!右屯急信!”

满桂看着,连忙大声道:“快,吊上来!”

锦州城上的所有人都盯着这个信使,急不可耐的想要知道右屯的具体情形。

信使很快上来,径直来到孙承宗身前,单膝跪地道:“禀督师,周征云周大人急信。”

孙承宗一把抢过来,撕开看去,又急匆匆的下楼。

满桂,赵率教等一群人看的莫名其妙,不少人跟着,满桂一把抓过那信使,怒声道:“右屯到底怎么样了?周征云在信里写了什么?”

信使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小人不知道,右屯右屯……对了,周大人写的密信,说是只有督师能解开。”

满桂一把推开信使,大步追着孙承宗离去。

孙承宗来到书房,屏蔽所有人,拿出一本书一个尺子,开始逐字逐句的翻译。

满桂,赵率教,吴襄等人站在门口,焦急的等待,若非孙承宗威望太重,他们都要忍不住的硬闯了。

孙承宗翻译了好一阵子,等翻译完再认真看去,孙承宗的眉头开始皱起,苍老的脸上出现丝丝凝色。

看了好一阵子,孙承宗将信与翻译拿起来,放在烛火上点燃。

赵率教与满桂对视一眼,忍不住的冲进来,急切的道:“大人,右屯到底怎么样了?”

孙承宗看着信烧完,看向二人道:“你们二人领军出城,随时准备渡河!”

本来还一肚子问话的两人,立刻抬手道:“末将领命!”

孙承宗又道:“传令邱禾嘉,命他准备好。”

“是!”一个亲卫应声。

锦州迅速动了起来,大军进入最紧张的战备状态,随时都将可能渡河,救援右屯。

松山。

邱禾嘉‘借驻’松山,已经完全控制了松山城,看着这座崭新建起的大城,邱禾嘉十分满意。

此刻,他听完孙承宗的传信,看着右屯方向,脸上都是笑眯眯的笑容。

皮相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咱们要出城吗?”

邱禾嘉嗤笑一声,道:“与建虏野战,别说十万,就是二十万也是白搭,我为什么要去救周征云?觉得他给我的难堪还不够?”

皮相连忙道:“大人说的是。那,督师那边怎么回复?”

邱禾嘉一脸不在意的道:“他是督师,我是巡抚,能怎么回复?遵命。”

皮相顿时会意,笑着道:“是大人!”

……

右屯。

随着天色将黒,建虏终于撤兵,右屯之下,一片狼藉。

太多建虏人的尸体他们无法带走,残肢断臂,尸体铺满,炮炸的黑色与鲜血红色交错,在残阳映照下,有着难以言说的凄美。

右屯城上,明军十分的振奋与开心,在大炮与手榴弹的威力之下,他们损失极小,对守住右屯有了非常大的信心!

曹变蛟看着建虏退走,擦了擦汗,来到箭阁,笑着道:“大人,建虏退走了。”

周正自然也看到了,嗯了一声,道:“开饭吧。”

曹变蛟听着周正的话,有些愣神,这就开饭了?这与他们以往的完全不一样?

终归是大胜,早点开饭,士兵们自然很高兴,曹变蛟应着,就去传令。

周正回到府邸,看了祖大寿等人几眼,就直接进入他的书房,坐在椅子上,闭目敛息,没有多久,就传出轻轻的鼾声。

一阵子之后,上官清端着饭菜进来,看着周正已经睡熟,脸上的疲惫却始终散不去。

她有些心疼,看了一会儿就轻轻关上门,坐在门口,自顾的轻声吃起饭。

不足半个时辰,整个右屯都飘着酒肉香气,所有的士兵都兴奋的大口吃饭喝酒,吃肉。

府邸里,祖大寿等人闻着香气,再听着外面人的汇报,一个个气的脸色铁青,要找周正算账,问清楚。

右屯的粮草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月,哪里能这样大吃大喝?

不过,周正在睡觉,上官清在守着,别说见他了,敢大吵大闹的都被她赶的远远的。

右屯守住了,这个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锦州与松山,他们的反应不一,但也都是松口气。

建虏人虽然没有攻破右屯,损失不小,却也没有多惊慌失措,依旧对右屯围三缺一,并且埋伏在大凌河以北,等着锦州方向的援军。

周正一觉睡了两天多,直到两天后他才醒过来。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上官清,孟贺州,曹变蛟等人都在围着他,一脸欣喜的道:“大人,你终于醒过来了。”

周正是高度紧张后,疲惫至极的昏睡,醒来还有些昏昏沉沉,饥肠辘辘,看着几人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孟贺州连忙道:“大人,建虏没有再攻城。督师也没有发兵。对了,建虏的援军到了,总数在八万左右。”

周正揉着头,勉强的思考了一阵,道:“严阵以待,小心建虏再度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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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烈火之后

周正醒来,右屯有了主心骨,很多事情得以迅速推进。

周正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着众人的汇报。

孟贺州站在周正身前,递过几封信,道:“大人,督师那边来了几封密信,属下已经翻译过。”

周正拿过来,仔细的看了一阵,道:“给督师回信,就说我们能坚持住,另外,祖大寿的事情,与他说一下。”

孟贺州神情有些犹豫,道:“大人,祖总兵咱们就这样一直扣着吗?”

临阵扣押一个副总兵,要是朝廷追究,绝对是大祸!

周正没有解释,道:“扣着。还有什么事情?”

孟贺州没有再提祖大寿,道:“大人,建虏那边的消息也传来不少,建虏现在总兵力在八万左右,粮草可能坚持三个月以上。”

周正喝着粥,轻轻点头,道:“嗯,跟我预计的差不多。就算他们粮草足够,到了十一月份,他们也不得不退。”

十一月就是冬天了,东北的冬天更加寒冷,无法继续战下去。

上官清给周正剥了一个鸡蛋,而后给他加了些热粥。

孟贺州听着,继续道:“建虏人没有继续攻城,而是不断劝降,他们许诺说,若是大人愿降,给予兵部侍郎,并领原军,绝不猜疑。”

“传信人杀了吗?”周正撕着馒头,配着小菜,随口道。

孟贺州一怔,连忙道:“他们是射的箭矢,并没有派人来。”

周正哦了一声。

孟贺州看着周正,接着说道:“督师布置了十万大军在大小凌河以南,好似要与建虏决战。”

周正顿了片刻,道:“城内要是坚守,能坚持多长时间?”

孟贺州瞥了眼在场的,见都是周正心腹之人,便道:“大人,我们将松山的粮食全都带来了,足够坚持半年。”

周正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棉衣,道:“给士兵们的御寒之物要准备好。另外,加强对建虏的监视,对城内也要严格监控。”

孟贺州明白周正的意思,道:“是。楚金一直在盯着。”

周正吃的很慢,同时心里在思索很多东西,最后抬头问道:“朝廷里有什么动静吗?”

孟贺州神色多少有些晦涩,还是道:“大人,朝廷里有些人说,是督师修建右屯才招来兵祸,陷辽东于危险,正在不断的上书弹劾他。”

周正暗自摇了摇头,语气平静的道:“朝廷不会糊涂的在这个时候对督师问罪,无需担心,我们守好右屯为要。”

曹变蛟看着周正,小心的试探着问道:“大人,您这睡了两天,是不是判断出,建虏这几日不会攻城,才放心睡觉?”

周正吃的差不多了,擦了擦嘴,道:“嗯。一来,建虏并不是想真的攻破右屯,否则不会只盯着一门。第二,他们是在等锦州的援军,攻破右屯对他们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们一走,我们还可以继续再建。接下来建虏可能还会安耐不住攻城,给督师施加压力,不要乱,稳住就行……”

“是大人。”曹变蛟沉声应道。

周正看着一群人,知道他们担忧,微笑着道:“以我们现在的兵力以及火器,建虏想要破城,少说要再付出两万的死伤,他们付不起代价的。你们可以回想一下,建虏有哪一次攻城是不惜代价的,他们要的是我们出城野战。”

众人听着周正的话,心里的担忧减少大半,纷纷抬手道:“是大人!”

周正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出府巡查。

右屯的防御已经相当成熟,士兵们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忐忑,信心增强,见到周正一行人,纷纷行礼。

“见过大人!”

“参见大人!”

“拜见大人!”

周正微笑着点头,偶尔还与一些人交谈几句。

巡视一番,周正见没有什么问题,便来到箭阁,眺望建虏大营方向。

孟贺州顺着他的目光,道:“大人,建虏这几天没有什么动静,除了不时的环城而走,并没有攻城。”

周正看着建虏大营方向,那里的炊烟比前几日更多,显然来了大量的援兵。

周正看了一阵,转身下楼,直奔府院。

祖大寿等人已经被周正扣押好几天了,但也没有严格管制,只是不得出府,内外消息依旧知道的清清楚楚。

周正坐到祖大寿对面,看着他外表憨厚的棱角,眼神中一直有着沉吟之色。

祖大寿对周正充满了愤怒,盯着周正,一字不发。

倒是何可纲很是忐忑,看着周正道:“周大人,现在应该万众一心,齐心守城才是,千万不能内讧,还请周大人放了我们总兵,有什么事,等建虏退兵再做计较不迟。”

周正看着祖大寿,心里本来想好的一些事情,忽然又压了下去,起身就走。

祖大寿见周正就这么走了,顿时冷哼一声,道:“满总兵看错了你,你也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小人!”

周正置若罔闻,转身进了房间。

……

建虏还是没有攻城,不断的环城而走,做足了态势,却始终没有再次进攻。

时间飞快又煎熬,一直到了八月底,建虏都没有攻城。

诡异的是,建虏大营一直没有动静,七八万大军,无声无息。

大小凌河对岸的十万明军列阵一个月,始终没有迈过,没有救援右屯,仿佛就是做做样子。

但一面是久经战阵的建虏大汗黄台吉,一个是经营辽东多年的宿帅孙承宗,谁都不会认为他们只是徒有其表。

这仿佛是黎明前的宁静,在酝酿着无比可怕的风暴。

这风暴的正中心,就是右屯!

本来还安定,信心十足的右屯,随着建虏人的安静,反而渐渐不安起来。

周正每天都在巡城,鼓舞士气,同时安抚身边的人,极力的稳住右屯浮动的人心。

夜晚,祖大寿的房间,副将何可纲,张存仁都在,三人聚集在一起密议。

张存仁道:“大人,原本以为右屯的粮草只能坚持半个月,现在差不多一个月了,还是看不到粮尽的迹象。周大人来右屯之前,肯定是做足了准备。”

何可纲看着祖大寿灯光下有些晦涩的脸,道:“过去这么久,两万人,只怕是,该难以为继了。”

第四百零一章 建虏难了

祖大寿听着两人的话,小眼睛幽幽闪烁。

何可纲看着祖大寿,有些小心的道:“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现在被周正扣押,将来若是胜了,周正随便找个事就能将不少罪名挂他们头上。

祖大寿看了两人一眼,道:“等。”

“等什么?”张存仁忍不住的问道。

祖大寿看着两人,胖脸多了一抹冷意,道:“我知道你们都与周征云有些联系,但我警告你们,他不是辽人,将来是要回朝廷的,鞭长莫及,能不能一直管你们的死活还是两回事!”

两人脸色大变,连声道:“末将对总兵大人忠心耿耿,大人切莫见疑!”

祖大寿哼了一声,而后脸色稍稍和缓,道:“等着吧。”

何可纲,张存仁没敢说话了,他们不知道祖大寿这一句‘等着吧’到底指的是什么,心惊胆战之下对视一眼,越发的忐忑不安。

周正进入右屯之时,祖大寿与周正关系极好,很多人并不知道,周正为什么就突然接管了右屯,还锢了副总兵祖大寿。

知道内的,也只有孟贺州,楚金,或许还加上一个上官清。

周正的房间内。

上官清给周正换完药,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轻声道:“城里不少人说,要你放出祖大人,还出了一些流言。”

诡异的僵持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人心浮动,魑魅魍魉渐出,右屯难免出现不稳定的声音。

周正的是旧伤,没什么大碍,他披着薄衣,淡淡道:“现在基本可以判定,祖大寿就是那只鬼,他一直与建虏有所勾通。就是不知道是祖大寿安耐不住,还是建虏的手笔。”

上官清给他穿好衣服,转收拾东西。

周正刚穿好衣服要躺下,目光就瞥见了上官清玲珑姿。

周正怔怔一会儿,忽然伸手一把将上官清拉了过来。

………………

九月初,建虏大营。

黄台吉将阿敏,阿济格,岳托等人召集,在一起议论目前的战事。

大凌河对岸的明军按兵不动,这让建虏人十分被动,他们的目的不在右屯,明军不动,令他们有些进退两难。

阿敏最是不耐烦,道:“要我说,管他那么多,直接先攻破右屯,然后杀过大凌河,将那狗十万大军一举给灭了,省的这么耗下去!”

建虏人上一次入关大败,没有捞到好处,熬着严寒已经极其吃力,现在又筹集粮草在这里与明军对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艰难的折磨。

这一次,即便他们大胜明军,想要再次发动战事,起码要休养两三年。

阿济格,济尔哈朗等人看了他一眼,默默无声。

范文臣适时开口,道:“明军擅守,以大凌河为屏障,锦州为后盾,我们若是渡河与他们作战,胜算不超过三成,必须让他们渡过大凌河来救援右屯,这样我们的胜算是十成。”

岳托道:“右屯没那么容易攻破,他们那么多火器,我们要是真的攻破右屯,起码再填两万人进去。”

建虏这次来的总数是八万,之前攻城已经死伤一万多,再填进去两万,建虏的家底就折损一半,他们可损失不起。

阿济格神色厉然,道:“明军是不见黄河不落泪,我们就继续攻右屯,倒是要看看,是我们急,还是孙承宗急!”

黄台吉一直默默的听着,好一阵子,看向范文臣,道:“范卿怎么看?”

范文臣早就思索过,还是故作沉吟的道:“大汗,明军比以往谨慎,肯定是有所依仗,不可贸然渡河。右屯城内有两万人,他们的粮草原本只够支撑半个月,现在已经一个月有余,想必子十分不好过,也撑不了多久,不妨再等等看。”

“又是什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是吧?”阿敏顿时马鞭指着范文臣,冷笑道:“要是右屯的明军有足够的粮草怎么办?我们的粮草最多支撑到十一月,他们还要是支撑的更久,那败的就是我们!这个责任,你一个南蛮子担得起吗?”

范文臣顿时拧眉,无法说话。

他是明人,在建虏人中本就格格不入,阿敏端起份来教训他,他也只是个‘奴才’,反驳不得。

黄台吉看着阿敏,淡淡道:“阿敏,我觉得范卿说得对,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大军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阿敏看着黄台吉,嗤笑一声,道:“你就会听南蛮子的,搞什么六部,南蛮子的东西要是那么好,哪里能有今天?我看你,迟早会后悔的,到时候别哭着来求我!”

阿敏说完,转就走了。

众人仿佛习惯了阿敏的嚣张跋扈,就这样任由他走了。

只有范文臣注意到,黄台吉眼中的杀意越发浓郁,膝盖上的右手握的比以往更紧。

建虏大营,右屯,锦州,三方陷入了诡异的对峙状态。

明军不救,建虏不攻,右屯死守。

到了九月中,事还是没有发生变化。

但是右屯里不安稳的声音越来越大,发生了不少事端。

比如,满城都是粮食将尽的消息,人心惶惶,甚嚣尘上。

比如,粮仓附近三翻四次走水,引起右屯上下震动。

比如,祖大寿等人提出,放弃右屯,趁夜渡河,返回锦州。

再比如,建虏人的劝降信满右屯,右屯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公开的讨论要投降建虏。

周正没有抓人,也没有辟谣,只是一如往常的巡城,按时开饭,一连又过去十多天,右屯的粮食依旧没有用尽,谁也没有挨饿,也并没有节省用度的计划。

这才让不安的绪,渐渐稳定下来。

到了十月,锦州,右屯,建虏三地都出现了不稳的迹象,因为谁都知道,耗了这么久,不可能再继续空耗下去。

果然,十月初七,黄台吉向孙承宗下战书,要求决战。

孙承宗不理会,大军依旧陈列在大凌河以南。

十月初九,建虏再次发兵,攻打右屯,但很有节制,没有向第一次那么全力以赴,明显是向孙承宗施压。

到了十月十五号,辽东骤然寒意森森,冷空气席卷而来,大小凌河结冰,足以让骑兵在上面驰骋。

锦州上,孙承宗,满桂,赵率教等人面色凝重,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然。

第四百零二章 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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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率教道:“大人,撤回来吧,建虏人若是踏兵而来,我们根本无法一战。”

建虏人的骑兵在于快速的机动性,完全可以对明军进行包围,左右冲击,明军野战就吃亏在这里,无法与之匹敌。

孙承宗望着右屯方向,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道:“你们觉得,周征云还能守多久?”

虽然周正抓了祖大寿,也没给出确切的理由,但满桂与周正毕竟在京城之下并肩血战过,而且周正守了这么久右屯,还是倾向于信他。

满桂揪了揪大胡子,道:“大人,冬天是更好守城的,建虏人也怕严寒,末将想来,只要粮食足够,再守一个多月没有问题。”

再一个多月就是十二月,是寒冬腊月,建虏人不说粮草不济,就算有足够的粮草,严寒之下也无法继续作战,只能撤退。

孙承宗思索一阵,道:“撤回来吧。”

满桂,赵率教等人应命,迅速将布置在大凌河以南的军队全数撤回了锦州。

而右屯,城墙上都被浇筑了水,这些水迅速凝结,将右屯变成了一座冰城。

建虏试探性进攻了几次都没有奏效,只得停止攻城。

眼见到了寒冬,建虏人的粮草也有所不支,这一次,他们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黄台吉再次将众人召集起来,商讨眼前的困境。

阿敏越发不耐烦,道:“要打就打,要撤就撤,哪那么多废话,我看就这样,直接越过大凌河,围了锦州,然后长驱直入,杀入宁远,只要拿下宁远,锦州就在孤城,那孙承宗不投降也得投降……”

这种想法是十分的想当然了,按理说不是阿敏这种军中宿将说得出来的,但偏偏他就是这么说了。

众人都明白,阿敏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给黄台吉难堪的机会,没有人接茬。

顿了片刻,一向谨言慎行的济尔哈朗开口道:“大汗,到了这个时候,不如就放手一战。”

阿济格脾气也比较冲,道:“那就不玩虚的,直接攻破右屯,要是他们再建,我们明年再来就是!”

其他人众人也纷纷如此说,眼前这是最有利于他们的方法了。

黄台吉不置可否,转向范文臣,道:“范卿怎么看?”

到了现在,范文臣也无法自信了。

他真的沉吟了好一阵子,道:“大汗,孙承宗决意不出,是看穿了我们的计划,只要锦州不失,他就能再建右屯,我们即便攻破了右屯,意义也不大。我们的国力,不能每年都来。当前,还是要想办法给予明军一重击,打断明军北进之心。”

黄台吉轻轻点头,范文臣说得很合他心意。围点打援是他最为擅长的战术,但孙承宗不上当,按兵不动,这就令他很是为难。

右屯现在又是一颗钉子,想拔就要忍痛,不拔又难受。

严冬降临,粮草不济。

建虏,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黄台吉沉思良久,忽然道:“不对。明人这次的作战风格完全不同以往,若是往常,他们无论如何也会救援右屯,但这一次却是做足了声势,没有动!”

范文臣心里微动,道:“这次确实有些不太寻常,莫非,孙承宗是故意的,他在筹划着什么?”

黄台吉抬头看向济尔哈朗,道:“山东,朝鲜那边有什么动静?”

济尔哈朗神色肃然,仔细的想了想,道:“没有。朝鲜的明军基本溃散,没有威胁。山东的水师内讧不止,不少人还想投诚我大金,也不是威胁。”

黄台吉沉着眉,继续思索。

右翼没有威胁,左翼的蒙古早就被打残,那孙承宗在筹划这什么?

黄台吉思来想去,目光还是定格在右屯上。

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城堡,会成为他们大金最难的一颗钉子!

阿敏不耐烦,又站起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撤军算了,这么耗下去有什么用?”

黄台吉看了他一眼,而后慢慢的道:“阿敏,你率兵越过大凌河,在锦州做试探。阿济格,继续围住右屯,岳托,你做策应,我倒是要看看,孙承宗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是大汗!”一群人齐齐应命。

阿敏确实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道:“早说不就完了,哪有这么多麻烦。”

众人看着阿敏的背影,没有说话。

黄台吉似也懒得理会他,做了仔细的部署之后,就宣布散会了。

建虏大军迅速动起来,阿敏率军两万,越过大凌河,直逼锦州城。

锦州顿时戒严,严阵以待。

而建虏对右屯的攻势继续加强,骑兵环城而走,不时的试探性进攻。

周正等一群人站在箭阁,眺望着建虏大营。

孟贺州道:“大人,建虏等不及了。”

周正看着那些环城而走的建虏大军,仔细的想了想,道:“督师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孟贺州道:“没有新的,还是几天前的,督师信里说:按计划行事。”

这么长时间,众人也明白了,周正与督师孙承宗一直有着某种计划。

周正嗯了一声,片刻又道:“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孟贺州道:“一个月,对外宣称是十天。”

周正神色不动,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凝重,继续看着北方。

随着寒冬来临,建虏粮草耗尽,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

这,也是他与孙承宗计划的最重要,最后的一环!

楚金忽然急匆匆的上来,在周正耳边低语了一阵。

周正双眼骤眯,冷哼一声,道:“按兵不动,等着他的动作。”

楚金道:“是!”

曹变蛟听出来了,上前道:“大人,他们人还有很多,不多做些准备吗?”

周正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不动,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真的踏出那一步,就别怪我无情了!”

孟贺州,曹变蛟等人默默的不说话,他们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就是不知道那位,是否真的会迈出那一步!

入夜,寒风呼啸,冰冷刺骨。

除了不得不巡城的士兵,几乎没人在外面,太冷了!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冻伤,失去了战斗力。

右屯府邸,祖大寿一身戎甲的站在正厅里,目光冷漠,身前是十多个手持刀兵,肃然林立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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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杀机浮动

祖大寿站在阶梯前,一脸的铁青,看着身前的十多个人。

这十多人个个面色肃然,杀机暗动。

何可纲,张存仁站在祖大寿身后,两人神色不安,不知道祖大寿要干什么。

祖大寿面无表情,看着一群人,沉声道:“右屯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撑不过十天!朝廷不救,那周征云又要将我们置于死地,你们甘心伏首就戮吗?”

“不甘心!誓死追随大人!”十多个人,大声应道。

何可纲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大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祖大寿猛的转身,道:“给我拿下!”

十多个人迅速上前,将何可纲,张存仁给按倒在地,刀兵挂在他们脖子上。

祖大寿冷声道:“我知道你们对朝廷忠心耿耿,与周征云不清不楚,我现在就问你们一句,我要是投诚金国,你们跟不跟我走?跟我走,荣华富贵!不跟我走,那就是死路一条!”

何可纲顿时满脸怒容,怒斥道:“周大人说的果然没错,你竟然与建虏勾结!”

祖大寿比他还怒,道:“我本不想,是周征云,是朝廷逼我的!我就问你们,你们跟不跟我走!”

张存仁挣扎着,仰着脖子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们是天朝上国的子民,岂能给蛮夷做奴才!祖大寿,枉我们那么信任你,你居然叛逆!”

何可纲咬牙切齿,道:“周大人与我说,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祖大人真的如此卑鄙无耻,卖国求荣!士可杀不可辱,要杀就杀,动手吧!”

祖大寿盯着两人,寒声道:“这是你们自找的!动手,立刻举兵,围了周征云的官邸!”

那十几个士兵刚要动手,忽然间外面响起激烈的脚步声,接着是大门被踹开,一队队士兵快速冲了进来,直接将祖大寿等人给围住,刀兵相向。

接着一身黑甲的周正,带着一群人,火把通明的大步而来。

祖大寿脸色先是一变,继而就是漠然,握着刀,目光紧紧的盯着周正。

周正站在他身前不远,看着他的表情,淡淡道:“束手就擒吧。”

祖大寿眼里有恨色,道:“若不是你,我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周正神色平静,道:“在我来之前,你就与建虏勾连上了,你自身三心二意,卖国求荣,怨不得任何人!”

祖大寿越发愤怒,道:“我只是在糊弄,从来没有想过投降建虏,都是你逼的!”

周正道:“既然你不是真的要投奔建虏,你只要帮我一个忙,今晚的事,我就当做没有发生。”

祖大寿一脸冷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要羞辱我,你还不够格!”

周正看了眼还被押在地上的何可纲,张存仁,淡淡道:“即便你不配合,我也有办法。所有人都带走,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祖大寿手里紧握着刀,目光冷冷的盯着周正。他身旁的十多个士兵也警惕着,一旦祖大寿下令,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与周正血拼。

祖大寿是辽人,在辽东关系深厚,有众多的追随者。比如,吴襄就是他的姻亲,吴三桂是他的外甥。

孟贺州眼见着千钧一发,上前一步,沉声道:“祖大寿,你不用反抗了,你在外面的人都已经被我们拿下,就算你反抗,无非就是多几具尸体!”

周正的人举着刀,缓缓逼近,若是祖大寿不肯投降,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杀过去。

背弃大明,投降建虏的叛逆,剁成肉泥都不为过!

祖大寿手里的刀颤抖,脸角不断的抽搐。

他没有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周正眼里,甚至于,周正可能在进右屯之前就盯上他了。

祖大寿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当下,他要思考的是,究竟是死,还是放下刀。

周正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色,道:“你要是再不放下刀,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祖大寿看着身边的十多人,狠狠的闭上眼,良久又睁开,看着周正道:“他们是无辜的,放过他们。”

周正道:“我答应了。”

祖大寿的脸角狠狠一抽,仿佛咬碎了牙齿,重重的扔下手里的刀。

十多个人中还有不少人不甘心,犹豫,但形势比人强,祖大寿扔了刀,他们也相继扔了出去。

曹变蛟一挥手,这些人全数被捆绑,押走。

祖大寿没有再看周正,他很清楚,他完了,还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

孟贺州见祖大寿没有血拼,心里松口气,上前与周正低声道:“大人,咱们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周正嗯了一声,看着天色,目光森森闪烁的道:“可以了,再给督师传信。”

孟贺州知道,胜败在此一举,当即道:“下官遵命!”

这一夜的右屯,吵嚷又安静。

周正坐在府邸,做着紧张的调度。

不过半个时辰,何可纲,张存仁来到周正身前,抬着手,神色惭愧的道:“周大人,末将被祖大寿蒙蔽,险些酿成大祸,还请大人降罪。”

周正微笑着摆手,道:“与你们无关,我要你们做的事情,你们可有信心?”

何可纲立即就道:“周大人放心,末将愿意以死赎罪!”

张存仁连忙跟着,道:“末将定然全力以赴,完成大人的命令!”

周正赞许的点头,刚要说话,孟贺州就进来,欣喜的道:“大人,祖大寿愿意配合我们。”

周正脸上笑容更多,斟酌片刻,道:“今晚别动,从凌晨开始。”

孟贺州一怔,旋即明白,沉色道:“是。”

右屯所有人都在忙碌,有很多的事情需要细致的布置。

建虏大营。

范文臣与黄台吉一夜未睡,两人烧着碳炉,喝着茶,下着棋,神情不见凝重,倒是悠闲的很。

范文臣下着棋,笑着说道:“右屯的粮草,在这一两天就要耗尽,祖大寿又面临着周征云与大明朝廷的抛弃,这员大将,已经在大汗彀中了。”

黄台吉脸上是一种不同于寻常建虏人的温文尔雅,微笑着道:“还是先生睿智。单一个祖大寿,就不枉费本汗这次南来。”

范文臣抬头看了眼外面微微鱼肚白的天色,神色笃定的道:“祖大寿一直与臣有联络,不出两日,他必然会联络臣。有他作内应,拿下右屯,轻而易举!”



第四百零四章 自信

黄台吉与范文臣一边下棋,一边说着事情。

两人说了很多,眼前的战事,沈阳的灾情以及改制称帝等等,两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阿敏这个敏感话题。

阿敏,并不是只代表他一个人,如果要问罪阿敏,就等于努尔哈赤时代的四大贝勒理政制度的终结,得罪的还有另外两人,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两人在建虏的影响力甚至超过黄台吉。

一直到天亮,范文臣见黄台吉有些疲倦,刚要笑着告退,忽然岳托大步进来,神色有些惊喜的道:“大汗,右屯城头发生了变化,那周征云的人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祖大寿的人,还有,那几十门大炮也被撤下了……”

黄台吉神色一振,不等他说话,范文臣起身,抬手笑着与黄台吉道:“大汗,这员猛将,臣给您送来了!”

黄台吉眼神里也是欣喜的笑容,还是故作矜持的顿了顿,道:“祖大寿若降,本汗亲自去迎。想办法与里面接头,探清楚具体情况。”

岳托立即道:“是大汗!”

范文臣沉思片刻,笑着与黄台吉道:“大汗,祖大寿既降,我们就可以用他做点文章了。”

黄台吉双眼闪烁着精芒,笑呵呵的道:“知我者,先生也。一起就交给先生去办了。”

范文臣立即抬手,肃色道:“定不辱使命!”

右屯城楼之上。

祖大寿,何可纲,张存仁等走上城墙,表情各异的望着北方。

何可纲面无表情,声音透着冷漠的道:“周大人说了,你只能站在这里,什么话也不能说,什么动作也不能有,一切听凭我们的。”

张存仁脸上也很是不善,道:“在这里站一会儿,你回去写一封信,我们会让人送给贼酋,其他的,就没你的事情。”

祖大寿的胖脸抽搐了一下,只是双眼复杂的望着北方,默默的不说话。

祖大寿重新出现在城头,建虏侦骑很快就汇报给了黄台吉。

半个时辰后,祖大寿的‘使者’出现在建虏大营。

黄台吉面带如沐春风的笑容,看着站在大帐中央的‘祖大寿信使’,抢先道:“本汗说话算话,只要祖总兵愿意归北,本汗必然亲自出迎,委以重任,绝不见疑!”

信使有些慌乱,连忙掏出信,道:“这是我家大人的亲笔信,他说,都在信里。”

范文臣连忙上前接过来,递给黄台吉。

黄台吉拆开看去,果然是祖大寿要归降,只不过有很多细节的事情需要双方谈判,比如投降的后待遇,他的,士兵们的……还有一个特别的要求,他投降后,日后征战他地可以,但不与明军作战。

黄台吉看着最后这一条,心里越发笃定,放心,沉吟片刻,道:“等着,我给你家总兵写一封回信。”

信使环顾着大帐,有些忐忑的道:“是是是。”

此时,不止范文臣在,济尔哈朗,岳托都在,看着信使,再看黄台吉的表情,神色都是得意。

祖大寿若降,他们凭白得到两万人,还能毁了右屯,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黄台吉很快就写好了,折叠好递给范文臣,忽然道:“本汗也派信使去见祖总兵,他可全权代表本汗。”

信使犹豫了下,道:“好。”

黄台吉笑着点头,道:“使者辛苦了。”

信使连称不敢,揣好信,又带着一个建虏信使,迅速返回右屯。

右屯府邸。

祖大寿坐在椅子上,看着建虏信使,面无表情的接过信,仔细看过一遍,皱眉道:“好,本官知道了。”

建虏信使看着祖大寿,又看着他身旁的何可纲,张存仁,暗暗记下,抬起手道:“小人告退。”

祖大寿目送着信使离去,看着手里的信,嘴角动了动。

何可纲一把抢过去,冷笑道:“老实的待着,不要乱来,后果你知道的!”

祖大寿绷着脸,没有再说话。

建虏信使出了府邸,向着北门走去,目光是四处看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间,一个人冲过来,撞了他一下,又快步的跑了。

建虏信使头也不回,抓好纸条,不动声色的继续向前走。

在不远处的一个房间二楼,楚金转头,看向周正道:“大人,成了!”

周正站到窗口,看着那建虏信使离开,心里沉着一口气,道:“督师那边有回信吗?”

楚金道:“还没有,今天晚上应该会有。”

周正嗯了一声,转身下楼。

与此同时,锦州城。

孙承宗召集赵率教,满桂,吴襄等人,神色肃然的坐在主位之上。

几人并不知道右屯发生的情况,孙承宗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道:“你们三人,各点齐两万人,后天出城,成犄角军阵,准备向右屯推进!”

满桂神色一震,道:“大人,右屯撑不住了?”

眼见十一月,右屯从七月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孙承宗看了他一眼,道:“两日之后,你们六万,邱禾嘉两万,总数八万大军,陈列在大小凌河之南,准备迎战建虏!”

众人下意识的抬手,道:“遵命!”

但这句话说完,众人又不解的抬头看向孙承宗。

右屯守不住了,那应该固守锦州,为什么要列军出城,与建虏野战?这不是正中建虏人下怀吗?

孙承宗没有解释,站起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肃容之色,沉声道:“认真备战,这一次,只能胜不能败!”

满桂等人看着孙承宗的肃容之色,齐齐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领命!”

锦州立时弥漫着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大冬天的急急备战。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辽东大地给覆盖,但却阻挡不了双方的动作。

建虏一样在整军备战,准备接管右屯,以此为基础,向锦州进发。

三天后。

黄台吉披着黄袍站在大帐前,看着依旧飘飘洒洒的大雪,道:“岳托,接管好右屯,带祖大寿来见我。”

岳托领命,而后又道:“大汗,明军列军在大凌河对岸,怕是有什么阴谋。”

黄台吉一笑,道:“能有什么阴谋?无非是察觉到了右屯的异样,想要垂死挣扎罢了。”

范文臣也笑呵呵的道:“贝勒尽管去,明军不敢过河。等接收了右屯,就是大破明军的时候!”

官笙说

两更完成。



第四百零五章 火烧粮草

明廷正文卷第四百零五章火烧粮草岳托这才放心,带着一百多人,快马加鞭的赶往右屯。

黄台吉看着岳托的背影,笑着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济尔哈朗迈出一步,道:“大汗,五万大军已经集合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黄台吉眯起眼,双眼里仿佛有着野兽般的凶光,道:“这一次,一定要大破明军,让他们老实的待在大凌河以南。北方,是我大金的疆土,明人决不能跨过一步!”

范文臣,济尔哈朗,阿济格等人默默点头,他们都是这样认为,明军跨过大小凌河,触及了他们的逆鳞,绝不允许!

“必须给建虏一个深刻教训!”右屯官邸里的周正,这个时候看着前面几人,沉声说道。

孟贺州面露肃容,道:“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曹变蛟沉声道:“大人,一万五千人已经点齐,只等大人下令!”

楚金道:“大人,督师那边已经约好,一个时辰后,渡河!”

上官清,何可纲,张存仁等人穿着甲胄,手握刀柄,神色肃然,严阵以待。

周正右手握着刀柄,看向何可纲,道:“岳托一进门,立刻斩杀!盯紧建虏的动作,随时准备作战!”

“遵命!”一群人齐齐抬手。

被关押在偏房里的祖大寿,看着窗外,似乎感受到了大战的气氛,自言自语的道:“书生误国,一败涂地……”

右屯之上飘着雪,之下是银装素裹。

岳托来到城门前,看着上面的何可纲,脸上都是笑容,骑着高头大马,自信从容得意。

何可纲盯着岳托,眼神里杀意闪动,一挥手,大门缓缓打开。

岳托带了一百人来,看着门内林立的士兵,他没有丝毫慌乱,径直沿着道路向前。

何可纲下令关门,而后带着人,跟在后面,不远不近。

没走多远,岳托身后一个人上前,低声道:“贝勒,情形有些不对。”

岳托眉头一皱,感觉着城里的安静,心里也有些不安,道:“别慌,放慢速度。”

“杀,一个也不放过!”突然间,张存仁从岳托对面直直的杀来。

“杀!”隐藏在两旁的明军迅速冲出来,向着岳托等人杀去。

岳托只不过一百人,在狭长的路上面对明军的人数优势,根本无力反抗,迅速的被淹没。

岳托身首异处,临死前还在怒吼:“大汗会为我们报仇的,南蛮子,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迎来的是何可纲的大刀,将他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不远处的二楼,周正看着这群人被消灭干净,道:“督师那边准备好了吗?”

孟贺州转过身,沉色道:“一切就绪!”

周正深吸一口气,道:“好,一个时辰,整军!”

“末将领命!”曹变蛟应声,戎甲铮铮作响,大步离去。

右屯的一万五千人的兵马迅速变动,曹变蛟站在大门之上,遥望着建虏大营,随时准备出城作战。

周正一样一身的黑色重胄,坐在马上,握着腰间的长刀。

上官清,孟贺州,楚金,何可纲,张存仁等皆在他身后,所有人的表情几乎都是决然赴死之色!

周正这边在准备,锦州方向也是如此,锦州的八万大军陈列在大凌河对岸,随时可能迈过去。

松山的邱禾嘉的两万人也是整装待发,随时会从东方越过大小凌河。

明军杀气凛凛,在预备着一场大战。

这么大的阵势,建虏不会察觉不到。

眼见岳托进城时间的不断推延,右屯没有任何动静,建虏大营渐渐起疑。

阿济格拧着眉头,道:“大汗,我觉得不对!”

济尔哈朗也若有所思,沉着脸。

黄台吉比他们还早的出现不好预感,站在大帐前,盯着右屯方向,道:“若是祖大寿诈本汗,本汗绝不会轻饶了明军!”

范文臣则想到了更多,道:“大汗,如果右屯使诈,不妨撤回来,我担心孙承宗还有别的阴谋。”

济尔哈朗看了眼范文臣,与黄台吉道:“大汗,我们粮草最多坚持十天,不能撤兵。不如先攻破右屯,明年再来!”

范文臣听着,默默不说话。

金国的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建虏是一个渔猎民族,不事生产,本就地广人稀,全靠劫掠明朝过活,这几年连连败仗,不止毫无收获,还搭进去不知道多少军粮。

外加严酷的天灾,金国本就艰难,这一次回去,怕是要好几年的恢复时间。

黄台吉自然也深知,济尔哈朗的计策,已经是最后的,最无奈的办法了。

但是他不甘心,也不能退,若是退走,让明军站稳右屯,而后逐步向北方推进,那他的大金国就危险了!

“禀报大汗,锦州的明军有异动。”一个侦骑匆匆而来,跪在地上急声说道。

范文臣,济尔哈朗的等人神色微变,都看向那个侦骑。

“说!”黄台吉也不能保持淡定了。

侦骑道:“锦州方向有八万大军分左中右三路渡河,松山方向也有异动,阿敏贝勒请求增援。”

阿敏在盯着锦州方向,但只有两万人。

所有人都看着黄台吉,等着他的决定。

按理说,锦州出兵救援右屯一直是他们等待的事情,但明军现在来了,反而令他们有些不敢轻举妄动。孙承宗忍耐这么久,显然是有什么阴谋。

黄台吉脸上有一抹阴沉,声音异常平静与冷淡,道:“本汗的铁骑无敌,我倒是要看看,孙承宗有什么阴谋!阿济格,济尔哈朗,你们率军四万,增援阿敏,凡是过河的明军,我要他们有来无回!”

“是!”阿济格,济尔哈朗应声,迅速的转身,点齐兵马,赶赴大小凌河。

范文臣看着他们离去,目光又看向右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心,却又说不上来。

右屯只有一万多人,他们这里也有一万多。

黄台吉心里忽然有了种莫名的挫败感,上次他败在长城内都没有这样的情绪,眉宇间不由得有些厌躁。

两军都在排兵布阵,准备一场厮杀。

就在济尔哈朗,阿济格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建虏大营后方的粮草仓库忽然冒气熊熊大火。

“大汗,不好了,粮草失火了!”负责看护的阿巴图惊恐万分的跑过来。

第四百零六章 大战

黄台吉与范文臣猛的对视,心有灵犀的想到了问题所在,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有侦骑快马加鞭的冲来。

“大汗,右屯的人冲出来了,正向着这里杀来。”侦骑大惊失色的说道。

范文臣立即向黄台吉沉声道:“大汗,请立即召回济尔哈朗与阿济格!”

如果不调回济尔哈朗与阿济格,黄台吉就会有危险。但如果调回来,那面对八万明军的阿敏就会有危险,败事可能还会牵连到这里。

黄台吉面无表情的看着右屯方向,似乎能感觉到那轰轰轰如雷的脚步声,双眼闪烁,语气十分冷静的道:“不,按原计划行事。本汗倒是要看看,周征云能有多大的本事!”

范文臣神色犹豫,想要再劝,却没有说出口。

黄台吉是一个十分高傲的人,这个时候绝不可能退走。

大小凌河。

东北的寒冬气氛极低,河水结冰足以跑马,士兵们拿着刀都颤巍巍的。

赵率教,满桂,吴襄各率两万大军,成犄角向着北方快速推进。

在他们对面,阿敏的两万大军锦旗招展,很是肃杀。

阿敏身边的图哈利神色凝重,道:“贝勒,怎么办,大汗的援军还没有来。”

所谓的建虏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那是因为明军怯战,溃逃成风,若是明军八万大军滚滚杀来,两万建虏根本不够看。

阿敏眉头紧拧,看了眼后面,毫不犹豫的道:“撤军。”

阿敏一声令下,两万大军不前,反而掉头赶向黄台吉的大帐方向。

建虏撤退,满桂,赵率教等人很快查知,行军更快,径直追向阿敏。

孙承宗坐镇锦州,综合各方面的消息,严令满桂,赵率教,吴襄三人不惜代价推进到右屯一线。

孙承宗站在锦州城楼之上,满是刀刻皱纹的脸异常的凝重。

他身边的宁远巡抚欧阳胜看着他,道:“老师,现在可以告诉学生为什么了吧?”

这一次建虏来袭,孙承宗的反应太不寻常了。放着右屯不救不说,现在更是大兵出城,要与建虏野战。若非他是孙承宗的门生,对他极其了解,怕是要如同那些言官一样,认为孙承宗勾结建虏,准备拱手送出辽东给建虏了。

孙承宗感觉着北来的凛冽寒风,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欧阳胜见他不说,沉吟片刻,道:“老师,这样推进过去,即便能胜也是惨胜,何况多半会是大败,您想好了吗?”

若是辽东大败,孙承宗这个四朝老臣,当今威望最高的人,也会被朝廷的言官撕碎,后果不可想象。

孙承宗面沉如水,仿佛没有听到欧阳胜的话。

欧阳胜见如此,便不再提这个,道:“学生去检查一下锦州军备,以防不测。”

孙承宗这才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紧盯着北方。

欧阳胜刚下去没多久,神色有些惊慌的又跑上来,道:“老师,不好了,邱禾嘉传信来说,天气太冷,道路被阻,士兵们无法出城,要求更改出兵日期!”

孙承宗猛的双拳紧握,双眼怒睁,仿佛要吃人!

欧阳胜看着他的表情,犹豫了下,道:“老师,是不是做出一些调整?”

孙承宗十分果断的道:“不能!严令各军,按计划行事!谁敢后退半步,本官就砍了谁!”

“是!”欧阳胜立时不敢多说什么,大声应下。

孙承宗抬头看向右屯,拧紧眉头,刀刻的脸上都是冷然之色。

这个时候的右屯,周正已经带着曹变蛟等人,大军一万五千人,直奔黄台吉大营。

黄台吉身边还是有不少人的,代善之子硕托领着五千人,径直迎向了周正。

“杀!”周正骑着马,怒吼冲了过去。

曹变蛟,孟贺州等人随后赶上,如同一把利剑,径直杀向黄台吉的大帐。

“杀!”周正举着刀,怒吼向前冲去。

等了这么久,就是等这一刻。

建虏粮草被烧,军心不稳,又分兵两下,正是唯一的机会!

“杀!”硕托护在建虏大营之前,对上了周正。

两军在建虏大营前不远,就这么激烈的厮杀起来。

黄台吉坐在大帐内,漫不经心的与范文臣下着棋。

范文臣没有他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听着外面的喊杀声,他捏着棋子的手都是颤抖的。

黄台吉微微一笑,道:“无需惊慌,下棋。”

范文臣勉强的一笑,强自镇定的落子。

与此同时,在大凌河以北。

撤退的阿敏迎上了赶来增援的阿济格,济尔哈朗。

阿济格神色肃然,道:“大汗那边粮草失火,军心不稳,南蛮子趁机出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敏冷哼一声,道:“当然是救援大汗,难道与南蛮子在这里纠缠吗?”

济尔哈朗向来稳重,心思缜密,沉吟片刻,道:“大汗没有命我们撤回去,我们就不能擅自撤军。但大汗也不能不顾,这样吧,我分拨五千人营救大汗,五万大军迎战锦州来的明军。”

阿敏眉头皱起,他很想撤退,天寒地冻的打下去,他的人不知道要死多少。

不等他说话,阿济格就道:“好,就这么办!让南蛮子知道我们的厉害!”

建虏很快整军,五万多大军迎上了满桂,赵率教等人的八万大军。

“杀!”

满桂是犄角的最前方,迎上了阿济格。

阿济格冷笑,下了马就迎了上去。

没多久,阿敏,济尔哈朗就各自迎上了吴襄,赵率教,十多万大军就在冰天雪地里混战起来。

右屯之北,在建虏大帐前不远,周正的军队与硕托还在厮杀。

周正拼尽全力向前冲,想要杀入黄台吉的大帐。好像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冲不过去。

曹变蛟比他还疯狂,怒吼着,带着人拼杀不止,左冲右突。

“贼酋就在前面,杀了他,白银万两,官升总兵!”

明军在大吼,激励士气,疯了一样的冲杀!

硕托也杀红了眼,不顾一切的抵挡。

不知道杀了多久,周正始终没能冲过去,两军在对峙厮杀。

忽然间,孟贺州杀到周正身前,大声道:“大人,建虏来援军了。邱禾嘉没有发兵过来!”

周正心里顿时大恨,他来辽东不知道多少人提醒他注意自己人,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邱禾嘉居然敢来这一手!



第四百零七章 杀入黄台吉大帐

按照孙承宗的计划,八万大军拖住建虏的主力,右屯以及邱禾嘉的两万人马强攻黄台吉大营,这是最有胜算的战略。

但是,邱禾嘉这个时候,居然拖后腿!

周正心里恨极,不止是邱禾嘉败坏眼前的战局,而是大明辽东的祸事全部都是来自于自己人!

这种人,杀一万遍都不嫌多!

周正双眼通红,咬牙切齿,怒声道:“全军出击,给我先杀了黄台吉!”

孟贺州知道,眼下他们是骑虎难下,退是死路一条,进或许还有生路。

“是!”孟贺州大声应道。

“一个建虏人头十两银子,战死五十两,杀!”

周正所率领的军队忽然间爆出大吼,如同出笼的猛虎,咆哮着向黄台吉大帐方向杀去。

明军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如同离弦之箭,几乎就要突破了硕托的防御。

曹变蛟最为神勇,带着人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冲向黄台吉的大帐。

此刻的黄台吉依旧在与范文臣下棋,神情自若,闲适自如。



不知道哪来的一根箭矢,射在了大帐的柱子上,让整个大帐都为之剧烈颤动。

范文臣撑不下去了,连忙站起来,道:“大汗,走吧!”

黄台吉看了眼敞开着的门,听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喊杀声,微微一笑,道:“不着急,范卿,喝杯茶,定定神。”

范文臣哪来还能镇定,沉色道:“大汗,明军已经来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汗乃是千金之躯,切不可行险!”

黄台吉目光收回来,继续落子,道:“这点算不得什么,本汗经历的这种事太多了。”

范文臣听着外面仿佛下一刻就杀过来的明军,神情慌张,却又劝说不了黄台吉,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保护大汗!”

硕托仿佛就在大帐之前大吼,死死的抵挡明军的步伐。

硕托也是跟随他父亲代善久经战阵,尤其是对付明军,他几乎没有见过如此有战力的明军,简直疯魔,不要命了一般。

硕托调集了所有建虏军队,挡在黄台吉大帐四周,拼命的抵抗。他们已经没有反攻的能力,面对疯狂扑过来的明军,他们只有防守。

但不管周正,曹变蛟如何身先士卒,重金激励,战力的差距没有办法一下子弥补,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只凭着一股气在硬冲。

不知道厮杀了多久,突然间,有一股建虏骑兵从周正左侧冲了过来。

周正早就知道,眼见黄台吉大帐就在眼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怒吼道:“杀!给我杀!”

这是最危急的时刻了,曹变蛟,孟贺州等人自然知道,与周正一起发出怒吼,拼死向前冲。

随着他们的拼命,明军再次疯狂吼叫,不顾身后,全力向前冲杀。

大帐里的黄台吉,终于不能再气定神闲的下棋了。他拿着茶杯,静静的看着门外。

他已经看到不少明军,那刺耳的刀兵之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范文臣站着,看着门外的厮杀,心胆俱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硕托知道有了援兵,底气增加,拼力抵挡,甚至还准备反击。

周正与曹变蛟等人已经是多年的战友,不需要多说什么,所有人都在全力杀向黄台吉大营,这是他们取胜的唯一希望,退甚至是犹豫一下就是败亡!

建虏的援军是来自于济尔哈朗的分兵五千人,来人迅速向着周正左方冲杀,顿时引起巨大震动,周正军队的军心浮动,战力骤将,甚至出现溃散的迹象。

周正无暇他顾,带着前面的军队,与众人奋力向前,不顾一切的要杀入黄台吉大帐,击毙黄台吉。

两军都在搏命,要么周正杀入建虏大帐,杀死黄台吉,击溃建虏军心,明军大获全胜;要么就是周正败亡,死在这里!

双方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机,两万多人在这处半平原之地,激烈厮杀,谁不肯退后半步。

“杀!”

周正浑身是血,双眼通红的怒吼。

曹变蛟冲锋在前,一把大刀劈开身前的建虏士兵,就要冲到几丈之外的黄台吉大帐。

但迅速又有人挡住了曹变蛟,死死的堵住在那大帐之前。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孟贺州冲到周正身前,大声道:“大人,来不及了,我护送你走吧!”

周正转头看去,只见建虏的援军已经逼近了。

周正双眼血红,满脸是血,狰狞的可怕!

他现在恨不得将邱禾嘉碎尸万段!

这一战若是败了,不止是简单是失败,是国运的大败!

明朝若无法在右屯立足,无法转守为攻,那就只能任由建虏坐大,一步步的蚕食辽东,直到鲸吞大明!

“大人,有援军!”忽然间有人在周正身边大声说道。

周正的心里本在天人交战,听着猛的转头看去,只见从东方有一大队明显是明军的旗帜在飘扬,迅速向这里靠近。

孟贺州看着,猛的惊醒,道:“大人,可能是从长山来的!”

长山,在大小凌河出海口以东,实则是一串群岛。

周正沉住气,举刀高呼:“援军来了,杀!”

“杀!”明军颓丧的气势再次蓬勃而起。

周正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建虏大营,再次奋力冲击。

从长山来的是宋伟,宋伟是吴襄的副将,这显然是孙承宗的一个后手。

宋伟带着一万大军,从东侧杀了过来。

双方都有了援军,人数还是相差不大,新一轮的厮杀再一次开启。

黄台吉大帐内的范文臣心里十分不安,这一次的明军作战风格与往常极其不同,明显就是冲着黄台吉来的!

“大汗,先避一避吧。”范文臣拧着眉,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太危险了!

两万多明军就在大帐外,而阿敏,济尔哈朗等的建虏主力被明军牵制在大小凌河附近,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黄台吉来到大帐外,看着不远处的厮杀,气定神闲,淡淡道:“本汗是天命之人,没那么容易死。”

范文臣听着不断的厮杀声,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眼皮直跳,心里极其不安,却也不知道怎么劝说。



第四百零八章 大获全胜

这个时候,大小凌河北岸。

赵率教,满桂与阿敏,济尔哈朗杀的难解难分。

他们两人都不是退缩之人,手里的兵将也都是老卒,与建虏厮杀丝毫不落下风。

数万大军弥漫不知道多少距离,交叠之前,相互厮杀,已经不知道时间,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倒是另一侧的吴襄面对着阿济格的猛烈进攻,有些不支,却还在硬生生的挺着,坚持不退。

眼见有落败的危险,一个副将到吴襄身旁,道:“大人,退吧,再不退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吴襄抬头看了眼天色,沉声道:“不能退!我们这里退了,满总兵,赵总兵就没有了侧翼!”

副将有些着急,道:“大人,再不退,我们就要都死在这里了!”

吴襄心里也急,却有着说不出口的苦衷,令他咬牙坚持。

祖大寿是他的姻亲,居然勾结建虏要投降。现在已经被周正拿下,孙承宗明摆着告诉他,只要他这一战坚持住,他就力保吴家不被牵累。但要是吴襄怯战,或者临阵投敌,那吴家就是满门抄斩!

不管是大义还是小家,都由不得吴襄后退半步!

“给我杀,后退半步者,斩!”吴襄大喝,身先士卒的鼓舞士气。

副将听着,只得咬牙跟着。

阿敏,阿济格,济尔哈朗都已经发现了对面的明军异常的顽强,迥异于他们之前的那些明军。

以往的明军,要么一触即溃,他们跟着追杀;要么就是少部分顽强,他们大军围攻解决;但现在的这八万明军,没有丝毫的溃逃迹象,哪怕明显不支,依旧没有后退,仿佛就是在以命换命,与他们在消耗!

尽管建虏大军占据着上风,但这种上风是他们不断付出代价换来的。

这种代价,建虏人不希望看到。

他们本就人少,如果明军以命换命,令他们损失两三万人,这对他们的打击是不可想象的!

可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也无法后退,只能咬牙与明军继续厮杀。

锦州城头上。

欧阳胜抬头看了眼天色,有些不安的道:“老师,要不,我出城支援吧?”

“不行!”

孙承宗果断拒绝,两鬓的白发随风飘着,语气坚决的道:“现在只能等!”

这个欧阳胜倒是能明白,即便赵率教他们败了,锦州也不能有失。但他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忧虑,赵率教,满桂等人带走了辽东绝大部分精锐,若是这些没了,辽东将极其虚弱,想要再恢复,不知道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多长的时间。

孙承宗没有多说什么,面沉如水的望着北方。

他心里想的还是周正那几封信,以及眼下的战局。

欧阳胜很想说一说京城里近来的弹劾孙承宗的风潮,但他知道不是时候,按耐着没提。

黄台吉大帐前。

混战依旧在继续,即便有了宋伟的援军,周正军队的战力也在不断的消退,而宋伟的军队并没有多么强悍的战力。

双方军队数量差不多,没有骑兵的战术配合,双方就是在地面上厮杀,胶着在一起,难分彼此。

眼见明军无法杀过来,大帐前的范文臣渐渐定下心,猛然间他神色大变,看向黄台吉道:“大汗,不好!我们中计了!”

黄台吉脸色铁青,双眼里是怒火,语气却十分冷漠的道:“本汗已经知道了。”

黄台吉与范文臣都不是一般人,酣战到这个时候,双方的战略都已清晰可见,尤其是明军。

孙承宗其实没有什么阴谋,就是堂堂正正的阴谋,目的也不是要守住右屯,或者擒杀黄台吉,孙承宗的目的很简单:以命换命,消耗建虏的有生力量!

人口,是他大金国最大的缺陷,若是孙承宗用他的八万大军换他的六万,甚至是四万,在战略上就是大胜利!

明军有的是人,随时随地可以补充。但金国不同,他们总人口不过十几万,全数征召也没有多少,年年战损,补充极慢,再加上灾情,这一战结束,金国想要恢复,少则五年,多则十年!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还拿什么与明朝争!

还有就是:他们的粮草被烧了不少,这样战下去,可能有大败的危险!

可以说,天平完全在明军一方,只要明军坚持住,金国不止会败,还会重伤根基!

范文臣神色肃然,道:“大汗,撤兵!断尾求生,来日再战!”

黄台吉面无表情,如果现在撤兵,或许能最大程度保全,但明朝就要在右屯立足了,然后明朝就会在辽东逐步推进,威胁沈阳,威胁金国国祚!

黄台吉盯着外面厮杀的明军,仿佛能看到周正,眼角抽搐了一下,疼的他满脸扭曲,满腔怒气的恨声道:“本汗还是小看了这周征云,他日若擒得,定然将他碎尸万段!”

范文臣没有理会这个,双眼直直的看着黄台吉,等着他的决定。

黄台吉抬头看了眼天色,沉声道:“命硕托断后,撤兵。”

范文臣顿时松口气,黄台吉还算冷静,知道利弊得失,做出了最有利的决定。

随着黄台吉的的一声令下,建虏大营开始撤退,同时传令济尔哈朗等人,准备撤军。

建虏的动作,周正等人很快就察觉到了。

周正看着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黄台吉大营,心里轻叹,却又神色一狠,道:“建虏败退,杀!”

建虏要撤,明军颓废的气势陡然膨胀,奋力冲杀向断后的建虏军队。

大凌河北岸,济尔哈朗等人得知了黄台吉的命令,开始收拢阵型,且战且退。

“杀,一个也不放过!”满桂眼见建虏要撤兵,扯了一把大胡子,怒声咆哮道。

另一边的赵率教则喊道:“死死的咬住他们,不要让建虏跑了!”

吴襄本来就要落败,压力如山,眼见建虏撤兵,压力大松,却也振奋精神,怒声道:“追!”

辽东战场上,出现了从未出现过的场景:明军追着建虏跑!

明军喊杀声冲天,不知道从多远的距离,如同一把扇子一样,追杀向建虏。

阿济格,济尔哈朗等人知道不能虚耗,边打边退,不断拉开距离,想要尽快与黄台吉汇合。

这场追逐战一直到天黑才收兵,也是担心建虏另外有埋伏。

周正,满桂,赵率教,吴襄等剩下的六七万人,齐聚在右屯。

满桂浑身是血,看到周正就是一个熊抱,大声笑道:“哈哈哈,我果然没看错你,干得漂亮!”

周正浑身是伤,尤其是双臂,被他一勒,疼的倒吸冷气,但他还没说话,上官清一把扯过满桂,冷声道:“放开!”

满桂顿时看到了周正的表情,又看向一脸不善的上官清,越发的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咦,弟妹长的真是俊俏……”



第四百零九章 壮志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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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清没理会满桂的调笑,看着周正满身是血,俏脸都是担忧。

虽然在军营日子不短,周正底子还是差了些,大战的时候感觉不出来,现在放松下来,浑身都在疼,肩膀抬不起来,脸上有是苍白一片。

“没事。”周正与上官清笑了下,又看向满桂,赵率教等人,道:“先安排士兵吧。”

满桂与赵率教都是笑着点头,这一次大胜建虏,他们狠狠出了口恶气,尽管他们也是损失惨重。

吴襄的表情则有些僵硬,他的姻亲祖大寿叛国,他的的身份十分尴尬,后面还不知道朝廷怎么处置。

一群人快速安置一番,齐聚在右屯的官邸。

周正上半身都是绷带,上官清几乎习惯的在给周正上药,缠绷带,擦拭血迹。

满桂,赵率教,吴襄,宋伟等人都来了,坐在周正对面,喝着烈酒御寒。

满桂脸上都是一种舒坦的表情,抹了把大胡子,看着周正道:“老弟啊,我之前看你在京城之下就很疯狂,但没想到你这次更疯,疯的我都想不到,建虏那些人怕是恨死你了!”

赵率教倒是斯文不少,跟着笑道:“咱们这一次,不止挫败了建虏,在右屯立住脚,最起码也拼掉了建虏三四万人,足够他们心疼好几年了……”

吴襄与宋伟脸上都是矜持的笑容,没有插话。一个是尴尬,一个是身份不够。

周正穿好衣服,感觉舒服多了,还是有些可惜的道:“放走了黄台吉。”

听到这个,满桂顿时满脸怒色,沉声道:“这件事决不能算了!等这次入京叙功,我一定要当着皇上的面参合邱禾嘉,如此坏军国大事,他百死莫赎!”

赵率教也是怒容难平,道:“如此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皇上,朝廷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邱禾嘉,难逃一死!”

周正听着两人的话,心里却不这样想。邱禾嘉不是满桂,赵率教这样的武人,直来直往,邱禾嘉可是老官僚,但他决定不配合孙承宗出兵的时候肯定已经想好退路,说不得,弹劾孙承宗的奏本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

满桂,赵率教说完这些,又开始说这次的战事。

满桂一脸惊奇,啧啧称叹的看着周正,道:“从开始我就觉得我们的战术有问题,却又想不透在哪里,直到大战开始,督师才给我们交底,我说老弟啊,你是什么时候跟督师这么默契了?”

满桂说的玩笑,实则上是点出了这场战事的战略战术是周正与孙承宗的‘合谋’。

赵率教喝了口酒,带着兴奋的说道:“不得不说,这次的安排虽然惊险,但也确实是最好的。这一战下来,辽东起码五年不会有战事了,若是督师继续筹划,不断向北推进,平辽就是时间的问题!”

现在建虏元气大伤,没有外面的补充,会不断的虚弱;而明朝这边会则能不断加强,此消彼长,彻底消灭建虏,仿佛已经在眼前了!

周正可没有满桂与赵率教的乐观,大明之患不在外而在内。历史上,建虏的每一次大胜都是建立在明朝朝廷内外的作死,后面的不管是李自成等盗寇成事,还是建虏窃夺神器,都是大明自己在作死。

尽管重创了建虏,给大明争取了时间,但这没有改变明朝朝廷,他们还会继续作,甚至是变本加厉的作,直至将大明作的亡国!

周正也喝了口酒,跳开话题,道:“我们收拾一下,然后去锦州见督师,汇总一下战事吧。”

满桂立即就接着道:“不用了,督师之前说了,要是胜了,他亲自来右屯。”

周正一怔,旋即轻轻点头,现在的右屯已经不危险,孙承宗来也没事。

周正与满桂,赵率教等人检讨着这场战事,也在畅想着这次的封赏,以及将来的平辽盛景!

右屯里的曹变蛟,何可纲等人则在做着战后清点。

明军这次的打法就是硬碰硬,不惜代价的消耗建虏的有生力量,自身的损失更大。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孙承宗在欧阳胜等人的护卫下来到右屯。

这场大战不仅挫败了建虏,还令明朝在大凌河以北立足,是战略上的大胜,扭转了与建虏的攻守,甚至是关乎国运。

孙承宗自然十分高兴,与赵率教,满桂等人畅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众人见他疲惫了,才准备告退。

“征云留下,其他人去吧。”孙承宗笑着看着一群人说道。

满桂,赵率教等人知道这场战事是孙承宗与周正的共同谋划,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就纷纷退了出去。

孙承宗依靠在椅子上,几天几夜没睡的古稀老人,依旧精神矍铄,目光打量着周正,笑着道:“袁崇焕被下狱之前还跟我提过你。”

周正愣神,倒是没想到袁崇焕临死前还提过他。

袁崇焕,现在是大明的一个麻烦人物。天启年间,他是两次守住宁锦防线的大功臣,海内翘首远望,声望隆重,一时无两。崇祯二年更是被崇祯寄予厚望,督师蓟辽,声望达到了极点。但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建虏入关被下狱,大功臣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更是被处以极刑。

起初还有人为袁崇焕争辩,到了现在,谁敢提袁崇焕,就是大罪!乾清宫的崇祯皇帝,下手那叫一个狠!

孙承宗看着周正身上还缠着绷带,疲惫的脸上有些异样之色,道:“你对袁崇焕怎么看?”

周正看着孙承宗,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道:“壮志未酬。”

孙承宗听着这四个字,表情动了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壮志未酬’乍听,好像挺悲壮,凄凉,令人唏嘘的。仔细一品,却好像是反话,是嘲讽。如果认真思索,好像又没什么意思。

孙承宗默然了一阵,忽然又问道:“你觉得,谁人接替蓟辽督师最为合适?不要打马虎眼。”

周正配合的僵笑了一下,而后沉吟起来。

这一战,按理说孙承宗是有大功的,因为不论是战略上战术还是战果上,孙承宗都是大获全胜,是扭转大明国运的人。但朝廷不会从这上面去看,只会抓着战争过程的一些事情吹毛求疵,无限放大。

可以想见,孙承宗这一次,能全身而退就算不错,一个不好,甚至还会被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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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山雨欲来

周正心知肚明,但孙承宗下狱应该不至于,多半还是闲住。

“王之臣。”周正看向孙承宗,目光坚定的道。

孙承宗稍稍思索,轻轻点头,而后又摇头,道:“你有什么打算?”

周正不明白孙承宗这是什么意思,只得道:“下官可能还是回天津卫。”

孙承宗神色疲惫,看着周正,微笑道:“袁崇焕给我的信中说,你胸中有大局,却又棱角分明,冲动易怒,行事多有不妥,暂不可寄托大事。调你来辽东,是我的意思。本想磨磨你的棱角,培养一番。你倒是让我颇为意外,你的那几封信,我可是看了好几夜。”

周正倾身,道:“国事多艰,除了行险,放手一搏,别无他法。大人现今这个处境是我造成的,下官入京之后……”

不等周正说完,孙承宗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才同意你的这个战术。我是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人,身前身后的都没那么在乎了,若是还能活几年,就让我清净一点吧。”

周正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承宗脸上笑容越多,道:“这次之后,你待在天津卫应该不合适了,回兵部或者都察院也不行,朝廷可能会派你出去剿匪,你怎么想?”

周正对自身一直有规划,听着故作迟疑一阵,道:“下官明年应该会成亲,想借此机会辞官,避避风头。”

周正这次又搞出了大事情,朝野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还得避一避。最重要的,是周正在天津卫,河间府,永平府的商业航母需要认真打理,沉淀,这是他的根基所在。用兵是一个十分耗费钱粮的事,何况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这个根基,他必须要打好!

孙承宗沉思一阵,道:“可惜了,你若是早生十年,我就能将辽东托付给你。”

周正倾身,道:“大人谬赞了。”

孙承宗默然一阵,语气中难掩叹息的道:“经过此役,建虏起码五年内无力威胁辽东,若是锐意北进,平复辽东,不是妄想。”

这个话,周正是真的没法接。

大明朝廷的作死不是一天两天的,内讧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还有谁会真的想着平辽?无非是嘴上喊的热乎,干的尽皆是扯后腿的事!

孙承宗说完这一句,便淡淡道:“邱禾嘉坏我大事,下狱论死,你无需担心。”

周正分明从孙承宗眼神里看到了浓郁的杀机,想来孙承宗对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放走了黄台吉心里也有无尽怒火。

周正站起来,道:“大人一路劳累,早些休息,下官告退。”

孙承宗本来还想与周正说一些,暗自又叹息了一声,轻轻点头,目送周正离去。

周正一走,欧阳胜就进来了,看着孙承宗的神色,轻声道:“老师是想为朝廷留才?”

孙承宗还在看着门外,道:“他爹周远山我见过几次,是一个清正干吏,原是皇上潜邸的老人,去年致仕归乡了。此子有格局有胆魄,为国慷慨,不计生死,这个时候,我大明需要这样的人。”

欧阳胜听着,犹豫着道:“可袁崇焕的信里也说了,周征云行为多有狂悖,异于常人,日后恐有异志。”

孙承宗有些失笑又有些自嘲,道:“我倒是没有看出此子有什么异志,罢了,他刚才已经说了辞官,怕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只希望他不会像我这般心灰意冷。”

孙承宗虽然说是想清静,实则是决意不再出仕。他受够了朝堂的尔虞我诈,这个古稀老人,真的累了。

欧阳胜是知道孙承宗心意的,没有多劝,道:“学生听说,朝野弹劾您的风波越演越烈,邱禾嘉这次拖延出兵,差点坏了大事,他若是自保,定然也会上书弹劾老师,还得早做准备。”

孙承宗历经四朝,从国本之争过来的人,哪里会不知道朝争的残酷,淡淡道:“能保的我都会保,没有意外,辽东巡抚会是你,我不要求你太多,每年向北建一座城,三年内收复广宁三卫。”

大凌河以北,有广宁三卫,周正之前守着的,叫做广宁右卫屯,还有其他两卫,比右屯更远,其中广宁左卫屯是建虏每次进攻辽东的前站以及粮草存放地。

现在建虏大败,必然收缩兵力,收复三卫,应当是水到渠成的事。

欧阳胜连忙抬手,道:“学生谨记老师之话。”

孙承宗真的很累了,稍微动了下,道:“准备一下吧,我们很快就要回京。”

欧阳胜听着这话,心头沉重,抬起手,道:“是。”

与此同时,黄台吉等人正在回沈阳的路上。

黄台吉登基以来,已经经历了数次大败,不提那次入关,在这辽东就有三次,袁崇焕一次,王之臣一次,现在是孙承宗又一次。

上几次,黄台吉都还能稳住军心,但这一次,建虏军队,不管是建虏人还是蒙古亦或者汉军,一片愁云惨淡。

黄台吉无法从容淡定,骑着马,面色冷漠,双眼是幽静的寒意。

上次入关,加上这一次,他们金国的损失太大了,大到他这个已经坐稳汗位,筹划明年改元称帝的建虏大汗都异常愤怒,压不住情绪。

范文臣跟在他身旁,神色沉默。

原本他们满怀信心而来,结果落得如此收场,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金国的巨大的伤口,需要他们用时间慢慢舔舐,想要再对明朝作战,至少也要三年时间。

阿敏,济尔哈朗,阿济格等人几乎一致的面沉如水,骑着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翻的大败,严重的挫折了他们,这样的败仗,自努尔哈赤发缴文反明以来,还从未有过。

黄台吉看着前面雪茫茫一片,忽然出声道:“周征云的脑袋,本汗要定了!”

范文臣勉强的笑了下,提不起精神来附和。

金国这一次,是真的伤了根基,需要长时间的疗伤。

建虏来时八万人,现在死伤过半,迤逦着在冰天雪地里返程,压抑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提不起交谈的兴趣。

在建虏愁云惨淡的回京的时候,辽东大胜的消息也陆陆续续传回京城。

这在京城上下,朝野内外自然引起巨大的反响,不知道多少人为孙承宗,满桂,周正等人歌功颂德,称颂不已。

外面人是相当热切,但身在朝廷内部的人,则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第四百一十一章 作死就得死

到了十二月初,朝廷对于辽东这一战基本清楚了,言官们的弹劾风暴也到了最巅峰。

通政使司一天收到几十封弹劾孙承宗的奏本,辽东巡抚邱禾嘉更是连上五道弹劾孙承宗。

相对于他们,六部九寺以及内阁的高官们则惜字如金,一个个讳莫如深,不发表看法。

面对朝野这么大的压力,崇祯心里动摇,开始对辽东一战重新审视。

崇祯四年十二月六号,傍晚,乾清宫。

崇祯身前摆着邱禾嘉的三道弹劾奏本,身前站着首辅周延儒,兵部尚书张凤翼。

崇祯面无表情,道:“邱禾嘉的奏本你们都看过了?”

周延儒,张凤翼齐齐抬手,道:“是。”

邱禾嘉的奏本是一种递进式的,先是分析辽东情况,而后阐述战争过程,而后对战争结果分析,最后得出结论是:孙承宗‘养祸于外,引来贼兵,怯敌畏战,踟蹰不前’、‘奴粮不济,贼兵欲退,方才出兵,得以成功’、‘贼兵围城,承宗不救,然贼退兵,全力出城,细思微妙,恐有通敌,不得不察’云云。

大概意思就是,孙承宗先是畏战不前,后来建虏要退了就出城捡便宜得了大功,再细想想,孙承宗可能有通敌之嫌。

“你们怎么看?”崇祯淡淡的说道。这位皇帝越来越有城府,将他的心思藏的严严实实,再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张凤翼神色严正,道:“陛下,孙老大人是四朝老臣,对皇上,对我大明忠心耿耿,夙兴夜寐,整顿辽东,若说他通敌,臣决然不信!”

崇祯听着他的话,眉头微皱。

邱禾嘉的奏本里点出了很多问题,比如孙承宗为什么放着右屯不救达两个月之久?右屯有两万人,粮草只够支撑半个月,为什么硬生生的撑近三个月?建虏明明要退走,孙承宗为什么还要大军出城,他就不怕全军覆没,牵累整个辽东吗?

这些崇祯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归结在了邱禾嘉说的‘卖国通敌’上。

崇祯不满张凤翼的话,转向周延儒,语气不悲不喜的道:“首辅怎么看?”

周延儒低着头,仿佛一直在沉思,听着崇祯的话,神色怅然的叹了口气,道:“可惜了,曹变蛟离贼酋大帐只要几丈之遥,若是邱禾嘉能按时出兵,说不得,我朝大军已经在开赴沈阳的路上,皇上的平辽大业就此功成,可惜了,功亏一篑……”

看着周延儒的表情,听着他的话,崇祯的脸上顿时怒了,头上青筋跳动,双眼怒芒如火。

嘭!

崇祯猛的一锤桌子,怒声道:“邱禾嘉,该杀!”

周延儒表情动了下,仿佛才回过神,抬起手道:“陛下,若说孙老大通敌卖国,臣是不信的,多半是有人垂涎辽东军功,才纠结言官群起而攻,以图晋身。”

崇祯还沉浸在曹变蛟差一点就杀了黄台吉,他的平辽大业一步之遥被毁的愤怒中,语气怒恨的道:“辽东一战,你怎么看?”

周延儒迟疑了下,道:“臣是文臣,并不知兵。但从战局以及战果来看,一切都在孙老大人的掌控之内,辽东并没有什么损失,大胜无疑。臣听说,建虏有风声传来,说是要与我大明议和。”

崇祯愤怒稍微平息,依旧冷哼一声,道:“议和,他们想得美!传旨孙承宗,要他加紧筹措,整顿军队,准备北伐沈阳,平复辽东,彻底消灭建虏!”

张凤翼连忙抬手,道:“陛下,现在朝野沸沸扬扬,都是弹劾孙老大人,陛下与朝廷,切不可轻举妄动。”

崇祯一怔,旋即越发愤怒,盯着张凤翼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这么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过吗?”

张凤翼抬着手,解释道:“陛下,孙老大人这一战的目的,就是要重创建虏,而后在右屯立足脚,逐步的向北推进,直到彻底消灭建虏。这一战固然大败建虏,但建虏主力未损,若是贸然出兵,恐有大败,得不偿失……”

崇祯越发恼怒,脸上铁青一片,眼神闪烁一阵,猛的一挥手道:“允准孙承宗致仕!”

张凤翼知道,崇祯杀一个邱禾嘉是不足以发泄怒气,孙承宗是被牵累了,心里轻叹,却也无法。

周延儒却还是皱眉,抬起手,道:“陛下,虽然朝野弹劾孙老大人,但清议还是赞颂孙老大人这次的战功,我们对此也心知肚明,若是孙老大人在这个时候致仕,怕是会寒了辽东将士的心。”

崇祯现在满心恼怒,根本没心思考虑太多,直接道:“你说怎么办?”

周延儒也有些烦躁,沉吟良久,道:“周征云受伤颇重,已经无法领军,上书请辞,其他的满桂,赵率教等人应当重赏。祖大寿投敌叛国,下狱论罪……”

崇祯现在被平辽大业仅差一丝功成却破灭弄的五脏都是火,恨不得现在就将邱禾嘉抓过来亲手给宰了!

听着周延儒的话,崇祯还是勉强冷静,拧着眉头道:“周征云舍身为国两次,确实要重赏,满桂赵率教等人也是,念在吴襄有功,祖大寿不连坐,其他的,兵部议好呈送上来,今天就到这里吧。”

周延儒看着崇祯恼怒的神色,心里暗松一口气。

他已经感觉到崇祯对他生出了丝丝不满,这种不满多数是言官弹劾所致,辽东这件事,他这个首辅也没能撇清干净,在崇祯眼里是有责任的。

好在,他还能稳住。

张凤翼倒是没有周延儒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件事还算‘完美’的收尾了,没有像上一次那么刻薄。

两人抬手告退出来,离开乾清宫没几步,张凤翼还算忍不住的道:“元辅,为何不像皇上说明?皇上应当能谅解孙老大人的战术的。”

周延儒扮演的一直是老成谋国的能臣,闻言轻叹道:“别说我也不懂,就是我懂,皇上又能听进去多少?能有这样一个结果已经算不错,你若是强求,皇上怕是要对你这个兵部尚书起疑了。”

张凤翼神色纠结,也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周延儒慢慢走着,心里生出一丝焦急。崇祯越来越多疑,令他有些惶恐。他准备找个时间亲自见一见周正,单单的书信往来已经无法让他安心。



第四百一十二章 破绽

明廷正文卷第四百一十二章破绽周延儒,张凤翼走后,乾清宫里一片安静。

崇祯本来还想问罪于孙承宗,现在一身的怒火却发泄不得。

那么好的机会,邱禾嘉偏偏就敢怠军不前,坐失良机,该杀一百遍!

平辽大业就差那么的一点,其他人或许只是稍微可惜,甚至无所觉,但唯独崇祯愤怒难当,难抑遏制愤怒。

不知道过了多久,乾清宫忽然爆发出崇祯的怒吼以及各种东西的打砸声。

李忠就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心惊肉跳,立即招来管事太监,厉色低声道:“将四周的人遣散,不准靠近,谁要是乱说一句,咱家剁了他喂鱼!”

李忠因为谨言慎行,在崇祯面前颇受重视,已经做稳了大太监第二把椅子,他的话,自然没人敢大意。

乾清宫四周很快被清空了,只有李忠站在阶梯前,抱着手,面无表情的假寐,仿佛什么也听不到。

天色渐黑,王承恩从外面进来,听着里面犹自滔滔不绝的咒骂声,脸上不动,来到李忠身前,低声道:“出什么事情了?”

李忠在周正的点拨下,对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太监十分敬畏,这么长时间过来,这位一直稳坐宫里第一把交椅,让李忠十分的警惕,一直不动声色的保持距离。

听着他的话,李忠倾身凑近,低声道:“邱禾嘉败坏万岁爷的平辽大业,万岁爷正在气头上,别进去。”

王承恩不显山不露水,并不代表他不清楚朝局,心里轻轻一叹,叮嘱道:“等万岁爷冷静下来,你去请皇后娘娘过来。”

李忠明白,低声道:“嗯。邱禾嘉我打算他一入京就抓入东厂大牢,你怎么看?”

王承恩一直不参与政事,闻言皱眉,顿了片刻,看着李忠道:“内臣不预政事,这是太祖的铁律。”

李忠猛的觉得王承恩这话意有所指,压着心里的慌乱,神色不动道:“那就交给刑部吧。”

王承恩又看了他一眼,面色始终如常的转身离开。

李忠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一片凝重。

他一直小心翼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周正,并且往来都是书信加密,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与周正的关系。

‘他应该不清楚,只是,哪里露出破绽,令他起疑了……’

李忠心里很不安,内监与外臣勾连是大忌,尤其是宫里这位,要是让他知道,李忠得死无全尸。

‘看来,得找机会与周正好好商量一下了。’李忠强自镇定着,心里暗暗的道。

李忠虽然在宫里厮混不少年头,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也就是在周正的安排下才有今天,一遇到事情,他本能的想到周正。

崇祯四年,十二月十一日。

辽东一干将领安排好辽东事宜,开始陆续进京领赏。

不同于孙承宗,满桂,周正等人,辽东巡抚邱禾嘉是坐着囚车,被押解回京的。

邱禾嘉站在囚车上,一脸的不甘心又不解。

按理说,这件事不应该这样发展,即便孙承宗的影响力比他大,但他列出的那些东西,足以让朝廷生疑,就算不问罪孙承宗,也绝不至于将他下狱。

他哪里想得到,如果他只是给周正添些麻烦,周正还容得了,但他在那么关键时刻拖后腿,周正得知第一时间,就注定了他的死期!

周正没有与孙承宗等人同行,而是带着他剩下的队伍返回天津卫安置。

他去辽东本来就是孙承宗的‘临时借调’,现在要回归驻地。

还没到天津卫,周方,寇槐壹以及刘六辙,姚童顺等人就齐聚天津卫等着了。

辽东大胜的消息早就传遍天下,不知道多少人为周正欢欣鼓舞。

周正在天津卫官衙坐下,周方等人就迫不及待的进来了。

周方上前,看着周正,关心的道:“你没什么事情吧?”

周正受了不少伤,倒是没有伤到要害,笑着道:“没事,养一养就行了。都坐下吧。”

周方等人这才坐下,依旧看着周正。

刘六辙知道周正不喜欢客套的寒暄,直接道:“二少爷,你要我准备的钱粮我都准备好了,放在周氏票号,总数二十万两钱粮。”

曹变蛟也在场,站在周正身旁,听着暗自微笑。

他们这一战损失不少,需要对士兵进行奖励以及抚恤,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若是指望朝廷,那就不用指望了。也只有周正,二十万,说拿出来就真的拿出来。

周正轻轻点头,道:“嗯,商业的事情,六辙你会同成掌柜,上官掌柜仔细的做好年终总结以及明年的计划。政务上的,各府县尽快做好,交给姚童顺拿给我看。军队的,曹变蛟,何可纲,张存仁,你们三人仔细做好,尤其是抚恤,补助,决不能吝啬,要是有人敢从中克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何可纲,张存仁本是祖大寿的副将,祖大寿被下狱,他们二人主动申请来跟随周正。

周正话音落下,三人连忙抬手,沉声道:“末将领命。”

周正环顾一圈,见这么多人,有话也不能这样说,光面堂皇的交代几句,便道:“你们也辛苦了,先休息一下,晚上咱们一起吃饭再说。”

众人自然都是有话说的,知道这是‘私下聊’的意思,纷纷站起来告退。

倒是周方,留了下来,没有刚才的从容,眉头皱起,欲言又止。

周正身上有伤,有一路疲倦,看着周方的表情,好奇的道:“大哥,遇到什么事情了?”

周方看着周正,道:“陈知府的事,你应该知道一点吧?近来都说你要调走,他在试探我,似乎想将我们弄走。”

陈知府,也就是陈武咏,原本的河间府知府,被周正弄到永平府架空。听说周正要被调走,安耐不住心思了。

周正道:“没事,我想办法送他走。”

周方随口嗯了声,脸上表情没有多少变化。

周正心里微动,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周方看着周正,犹豫一会儿,道:“我收到爹的家信,说是朝廷有意征召他入阁。”

周正一怔,旋即眉头皱起的若有所思。

朝廷要征召周老爹,应该是出于一种‘补偿’,毕竟周正立了大功却又要辞官,朝廷正缺人,周清荔很容易被人想到。

第四百一十三章 回京

周正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现在的朝局就是一锅滚烫的油锅,连孙承宗这样的人都算不得善终,要是周老爹现在再踏进来,怕是凶多吉少。

“爹怎么说?”周正问道。

周方道:“你之前在辽东,信送不过去,爹也让我问问你的意思。从爹信上的口气来看,他有些想回来,听说毕尚书压力很大,一直在户部任上,拒绝了皇上多次请他入阁要求。”

周正仔细的推敲了一番,道:“我给爹写一封信,现在不适合回来。”

党争最严酷的时期就要到来,谁进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周方也不是吴下阿蒙,点头道:“嗯,我也给爹写一封。对了,你要辞官?”

周正活动了下身体,道:“嗯,我要养养伤,明年打算跟上官完婚,也想避避风头。”

周方知道这次周正又是大明上下的焦点,在天启时期还能独善其身,在这个时候却是万难,不得不避一避了。

周方道:“也好。京城里有几位大人想调我回去,我不太想,到时候还要找你想办法推一推。”

周正看着周方,沉思片刻,道:“这样吧,你先回京过渡一下,明年六月这样,我想办法调你任永平府知府。”

周方的资历是完全可以担任一府知府,放在永平府周正放心,也能继续推进他的改革。

周方双眼一亮,道:“这是个办法!”

周正微笑,他现在能掌控的也只有河间府,永平府,天津卫三地,天津卫还是他是商业中心,自然不能罢手。

周正即便辞官,天津卫兵备道也会继续掌握在他的手里!

又与周方聊了一阵,接下来就是刘六辙,而后是姚童顺等人。

他离开天津卫近乎一年,各种情况变化很大,需要他仔细的斟酌与处理。

好在他在的两年已经将框架打好,扫除了绝大部分阻力,只要按部就班的推进即可。

周正有伤在身,无法出去巡视,在官邸待了有十多天,处理好各种事情,稍作休整,便启程回京。

曹变蛟,何可纲等人留在天津卫,他们这一战损失很大,要补充兵员,并加以训练。

周正还没到京城,就收到了京城的消息。

孙承宗上书致仕,与崇祯来了假惺惺的‘三上三拒’,然后各种加封,甚至还亲自送出宫,温情脉脉。

满桂,赵率教等人也是太子太师等名头加身,各种赏赐十分丰厚,没有了上次那么的刻薄。

而周正的赏赐也下来,准允辞官,加恩三等,都察院佥都御史在案,还赐了不少金银玉器,世袭锦衣百户,同时荫封周正未婚妻上官清为游击将军等等。

可以说,朝廷这次没有吝啬,该给的几乎都给了。

回到周府,自然是喜气洋洋,福伯等人还搞了个欢迎仪式,周家上下都挂满了红色对联,条幅等,很是喜庆。

倒是有不少人求见,周正能不见的都不见,一直待在府里‘养伤’。

周正的房间。

上官清穿着一身银色的甲胄,手里还转动着长枪,走来走去,俏脸都是笑容。

周正喝着茶,看着她兴奋不止,摇头笑道:“游击将军只是虚衔,并不是正式官职,没有领兵……”

周正没说完,就迎来了上官清冷漠的眼神。

周正咳嗽一声,连忙道:“晚上吃什么?”

上官清轻哼一声,俏脸转喜,继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周正暗自摇头,上官清近来脾气有些大,还是不惹为妙。

上官烈这时从外面进来,看着周正喜色的道:“姐夫,听说老夫人本来是有一个追封诰命的?”

周正伸手给他倒茶,嗯了一声,道:“被我爹拦下了。”

周正这次功劳很大,不止他身边的人得到了荫封,过世多年的老娘朝廷也打算给一个诰命,但被周老爹拦下了,担心过犹不及。

上官烈坐在周正边上,看了眼上官清,道:“姐夫,是这样,你看,下次你再立功,能不能给我娘也争一个诰命……”

周正还没说话,上官清长枪一挑,抵在了上官烈的肩膀上,道:“闭嘴!”

上官烈最怕他姐了,立时不敢说话。

周正笑了笑,推开上官清的长枪,道:“下次要有,我肯定记得给岳母大人。”

上官清顿时皱眉,道:“不要。”

上官烈看着他姐,欲言又止,心里哀叹:‘这还没嫁过去,就忘了娘家了。’

周正却是摆了摆手,道:“以后再说吧。月底之前我爹就会回京,商量一下婚事,回去告诉岳父岳母大人,没事的话请不要离开。”

别说现在的周家了,就算是以前的清贵之家,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商人可以攀比的,上官烈见周正毫无挂碍的说话,自然是大喜,起身道:“好嘞姐夫,我这就回去说。”

上官清看了眼周正,收起长枪,默默的回去换衣服。

周正在府里休息几天,观察了一下朝野局势,这才慢慢的出去活动,见一见亲朋好友。

转了一大圈,周正傍晚来到九江阁。

九江阁现在很成熟了,里里外外都是来看书的人,九江阁里的管理员都穿着统一的服饰,熟面孔少生面孔多。

有几个人看到周正,神色激动的抬手,道:“学生见过阁主。”

周正点头微笑,径直走向韩铖的值班房。

韩铖看的周正回来,自是十分高兴,拉着他在小桌上坐下,一边煮茶一边笑着道:“前几天就听说你回来了,在家养伤?还好吧?”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道:“没有大碍了,先生近来如何?”

韩铖一笑,道:“读读书,写些东西,偶尔出去走走,倒是比以前舒服多了。”

周正知道韩铖的生活规律,笑着拿起茶杯。

韩铖喝了口茶,这才道:“辽东这一战我也听闻了,不得不说,有此魄力与远见的,也唯有孙老大人了。”

周正轻轻点头,若是换了袁崇焕,肯定不会同意的。孙承宗愿意冒险,确实有着非比常人的魄力与远见。

韩铖看着周正,赞许的道:“你在右屯守了两个多月,还能差点击毙贼酋,环顾我大明,你也是首屈一指,再无第二人了。”

周正倾身,道:“先生谬赞了。”

韩铖看着他,道:“你辞官,以后有什么打算?”

韩铖知道,周正行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他的辞官,多半是在酝酿着其他的事情。

第四百一十四章 留在朝廷

周正没有隐瞒,道:“学生打算留在朝廷。”

韩铖顿时就皱眉,看着周正,神情有些‘挣扎’。

片刻,韩铖叹息道:“在外做事不易,在朝廷就更难,我知道你有打算,切记要小心谨慎。”

周正微笑,道:“先生不用担心,学生有分寸。”

韩铖不太愿意多谈朝廷,实则也是无法谈,继而笑着道:“留下也好,辽东暂时无大碍,现在朝廷当务之急是整顿内政,你在永平府,河间府做的很好,或许朝廷能有助益。”

周正笑着给韩铖续了杯茶,玩笑的道:“学生在朝廷势单力孤,朋友无两三,到时候遇到麻烦,先生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韩铖笑容立即越多,道:“看来你确实有些想法了……”

周正没有掩饰,道:“学生是打算做些事情。”

韩铖点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周正随意便询问九江阁的一些事情,还提及打算在天津卫盖一个,自然让韩铖十分高兴,还说到时候会亲自走一趟。

周正在九江阁待到天黑,这才离开。

他用尽办法避开所有人,确保无人跟踪,这才来到一个偏僻的酒楼内。

李忠早已经焦急等待,一见周正就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半个时辰了。”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疑惑的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还有谁能威胁到你?”

李忠拧着眉头,心里焦躁,道:“前一阵子王承恩点我了几句,我怀疑他知道了些什么。”

周正一听,连忙拉他坐下,道:“详细说给我听。”

李忠便坐下,伸着头,在周正耳边低声说了半晌。是王承恩点拨他那一句前后的几天里发生的事,尤其是关于周正的。

周正听完,沉思不语,心里细细推敲。

李忠就这么看着他,神情不安,却又强按着,不敢打扰周正。

他能有今天,完全是那天雪夜,周正将他送入信王府开始的。在他眼里,周正算无遗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是他心底的靠山。

好半晌,周正抬头,平静的道:“王承恩应该是从一些细节上看出了你与外面的事情有关联,但应该仅止于此。内监哪一个与朝臣无关的?王承恩只是点拨一句,大概是出于好意,没有真的对你起疑。”

李忠听着,心里长松一口气,这些天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了。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失笑的摇头,道:“你在宫里,可以不争,不争就是争,你最大的底气在于皇上,只要皇上信任你,其他的完全可以大胆的做。你贪些财,与某个大臣走的近一点,只要皇上心里有数,他就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皇上不怕贪官污吏,怕的是无比干净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有异志,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忠认认真真的想了一阵,道:“我明白了。那,我要不要在皇上面前对王公公……”

周正脸色一沉,道:“不要乱来!记住了,其他人你可以动,王承恩不可以!除非你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否则就不要乱出手!”

李忠神色一慌,连忙道:“是,我记下了。”

周正看着他表情,见他确实没有乱来的意思,这才点头,道:“皇上最近关注的是什么?”

李忠道:“万岁爷最近都在为西北匪乱忧心,兵部奏报,陕西,山西,河南,北直隶的匪寇已经达数十万,万岁爷正在想办法筹集钱粮,集合兵力剿匪,之前还考虑调你去河南的。”

周正嗯了一声,神色若有所思。

山西,河南,再到北直隶,这些匪乱已经逼近京师,由不得崇祯不忧心,大兵征剿是必然。

只是,从历史上看,官军战力还不错,战绩也可以,但是,终究还是败于自己人手里。

从卢象升,杨嗣昌,曹文诏到最后的孙传庭,无不是如此。

周正顿了片刻,道:“钱粮从哪里来?”

李忠道:“户部能解决一部分,然后就是各地巡抚,总督自筹,再不行,就是加税了。”

周正一点都不意外,想了想,道:“这样,你找个机会与皇上说,就说可以从河间府,永平府收取一些。一来,我可以堵朝廷的嘴;二来你也可以撇开与我的关系。”

李忠最在意的自然是‘第二’,连忙道:“好,我找机会与万岁爷说。那,多少合适?”

周正道:“五万两,不,十万两,每年十万两,永平府,河间府,天津卫三地。这三地的官员,兵备道要交给我的人,你盯好了。”

这样的小官,自然不放在二号大太监的眼里,李忠一脸激动,保证的道:“你放心,我们是自己人,我不会看着别人坏你的事!”

周正一笑,继而道:“我听说,皇上对元辅有些不满了?”

李忠是知道周延儒是怎么登上首辅宝座的,笑容收敛,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国事日艰,元辅的能力让万岁爷不满,而且,温阁老等人在悄悄的弹劾元辅,想要取而代之。”

温阁老,也就是温体仁。

如果是这样,周延儒怕是还是要像历史上的一样,被温体仁赶下台,取而代之。那朝野短暂的平和就要过去,新一轮的党争又要再起了。

周正沉思一阵,道:“你还是做你的,我没通知你,你就什么也不要做,尽量撇清与朝臣的关系。”

这也是李忠想要的,连连点头,道:“我听你的。”

周正瞥了眼外面,道:“我们联络方法换一换,见面地点也换一换,具体的我到时候通知你,后面日子要不好过了,你也小心一点。”

李忠起身,道:“好,我得回去了。”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等了一阵子,也悄然离开。

在回府的路上,周正暗吐一口气,暗自道:朝廷这坛浑水,他现在应该有资格来搅一搅了吧?

周正刚回府,福伯就迎上来,道:“二少爷,有二位总兵等你很久了。”

周正一怔,旋即想到是谁了,连忙加快脚步进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婚之期

明廷正文卷第四百一十五章大婚之期周府后厅,赵率教,满桂二人已经喝了不知道几杯茶,等的颇为不耐烦。

满桂一见周正来了,顿时大声道:“我说老弟啊,知道你是在外面有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立了大功,不在乎我们这两个老哥了……”

赵率教听着,失笑的摇头。

周正连忙抬手,道:“错了错了,认罚认罚,福伯,让厨房做些酒菜,我给二位老哥赔罪。”

满桂立即就道:“要上好的,要是不好,我今天就不走了!”

福伯知道这是周正在辽东的好友,连忙笑着应着,转身出去。

三人坐定,周正也不顾两人的脸色,给二人倒茶,道:“来,喝茶喝茶……”

满桂砸吧了下嘴,道:“我说老弟,有银子也不要尽花给朝廷,你府上这是什么陈年老茶,没滋没味的……”

周正抱着茶杯,有滋有味的喝了一口,一脸感叹的道:“天津卫那边的抚恤我就出去了二十万两,河间府,永平府的底子都快被我掏空了,还有各种兵甲,武器我都得自己来,单说那大炮,一门就上万两,老弟我看似有钱,实则花钱如流水,一年到头,不剩几个子……”

满桂,赵率教都知道带兵花钱,周正又与他们不同,没有辽饷,加上其他的,确实数字很可观。

赵率教伸着头,低声道:“老弟,你给满桂二十门大炮,不能厚此薄彼吧?给我也来二十门。”

满桂听着就眼皮直跳,盯着赵率教道:“我说老赵,你一张口可就二十万两啊,这不是你的作风啊?”

赵率教尴尬的咳嗽一声,还是目光热切的看着周正。

这大炮威力巨大,守城有奇效,他要守锦州城,若是有这个,基本上是万无一失了。

只是这东西造价确实贵,一门前前后后,确实要上万两银子。

周正想了想,笑着道:“我确实还有二十门存货,我待会儿修书去天津卫,你回辽东的时候,走天津卫带走吧。”

赵率教双眼大睁,端着茶杯站起来,大声道:“以茶代酒,老哥谢过了!”

周正也只得拿起茶杯,与赵率教碰了一下。

满桂看的很不是滋味,赵率教一开口就得了二十门,当初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周正手里抠出来的。

周府的饭菜其实早就在准备了,没多久就上到了桌上。

周正与满桂,赵率教二人走过几杯,就道:“你们还是回辽东?”

赵率教,满桂都是武人,武人最大的官职就是左都督,两人早就是了,所以现在功劳再大,也都是赏赐,加各种虚衔,无可再升。

满桂道:“朝廷倒是想要我二人去剿匪,但新任的蓟辽总督曹大人不同意,又让我们继续回辽东驻守。”

新任的蓟辽督师是曹文衡,兵部右侍郎。

周正若有所思一阵,道:“孙老大人的意图我们都知道,如果你们是想要往北建城,需要人手,可以找我借,河间府壮丁还是不少的。”

赵率教道:“欧阳胜继任辽东巡抚,这件事怕是我们插不上手,他是孙老大人的门生。”

周正与欧阳胜也短暂打过交道,这是一个文官,并不适合领军的人,修城治理民生应该不错,若是他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向北推进,倒是一件好事。

周正点点头,道:“天津卫那边我打造了不少兵甲,暂时用不上了,我给你每人五千件。”

满桂扯了把胡子,道:“够兄弟!”

赵率教也连忙端起酒杯,大笑的道:“别的我肯定不收,这个,多多益善……”

酒桌上的气氛十分热烈,三人笑着说着辽东内外的事,以及畅想着三人率军,攻破沈阳,消灭建虏的盛景。

三人喝酒聊天,直到大半夜才结束。

宿醉的第二天中午,上官清给周正擦着脸,蹙着眉道:“我发现你越来越喜欢喝酒了。”

周正揉着头坐起来,接过她递过来的清粥,道:“他们呢?”

上官清道:“一早就走了,听说去天津卫了。”

周正苦笑一声,道:“这两人还真是迫不及待。”

上官清收拾着洗脸盆,就看到刘六辙进来。

刘六辙对着上官清点头陪笑,而后走向周正,道:“二少爷,刚才有兵部的人来,说是张尚书想要见你。”

周正揉着头站起来,道:“张尚书?兵部的张尚书?”

刘六辙道:“嗯,是兵部的人。”

周正清醒了不少,在饭桌前坐下,道:“你怎么说的?”

刘六辙道:“都是统一的回复,二少爷有伤在身,暂时无法出门见客。”

周正满意的点头,道:“以后都这么说。张尚书要么是想来打秋风,要么就是要我去救火,能拖就拖。”

刘六辙笑着应着,又看了眼上官清,轻声道:“二少爷,福伯已经在准备聘礼了,就是不知道二少夫人家那边有什么风俗……”

上官清眨了下眼,坐向周正,清丽的眼眸一眨不眨。

周正倒是知道他大哥周方结婚时候的一些聘礼情况,却不清楚江南是什么风俗,看着上官清清澈的双眸,他心里分外小心,一挥手,正色的道:“这些事哪能让福伯做主,我待会儿去见岳父大人,仔细商讨一番,一定要周全。我好不容易成亲一回,不能亏待自己。”

上官清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忍住笑意,白了周正一眼,端着洗脸盆出去了。

她一走,周正这才松口气,看着刘六辙没好气的道:“没眼力见。”

刘六辙陪着笑,将周正的清粥挪到他身前,道:“二少爷,听说你要大婚,商会上下都很高兴,正准备给你选贺礼……”

周正喝了口粥,道:“要他们省着点,心意到了就行。对了,老魏还在海上吗?”

刘六辙认真的想了想,道:“魏公子这是第三次出海了,好像是十月份出去的,说是这次带足了人,要让什么人好看,具体的没说。”

周正在天津卫建了一只小型的海军,交给魏忠贤,目前用来剿匪,巡视明朝到朝鲜,倭国一带的海域,算是前期熟悉训练。

周正在右屯被困了近三个月,并不知道魏希庄干什么去了,想了一会儿,道:“他回来了,让他回来参加我大婚。让随行的人写好随行记录,我要看的。再给船行定几艘大船,天津卫那边还要再训练个两千人,凑足三千人……”

刘六辙应着,等周正说完,道:“二少爷,大少爷他们预计月底之前回京,跟老爷差不多时候。”

周正嗯了一声,道:“家里让福伯准备吧,你少操点心,没事多回去一点,不要让碧青记恨我。”

刘六辙道:“她住着大房子,还有人伺候,哪敢说一句二少爷不好,天天还给您贡香,可勤快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剿匪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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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正准备着大婚的时候,魏希庄带着十几艘船,一千多人的队伍,正漂泊在鹿儿岛外的一个小岛的不远处。

他手里拿着从西夷人那弄来的望远镜,看着对面岛上的简陋的小山寨,冷笑道:“敢抢劫你爷爷的船,活得不耐烦了!大炮掉头,给我准备炮击,其他人准备好!”

何齐寿站在他身边,连忙道:“东家,这里是鹿儿岛,前面就是萨摩藩的地盘,要是直接开炮,怕是会惊动倭国。”

魏希庄之前在海上被海盗追的四处跑,差点还沉船,憋了一肚子气,哪里听何齐寿的,直接道:“什么鸟倭国,老子就打了又怎么样,准备!”

有两艘船装了四十门大炮,听着魏希庄的命令,当即掉头,炮口对准那岛上的寨子。

那岛上的倭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少人站在岸边,前仰后合,大声的说着什么,好像是在嘲笑魏希庄。

魏希庄在望远镜里看的十分清楚,顿时咬牙切齿的道:“等爷爷我杀上去,看你们还笑不笑,给我开炮!”

何齐寿见状也不再劝,他跟来就是为了与朝鲜,倭国等商人建立联系,展开海贸的。

嘭嘭嘭

没多久,魏希庄的舰队就开炮了,黑色的炮弹急速落向那个小岛。

那些本来还在指着魏希庄说笑的倭国海盗听着炮声,在看着天空密集的炮弹,忽然呜哇大叫着,四散跑开。

轰轰轰

这些炮弹都是开花弹,在山寨附近四处落下,炸的是地动山摇,乱石滚滚,黑烟缭绕,还引起了阵阵火光。

岛上的海盗惊慌失措,四处乱窜,再看到有几艘船靠近,他们就更加慌乱了。

有一群人叽里咕噜的凑在一起一阵交谈,纷纷跑向后山。

魏希庄在望远镜里看着,冷笑道:“想跑?门都没有!给我将岛围了,不准跑一个海盗!”

另有几艘船开始向着小岛后面绕去,明显是追击那些向后跑的海盗。

不一阵子,魏希庄见岛上似乎看不见人影了,一挥手,道:“停止炮击,上岸,凡是不投降的,一律就地正法!”

“是!”

这也不是魏希庄剿的第一个海盗了,他手下人熟门熟路的应着,拿起武器就随着船靠近小岛,准备攻岛。

魏希庄很快就登岛了,这个岛的土匪不过一百来人,除开被炸死炸残的,其他都做鸟兽散,跑的一干二净。

魏希庄一面命人进入寨子,同时命人全岛搜索残余海盗。

魏希庄有一千多人,消灭一百多人的海盗不费吹灰之力。

没多久,岛上四处发生战斗,有不少海盗投降,被押到魏希庄身前,一脸凶相的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魏希庄听着头疼,看向身后。

立即有一个懂倭语的上前,道:“大人,他们说,他们是萨摩藩的人,我们这等于是向萨摩藩宣战,要我们放人并道歉。”

魏希庄掏了掏耳朵,道:“这就宣战了?将他们的头都砍下来,挂在旗杆上。”

倭国人听不懂汉语,还以为魏希庄饶头,犹豫,越发抬头挺胸,叽里咕噜的说着威胁的话。

他们还没说完,就被拖了出去,挨个砍了头。一个个双眼大睁,震惊又恐惧的被挂在高高的杆子上。

魏希庄哼了一声,道:“叽里咕噜也不知道说的什么,真是烦人。”

何齐寿只能苦笑,然后看着士兵们将这个寨子里的东西一箱箱的抬出来。

士兵们清点着,外面人的就来汇报,道:“大人,清理干净了,应该还有几个人潜水跑了。”

魏希庄一点都不在意,目光看向抬出来的大箱子。

何齐寿清点一番,啧啧感叹的道:“东家,白银一万三千,黄金两千,其他的玉器,珍珠,粮食,还有一些是西夷的东西,少说也值数万两银子。”

魏希庄眉头一挑,站起来看着,道:“难怪老周让我来剿匪,感情个个都这么肥,四周还有什么海盗的地方吗?”

何齐寿被噎了下,还没说话,有个士兵道:“大人,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附近还有十几个。”

魏希庄直起身,道:“那还等什么,抬上船,走!”

士兵们也没想到银子来的这么容易,放几炮就有数万两的进项,哪有不乐意的,纷纷应着,跟着魏希庄再次上船。

短短一个月,魏希庄就扫灭了萨摩藩附近二十多个岛屿,剿灭了数千海盗,缴获了近十万两财物,满载而归的开始返航天津卫。

魏希庄并不知道,他这个举动在萨摩藩,在整个倭国引起了多大的动静。

萨摩藩以及倭国甚至以为明朝要进攻倭国,刚刚上位的德川家三代忙着收拾各大名,听到明朝有水师来,惊慌一阵,派了一队使臣向明朝京师进发。

周府。

周家现在到处都是喜庆,处处是张红挂彩,来来往往的家丁丫鬟络绎不绝。

“福伯,我们知道错了,您老就让我们回来吧……”

周府门口,一对夫妻,跪在地上,向着福伯哭诉。

这是当初周家有难,毅然决然选择离开的那对夫妻。

福伯神色淡淡道:“老爷致仕,二少爷辞官,大少爷在外,我们周家比以前差得多了,没资格留下你们,该去哪就去哪。”

那男子连忙道:“福伯,我们乡下遭了灾,没处可去了,求求您,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就让我们回来吧,老爷老爷最是仁厚,一定会收留我们的,福伯求求您,给老爷说说情……”

福伯神色忽然冷漠,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扔过去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二少爷就要大婚,你要是弄得难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男子看着福伯冷漠的神色,心里一冷,他可知道这位周家管家冷漠起来是相当的狠。

倒是那女子连忙将银子捡起来,怯生生的看着男子。

男子眼神闪烁一番,一咬牙,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这时,一个丫鬟走过来,道:“福伯,二少夫人家那边有些东西,您看一下吧。”

福伯冷漠的脸色陡然如花开,笑呵呵的道:“好,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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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官场大乱斗

明廷正文卷第四百一十七章官场大乱斗要说最忙的,就是刘六辙了,他就是周正的代言人,有什么事情,第一个就找他,内内外外不知道多少事。

这小子成天乐呵,傻笑,完全不知疲惫。

要大婚了,上官清不能继续留在周家,换药的事情就交给了刘六辙。

刘六辙一边换药,一边道:“二少爷,最近求见,送礼的人特别多,元辅都送了一份,我听说,皇上原本都要有所表示,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周延儒送礼,打的旗号自然是周老爹的关系,宫里要表示而后又没了,这里面就有些复杂了。

周正懒得追究,道:“我打算召开一次商贸大会,主要是对海贸的,你让成经济,上官……我岳父准备一下,下半年就在天津卫,秘密一点,详细制定一个发展规划,扩大海外贸易,互通有无……”

刘六辙认真的记下,而后匆匆走了。

周正的事情太多,不能事事亲为,很多事情只能交代下去。

好在,他身边这些人能力不错,办事很得力,没有让他失望。

崇祯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周方一家从昌黎县回京,周府顿时热闹的多了。

“二叔二叔……”

小景瑗,小德悭两个小家伙,下了马车,一看到周正就飞扑过来。

“想我没有……”

周正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家伙抱在怀里,使劲一转圈,笑着说道。

两个小家伙不足三岁,粉粉嫩嫩,抓着周正的衣服道:“二叔,礼物呢……”

周正看着下马车的周方夫妇,对两个孩子道:“在里面了,待会儿给你们……”

两个小家伙欢呼,挣扎就要下来。

周方看着周正,鼻子里出两口白气,本来还想说什么,看着身边的媳妇没说出口。

周丁氏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白了他一眼,与周正笑着道:“二叔快进去吧,外面太冷了。对了,上官小姐回去了吧?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还差不差什么?我待会儿去上官那看看……”

周正听着就笑道:“差不多齐了,先进屋再说吧。”

周丁氏对这件事很是热心,跟在周正身边就说着婚礼的注意事项,一连串就不停,滔滔不绝。

直到了内院,周方才拉了她一下,道:“行了,你收拾一下吧,明天爹就回来了。”

周丁氏慌忙醒悟,道:“对对,我们从昌黎县带回来不少东西……二叔,将他们放下吧,你忙你的去……”

两个小家伙不依,抓着周正的衣服,头摇的的似拨浪鼓,道:“我们不回去,我们要礼物……”

周正笑了声,道:“好好,我带你们去。大哥大嫂,你们先忙吧,两个小家伙先交给我。”

周丁氏看着两个小家伙,头疼道:“那你先带一会儿,要是他们太闹就送回来。”

“好勒。”周正抱着两个小家伙,转向他的房间。

到了房间,两个小家伙站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周正。

周正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不大不小的盒子,慢慢的打开,给两个小家伙,道:“这是海外的夜明珠,冬暖夏凉,晚上会散发氤氲的光……”

周正话音未落,两个小家伙伸手就抢了过去,小脸满是喜色的摸来摸去,大眼睛闪亮发光。

周正看着,又拿出两件小衣服,这是一种类似于小铠甲的的衣服,看上去颇为精致小巧。

小景瑗双眼大睁,道:“二叔,这也是给我们的吗?”

小德悭也盯着看,这两件衣服十分漂亮,他有些忍不住了。

周正笑着递给他们,道:“回去让大搜给你们换上。”

两个小家伙二话不说,抢了就跑。

周正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刘六辙从外面进来,瞥了眼房间,在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我们在漕运上的船被人拦了下来,是运送黑炭的。”

周正眉头一挑,道:“被人发现了?”

周正虽然有军器局,但能制造什么都要上报兵部审批,他有很多东西就是背着朝廷,比如火炮,比如火药,这些东西的材料都是管制品,即便是周正也不能堂而皇之的运送。

刘六辙连忙道:“应该不知道,信里说,是地方上一些人想要捞些好处,成掌柜已经赶过去。这几艘船是盐课转运司的,要是被发现了会有麻烦,二少爷,是不是让马大人出面。”

马大人,也就是盐课提举司提举,马士英。

周正想了想,道:“你让人去找他,告诉他,做好了,六部郎中,九寺少卿,让他选一个。”

刘六辙嗯了一声,又道:“对了,票号的事情有些麻烦,顺天府那边想要打秋风,说我们是诈欺百姓银子,要查封我们的票号。”

这一点周正倒是不意外,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你找牙商去处理,给他们银子,也要为我们做事,他们要是白眼狼,我会从上面解决。”

刘六辙应下,又瞥了眼外面,道:“二少爷,不知道什么人递过话来,说是有人要对付我们周家,原因是有人不希望老爷复起。”

周正嗯了一声,道:“这件事我知道,我已经让孟贺州盯着京城的动静,我们静观其变,先别动。”

朝廷前不久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有言官弹劾吏部尚书王永光任人唯亲,将他的亲侄安排去赈灾,结果这个侄子贪污赈灾粮款,闹出了民变。

王永光是崇祯朝老臣,六部尚书风云变幻,唯独他从崇祯元年一直坚持到现在,比毕自严还受崇祯信任。

但这件事一出,满朝的攻击如潮,加上阁臣温体仁来了一句‘私德有损,公德何存?’,这句话,让崇祯也动摇了。

现在,王永光恼恨之下,已经上书请辞。

朝野围绕这件事风波动荡,不知道多少人掺和在里面。

刘六辙倒是不知道周正考虑那么多,应着他的话,道:“嗯,那我去了。”

周正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摇头。

王永光在吏部任上还是做了些事情,至少稳住了官吏体系,他这一走,只怕官场上下就真的要乱套。

王永光这一走,另一个不倒翁毕自严,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这两人要是去了,崇祯朝就要开启官场大乱斗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齐聚

在周方一家回来的第二天,周清荔也回来了。

周家一家人齐聚在后厅,欢声笑语不断。

小景瑗,小德悭坐在周清荔腿上,腻声道:“爷爷,我的衣服好看吗?”

这是周正给他们的衣服,紧身,暖和,还有那么丝丝的‘英武’之气。

周清荔满脸笑容,道:“好看好看。”

两个小家伙小脸都是兴奋之色,道:“二叔给我们做的,还有一颗夜明珠,晚上都是暖的,特么舒服……”

周清荔对两个孙子特别溺爱,说什么都应和。

等了一阵子,周方才道:“爹,路上没有什么事情吧?”

周清荔拿了一个点心给小景瑗,道:“没事,绕了一点。”

现在大明是匪盗四起,连杭州这样的地方都能出现民乱、兵变,江西,河南等地就可想而知了。

周清荔说着,瞥了眼周正,没有点破周正派人跟着他的事情。

周方越来越沉稳,道:“那就好。二弟的婚事差不多了,证婚人请的景湖先生,宾客也都尽量从简,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爹您来操持。”

周清荔微笑,道:“嗯,我明天去躺上官家,将事情都定下来,婚事嘛,就定在明年初六,宾客我来定,其他的,让福伯,还有你媳妇来安排。”

周方听着就笑着点头,道:“好。”

周方说完,就看向周正,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或者特别的宾客?”

周正想了想,道:“没有了,一切从简。”

周方道:“好,那我让你大嫂跟福伯去安排。”

周丁氏笑着道:“上官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都放心好了。”

一家人说着周正的婚事,一阵子之后,周丁氏将两个小家伙带走,就剩下三父子。

周方说着他的规划,计划在大理寺过渡一段时间,调任永平府知府。

周清荔静静听着,道:“永平府的革新做得很好,几位大人都很赞赏,要是能持续贯穿,坚持下去,也是朝廷革新的一个参考,你们好好做。”

周方见周清荔不反对,当即道:“爹你放心,我跟二弟一定坚持做下去,你不知道,永平府现在国泰民安,百姓们有田种,有衣穿,还能读书识字,其他地方那些民乱,在永平府根本没有,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

周正在永平府开始的时候,周清荔就一直盯着,哪里会不知道,听着大儿子的话,只是微笑。

等周方告一段落,周清荔道:“河间府以南,大名府,保定府近来也颇不安稳,卢象升剿匪虽然很有功绩,但未能彻底消除匪乱,还有些越演越烈,朝廷为此忧心忡忡,你们若是能树立成功范例,对朝廷,对我大明意义重大,切莫轻心。”

周方瞥了眼周正,道:“爹放心,我们会做好。之前,你说想要复起,我跟二弟都不同意。”

周清荔轻轻点头,端起茶杯,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心,现在我就是想复起,也没那么容易了。”

周正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道:“是王天官的事?”

周清荔喝了口茶,道:“皇上一直怀疑朝臣有人结党,我与毕尚书怕是也在列,这种时候,皇上不会允许我回朝的。”

周正没想到还有这回事,这么说来,崇祯皇帝是疑心整个朝廷了。

周清荔倒是没有在乎他自身,看着周正道:“你是打算回都察院?”

周正没有隐瞒,道:“是。外面能做的,我基本上都做了,现在是时候回朝廷做些事情。”

周清荔看着周正,眼神里不掩饰担忧,道:“现在不比从前,以前阉党,东林党泾渭分明,还能从中周旋,现在的朝廷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想要做什么,一定谨慎再三,不要轻易相信他人,人心在变。”

周正知道,周老爹这话里应该是意有所指,点头道:“我知道。我打算年中后再回去,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周清荔没有问太多,道:“你现在功劳都记录在案,以你的资历,回都察院少说也是一个佥都御史,应该有机会位列朝班,你要谨言慎行,当今不是天启。”

周清荔在崇祯身边待了四五年,深知这位皇帝陛下勤政克己的背后的性格。

周正道:“嗯,我会拿捏分寸,不会像以前那么剑走偏锋。”

周清荔知道他这个二儿子对大明有着比他更强烈的情感,不说那几次朝堂的不畏权贵,单说京城以及右屯的两次不顾自身的大战就足以说明一切。

周清荔没有多说什么,看着两个儿子道:“征云成亲之后,你们就可以分家了,若是想留下就留下,我不阻拦你们。”

子女成婚分家,这是传统与规矩。

周方一听,连忙道:“爹这是说的哪里话,征云还没成婚,怎么就提到分家了,这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周正也道:“爹,家里又不是住不下,这些言之过早。”

周清荔笑了声,道:“那就以后再说吧,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还得去拜访一下毕大人。”

周方与周正这才没有多说,又随口聊了几句,两人便离开周清荔的房间。

周家上下,现在都忙着周正成婚的事,里里外外很是热闹。

周正的亲朋好友以及各种关系,周正能推的都推了,将这场婚事压到了最低调的程度,比之刘六辙还低调不少。

周正忙着的时候,朝廷里还是发生了大事情。

吏部尚书王永光被下狱,受他牵累,六部中三个侍郎,九寺中一个正卿,三个少卿,巡抚两个,总督两个,布政使三个,其他大小官员高达七十多人被罢官、下狱,遣戍!

或许是崇祯恼怒他这么信任的人,居然‘结党’,是一点都没有手软,锦衣卫纵横京城,简直重现了魏忠贤时期那人人畏惧的缇骑盛况。

朝野自然是人人自危,不知道多少人恐惧不安。

王永光在吏部尚书任上做了五年,他任命的,举荐的,与他有关的门生故吏,亲朋好友不知道多少,朝野一时间议论纷纷,更有无数人上书辞官,想要躲避此次风潮。

与此同时,内阁阁臣的何如宠被牵连辞官,致仕获准,六部尚书迅速变动,没动的也只有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张凤翼。

甚至还有传言流出,首辅周延儒地位不稳,或许离致仕没多久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回门的尴尬

不管朝廷如何风云变幻,周正大婚的日子还是如期来临。

周,上官两家都很低调,除了亲近之人,就没有什么宾客。

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周正穿着大红的新郎服饰,将上官清迎回了周家。

周家宾客坐了三桌,有四五十人。韩铖笑眯眯的证婚,宣读婚辞,而后就是拜天地。

周清荔坐在主位之上,看着周正,心里满满的感慨。

刘六辙等人跟着起哄,渲染着气氛。

新娘送入洞房,周正则挨桌的敬酒,感谢来宾。

宾客虽然不多,但都是亲近之人,难免起哄,周正是一杯接着一杯,被灌了不知道多少杯。

有过经验的周方一直笑眯眯的在不远处看着,招呼着亲朋好友。

周丁氏从里面出来,拉了他一把,没好气的低声道:“你过去告诉二叔,将酒兑一半水。”

周方嘿嘿一笑,道:“这小子坑我还少吗,这次就看他笑话,不准去说。”

周丁氏白了他一眼,笑着也真没去说。

周正喝的脚步虚浮,众人看出来了,这才放过他,吵闹着,将他送入洞房。

刘六辙将周正推入房门,还低声道:“二少爷,有些汤药你要是想要的话,我给你……”

周正反腿就是一脚,将他给踹了出去,而后迅速关门。

站在门外的刘六辙愣了下神,旋即眨了眨眼,有些醒悟过来,暗道:‘还是二少爷厉害!’

周正关上门,甩了甩头,径直走向坐在床上,披着大红盖头的上官清。

挑开盖头,周正坐在床边,看着薄施粉黛,越发清丽可人的上官清,一脸的笑容。

上官清看着周正,忽而调皮的道:“看什么,没看过吗?”

……

第二天一早,周正夫妇给周清荔敬茶,周清荔说着一些祝福的话,而后就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周丁氏拉着上官清窃窃私语,不时还看向周正与周方兄弟俩。

周方忽然凑近周正,低声道:“以后让她俩少接触,不然倒霉的就是我们。”

周正眉头动了动,咳嗽一声,看向周清荔道:“爹,你还要回乡下吗?”

周清荔喝了口粥,道:“暂时不回去了,你们做你们的事情,无需顾及我。”

周方看向周正,道:“你帮我运作一下,我就不回昌黎县了,争取你入朝的时候,我去永平府上任。”

周正嗯了一声,道:“没什么难的,我找人举荐一下,安排一个品级够的位置给你。”

周清荔听着周的话,突然道:“毕尚书昨天与我透露,今年会加炼饷八十万,用作剿匪。”

所谓的炼饷,就是朝廷国库没钱,加税专门给那些自募士兵的将领的军饷。与之一样出名的,就是‘辽饷’。

周方听着就皱眉,道:“又加税,这是第几次了?现在民乱这么严重,还一昧的加税,这不是火上浇油,官逼民反,逼迫百姓造反吗?”

周正也是暗自摇头,大明朝廷的税源几乎枯竭,税政早就败坏,除了向百姓征税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毕尚书,希望你去户部。”

周正明白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爹,一城一地的革新还行,若是在全国推广革新,只怕还没有开始我们就会被下狱,第一个问罪的,还会是皇上。毕尚书进行的都是修修补补,做的不那么敏感,若是涉及过多,朝野必然群起而攻之,想要真正的革新,除非皇上意志坚定,别无他法。”

周清荔何尝不知,但心底还是希望周正能帮一帮毕自严,毕自严在户部苦苦支撑,怕是撑不了多久。

听着周正的话,周清荔心里轻叹,嘴上嗯了一声,没有再说。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表情,沉吟片刻,道:“我过几天拜访一下毕尚书,分享一下我在永平府的经验。”

周清荔这才微笑,道:“好。”

……

周正刚刚成婚,第三天,他就带着上官清回门。

上官家在京城早就购买了房子,上官家三口人平时都住在这里。

上官勋自从见周正第一面仿佛就有所觉,没想到四五年过去,还真的成真了。

但眼前的周正,自然不是当初那个刚刚入仕的小御史可比。

翁婿两人对坐,上官勋有些别扭的改口,笑着道:“贤婿,清儿的性子是冷了些,要是有什么做不到的,你跟亲家那边,还要多担待。”

周正也跟着改口,道:“岳父放心,我跟上官也不是一天两天,无需担心。”

两人这么交谈,都有些别扭,说完这句话,上官勋先拿起茶杯,周正跟着拿起茶杯,用喝茶来掩饰尴尬。

上官清与上官烈对视一眼,上官烈忍着笑,上官清则是没好气的翻白眼。

过了一会儿,上官勋放下茶杯,咳嗽一声,转换话题,道:“票号的事情,基本上没问题了,户部那边也放了行,目前在苏州,京城,天津卫都在筹备,不少人对此很期待,还想着入股。”

聊这种问题,周正就得心应手了,道:“想入股的,认真的审核一下信誉,可以开放。除了信誉,还要看位置,将来如果继续扩大,可以在他们的地盘,会省我们不少力气与麻烦……”

上官勋眼睛微亮,道:“这是个好主意。等成掌柜回来,我跟他好好商量。”

周正嗯了一声,不知不觉端起身份,发号施令的道:“票号的事情,一定要谨慎,认真,是我们的重点。成经济去了广东,商贸大会的事情,也要盯紧,如果我们单独吃不下,可以拉一些合伙人,要靠得住的。对于一些不听话,坏我们事的人,你列出个名单给我,朝廷大案要案这么多,我顺手就能解决了。”

上官勋不知不觉也变成了周正的下属,侧着身,道:“盐商那边倒还好,除了一些小动作,没敢真的闹出大动静。倒是有不少人垂涎我们的生意,想侵夺,吞并的不少,我待会儿详细调查一番,如果确实不能和平共处,就交给东家来解决。”

“咳咳。”上官清看着两人,俏脸有些不善的咳嗽一声。

周正与上官勋对视一眼,连忙各自坐回去,表情多少有些尴尬,再次拿起茶杯掩饰。

上官烈一直在偷着乐,见他们话题暂停,连忙插话道:“姐夫,我原本是你的亲卫,现在你不领兵了,怎么安置我,总不能让我一直待在家里吧?”

第四百二十章 孔有德叛乱

上官烈这几年也跟着周正东跑西跑,没什么职位,变来变去,倒是贴身亲卫的角色最多。

现在这位是正式的小舅子,当着上官家的面,自然不能小气。

周正认真的想了想,道:“去天津卫吧,那边事情多,可以补一个县丞。”

上官烈其实是想进入朝廷的,但他没有功名,砸了砸嘴,道:“也行。”

上官勋倒是不在意,上官烈只要有个事情做就行。上官勋跟着周正做事四五年了,从未亏待过,何况现在是一家人,更不会担心这方面。

周正与上官勋这对翁婿身份转变,有些尴尬,两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结束了谈话,上官清领着周正回房。

周正躺在上官清的闺房,闻着清香,转头看向收拾着的上官清,道:“你是不是也想去天津卫?”

上官清从小跟着她父亲走镖,心里渴望做一个女将军,这个梦想已经成了一半。她得了荫封——游击将军。这是一个称号,并不是真正的将军。

上官清头也不回的道:“你在哪我在哪。”

周正笑了一声,道:“现在国势板荡,我在朝廷里也待不久,我估计,最迟明年初,我可能就会带兵平叛了。”

随着民乱的不断爆发,大明的将星不断涌现,如曹文诏,卢象升,洪承畴,杨嗣昌等都展现了极其恐怖的能力,在剿匪中战功赫赫,声名远播。

当然了,其中也包括了打了两次建虏的周正。周正打的两场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但相对于剿匪却更显得‘军功’,名声也是响亮。

周正有能力,有兵,有钱粮,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朝廷不会放过他的。

上官清只是随口嗯了一声,而后忽的转过身,俏脸认真的道:“你到哪我到哪。”

周正看着她,点头道:“好。”

上官清见周正没有糊弄她的神色,又转过身继续整理着东西。

周正在上官家待了两天,而后回转周府。

他便开始宴请一些亲朋好友,以及周记,周氏商会,九江阁等的属下,伙计,甚至包括一些合作伙伴。

宴请自然要发福利,周正手里的人,几乎每一个都得了奖励。

东家大婚,又得了奖励,周氏商会上下无不欣喜异常,分外努力做事。

周正趁着这个时间,加紧调整他的商业部署,加快商业发展脚步,尤其是海贸一块,周正虽然不能亲力亲为,却一直紧盯着。

崇祯五年,元月十八日。

成经济带着周氏商会以及可信任的大商人十六人,与西夷,朝鲜,倭国,琉球等的商人四十多人,在天津卫秘密召开商贸大会。

这次商贸大会,本着‘互通有无’的原则,成经济与海外签署了进口粮食高达二十万石,出口的茶叶,丝绸,瓷器等高达三十万两,并且有意进一步扩大贸易范围与金额。

大会开了三天,成经济敲定了具体的交易细节,便赶赴京城来向周正汇报。

周正的书房内,成经济坐在周正对面,道:“东家,这些西夷人十分渴望与我们贸易,也很合作,可能是出于担心,也是第一次,他们买的比较少,若是过个一两年,我有信心,每年起码能赚百万两!”

明朝是地大物博,有非常多的东西是欧洲极其渴望的,如果真的放开,那贸易额将会极其的可观!

周正听着,道:“嗯,慢慢来。我们要的是粮食以及我大明没有或者更好的火器,咱们不缺银子,只要他们有,我们就放开了买,不要吝啬银子……”

成经济答应着,道:“我们的商会以及合作的人都十分激动,不少人准备在天津卫设立商行,甚至还有人准备组织船队,海贸的利润,确实惊人,而且只管出货,一手货一手钱,十分的省心……”

周正嗯了一声,道:“你的汇报我详细看了,有没有什么问题?”

成经济沉吟片刻,道:“东家,一来,我们离西夷很远,这个交易过程一次就可能是半年以上,所以一次的交易基本上就是一年的。二来,就是天津卫有些远,西夷人要绕很远过来,我还听说,近来山东不平静,他们担心有危险,希望能将交货地点设在广东。”

周正端起茶杯,神色若有所思。

成经济说的第一个点,是暂时无法解决的,航海工具还很原始,短时间无法拉短两地的航行时间。第二点,周正需要认真考虑。

山东确实不平静,在去年建虏包围右屯的时候,山东的孔有德等人叛明,投靠了建虏,现在建虏缺衣少粮,孔有德等人率军渡海,攻破了诸多州县,劫掠了大量的人口粮食。

朝廷正在调集山东以及附近的各路人马清剿,山东到辽东的海上十分危险,整个渤海湾都不安宁。

所以,西夷人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但如果将贸易地点设在周正等人不熟悉,无法控制的广东,那对他们来说风险就太大,太不可控了。

周正左思右想,道:“暂时还在天津卫,我会让老魏派军护送,只要小心一点,问题应该不大。日后的话,再慢慢商讨。”

成经济也知道这件事有些麻烦,应下,道:“东家,我们去年的全部盈利是二百七十万两,今年会进一步扩大,不过东家的军队以及各项发展,尤其是票号,需要大量银子,可能有些事情要有所耽搁了。”

在大明经商,即便有官面上支持,还是会遇到各种麻烦,周正对此有预料,道:“主要盯着我列出的重点,其他的,以点带面,徐徐图之,不要追求一口气吃成胖子。”

成经济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回去之后,会与上官掌柜等商议,做出一个具体办法来,争取和朝鲜,倭国以及南洋近的扩大贸易,缩短交易时间,必要的话,可以在广东设立一个秘密交易点。”

周正思索着,道:“可以,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件事如果被人知晓,捅到朝廷,那就是大麻烦,我都兜不住,知道吗?”

实则上,现在对海外的走私活动十分平常,朝廷以及地方根本管不了,只能假装不知道。但周正这种大规模的‘走私’,朝廷不可能继续假装,一旦被捅破,必然是雷霆风暴。

成经济自然明白,连忙道:“东家放心,我们一定要十分小心,真要有一天东窗事发,我们也会抗下所有事情,绝不连累东家!”

第四百二十一章 平乱之争

在成经济看来,只要周正这颗大树不倒,他们就不会有事,所以,真要有什么事情,他以及上官勋等人会毫不犹豫的扛下来。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道:“也不用那么担心,在大明就没有银子摆不平的事情,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们出事,安心吧。”

成经济也笑了下,继而道:“东家,现在我们的生意都在逐步的与票号相关联,盈利也都放在票号,这个票号,东家得想办法护好了。”

财帛动人心,如果地方上对票号动了心思,就算明面上不敢乱来,暗地里抢一波,那事情就够大的了。

周正拳头在桌上敲了敲,道:“嗯,我来想办法,你们先运作起来。”

成经济道:“是,有东家在,我们就放心了。”

周正微笑着,又与成经济交代了一些事情,这才算结束。

一面筹划着他的商业,周正也时常在九江阁走动。

九江阁不止是一些‘管理员’品行,能力不错,一些来看书,借书,抄书的年轻人也不差,不止韩铖,其他一些人也向周正推荐了不少人。

周正挑选了五人,给他安排到了河间府,这些人都是贫寒子弟,别说没有在朝廷候职,即便有,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排的上。周正给他们安排了快速通道,自然感激万分,口称‘学生’。

还没有出正月,孔有德的叛乱越演越烈,震惊朝野。

孔有德攻陷登州,俘虏了巡抚孙元化,监军王征,知府吴维城,整个山东大震,惊骇不已。

继而山东巡抚余大成派兵抵御,大败;而后朝廷命刘宇烈为山东总督,调集了保定,山东,蓟州,四川等近三万精兵督讨,结果被孔有德焚烧粮草,不得不退。孙应龙率水师走海道,结果被孔有德诱杀,孔有德趁机又攻破了莱阳,俘虏了登莱巡抚谢链,知府朱万年,山东的情势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三月,朝廷各路讨伐军队几乎都败了,孔有德的军队扩张到数万人,并且威胁到了济南府等重地,甚至有苗头要出山东,攻入北直隶!

朝野无不惊慌,崇祯接连召见了十多人,却久久没有定计,依旧命已经在山东,兵败数次的各路军队,齐心协力,讨伐孔有德。

自然,朝廷也不会忘记离山东一步之遥的天津卫,还有周正的两府一卫的三万兵马。

三月中,朝廷的压力越来越大,兵部尚书张凤翼尤其如此,直接将周正叫到了兵部。

张凤翼坐在椅子上,看着行礼的周正,笑呵呵的道:“免礼,伤都好了吧?”

周正收回手,道:“劳大人挂怀,差不多了。”

张凤翼神色满意,道:“令尊可有复起的打算?这几个月来,我可没少听皇上提起令尊。”

周正知道,张凤翼之所以没有直接下命令,而是找他来谈,还是顾忌周清荔,担心周清荔随时复起,一步登入内阁,还在张凤翼之上。

周正装作不知,道:“家父一到冬天就体寒,极少出门,身体很是不便,因此没有复起的打算。”

张凤翼笑了笑,也不知道信不信,顿了片刻,道:“山东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怎么看?”

这说的自然是孔有德叛乱之事。

孔有德在山东多年,极其熟悉山东,尤其登莱的情形,所以叛乱之初,迅速占据了不少地方,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迹象。

朝廷多番征剿都失败,无不是这些因素导致。

周正故作思索了一阵,道:“大人,据下官所知,朝廷派了近八万大军,三个月迟迟无法剿灭,并不是孔有德有多强,也不是官军弱,而是缺乏统一调度,给了孔有德可乘之机。”

张凤翼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你觉得何人调度合适?”

周正抬手,道:“这个应该是由朝廷遴选,下官不当多言。”

张凤翼看了周正一眼,道:“若是调你入山东平叛,可有什么要求?”

周正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沉吟片刻,道:“大人,若是想彻底剿灭孔有德,应当从快从狠,决不能犹豫,给孔有德经营的时间。若是下官领兵去清剿,一定会兵贵神速,直捣登州。”

张凤翼看着周正,满脸的思索之色。

孔有德的势力已经很大,控制了山东二十多个州县,想要直捣登州不太现实,兵部的计划是分三路征讨,齐头并进。

好一阵子,张凤翼道:“我已经向内阁奏议,举荐你率兵如山东,挂佥都御史衔,统调天津卫一万五千人,应该很快就会有命令下来,你准备一下吧。”

周正暗自摇头,计划赶不上变化,抬手道:“下官遵命。”

张凤翼看着周正,若有深意的道:“我知道你在天津卫铸造了大炮,我会给你批文,你放心的带过去吧。”

其实,这是周正故意放出来的,若是一直瞒着就有些奇怪,稍微出格,朝廷还是能容忍的。

周正故作尴尬的抬起手,道:“谢大人。”

张凤翼哪里看不出周正是装的,还是点了一句,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周正神情微动,继而道:“是,谢大人。”

张凤翼看到周正脸上的诚恳之色,笑着站起来道:“也无需担心,田尚书当初能为你们性命作保,我张凤翼也可以,去吧。”

周正并了解张凤翼,听着他的话,脸上真诚多了几分,道:“下官告退。”

张凤翼目送周正离开,脸上的笑容满面收敛,继而拧眉。

兵部郎中韩进元进来,道:“大人,内阁传出消息,还是争执不下。”

张凤翼脸上难看了几分,鼻子里喷出怒气,道:“还是刘宇烈,朱大典之争?”

韩进元道:“不止如此,还有就是钱粮问题,国库空虚,今年税粮还没到,各路人马都是踟蹰不前,朝廷若是给不出粮草,派谁去都没用。”

张凤翼一怔,道:“我记得,天津卫那边不是刚刚上缴了十万两吗?哪去了?”

韩进元脸上也不舒服,道:“陕西赈灾,山西平乱,黄河治水,辽东军饷……还没到户部,就被抢的一干二净,分文不剩。”

张凤翼听着,除了无奈,也只能摇头,道:“我待会儿去内阁,而后进宫。山西匪盗已经近十万,要是与山东遥相呼应,京畿就危险了,不能再这么争吵下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 纳捐

张凤翼进了内阁,而后与周延儒入了乾清宫。

商议来商议去,还是没有什么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朝廷没有钱粮,但匪乱就在眼前,所以还是老办法——纳捐。

崇祯亲自发布了纳捐诏书,长安街各处也都贴满了告示。

城东,莫府。

莫源是原工部郎中,六十多岁,致仕多年,匆匆从外面回来,叫过管家,直接就问道:“府里还有多少银子?”

管家一愣,平常老爷都不问的,还是连忙道:“老爷,还有三千多两,您是要有什么用吗?”

莫源背着手,苍老的脸上全是坚决之色,道:“将家里的东西变卖一下,给我凑五千两。”

管家一惊,道:“老爷,做什么要用这么多银子?”

莫源没有隐瞒,道:“孔有德叛乱,朝廷缺少钱粮剿匪,已经发布了纳捐公告,我要捐给朝廷。”

管家神色犹豫,但知道莫源平时不管,真要管了,他也不能反对,只得道:“老爷,容我两天。”

莫源道:“要快,朝廷等不及。”

管家连忙答应着,出去筹备了。

莫源在家里等着,没多久,他夫人就找了过来,站在他身前。

莫源看着几十年的老妻,道:“你是不舍得银子?”

老妻出自书香之后,知书达理,她看着莫源,道:“我随老爷几十年,何曾见过我舍不得银子?我只问老爷一句,你当真要捐五千两?”

莫源有些不明所以,道:“朝廷拮据,身为臣子,略尽绵薄之力,不是理所应当?”

老妻道:“老爷可知其他人捐多少?”

莫源道:“我只管我的,哪管得了其他人。”

老妻道:“若是他人只捐几十几百两,老爷捐了五千,让他们怎么办?老爷觉得这是光彩吗?”

莫源也做过官的,这么多年岂会是傻子,这哪里是什么光彩,简直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不由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老妻又道:“再说,相比之下,若是朝廷追问老爷哪来的这么多银子,是否是贪污所得?老爷百口能辩吗?我虽然不懂政事,可也知道言官们的可怕,老爷这些可都曾想清楚了?”

莫源听得直皱眉,一时间脸上迟疑起来。

老妻道:“老爷知道,我这些年从不在乎金银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只想活着的几年,儿孙平安。”

莫源神情动了动,无奈的叹气,道:“我知道了。到时候我看看,他们捐多少,我就捐多少。”

老妻道:“一切都凭老爷斟酌。”

莫源没有再说话,脸上都是恍惚的颓然之色。

此时,工部。

一个班房里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不多久,这些人散去,有一个人从外面跑进来,关上门,低声道:“大人,讲好了,他们带头捐纳,到时候他们的原封不动退还,其他的,三成交给朝廷,七成再三七分,他们七,我们三。”

那大人立即低沉的道:“做得好!仔细做好了,不要露出破绽。”

“大人放心,都是做过好几次的事了。”

“那就好,还有,找好替死鬼。”

“找好了,这件事过手的是那位赵郎中,大人不是早就对他不满了吗?要是有人追查,就是他做的!”

“没人追查更好。”

“是,小人明白。”

……

崇祯下诏文武百官捐纳,不知道引动了多少人,无数双眼睛盯着这笔银子。

周正也不能坐视不理,招来刘六辙。

“我若是捐纳,能不能直接给兵部?”周正问向刘六辙,他深知银子到了户部,怕是十不存一,能用到这次讨伐孔有德的寥寥无几。

刘六辙摇头,道:“二少爷,你要是一口气给兵部二十万,咱们就等着被抄家吧。匿名的捐纳,兵部收不了,再说,兵部未必比户部干净。”

周正也是官场混过不少日子的人,又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银子用来剿匪?”

刘六辙苦笑,道:“二少爷,这些你比我清楚,问我也没用。”

周正神色不甘,他何尝不知,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他不知道的路数。

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周正道:“这样吧,你告诉我岳父,让他准备五万两银子,亲自送给毕尚书。”

刘六辙道:“二少爷,即便是给了毕尚书,还是要运作,调拨的,只要过两遍手,最多就剩五千两。”

虽然愤怒于如此大事的银子被一群贪官污吏从中盘剥,周正也只能道:“总比没有好,去吧。”

刘六辙只得应着,道:“那好,我去找上官掌柜。”

刘六辙刚转身,就看到周清荔站在门外,连忙道:“老爷。”

周清荔迈步走进来,对着刘六辙摆了摆手,坐在周正对面,道:“六辙说五千两,我怕是不足三千两,给的再多也喂不饱他们,有这份心就行了。”

周正给周清荔倒了杯茶,摇了摇头,不想提这个,道:“爹,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得去天津卫,而后率兵去山东,大哥也得去永平府,家里只有您了,万事小心,有事写信给我跟大哥商议再决定。”

周清荔听出周正话里的潜台词了,笑了笑,道:“我没有那么大的官瘾,不会因为入阁就复起。”

周正听着周老爹的话,这才稍微安心。

……

周正一边等着朝廷的调令,一边命孟贺州加紧对山东,尤其登莱等地的情报收集以及渗透,随时准备入山东平叛。

在天津卫的曹变蛟,张存仁,何可纲等人已经在整顿军队,清点士兵,等待周正前往天津卫领兵去山东平叛。

不过十天,朝廷再次发生了大事情,那就是这次捐纳的猫腻被人揭发出来,朝野震动,言官疯狂弹劾,崇祯大怒,却又一时间没有立即处置。

因为里面不仅涉及了诸多高官,还有一些勋贵公卿也在里面,比如,天启皇后张皇后之父,太康伯张国纪就牵涉其中,他早上捐纳一万,晚上就被送回去,还多得了三千两!

作为户部尚书的毕自严,第一时间封存了捐纳银,入宫请罪,周延儒,温体仁自然也少不了。

无比愤怒的崇祯,看着这么多人,硬是没办法处置,一时僵持住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党争的龌龊

本以为很快可以出京去天津卫的周正,没想到一拖又是十多天。

周府的凉亭里,周正与周清荔父子对坐下棋,说着朝野内外的事情。

周清荔喝了口热茶,道:“皇上之所以难以处置,除了诸多大臣涉入,也不止太康伯,听说,周皇后之父也有涉入,另外就是宫中的一些内监。”

这次捐纳,暴露出了太多的问题,牵扯宫内宫外,朝野无数,令一向自认为杀伐果断的崇祯也是犹豫不决。

周正并不关心这些,落了一子,道:“爹,你推测,我多久能出京?”

周清荔摇了摇头,道:“不止是这个案子的问题,而是现在捐纳的银子不够,没有足够的钱粮,朝廷无法征调各军,依我看,这件事还得向后拖。”

周正皱眉,道:“孔有德在山东已经成势,朝廷还要拖?”

周清荔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有钱粮,各军都快成为匪盗养活士兵,朝廷要是过分逼迫,可能会再酿出事端来。”



周正落下一子,道:“无药可救。”

周清荔抬头看向周正,见他脸上都是不耐之色,道:“耐心等一等吧。”

周正被困在京城无所事事,既不能走,也不能入朝,心里全是烦躁,盯着棋盘,沉吟一阵,道:“爹,我若是这个时候给朝廷捐银,能不能促使朝廷尽快出兵?”

周清荔神色肃了几分,道:“不要轻举妄动!你要是在这个时候输银,从上到下,包括皇上没人会感念你,反而会认为你别有用心,后果难料。我知道你忧心山东,但这里面不止是钱粮的问题,还有就是谁统调兵马。元辅支持刘宇烈,温阁老支持的是朱大典,圣心摇摆,未定之前,钱粮到了也无法出兵。”

周正听出来了,这哪里是什么统调之争,分明是周延儒与温体仁的攻防战!

如果周延儒支持的刘宇烈是这次征讨孔有德的主帅,那么首辅之位得保;反之,如果温体仁支持的人上位,那就表示周延儒这个首辅要走人了。

又是党争!

周清荔担心周正做出冒险的举动,再次说道:“近来朝臣不稳,毕尚书也撑不了多久,切勿冒进。”

周正听懂周清荔话里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压着烦躁,道:“嗯,我知道。”

周正跟周延儒只是一种‘半合作’的关系,根本不能要求周延儒放弃首辅之位,再说,温体仁上位,也未必就能迅速的解决出兵这件事。

朝局,就是一锅浑水,谁也左右不了!

……

知道人力不可为,周正也没有在这件事多费心思,转移注意力,继续忙着他的事情,一面借着王永光案,解决一些麻烦;另一面就是加速他的商业发展,不断的积累资本。

除了银子,周正还命刘六辙在天津卫建立了三座秘密的大仓,不止从海外购入的粮食,在明朝内部也悄无声息的收购,囤积。

由于拖延的时间过长,周正还亲自跑到了天津卫,一面听取孟贺州等人对山东情况的调查,一面对他的商业布局进行审视与调整。

等周正从天津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不止纳捐一案还在僵持,有着不了了之的迹象、征讨孔有德的人选以及钱粮始终无法得到结果,任由孔有德在山东攻城略地。

半岛以东的登州府,莱州府全数落在孔有德,耿仲明手里,并且不断向青州府进攻,一度打入北直隶。

到了六月,依旧没有结果。

周正等的不耐烦,不能入朝也不能出京,干脆带着上官清在满京城的溜达,各种风景名胜,好吃好玩的,几乎走了个遍,一直到了七月。

朝廷还是没有结果!

周府。

天气渐热,周正与上官清一身汗的回来,急匆匆的让人准备水洗澡。

周方夫妻已经去了永平府,家里没有两个小家伙,冷清了不少。

两人洗完澡,轻轻松松的坐在屋子里,周正看书,上官清收拾着衣服,随口的聊着天。

“朝廷这是要拖到什么时候……”上官清背对着周正,声音清脆,却难掩不耐烦。

周正翻了一页书,道:“你也等不及了?”

上官清转头看向周正,道:“我是担心你。”

周正一怔,旋即微笑看向她道:“你夫君没那么容易被消磨意志,现在已经七月,夏粮很快就会收上来,加上耗了这么久,朝廷该有决断了。”

上官清眨了眨眼,这才嗯了一声,又转头继续忙活。

周正虽然嘴上说快了,但实则上,这场争斗一直到了八月初才有结果。

一来是钱粮就要收上来,军饷有了。二来就是阁臣的争斗中,温体仁获胜,他支持的朱大典挂了兵部侍郎衔,督理各路讨孔有德军。

周正的调令很快也到了周府,由他率军一万五千人为左路军,目标莱州府。金国奇为中路进攻昌平,总兵陈洪范为右路,三军齐头并进,目标都是莱州府。

朱大典率军五万主力随后,总数十万大军征讨孔有德!

周正早就等着了,得到命令就收拾行囊,告别周清荔,带着上官清,孟贺州等人开赴天津卫。

随行的,还有一个人——魏希庄。

周正的马车里,坐着三个人,他,上官清,还有魏希庄。

魏希庄看着周正不善的脸色,不以为意的道:“你俩又不是第一天成婚,我不就是搭个路吗,用得着黑着脸?”

周正哼了一声,道:“你剿海盗,直接打到了人家门口,倭使入朝,朝廷开始怀疑了,我看你今后还能怎么办!”

魏希庄没个正行,翘着一只腿,一脸不在意的道:“那还不好办,我花点银子,从登州水师那边买个官不就行了。”

周正看着他油盐不进这副德行,只好道:“你自己把握好分寸,我这次去讨伐孔有德,一时半会儿顾及不到你。”

魏希庄从怀里掏出一壶酒,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道:“你知道我现在多有钱,想赚钱,随便出海走一趟就是十几二十万,要不是上次天气太冷,你又大婚,我都想到那个什么鹿儿岛上走一圈。”

周正神情有些异样的盯着魏希庄,十万二十万自然不在魏希庄眼里,他说话中,透着……成就感?

周正心里忽有所动,道:“我已经让天津卫再给你几条船,两千人,组成三千人的水师。”

魏希庄突然双眼发光,道:“我知道,不过,我要的可不止三千人,我另外招募了两千人,十条船,让他们扮演海盗,凡是不听话的,先去抢一波,然后我去剿匪,再敲诈一波!”

周正嘴角抽了下,魏希庄这招真够狠的!

他喜欢!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进攻莱州府

周正懒得理会魏希庄的事,催促着马车尽快赶往天津卫。

除了他的左路军,其他两路都已经在山东境内,朱大典要求他尽快整军赶去,共同发兵。

到了天津卫,周正检查了一番军队,而后又叮嘱魏希庄暂时不要出海,安排了其他事宜,便率军赶往山东。

北直隶的河间府与山东的济南分就是相邻的,所以周正的军队直接穿过河间府,再迅速通过济南分,抵达了青州府。

青州府的东面,就是莱州府,现在被孔有德占据。

朱大典根本没有誓师这类的浪费时间的动作,还不等周正休整,直接命他进入莱州府,进攻昌邑县。

周正也知道兵贵神速,没有停留,直接率军进逼昌邑县。

在路上,众人还在商议着战术。

孟贺州看着骑在马上,看着地图的周正,道:“大人,孔有德已经知道朝廷派了大军前来征讨,已经收缩兵力,目前主力分做两部分,一部分在莱州府,一部分在登州府,靠海,似乎是在留后路。”

周正盯着点图,听着就点头。

何可纲转过头,道:“大人,这孔有德并没有深入山东腹地,摆明就是要劫掠,一旦失败,他们就可以逃入海里,渡海逃入建虏。”

张存仁接着道:“大人,目前莱州府的主力有一部分集中在沙河,也就是满仓,离莱州府不过百里。”

曹变蛟坐在马上,抬着手道:“大人,满仓最多三千人,给末将两千人,一天就能破了,而后直逼莱州府!”

曹变蛟跟随周正南征北战,尤其是京城与右屯的两场大战,锻炼的是有胆有谋,锐气勃勃。

周正收起地图,道:“你的两千骑兵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怎么能用在孔有德身上。何可纲,你率三千人,只给你一天时间,给我破开满仓,我明天就要发兵莱州府!”

何可纲是从祖大寿门下投靠向周正的,还没有什么建树,听着就大喜,跳下马,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领命!”

何可纲迅速点清三千人,出了大部队,径直杀向满仓。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双眼微闪,道:“曹变蛟,你从右翼策应,一旦何可纲破了满仓,马不停蹄发兵莱州府,给我围住莱州府,不要走脱了孔有德!”

曹变蛟抬起手,沉声道:“末将领命!”

又有两千骑兵飞奔而出,冲向满仓。

孟贺州跟上周正身旁,道:“大人,其他两路怕是也不慢,想要抢功劳,不如我们将大炮运上来,抢先一步!”

山东的城池多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这个时候,大炮就显得特别的重要。

周正嗯了一声,道:“让炮兵加紧向前,我们要第一个攻破莱州府,抢到首功!”

打仗的将军哪一个不是为了功劳,周正这么说,也没人在意,纷纷应命,领着一万大军,向着莱州府方向进发。

何可纲率领三千人马,马不停蹄的赶往满仓。

与此同时,金国奇,陈洪范进展十分迅速,收复了众多失地,而后几乎一马平川的向着莱州府进发,很明显,也是要抢这个首功!

周正是左路军,有着地理近的优势,何可纲的三千大军很快就来到了沙河前,虎视眈眈的盯着满仓。

满仓,也称为满仓巡检司,驻扎在这里的,是孔有德部将陈大成。

陈大成似乎完全没有将何可纲的三千人放在眼里,带着两千人,气势汹汹的出来,列阵于沙河对岸。

何可纲根本没有犹豫,架设浮桥,率先发起进攻。

陈大成的军队本就纪律散漫,抢劫老百姓还行,面对周正纪律严明的三千士兵,几乎一触即溃。

何可纲知道有曹变蛟策应,想要一鼓作气打到莱州府,结果孔有德有一万多的大军接应,何可纲见势不对,立马收拢军队后撤。

孔有德本想追击,曹变蛟的骑兵又在侧翼出现,不得不退回满仓。

这一来一去,周正的大军已经迅速压上来,进逼沙河。

孔有德似乎也得知了金国奇,陈洪范就要来了,两万多大军退守莱州府。

周正一直在急行军,要抢首功,眼见孔有德退入莱州府,渡过沙河,大军径直追了过去。

周正现在身边的将领不少,一路上都在出谋划策。

张存仁道:“大人,莱州府依山而建,三面环山,只有一个西门,易守难攻,就算有十万大军,如果钱粮足够,两三个月都未必能攻得下来。”

上官烈道:“那就想办法诱他们出城,聚而歼之!”

孟贺州沉思着摇头,道:“各路大军都到了,不可能这么从容应对,多半还是强攻。如果我们想要抢功劳,就得抢在他们前面……”

周正看向孟贺州,沉声道:“那就用大炮,我就不信还炸不开一个小小的莱州府!大炮,什么时候能到?”

孟贺州看向周正,道:“就在我们后面,六十门,但如果使用的话,朝廷那边估计有些麻烦。”

朝廷对大炮这种东西是十分顾忌的,周正要是闷声不响的拿出六十门,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足够言官们用口水淹死周正,后果严重。

周正想了想,道:“张尚书已经答应给我们打掩护,这样吧,用三十门,三十门也足够了。”

曹变蛟道:“那末将先率兵赶过去,堵住莱州府的大门。”

周正沉吟片刻,道:“好,要谨慎一点,不要让孔有德有可乘之机。孟贺州,大炮加速推上来,一到莱州府,就给我开炮,不用吝啬炮弹,将莱州府给我夷平了!其他人随我一起,开赴莱州府!”

“遵命!”

一群人大声应道。

周正的大军为了抢功劳,行军飞速,马不停蹄的赶向莱州府。

此刻的莱州府,孔有德坐在主位之上,下面是一干将领,足有十多人。

孔有德脸角瘦长,三角眼,不似个粗鄙武人,更像是一个奸商。

陈大成被何可纲所败,很是恼怒,道:“大人,再给我三千人,我一定能歼灭官军的主力,让他们知道大人的厉害!”

他弟弟陈九成也出列,不屑的道:“大人,这一支是天津兵备道周征云的军队,去年他们在右屯损失过半,这是刚刚招募而来的,散兵游勇都不如,我们兄弟二人,只要五千人,就能灭了他们的一万五千人!”

第四百二十五章 炮打莱州府

孔有德坐在椅子上,三角眼阴沉闪烁。

他顾忌的不是周正,而是朱大典随后督促而来的十万大军。

孔有德在前面几个月,连败官军,根本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但十万大军,总得想好对策才行,总不能迎头冲上去。

孔有德正思索着,忽然有士兵来报,道:“大人,有两千骑兵来了,停留在城外五里处,封锁了西门!”

孔有德双眼一冷,脸上有怒色。

陈大成心里大恨,怒色道:“大人,这周征云未免也小看我们了!区区两千人,就想堵住我们,末将请大人给我两千人,我去杀光这些骑兵!”

孔有德虽然愤怒,却没有失去理智,淡淡道:“周征云的主力还有多久到?”

那禀报的斥候道:“回大人,如果连夜兼程,最迟一天就到。”

孔有德思忖片刻,看向陈家兄弟,道:“朱大典的军队最早三天后才到,你们俩给我准备好,周征云的大军一到,我就要吃掉他们,给朱大典一个下马威!”

“末将领命!”陈大成,陈九成两兄弟大声应道,神色自信,信心满满。

孔有德三角眼闪烁着血腥之芒,遥望着济南方向。

他也没有将周正放在眼里,踌躇满志的准备大破朱大典。只要败了朱大典,他就能在山东彻底立足,与大明朝廷分庭抗礼,甚至是自立为王!

但周正军队来的比孔有德预想的要快,或者说,周正的大炮比他预计的快!

第二天中午,一千炮兵就出现在莱州府十里外。

曹变蛟看着炮兵把总,道:“待会儿你们摆好大炮,就直接开炮,本将的骑兵在后面策应,要是逆军出城,无需惊慌,本将的骑兵会第一时间绞杀他们……若是事不可为,记得先炸大炮再跑!”

把总出自魏希庄的暗卫,绝对值得信任。他抬着手,沉声道:“曹将军放心,训练手册我们铭记在心,绝不含糊半点,坏了佥院大人的大事!”

佥都御史,常称‘佥院’,与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台长’类似。

‘佥院’,指的就是挂着佥都御史衔的周正。

曹变蛟点点头,道:“兵情如火,不要耽搁了。”

把总又一抬手,开始寻找合适的炮击地点,同时准备搬运大炮以及火药。

没多久,把总就在莱州府两里外找到了一个适合的‘山头’。艰难的将大炮运上去,调整方位,遥遥的对准莱州府。

这些动作几乎都在莱州府的视线范围,孔有德很快就知道了消息。

站在城头,遥看着那处山头,仿佛能看见在搬运大炮的官军。

陈大成神色阴沉,道:“大人,没想到周征云将大炮也搬来了。”

陈九成直接道:“大人,不能任由他们开炮,下官出城,抢了他们的大炮,用来给我们守城!”

孔有德不是傻子,脸角抽搐了下,道:“大炮笨重难行,不应该比主力来的还快,周征云的军队到哪了?”

后面有一个副将上前,犹豫了下,道:“他们渡过沙河后,好像就失踪了,没有找到踪迹。”

陈大成,陈九成两兄弟神色一变,道:“莫非,周征云已经到了,就在城外埋伏?”

孔有德三角眼阴沉,道:“这还不算什么,我担心金国奇,陈洪范等人也快到了。”

陈大成,陈九成两人脸色微沉,他们这里只有两万人,要是朱大典的十万大军都来了,困也能困死他们。

陈大成心神发冷,道:“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九成却道:“大人,就算周征云到了,也不过万余人,我们可以轻松击败,不能给他炮轰我们的机会。”

孔有德虽然知道周正有些名声,却没想到这么难缠,这一套手段下来,令他十分难受。

“看来,周征云不是浪得虚名,与其他那些官军废物不同。陈大成,给你两千人,给我出城试探一番。”孔有德沉声道。

陈大成有些犹豫,还是应道:“是!”

很快,陈大成就率领两千人,直奔周正炮兵还在运送大炮的山头。

曹变蛟一直盯着西门,看的清清楚楚,坐在马上,默默估算距离。

一炷香之后,曹变蛟忽然沉声道:“左中右三路,围三缺一,给我杀光这些叛军!”

“杀!”

曹变蛟的两千骑兵如呼啸山林,奔突而出,迅速冲向陈大成的两千人。

骑兵最可怕的是机动性,两千人分做三路,绕到了陈大成的前,右侧,后侧,三面绞杀。

陈大成的军心顿时大乱,曹变蛟只是两个冲锋,就让陈大成溃不成军,狼狈逃窜。

莱州府城头,陈九成看着脸色难堪,与孔有德道:“大人,末将去接应吧。”

孔有德抬头看着那处小山头,又在其他各处静静扫了眼,淡淡道:“救不了。传令,躲避大炮。”

陈九成神色犹豫,只能看着他大哥的残军被曹变蛟追的四处逃窜。

曹变蛟追赶着陈大成,目光也一直盯着莱州府城,见孔有德没有派人来救,心里暗自冷笑。

有了这么个时间,三十门大炮很快就架好了,炮兵们一边校正,一边准备火药,随时准备对莱州府城进行炮轰。

小半个时辰之后,炮兵们点火。

莱州府的爆炸声,如期而至。

由于距离比较近,大炮轰出的都是开花弹,这些炸弹威力巨大,雷鸣般巨响,将莱州府炸的如同地震,更是浓烟滚滚,火光渐起。人心惶惶,恐惧无比。

孔有德等人躲在一处密室,听着外面的爆炸声,一个个面沉如水。

面对火炮攻城,能反击的只有大炮,如果没有,那就只能挨打。

或者,还可以出城,消灭这些火炮。

但现在周征云的一万五千人神秘消失,不知道在哪里。金国奇,陈洪范也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他们不敢出城。

陈九成咬牙切齿,道:“我从来没打的这么憋屈过!”

其他人脸色也不好看,却没有说话,目光都看向孔有德。

孔有德这会儿倒是神色平淡,道:“周征云在京城,在右屯与金国大军野战,从来没败过,你们谁想去试试?”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决心叛明,投靠建虏,听着孔有德的话,自然不敢说建虏不行,只能闷不做声。

闷不做声,神色越发的不好看。

孔有德心里何尝不恼怒,周正不但有骑兵,还有大炮,现在又玩消失这一手,完全令他坐蜡!

第四百二十六章 围困登州府

城外的火炮不断的开火,一颗颗炮弹笼罩着莱州府。

曹变蛟收拾了陈大成,就停留在莱州府西门十里处,堵着门,盯着孔有德等人的一举一动。

炮击没有停过,直到晚上,大炮有些吃不住,这才暂停下来。

小山头上的把总更是警惕,火把将整个山头映照的如同白昼。

曹变蛟坐在马上,吃着干粮,片刻也不敢放松。

“将军,莱州府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

“将军,暂无动静。”

“将军,暂无动静。”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士兵来汇报,以盯着孔有德的动静。

曹变蛟喝了口水,依旧盯着莱州府。

孔有德不是山野莽夫,他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不会就这样坐等挨打的。

嘭嘭嘭

突然间,那灯火通明的山头接连开炮,在夜晚堪比雷鸣。

曹变蛟脸色一变,大声道:“准备战斗!”

他的两千骑兵迅速上马,拔出凛冽长刀。

在那处山头,陈九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居然摸了上去。

把总开炮示警,旋即沉声道:“炸毁大炮,撤!”

援军还没有到来,并不知道孔有德来了多少人,这是最稳妥的手段。

一千士兵迅速炸毁大炮以及火药,从早就预定好的路线快速的撤离。在黑夜掩护下,他们很快就消失在陈九成的眼中。

陈九成攻占了这处山头,看着被炸毁的大炮,脸上冷笑道:“这帮人还真舍得,一万两一门的大炮,三十门说炸就炸了。”

莱州府城头上,孔有德一直看着,心里终于松口气,淡淡道:“周征云还没到,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陈有时,你率军三千,护住我们去登州府的官道。”

陈有时也看出来了,沉声道:“大人放心,要是曹变蛟敢出来,我灭了他!”

孔有德看着曹变蛟的驻军方向,见那里一动不动,知道曹变蛟不会轻易上当,眼神不由得越发冷漠。

莱州府没有大炮,等周征云大军上来,要是再来三十门炮击莱州府,就别想走了。

何况,朱大典的其他两路人马很快就会到。

孔有德,心生退意。

莱州府的动作很快被曹变蛟知道,曹变蛟立刻就明白孔有德这是要退走,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办法。他只有两千骑兵,白天收拾个两千人很容易,要是大晚上追击两万人,那简直自投罗网。

“盯紧叛军!”曹变蛟沉声道。

“是!”

四十多个侦骑冲了出去,四面八方的盯着孔有德的动作。

果然,没多久,孔有德的大军就真的出城了,没有理会曹变蛟,径直转向东,奔向登州府方向。

曹变蛟亦步亦趋的跟着,不远不近,没有贸然进攻。

等到天亮的时候,周正的大军终于赶到莱州府,一群人进城,看到的是莱州府一片苍夷,满城的尸体。

这不是炮火造成的,而是被刀兵所杀。

周正神色难看,双眼冒火的看着路两边。

孟贺州见惯尸体,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咬牙寒声道:“大人,情报上说,孔有德在登莱来府肆意劫掠杀戮,士绅几乎被屠杀殆尽,现在看来,是真的。”

何可纲满脸的痛恨,道:“建虏缺衣少粮,他既然要去投诚,肯定要有投名状,想必就是这些了!”

张存仁抬起手向周正,沉声道:“大人,决不能就这么放过孔有德,咱们立刻追吧!”

孟贺州愤怒,还算理智,道:“我们一直在昼夜兼程的赶路,士兵们疲惫不堪,不能追了。”

周正一竖手,喝道:“命军队立即休整,三个时辰后出发。传信给其他两路,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形。本官要砍下孔有德的头,祭奠两府的百姓!”

“遵命!”

一群人大声应道。他们被莱州府的惨状惊到了,愤怒无比。

过了晌午,周正的军队吃过饭,休息一阵,便再次赶路,大军直奔登州府。

或许是收到周正的消息,金国奇,陈洪范等人调整了进攻路线,一样快速的横扫莱州府其他地方,直接攻入登州府。

孔有德,耿仲明对金国奇,陈洪范等进行了试探性的进攻,结果都是惨败,不得不退守登州府。

孔有德也设计想要将曹变蛟的二千骑兵装入套子里,但曹变蛟每次都轻松避开,根本不上当。

到了八月中,周正的一万多大军,就堵在了登州府的大门前。

三十门大炮,也要对着登州府。

登州府相比莱州府更加的高大,坚固,也是环山而建,易守难攻。

周正远远的看着这座城门,神色冰冷,道:“开炮,一刻都不要停,给我炸平了!”

“是!”

炮兵迅速准备,找好高点,就准备炮击登州城。

周正手下一干人一样的愤怒,莱州府幸存者寥寥无几,怕是登州府根本就没有!

孔有德,耿仲明站在城头,看着周正的大军,神色镇定,丝毫不慌。

耿仲明摸着身旁的大炮,道:“一旦官军攻城就给我开炮,让他们也见识下红夷大炮的威力!”

孔有德看着周正大军驻扎的地方,淡淡道:“城内粮草能支撑多久?”

耿仲明晒然一笑,道:“城内三万人,两年绝对没问题!”

陈有时,陈大成等人听着脸上的紧张放松不少,他们劫掠了登莱两府,吃个两年都算少的!

嘭嘭嘭

耿仲明话音一落,忽然间远处响起炮声,接着是一颗颗炮弹激射而来。

耿仲明脸色一变,失声道:“他们的大炮怎么能打这么远?”

孔有德等人也有些惊慌,之前在莱州府他们估算的是与他们的大炮差不多距离,但现在,比他们的红夷大炮要多出一半射程!

陈有时神色凝重,道:“大人,他们的大炮更好,我们的大炮没办法还击,怎么办?”

陈大成,陈九成等人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不由得面面相窥。

如果是这样,岂不是任由周征云炮击他们,丝毫反手不得?

陈九成阴沉着脸,道:“大人,不如晚上我们再偷袭一次,毁了他们的大炮!”

孔有德三角眼闪烁着冷芒,道:“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你以为周征云还会上当吗?”

耿仲明脸角绷直,恨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退无可退。朱大典的大军最多三天就能赶到。”

“那就跟他们耗!”

陈大成怒声道:“朝廷本来就没有多少钱粮,十万大军,他们能耗多久?我们能支撑两年,看谁先支撑不住!”



第四百二十七章 疲敌战术

陈大成这种话自然没人认可,与朝廷耗下去,不利的还是他们。

孔有德,耿仲明对视一眼,两人神情凝重,却没有说话。

现在朝廷齐心协力的征讨,不是之前的散兵游勇,十万大军,已经来到登州府,他们要是不能大败这十万大军,落败是早晚的。

“召集所有人商议。”孔有德听着外面的炮声,面无表情的转身下了城楼。

一群人连忙跟着他,所有有官阶的将领都被召集了过去。

与此同时,周正等人一样在商议。

在周正的大帐里,孟贺州看着登州府的地图,道:“大人,登州府三面环山,除了南门,没有其他入口。南门修建的异常高大,非常的厚,只要有一千人守城,一万人一时半刻都拿不下来。登州城的百姓已经被屠戮殆尽,全都是孔有德的叛军,足足有三万多人,想要强攻下来十分困难……”

众人默默听着,也在看着地图,思索着办法。

等孟贺州话音落下,张存仁道:“即便能攻破城门,我们的一万多人也未必是孔有德三万大军的对手,孔有德没有退路,必然拼死反扑,即便是万一胜了,我们也得折损的差不多,得不偿失……”

何可纲沉思着,道:“现在上策就是围困,大炮不断的轰击,直到孔有德坐不住,出城开战,强攻是下下之策。”

曹变蛟等人没有说话,沉着眉头。

强攻不下来,耗也不是办法,他们有些进退两难。

周正在心里将各种办法也想了个遍,却也没有合适的。孔有德坐拥险关大城,要么不惜代价的猛攻,要么就是围困。

但这不合他的要求,他必须在朱大典大军到来之前攻破登州城,拿下这个首功!

周正沉吟半晌,道:“城内有没有我们的人,能不能烧毁粮草,分裂他们之类?”

孟贺州摇头,道:“孔有德防控的极严,我们的人渗透不进去,粮草他们看管肯定更严,不像建虏那般大意。从他们内部着手,基本没有办法。”

周正直起身,道:“那就疲敌战术!大炮不要停,你们三人分做三班,轮番作势攻城,我要孔有德片刻无法合眼!”

曹变蛟,何可纲等人双眼一亮,这确实是个办法。

“末将领命!”一群人抬着手,而后转身出去。

周正的一万五千人分做了三波,列阵在登州府前,做足了架势。

孔有德等人还没有商议妥当,就被惊动的再次来到城头。

“杀!”

第一波是曹变蛟,他大声怒吼,带着五千人,向着登州府远远杀来。

陈大成吓了一跳,连忙大吼道:“开炮开炮,不要让他们靠近!”

城楼上的叛军早就在等着,一听惊慌失措的就开炮了。

耿仲明连忙大喊:“停下,等他们到了射程再开炮!”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城头上的十多门大炮已经点火,发射了出去。

眼见登州城上开炮,曹变蛟大军的冲锋立刻停了下来。

孔有德神色有些冷漠的看向陈大成。

陈大成连忙抬手道:“小人冒失了,请大人恕罪!”

耿仲明喝停了大炮,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周正大军。

他们等了一会儿,曹变蛟再次带着军队冲锋,怒喊声惊天动地,旗帜飘扬,遮住了一片山林。

孔有德竖起手,在等着曹变蛟进入大炮射程。

城楼上每个人都很紧张,周正要是不惜代价的攻城,他们会十分麻烦,毕竟周正身后还有七八万的援军!

但没等孔有德竖手,曹变蛟在大炮射程范围之外就停下了。

顿了一阵,重整阵型,士兵们举着武器,高声呐喊,声音如雷,响彻云霄。

孔有德等人面面相窥,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耿仲明阴沉着脸,道:“周征云这是想用疲敌战术,拖垮我们!”

这种疲敌战术最是难缠,因为没人知道下一刻是否就是真的攻城,稍微放松就可能是全军覆没!

孔有德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拧着眉,道:“命五千人守城,其他人休息。我,耿仲明,陈有时,陈九成分别看守城门,一旦官军攻城,立刻通报!”

“遵命!”一群人应着。

但所有人的神色没有半丝轻松,头顶是轰隆隆不断的炮弹,城外是呐喊不止的官军,谁敢真的放松?

就算让你睡,你能睡得着吗?

孔有德看了眼城下神色不一,却有着相同的慌张不安的士兵们,暗暗绷着脸,大步下了楼。

周正站在大帐前,拿着望远镜看着登州城,神色平静的观察着,心里犹自思索着速胜的对策。

上官清一身银甲站在他身旁,眨了眨眼,忽然低声道:“不如九假一真。”

周正一怔,旋即道:“嗯,办法不错。楚金,传令下去,九假一真,也不一定,让曹变蛟,何可纲他们看好机会,无序的来。”

楚金听着也觉得这个办法很好,连忙前去传令。

登州城上,第一个守城的是耿仲明,他看着在那装腔作势的曹变蛟,目中不屑,也没有在意,坐在椅子上,居然还喝起来了酒。

“杀!”

突然间,曹变蛟的大军声音陡然变大,五千大军径直的冲入了叛军大炮射程,向着登州城头杀了过来。

士兵们本来已经渐渐习惯,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喊向耿仲明道:“大人,官军攻城了!”

耿仲明一个踉跄,扔掉手里的鸡腿,站到了城头,看着曹变蛟真的杀来了,神色有些慌,连忙道:“快开炮!快去通知孔大人!”

本来刚要稳定下来的登州城,随着曹变蛟真的攻城,顿时又大乱。孔有德等人刚刚想要休息片刻,匆忙又跑到到了城头上。

曹变蛟的大军冒着炮火,直直的向着登州城南门攻来。

孔有德看了眼城墙上的弓箭手以及各种守城器械,神色镇定不少,又看向远处的周正的大军,心里思索着,要不要派人出城,给周正一个下马威!

在他思索着的时候,已经冲到一半,就要到弓箭手射程的曹变蛟,大军的旗帜一转,五千人又如同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孔有德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周正这疲敌战术更进一步了,他想休息片刻都不能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准备强攻

对于一些坚城,险关,兵家常用的一句话是‘三倍围城,十倍攻城’,在孔有德看来,周正区区一万五千人就敢围困他,甚至大搞疲敌战术,无非依仗的就是朱大典即将到来的援军。

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小人得志,猖狂的很。

孔有德眼底阴沉,道:“陈有时,你率五千人出城,给我狠狠教训一下周征云!”

陈有时早就忍不住,立即就道:“是大人!”

耿仲明等人倾向于防守,但周正这么羞辱他们,确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全都看着陈有时点齐人马,杀气冲天的出城。

孟贺州等人很快查知了,禀报到周正这里。

周正拿着望远镜,盯着登州城,看着大股叛军出城,眼神微微闪烁,道:“告诉曹变蛟,要败,其他各军做好埋伏。”

何可纲,张存仁等人大喜,本以为孔有德不会出城,没想到还真有这个惊喜,立即就道:“末将领命!”

陈有时率军出城,径直杀向装腔作势的曹变蛟。

曹变蛟已经接到命令,却还是大吼着,径直杀了过去。

两军都是五千人,在登州城火炮射程之外的地方交锋。

但曹变蛟几乎是‘一触即溃’,而后就快速撤退。

陈有时大喜,咆哮着追赶。

周正在一处高点看着战局,又眺望着登州城方向,自语的道:“要是孔有德也出城就更好了。”

上官清道:“他们应该是奔着大炮去的。”

孟贺州眺望着,道:“大人,骑兵埋伏在大炮边上,叛军要是赶去,就将他们吃掉!”

周正嗯了一声,心里在沉思。

孟贺州看着周正的表情,忽然心里一动,连忙道:“大人,我们人不多,登州府又没有退路,就算杀进去也无法获胜,万须谨慎。”

周正看了他一眼,心里可惜,点点头,道:“若是其他两路到了,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孟贺州见周正没有冲动,这才放心。

本以为陈有时是冲着周正的大炮阵地去的,却没想到,陈有时紧追着曹变蛟不放,居然没有管大炮。

周正看着,嗤笑一声,道:“还真当我是那群酒囊饭袋了,传令何可纲,张存仁,给我三面围剿了这股叛军!”

“是!”孟贺州立即命人挥动旗帜,传递命令。

何可纲,张存仁等人本来是埋伏在炮阵附近,眼见陈有时没来,心下失望,也只得出来,追击陈有时。

没有什么意外,陈有时警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周正动用了一万人三面进攻,陈有时军心大乱,只能狼狈的向着登州城突围,逃窜。

孔有德眼睁睁的看着陈有时就这么葬送了他的五千人,气的脸色铁青。

耿仲明等人也没想到,陈有时居然放着官军炮阵不管,去追击官军,这摆明是陷阱,陈有时是蠢货吗!

众人看着陈有时狼狈的逃回来,没一个有好脸色的。

不过,陈有时还不能不救,孔有德阴沉着双眼,道:“开炮!让陈有时进来。”

耿仲明等人恨不得陈有时死在外面,但现在军心不稳,要是见死不救,怕是会生内乱,只得开炮炮击官军,护佑陈有时进城。

周正看着陈有时带着不到一千人逃回去,面无表情,他多想带军尾随着杀进去。

孟贺州知道周正心里可惜,却也没辙,他们兵力太少,不足以攻城,也就是孔有德忌惮有援军,固守为上,否则真要全力出城一战,他们未必是对手。

曹变蛟,张存仁等人很快收拾残局,前来报信。

不等他们说完,周正忽然沉声道:“继续疲敌,两日后,全力攻城!”

众人一怔,有些不解,还是连忙应道:“末将领命!”

周正要抢首功,用尽一切手段疲敌,让登州城内的孔有德等人夜不能寐,惶惶不安。

登州城三面环山,两面据海,可以说,一旦官军围城,除非大败官军,或者逼退官军,叛军除了跳海,别无生路。

周正在外面摆明设了陷阱,打不能打,守又要等着朱大典的七八万援军。

头顶上轰鸣如雷的炮弹,城外喊杀声如潮,此起彼伏,让他们安静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登州城的一干人,紧拧眉头,一个个恼恨无比。

“大人,海上出现了水师!”忽然间,有士兵从外面进来,急声禀报。

众人神色立变,阴沉变幻。

耿仲明咬牙,怒声道:“朝廷这是下了狠心,一定要将我等全部绞杀了!”

陈有时,陈大成等人不敢说话,他们连翻败仗,已经磨掉了他们的锐气,不能再随便出城迎战了。

孔有德眼底越发阴沉,道:“你们有什么办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说话的。

现在这个处境,他们打不能打,退无可退,除了死守,还能干什么?

孔有德看着一群人的表情,眉头拧了拧,没有再说话,大步走了出去。

一群人连忙起身跟着,他们都是追随孔有德叛乱,也指望孔有德荣华富贵。

不管登州城如何,周正这边在摩拳擦掌,静等着两天后。

孟贺州等人齐聚在周正身旁,正在为攻城出谋划策。

何可纲道:“大人,登州府多山,想要挖地道是不可能了,绕过去也不行,只能从正面进攻。到时候,先用炸药炸开城门,而后大炮集中轰击城门口,再用马拉着火药冲进去,扰乱叛军,最后再大军攻入……”

何可纲久在辽东,守城经验丰富,自然对攻城的手段了如指掌。

张存仁也不遑多让,看了眼周正,意有所指的道:“大人,孔有德有三万多人,杀进去怕是损伤不少,有些手段,不能再藏着了。”

周正神色不动,也没有刻意隐瞒,道:“嗯,到时候手榴弹会全部拿出来,兄弟们的命重要。”

何可纲,张存仁等人面露微笑,他们这位大人到底是爱护士兵,不惜自身,令人心服。

手榴弹这东西不在兵部许可范围,到时候朝廷难免会追究,肯定有不少麻烦。

曹变蛟接话,道:“大人,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向城内射入劝降信,孔有德叛乱,未必所有人都是真心跟随的,哪怕就是扰乱他们的军心也是好的。”

周正点头,道:“是个办法,交给你去做。”

何可纲听着,道:“时间太短了,不然使用离间计一定效果奇好。”

“离间计不成,咱们也能让他们人心惶惶,相互提防,用高官厚禄的招降其中一些人!”

“好办法!再让大炮偶尔停顿,配合一下。挖地道,爬山,渡海等手段也用上去,虽然未必有用,也足够叛军分心,恐惧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攻入城内

周正的一群手下说着攻城手段,阳谋,阴谋,甚至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都出来了。

周正看着,暗自点头,不管有用没用,全都给用上。

随着周正这边的动作,果然,登州城人心惶惶,四处堵漏,加上头顶大炮,城外仿佛随时攻进来的官军。登州城上下的叛军,无不心慌意乱,惶惶不可终日。

周正的军队,则养精蓄锐,静等着两天后的全面攻城。

第二天夜晚,周正与上官清,曹变蛟三人正在吃饭,一边看着登州城方向,一边聊着天。

曹变蛟咬着馒头,道:“大人,金总兵来信,说是他们基本肃清了登州府其他各处的叛军,会按时抵达登州府与我们汇合,要大人谨慎行事,切勿着急攻城。”

周正喝了口水,道:“他们应该是怕我落败,挫了官军的锐气。”

曹变蛟看向周正,道:“末将也是这样想的,朱侍郎求稳,一直稳扎稳打,对大人的冒进颇有微词。若是后天强行攻城,即便攻下了,怕是朱侍郎那边也不会高兴。”

朱侍郎,也就是朱大典,他督理讨孔有德各军,挂的是兵部侍郎衔。

周正明白曹变蛟的意思,道:“我知道,我也有我的计较,如果明天顺利,再等一年熬熬资历,你一个副总兵是跑不了的。”

曹变蛟一怔,连忙道:“末将不是担心自身前程,是担心大人的。”

周正微笑着,道:“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

周正在朝廷,其实还是一种‘不容’的状态,朝廷里到处都是他曾经得罪的人,别说他挤进去,即便他露出这个意思,不知道多少人会翻旧账,疯狂弹劾他。

曹变蛟见周正有主意,便不再多言,喝了口汤,忽然道:“对了大人,我听到消息,我叔叔在陕西剿匪大获全胜,陕西匪乱已经被消灭大半,功成指日可待。”

周正眉头微皱,慢条斯理的撕着手里的馒头。

陕西之所以能平定,一个是曹文诏确实有能力,将十几路称王的乱匪剿除;二来就是,其中一些乱匪齐聚到了山西,比如高迎祥,罗汝才,李自成等人,在山西攻城略地,宣大总督只能派兵抵御,无力剿除。

周正心知肚明,西北之乱不会轻易剿灭,反而会越演越烈。

曹变蛟又说了些事情,吃完就去走了,他们虽然在搞疲敌战术,也要防止孔有德等人再次出城。

曹变蛟走后,上官清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坐在周正身边,看着他侧脸,轻声道:“你这么急迫的想要抢这个首功,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周正抬头看向登州城,又转向东北方向,似自语的道:“登莱巡抚在山东巡抚之下,正四品,执掌登莱两府,登州镇以及东江镇都归属登莱巡抚节制……”

登州镇,也就是登莱两府;东江镇,就是过去毛文龙执掌的朝鲜半岛以及已经失去掌控的辽东半岛。

上官清跟着周正多年,来之前也仔细研究过,听着周正的话,清丽双眼眨了眨,道:“你想要做登莱巡抚?”

周正站起来,眺望着东江镇方向,道:“建虏始终是我大明的最大的威胁,建虏不除,我心里不安。”

上官清站在他身旁,轻轻嗯了一声,抿嘴微笑。

周正点了这两句,就没有再多说,开始巡视军营。

周正与孔有德两军,随着时间推移,两军的士气是此消彼长。

周正预定的攻城时间很快就到了,一大早,周正的士兵就严阵以待,远远的看着登州城。

孔有德等人似乎也感觉到大战气氛,城头上站满了士兵。

耿仲明看着周正凛然的军队,有些不解的道:“周征云打算用他的一万五千人来攻城吗?”

陈九成倒是心思更为缜密一点,神色微动,道:“朱大典的援军应该今天晚上才能到,周征云现在就准备攻城,是不是说,朱大典会提前到?”

陈九成话音落下,众人神色齐变。

孔有德倒是淡定一点,漠然道:“暂时没有消息,不排除周征云故布疑阵,做好守城,很快就知道了。”

众人一听,倒也是这个道理。不管朱大典的援军是否到来,他们也只能守城。

孔有德瞥着众人,心底却是异常沉重。周正只有一万五千人,除非是疯了,不然不会强攻,那只能说明,援军已经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向陈九成,陈九成沉色一点头。

孔有德于是将目光转向城外,看着周正军阵。

他对周正的了解不多,仅知道他是曾经户部侍郎周清荔的次子,参加过京城保卫战以及去年的右屯大战。

孔有德心里幻想着万一,万一周正只是在虚张声势。

周正此时站在大军之后,看着两旁的旗帜,再看向登州城头,默默的等了一阵,估算好时间。

“攻城!”

忽然间,周正一挥手,沉声大喝。

曹变蛟,何可纲,张存仁等人身先士卒,带头向着登州城头冲去。

周正的一万五千人大军倾巢而出,如同潮水一般攻向登州城。

三十门火炮连连开火,集中的炮击着城头。

耿仲明,陈有时,陈大成等人呼喝呐喊,在城头奔走。

官军来势汹汹,哪怕他们人数多,有坚城,也不敢掉以轻心。

登州城上的火炮在猛烈开火,箭矢,石头,火油疯狂倾泻而下。

城头上之上,惨烈的厮杀迅速开始,喊杀声动天,刀兵交接之声刺耳。



随着一声巨响,登州城巨大的门被炸开,刺鼻的硫磺味充斥着城门内外。

城楼上的孔有德等人听的是心惊肉跳,脸色巨变。

“给我挡住他们!”耿仲明怒吼。

大门被炸开,官军就能冲进来了。

陈有时,陈大成等人立即下楼,带人堵住城门。

曹变蛟,何可纲等人身先士卒,冲入城门,怒声大吼,激励士气。

孔有德望着周正身后方向,眼见没有援军,牙齿磨的咯咯响,沉声道:“耿仲明,他们没有援军!给我杀回去,剿灭周征云!”

耿仲明猛的惊醒,大声道:“好!”

叛军好像反应过来,颓靡的气势有所增长,开始向外反扑。

周正站在军后,望远镜盯着城门。

上官清站在他身旁,瞥向身后,轻声道:“该来了。”

上官清话音落下,远远的就看到了一面面旗帜竖起来。

金国奇到了!

第四百三十章 绝境

金国奇是与周正约好了时间!

刚刚好!

周正看到后,一挥手,沉声道:“擂鼓,全面进攻!”

在阵型后方,厚重,沉闷的鼓声咚咚咚的响起,如同波浪一般震动在登州城城头。

曹变蛟等人听到信号,纷纷大喝:“援军已到,破城就在今日,杀!”

“杀!”

张存仁,何可纲等人接连大喝,身先士卒,带头冲进登州城。

大炮集中轰击,将登州城头炸的烟尘如云,乱石滚滚。

官军陡然强烈猛攻,登州城头的孔有德等人迅速发现异常,抬头看去,只见远方旗帜飘扬,有数万人马出现!

耿仲明等人冲上城头,惊慌的看着,一脸恨色的道:“果然如此!周征云与朱大典约好了今日,怎么办?”

现在城门已破,对面是十万官军,他们怎么办?

孔有德眼底阴沉,神色却从容,淡淡道:“即便城门破了,我们依旧有三万大军,据守之下,官军想要十天半个月拿下我们,那是做梦!”

耿仲明等人神情各异,想要如往常附和,却张不开嘴。

他们被周征云疲敌之计折腾了近三天,头顶上大炮到现在都没有停,别说官军已经杀进来,就是城门还在,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一群人心思转念,无比痛恨的看着城下的军队。

红夷大炮本来是辽东守城的,其他各处的官军根本没有大炮,偏偏这周征云异于他人,居然带了大炮来!

若是没有这大炮,他们完全可以守他一年半载!

嘭嘭嘭

他们还在愤怒,忽然间,狭窄的城门口爆发出接连不断的爆炸声,这种爆炸声不同于大炮,相对小的多。

他们纷纷转头看去,只见有上百个官兵,不断的拿出腰间的铁疙瘩,一拔线就扔出去,然后在几十米外炸开,顿时人仰马翻,几丈方圆都被波及到。

不一阵子,叛军的阵型就被炸乱,惊慌的士兵们四处逃窜。

就在这个时候,陈大成跑上来,急声道:“大人,城内谣言四起,不少人在串联反正,归降朝廷,还有人要捉拿几位大人立功!”

孔有德,耿仲明等人脸上骤变,知道这不止是官军攻进来的原因,还有就是周正之前射入的那些书信在起作用!

有一些人,经不住诱惑了!

外有强敌,内乱又起!

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闪烁闪烁,犹犹豫豫。

这个时候,金国奇的大军已经迅速的赶了过来,没有任何迟疑,大军径直压到了登州城前。

金国奇来到周正身前,神情多少有些拘谨的抬手道:“周大人。”

周正挂的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衔’,算不得高官,相比于武将却天生高一级,金国奇是总兵,见到周正都有些‘客气’。

自然,也少不了周清荔的原因在内。

周正是没有架子的人,抬手回礼,笑着道:“金总兵一路辛苦,这份人情,周征云记下。”

金国奇见周正没有那种官二代的盛气,脸上那一抹不可擦的拘谨消散,道:“剿灭叛军是我的职责所在,周大人无需客气。”

大战在前,两人只是简单客套,便双双看着登州城。

周正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的十分清楚,金国奇部队的战斗力,比他预想的要强很多,尤其是其中几个人,很是勇猛,特别是一个年轻人,冲锋勇猛,手起刀落,比之曹变蛟也不遑多让。

周正将望远镜递给金国奇,好奇的道:“金总兵,那个年轻人是谁?”

金国奇还不知道望远镜,用了几次才熟悉,待看到周正说的年轻人,神情有些僵,犹豫了下,道:“吴长伯。”

周正一时间没想起这个名字,若有所思的哦了声,心里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弄到账下。

金国奇见周正没听明白,又道:“也就是吴三桂。”

周正双眼顿时睁大,有些吃惊的看向金国奇。

金国奇有些尴尬的将望远镜递过周正,没有多说。

金国奇之所以尴尬,是因为吴三桂的舅舅,也就是祖大寿一家叛明,是周正亲手送进大牢,尽管逃脱一死,还是全家被流放,等于是死缓。

周正的吃惊是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遇到吴三桂。

他双眼眯了眯,若有杀意浮动,但转瞬间又消失。

现在的情势完全不同,一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吴三桂,还不在周正眼里!

登州城头的大战越发激烈,有了金国奇的援军,官军气势大胜,杀入登州城,展开激烈的巷战。

金国奇盯着战场,又看向周正,犹豫着道:“周大人,你的粮草可还足够?”

周正看着他,不解的道:“足够,金总兵的意思是?”

金国奇脸上再有尴尬之色,道:“不瞒周大人,我们的粮草是中官高起潜在押送,我急着行军,他则不急,我现在粮草耗尽,下一顿,还得靠周大人接济。”

周正记得高起潜这个名字,原因就是这个人害死了卢象升!

周正神色不动压着内心的怒气,微笑着道:“算不得什么,战后我们两军合一军,粮草共用。”

金国奇没想到周正这么的大方,一万多人的粮草,那可不是小数字,神色佩服的抬着手,道:“我在辽东就常听闻满总兵,赵总兵说起大人,果然传言不假,金国奇谢过。”

周正不在意这点小事,道:“这些小事且不说,咱们先拿下孔有德再说其他!”

金国奇一听,沉色点头,道:“不错!”

说着,两人同步上前,催促大军,鼓舞士气,进一步杀向登州城。

登州城的叛军情形很不好,内忧外患,官军气势如虹,叛军气势低迷,溃散、反正之声此起彼伏。

不足半个时辰,官军就杀入城中近一半,眼见登州城就要落败。

孔有德等人站在一处瞭望塔,一个个脸色是相当难看,没有了之前连续挫败官军的意气风发。

陈九成看着官军不断逼近,眉头凝重,道:“大人,走吧。”

耿仲明等人明白他的意思,但依旧不甘心。

他们本已经占领登莱两府,大势极好,哪知道情势陡转急下,落到现在这个局面!

第四百三十一章 破贼

曹变蛟,何可纲,吴三桂等人眼见胜利在望,自然呼喝动天,鼓舞士气,拼力向前厮杀,不断的向前冲。

叛军本就士气低落,又被官军攻入城,军心涣散,溃逃的,投降的,反正的不知道多少。

孔有德等人眼见着大势已去,心里大恨无比。

明朝已然不可持久,改朝换代并不远,心里或者说已经做出的动作以及期盼,现在全都化作了流水。

可恨啊!

孔有德等人将周正恨得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扒他的骨头,吃他的血肉!

若不是周正不按常理出牌,逼得他们狼狈不堪,无法从容应对,也不至于落败的如此之快,毫无反手之力。

陈九成自然知道孔有德等人恨的发狂,却保持着理智道:“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孔有德与耿仲明等人对视一眼,不管再如何痛恨,心里也只能哀叹一声:大势已去。

“走吧。”孔有德说道。

众人不说话,跟在他身后。

他们是叛逆,自然留足了后路。他们早就与建虏有所勾结,若是事不可为,那就渡海投降建虏,苟且活命。

登州城三面环山,两面据海,不能越山而走,就只能潜海了。

他们早有准备,两千多人迅速撤离,屡屡的进入海上的船上。

曹变蛟等人察觉,立刻来告知。

不等周正说话,金国奇神色自如的道:“周大人不用担心,龚正祥的水师就在外面,他们走不掉。”

虽然不清楚孔有德是怎么从水师包围下逃走,周正却知道,历史上的孔有德确实逃走了,并没有死在海上。

‘希望老魏他们能补上这个漏洞。’周正心里自语,面上不动的道:“好,先清剿登州城!”

金国奇也是这样想的,两军合力,剿灭登州城剩下的叛军。

又过一个时辰,登州城终于慢慢平定,周正,金国奇等人进城。

孟贺州从里面出来,神色难看,道:“大人,不出所料,登州城几乎被孔有德屠戮一空!”

早就料到的事情,周正心里还是很愤怒,漠然的道:“查清楚是谁动的手,凡是有军职的,一律处死!”

“遵命!”孟贺州沉声道。

金国奇看着登州城的惨状,没有说话。他一路收复了登莱大部分地方,看到了不少比这里还残酷的情形。孔有德等人肆意杀戮,简直畜生不如!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盖顶,仿佛有一场大雨就要临头。

周正猛的想到了孔有德等人怎么会逃走了,目光看向登州城以北,神色难看。

金国奇也看向北方,却没有想过孔有德等人会借此逃走,道:“周大人,收拾一下,准备避雨吧,这场雨估计不小。”

周正点点头,深吐了一口气,道:“收拾战场,等朱大人来吧。”

众人齐齐点头,应声打扫战场。

这场狂风大雨来的极其的凶猛,像打砸一样坠落在登州城。

海上就更是如此,龚正祥的水师差点被掀翻,孔有德等人趁机进攻,居然俘虏了龚正祥,夺了船。

而在天津卫外海的魏希庄,还没有等到周正的消息,就无法在海上待下去,紧急的回港暂避。

孔有德终究是逃过一命,渡海北上,投降建虏。

不说孔有德逃走,朱大典姗姗来迟,终于抵达登州。

他叫来一群文武将领,也包括内监,也就是中官高起潜,明里暗里的开始定这次的功劳的分配。

朱大典自然是头一份的,而后是高起潜,再接着是陈洪范,金国奇等人,周正排在了最末!

这场大会,参将级别的几乎都在,所有人都觉得朱大典不公,对周正不公平。

周正是将孔有德从莱州府赶到登州府,又是第一个攻入登州府的人,怎么他的功劳反而最小?

但不说朱大典是主帅,还有内监高起潜帮衬,他的背后更是呼声渐高的阁臣温体仁,谁敢与他争辩什么?

一群人出了登州府,曹变蛟,张存仁,何可纲等人一个个神色难看,目光都看着周正。

周正神色倒是自然,仿佛无所觉,淡淡道:“回去吧。”

金国奇跟在后面,神色犹豫,轻叹一声。

他在会上了帮衬了周正几句,结果就被朱大典呵斥,还威胁要减少他的功劳。

形势比人强,无可奈何啊。

在朱大典等人整理登莱大胜奏本,分配军功的时候,周正悠哉悠哉的在他的驻地洗澡,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上官清给他擦着背,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道:“你想要登莱巡抚,没有功劳是不行的,他们抢了我们的军功,你就不生气吗?”

周正吐了口气,嗤笑一声,道:“朱大典等人是真把我当成一般官二代,连起码的安抚都没有,吃相如此难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上官清眨了眨眼,蹲下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已经有安排了?”

周正嗯了一声,双眼冷漠,道:“不是我的,我不抢;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谁敢动就要付出代价!”

上官清见如此才放心,继续给周正擦背。

周正躺在浴桶里,闭着眼,心里并在乎朱大典,而是在思索着登莱以及东江镇的安排。

‘缺人才啊。’周正心里自语。

到了十二月,登莱两地基本平定,该上的奏本也都到了京城。

本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朱大典上奏的是表功奏本,其他各路总兵以及征讨官员是陈事奏本,大体上并没有破绽。

但就在朝廷要大肆封赏的时候,侥幸逃脱一死的莱州知府吴维城突然上奏,言称孔有德劫掠登莱两府,所得钱粮近百万,战后却不翼而飞,请朝廷严查,找出来以赈抚登莱两府。

朝廷官吏看到‘钱粮’二字就红眼,何况后面还有‘百万’,朝野立时沸腾,言官疯狂弹劾朱大典。

因为首辅之争渐趋白热化的周延儒与温体仁,两人的党羽立即相互攻击,朝野登时大乱。

崇祯被搅和的晕头转向,看不清事情,只得将周延儒,温体仁叫到乾清宫,御前对质。

周延儒现在非常有危机感,立即率先发难,道:“陛下,朱大典是主帅,百万钱粮不知所踪,后更无一言,其中蹊跷,难辞其咎,臣建议将他下狱,由三司会审,尽快找出被他贪渎的钱粮,以赈抚登莱两府的百姓!”

温体仁是一个胖子,笑不笑都给人一种‘和气’感。他从容不慌,一点都不急着为由他举荐的朱大典辩护。

第四百三十二章 狠手

大明朝廷有很多问题,非常非常多的问题,这些问题的根源不去追究,摆在朝廷面前的是要解决这些问题,而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大量的钱粮。

这些钱粮,往往通过各种名义加税来获取,但这种行为不但无助于问题解决,反而是火上浇油。

大明朝廷上下都不傻,个个心知肚明,但除了饮鸩止渴,他们也别无他法。

可以说,大明朝廷上下,包括皇帝崇祯,都为钱粮愁白了头。

现在,有高达一百万的钱粮,‘凭空消失’,第一个不能忍的就是崇祯!

在周延儒话音落下,崇祯就以一种十分严厉,带有杀气的眼神看向温体仁。

温体仁近来很合他心意,因为周延儒对很多事情敷衍塞责,令他不满,温体仁则能体察的心意,认真做事。

但涉及到一百万钱粮,再合心意,崇祯也不会留情!

温体仁不急不缓,抬起手,与他外表和气的不同,声音铿锵有力,道:“陛下,第一个攻破莱州府的是周征云,率先攻入登州府的也是周征云。这一百万钱粮,朱大典没有提,可这周征云也没有提,这里面,有些蹊跷。”

崇祯刚要皱眉,不等他说话,周延儒就转过头,淡淡道:“我怎么记得,朱大典的奏本里说,是他攻破的莱州府,也是他攻破的登州城,现在怎么成了周征云?”

温体仁依旧不急不缓,道:“确实是朱大典攻破的登莱二府,这无可争议。但确实是周征云率先进入,他在奏本里只字不提,难道元辅不觉得怪异吗?”

周延儒被温体仁说的哑口无言,神色恼恨,转向崇祯,道:“陛下,温阁老这是巧言令色,一百万钱粮不是十两二十两,能随手藏起来,臣请将朱大典下狱,彻查此事。”

温体仁则道:“陛下,朱大典剿灭孔有德,抚定山东,功勋卓著,岂能在这个时候下狱?令有功之臣寒心。微臣建议,将周征云下狱,查明原委,找回百万钱粮为要。”

如果是往常,下狱朱大典这种结果是必然的,孙承宗在辽东做了那么多事情,都被无中生有的逼得致仕,何况区区一个朱大典。

崇祯在朝野耳目极少,很多事情被蒙在鼓里,但这件事,他却有人耳目,那就是负责这次押韵粮草的中官,高起潜!

高起潜早有密奏上来,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周正。

现在听着周延儒与温体仁的对质,崇祯有些拿不定主意。

恰恰这时,李忠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崇祯本就目光闪烁,瞥见李忠的神色,冷声道:“混账东西,你在干什么?”

李忠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嘴角动了动,看了眼王承恩,道:“万岁爷,这件事还是让王太监禀明吧。”

崇祯眉头一皱,转向不远处的王承恩。

王承恩看了眼李忠的背影,向着崇祯平平静静的道:“万岁爷,宫里出了赌场,奴婢抓到后审讯得知,高起潜刚刚在苏州买了上千亩良田,购置了大宅,纳了三房夫人。宫里,不少人得了分润。”

崇祯脸色陡变,阴沉如墨,喝道:“你是说,高起潜那狗东西,欺瞒了朕?他好大的胆子!”

温体仁在王承恩话音落下,眼神就猛的一变,浑身发寒。

他,好像掉入了陷阱里!

他不动声色的拧着眉,悄悄看了眼崇祯,又看向已经面无表情,却又好像智珠在握的周延儒,心里暗惊。

他没想到,周延儒不声不响,居然与宫里的大太监勾结到了一起!

王承恩微低头,没有多言。

王承恩是不涉朝政,谨言慎行。但在崇祯眼里,无疑是默认了。

崇祯牙齿咬的咯咯响,脸角狰狞,声音几乎嘶哑的低吼道:“将朱大典下狱,将那百万钱粮给朕追回,少一个子朕决不轻饶!”

周延儒眼神笑意一闪,抬起手,道:“臣遵旨。”

崇祯怒意难平,道:“彻查!凡是涉及此案的,不管是内监还是外臣,都给朕抓起来,胆敢包庇,求情,一律同罪!”

温体仁胖脸依旧温和,只是紧了几分,给人一种十分紧绷的感觉。

他没有说话,心里有些发凉。

朱大典是他举荐的,刚刚皇帝的话,是不是在警告他?

很快,两人就被崇祯轰了出来。

周延儒自然意气风发,帮周正解决了朱大典,最重要的是打击了温体仁!

周延儒瞥了眼身侧看似如常,实则紧绷异常的温体仁,心里舒坦的不行。

‘周征云这一招还真是高明,一箭双雕!温体仁啊温体仁,我的位置,就那么好做的吗?’若不是在宫里,周延儒怕是要大笑出来。

温体仁八面不动,心里则很是着急。

他很清楚宫里这位皇帝,一旦被他记恨,那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必须尽快想办法弥补。

朱大典已然不可救了,只能从别的地方想辙。

于是乎,大明朝廷发生了喜闻乐见,毫不意外的场景。那就是刚刚剿灭孔有德,功劳甚大的主帅朱大典,被下狱了。

也毫无意外,围绕着这件事的党争又此起彼伏,无边无际。

朱大典被抓回京城,周正与金国奇,陈洪范等人则留守登莱两府,其实是朝廷也怀疑他们,但不宜动作太大,所以暂且没动他们。

十二月中,朱大典招供,确实得了二十万钱粮,被他以‘犒赏’的名义分了出去,自己得了七万两。

这自然不能令朝廷以及崇祯满意,于是朝廷将朱大典的党羽悉数抓获,严厉追赃。

围绕着朱大典这件事,除了温体仁没有被牵连外,大大官员二十多人被夺职下狱,追赃三十万。

内监高起潜没人提,好像消失了一样。

只追回了五十万,朝廷与崇祯勉强满意,接下来就是围绕着登莱两府的安置以及军功的分配。

其他人还好说,多是武将,赏赐,加虚衔就是了,唯独周正不同。

他是文官,出身都察院,而后是天津兵备道,记录在案的有两件大功,现在又加一件,该怎么赏赐,朝廷里出现了一些争论。

总共出现了三种比较大的不同意见,一种是调周正去兵部,发挥他的军事才能;第二种是户部想要周正,是毕自严点名要的;第三种,则是有人举荐周正驻守山海卫,拱卫京师。

其他的也包括调周正去右屯、去追剿山西的乱匪,甚至于还要周正去成都府做知府的,不过这些声音不大,很快被淹没了。

另外还有人指出了周正的学历问题,那就是周正只是举人,并非进士,不能拔擢太高。

周正屡屡立有大功,这次挂的还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衔’,若是升官,怎么也不能低于正四品,否则那就不是奖赏,而是惩治。

因此,颇有些争议,悬而未决。

第四百三十三章 登莱巡抚

朝堂上纷纷扰扰,委决不下,最终还是摆到了崇祯的案头。

这是大明官员一贯的作风,为难的事情,交给皇帝,他们不担责任。

崇祯现在对于周延儒,温体仁两人都心生不满,自然不会找他们商议,这次来的,是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张凤翼。

这两人,都想调周正去他们的部门。

崇祯近来十分心烦,山西的匪乱不断坐大,已经威胁到京畿,朝臣们一个个自私自利,毫无为国之念。

漫步在御花园,崇祯身形有些佝偻,他轻声叹道:“二位卿家,你们说,朕是个昏君吗?”

毕自严与张凤翼对视一眼,心里都是暗叹。

要说眼前这位陛下是昏君,那大明找不出几个明君,但朝局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眼前的皇帝陛下的责任是逃不了的。

毕自严稍一沉吟,道:“陛下勤勉克己,古来帝皇少有,朝局虽有动荡,大局还在掌握,陛下大可不必灰心。”

崇祯也只是感叹一句,背着手,看着不远处的一株腊梅,道:“朱大典死活只肯招出二十万,说其他都毁于战火,朕知道,大头,多半是孝敬了上面。”

毕自严,张凤翼都知道崇祯说的‘上面’是谁,明眼人都知道,就是举荐朱大典的阁臣温体仁。

二人都极力避开党争,自然不会多言。

崇祯对很多事情都心知肚明,却又只能依靠朝臣做事,因此越来越多的将愤怒压在心底,无处发泄。

崇祯看着腊梅一阵,轻轻吐了口气,道:“西北剿匪需要军饷八十万,赈济灾民需要一百二十万,你们说,银子从哪里出?”

毕自严作为户部尚书,接话道:“陛下,周征云之前上书户部,登莱两府因为孔有德叛乱,人口减少大半,提议由西北灾民填充,若是得法,可节省三十万钱粮。”

崇祯对于钱粮一直十分敏感,听着神色微异,转过头,道:“当真?”

毕自严倾身,道:“如果实施恰当,既能安置灾民,减少匪乱,缓解西北的压力,也能充实登莱两府人口,不至于荒废。周征云的能力臣与陛下都是知道的,河间府,永平府做的非常不错,每年上缴赋税十万,远超天启年间……所以,臣想请陛下,将周征云调到户部……”

不等他说完,张凤翼连忙道:“陛下,周征云是臣先要的。他带兵,练兵,打仗都不错,现在兵部急缺人手,还请陛下将周征云调到我兵部……”

崇祯看着两个尚书抢人,神情动了动,不由得笑起来,道:“周征云确实是人才,毕竟周爱卿家学渊源。对了,周爱卿还是不愿复起?”

毕自严与周清荔是多年的关系,抬起手,道:“陛下,周远山是老寒腿,每到冬天就疼的厉害,前几日臣还去看过,已经不能出门了。”

崇祯笑容渐失,顿了顿,道:“朝中不少人反对周征云归朝,说他任性狂悖,目无法纪,还须多磨练。莱州知府吴维城上书,举荐周征云担任登莱巡抚,你们觉得如何?”

毕自严与张凤翼一怔,思索着‘登莱巡抚’四个字。

登莱巡抚,正四品,从属于山东巡抚,执掌登莱二府以及东江镇,倒是很适合周正现在的位置。

只是他们心里都觉得,将周正一直放在外面,着实有些可惜。

崇祯看着两人的表情,道:“首辅也是这个意思。周征云既然提出来用西北灾民填充登莱两府,那事情自然要他来做。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其他该有的赏赐都给了,再多给一点。”

毕自严,张凤翼见如此,也只得放弃。

张凤翼犹豫了下,道:“陛下,高迎祥等在山西有坐大的迹象,臣建议曹文诏节制山西,陕西,包括宣大等各路兵马,由他主持对高迎祥等人的剿除。”

这件事其实已经商议了很久,但朝廷争论不休,崇祯也下不了决心,尤其是孔有德叛乱之际。现在孔有德被剿除,崇祯心里安定不少,道:“准。”

张凤翼听到这个‘准’字,心里大松一口气。

曹文诏在陕西剿匪,能力出众,若是他能再剿除山西的匪乱,那大明就基本安定了。

毕自严也轻轻点头,建虏被打残,匪乱若除,那大明就能专心修整内务,‘中兴大明’,就不是纸上谈兵了。

崇祯决定了这件事,心头也轻快不少,笑着道:“明年开朝大议,推举阁臣。”

大明若是哪个位置最危险,第一是首辅,其次就是阁臣了,换的最快的,也是阁臣,现在内阁就剩下三个。崇祯要推举阁臣,也是为替换周延儒,温体仁做准备。

毕自严,张凤翼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认为是理所应当,抬手应下。

两人极力躲避党争,绝不会参与,早就打定主意不入阁。

朝廷很快定意,圣旨在崇祯五年年底到了登州府。

周正接过旨意,心里一直坠着的大石轰然落地。

他继任登莱巡抚,执掌山东最东的两个府,登州府,莱州府以及隔海相望的东江镇。东江镇,也可以理解为朝鲜半岛以及辽东半岛,之前毛文龙执掌的地方。

周正踌躇满志,立即就着手布置。

曹变蛟更是写信给他叔叔曹文诏,一个是为周正求才,二来就是西北灾民填充登莱二府的事宜。

同时,周正从永平府,河间府等地抽调人手,开始在登莱二府进行布置。

登莱二府被孔有德屠戮过半,尤其是士绅屠戮殆尽,人口缺失大半,虽然荒凉,却没有了任何的阻力,周正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陈洪范等人也接到旨意,即将离开登州,临行前特意与周正喝了一顿酒,倒是金国奇,被周正留了下来,任登州总兵。

登莱巡抚的职权非常的大,不止登莱两府以及东江镇的政务,军事,甚至还包括一支水师。

坐上登莱巡抚的位置,很多事情,周正可以敞开了做!

不知不觉就过了年,晚上周正从外面回来,上官清躺在床上,起来给他倒热水,问道:“上元,我们回去吗?”

上元,也就是元宵节,是大明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

周正忙的天昏地暗,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疲惫的在椅子上坐下,道:“你回去吧,带些礼物,我今年是回不去了。”

上官清看着他的疲惫之态,有些心疼,过来将他搂在怀里,轻轻的按着太阳穴。

就在这时,上官烈冲了进来,看着里面的场景先是脚步一顿,接着就走进来,不客气的道:“姐,先放开姐夫,我跟你们说个事。”

回他的,是上官清冷漠的眼神。

要是以往,上官烈早就抱头跑了,这会儿却梗着脖子,走近周正身旁,低声道:“姐夫,京里传信,说是首辅要致仕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莅临东江镇

周正看着一脸神神秘秘模样的上官烈,道:“我都没收到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上官烈嘿嘿一笑,道:“我在京里也是有人的。”

周正看着上官烈,心里若有所思。

他最近两年之所以能平平安安,一步一个台阶,相当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周延儒在京中为他周旋,若是周延儒被罢,周正很多事情就得束手束脚,小心翼翼了。

周正坐直身体,拿过茶杯,道:“嗯,我知道了。你陪你姐回去一趟,好好打听打听。”

上官烈听着就喜上眉梢,道:“好勒。”

周正刚刚喝口茶,曹变蛟,何可纲两人就来了,看了眼屋里面,这才走进来。

何可纲道:“大人,五千人已经点好,船也准备就绪,明天一早就可以启程。”

登莱两府百废待兴,很好收拾,周正现在关注的重点是东江镇,他计划尽快渡海前往皮岛,重拾东江镇。

周正嗯了一声,道:“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启程。传信给东江镇以及朝鲜那边了吗?”

周正这个登莱巡抚,节制登莱两府以及东江镇,事实上,还包括朝鲜。

只是朝鲜疲软,加上被逼迫向后金称臣,帮不上什么大忙。

曹变蛟道:“孟大人已经传信过去了。”

周正点点头,道:“好,去准备吧。”

“是!”曹变蛟,何可纲抬手,应了一声就走了。

上官清见周正忙的一点缝隙都没有,轻声道:“要不,我留下来吧。”

周正拍了拍她的手,道:“总要回去一个,让家里安心,没事,过一阵子应该就好了。”

上官清抿了抿嘴,心疼的给周正按着僵硬的肩膀。

……

第二天一早,上官清姐弟回京,周正则带着曹变蛟,何可纲以及五千人,渡海前往皮岛。

皮岛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在辽东,朝鲜的咽喉之地,战略位置十分特殊。

孔有德,陈九成等人原本是毛文龙旧将,毛文龙被杀,这才引得孔有德等人叛乱。

皮岛之事十分复杂,但毛文龙其中一个旧将黄龙在这次平叛中表现突出。黄龙驻扎在旅顺,与山东威海卫扼守渤海进出口。

他的副将龚正祥虽然没有击败孔有德,还被俘,抢了船,黄龙却在旅顺附近大败孔有德,差点生擒,孔有德只带了十几人,仓皇逃走。

旅顺归属于东江镇,自然也是周正治下。

皮岛已经破败,孔有德败走,这里几乎空了,所有人都做鸟兽散。

周正抵达皮岛的时候,黄龙携诸多手下已经在等着了,倒是朝鲜毫无动静。

何可纲先带人上岛,收拾一番,引着众人落座在东江镇总兵官邸。

“末将黄龙,参见巡抚周大人!”黄龙神色恭谨,带着一群人单膝跪地。

周正微笑着,道:“无需多礼,都坐吧。”

黄龙出自毛文龙部下,孔有德等人又叛乱,他哪怕立有功劳,依旧心慌慌,生怕朝廷翻老账,搞诛连。

黄龙等人应了一声,在周正右手边坐下。

周正看着黄龙,见他鼻子,耳朵确实没了,心里暗自点头。

当初黄龙为耿仲明陷害,当众被砍去了耳鼻,差点被杀。

周正看着黄龙等人神色拘谨,笑着道:“本官来皮岛,并非要清算什么。而是要重建东江镇,对于过往的事情,一概既往不咎,并且朝廷拖欠的军饷,本官会在一个月内补发到位。”

黄龙等人神色颇为震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周正。

朝廷拖欠钱粮不是一点半点,一时半会儿,孔有德等人叛乱,其中也有索饷的缘故。

何可纲看着黄龙等人的表情,淡淡道:“大人自领兵以来,从未拖欠一次饷,全部按时,足额发放到位。”

黄龙连忙起身,道:“末将没有质疑大人的意思。”

周正摆了摆手,道:“皮岛疲敝,本官会调派你的兵力,也会派人进入你军中,监察军饷发放,以防止空饷,冒领,贪污等情况。也会对你的军队训练,执勤等进行监管,你没有意见吧?”

黄龙犹豫了下,道:“末将没有意见。”

这些是登莱巡抚的职权,黄龙即便有意见也没办法,否则周正有的是由头拿捏他,更别说翻旧账了。

周正见黄龙如此听话,微笑着道:“那就好。你继续驻守旅顺,何可纲会进驻皮岛,你们合力收拢各地民众,在辽东徐徐发展。本官不要求你们立即就能对建虏出兵,本官的要求,是尽快组建两支合共三万人的军队,开荒屯田,做好长久打算……”

“末将领命!”黄龙听着,心里大松。

这位新巡抚没有急功近利,也没有盛气凌人,倒是还算和气。

周正又说了些其他事情,而后就让黄龙等在皮岛以及朝鲜,辽东等地收拢汉民,着手安顿,重建东江镇。

周正在皮岛一待就是十多天,没有发现建虏的踪迹,倒是发现了不少朝鲜人的动静。

孟贺州连翻调查,深夜来到周正的书房,奏报着他的一些结论。

孟贺州道:“大人,四周的朝鲜人都是监视我们的,没有军队,但是朝鲜好像很紧张。而且还有消息传出来,说是朝鲜国王不希望我们上岸,要我们就待在岛上。”

周正神情微动,道:“我记得,当初毛文龙来皮岛,就是朝鲜的要求?”

孟贺州点头,道:“朝鲜应该是被建虏打怕了,不敢与我们走的过近。”

周正心里顿时明悟,道:“你是说,朝鲜在玩两面三刀的游戏?”

孟贺州道:“现在他们应该还不敢对我大明出手,只是,未必能帮上忙。还有消息说,他们中有不少人与建虏有勾结,若是突然有什么变故,也不能不防。”

周正眯了眯眼,拳头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道:“我会去书警告朝鲜国王。明天我们再开一次会,皮岛情势不乐观,需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皮岛对我大明至关重要,决不能有失!”

孟贺州应了一声,继而道:“满总兵,赵总兵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信,起码能派遣三千工匠来,皮岛若是打造的好,外有海,内有城,养活三万士卒不成问题……”

周正目光幽幽的看着烛光,道:“我准备每年二十万给皮岛,你派人盯紧了,若是有一日天兵北伐,皮岛要立奇功!”

孟贺州神色一肃,道:“是!”

第四百三十五章 京中乱局

周正在皮岛,动员了相当大的力量,企图重建东江镇。

在人力,物力,财力的倾注之下,皮岛,旅顺日新月异,不断在建城,开荒,也在不断的甄选士兵,加强训练。

在周正整顿东江镇的时候,朝野再次发生了大事件,并且接连传到周正耳朵里。

第一个,是乱匪攻克了真定府,抵达了京畿外围,离河间府仅一步之遥。朝野大振,崇祯皇帝即令各处官军抵御,清剿,同时由王承恩提督京营,京城差点就再次戒严。

第二件事,就是二月底,御史郑友元被弹劾拖欠库银二千九百两,郑友元是毕自严门生,毕自严又是户部尚书,自然追责于他。

结果就是毕自严被人构陷,郑友元本已经缴入的两千九百两不知所踪。

于是,毕自严被下狱!

由此,崇祯朝以来,最后一个六部不倒翁,倒了。

坐在书房里,周正看着周清荔的亲笔信,好一阵子,他默默放下。

孟贺州,曹变蛟,何可纲等人站在他身前,也已经知道朝廷的变化。

孟贺州看着周正的表情,道:“大人,毕尚书在户部尚书任上六年,这说倒就倒,怕是朝野不会平静了。”

曹变蛟,何可纲都是武人,朝局对他们来说有些远,却也深感畏惧,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正想的更多,毕自严能力出众,朝廷这些年赋税有所增长,压制了不少乱象,若是他去了,怕是要洪水决堤,更乱了。

毕自严已去,首辅周延儒,还能坚持多久?

周正默默思忖一阵,抬头看向众人,道:“我得回京一趟了。”

众人已经猜到,何可纲道:“大人,那皮岛怎么安排?”

周正道:“你是副总兵,东江镇交给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按部就班,小心谨慎。建虏肯定不会容忍东江镇复来,你盯紧了,暂且固守为要,不要妄图进攻。”

何可纲连忙道:“是。末将记下了。”

周正又看向孟贺州,道:“让楚金留在皮岛,你随我回京。”

孟贺州抬手,道:“是。”

周正又看向曹变蛟,道:“谨昇,我已经举荐你为天津兵备道,很快兵部就会下命令,你回天津卫。登州府我交给张存仁,一切按照计划行事,有什么问题,去信给我。”

曹变蛟抬手,道:“末将领命!”

周正匆匆安排这些,想着京中的乱局,暗自摇头,道:“明日登船。”

众人自然没有其他异议,安排妥当,便各自准备。

第二天,周正坐船从皮岛离开,在旅顺停脚,检查了下黄龙的军队,然后就直接前往天津卫。

在天津卫周正待了三天,处理了一番事情,便径直回京。

周正大嫂周丁氏的弟弟丁琪陪着周正回京,两人同乘马车,一路上说着河间府,永平府以及天津卫的各种事情。

丁琪没有去登莱,一直留守在天津卫。

说完这些,丁琪有些感慨的道:“二哥,你说,咱们皇上也真够心狠的,登基六年,除了你们家老爷急流勇退外,没几个能有善终的,你说,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值得皇上信任的忠臣吗?”

丁琪比周正小,私底下叫周正二哥。

周正盘着腿,倚靠着厢璧,知道丁琪说的是毕自严下狱的事,看了他一眼,道:“今后这种话对谁都不要说。”

丁琪顿时笑着道:“这不是跟二哥你吗,对了二哥,你们家周老爷,会复起吗?我听说周老爷要是复起,肯定就会直接入阁。”

周正干脆的道:“不会。”

丁琪脸上僵笑,虽然朝堂危险,但他们都是依托周家发达的,若是周清荔能入阁,他们也定然水涨船高。

周清荔不入阁,那就太可惜了。

周正没有理会丁琪等人的想法,道:“你回京之后,将内阁六部九寺各省三司以及巡抚,总督的摸一摸,我要他们的具体名单,家庭背景以及履历,越详细越好。”

丁琪一愣,连忙道:“好,回去我就找人查。”

周正还没有到京城,毕自严的案子就了结了,毕自严被众多大臣求情,得以免罪,被罚归乡闲住。

受此牵累,户部大清洗,礼部尚书也被迫致仕。

与此同时,朝议推荐阁臣,包括周延儒,温体仁在内又有郑以伟,吴宗达,徐光启,何如宠等六人入阁,内阁满员九人。

朝野关于周延儒要被罢的消息,甚嚣尘上,而温体仁党羽开始疯狂弹劾周延儒。

周延儒自然要自保,连翻反击,朝野是好不热闹。

周正回到周府,洗漱一番,就与周清荔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闲聊。

周清荔听着周正在登莱以及东江镇做的事情,等周正话音落下,点评道:“东江镇确实对我大明非常重要,不能有失。只是,东江镇远离朝堂,拥兵者容易拥兵自重,听宣不听调,毛文龙是前车之鉴。”

周正道:“我对皮岛以及旅顺包括天津卫,登莱的兵力会定期进行轮调,确保他们不会形成藩镇,并且还有多种控制手段。”

周清荔躺在摇椅上,手里抱着茶杯,道:“兵者,利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这句话,现在非常适合你,你要小心了。”

周清荔这句话,自然不是说不能用兵这样的废话,而是周正现在是登莱巡抚,手里有东江镇,登莱两府,还有水师,如果加上天津卫,河间府,永平府,他拥有的总兵力高达近十万!

利器也,可伤人,更可伤己!

周正明白周清荔的意思,道:“朝廷暂时应该不会关注到我,没事。爹,毕尚书的事,没有牵扯到你吗?”

周清荔眉宇有些痛楚,轻叹一声,道:“他将所有事情都抗了下来,皇上念他六年的功劳,没有追究。但现在,怕是不会再提我复起的事了。离京的时候我去送他,满头白发,一下子老了十岁,看样子,撑不了几年了。”

这种情况,已经算好的了。

周正暗暗摇头,转话题,道:“元辅真的撑不住了?”

周清荔转头看了周正一眼,道:“你与元辅牵扯多深?”

周正稍一沉吟,道:“他手里没有我把柄,即便他下狱,他也不会说出什么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布局朝廷

周清荔对周正这个回答不满意,道:“周延儒并不干净,若是他不能全身而退,可能会连累很多人。”

周延儒算不上什么清吏能臣,更多的是小人,他党羽众多,贪污腐化,做了三四年的首辅,要是被下狱,真的会牵累到很多人,包括周正!

周正听懂了周清荔的意思,沉吟片刻,道:“好,我找时间与他聊聊。”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你找个理由,正大光明的去拜访元辅,你现在有这个资格了。”

周正是登莱巡抚,虽然这个巡抚比其他巡抚差了一大截,但终归是巡抚,是有资格敲首辅府邸的大门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明天就去。”

周清荔看了眼周正,有些欲言又止,转而道:“你再找时间去拜会一下张尚书。”

张尚书,兵部尚书张凤翼。

周正现在是隶属于兵部,于情于理都要去拜会一下。但周清荔的话,显然不止于此。

周正若有所思,道:“爹是觉得,兵部会派遣我其他重要的事情?”

周清荔望着大门口,神情忧虑,道:“官军看似胜多,但匪乱却越来越盛,有遍地开花的迹象,陕西,山西,河南,四川,湖广等地的乱匪不断的聚集,他们还搞出了一个什么‘二十八寨会盟’,若是他们真的合起来,总兵力可能高达数十万……”

周清荔显然是看出了一些事情,没有朝廷那些大人们在官军不断胜利下得出的自信与从容。

周正深知历史,吸了口气,道:“爹说得对,官军现在看似气势如虹,胜多败少,但内政若是继续败坏下去,单凭纯粹的镇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还是必须休整内务,安定百姓,断绝乱匪的来源。”

周清荔目中都是忧虑之色,道:“毕尚书在的时候,曾经与我讨论过,若是辽东得缓,便可着手整顿内务,尤其是田亩,赋税的问题。现今朝局混乱不堪,党同伐异,谁还能有些整顿内务,安民定众?”

周正心里一直有个计划,这个计划却不能说出口,思索再三,道:“爹,静观其变吧。”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就在这时,福伯悄步走过来,看了眼几乎一模一样躺在摇椅上,抱着茶杯喝茶的父子俩,道:“二少爷,有位马郎中求见。”

周正一怔,旋即知道是谁了,起身道:“应该是马士英,爹我去见见。”

周清荔知道这个人,点拨道:“他近来风头颇盛,听说靠上了温阁老。”

周正还不知道这件事,目光微冷,道:“我知道了。”

周家前院的凉亭里,周正还没到,马士英就匆忙走过来,急声道:“周大人,不好了,朝廷要查盐课。”

周正神色如如常的坐下,道:“这点小事你都搞不定吗?”

马士英跟着周正坐下,急色道:“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原本的盐是要分发给各省,各省缴银入国库,但实际并不是,现在朝廷说各省积亏三百二十万,要盐课提举司如数全解上来,否则就严厉处置。”

周正听着明了,这应该是毕自严事情的一个延生。

“为什么不去找温阁老,他即将成为首辅了。”周正淡淡说道。

马士英陡然清醒了过来,连忙站起来,脸上僵笑着道:“大人不要误会,我只是偶尔拜会过温阁老,并非投入他的门下,我一直唯周家马首是瞻,请大人明鉴。”

马士英能有今天,全是周正一手安排。即便现在靠上温体仁,他也不敢与周正不敬,更别说翻脸了。

周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明天带你去见元辅。”

马士英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道:“大人,我去见元辅?不太好吧……”

马士英刚刚靠上温体仁,要是去见周延儒,温体仁即将继任首辅,还能有什么前途可言?

周正语气越发淡漠,道:“我不喜欢温阁老。”

马士英这次是真的清醒了,连忙抬手道:“一切都凭大人安排。”

周正现在是巡抚了,有资格被人称呼为一声‘大人’。

周正哼了一声,这才道:“盐课的事,没那么麻烦。朝廷要追究,就得追究各省,虽然你是前任提举,但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稍微运作就能撇开你,不用那么慌张。”

马士英心里顿时稍稍安定,僵笑着道:“是。这对大人来说是小事。”

周正在朝廷中预先安排了不少人,但真正能上位的不多,马士英还算可以。

但他一个还不够,还得再着手安排一下。

周正心里这样想着,淡淡道:“去吧。”

马士英连忙抬手,道:“是,下官告退。”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计较一番,起身去与周清荔说了几句,便出府向兵部走去。

马士英离开周府,坐在轿子里,神情还是一阵紧张,难以缓解,自定。

周正现在比以往更加镇定,从容,自信,有了以前没有的那种上位者的气度与威严。

马士英眼神闪烁,慌乱。

马士英原本以为周家已经没落,周正在外面立些军功也不能怎么样,却没想过,周正从来没有凭借周家的行事,一直靠的他自己!

马士英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被周正厌恶,他很可能会被打回原形,谁也护不住他!

“弥补!弥补,必须尽快想办法弥补!”

马士英急急的自语,脑门上甚至出现了细汗。

周正没有管马士英这颗棋子,径直来到兵部。

张凤翼看着周正笑呵呵的道:“刚回来就来见我,这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张凤翼很看好周正,不动声色的已经在着手培养。

周正没有客套,不卑不亢的抬着手,道:“大人,登莱,东江镇地广人稀,战略位置重要,恰西北灾情严重,乱民众多,无法安置。下官请将这些人,安置在登莱。”

张凤翼神色十分欣慰,招呼着道:“坐下说。”

周正抬了抬手,在张凤翼身侧走下。

张凤翼喝了口茶,道:“你说的,我与陕西,山西巡抚,布政司都沟通过,还有曹文诏,他们都十分高兴,乐意配合。尤其是曹文诏,他俘获了众多乱匪,又无处安置,正好你提这个要求,他还上书,为你表功。”

第四百三十七章 留京

周正只在遵化的时候见过曹文诏一次,听着张凤翼的话只是微笑,抬手道:“下官不敢当。”

张凤翼看着周正,神情赞许,道:“登莱那边,可有什么麻烦?”

周正顿了下,道:“登莱遭孔有德屠戮,百姓十存二三,百业凋敝,厄需赈抚。皮岛人去楼空,荒芜一片,下官需要人手以及时间重建。旅顺……下官打算打造一个要塞,正在全力建城。下官……在旅顺配了一百门大炮,计划驻扎两万士兵,水师分做两部分,一部分在威海卫,一部分在旅顺,总计一万人……”

张凤翼听着,眉头不自觉的皱起,道:“你这些,需要的钱粮不是少数吧?”

周正其实就是来打预防针的,迟疑着道:“下官已经竭尽所能的筹措,不管多少,多长时间,下官都希望重建东江镇,从右侧辖制建虏,也配合辽东的北进计划。”

张凤翼品出了味道,盯着周正好一阵子,道:“那周氏商会,是你的?”

周氏商会越做越大,瞒不过所有人,周正也没有敷衍塞责,道:“是下官牵头诸多大商人所建,下官并未参与。”

张凤翼盯着周正,迟迟没有说话。

周正神色平静,自如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张凤翼慢悠悠的拿起茶杯,淡淡道:“你留在京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

周正对于张凤翼的反应没有意外,道:“那,登莱以及东江镇……”

张凤翼放下茶杯,神情不掩烦躁,而后又迅速平静,道:“按照你的计划行事。还有,将你与周氏商会的关系切割干净,如果有一天朝廷察觉,追究起来,我兜不住你。”

周正站起来,抬手道:“谢大人。”

张凤翼说这么多,其实还是在保周正,不希望他露出的破绽太多,否则被言官抓到把柄,足以致命!

张凤翼有些头疼,本来还有很多话想与周正说,现在也想不起来了,摆了摆手,道:“明天起来兵部,坐兵部郎中班房,随我一起做事,去吧。”

周正再次抬起手,道:“是。谢大人,下官告退。”

张凤翼看着周正的背影,头疼不已,好一阵子长叹道:“乱啊……”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周正乱来,还是朝廷的乱,亦或者两者皆有。

周正出了兵部,定了定神,索性直接向着周延儒的府邸走去。

周延儒近来的处境很不好,内阁满员,崇祯皇帝对他的不满没有再掩饰,就差直接告诉他,他可以走了。

这会儿,他正在家里,神思不属的看书。

听到下人说周正求见,神情一动,旋即又暗自摇头,起身与周正在凉亭里相见。

两人关系非常,却又还是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周延儒看着周正,神情感慨又落寞,道:“天心已变,人力无奈,你不会是来劝我的吧?”

周正神色微动,周延儒这是真的有离开的觉悟,还是故作试探?

周正不会对周延儒掉以轻心,喝了口茶,道:“元辅,现在走,还能全身而退,等皇上真的不耐烦,怕是新账旧账要一起清算了。”

周延儒表情动了动,终究是不甘心,道:“你手段了得,又有大太监相助,真的不能再搏一搏?”

周正暗暗嗤笑,周延儒果然还是舍不得。

故作沉默片刻,周正道:“元辅刚才也说了,天心已变,人力不可改,若是一味强求,适得其反。”

周延儒看着周正,脸上越发落寞,无奈地轻轻点头,道:“我这一走,温体仁能放过我?”

周正道:“温阁老想要坐稳首辅宝座,就不会把元辅怎么样,更何况,我也不会坐视元辅出事。”

周延儒这才一笑,道:“有周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周延儒可知道,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周公子,能量大得很,与宫里的内监关系匪测。

周正微笑,道:“元辅临走之前,还得帮我做几件事。”

周延儒道:“你我向来互惠互利,但说无妨。”

周正收敛笑容,道:“第一,处理好元辅的徒子徒孙,不要留下后患。第二,我在登莱的一些部将,需要晋升官职。第三,我要扩大水师的兵额。第四,我要保举几个人。第五,我希望元辅找个由头,将赵率教,满桂罢官。”

周延儒一直平静的听着,因为周正要的并不算什么为难之事,倒是后面的不由得一怔,道:“满桂,赵率教?我记得你与他们关系很好,屡次并肩作战?”

周正没有隐瞒,道:“朝野现在对他们的弹劾渐起,我担心元辅走之后,我护不住他们,不如让他们在还能全身而退的时候离开。”

周延儒默默点头,辽东向来是朝争的一个重点,欧阳胜与满桂,赵率教在北进的策略上渐渐有些不合,在朝廷中,对二人的攻击是日积月累。

周延儒喝了口茶,道:“他们身上有一堆把柄可抓,不难。”

周正看着周延儒,道:“元辅,可有要我做的事情?”

周延儒看着周正,神情微黯,道:“此去万事皆空,我知道周公子产业不少,希望能分我一些,安度晚年。”

周正眼角微抽,这个周延儒这几年不知道贪污了多少,在江南家底丰厚,这个时候居然还想在他身上敲一笔!

周正淡淡道:“元辅,我若是你,就将家财捐给朝廷,以求平安,若是这个时候还贪心黄白之物,祸事不远。”

周延儒黯然的神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他知道,周正这是警告了。

想着他一个个堂堂首辅居然被一个巡抚摆弄,心里不由得有些愤怒,但转瞬间周延儒就压了下去,笑着道:“周公子说的是。”

这位还真是能唾面自干。

周正暗自摇头,起身道:“没有其他事情,下官就告辞了。”

周延儒矜持的点头,目送周正离去。

看着周正的背影,周延儒眉头拧紧,心里很想做些什么,却又不敢,这位周公子深不可测,他不敢贸然出手。

周正出了周延儒府邸,就找到孟贺州,嘱咐道:“盯住元辅的动作。”

孟贺州猜到周正要做些事情,神色肃然的道:“是。”

第四百三十八章 战端又起

张凤翼担心周正,要求周正留在兵部。

周正也只得入职兵部,在兵部坐班。

兵部掌握着全国各地的军情,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周正也都能看到,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连周正都觉得心惊。

在二月的时候,乱军进入河北,参将杨遇春大败,乱军直接攻克了顺德,保定,进逼京畿。后面更是大败左良玉,河北全境都有陷落的危险。与此同时,川军大败,秦良玉的儿媳张凤仪在侯家庄差点被全歼。

从北直隶,到山西,山西,四川等几乎连成一片,乱匪在地图上的势力大的可怕。

如果再勾连上山东孔有德的叛乱,贵州的土司作乱,大明整个北方,几乎没有一处安稳之地!

张凤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见周正看的认真,便淡淡的道:“如果只是匪乱还好说,但他们破坏民生,加上不断消耗的军饷,无一不是在不断拖累朝廷,不能长此以往。”

周正被惊醒,连忙站起来,道:“大人。”

张凤翼摆了摆手,在周正不远处的椅子坐下,叹息的道:“朝野诸公无不忧心,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倾力剿匪,再想其他。”

明廷之前一直存在‘剿抚’之争,后来随着主抚,剿抚并用等的失败,朝廷无人再敢说什么剿抚,几乎众口一词,全力清剿。

周正知道朝廷的声音,心里摇头,道:“大人,匪乱之根不除,剿匪只能治标,解决不了问题。”

张凤翼看了他一眼,道:“你说的,谁都懂,可是办法在哪里?”

周正想了想,也是摇头。

现在是‘天灾**’,一来天灾让整个大明减产,百姓们衣食无着;二来朝廷以及各级官员的催逼,贪污等等,简直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想要解决这个难题,首先就要打破这个死循环,打破死循环唯一的办法,是由上而下——大明决策层从根本上改变。

温和的手段是行不通的,只有暴力变革!

这些话,周正自然不会说出口给张凤翼听,顿了一阵,道:“大人,是有什么事情来找下官?”

张凤翼唔的一声,道:“近来弹劾满桂,赵率教的奏本比较多,宫里不满,你小心一点。”

周正不确定是不是周延儒在出手,道:“是,谢大人提醒。”

张凤翼神色迟疑,想了又想,还是道:“现在剿匪缺银,你能不能捐出一点?”

周正明白张凤翼的来意了,沉吟片刻,道:“大人需要多少?有多少能用于剿匪?”

张凤翼神色一动,站起来,踌躇的道:“八万,不,五万两就够了。”

周正没有犹豫,道:“好,下官等会儿就去筹备。”

张凤翼十分开心,笑着道:“好。我就在兵部等着,对了,用其他名义,直接给兵部,不要声张。”

周正微笑,道:“下官明白。”

张凤翼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又看了周正一眼,转身走了。

周正看着张凤翼走了,心里叹气,国政大事,居然需要官员四处筹钱,还能有什么指望?

周正很快就筹备好银子,送给了张凤翼,也知道张凤翼的用处——曹文诏急缺钱粮,这是给他征剿山西乱匪的前期钱粮。

周正在兵部,纵观了大明整个军事情况,几乎每一天都有各种战报,获胜的,失败的,求援的,自杀的。还有就是,催要钱粮的。

周正不清楚其他部门的情况,单说兵部,简直是一个无底洞,什么乱子都有,看似是大明的高级衙门,实则一堆麻烦,连堂官张凤翼都好像一个小吏一般,忙的是脚不沾地,事无巨细,愁苦万分。

到了五月份,曹文诏在山西剿匪获得大胜,高迎祥等人只能突围,冲入河南,而后又被逼得再次逃入陕西。

官军气势如虹,多路大军围追堵截,仿佛就要覆灭民乱,自然是一派喜庆。

周正没有那么乐观,除了偶尔跟张凤翼出谋划策之外,周正基本上就是在班房看着各处简报,以及静观朝廷变动。

到了六月份,朝野期待已久的大变终于来了。

首辅周延儒致仕,温体仁上位首辅。

周延儒在位可以说是‘庸碌无为’,不知道多少人高兴,就差欢送了。

周延儒是恋恋不舍,却也知道京城是是非之地,不能久留,第二天晚上,就带着家眷悄悄的离京。

温体仁上位,并没有带来什么革新的气象,朝野依旧混沌一片,各种事务堆积,每一项事情几乎都争吵个十天半月,而后推到乾清宫,崇祯无法决断,只能开朝议,一次决定不了,就要两三次,往往一件事要拖个个把月。

周正对此是见怪不怪,全都当做看不见,依旧遥控着登莱以及东江镇,不断了解东江镇,皮岛的建设情况,并且不间断的发布命令。

六月中的晚上,周正从兵部出来,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的开始回府。

没走多远,孟贺州就跟上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建虏有异动。”

周正慵懒的神色微变,立即肃色的低声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孟贺州瞥了眼四周,道:“建虏正在集合兵马,暂时不知道是冲着右屯,还是东江镇。”

周正皱眉,认真思索一番,道:“他们去年在右屯失利,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取胜,多半是冲着东江镇去的,皮岛,旅顺建的怎么样了?”

孟贺州连忙道:“旅顺原本就是一个要塞,经过几个月的建造,加上大炮,水师的庇护,易守难攻,比之锦州城还难。皮岛在海外,有水师环绕,大炮护卫,建虏应该更难攻取。”

周正思索一阵,道:“建虏如果刚刚动员,那么到皮岛,旅顺,起码还得一个月。你通知辽东给我盯紧建虏的一举一动!还有,命黄龙,何可纲严加戒备。再让他们的上奏朝廷,要求我去坐镇。”

孟贺州立即明白,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他刚要走,周正拉住他,沉吟着,道:“我再给祥云岛去信,将库存的大炮都发到皮岛、旅顺去。这两地,决不能有所失!”

孟贺州抬着手,道:“是!”

周正深吸一口气,大步向着周府。

建虏又来,他又得离京。

第四百三十九章 孙传庭

周正回到周府,就看到福伯站在门口,一脸笑呵呵的看着周正。

周正一愣,摸了摸脸,道:“福伯,怎么了?”

福伯笑着道:“二少爷,回去就知道了。”

“有什么好事情?”

周正又看了眼福伯,向着他的屋子走去。

回到屋子,就看到上官清少有的在准备着一些女红的东西,随口道:“我一进门,福伯就冲着我傻乐,府里有什么事情吗?”

上官清端坐在凳子上,抿着嘴,俏脸微红的看着周正。

周正更加疑惑了,在她身前坐下,道:“怎么了?”

上官清没有说话,双手摸了摸肚子。

周正眨了眨,旋即猛的按住上官清的肩膀,大喜的道:“有了?”

上官清抿着嘴,嗯了一声。

周正脸上又惊又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右拳不断的锤着左手,不停的傻乐。

上官清抿着嘴,也笑着,双手按着小腹。

等到晚间吃饭的时候,周正已经忘了要去东江镇坐镇的事,一个劲的傻笑。

周清荔已经先一步知道了,也知道周正的心情,自然,他心情也不错,说着将周正大嫂周丁氏请回来,照顾一下上官清。

周正自然满口答应,甚至还让六辙将从怀孕到孩子出生的一系列事情都给安排了。

直到周清荔,上官清等见周正做的太多,太早,还要继续,连忙按住,这才罢休。

第二天早上,周正如常去兵部的时候,这才想起来建虏的事,转向周清荔的书房。

周清荔听完周正的话,神情倒是不变,道:“建虏的策略一直很清晰,先是打垮了威胁最大的蒙古,而后是朝鲜,东江镇,剪除两翼威胁,最后倾力进攻辽东。现在,你要重建东江镇,建虏决然不会坐视,很可能还会比辽东更激烈。”

周正点头,道:“皮岛是海岛,建虏没有水师,而我们有,加上岛上防御,建虏很难攻下来。旅顺本就是要塞,我已严令了几个月的打造,防守应该没有问题。”

周清荔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才表现的平静,想了想,看着周正认真的说道:“我倒是不担心东江镇,我担心的是朝廷。满桂,赵率教摇摇欲坠,你与他们关系密切,怕是一些人很快就会调转矛头,你要是再立功,祸事不远了。”

周正镇定自若,道:“目前我还能应付,如果真的危险,我会想其他办法,再不济,就辞官,明哲保身。”

周清荔见周正还清醒,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又调转话题,道:“昨天毕尚书给我来信,说是给你举荐一个人,或许能帮你,过一阵子就应该到了,你先别急着走。”

周正一怔,毕自严给他推荐人才?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表情,笑着道:“你现在是登莱巡抚,有人给你荐才,不奇怪的。何况毕尚书一直很看好你。”

周正对他的身份转变还有些不太适应,有些好奇的问道:“是什么人?”

周清荔想了想,道:“信上没有多说,好像是万历年间的进士,在户部任过职,后来为阉党所忌,辞官归乡,算起来,有十多年闲置在家了。”

明朝这样的官员特别的多,动辄就辞官,罢官在家多少年,而后复起。这样复起的人,要么是大才,要么就是大奸!

周正不知道毕自严推荐给他的谁,而后问道:“爹,那我给他安排什么职位?”

巡抚,与内阁存在十分相似,是一种特殊的位置。内阁是由皇帝的顾问发展而来,在朝廷里形成了正式的位置,但在制度上,却从来没有真正的确立过。严格来说,内阁的存在一直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却又是实际的宰辅。

巡抚也是一样,起初明朝是没有巡抚这个官职的,只不过是地方三司制衡,往往推诿难以成事,所以需要朝廷派巡抚定夺。巡抚也从起初的临时委派,渐渐的常态化。但如内阁一样,巡抚并不在朝廷的制度序列中,并不是的地方官,也不是正式官职,而是京官,挂的往往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或者‘右副都御使’衔,俗称的‘巡抚某处都御史’。

巡抚原本是动词,久而久之变成了名词。

周清荔听着一笑,道:“简单,给他挂个户部或者吏部的员外郎或郎中,而后外派给你,给你做一些政务的辅助。”

周正听明白了,怕不是毕自严的主动推荐,应该是周老爹的主动要求的。应该是周清荔看出他身边缺人,这才出手帮忙。

周正不动声色的笑着道:“还是爹高明,好,我运作一下,等他来了,就给他安排。毕尚书推荐的人,肯定是人才。”

周清荔平静如常的点头,道:“朝廷是多事之秋,你在京城不少日子,应该已经发觉了,万事小心。”

周正站起来,道:“嗯。那,爹,我去兵部了。”

周清荔点点头,目送周正离开。

周正出了府,径直前往兵部。

兵部尚书张凤翼现在是愁白了头,还并不知道建虏有异动,整日的为兵部各种事操碎心,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钱粮,各处都要钱粮,偏偏他是捉襟见肘,多一粒都拿不出来。

朝廷上下,都在盯着夏粮,等着夏粮续命。

周正没有时间关注这个,一面筹划着东江镇的防御,一面安排各种事宜。

周正无暇多顾,连续忙碌了六七天,东江镇黄龙玉、何可纲的奏本相继抵达朝廷。

听说建虏异动,朝廷立即紧绷起来,崇祯接连召开朝会,最终的决定,就是登莱巡抚周正立即返回登州,坐镇指挥。

同时,辽东巡抚欧阳胜全部接管辽东,严阵以待,并且要求兵部尚书张凤翼亲自前往山海关,以策万全。

由此可见,辽东依旧是崇祯以及朝廷关注的重点,从未放松过,建虏,还是大明头号敌人!

周正接到朝廷命令,自然立即就着手布置,随时准备动身。

这一日,他刚刚回府,就听到凉亭里传出接连的哈哈大笑。

周正走过去,看到周清荔与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正在对弈,笑容满面,十分欢畅。

那中年眼见周正走过来,站起来抬手道:“孙白谷,见过周巡抚。”

孙白谷,孙传庭!

第四百四十章 孙传庭狠角色

周正眼神惊异一闪,没想到,来人居然是孙传庭!

认真想想,毕自严久在户部,孙传庭也在户部任过职,似乎也不算奇怪!

但孙传庭这个人太特殊了,特殊之处在于,他对明朝的来说,太重要了,后世有一句话‘传庭死而明亡矣’!

由此可见,孙传庭对明朝多么的重要!

周正很快收敛情绪,笑着看着孙传庭道:“认识我?”

孙传庭站起来,微笑着道:“周巡抚于朝堂不畏权贵,雷霆呵斥,犹言在耳。领兵后,一战卫京城,二战护辽东,三战平叛乱,这三战足以载入史书,也早已经传遍天下,在下如何不知?”

周正看着孙传庭,有些愣神,这是不是马屁?

他被孙传庭拍了马屁?

周清荔这时走过来,笑着道:“白谷能力出众,以至于毕尚书亲自推荐,日后他就是你的左膀右臂,你要是慢待,为父决不轻饶!”

孙传庭连忙道:“周大人严重了,毕大人也是谬赞。孙白谷何德何能,让二位大人如此器重。”

孙传庭其实在朝廷任职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不过三年,辞官的时候,也不过是区区七品的户部主事。

他这一辞官,就从天启三年到了崇祯六年,闲置近十年的时间,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到了近四十岁的中年人!

所以,他面对一个曾是当今皇帝潜邸老臣,户部侍郎,一个如今登州巡抚的周清荔,周正父子,表现的十分谦逊。

周正看着孙传庭,满心激动,听着周清荔的话,故作沉吟的道:“孙先生是想去朝廷任职,还是想去登莱?二者我都可以为先生举荐。”

听周正口称‘先生’,孙传庭连忙道:“不敢当。这次孙某出仕,是想做些事情,朝廷沸沸,不适合我。”

周正道:“那,先生先随我,充作幕僚,有合适的机会,我再安排先生如何?”

孙白谷笑着道:“那就全凭大人安排。”

周正得了孙传庭,心里自是万分高兴,道:“正好有些事情,我想请教。”

周清荔还以为周正要考校孙传庭,未免太急了,打断道:“白谷也是刚刚入京,你先让他休息一下,到时候随你去登州,有的是时间。”

周正也知道有些唐突了,笑着与孙传庭道:“建虏又有异动,我即将离京,待会儿我让人将东西整理一下,先生看看,路上咱们再做讨论。”

孙传庭道:“一切都听大人安排。”

周正见孙传庭没有那种无法沟通倨傲,心里更是舒服,笑着招呼福伯,给孙传庭安排住处。

孙传庭也感觉到,这位周巡抚没有少年得志的那种狷狂,沉稳有余,心里也是放松不少。

周清荔,周正父子俩目送孙传庭的背影,神情都是带着微笑。

周清荔道:“觉得怎么样?”

觉得怎么样?还能有更好的安排吗?

周正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还得再看看。”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道:“毕尚书说这个人能力出众,尤其是政务上,他能在登莱帮你大忙。你手下都是些末流小吏,没有大才,这个人,最是适合了。”

政务?

周正并不知道历史上孙传庭政务能力,但军事能力,那绝对是首屈一指,在明末将星云集中,他也是最为璀璨的一颗!

周正心潮澎湃,随口嗯了一声,道:“爹,过两天我就得启程了。先去天津卫,而后坐船去旅顺。”

周清荔不善于军事,思忖着道:“不要行险。”

周正几次作战,都十分冒险,周清荔有些担心。

周正一笑,道:“嗯,我知道了。家里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写信给大哥,我怕有一段时间收不到信。”

周清荔摆了摆手,道:“我还没七老八十,无需担心,安心做你的事情。”

……

两天后,周正告别了家人,带着孟贺州,孙传庭等一行人,径直前往天津卫。

周正的马车上,孟贺州,孙传庭都在,三人在谈论着辽东的情况。

孙传庭熟悉了两天,似也有意表现,道:“大人,建虏的情况很不好,加上上次在辽东被大人与满总兵,赵总兵等硬拼,损失惨重,不会再想着去右屯,应当着奔着东江镇,奔着大人去的。”

周正也是这样想的,道:“应当是。”

孙传庭看着周正,道:“大人给的资料上说,皮岛有一万五千人,兴建了不少防御工事,加上还有水师。大人此去旅顺,想必是判断出建虏这次的目标是旅顺吧?”

周正神色平静,道:“不能排除皮岛,两手准备。”

孙传庭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我纵观大人的安排,大人是想要固守?”

周正听着这句话,若有所动的看向孙传庭,道:“先生,还有其他想法?”

孙传庭将手里的文书合起来,道:“当初大人与孙老大人在辽东与建虏血战,就是想拼掉建虏的实力,现在,也可以。”

周正双眼微微眯起,道:“你想要怎么做?”

孙传庭看向周正,目光闪烁着微微灼热光芒,道:“建虏这次能来的,最多四万人,并且粮草未必能坚持多久。若是大人在恰当的时候卖个破绽,并且心狠,留下建虏一半人,不是问题。”

周正看着孙传庭,道:“怎么心狠?”

孙传庭瞥了眼孟贺州,道:“火烧旅顺!”

周正与孟贺州神情都是微变,有些吃惊的看着孙传庭。

不说旅顺是大城,要塞,不能轻易放弃;单说火烧,多伤天和?一般将领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且,事后,朝廷也绝不会放过,定然严厉清算!

不过,周正心里却十分欣赏。

右手捻着衣角,神情不动,心里思索着。

孟贺州知道周正的性格,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意外的看着孙传庭。这个人只是做了几年的户部主事,这份战场上的狠厉,可是少见。

孙传庭神色如常,静静的看着周正。

周正抬眉看向孙传庭,知道他有考校的意思,坐直身体,笑着道:“对付建虏,我一向认为无需顾忌什么手段,战场上,胜利最重要。既然你提出这个方案,好,这件事,交给你来做!”

这次轮到孙传庭惊讶了,道:“交给我?”

周正道:“旅顺这一战,我不插手,全权交给你,你能不能做好?”

孙传庭看着周正没有开玩笑的神色,定了定神,猛的倾身,道:“好!孙白谷接下了!”

周正见孙传庭点头,随口般的道:“那就这么定了。”

孟贺州看的是目瞪口呆,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这孙白谷可就做过几年的户部主事,在家闲置了十多年的人?

交给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心?

但是孟贺州没有说话,他一直是情报官,并不参与其他的事情,相对来说,他是一种隐身人。

既然决定了由孙传庭来主导这场战事,周正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闭目假寐。

孙传庭看着周正就这样将旅顺交给他,再无其他,心里惊讶变成了震惊,就一直看着周正的脸,心里是翻江倒海。

就像孟贺州想的那样,他除了在户部主事上做过几年,其他的就是一介白衣,又不是什么深山隐士高人,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履历、名声……周正,就这么放心的将旅顺交给他了?

这可不是小事情!

孙传庭对周正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一些比较大的事情,这会儿看着周正假寐,平静不作假的神色,是一肚子疑问,却又问不出口。

孟贺州,孙传庭疑惑,周正可不疑惑,放心的很。

没多久,他竟然真的睡着了,传出轻轻的鼾声。

最近事情太多,忙里忙外,他累的够呛,这会儿在马车上颠簸颠簸,很容易睡着。

孙传庭与孟贺州对视一眼,两人情绪相似,眼神自然也有些相同——都是疑惑不解。

第四百四十一章 叛逆到处有

一行人到了天津卫,周正见了曹变蛟等人,做出一番布置,而后又去信登莱,只不过一天,他就登船,径直赶往旅顺。

此时的旅顺,一片紧张肃立。

黄龙带着手下诸多将领,李惟鸾,项祚临,尚可义,尚可喜等忙碌着,做着紧张的防御安排。

一群旅顺的头头脑脑在旅顺官衙坐定,商讨着防守事宜。

现在的旅顺,自然非历史上可比,不管是兵力,粮草还是士气等都不可同日耳语。

何况,现在的城池高大,又有大炮护卫,简直固若金汤。

黄龙副将谭应华看着黄龙,道:“大人,建虏来袭,为什么巡抚大人会认为来我旅顺?我旅顺远离沈阳,与建虏威胁不大,为什么不是去皮岛?皮岛才是东江镇的核心。”

众人听着,也好奇的看向黄龙。谭应华说的极对。旅顺是在辽东半岛最南端,又不是什么重要威胁的地方,为什么建虏放着皮岛不去,而来旅顺?

黄龙神色漠然,道:“这里面,可能有孔有德的作用。我们旅顺,离山东太近了。”

众人顿时恍然,尚可义怒声道:“孔有德该死!建虏亡我之心不死!大人,不如去信给周巡抚,请他派兵支援,我们在旅顺也像在右屯那样打一仗,让建虏知道我们的厉害!”

李惟鸾知道尚可义是粗莽汉子,没好气的道:“你以为你是周巡抚,一万多人就敢冲向建虏贼酋的大营?周巡抚已经在来的路上,在他未到之前,不可对士兵胡言乱语。”

尚可义冲着李惟鸾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

黄文龙见众人没有怯战的情绪,心里镇定不少,沉声道:“我已经收到巡抚大人的信。巡抚大人的意思,是做两手准备,不能掉以轻心。他到之后,会对皮岛与旅顺进行调派,你们要做好准备,必须严格服从巡抚大人的命令,若是谁敢阳奉阴违,巡抚大人问罪,我保不住你们!”

众人纷纷点头,甚至有不少人屏气凝神。

周正虽然接任登莱巡抚不过几个月,但他的军法十分森严,派来的几百人,已经在黄龙部队处死了数百人,其中还有两个副将,黄龙根本无力反对。

一来,周正是上司,想要收拾黄龙实在太容易;二来就是,周正给了旅顺大量的钱粮,着实收买了人心,很多人都在倾向于周正。

周正一手大棒一手甜枣,将黄龙的部队抓的死死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普通士兵甲胄的侍卫进来,瞥了眼在座的诸多将领,来到黄龙身侧,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黄龙点头,道:“好,我立刻前往。”

侍卫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谭应华,李惟鸾等人都知道,这是周正派来的人,主要负责通信,一群人都看着黄龙。

黄龙思索片刻,道:“周大人很快就到旅顺,你们各自做好准备。周大人肯定会巡视防御事宜,要是在这个关头被他查到破绽,本将会第一个拿人!”

众人纷纷起身,抬手道:“末将领命!”

黄龙站起来,看向谭应华,道:“城内的事情,由你暂时主持,我去接周大人。”

谭应华道:“是!”

黄龙没有多说,带着人,径直出了旅顺城,骑马奔向海边。

黄龙站在海边,等了好一阵子才等到周正的船。周正并没有下船,而是将黄龙叫到了船上。

足足一个多时辰后,黄龙带着孙传庭,楚金返回旅顺城。

黄龙迅速召集众将,对旅顺城进行重新布置。

他站在椅子前,看着身前站着的八个人,沉声道:“最新的情报,建虏大军总数约有四万人,目标是皮岛。现在,我宣布巡抚大人的命令:谭应华,李惟鸾率军一万二千,驰援皮岛,旅顺交由尚可喜的三千人留守,水师很快就到,所有人做好登船准备!”

众将顿时一阵不解,旅顺只留尚可喜的三千人?

这是开玩笑吗?

旅顺与山东,天津卫可没多远,周巡抚就不怕失守吗?失去了旅顺,山东,天津卫可就危险了,周巡抚不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黄龙知道众人心里一肚子疑惑,却不管,道:“这是巡抚大人的命令,还有,所有大炮也都要带走。皮岛,决不能有失,我相信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军令,任何人不得质疑,更不能反对!所有人,立即准备!”

众人尽管一肚子疑惑,还是抬手道:“末将领命!”

孙传庭站在黄龙身后,将一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尤其是尚可喜,他紧皱眉头,似乎遇到了很大的烦恼。

黄龙说完,看向孙传庭。

孙传庭面色不动,轻轻点头。

于是,旅顺城迅速的动了起来,大量的军队收拾行囊,开始陆续出城,准备登船支援皮岛。

旅顺城,肉眼可见的空荡下来,只有尚可喜的三千人驻守。

旅顺在辽东半岛的最南端,西靠渤海,东临黄海,是大明除去皮岛之外,在辽东半岛最后的一个据点。

旅顺与登州的威海卫,扼守渤海入口,是防卫天津以及京畿最重要的战略支点。

尚可喜看着大军撤离,一直紧皱着眉头,神情凝重,目光闪烁的盯着北方。

他的一个部下看着,还以为他是担忧,劝慰道:“大人,建虏是去皮岛,我们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无需担心。”

尚可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黄总兵登船了?”

部下连忙道:“是,巡抚大人调集了近百艘船,属下亲眼看着黄大人上船,向着皮岛去了。”

尚可喜漠然好一阵子,道:“我知道了。”

部下还想再劝,却又被下面的人叫走。

尚可喜想了又想,转身出了城,向着黄龙等登船的地方赶去。

只见一万多人的队伍,陆陆续续的上船,前面的船只已经出了海,迤逦很长,最前面的已经看不清。

尚可喜轻轻吐了口气,站了很久,直到所有船只都消失在视野里,这才双眼有喜色的转回城。

崇祯六年,七月初。

建虏贝勒阿敏,阿济格,率军四万,出沈阳,大军驻扎在鸭绿江以北,遥望着皮岛方向。

叛将孔有德等人,此刻也在军中。

阿敏看着阿济格,岳托,以及孔有德等人,沉声道:“这一次,我们要给南蛮子一个教训,告诉他们,辽东,是我大金的!他们休想染指。明日发兵,攻克皮岛!”

阿济格,岳托等人自然没有异议,他们这次发兵,就是因为明朝的登莱巡抚企图重建东江镇,威胁到了他们。

孔有德三角眼闪烁,看向阿敏,沉声道:“贝勒,明朝知道我军来,已经抽调各处兵力护卫皮岛,旅顺空虚,若是我军趁机突袭,旅顺必下!”

阿济格一听,道:“你说真的?”

旅顺他们并不放在眼里,但旅顺却是离明朝的山东,天津卫最近的地方,若是攻克旅顺,他们或许可以绕开辽东,直接攻入明朝腹地!

孔有德神色镇定,道:“真的!我在明军内部有亲信,说不得还能为我大金带来数千精兵!”

岳托当即道:“那还等什么,兵贵神速,立即发兵!”

现在的建虏与历史上完全不同,他们入塞失败,没有劫掠到过多的汉民,投降的明将也没有多少,加上屡经折损,不止建虏骑兵,汉兵也都十分的少。

他们需要人口,需要兵丁!

阿敏心里嗤笑,却道:“先拿下皮岛,回头收拾旅顺!”

众人一怔,孔有德连忙道:“贝勒说的是,明军集合大兵在皮岛,若是拿下皮岛,旅顺也不在话下。”

阿济格,岳托等人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错,便点头应下。

很快,建虏四万多大军渡过鸭绿江,直奔皮岛而来。

但是他们到了皮岛对岸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们还没有靠近海边,就遭到了明朝水师的炮击,足足五十艘船,上百门大炮,对岸边的轰击那动静不是一般的大。

再侦查到皮岛的防御,建虏上下有些傻眼。

该怎么进攻皮岛?现在造船也不可能抵得过明朝携带火炮的水师,更何况,皮岛上还有三万大军,他们就算攻上岛,就一定能攻得下来吗?

孔有德站在岸边,遥望着凛冽的水师,再看向皮岛,好像可以看得清晰的严阵以待的明将,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透。

明军,哪来的钱粮再建水师,还置大炮?

这怕是要数百万两银子吧?

皮岛应该粮困人乏,怎么会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大帐之中,阿敏等人面沉如水。

阿济格恨声道:“朝鲜那边的消息,说是明朝在皮岛有数万人,如果加上从旅顺来的,少说有三万。粮草足够吃一年的……”

岳托看了眼阿敏等人,眼神阴沉又肃色,道:“周征云此人非比寻常,他屡次坏我大金大事。他是登莱巡抚,我们早应该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容易的!”

阿敏看向孔有德,道:“皮岛,你有没有办法?”

孔有德三角眼有恐慌之色,连忙道:“有,但明朝严防死守,我根本联络不上。”

阿济格冷哼一声,道:“就算你联系上了,也是于事无补!那水师在海上来去自如,又携大炮,不先灭了这水师,我们怎么能上得了皮岛?”

阿敏看向孔有德,道:“你不是说,你能造出更好的大炮吗?为什么射程还是不如南蛮子?”

孔有德现在就是个奴才,听着阿敏的质问,神情僵硬的道:“工匠已经在炼制,还需要些时间。”

阿敏冷哼一声,环顾众人,道:“你们说怎么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也没注意。

皮岛在海外,他们想要攻破皮岛,必须要有战舰,可他们去哪找战舰?

朝鲜虽然与他们暗通款曲,但也不可能给他们凑齐足够的战舰对付明朝的水师。

历史上清军之所以能攻破皮岛,一个是皮岛人心涣散,守卫不足,加上孔有德等人熟知皮岛,最重要的是,孔有德叛逃,给建虏带去了五十多艘战舰!

现在,情形完全不同,令他们束手无策!

众人拧眉苦思,他们这一战就是为了皮岛而来,若是不能攻破皮岛,他们来的还有什么意义?

难不成让皮岛一直存在,令他们大金国如芒在背,睡都不安稳?

孔有德见众人不说话,又连忙道:“贝勒,皮岛虽然有重兵,那旅顺必然空虚。旅顺对明朝十分重要,若是我大金占据,不止可以威胁山东,更可以威胁京畿门户天津卫,所以,他们不会见死不救。只有我们拿下旅顺,明朝肯定会救,水师又在皮岛,所以只能从皮岛调兵……”

岳托听明白了,道:“你是说,拿下旅顺,让明军来救,我们在旅顺击溃明军,反手再吃掉皮岛”

孔有德道:“岳托贝勒说的是,末将就是这个意思。”

阿敏听着眼角微眯,又见众人没有意见,拍板道:“立即发兵旅顺!”

建虏大军在阿敏的一声令下,掉头转向旅顺。

建虏大军的一举一动都在明朝的监视下,很快消息就到了守卫皮岛的何可纲手里。

何可纲听着种种情报,神情冷漠,道:“给巡抚大人传信:建虏全军赶往旅顺,军中有蒙古,汉军,还有朝鲜的痕迹。”

“是!”锦衣暗卫应下,快速转身离开。

旅顺城。

尚可喜三千人,孤零零的守着旅顺,建虏大军没来,偌大的旅顺有些空荡荡的。

尚可喜尽职尽责,每日巡城,同时盯紧旅顺以北,以防万一。

到了七月中,天气渐热,旅顺城的守卫有些松弛,士兵们热的不行,对于不间断的严格守城,纷纷叫苦。

尚可喜当众斩杀十多个旷逃士兵,这才将旅顺城的懒散,放松苗头扼杀。

尚可喜的威望顿时上升,在旅顺城几乎说一下不二。

七月下旬,建虏大军如期而来,直逼旅顺城。

旅顺只有三千人,顿时人心惶惶,无比的不安。

四万大军面对三千的旅顺,几乎没有任何的悬念。

旅顺城上下恐惧不安,城头上下各种流言四起。

在建虏大军抵达的前三天,尚可喜召集手下众人。

总共四个人,都是尚可喜多年的部将,出生入死多年。

尚可喜面无表情,道:“我知道,城里谣言纷飞,建虏四万大军,此战必败。事关兄弟们的生死,我虽然是参将却也不能随意决定,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站着的四个人,其中一个看着尚可喜,又瞥了眼其他三人,眼神闪烁的道:“大人,我们目前有三条路,第一,死守,肯定不会有活路。第二,撤退,但我们后面是海,没有退路,能潜海走的,不足百人。第三条路……降金。”

其他人三人听着,不由得面面相窥,这算来算去,只有投降建虏才有活路?

尚可喜依旧面无表情,看着那不说话的三人,道:“事关三千兄弟的生死,你们怎么决定我不会干涉。”

那三人一阵迟疑,其中一个抬手向尚可喜,道:“大人,有什么决定?”

尚可喜淡淡道:“你们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尚可喜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将意思说的很明白了。

三人神色迟疑,有个人瞥了眼外面林立的士兵,福至心灵,连忙抬手道:“大人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其他两人好像陡然醒悟,抬着手道:“我们誓死追随大人!”

尚可喜一直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好,你们约束好手下,随时跟我走,我保证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兄弟!”

第四百四十二章 时间到了

尚可喜迅速的控制了整个旅顺城,对于一些不肯跟他的人,全都秘密处死,并且派亲信给孔有德送信。

到了晚上,尚可喜已经开始清点旅顺城的钱粮,兵甲等物资了。

此时,在旅顺城的海外,数十艘船悄无声息的向着旅顺城慢慢的靠近。

最前面一艘大船上,周正背着手,感觉着一丝燥热的海风,遥望着旅顺城方向。

黄龙等人站在周正身后,神情凛然,手握刀柄。

孟贺州道:“大人,旅顺城传来消息。尚可喜已经控制了旅顺城,并且有侦骑出城,应该是与孔有德联络。建虏的大军三天左右就会到旅顺,尚可喜应该是想用旅顺城做投名状。”

黄龙这个时候接话,道:“尚可喜等人与孔有德关系密切,要么是求荣华富贵,要么就是有把柄在孔有德手里,本来不错的一个将领,可惜了。”

李惟鸾冷哼一声,道:“其实末将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尚可喜看似忠厚,实则奸诈,将旅顺送给了建虏,好大的一个投名状!”

其他众将也是愤愤难平,出言谴责。

周正望着远处的漆黑一片,仿佛能看到旅顺城,背着手,表情漠然,道:“都准备好了?”

这时,孙传庭上前一步,抬手道:“大人放心,莱州的金总兵,皮岛的何副总兵,从天津卫借来的骑兵,都已经准备好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黄龙,你能不能做到?”

黄龙对周正的计划早已经知道,猛的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的副将出现叛逆,末将万死莫赎,大人给末将将功赎罪的机会,末将绝不会辜负大人所望!”

周正站的久了,晃了晃僵硬的脖子,道:“这一战若胜,本官替你保你无事。”

黄龙一脸凝肃,道:“谢大人!”

黄龙的部将也都肃容的看着周正背景,决心完成任务。他们旅顺出了叛逆,若是朝廷追究,谁也好不了!

孟贺州的等人神色比较平静,黄龙是旅顺总兵,加上还有一万多人,拿下三千人的尚可喜轻轻松松。

倒是孙传庭,目光深深的看了眼周正的背影。

周正的船悄无声息的靠岸,黄龙带着人,屡屡下船。

没有人比黄龙更熟悉旅顺了,加上城中的内应,不过半个时辰,黄龙就拿下了尚可喜,并封锁了旅顺一切对外消息。

孙传庭则命人从船上运下一桶桶火油,火药等。

“给老子小心点,这是火油!”

“不准有一点火星,要是炸了,我们都他吗都得死!”

“快点快点,不知道时间紧急吗?”

一队队士兵,将火药,火油等人易燃易爆之物送入旅顺城。

周正始终没有下船,这场作战,他真的完全交给了孙传庭。

孙传庭在旅顺城,指挥着各路人马,争分夺秒的准备着。

没多久,孟贺州来到周正身前,道:“大人,旅顺城正在准备,四周的埋伏,大炮都已经架设好了。其他各处军队还都在船上,等候大人的命令。”

周正正在煮茶,这是他最近在学的,用来定神,效果极好,听着头也没抬,道:“嗯,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是!”

孟贺州应下,继而又道:“大人,黄总兵请示,尚可喜以及其党羽该怎么处置?”

周正倒了杯茶,在鼻子尖闻了闻,随口道:“这种东西还请示什么,直接处决。”

“是!”孟贺州应下,转身去传令。

城内,黄龙看着尚可喜等人,眼神里愤怒,杀意不掩饰。

尚可喜的叛逆,不止是尚可喜个人求荣华富贵,还会将他们置于死地!

黄龙身后一干与尚可喜同袍多年的人,一样的愤恨。

尚可喜没想到这是计,眼神挣扎,还是道:“大人,某将不是有心要害你与诸位同袍,只是明朝大势已去,我们跟着,吃不饱穿不暖,随时还能死在自己人手里,这……怨不得末将!”

黄龙冷笑,道:“狗还不嫌家贫,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去给建虏做奴才?我们是天朝上国的子民,小小的蛮夷能给你什么?显赫荣华,还是名垂青史?你就不怕被戳脊梁骨?你能无耻的活着,你的家人怎么办?他们还能抬得起头吗?”

尚可喜嘴角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李惟鸾见如此,心里大恨,道:“大人,不必废话了。投降建虏的,哪一个不是为建虏冲锋在前,杀我们杀凶狠!直接砍了,扔海里喂鱼!”

其他人也纷纷进言,要求立斩尚可喜。辽东的将领,大部分都吃过那些叛徒的亏,自然深恨无比。

尚可喜知道难逃一死,跪在地上,一句话不再说。

黄龙自然不能擅自处决尚可喜,他没这个权力,也得顾忌周正以及朝廷怎么看。

不过一炷香时间,黄龙就收到周正的命令,毫不犹豫一挥手,尚可喜以及一干党羽三十多人,被处死了。

孙传庭这会儿在旅顺城巡视,观察着风向,不停的说话。

“这一条街,所有房屋全都浇上火油,对,炸药也要埋。”

“这条路,下面埋上火药,城墙,城头也都要撒……”

“鞭炮来不及拆就别拆了,直接扔进去就行。”

“地雷准备好,一定要小心,不要被我们的人踩到……”

旅顺城极其的忙,孙传庭严格布置,简直要将旅顺城变成一座火药厂!

明军这边在紧张的准备着,另一边的建虏大军也收到了消息。

阿敏等人看着尚可喜的来信,自然大喜,命令军队昼夜赶路,前往旅顺。

只要占领旅顺,建虏就可以远眺山东以及天津卫,这样关键的位置,明朝必然会派兵来救,那他们就能逐步吃掉明军,而后反手攻克皮岛!

建虏大军比明军预计的来的还要快,本来是三天,结果两天就到了。

孔有德派去联络的人,一去无回,再有侦骑的汇报,阿敏等人立刻知道事情有变。

旅顺城二十里外,建虏大帐。

孔有德一脸肃色的道:“贝勒,明军可能察觉到尚可喜要降我大金,所以被抓了!”

阿敏,阿济格等人没有料想到这样的情况,众人沉凝一阵,阿济格怒声道:“那你估计,旅顺城有多少人?”

第四百四十三章 火烧旅顺

孔有德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沉吟片刻,道:“旅顺的军队大部分都支援了皮岛,他们回防没有这么快,即便加上尚可喜的三千人,最多也就五千人。”

硕托稍一思索,就沉声道:“立即发兵,攻下旅顺,坐等明朝皮岛,登州,天津卫的援兵!”

阿敏点头,道:“阿济格,孔有德,你们带一万人,立即攻城!”

不等阿济格应声,孔有德连忙道:“贝勒,旅顺三面环海,易守难攻,一万人怕是不够。”

硕托怒声道:“那就全力攻城!必须在明朝援军赶到之前,拿下旅顺,将他们的援军击杀在岸边!”

阿敏目光闪烁一阵,道:“好,全军出击,立即攻城!”

大帐里的众人立即站起来,大声应和。

建虏的动作一直在明军的注视之下,浩浩荡荡的杀来,明军早已经有准备。

城头上,黄龙,孙传庭,楚金等人都在,遥看着建虏大军,一个个面色各异。

黄龙看着孔有德率领的汉军冲锋在前,咬牙切齿,道:“这个狗贼,还真是忠心他的蛮夷主子!”

其他人听着,脸色顿时难看。

孙传庭倒是神色如常,道:“黄总兵,下面就看你的了。”

黄龙立马侧身,道:“孙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按巡抚大人计划行事,绝不偏差分毫!”

孙传庭笑了笑,转身就下了楼。

黄龙看着孙传庭等人走了,看了眼身边众人,沉声道:“我们只有五千人,守半个时辰,撤退!”

“末将领命!”

李惟鸾,谭应华等人大声应着。

北方,孔有德率先,其后是蒙古人,再后面才是建虏。

他们这次来的是杂兵,建虏不过一万多人,其实也是因为连翻受挫,建虏兵力大损,派不出更多的人来。

崇祯二年,建虏入塞没有劫掠到人口,祖大寿,孔有德,尚可喜等叛乱被周正不同程度的阻止,并没有给建虏带去多少兵力。

是以,四万人,是建虏屡次出兵最少的一次了。

“攻城!”

孔有德在最前面,指挥着绵甲军,疯狂怒吼。

汉军有一万多人,加上蒙古的一万多人,绵延不绝,如同潮水冲向旅顺城门。

黄龙看着孔有德,新仇旧恨,一样竖着长刀,拼力呼喊着守城。

城内,确实只有五千人,士兵们并不知道具体计划,自然实实在在的守城。

孔有德带着建虏大军攻城,黄龙死守,双方在城头激战。

旅顺三面环海,大门依山而建,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塞。

孔有德拼力攻城,也在观察旅顺城的虚实。

不过小半个时辰,孔有德就就探查的差不多了,禀报给了阿敏等人,道:“贝勒,果然不出我所料,旅顺城里最多只有五千人,其他的应该都在皮岛,或许在来援的海上!”

阿敏等人自然也看得出,沉色道:“给你一个时辰,给我攻下旅顺。本贝勒要严阵以待,吃掉明朝的各路援军!”

其实,这等于是围点打援,建虏的老战术了。

孔有德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掉头更加猛烈的进攻旅顺。

旅顺城头没有大炮,全凭传统武器守城。

绵甲军的破城锤已经到了旅顺城门下,一下又一下的猛烈撞门,将整个城墙都撞的剧烈颤动。

李惟鸾看着情势,估算着时间,来到黄龙身前,低声道:“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可以边打边退,引诱建虏入城了。”

黄龙默默看了一阵,道:“走,撤!”

黄龙下令撤退,旅顺城的士兵开始分批撤出,守势顿时减弱。

孔有德看着,大喜的喊道:“他们要跑,给我猛攻!”

建虏的攻势陡然猛烈,无数士兵越上城头,那破城锤将旅顺城门撞击的摇摇欲坠。

没有多久,建虏就攻破城门,孔有德率领大军冲了进来。

黄龙已经在另一面出城了,并且不断的收拢军队。

孔有德与阿济格道:“后面就是海,他们无路可逃,追!”

阿济格自然不会废话,径直率军,就要穿过旅顺城,追向黄龙。

在旅顺城西面的山头,孙传庭看着不断涌入的建虏的大军,摸了摸身边的大炮,道:“等他们有一半进城了,就开炮。”

楚金应声,拿着望远镜,盯着旅顺城。

孔有德,阿济格率军追击黄龙,似乎闻到了刺鼻的硫磺以及其他的怪味,还不等他们反映,忽然间,旅顺城两侧的山上陡然响起一声声剧烈的炮声。

孔有德脸色惊变,大声道:“陷阱,快撤!”

容不得他们反应,炮弹已经落在旅顺城中,剧烈的爆炸立刻引起熊熊烈火,在风势的助力下,迅速蔓延向整个旅顺城!

孔有德看的心惊胆战,咬牙道:“黄龙好狠的心,居然用整座旅顺城来设计我们!”

阿济格看着后面还在不断涌入的士兵,前面的城外不知道是否还有埋伏,脸上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孔有德当机立断,大声道:“贝勒,城外肯定还有其他埋伏,我们只能后撤!他们没有过多的兵力,只要我们撤出去,修整一番,还能再来!”

阿济格听着炮声隆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外加熊熊而起的大火,一咬牙,道:“退回去!”

旅顺城一时间拥挤不堪,无数惨叫,踩踏,被淹没在不断猛烈的炮声,爆炸声以及火势中。

阿敏在后面,还没有进去,看着冲天而起的大火,脸色有些发白,心里庆幸,同时大声的下令撤退,鸣金之声急切又密集。

建虏大军已经进去了一半,不知道多少人浑身是火的大叫着冲出来,亦或者是直接跳下城墙。

更多的人,是还在城中挣扎,拼命的想要冲出来。

黄龙这会儿已经收拾军队,列阵在旅顺城南方的一个峡谷前,看着旅顺城的大火,面无表情。

山头的孙传庭看着,默默估算着一阵,道:“可以告诉巡抚大人,请金总兵等上岸,从后面截击建虏。”

“是。”楚金立刻去传信。

周正的命令很快传到了还在海上漂泊着的金国奇,张存仁的两万人。

他们迅速按照计划登岸,抢占一些据点,一边休整,一边静等着。

这时,一直在船上的周正,伸了个懒腰,终于上岸。

第四百四十四章 阳谋

明廷正文卷第四百四十四章阳谋旅顺城熊熊大火,笼罩整个城池。

天空中的炮弹没有停歇,城里的地雷更是继二连三,整座旅顺城,简直像一个地狱。

山头的孙传庭,站在大炮身后,看着这场大火,面无表情,心里暗暗道‘这场大火,至少换来辽东五年的安稳。’

李惟鸾,谭应华等不少人则脸色有些发白,他们久经战阵,见过很多酷烈的场景,但眼前这一幕,还是极其少见。

黄龙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辽东本有数十上百万汉民,现在十不存一。”

李惟鸾,谭应华等人顿时眼神喷出怒火,那一抹刚出现的同情变成了愤怒。

在旅顺城的另一面,阿敏看着越来越少逃出来的士兵,心里的得意与冷笑转变了恐惧。

阿济格,孔有德都没有出来,折损在旅顺城的,少说也有一万五千人!

四万人,一下子死伤了一半!

阿敏已经顾不得回去之后,黄台吉会如何愤怒,他考虑的是,是不是撇下伤兵,立即撤退?

硕托望着漫天的大火,神色怔怔的自语道:“明朝这一招,好狠啊……”

阿敏瞥了眼身后,那些脸色发白,恐惧的建虏士兵,嘴角抽搐了一下。

恰在阿敏等人看着旅顺大火发呆的时候,有侦骑从后面急急的跑过来。

侦骑单膝跪地,大声道:“贝勒,后面有明军水师上岸,他们占据了几条出半岛的要道,大约有两万人!”

阿敏,硕托等人脸色齐变,不由得对视一眼。

他们心慌意乱,眉头拧紧,眼神急急的闪烁。

早该想到的!

明军火烧旅顺,不可能是临时的不得已,分明是一场阴谋的开始!

硕托看了眼旅顺城,里面的阿济格,孔有德等人生死未卜,后面明朝又派了军队堵截,这是要完全的吃掉他们啊!

硕托被吓的六神无主,看向他的叔叔阿敏,道:“现在怎么办?”

前面是熊熊烈火,生死不知的阿济格,孔有德,后面去路被堵,该怎么办?

对其他建虏人来说,或许这是两难的选择,但阿敏却毫不犹豫,道:“撤兵!”

硕托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还是犹豫的道:“阿济格,孔有德还在城里……”

阿敏心里冷笑,面上却淡淡的道:“来不及了,我们要是被明军堵在这里,哪怕他们不打我们,守个半个月,我们也得崩溃。”

硕托知道,他们粮草并不多,但阿济格是黄台吉的十三弟,是正黄旗旗主,他要是没了,对他们大金国来说,绝对是巨大的震动!

阿敏一声令下,完全不管旅顺城内的死活,掉头就走。

阿敏剩下的两万人,迅速北上,想要逃离辽东半岛。

周正此时已经到了孙传庭所在的山头,看着旅顺城的大火,眉头挑了挑。

孙传庭看着周正的神色,道:“大人,兵贵神速。”

周正瞥了他一眼,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一手炮制的孙传庭居然面色如常,暗自佩服他的心理素质,点头道:“传令何可纲上岸,收复朝鲜全境,北上攻占凤凰城。命黄龙准备,从海上绕过旅顺,追击建虏残军,消灭他们,收复半岛!孟贺州,以我的名义传信辽东巡抚欧阳胜,请他在辽东做出声势,牵制沈阳的建虏……”

“遵命!”

几个人抱拳应声,大步离去。

孙传庭站在周正身后,心里暗叹一声可惜。

此番大胜,对明朝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建虏兵力大损,理论上,完全可以挥兵北进,攻入沈阳,一举消灭建虏!

但明朝整个辽东以及登莱,看似有几十万大军,实则可战之兵太少,辽东又太广袤,除非消灭建虏主力,一战而定,不然无法深入辽东腹地与建虏决战。

万历年间的萨尔浒之战,努尔哈赤只击溃了一路,就导致明朝三路十五万大军的溃败,至今还是明朝挥之不去的噩梦。

周正没有孙传庭想那么多,望着旅顺城的熊熊大火,心里暗道‘建虏短时间不足以威胁大明,准备的也差不多了,目光可以转向京城了……’

阿敏率军北上,很快就赶到了金国奇据守的一处要道。

金国奇一万人,瞥着奔来的建虏大军,心里大定,沉声道:“旅顺大胜,命士兵们做好准备!决不能放走一个建虏!”

“遵命!”一群副将领命。

其中一个副将在金国奇身后神色从容又自信的笑着道:“大人,建虏只剩下两万多人,连日奔波不说,旅顺大败,两万的残兵败将不算什么。我们这里是逃出半岛的唯一之路,生路,即是他们的死路!”

金国奇脸上没有放松之色,道:“不得大意!张副总兵在什么地方?”

金国奇说的是张存仁。

副将道:“张副总兵在命人侦探我们身后,已经传信请他增援了。”

金国奇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周巡抚手下倒是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不用担心张副总兵不来,我们人数与建虏相当,又有要道坚守,此战必胜!”

副将立即道:“大人说的是,建虏这四万人,没一个能走出半岛!”

金国奇看着阿敏大军遥遥可见,转身去巡视各处。

阿敏的大军近乎没有休息过,连日不断的赶路,眼见被金国奇堵住,军心动荡,士气涣散。

阿敏,硕托等人也不好受,看着前面堵住要道的明军,一个个脸色难看。

硕托擦了擦头上的汗,再看着头顶的大太阳,与阿敏道:“怎么办?士兵都累极了。”

士兵疲惫,军心不稳,是直接进攻?还是休整?

阿敏拧着眉头,要是他们休整,明军出来进攻怎么办?再说了,后面的明军是不是也追过来了?

阿敏是进退两难,咬牙切齿的道:“明军哪来这么多人!?”

以往的他们,无往不胜,明军一触即溃,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能战的明军,怎么面对这个周征云,打的就这么艰难!

硕托道:“岳托曾经说过,周征云此人与寻常明人不同,路数完全不一样,军纪,战力更是高出一大截,行事往往能快人一步,料敌先机,不可小觑。”

阿敏烦躁,哪里有心听这个,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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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覆没

硕托回头看去,见士兵们垂头丧气,疲惫不堪,已经完全没有了阵型,眉头一皱,道:“打是不能打了,必须要休整。”

阿敏道:“不说前面的,后面的明军肯定也在追来,两厢夹击,我们怎么办?”

以往都是他们以多胜少,围点打援,现在被明军困在半岛,完全发挥不出优势,该怎么办?

怎么逃出生天?

硕托也没办法,认真的想了想,道:“尽量拖延时间,先派人去招降,不成就议和。”

阿敏很久没有如此憋屈了,道:“好,你派人去办。”

硕托应声,连忙派人去金国奇驻守的地方。

结果就是,金国奇将使者的头全砍了下来,挂在旗杆上,并且军队集结,有出来主动进攻的迹象。

阿敏,硕托的脸色十分难看。

不等他们发作,又有后面的侦骑来报:“贝勒,不好了,旅顺方向的明军有异动,好像要追击我们。”

这本就在阿敏的预料之内,但听到还是拧紧眉头,思索着对策。

硕托看着阿敏的表情,急切的道:“等不及了,要么现在攻破眼前的明军,要么就潜海走,等后面的明军上来合围,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敏转头看了一眼,他们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根本没有休息,现在军心疲惫,想要攻破眼前的要塞,哪那么容易!

可眼前的情况是:前有狼后有虎!

他们身后的是固山额真,莽古尔泰的女婿,安图里,听着二位贝勒的话,上前提醒的道:“二位贝勒,还有皮岛的明军没有出现。”

阿敏与硕托猛的回头,双眼大睁的看向他。

安图里慌忙抬手,道:“奴才多嘴!”

阿敏与硕托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明军还有皮岛的军队没动,但明军设计了这么多,不可能任由皮岛数万大军不动。

皮岛离朝鲜十分的近,渡过鸭绿江就是他们金国的势力范围。

明军数万大军要是渡过鸭绿江,直逼沈阳,那该怎么办?

阿敏,硕托有些慌神,事情比他们预想的要严重的多!

硕托咬牙,道:“没办法了,全力进攻,必须尽快回援沈阳!”

阿敏十分清楚,现在的大金国已经不是以前了,要是沈阳没了,他们大金国怕也是要没。

阿敏虽然不忿黄台吉,却深知没了大金国,他什么也不是,咬牙道:“召集士兵,立即进攻!”

“是!”

硕托等人应声,开始集合军队,准备进攻金国奇驻守的要塞。

金国奇在一处半山腰,看着建虏居然选择进攻,有些诧异,旋即沉声道:“准备防卫!”

“遵命!”

金国奇的军队,相对来说士气正盛,一直在养精蓄锐。金国奇出自辽东,极其擅守,他的士兵自然信心十足。

一个军心疲惫,进攻要塞;一个士气蓬勃,驻守险地,高下立见。

建虏两万军队,疯狂的攻向金国奇一万人驻守的要塞,激烈的搏杀上演。

金国奇没有大炮,火药,但凭借地势,守卫要道,气势上完全占着上风,情势完全不同以往的建虏攻城。

金国奇防守,看着建虏的气势,不断的摇头。

他的副将神态轻松,道:“大人,建虏应该疲惫至极,没有了锐气。”

金国奇点头,道:“不能大意,张副总兵什么时候到?”

副将转头看了眼,道:“他离我们很近,最多半个时辰。”

金国奇依旧看着战场,他与张存仁合兵两万,两万人驻守面对两万进攻的建虏,没有失败的道理!

此时,张存仁收拾了几个建虏占据的小地方,迅速整兵,回头要与金国奇汇合。

他们的任务就是堵住建虏北归的路,其他的,要等消灭了这支建虏再说。

阿敏,硕托等人看着他们军队的攻势,脸色十分难看。

他们军队失了锐气,疲惫不堪,强行攻城,简直就是去送人头!

硕托看着,于心不忍,道:“这样下去不行,还得另想办法!”

阿敏阴沉着脸,道:“你说怎么办?”

硕托想了想,转向身后的一个侍卫,道:“身后的明军还有多久能到?”

侍卫连忙道:“他们没有骑兵,但最迟一个时辰就会赶到。”

阿敏眼神怨毒,脸角不断的抽搐。

攻不下来,追兵将至,他们人困马乏,怎么办?

怎么办?

明军在不断的合围,危机就在眼前!

阿敏看着眼前被明军堵住的路,沉声道:“进攻,全力进攻!告诉所有人,明朝援军就要到了,不攻破这里,我们就都得死!”

阿敏怒吼,直接打马向前冲去。

除非投海走,就只有攻破眼前的要塞!

硕托等人从未想过还有另一条路:归顺明朝。

他们没有想,那就只有拼命进攻这一条路。

硕托等人咬牙,跟着阿敏进攻。

绝望之下的建虏,爆发出了强大的战力,疯狂扑向金国奇。

金国奇本来守卫的十分轻松,但转瞬间就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建虏如疯了一样,不要命,不顾一切的进攻。

金国奇冷静的调配,查漏补缺,死死的堵住建虏的进攻。

张存仁很快也赶过来,加入了守城。

双方在这处不大的要道上激烈的厮杀,都在以命相搏,丝毫不敢大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硕托眼见攻下无望,转向阿敏,道:“后面的明军就要上来了,怎么办?”

阿敏擦了擦脸上的血,看着这个不大却又无力攻破的要道,脸上十分狰狞,道:“你说怎么办?”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怎么办了。

硕托犹豫着,道:“现在投海走还来得及。”

阿敏一怔,旋即转头看向他身边的士兵。

投海走,那也走不了多少,这里大部分人得交代在这里!

这些,可都是阿敏的家底,要是孤零零的回了沈阳,黄台吉会有足够的借口对付他!

但要是不走,就得死在这里!

阿敏犹豫再三,咬牙道:“走!”

阿敏,硕托等人悄悄离开队伍,来到一处隐蔽的岸边,早有几艘刚做好的船在等着了。

阿敏上了船,听着岸上依旧激烈的厮杀声,面色狰狞的怒吼道:“我阿敏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硕托等人也是眼红,两万多建虏精锐士兵就这么交代在这里了,他们的总兵力又少了两万人!

在沈阳的,怕是总数也就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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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议饷之噩

黄龙的一万人多人随后就赶了上来,群龙无首的建虏残军,早就疲惫不堪,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黄龙,金国奇,张存仁合力将建虏残军消灭,而后迅速挥军北上,收复整个辽东半岛,与何可纲合军五万人,一直进驻到了凤凰城。

凤凰城的距离,比右屯到辽阳的距离还要近,可以说,已经挺进建虏腹地的边缘了。

东江镇发生这么大的动静,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沈阳。

沈阳上下顿时紧张起来,各处军队调集,汇聚沈阳,更是去信向蒙古求援。

沈阳。

按照原本的计划,黄台吉是打算明年改族称,改国号,改元称帝的。

恰在这时候,东江镇大败的消息出来。

但在这之前,沈阳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莽古尔泰谋反!

莽古尔泰的姐姐的丈夫是建虏另一个大部落的酋长,本已经商谈好谋反的细节,但这个姐夫软弱,连夜报告给了黄台吉。

自然毫无意外,莽古尔泰等人被抓,莽古尔泰的姐姐莽古济更是被用了建虏最严酷的刑法——凌迟处死。

莽古尔泰在努尔哈赤到现在的四大贝勒中排名第三,还在黄台吉之上,在建虏有着十分大的威望。

他被抓,被处死,在建虏自然引起巨大震动。

大贝勒代善被打压的只能装死,不说话。二贝勒阿敏远征东江镇生死不知,现在完全由黄台吉这个大汗做主。

莽古尔泰倒台,本就在建虏引起一片紧张,又传来阿敏大败的,明军挥兵北进的消息,更令沈阳上下,一片风声鹤唳,噤若寒蝉。

沈阳,宫中议事厅。

黄台吉,范文臣,济尔哈朗,代善等人都在座,商量着明军北进的事情。

济尔哈朗神色冷漠,眼中有着强烈的警惕,道:“东江镇的明军有五万人,他们正在扫荡凤凰城东、南各处,并且还有小股的军队向辽阳试探。大凌河的明军也有异动,有两千人在向着广宁以北挺进,他们十分谨慎,没有冒进。”

大厅里,一群人面色十分的凝重。

阿敏带走的四万人,可以说是金国一半的军队,沈阳剩下的军队,满打满算就四万人,这还算上了各种杂军,真正的总兵力已经不足崇祯二年入塞的五分之一!

加上阿敏带走了大量的粮草,整个金国已经出现了饥荒,要是明朝真的来攻,金国怎么办?

范文臣看着大厅里的凝重气氛,忽然哈哈一笑,神情自若的端起茶杯来。

代善等人眉头一拧,有些不善的看着他。

黄台吉的凝重神色和缓,微笑着道:“先生是想到了什么?”

范文臣放下茶杯,笑着道:“大汗,我大金再如何,难不成还能比先汗的时候更差?明朝再凶,还能比得上万历年间?”

众人听着一怔,黄台吉倒是满脸笑容的说道:“先生说的极是。”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确实如此。万历年间,明朝三路大军,七万精锐,加上其他的有十多万,结果还不是惨败?

现在的情形,明朝不比当年,但他们大金国却远胜当年!

代善神情和缓,道:“大汗,那先征哪一路?”

努尔哈赤大败明朝三路大军,有一句十分经典的话,也是制胜关键:不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黄台吉默默思忖一阵,道:“那要看他们哪一路先来。”

明军北进的十分谨慎,东江镇的周正军队只进到了凤凰城,完全可以迅速的退回皮岛或者是旅顺。辽东的则可以更快的退回右屯,甚至是锦州。

代善等人听着黄台吉的话,默默点头。确实如此,明军还不够深入,他们也需要时间调派兵力。

黄台吉见众人的表情放松下来,微不可察的点头,与范文臣对视一眼,开始布置。

一个是加强对明军的监视,二来就是整肃军队,三来就是筹集粮草。

说完这些,黄台吉又安抚几句,这才遣散众人,只留下范文臣。

黄台吉望着南方,神情感慨的道:“那周征云,本汗当初见了就觉得是个人才,这才短短不过七年,就成了我大金的心腹大患,这说明本汗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范文臣听着黄台吉自嘲的话语,没有说话。

他还记得,当初周正作为明朝吊唁努尔哈赤的钦使来到沈阳,他们有过一番交谈。

当年他就觉得此子非同一般,没想到,居然屡屡坏大金国运,以至于成了心腹大患。

黄台吉感慨了两声,转头看向范文臣,淡淡道:“有没有什么办法除掉他?”

范文臣连忙道:“大汗勿忧,依照明朝朝廷的德行,周征云此次绝难逃一死!”

黄台吉一怔,道:“具体说。”

范文臣脸上露出微笑,道:“大汗也知道,明朝惯会杀功臣,但凡有功劳的,绝无好下场!微臣猜测,现在明朝朝廷多半已经在弹劾周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下狱。”

黄台吉自然也了解明朝的德行,不说远的,单说袁崇焕,孙承宗的下场,就可以窥见一斑。

黄台吉听着,轻轻点头,脸上也露出舒坦的笑容,而后又淡淡道:“刚才的话,不过是安抚代善等人。你说,眼下我们该如何做?”

范文臣明白黄台吉的意思,默默思忖起来。

虽说金国与明朝的国势已于万历年间大不相同,但金国现在已经立国,有了国都,几十万子民,不在是当初的破落户,甩膀子干就完了。

现在的金国,地贫人乏,要顾及的太多,不可能举国之力的应对明朝的一路,而不顾沈阳。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总兵力不过四万人,不能像右屯那样被明朝逼着血战。

还有一点,就是粮草!

换句话说,明朝大军不进沈阳,只是与他们对峙,消耗粮草,金国也撑不了多久!

范文臣抬头看向黄台吉,沉声道:“大汗,微臣认为,我大金国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有些事情,得推迟。”

黄台吉看着范文臣,脸上有些冷漠。

他知道范文臣说的是什么。

黄台吉这几年已经效仿明朝改革,正准备明年改国号,正式的立国。

这个‘立国’不同于努尔哈赤的‘立国’,黄台吉是要建立一个真正的,能与明朝并肩的王朝,而不是撮尔小国!

范文臣看着黄台吉,没有再多说。

金国的连翻战败,已经严重的挫伤了金国的实力,不说天灾,单说眼前的形势,就令金国应对艰难。

若是按计划改国号,怕是更加刺激明朝,大军来讨,金国即便能胜,也必然再次被重创,想要再复起,就难上加难,别说还有灭国的危险。

范文臣不说话,那是他认为,黄台吉是雄主,知道审时度势,进退拿捏在心。

黄台吉脸色冷漠的盯着范文臣良久,最终还是淡漠的道:“本汗知道了。先生去筹集粮草吧,容本汗再想想。”

范文臣知道黄台吉一时间难以定夺,没有催迫,起身道:“是大汗。”

黄台吉看着范文臣的背影,冷漠的神色变得难看,一把将身边的茶杯推倒,啪啪啪的摔碎在地上。

范文臣刚出门,听到背后的动静,回头看了眼,心里叹口气,继续向前走。

在金国想对策的时候,周正在旅顺大胜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顿时风起云涌,各种声音甚嚣尘上。

但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两道声音:第一道,要求朝廷责令登莱巡抚以及辽东巡抚全力进兵沈阳,消灭建虏。

也就是周正与辽东巡抚欧阳胜。

而第二道声音,则是弹劾周正的。

他们要求朝廷彻查周正的诸多问题,一个是兵员问题,周正是哪来的五万大军?哪来的钱粮养活?还有近百门大炮,那可是上百万两银子!第二个,是周正的行动是否有兵部准许,尤其是放弃、火烧旅顺这样重大的事情。第三,怀疑周正的这次战果,有人怀疑弄虚作假,建虏岂是那么好对付的?甚至还有人怀疑周正勾结建虏,他的那些钱粮就是来自于建虏!

其他的零零散散的包括有人弹劾周正,说他与盐商的关系不清不楚;周正将永平府,河间府当做了自留地,做了土皇帝;拥兵自重,居功自傲;‘与满桂,赵率教等同私党’;‘擅杀参将尚可喜等人’;‘轻慢朝鲜国王’等等。

一时间,朝野风云激荡,围绕着周正是杀机四风,暗潮汹涌。

八月初,金国的议和使团抵达辽东。朝廷下旨辽东以及登莱,命令各军停止北进,并收缩防御为主。

八月十二,钦使抵达旅顺,招周正入京‘议饷’。

旅顺城正在修复,官衙里,孟贺州,孙传庭,黄龙,金国奇,何可纲等人都在。

看着周正桌上的那道圣旨,一个个面色凝重,久久不言。

周正神色从容,微笑着道:“怎么不说话了?朝廷给军饷,我们不是应该高兴吗?”

金国奇在周正帐下时间并不长,但十分佩服周正,看着他表情动了动,道:“大人,不可去。还记得袁公吗?”

袁公,袁崇焕。崇祯二年,他被‘议饷’的名义骗进宫,最后是被凌迟处死。

可以说,明朝朝廷想要处置在外手握重兵的将帅,往往就是这样以‘议饷’的名义骗离驻地,而后逮捕。

这是老套路,身居高位的将帅已经司空见惯的戏码。

何可纲也道:“大人,不如装病吧,等风头过去了,再上书请罪。”

其他人也纷纷进言,请周正不要回去,否则绝难善了。

周正摆了摆手,依旧笑着道:“朝廷要我去领赏,哪有那么多事情。你们无需担心,真有什么罪责,我一人抗下,该你们的功劳,不会少。建虏这次大败,不会轻易罢休,议和不过是拖延时间。你们派少量人马占据辽东半岛各城,严密监视建虏,一旦来袭,退守旅顺、皮岛,固守为要。我明日进京,你们恪守本职,无需想太多。”

众人还想再劝,周正直接道:“都去吧,事情那么多,不要浪费时间了。”

众人见周正意已决,不好再劝,只得抬手告退。

大堂里,只剩下周正,孙传庭,孟贺州三人。

孙传庭看了眼孟贺州,知道这是跟随周正多年的心腹,就没有藏着掖着,看着周正道:“大人,是不是在此战之前,就已经料到今天?”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想劝我不要进京?”

孙传庭笑了笑,道:“大人既然早有所料,必然有所应对,下官怎么会再劝。”

周正也笑了一声,望向京城方向,道:“我这一去,怕是少不了牢狱之灾,但不至于会死。其他各方面的事情,我会安排好,剩余的就交给你们了。”

孟贺州还是很担心,道:“大人,京城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了,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言官们的威力太可怕了,要是众口一词,皇帝必然生疑,只要皇帝生疑,那周正决然没有活路。

周正深吸一口气,神情还是平静的道:“嗯,没事。”

孟贺州与孙传庭对视一眼,没有再劝。

他们依旧十分的担心,朝廷惯杀功臣,周正能逃脱一劫吗?

第二日,周正从旅顺出发,先去了登州,而后又去天津卫,安排了一系列事宜,八月二十,孤身到京,还没进宫门,就被锦衣卫拿下,直接送入了刑部大牢。

周正被送入大牢,朝野更是炸开,不知道多少奏本飞入通政使司。

朝野动荡不休,士林沸然。

周府。

上官清挺着大肚子,抿着嘴,一脸担忧的看着眼前的周清荔。

周丁氏扶着上官清,看着周清荔也是忧心忡忡的道:“爹,您想想办法吧,二叔不能有事,上官还怀着孩子呢……”

周景瑗,周德悭两个小家伙拉着周清荔的衣服,也是一个劲的说着话,小脸都是泪水。

“爷爷,救救二叔吧,我们想二叔了……”

“爷爷,二叔是好人,牢里的都是坏人,你一定要救救二叔……”

周清荔心头沉重,面上却笑着道:“你们不是看过征云的信了吗?他说没事就没事。我刚才在外面走了一圈,也没说要问重罪,我想办法疏通一下,很快就能出来。”

上官清虽然担忧,还是倾身的道:“谢谢爹。”

周清荔看着上官清,温言安抚道:“不用那么多担心,征云行事向来稳妥,自有打算,安心养胎,木要让他担心。”

上官清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为难周清荔,转身离开。

周丁氏不放心,连忙跟着。

周清荔看着几个人的背影,心头依旧沉重。

这一次,不同以往,周正的身份不同,功劳不同,还有就是,首辅不是周延儒了。

‘能扛过这一劫吗?’周清荔心里自语,他没底。

现在的朝野声音,没了平辽,近乎是一致的在弹劾周正,将他的各种老底,似真似假的挖出来,呈送到了崇祯的案头。

第四百四十七章 狱内狱外

周正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御史,他是正四品的登莱巡抚,手握重兵,并且刚刚大胜建虏,自然不可能很快就被处置。

朝野之间,围绕此事,暗潮汹涌,神鬼尽出。

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将周正踩下去,分取他这次的战功,并且将登莱捞入手里。

也有很多人不想周正倒霉,倒不是他们对周正友好,而是纯粹不想让外人得了好处。

各方角力,手段是层出不穷,眼花缭乱。

周正入狱的第三天,长安街上的一家酒楼。

万千椫笑眯眯的看着对坐的年轻人,将一个盒子推送过去。

对面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富贵公子哥,穿着华丽,神情透着傲慢与自信。

年轻人看了眼万千椫,伸手打开盒子,顿时被里面的金光闪闪给惊住了。

金银玉器,里面都有,一眼就知道是好东西,价值少说万两!

年轻人喉咙动了下,而后故作面无表情的道:“你这次找我想要做什么?”

很显然,两人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万千椫用丝巾擦了擦嘴,轻轻一笑,道:“与以前一样,请温公子在令尊面前说几句话。”

温侃,温体仁次子,现在是内阁中书舍人。

温侃看着万千椫,犹豫着将盒子揽到身前,有些不情愿的道:“家父现在是首辅,一些事情不好做了,我不一定能做到。”

万千椫在官牙这一行做了好多年,见过太多的人,温侃这样的装模作样被他一眼看穿,神色不动的笑呵呵的道:“在下不会让温公子为难的。我只想请令尊,在周征云的事情上,秉持中立,不偏不倚。”

温侃自然知道周正,可以说,周正的事,现在是大明最大的事情,文武百官都在盯着。

温侃倒是没有意外,给周正说情的人到处都有。

他又故作迟疑一阵,看向万千椫,道:“只是这样?”

万千椫肯定的笑着道:“只是这样。如果事情能成,还有一份比这贵重两倍的谢礼奉上。”

温侃双眼一亮,毫不犹豫的将盒子揣入怀里,道:“好,记住你的话!”

万千椫笑着点头,看着温侃离开的背影,双眼眯了眯,起身又奔向下一处。

刘六辙此刻也没有闲着,他按照周正的安排,拜访了不少人。倒不是要他们上书申辩,求情,而是要他什么也不做。

周氏商会庞大的影响力正在悄无声息的运作,触角遍布京城每一个角落。

刑部大牢。

周正的待遇还不算差,单独牢房,床,被单,洗漱用品等都十分干净,整洁。

进来两天,周正没有见任何人,除了看书就是睡觉。

这一天,外面没有来人,倒是他隔壁来了一个人,一个老熟人。

曾经的监察御史浙江道主官,李恒秉。

这个本来应该被流放,遣戍的人,居然还在刑部大牢。

已经过去好几年,周正差不多忘记了这个人,居然又出现在视野里。

李恒秉理了理囚服,脸上依旧如过去那样刻板,一声不吭进牢房,坐在椅子上,等狱卒走了,这才透过牢柱,看着周正,笑着道:“知道你也进来了,所以特别调换了牢房。怎么?以为我死了,很意外?”

周正放下书,笑了一声,道:“诧异是有,说不上意外。”

李恒秉打量着周正,道:“比几年前少了几分稚嫩,成熟不少。”

周正也看着李恒秉,见他与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开门见山的道:“有什么指教?”

李恒秉沉默片刻,道:“你当初没有对我落井下石,送我去死,我现在也不是来看你的笑话。不得不说,当初你说的在这几年基本印证了,确实是我异想天开,目光短浅,盲目自大。”

周正神色如常,道:“事过多年,你是来检讨的?”

李恒秉摇头失笑,感慨道:“过了这么多年,仔细想想,确实有些可笑。我不是来找你的检讨的,你想过怎么渡过眼前这一劫了吗?”

周正道:“如果我告诉你,在这之前我就料到了今天,你会很意外吗?”

李恒秉看着周正,神情若有所动,道:“以你的敏达,应该能料到,你是故意进来的?为什么?”

周正随手拿起茶杯,淡淡道:“物极必反。”

李恒秉是聪明人,顿时明白了,道:“你已经是正四品的登莱巡抚,再进一步应该是三品的六部侍郎,但你的资历,年龄都还不差了一点,你是以退为进,想要积累声望,熬资历?”

明朝养望的方法有很多,第一个就是在朝堂上直言敢谏,当然,是得冲着皇帝去,要是被廷杖了,那就更好,再被下狱,那就更更好了。

这是复起,更进一步的最好的手段!也是现在的文官惯用伎俩,朝野的大人们,无不没有这样的履历。

周正为国屡次立国,现在被下狱,不知道多少人心怀不满,悲愤,等过个一两年,时过境迁,朝廷想起他来,想要复起,那至少也是六部侍郎!

周正不置可否,道:“你来找我想做什么?”

李恒秉看着周正,似又自嘲的笑了下,道:“多年不见,你非比当初了。不过,我还是想教你一件事。你眼下十分危险,想要全身而退,有两个关键,一个是宫里,一个是内阁,只要这两个地方不说话,你就没事了。明白我的意思?”

周正见李恒秉没有了几年前的偏执,微微一笑,道:“我送你出去吧。”

李恒秉一怔,摇了摇头,道:“出不出去,对我意义不大。看来,你是准备好了才进来的……也对,你做事向来缜密,看似冒险,实则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我现在好奇的是,你以后打算怎么做?”

李恒秉很早就知道,周正是一个不被礼法约束的人,当一个人对既有的规则失望透顶,他就不会在规则内行事,往往想要打破规则,重塑规则。

周正又喝了口茶,道:“在牢里坐半年,或者回家带孩子。对了,我媳妇怀孕了,我快当爹了……”

李恒秉深深的看了眼周正,道:“我感觉你正走在一条十分危险的路上……”

周正放下茶杯又笑了声,道:“你的感觉往往都是错的。”

“但我觉得我这一次是对的。送我出去吧,我想看看,你究竟要做什么。”李恒秉看着周正说道。

周正神色动了动,道:“好。”

李恒秉又看了眼周正,转身回去,拿起桌上的一本书。

他不是喜欢交谈的人,自顾的看书。

周正就更不是喜欢多说话的人,也拿起书,神情专注的翻阅。

两个人交谈一阵又自顾的看书,丝毫没有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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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迟来的判决

与此同时,宫外越发热闹。

不少言官弹劾周正,将他与建虏‘勾结’的事情近乎做实,朝野跟风的不知道多少。

朝廷高层关于周正的事情,斗争的就更加激烈。

兵部,户部,工部的三位尚书,突然之间抱团力保周正,在内阁吵成一片。

兵部坚持周正的一切行动是得到兵部的允准,兵部没有管束不力,周正不是擅自行动。

户部则说周正的钱粮来自于永平,河间两府以及天津卫的商税,户部每年收取十万,并非私相授受,皇帝也是知道的。

工部声称周正所建的大炮来自于天津卫的军器局,是兵部核准,户部监造,各项批文都有,工部在此事管理到位,没有责任。

由于三位尚书众口一词,其他人即便想攻击也有些吃力,加上内阁讳莫如深,不肯直言,由此令争吵持续不断,绵延不休,难以决断。

言官们自然不肯罢休,一道道奏本飞入通政使司,一副周正十恶不赦,不大卸八块不罢休之势!

言官们死咬着不放,朝廷高层争论不休,乾清宫自然无法决断。

这一拖,就拖到了九月下旬。

皇宫,中午。

崇祯只有二十多岁,但整个人却苍老的像五十多,背着手,神情疲惫的在御花园踱着步子。

平常这个时候,崇祯都在批阅奏本,之所以出来,是因为感觉透不过气,身体支撑不住,不得不出来走几步。

九月,花卉正盛,争奇斗艳,蝴蝶小鸟穿梭期间,清风徐来,令崇祯心情舒缓了不少。

崇祯身后跟着四五个内监,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

崇祯看着眼前的花卉,不自禁又皱起眉头,右手用力的拍了拍头,叹气的道:“真是没有半刻舒心啊……”

一个年纪不大,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太监看着崇祯的背影,双眼咕噜一转,上前恭谨道:“万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或许奴婢能为万岁爷排解……”

崇祯头也不回,道:“你们排解?那些大学士都没办法,你们能排解什么?就说周征云的事,你们能怎么排解?”

小太监顿时不敢说话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周征云的事情十分敏感,没有摸清皇帝心意之前,谁敢多嘴半句?

崇祯见身后久久没动静,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哭笑了笑,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李忠拿着一叠厚厚的奏本,从外面匆匆赶过来,看着崇祯漫无目的的踱着步子,轻声道:“万岁爷,辽东几个参将,河间府的几个知县上了弹劾周征云的奏本。”

崇祯在一个亭子里坐下,淡淡道:“又是说周征云骄横跋扈,任人唯亲之类的?”

李忠将奏本放在石桌上,道:“是。”

崇祯最近接到这种奏本太多,已经提不起兴趣,刚要喝茶,好像忽然醒转一样,抬头看向李忠道:“对了,就没有一个人,上书为周正申辩,求情的?”

李忠躬着身,谨慎的道:“奴婢去过通政使司,倒是有几本,但没送上来。”

崇祯枯槁的脸上有疑,道:“没有送上来?为什么?谁上的,说的是什么?”

李忠道:“是在野的几位大人,为周征云求情,希望万岁爷法外开恩,毕竟周征云有大功于国,所行之事皆是为国,非谋私利,更非反叛通敌大罪。”

崇祯神情舒缓不少,点了下头,又道:“朝野还有什么声音?”

李忠看着崇祯的表情,神色不动,道:“奴婢听说,朝廷里已经有人在酝酿着登莱巡抚以及各级官员,还有就是这次东江镇大胜的奖赏了。”

崇祯眉头皱起,眼神有厌躁之色,道:“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李忠一直盯着崇祯的表情,又慢慢的说道:“万岁爷,奴婢还听说,除了周征云,周清荔周大人,以及周征云的兄长周横平,还有一些与周正有过接触的文武官员将领,都被弹劾,周家的产业,也被人勒索一空,周征云的妻子挺着大肚子四处求人,没人敢理……对了,周清荔周大人上书请罪的奏本,好像不见了。”

崇祯听得眉头直跳,最后看着李忠,语气冷冽的道:“不见了?”

李忠连忙低头,道:“没到司礼监,应该是在通政使司被人抽走了。”

崇祯脸角绷紧,显然要发怒,在这时一个内监急匆匆而来,道:“启禀万岁爷,温阁老求见,说是关于建虏使团的事。”

崇祯现在不想见任何外人,却又不能不见,只能压着内心的怒意,道:“宣。”

温体仁有些胖,走的比较慢,来到崇祯身前,径直的说道:“陛下,建虏的议和使团有些不耐烦,想要走了。”

崇祯冷哼一声,道:“放肆!他们真的以为,我大明没有兵力能够平定辽东,收复沈阳吗?”

温体仁不说话了,胖脸上没有表情。

明朝在辽东,登莱,可以说有十多万大军,但真正能北上讨伐沈阳的,寥寥无几。更多的是人是担心,若是失败,那形势又会逆转。

所以,大明很多人叫嚷着平辽,高层却一片平静。

崇祯也是发泄怒气,心里十分清楚,顿了片刻,道:“他们要走就走吧。朕问你,周正的事,内阁打算怎么处置的?”

温体仁看着崇祯的表情,心里转悠,道:“臣伏听圣训。”

崇祯神色不满,道:“朕问的是你的态度!”

温体仁这才有些犹豫着,道:“周征云欺瞒朝廷,自行其是,纵然有大功也不能纵容,臣建议严惩。”

崇祯越发的不耐烦,道:“怎么严惩?”

温体仁又迟疑一阵,道:“念及东江镇大胜,褫夺所有官职,判监一年,永不叙用。”

李忠听着,突然插话道:“这会不会太重了?怕是会让边疆将帅寒心,朝野沸然。”

温体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崇祯听着李忠的话,眉头拧的越紧,眼神闪烁片刻,道:“周征云功绩不少,确实有些重了。这样吧,褫夺官职,入狱半年,永……其他的,由三司定夺,就这样吧。”

永不叙用,是对一个官员最大的一种惩戒,崇祯话已经出口,又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温体仁神色不变的抬起手,道:“臣领旨。”

总算是了结了这件事,崇祯心里舒服不少,道:“曹变蛟,金国奇等调离登莱,归属曹文诏节制,命曹文诏尽快剿除山西匪患!”

“臣遵旨。”温体仁抬起手道。

第四百四十九章 深藏不露

周正的案子拖了一个多月,总算有了结果。

没有三司会审,是刑部会同都察院主理,本来还要判刑一年,周正用一万两赎身,免去了牢狱之灾。

他失去了所有的官职,仅仅保留了功名,但经过此事,他甚至还不如白衣。

周正落难,在朝野自然不乏叫屈,喊冤的;但这种一如过去的那些前辈,毫无益处。

崇祯六年十一月底,周正被从刑部大牢放了出来。

没有惊动什么人,就刘六辙带人接周正回府。

马车上,刘六辙看着有些消瘦的周正,一脸的不忿道:“二少爷,朝廷也太刻薄了!”

周正摆了摆手,道:“家里还好吧?”

刘六辙道:“还好,老爷一直很担心。二少夫人也瘦了很多,本来也是要来的,后来还是福伯说要低调,这才没来。”

周正嗯了一声,道:“其他各处有什么动静?”

刘六辙跟随周正很多年了,听着就明白周正的意思,道:“盐商那边有些不稳,不少人参与了上书弹劾二少爷。魏公子想用些手段,被成掌柜他们劝下来了。”

周正现在已经不将这些盐商放在眼里了,道:“我来处理。天津卫,登州那边呢?”

刘六辙连忙道:“曹变蛟依旧是天津兵备道,金国奇还是登州总兵,登莱巡抚还没有定。”

周正神色平静,思索一阵,道:“马士英的事情安排了吗?”

刘六辙道:“安排了,用了三万两,是工部郎中。”

周正轻轻吐了口气,道:“好。回去之后,谁也不见。其他的各类事情也都低调一点,不要被人抓到切实的把柄。”

周正这次被弹劾,是东江镇大胜引起的,但各种‘罪证’都没有涉及周正具体的事情,无非还是‘风言奏事’,如果被抓到实在的把柄,就绝难善了了。

即便如此,周正这次动用的关系,花费的银子,也是前所未见。

刘六辙应着,道:“休息一下也好,二少爷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情,他们还不领情,没了二少爷,今后看他们怎么办!”

周正理了理衣角,道:“哪那么容易躲得过,该准备的继续准备。”

刘六辙一怔,道:“二少爷,还有事情?”

周正想着马上就是崇祯七年,流寇就要真正坐大,不知道有多少战事,多少名将折戟沉沙,他怎么可能躲得了?

自然,他也不会躲。

周正没有多言,摇了摇头,道:“韬光养晦,坐看风云变幻。”

刘六辙明显的感觉到,他们家二少爷虽然没了官身,反而更危险了。

他没敢多问,催促着马车尽快回府。

周正从马上下来,还没进门,就看到上官清双眼通红的站在门口,其他人则站在她身后。

周正上前,抱着她,轻声笑道:“没事了没事了。”

上官清抱着他好一阵子,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周清荔才咳嗽一声,从人群中走出来,看了眼周正,道:“回去洗洗吧。”

周正看着他,道:“好。”

接着,又是跨火盆又是柳条洒水什么的,好一阵子周正才进屋洗澡。

换了身干净衣服,与上官清说了好一阵子,将上官清哄睡了,周正这才出屋,前往周清荔的书房。

福伯见周正进来,打了招呼,连忙出去了。

周清荔看着周正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太险了。”

周正站起来,给周清荔倒了杯水,道:“这几年我做的事情太多,首尾实在藏不住,在还能善了的时候暴露出来,总比以后被人揭发出来的好。”

周清荔听出味道了,不是周正早就料到了这次的事情,而是他刻意安排,将他自身给送了进去,以此了结他这几年露出的首尾。

周清荔轻轻叹了声,道:“我早就说过,你那一腔热血迟早会害了你。”

周正放下茶壶,认真的道:“我也是不得已,建虏不断坐大,除了以命相搏,消耗建虏的有生力量,根本没有其他致胜办法。现在建虏被重创,五年内绝对无法威胁我大明,这不是很好的结果吗?”

周清荔想着这次风波,暗自摇头,道:“别说朝廷了,就是皇上也不会领你的情。好在你这次全身而退了,今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上官就要生了,你也要为人父,凡是多为他们想一想。”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知道。现在我大明的矛盾已经从辽东转向关内,关内有的是能征善战的人,暂时不需要我。”

周清荔没有注意到‘暂时’二字,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皇上这次的处置明显留有余地,你要想办法淡化你在朝廷里的身影。”

周正自是有计划的,想了想,道:“爹,听说,工部,兵部,户部三位堂官这次为我说了不少话?”

周清荔抱着茶杯,道:“他们是怕被牵连,以进为退。张堂官尚可,其他人你莫要多想。”

周正心里也明白,道:“没抱希望,就是借机做点事情。我这一倒,怕是不少人心思浮动。我已经听说,有人准备对大哥下手,想要拿下永平府。”

周清荔双眼顿时有些冷漠,道:“你大哥不能出事,否则我们周家就真的墙倒众人推了。”

周正将茶杯放下,道:“我提前做了一些安排,但还是要有必要的震慑,免得一些人蹬鼻子上脸。”

周清荔这次没有反对,道:“马士英确实不错,资历,能力都还行,一年内,推到九寺寺卿应该不难。”

周正这一倒,以周正为首的或者说周家势力必然会受到打击,周家需要再推一个人上来,顶住!

周正看了眼周清荔,没有隐瞒,道:“温体仁这个人不好控制,虽然收了我的银子,却也不会做多少事情。另外,此人并不得皇上喜欢,是矮个子里拔高个,怕是做不了多久。”

周清荔对朝局其实比周正看的清楚,轻轻摇头,道:“你做的已经够了,朝廷太过凶险,不要涉入过多。”

周正刚要接话,周清荔忽然坐直身体,看着周正道:“我也给你透个底,王承恩很喜欢下棋,我们偶尔会在茶楼饮茶对弈。”

周正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老爹,你这不声不响的,居然跟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成了朋友?

第四百五十章 有后

周正父子各自交了底,自然就舒心很多,讨论了一些更深入的话题。

包括周正以后的打算,尤其是何时再次入仕,以及登莱等地、周正的那些属下,部将的安置,近来的计划等等。

父子俩在书房里交谈,福伯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屋里,在他的记忆里,这还是他们父子俩谈的最久的一次。

直到傍晚,周正才从周清荔的书房出来。

福伯锤着肩膀,苦笑道:“二少爷,您多少体谅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

周正笑了声,道:“下次这种事让六辙来。”

福伯也笑了,而后道:“对了二少爷,听说六辙的媳妇也怀孕了,你可知道?”

周正一怔,道:“路上六辙没说啊……”

福伯道:“估计是怕二少爷花银子吧。”

周正点点头,道:“我待会儿问问他吧,要是碧青有孕了,就接回府里来,毕竟都是熟悉的人,方便照顾一些。”

福伯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这小子成家之后越来越有主意,已经不将我这老东西放在眼里了。”

周正听着福伯的调笑,也说了几句,就转身回向他的屋子。

见上官清还在睡觉,给她盖了盖被子,周正想了想,又去找他大嫂周丁氏,请教了下养胎等细节。

晚上的时候,上官清终于睡醒了。

周正连忙将她按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碗鱼汤,道:“躺下躺下,我亲手熬的鱼汤,来尝尝。”

上官清看着周正,眨了眨眼,对于嘴边的勺子无动于衷,轻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周正将勺子放到她嘴里,道:“我都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事情,我跟大嫂请教了,你这个时候喝鱼汤啊,骨头汤之类最好了,味道怎么样?”

上官清与周正成亲虽然一年,但在一起却有六七年时间,看着大直男突然温柔起来,嘴里含着鱼汤,还是满眼狐疑的看着周正。

周正不管这些,小心的喂着,嘴里不停的道:“我刚才在爹那讨了几个名字,男女都有,我放书房了,待会儿拿出来给你看看,你选一选。”

上官清还没说话,又被周正的勺子堵住嘴。

周正继续说道:“孩子出生后,你也别想再出去领兵了,好生的照顾孩子,当然我也陪着你。咱俩是没出息了,但再苦不能苦孩子,我已经给他想好了好多老师,文武兼备才是真正的人才,阳明公你知道吧,最起码也得那样……”

上官清听着周正少有的话多,嘴角不自觉的翘起,而后一勺一勺的喝着鱼汤。

周正这边在府里忙碌的时候,他被放出来的消息也传遍各处。

从周氏商会的成经济,上官勋等人,到还在天津卫的魏希庄,曹变蛟,登州的张存仁,金国奇,东江镇的黄龙,何可纲等人都是长松一口气。

周正不止是他们的上司,某种程度来说还是靠山,周正若真的被问罪,他们绝好不了。现在周正不止放出来,对他们的奖赏兵部如数发放,令他们彻底放心下来。

周正透过周氏商会,尤其是大把撒银子,无声无息中摆平了很多人与事,将他被抓,免职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周府紧闭大门,所有的事情都透过刘六辙来转递,周正以及周清荔没有见任何人。

自然,周家门前也是门可罗雀,周正落难,昔日的车水马龙已经是昨日黄花。

到了十二月,周家上下有些紧张了。

上官清的预产期就在十二月,每个人似乎都陪着小心,比周正大嫂周丁氏生产的时候还有谨慎不少。

周丁氏忙里忙外,产婆进驻周正的房间,将周正给赶了出来。

坐在屋子前的亭子里,周正与刘六辙在下着棋,说着一些事情。

刘六辙见周正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看向屋子里,笑着道:“二少爷,产婆的话未必准,不一定是今天的。”

周正摇了摇头,道:“我有预感,就是今天。”

刘六辙见周正少有的紧张之色,想了想,道:“二少爷,魏公子听说在海外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倭寇那边十分紧张,听说有个大海盗,弄了一百多艘船围猎魏公子。”

周正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道:“老魏没事吧?”

刘六辙道:“肯定没事,不然早就告诉二少爷了。具体不太清楚,天津卫的信说的含糊,好像魏公子很生气,准备反击了。”

周正轻轻点头,若有所思道:“给登州水师去信,让他们协助一下。”

登州水师原本废了大半,是周正的钱粮支持下复建的,归属旅顺总兵以及登州总兵,也就是黄龙,金国奇。

周正要是去信,二人自然不会不理。

刘六辙连忙应着,又道:“今年的海贸比去年翻了一倍,在天津卫的西夷船,有两百多艘,纯利润都有一百多万两银子……”

周正这次不假思索的道:“登州那边我也做了安排,如果有危险,可以将货送到登州那边,让西夷的船在登州接应,这样相对安全一点。”

刘六辙应了一声,见周正还是有些心思不属,只好道:“二少爷,要不,咱们出去逛逛,你这次回来还没怎么出去过……”

周正哪还有这个心思,看着紧闭着门的屋子,轻轻吐了口气,忽然转头看向他,道:“你老实告诉我,碧青到底有没有身孕?”

刘六辙饶了饶头,道:“碧青说,怕麻烦二少爷,不让说。”

周正哼了哼,道:“你现在连我也敢瞒了。”

刘六辙连忙道:“不是二少爷,我我也怕给二少爷添麻烦,我们是下人,不能……”

周正一摆手,道:“行了,去把碧青接过来吧,做完月子再回去,就这样定了。”

周正话音刚落,屋子里忽然传出上官清一声惨叫。

周正顿时一紧张,猛的站起来,直接冲向门口。

还没进去,产婆就给推出来,道:“二少爷,你不能进去,在外面等着吧。”

周正听着上官清压抑的痛苦声,张头向里面,想要硬挤进去,奈何这位产婆早有经验,飞快的关上了门。

刘六辙等人连忙拉着周正,劝说着,将周正拉到了台阶下。

不一会儿,周清荔,周丁氏等都来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今非昔比

据说,分娩是人痛苦的最高等级,即便是上官清也是如此,房间里传出阵阵惨叫声。

周正在外面是拧着眉头,心里七上八下,万分难受,恨不得进去替上官清。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表情,先是眉头微皱而后又微笑,倒是从容一些。

刘六辙在边上忙里忙外,还不时给周正等人端茶倒水。

屋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周正哪里能定下心,只能紧拧着眉头,焦急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六辙递给周正一道毛巾。

周正一愣,这才发现头上满是细汗,接过来摸了一把,语气不耐的道:“还要多久?里面是不是出事情了?要不要找郎中来?产婆到底会不会做事……”

周清荔见周正确实压不住了,这才开口道:“定定神,生孩子是这样的,你要稳不住,里面上官更稳不住。”

道理是这样,但落到人身上就是另一回事。

周正勉强的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拧眉,绷着脸,心浮气躁的看着产婆端着血水来来去去。

又不知多久过去,屋里终于传出一声清脆的哭声,上官清的惨叫声也先一步停止了。

周正猛的就抬脚冲进去,也不管有什么人阻拦,或者什么晦气之类的屁话了。

产婆们或许是见惯了,连忙一番操作,也没有阻拦。

一个产婆正在给孩子洗澡,笑呵呵的道:“恭喜二少爷,是一位公子。”

周正看了眼孩子,脸上欣喜,而后就看到床上脸色发白,被汗水浸湿一片的上官清。

上前握住她的手,周正轻声道:“辛苦了。”

上官清勉强一笑,道:“我要看看孩子。”

产婆手脚十分麻利,孩子清洗好,就包裹着,送到了床前。

上官清看着邹巴巴,闭着眼,缓动着嘴角的小家伙,脸上露出笑容来。

周正看着母子俩,心里是彻底放松下来,眼神里也浮现笑意。

周清荔等人在门外看了眼,见确实没事了,这才放心,悄悄离去。

上官清产子,周家自然十分高兴。

但周家现在闭门谢客,也不准备摆满月酒,也就是身边亲近之人知道。

上官勋等一家来了,自是亲切。

又过了几天,周方从永平府回来,周家一家人齐聚,就更显热闹了。

周德悭,周景瑗两个小家伙,围绕着刚刚出生的弟弟,趴在摇篮边上,睁大双眼,全是好奇之色。

周清荔写了好几个名字,周正与上官清挑选了半天,还是选择了一个‘慎’字,名字就是:周德慎。

‘慎’,大概是因为周正做事喜欢行险,里面蕴含了周清荔的某种深意。另外‘慎’与‘胜’同音,更是藏有诸多的希望在里面。

周家现在是人丁兴旺了,一大家子围绕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吃过午饭,周丁氏与上官清妯娌带着三个孩子去一旁说话,留下周正三父子。

周方年近三十,脸上多了不少风霜之色,有些烦恼的道:“二弟去职,很多事情不好做了。不止地方上想方设法的添堵,朝廷那边也不断的插手,永平府,河间府有分崩离析的迹象……”

周清荔抱着茶杯,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道:“你还能保住永平府知府就算不错,莫要奢求太多。”

周方虽然也这样想,总归有些不甘心,看着周清荔道:“爹,我听说西北五省的情况不容乐观?”

前年还好说,曹文诏基本平定了陕西,但去年下半年以来,盗匪四处乱串,有了星星之火燎原之态。

乱匪从山西入河南,再入湖广,绵延到四川,再到陕西,这五省被搅的天翻地覆,乱匪人数暴增到大大小小的数十万,朝廷惊恐万状。

首次设立了‘五省总督’,命陈奇瑜督理五省军务,并清剿匪乱。

周清荔瞥了他一眼,道:“别操心太多,做好你手里的事情。”

现在明朝的官员,对民乱忧心忡忡的太多,周方的心情代表了很多人。

周方只得又看向周正,道:“你有什么打算?”

周正喝了口茶,道:“不着急。”

若是早几年周正这样说,周方肯定不满的要怼几句,这会儿周方不会,嗯了一声,还是满脸愁容。

到了现在,大明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迹象,担忧不安的人比比皆是。

三父子聊了一阵,便散了。

抛开政务,周正有了更开心的事情,就是逗弄儿子,每天院子里都能听到小德慎哭声,最后被上官清抢走。

过了年,就是崇祯七年了。

这一年的元宵节,京城还是十分热闹,仿佛没有受到西北之乱的影响。

周正,周方夫妻带着三个孩子,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的花海里转悠。

直到元宵节过了,周正才将注意力转向外面。

先是与成经济,上官勋等人开会,定下周氏商会今后三年的发展规划,而后又开始商讨各类问题。

魏希庄的茶楼内。

成经济道:“东家,我们的生意,在西北五省基本进行不下去了,盗匪横行,有的官比盗匪还凶,喂都喂不饱。江南的情况也有些不稳,尤其盐商那边,杨家的态度有些飘忽,导致所有盐商开始与我们或明或暗的作对,当初约定给我们的银子,现在已经有三家透出口风,今年开始就不给了,还要驱赶我们的人……”

上官勋沉着脸,道:“我让人调查了一下,背后是苏州知府在撑腰,再上面就不知道是谁了。如果是苏州知府掺和进来,即便魏公子去,也很难解决。”

周正仿佛没有听到,正抱着怀里的小德慎,一脸笑容的轻轻的逗弄着。

小家伙似睡未睡,不时的吧唧小嘴,胖乎乎的异常可爱。

众人看着周正,不由得对视一眼。

还是刘六辙开口道:“二少爷,得想想办法了,这些人吃人不吐骨头,他们要是反水,我们除了海贸一块,其他的都得受影响,尤其是天津卫。”

听到‘天津卫’三个字,周正终于抬头。

天津卫不止是海贸港口,还是周正的兵甲,火炮等制造、中转的重要基地,不能有任何影响!

周正双眼微微眯起,淡淡道:“嗯,我来安排,不算什么大事。你们继续做规划,不会影响什么。”

众人听着,心里顿松。在他们印象里,只要周正出手,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周正将小德慎翻了个身,令小德慎趴在他胳膊上,瞥向刘六辙,道:“我让你找的人,找来了吗?”

刘六辙先是一怔,旋即连忙道:“在路上了,应该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一早到。”

周正拿起茶杯,喝口茶,道:“其他的事情,你们具体商议,写好目录给我看。”

眼见周正这就要走,上官勋刚要开口,被成经济拉了一把。

等周正走了,成经济这才笑着道:“上官,东家,已经不是以前的东家了,这等小事,不在他眼里的。”

上官勋猛的一震,这才若有所觉。

这位东家,他的女婿,在去年已经是正四品的登莱巡抚!

早已经今非昔比!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无休无止的党争

第二天,一家人吃完饭,周正带着小德慎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就准备出门。

上官清连忙追过来,将小家伙抢过去,不满的道:“孩子太小,不能带出去。”

上官清近来脾气有些大,周正不敢惹,不舍的将孩子递给她。

上官清理都没理他,抱着孩子就进屋了。

周正叹了口气,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孤零零的出门。

没走几步,周方就从另一条路出现,笑呵呵的道:“都这样,你大嫂刚生孩子的时候,脾气比弟妹大多了。”

周正是舍不得孩子,又回头看了眼,这才道:“大哥,你也要出门?”

周方道:“有不少同窗好友在京,得出去走动一下。”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去一趟九江阁。”

“一起吧,我正好去拜会一下景湖先生。”周方说道。

兄弟俩便一起出门,一边走一边说着各类事情。

周正与周方到了九江阁,先是与韩铖聊了好一阵子,周方有事便先走了。周正则在九江阁转悠了很长一段时间,与不少人闲聊。

周正有‘三大战功’,又被罢官,声望非常的高,不管是来读书的,还是九江阁的‘雇员’,都十分渴望与周正亲近。甚至还有不少女子在九江阁读书,或明或暗的对着周正暗送秋波。

周正到了下午才出九江阁,在一个不起眼的茶楼,见了一个带着斗篷,极力遮掩身份的人。

周正只了说了一句‘做得好,我保你一个总兵’。

来人当即跪地磕头,沉声道:“草民信大人!”

两人只是短暂的交谈几句,便匆匆而别。

周正从后门出,立刻就上了马车。

车内的刘六辙低声道:“二少爷,这件事除了我,孟贺州,楚金都不知道。”

周正肃然的嗯了一声,道:“这条线,就你知道就行了。”

周正的情报网有些复杂,早期是刘六辙在给周正跑,后面是楚金联络辽东,再来才是孟贺州主持最大的情报网。

三个人,虽然有交际,却也有很多彼此不知道的秘密。

刘六辙应了一声,担心的道:“二少爷,会不会有危险?他要是被官军抓了……”

周正道:“没事,就算他被抓,也要靠我活命,不到最危险的时候,不会供出我。”

刘六辙对周正十分信任,听着就没有再多问。

马车转了几个弯,周正就下来,步行回府。

刚走到门口,马士英就快步,笑呵呵的上前,抬手道:“周公子。”

周正看着他,而后转向他身后的人。

这个人高高胖胖,一身儒雅,却又给人十分奸猾的感觉。

马士英看着周正,道:“公子,这是我的同乡,阮集之。”

如果是单单的‘集之’二字,周正根本想不起是谁,但是姓‘阮’,又是马士英介绍的,周正立刻就想到了——阮大铖!

阮大铖抬着手,拘谨的道:“阮大铖见过周公子。”

周正审视着阮大铖,面无表情。

要说阮大铖也是个奇葩,论才学,他在明末这个文采翡翠,大佬辈出的时代毫不逊色,偏偏仕途上辗转反复,以至于一直闲住。

天启三年,他依靠东林大佬左光斗得以晋位,后来为了吏科给事中的位置与东林翻脸,投靠阉党。

那时东林党声势浩大,稍一反击,阮大铖就只能在坐上去不到一个月就灰溜溜辞官,躲到江南不敢出。

东林垮台,魏忠贤给他安排了太常寺少卿,但他是东林出身,两面不讨好,在阉党备受排挤,不过一个月又灰溜溜的跑了。

崇祯后,他极力弹劾阉党,企图上位,结果还是被定在‘逆案’中,一直到现在都没能起复。

前一阵子,他与江南文社的一些人,接触周延儒,开始为周延儒复起奔走,结果还是被朝野讽刺,依旧是无用功。

现在,这阮大铖居然找到了马士英,来投周正。

周正看着阮大铖,面无表情一阵,道:“你能为我做什么?”

阮大铖来之前自然想好了,连忙道:“阮某在江南关系深厚,知道公子在江南有些麻烦,愿以亲往分忧。”

周正道:“这种小事,我一句话就能解决。”

马士英站在一旁不多言,阮大铖现在要交投名状,外人帮不了。

阮大铖故作惊慌了片刻,连忙道:“阮某知道有不少人盯着周公子,阮某愿意为周公子拉他们下马。”

“比如?”周正依旧淡淡的说道。

阮大铖道:“工科给事中李仁华,监察御史于涵,还有,顺天府尹宋致会。”

宋致会,是温体仁的门生。

周正嘴角微动,心想这就有点意思了,道:“若是你能拉宋致会下马,我保你一个六部郎中。”

阮大铖现在要的其实不是高官厚禄,而是突破僵局,能够入仕朝廷,连忙抬手道:“阮大铖,谢周公子!”

周正看向马士英,道:“再等一等,鸿胪寺缺一个少卿。”

马士英立即会意,喜色的道:“谢公子提拔。”

周正神色平淡,又看了眼阮大铖,转身进府。

马士英看着周正的背影,眼神依旧激动难抑。

他的身份其实与阮大铖很相似,由东林投靠阉党,而后反正,想要在仕途上有进步,必须有强力的人支撑才行。

这个人,就是周正!

阮大铖得了周正的许诺,自然更激动,马士英的列子在前,自然没有任何怀疑。

两人对视一眼,急匆匆的离开了。

周正回屋就将刚才的事情给忘了,躺在床上,逗弄着儿子。

上官清收拾着孩子的东西,蹙眉道:“刚要睡,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周正哪里听上官清的,呜啊呜啊的逗着小家伙。

小家伙趴在周正胸口,睁着睡眼朦胧的双眼,无精打采的看着周正。

上官清看的直来气,抿了抿嘴,拿着东西出门了。

眼不见心不烦。

周正在家玩孩子的时候,朝廷里突发了一件大事。

刑科左给事中黄邵杰弹劾首辅温体仁,指责温体仁‘秉政数载,天怒人怨,无岁不干旱,无日不风霾,无处不“盗贼”,无人不愁怨;朝廷用人、行事,臣下上一疏,建一议都以体仁为左右,擅权秉国,堵塞言路……’,请求罢免温体仁。

而温体仁则指责黄邵杰是朋党指使,要将黄邵杰流放。

朝野顿时沸然,全起而攻。

温体仁在崇祯皇帝面前哭诉,崇祯早就怀疑朝中有人结党,大怒之下,将黄邵杰下狱。

朝野上下对温体仁越发不满,不知道多少人上书,请求罢免温体仁,复起周延儒。

第四百五十三章 强势的知府

温体仁相比于周延儒更有手段,树立了孤臣形象,面对朝野如潮水般的弹劾,一直秉持了‘公正’之态,毫不辩解。

崇祯皇帝见此自然偏向于温体仁,不少人被黄邵杰牵累,罢官,贬职的多达三十多人。

崇祯七年,三月初七,苏州府。

周氏商会的第一家票号,周氏票号,就建立在苏州府。

经过近两年的发展,票号已经有相当的规模,在苏州府颇为盛名,南来北往的商客,莫不知晓。

打理这家重要票号的,是上官勋的把兄弟,沈云畅。

这个时候,沈云畅正在他的班房里核对账簿,外面是伙计走来走去,前面柜台上来存钱取钱的客户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不多时,一个账房走进来,皱着眉道:“掌柜的,最近兑的多,存的少,情况有些不对劲。”

沈云畅放下笔,道:“嗯,我注意到了,应该是有人要恶意挤兑,时候估计还没到。对了,京城来信,让我们近来谨慎一点,有人要对付我们了。”

账房一惊,道:“是谁?谁敢动东家的生意?”

周正被罢官,早就传遍大明,他们自然知道。

沈云畅默默一阵,道:“库存还有三万两,应该够用了。银库的地址就你我二人知道。你去一趟京城吧,就当去玩了,银子票号出。”

账房听出味道了,上前两步,低声道:“掌柜的,真的这么危险了?”

沈云畅捏了捏眉间,道:“以防万一吧。”

账房点头,道:“我这就把东西收拾好,立刻就走。”

沈云畅道:“小心点。”

账房郑重的应了一声,连忙转身走了。

沈云畅站起来,转身推开窗户,后面是一条河,很多人戏称为‘小秦淮’,是著名的烟花之河,再往上走,就是苏州府府衙的所在。

沈云畅看着苏州府方向,沉默片刻,便继续拿笔写着他的的事情。

晌午时分,在河对岸的一处青楼,三个商人模样的男子,陪着一个端坐笔挺的中年男子饮酒。

一个肥头大耳,满脸肥肉的胖子,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着中年男子,道:“寇大人,这周氏票号,真是富得流油,他们的库银少说也有三十万……”

另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连忙接着道:“这不算什么,他们居然无视寇大人,基本的礼貌都不懂,该交的银子,是一分没交!”

第三个道:“寇大人,周氏票号与周氏商会可是真有钱,您听说了吗?那些盐商,每年都要给他们交数百万两的保护费,就是凭白交的,他们凭什么?您才是苏州知府!”

寇秦神色淡漠,喝了口酒,道:“你们想要什么?”

三个人对视一眼,慌忙道:“寇大人,不瞒您说,周氏商会,票号下的产业非常的多,您要银子,产业嘛,还请分给我们。”

寇秦扫了眼三人,道:“好。”

三人大喜,连忙敬酒。

寇秦平淡的应对,之所以要对周氏商会以及票号出手,自然不会因为几个商人的孝敬。

一来,周征云已经倒了,这周氏商会还是不识趣,一点规矩都不懂。

二来,他也要向京城里的一些大人物表忠心,除了银子外,就是要对周征云出手。

寇秦喝着酒,心里暗道:‘要怪,就怪你周征云吃相太难看,不懂得分润。’

寇秦心里定计,喝过酒之后,就回了衙门。

下午,票号休息还没开门,一队苏州府的衙役就将票号前前后后的给围了。

衙役踹开门,寇秦亲自带头,一脸傲色漠然的在众人簇拥下走进票号。

商人圈很难有秘密,在寇秦还没来之前,票号四周就来了不少人。

杨湖一,杨湖致兄弟俩坐在茶楼上,静静的看着周氏票号的大门。

杨湖致还是那副僵尸脸,看着寇秦进去,淡淡道:“大哥,你说,周征云还有反击的能力吗?”

杨湖一近年腿不知道怎么瘸了,拄着拐杖,看着衙役围着的周氏票号的大门,道:“该给的银子我们从来没少,也不曾有什么逾矩,就算周征云还有反击之力,也与我们无关。”

“他要是没有呢?”杨湖致紧跟着问道。

周正压榨的他们太狠,好几年时间,杨家都喘不过气,大头都被周正拿走了,他们怎么会甘心。

杨湖一双手拄着拐杖,眼神里幽静,冷漠,语气却十分从容平淡的道:“不着急,等个半年。”

杨湖致漠然点头,他们被周正整怕了,之前屡次趁周正落难出手,结果周正都强势反击,这成了他们的梦魇。

并不止杨家,受制于周正的十多家盐商的头头脑脑,几乎都在,有的畅快的笑着,有人阴森得意,有的人平淡,有的人踌躇满志,有的人磨刀霍霍。

他们盯着票号,仿佛盯着一块肥肉,眼神闪动着贪婪光泽。

票号内,掌柜沈云畅看着寇秦带人冲进来,丝毫没有慌乱,抬着手,道:“草民见过寇大人,不知寇大人所谓何事要围了我票号?”

寇秦没有说话,边上的刑房刑书冷哼一声,厉色道:“周氏票号未经批准设立,偷税漏税,欺诈储户,实则是无法无天的骗财,今日要查封!”

寇秦坐在椅子上,轻轻的吹着茶,仿佛没有听到刑书的话。

沈云畅神色平静,道:“我们票号是户部核准的,寇大人如果不知道,我可以拿批文给大人看。”

刑书嗤笑一声,道:“这里是苏州,沈掌柜,我劝你识相一点。交出账簿,打开库门,不要弄得太难看。”

沈云畅看着这个刑书,瞥了眼老神在在的寇秦,淡淡道:“寇大人,有什么条件不妨明说。我们票号能做到现在,上面也不是没人。”

寇秦神色陡然冷漠,放下茶杯,站起来,盯着沈云畅道:“本府是按律办事,就算你上面有人又如何?本府现在就要抄没你周氏票号,而后还要参合你背后的人一本。你告诉本府,你上面的人是谁?”

刑书冷笑,暗道这沈云畅真是不识相,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敢扯虎皮。

外面的那劝说寇秦出手的三个商人,正在不远处的茶楼,笑呵呵的等着。

周氏商会这么大块肥肉,他们要是咬上一口,身家起码翻一倍!

还有不少人,也是蠢蠢欲动,已经在商量着,怎么在这场饕餮盛宴中分一杯羹了。

沈云畅见寇秦是打定主意要吃下他们,神色有些难看,道:“寇大人,你真的觉得我们东家就这样倒了?当初阉党如何?我们东家还不是走过来了?你就那么飞断定,我们东家不会东山再起?”

明白人,都知道周氏商会的背后是谁。

寇秦自然十分清楚,有些不耐烦的冷哼一声,道:“本府再说一次,本府是按律行事,就算闹到朝廷,本府也无所惧!交出账簿,打开银库,莫要让本府强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易如反掌

寇秦来势汹汹,势在必得。

他声音落下,刑书以及众多衙役已经准备动手。即便沈云畅不交账本,他们也能强行搜出来,再不济也能逼供找出来。

至于周氏票号的银库,他们也有的是办法找到。

周氏票号的一群伙计惊慌的聚集在一起,目光都看着沈云畅。

沈云畅神色始终很平静,看着就要动手的苏州府衙役,道:“寇大人,还记得上任苏州府是怎么入的狱吗?”

寇秦冷哼一声,道:“莫要跟本府废话!本府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交还是不交?”

“交什么呀?”

就在寇秦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嗓音,仿佛还带着笑意。

寇秦听着声音,脸色微变,猛的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脸角瘦长的中年人慢悠悠的迈着步子进来,那些衙役丝毫不敢阻拦。

寇秦心如电转,笑呵呵的抬起手,道:“李公公,您老怎么来了?”

沈云畅看到来人,心里彻底一松,面上还是那副平淡表情。

这位李公公来到寇秦身前,没有看其他,就对着寇秦笑呵呵的道:“咱家啊,本来要去应天的,应天巡抚啊,要请咱家吃酒,咱家心想着不能不去。但下面的猴孩儿又说,你寇知府要发财了,这发财的事,怎么能不通知咱家一声呢?”

寇秦心里本还很紧张,听着这位李公公的话,连忙有些放松的笑着道:“李公公说笑了,今晚肯定有一份孝敬送到您府上的。”

李公公,苏杭织造提督太监,李化贞。

李化贞笑眯眯的,如同一个老狐狸,忽然转向沈云畅,道:“沈掌柜,你给咱家多少啊?”

沈云畅一愣,连忙走过来,竖起五个手指头,道:“这个数。”

寇秦神色微变,五千两肯定是拿不出手的,那就是五万两了!

好大的手笔!

不过想着周氏票号以及背后的商会,五万两确实不算太多,定定神,竖起两根食指比了个叉,道:“李公公,这个数。”

李化贞表情有些疑惑的看着寇秦,道:“他说的是五十万。”

寇秦脸色顿时变了,绷的铁青,想挤出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

什么狗屁的五十万!李化贞分明是来给周氏票号站台来了!

寇秦完全没想到,李化贞居然会是周氏票号的后台之一!

苏杭织造的提督太监啊,那是皇帝的亲信才有可能派过来的。

这样的内监,谁敢得罪!

想当初,李实的一道参合奏本,将东林党多少人给送入地下!

苏州知府寇慎,应天巡抚周起元等被斩,甚至于当时的吏部尚书高攀龙都被逼得自尽!

寇秦不敢得罪李化贞,一时间表情僵硬的站在那,进退维谷。

其他一干衙役早就看出来了,更不敢喘大气。

沈云畅看着寇秦的表情,心里冷笑一声,上前说道:“草民十分欢迎寇大人莅临,小店蓬荜生辉。大人看看,小店是否还有其他什么问题?”

寇秦仿佛听不出沈云畅的戏讽,唾面自干的顺坡下驴,笑呵呵的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本府就是过来看看,因为家里有点银子要存。嗯,很好,很安全。待会儿本府就让人送过来。周氏票号能在我苏州府,本府也是与有荣焉……”

沈云畅神色不动,心里暗自佩服,这些做官的,还真是不能小觑。

李化贞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笑眯眯的道:“那感情好。咱家正好想与寇大人聊聊天,择日不如撞日了。对了,外面在的那些贵客,也一并叫来,对了,沈掌柜,你也来。”

不等寇秦说话,沈云畅抬起手,第一次露出笑容的道:“谢公公,小人恭敬不如从命。”

李化贞笑眯眯的,谁也看不出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寇秦知道,李化贞这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了。

他心里叹息,任由他的后台再硬,也硬不过内监。只能陪着笑,千般不愿的出门。

没多久,四周茶楼上的那些看客,全都被寇秦派衙役挨个去请。

一些人早就注意到寇秦陪着李化贞出来,也有人认出了李化贞,心惊胆战的想要逃走,却在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回来。

尤其是撺掇寇秦的那三人,面若死灰,心胆俱寒。

杨湖一拄着拐杖站起来,叹气道:“周征云还是周征云,想要看他倒,哪那么容易。”

杨湖致跟着站起来,道:“我们要是去了,会不会被周征云记恨?”

杨湖致看着楼下一个个被揪出来的商人,道:“记恨不记恨我也不知道,我老了,杨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杨湖致双眼猛的一睁,旋即若有会意,僵尸脸越发僵硬,没有说话。

当初杨湖致与杨四被周正抓去,周正曾言,杨湖致与杨四就是监视杨家的。杨湖一将家主让给杨湖致,就是无奈的先一步向周正输诚,认错。

李化贞将苏州府的大小官员以及众多富商都喊来了,席上那是谈笑宴宴,什么也不提,就说他来到苏州,秉承上意,善待苏杭百姓云云。

官话,套话,空话,说了一大堆,而后就喝酒,拉着寇秦说着宫里以及内阁一些稍微隐秘的事情。

寇秦听得是心惊胆战,不止这位李公公在宫里是皇帝宠幸的内臣,与几位大太监关系那也是极好。

不说六部的大人了,就是内阁的阁臣,首辅,那也是座上客。

没人觉得他在吹大气,这个时候的内监,就有这样可怕的影响力。如果是换做王承恩,李忠这样的,那首辅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有什么要求,那是无不点头答应,需要小心拉拢的主。

这顿饭没吃完,周氏票号就收到了近百万两银子的存银,周氏商会其他遇到的大大小小问题忽然间消失,仿佛不曾存在过。

杨湖一与杨湖致在席间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他们早就知道周正有内监的关系,算不得意外。只是,周正都落难了,还能动用内监,这里面怕是不止是银子那么简单了。

不过三日,寇秦就上书,请调去其他地方。

苏州府的一系列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京城,天津卫,自然也到了周正耳朵里。

周正这会儿正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着成经济的汇报,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

成经济惊喜于周正的手段,没敢多打扰,匆匆又走了。他得去天津卫,借着苏州府这件事,将票号进一步做大。

第四百五十五章 曹文诏下狱

在周正在家带孩子的时候,朝野陆续发生了各种事情。

尤其是阮大铖,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命好,还是宋致会运气背。

因为宫中出来的内监太多,带着‘监’的上意,在各地引起了种种祸事,偏偏地方上还无能管辖,只能上书弹劾。崇祯往往信内监而不信文官,将矛盾日益激化。

宋致会就在这个时候,上书崇祯,谏言‘内臣之害,胜于流毒’,还有一群言官跟风。

这一下子就激怒了崇祯,温体仁救都没用,宋致会直接被罢黜为民,永不叙用。

由此,阮大铖也算是完成在周正面前的许诺,递交了完美的投名状。

已经到了三月,周正怀抱着小德慎,躺在摇椅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小家伙不时的抿动嘴角,睡的是十分香甜。

上官清对周正这种带孩子的方式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次,周正屡教不改,她已经懒得说,看了也当做没看到。

刘六辙从外面偷偷摸摸进来,瞥了眼屋子里,在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

周正抬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家伙,见他依旧睡着,转头看了眼刘六辙,低声道:“什么事?”

刘六辙连忙凑近,越发低声的道:“阮大铖的事情安排妥了,三万两银子才疏通好。”

周正重新躺好,微微点头。

阮大铖的事,不止是银子,周正还动用了不少关系。阮大铖毕竟曾是阉党,在崇祯那挂过号的人。

这次之所以能复起,其实还有一些深层次的原因。

那就是,随着东林党越来越不让崇祯喜欢,一些为阉党翻案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在阮大铖之前,就有不少阉党得到起复。

这堆人不行,那堆人再垃圾,崇祯也不得不试试。

周正摇摇晃晃好一阵子,才道:“嗯,找人盯着他。”

刘六辙还是头一次见周正这么懒散,瞥了眼小小二少爷,又凑近低声道:“是。关于运作马士英去登莱巡抚,有些阻力,好像是辽东巡抚欧阳胜上书反对。”

周正双眼睁开,看着温暖的太阳,点头道:“欧阳胜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困守辽东不前……是该给他换换位置了。山东巡抚不是还空缺吗?再用点银子打点下面,上面的关系,我来运作。”

刘六辙听着连忙道:“好,我待会儿去安排。”

周正又看了他一眼,道:“碧青就快生了,没事少出去跑,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了。”

刘六辙听着顿时满脸堆笑,道:“好勒二少爷,我记下了。”

周正轻轻摆手,抱着怀里的小家伙,继续打盹。

刘六辙说完事情,悄步的离开了。

周正虽然闭着眼,心里还在思索着。

永平府是他大哥周方,天津卫是曹变蛟,河间府是胡清郑,都是他的人,都在继续着他的改革。

登州府,莱州府虽然是百废待兴,却也是一块极其适合改革的处女地,又是那么重要的地方,自然不能落到他人手里。

马士英正四品,平调登莱巡抚,恰当合适。

孙传庭现在就在登州府,一直在熟悉周正的改革方略,若是马士英主政登莱,又有孙传庭协助,那自然是最好的一种状态。

金钱加关系,在现在的大明几乎是无往不利。周正运作起来,虽然费了些时间,但在五月中,马士英还是成功的走马上任登莱巡抚。

登莱巡抚原本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一般人还真不容易抢到。但随着建虏接连被重创,已经无力南侵,登莱巡抚的重量迅速下降,这才有的机会。

马士英去了登莱,周正自然十分舒心。人在家里,却对登莱,东江镇,永平府,河间府,天津卫等频频干预,不断的推进他的改革,稳住他的基本盘。

除了政务,田亩,商税等行动,尤其是‘预备役’,周正从来没有放松,不断的训练,退役,以确保足够的兵源。

孙传庭已经很久没有接触政务了,看着周正几年前就拟定的各项政务,以及河间府,永平府的改革成果,自然颇为受震动,系统的研究一番后,因地制宜的在登莱二府推行。

周正忙着,朝廷也没有闲。

陈奇瑜在关中附近遭到李自成的诈降,继而连翻败仗,乱匪趁机攻占关中七八个州县,关中大震。言官以及陕西,四川巡抚等交相弹劾。

不到六月,陈奇瑜被罢,召还京师,洪承畴接替他作为五省总督,总理五省军务,督讨乱匪。

在洪承畴忙着对付五省乱匪的时候,本来已经消失很久的蒙古察哈尔部突然从大峪口入关,震惊朝野。

曹文诏被紧急调去守卫,因为时间太晚,没有赶到就连失数城。洪承畴调兵增援,察哈尔劫掠三天退走。

曹文诏被言官弹劾,其他各路军队推诿卸责,曹文诏独自一人被下狱论罪。

曹文诏虽然是一员猛将,但在明朝将星如云中,并没有十分的突出,他被下狱,除了少数人申辩求情,几乎没有强力人物出面。

倒是天津卫的曹变蛟听说他的叔叔被下狱,连夜赶入京师,来到了周府。

曹变蛟风尘仆仆,显然连夜赶路,片刻未眠,一进周正书房就单膝跪地,沉声道:“大人,念在末将追随大人数年的份上,还请大人出手,救救家叔!”

周正已经料到曹变蛟的来意,伸手将他扶起来,道:“我待你从未以外人,无需这样,坐下说。”

曹变蛟也是没有其他办法,听着就站起来,红着眼,与周正坐到一边的小桌。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喝口茶,听我给你说。”

曹变蛟现在慌的很,勉强的喝了口茶,就睁大双眼看着周正。

周正没有隐瞒,径直的道:“曹总兵军功累累,这次失守也不全是他的责任。按理说不应该受这样的责罚,但你应该清楚,朝廷不是说理的地方,不说远的,我就是前车之鉴。”

曹变蛟神色一慌,张嘴就道:“大人,家叔……”

周正一摆手,道:“不是救不了。即便是朝廷按律处置,也不会是斩立决,多半是戍边冲卫,我花点银子,赎他出来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如果朝廷要他戴罪立功,那问题就大了。”

曹变蛟有些不明所以,道:“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问题就大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匪乱坐大

周正凑近曹变蛟一点,神色平淡的道:“从辽东到四川,漫长的九边重镇,你见过那个将帅能戴罪立功的?如果曹总兵戴罪立功,只要再出一点点事情,没有其他可能,直接就是斩立决,谁也救不了!”

曹变蛟悚然警觉,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也是从军多年的人,见惯了那些将帅的来来去去,他知道,周正的话是实话,是肺腑之言!

曹变蛟勉强的定定神,看着周正道:“大人,那该怎么办?”

周正给他续了杯茶,神情越发平静,道:“我想办法运作一下,再花些银子,给曹总兵赎出来。但你要向我保证,没有我的允许,曹总兵不能再出仕!他要再出仕,可能会连累很多人……”

曹变蛟明白了,站起来,又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谢大人,此大恩,曹变蛟永世不忘!”

周正拉他起来,道:“你跟着我多年,无需这些客套话。我想想办法,让你明天去天牢见见曹总兵,想办法说服他。今晚就在我府里休息吧,六辙。”

曹变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一路熬夜,双眼通红,道:“谢大人!”

刘六辙推门进来,笑呵呵的道:“二少爷怎么会不管你的事,这下安心了吧?走,我给你安排好客房了。”

刘六辙与曹变蛟也相熟,说话亲近自然。

曹变蛟满腹心事,勉强笑着,跟着刘六辙走了。

周正送他出门,看他消失在黑暗的小路上,抬头看着皎洁的月色,自语的道:“希望能就你一命。”

他记得,曹文诏就是在明年被流寇围困,孤立无援,弹尽粮绝,自刎而死。

第二天,曹变蛟就去了刑部大牢,见了曹文诏。

两人密谈了很久,曹变蛟回来告诉周正,曹文诏应下了。

周正立即就着手安排,实则上,曹文诏的罪名不大,也如历史上一样,结果是遣戍边卫,周正用了五千两银子,将曹文诏自赎为民。

曹文诏出狱后,宴请了周正。

两人都是领兵之人,尤其是周正的战绩,令曹文诏都十分佩服,自然相谈甚欢。

曹文诏没有留在京城,在七月初,跟着曹变蛟去了天津卫暂住。

但不过半个月,七月中,就有御史上奏,言称西北越败,请赦免曹文诏,令他戴罪立功,继续追剿乱匪。

乱匪波及五省,无处不需要人,何况曹文诏这样战功赫赫的人,兵部立即派人去询问曹文诏的意思,以便迎接圣旨。

眼见西北民乱越来越烈,官军败绩渐多,曹文诏有些忍不住,想要应诏。

曹变蛟从军营回来,一身戎甲,肃色道:“三叔,侄儿不阻止你。但有件事我要提前说说,在京城为了救你,周大人动用了很多的关系,不少人向朝廷,皇上做了担保,这才让你出狱。若是你再出事,这些人都会受牵累,尤其是周大人!”

曹文诏神情微变,脸角鼓动,犹豫起来。

武人最重义气,做出连累他人的举动,尤其是恩人,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心里,过不去!

曹变蛟看着曹文诏,神情肃重,没有再做多余劝说。他在京城向周正保证,曹文诏没有周正的允许,不能再出仕。

好一阵子,曹文诏轻轻点头,道:“告诉兵部的人,就说我旧疾复发,无法领兵。”

曹变蛟心里顿松,道:“好。三叔也别灰心,我曾问过周大人,周大人说,需要沉淀一段时间,短则半年,最长也不过三年。”

曹文诏多少有些落寞,叹了口气站起来,道:“我知道了,去吧。”

曹变蛟嗯了一声,转身去与兵部的差使说话。

差使只是来询问,并不是钦使,没有多说什么就回京了。

现在并不是日后将星凋零,极度缺人的时候,而今大明将星如云,即便兵部,崇祯知晓曹文诏装病不出,也只是稍微恼怒,没有多理会。

周正的军功还在曹文诏之上,不是依旧闲住在家?

……

周正忙在家里遛娃是不亦说乎,不是在家逗弄,就是带出去四处炫耀,没事就带着娃上去那些亲朋好友家蹭吃蹭喝,炫耀儿子的聪慧。

前几次上官清还跟着,后面可能觉得实在丢脸就不管了。

周正无所觉,凡是亲近的一点,他几乎走了个遍。

与此同时,朝廷里的争斗越发激烈,温体仁的孤臣形象也有些撑不住,屡屡流出崇祯对他不满,将要被罢免的传言。

而西北五省的叛乱是越发炽盛,各路人马不断壮大,单单拥兵三万以上的匪寇就高达十多支,各种‘王’层出不穷,一些奇奇怪怪的山匪头头的名号也不断出现在朝廷的邸报上。

高迎祥的‘闯王’还过得去,但后面就冒出了什么‘左金王’、‘改世王’、‘横天王’、‘射塌王’等等,更有什么‘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革里眼’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些明显是山匪土寇,却在西北大如火如荼的大肆蔓延,总数数以十万计!

明廷越发的紧张了,从山东,河南,江西等各处抽调兵力,进入西北五省,归属洪承畴,全力征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官军胜多败少的大势变了,朝廷收到战败的消息越来越多,反而胜利的越来越少。

崇祯皇帝忧心忡忡,连日不断的召集大臣奏对,想尽办法。

制约官军的,其实还有另一个要素:钱粮。

随着朝廷征调的军队越来越多,钱粮问题就摆在了最前面。

连年用兵,钱粮消耗是巨大的,偏偏税收在不断减少,西北五省的税收相比天启七年已经不足三成,酷烈的天灾之下,其他各省也有三成以上的锐减。

官军的败仗原因有很多,各路军队的不协作,畏战,推诿,争功等等,但钱粮排在第一位!

纳捐的闹剧一再上演,崇祯也屡次解内帑,可杯水车薪,西北仿佛就是个无底洞,吞噬着大明的精血。

这比历史上还好不少,至少辽饷是省了大半。

朝廷没有钱粮,各级官员的各种奇葩主意就来了,其中狠的一个就是:捐官。

这是纳捐的一种,以前还算隐晦,现在直接被提了出来,一个锦衣卫百户三百两,千户一千两,还有一些闲官,闲职也被拿出来公开售卖。

这自然迎来不少人的愤怒,弹劾奏本如雪花飞入通政使司,却又石沉大海。

第四百五十七章 五省总理?

周正看着朝局的变化,西北战事的糜烂,专心的做着他的事情。

孙传庭来京不少次,向他请教了一些问题。

周正与他谈了几天,又亲自到天津卫,召集众人,介绍孙传庭给他们认识,而后确定了永平府,河间,莱州,登州等府的改革以及推进安排。

待周正从天津卫回来,已经十月了。

朝廷为西北战事忧心忡忡,洪承畴调集诸多兵马,对各路乱匪围追堵截,收效甚微,乱匪太乱,波及的地方太多,这边没灭,那边又起,在与官军的战斗中,不断的壮大,还学会了各种战术。

本来散乱的乱匪,逐渐的有彼此联络,协同对付官军的迹象。

洪承畴渐渐感到不支,开始对各路官军进行整肃,准备对付其中最大的几支,斩除‘首恶’。

但五省的各路官军多达几十支,巡抚,总督,各路总兵官,总兵更多,还有一些地方的知府,兵备道,互不统属,洪承畴艰难调配,还是出现种种问题。

在崇祯七年,十月底,闯王高迎祥广发英雄帖,号召各路‘义军’到荥阳开大会,商讨一同对付官军。

各路官军如临大敌,严阵以待。朝廷上下更是惊慌失措,拼命的想对策。

崇祯皇帝素服祭拜宗庙,哭声祭告天地,更是第一次发了罪己诏!

由此可见,大明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关头!

崇祯八年,正月初六,十三家七十二营的乱匪齐聚荥阳,采纳了李自成的‘分兵定所向’的策略,不再混战,更加有针对性的协作,以应对官军。

混轮的乱匪一旦有了秩序、目标,不再单打独斗,分兵定向,有针对性的应对官军,洪承畴立即遭遇了巨大的困难。

崇祯八年,正月十六,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攻破凤阳,毁皇陵楼殿,焚龙兴寺,杀宦官六十多人,斩明中都留守朱国相及官兵几千人。

凤阳,别号‘中都’,是明太祖朱元璋的老家,所谓的龙兴之地,龙脉被毁,朝野大痛。

崇祯再次痛哭祭告祖庙,二次下罪己诏。

整个朝廷,顿时人心惶惶,剧烈不安。

这次不同以往,凤阳被攻破,仿佛预示着什么,不说其他地方,京城最是惊恐万状,到处都是说着凤阳的事,‘亡国’的话题也不再遮遮掩掩,传的沸沸扬扬。

这一年的元宵节,大概是近几十年,最难堪的了。

周正也没心思出去玩,就在家溜孩子。

这一天,周清荔从外面回来,没有回他的书房,直接来到周正的院子。

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周正抱着小德慎连忙站起来,道:“爹,怎么了?”

周清荔没有平时看见孙子的喜悦,在一旁坐下,道:“有点事跟你说。”

上官清在里面听着,出来叫了声‘爹’,将小家伙抱走,留下周正父子俩。

周清荔神色沉凝,眉头紧拧,好一阵子才道:“洪承畴在西北有些支撑不住,朝廷商议,增加一名五省总理,洪承畴办西北,另一个办东南。目前有些争议,不少人倾向于卢象升,张堂部则力主你。”

周正听着神色微异,这个他还不知道,显然只是在一种少数人的酝酿阶段。

周正拿起茶杯,给周清荔倒茶,神色若有所思。

他与卢象升很像,卢象升当年整顿大名府等军备,周正则同步整顿永平府,而后两人的发展轨迹截然不同,周正主要面对建虏,卢象升则专注于剿匪。

崇祯二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卢象升战功累累,也已经正四品,所率领的军队号称‘天雄军’,颇有威名。

这一次,不管是谁总理五省军务,那起码要挂兵部侍郎衔,也就是从三品,正式的迈入大明‘管理层’,成为正式的高官。

周正沉思半晌,抬头看向周清荔,道:“爹,你怎么看?”

周清荔神色凝重,眉头紧拧,显得心情很是纠结。

大明如此危机,他自然希望他或者他儿子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但心里又担忧,他儿子去了,不但无助于局势,反而连累自身。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表情猜到他的心思,道:“爹,想我去?”

周清荔轻叹一声,道:“西北乱局从天启三年到现在,多少巡抚,总督,没一个善终的,我想你去,又怕你一去不回。”

周清荔了解这个次子,面对西北的乱匪,真要去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朝廷逮回来,轻的坐牢,一辈子暗无天日,重的就是直接处死。

周正脑海里想到了卢象升的结局,如历史上的曹文诏一样,被乱匪围困,其他官军坐视不理,弹尽粮绝,战死沙场。

周正一时间难以决断,仔细的想了又想,道:“爹,容我想想。”

周正现在没有官职,并没有得心应手的兵力。如果去西北,未必能调得动各路人马,并且这也不在他的规划内,周正需要认真的思考。

周清荔轻轻点头,道:“爹知道这件事为难你,你好好想想,不管怎么决定,爹都支持你。”

周正沉思着应了一声,忽然有些反应过来,看向周清荔道:“爹,你不会,是打算出仕吧?”

周清荔倒是没有隐瞒心事,却又摇了摇头,道:“现在的朝局已经不是崇祯初年,回不去了。皇上……也未必想我回去。”

周清荔感叹着,又落寞的道:“毕家人来信,毕景会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毕景会,也就是毕自严。

周正默默点头,大明人才其实出现了某种断层,这种断层在不断的显现。

除了武将的不断战死,也有文官能臣的各种各样的离世。

到了崇祯末年,一句‘传庭死,明亡矣’,也说明了明朝人才凋零已殆尽,无可挽救。

“爹,想去看看?”周正问道。

周清荔默然良久,叹道:“怎么能不去送一送,我打算过几日离京。”

周正想了想,道:“我派人护送爹去。”

虽然西北五省的民乱最为炽盛,但大明其实没有一处安稳,哪怕是繁华的南直隶也有各种匪乱、兵变,极其不安全。

周清荔没有反对,站起来道:“你好好想想吧。”

周正送他出门,站在屋檐下,神情沉凝。

现在的大明,已经到了亡国的十字路口,很多迹象已经十分显著,朝野内外一片悲观。

即便早就确定以及肯定现在的朝廷无可救赎,周正心里还是有种奇怪的压抑,空虚感,难受的呼吸不畅。

第四百五十八章 危难时刻显身手

当天晚上,周正没有睡觉,坐在屋檐下,摇晃着摇椅,细细的思量着当前的局势。

明廷的重心已经从辽东转到了西北,匪乱已经糜烂整个西北五省,并且屡屡攻入山西腹地,逼近京师。

朝野的悲观气氛极其浓烈,很多达官贵人已经举家南迁;街头巷尾传的都是亡国的各种流言蜚语,民心疲丧。

周正看着寒意森森的月色,面上一片冷清,不断的思索,推敲,分析利弊,以及相关他的计划。

上官清从里面出来,给周正披了一跳软被,轻声道:“慎儿睡了。”

周正转头看了她一眼,拉了拉被子,道:“你怎么看爹今天说的事情?”

上官清蹲坐在周正身边,眨着依旧清丽的双眸,道:“不要去。”

周正一怔,不由笑着道:“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到哪你到哪。”

上官清瞪了眼周正,道:“我们的根基在东面,涉入西北,不在你的计划里。”

上官清是周正的枕边人,即便周正不刻意说什么,上官清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一些来。

周正收起调笑之色,转头看着黑漆漆的前面,点头道:“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原本那个机会还要好些年。如果我去西北,是有可能加速这个时间,但也有可能折戟沉沙,多年计划付诸东流。最好的办法,还是在京城坐观风云,静静等着。”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侧脸,依偎着他的手臂,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想等,不想虚耗时间。那就从别处想办法。”

“别处?”

周正微怔,继而若有所思,片刻,又摇头道:“没有别处。”

大明这摊浑水,想要旁敲侧击是不可能,必须深入里面!

周正双眼微微眯起,看着寒冷月关,自语的道:“没有别处,那就只能前进一步……”

上官清看着周正坚毅的侧脸,知道他下定决心了,轻声道:“慎儿还小,再大一点,我就陪着你。”

周正按着她的手,道:“嗯,你在家里我也放心一点。如果有一天京城有危险,记住我的话,带着爹还有你娘家人,以及其他亲朋好友,能带的都带,去天津卫暂避,不要心存侥幸,知道吗?”

上官清眨了眨眼,道:“真的这么危险了吗?”

如果乱匪攻入京城,那大明岂不是真的就亡国了?

周正摇了摇头,道:“说不好。纵观古今,这像极了乱世,改朝换代仿佛就在眼前,京城人心惶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上官清嗯了一声,依偎在周正身边,望着清冷的月色。

……

第二天一早,周正在饭桌上与周清荔说了他的决定。

周清荔倒是没有意外之色,叮嘱的道:“乱匪不是建虏,要谨慎应对。各路人马比辽东还混乱不堪,不能掉以轻心。你决定好了,去见一见张尚书,在朝廷中,需要他的支持。”

周正嗯了一声,道:“待会儿我去兵部。”

周清荔没有再说话,周正这样的决定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心里的担忧更多了。

周正吃过早饭,等了一阵子,这才起身去兵部。

这一次见到张凤翼,周正十分诧异。

本来精神状态极好的张凤翼,现在两鬓斑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张凤翼看着周正进来,笑着站起来,佝偻着身体,道:“我还以为你怨我,不肯来见我。”

张凤翼说的是周正从旅顺回来,被抓入狱的事。

周正抬起手,道:“大人说笑了,此事与大人何干,还要多谢大人从中周旋。”

张凤翼摆了摆手,在一旁坐下,道:“我待会儿要进宫,直接说你的来意吧。”

周正在张凤翼身旁坐下,看着他疲倦的神态,想着他的年纪,心情有些不太好,斟酌片刻,道:“大人,听说您举荐我出任西北五省总理?”

总理,总督,差不多一个意思,只是职权上有所偏重。

张凤翼点点头,道:“我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能不能成还两说。你不想去?”

周正道:“下官倒是想去,只是手里没有兵,还需要大人帮忙。”

张凤翼听着皱眉,沉凝不语。

周正看着他的神色,道:“大人,有难处?”

张凤翼拿起茶杯,道:“喝茶。”

周正心里转念,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有这个缓冲,张凤翼这才慢慢的道:“朝中的局势有些复杂,皇上对我没有以前那么信任。中都失陷,首推责任在我,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要致仕,亦或者,是下狱。”

周正这才惊觉,忘记了这一茬!

周正放下茶杯,细细思忖。

这样说的话,他想要去西北,就没那么容易了。

张凤翼看着周正的表情,道:“我知道你忧心西北,朝中大人们也是一样。我虽然举荐了你,却也不能保证。卢象升也很不错,元辅等人很看好他。”

论军功,周正是胜过卢象升的,但周正有‘污点’,坐过牢。还有就是,周正是举人,卢象升是进士。

周正知道卢象升是死于剿匪,认真的想了想,道:“大人觉得,下官胜算几成?”

张凤翼又拿起茶杯,道:“要是能在五月前定下,你胜算八成,超过五月,你一成都没有。”

周正嘴角动了动,这还没出正月,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居然要拖个一年半载?

张凤翼不多说,起身道:“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不要擅自决定。你先回去吧,我得进宫了。”

周正只得站起来,抬手道:“下官告退。”

张凤翼摆摆手,转身在案牍上拿起几道奏本,就在周正前面出门。

周正出了兵部,没有感慨于朝廷效率的低下,而是在思索着其他方法。

回府后,周正与周老爹说了兵部的事。

周清荔久久无语,最后也只能感慨道:“国事如此,夫复奈何……”

“我再想点别的办法。”周正说道。既然决定涉入西北这场乱局,周正自然不会半路而终。

周清荔没有再说话,还能再说什么?

果然如张凤翼所说,西北越败,朝廷争斗的越凶,对于再选一个西北五省总理的事,朝廷迟迟不绝。

这一争,就过了五月,到了八月,夏粮收上来之后,才有定案。

那就是,卢象升担任五省总理,兼任湖广巡抚,洪承畴负责五省西北,卢象升主办东南。

令人意外的是,赋闲近一年的周正被再次起复,任‘巡抚山东右副都御使’,也就是山东巡抚。

周正则负责清剿山东,北直隶的大名府,保定府以及河南匪患。

这道命令来的十分突然,连张凤翼之前都没有得到消息,仿佛是崇祯一个人,乾纲独断的结果。。

周清荔对于这个人任命,满心忧虑。

周正倒是从容自如,告别家小,快速的到山东上任。

山东巡抚看似与西北没有关系,但随着西北之乱的演变,周正这个山东巡抚势必会入西北剿匪!

周正到山东,没有废话,调集了旧部,迅速整军。

登莱巡抚隶属于山东巡抚,金国奇,张存仁,何可纲等人依旧是他的部下。

第四百五十九章 情势越发急迫

周正将一群人叫到登州,商讨目前的情势。

周正坐在首位,孙传庭,孟贺州,金国奇,张存仁,何可纲等人分列两旁。

孙传庭是周正的幕僚,一直扮演他的代言人,看了众人,与周正道:“大人,目前,我们有非常的多事情要做。第一,整肃军队,既要调兵,也要确保东江镇万无一失。第二,要摸清山东,河南等地的匪情,有针对性的征剿。第三,要对山东境内的民生进行恢复,需要梳理山东官场。第四,要筹措钱粮,做好剿匪的灾民、难民安置事宜。第五,我们要注意西北战场,决不能冒进,不能有大功。第六……”

孙传庭早有准备,慢条斯理的说着,众人则默默的听着。

现在的局势很复杂,剿匪迫在眉睫,偏偏他们不能放手去征剿,否则引起朝廷的注意,就会有言官疯狂弹劾。

周正看着众人的表情,微笑着道:“你们无需紧张,凡事我在上头,你们尽管放手听令行事。”

众人连忙倾身,道:“末将谨遵大人之令!”

这些人都是跟随周正日子不短,之所以愿意追随,除了钱粮等问题外,最重要的就是周正从不诿过于下,一力扛起责任。

这样的抚帅,谁人会不愿跟随?

周正又看向孙传庭,道:“我们眼下要做什么?”

孙传庭道:“我听说大人正准备建立军情处?可以命军情处尽快收集山东境内的匪患,豪强,以及与贪官污吏勾结等的情况,以待大军从容征剿。”

周正嗯了一声,看向孟贺州,道:“你即刻安排。”

孟贺州倾身,道:“下官领命!”

孙传庭继续道:“第二,大人以巡抚的身份,召集山东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三司,以及各级知府,命他们前来觐见大人,陈述山东匪患等情况,必要的,大人可以杀鸡骇猴,确立大人在山东的权威,为剿匪,民生等扫除障碍。”

孟贺州看了眼孙传庭,没有说话。

周正在永平府,河间府搞的那些,不能如法炮制的拉到山东来,山东涉及的官员,勋贵公卿,甚至宗室亲王不少,一个不好,绝对没有好下场。

山东不是永平府,现在的朝廷也不是当初的朝廷,周正也不是当初的小小的监察御史了。

周正沉吟片刻,道:“除去兖州府,其他的应该问题不大,我找机会,拿下一两个知府立威。”

兖州府,是鲁王的封地,鲁王的地位不一般,要是他弹劾周正,现在的崇祯,没那么轻易就会放过周正的。

孙传庭道:“是。大人是巡抚,拿下一两个知府问题不大。压制住山东的官场,大人可以分做两路清剿,动作要慢,不要争抢什么功劳,半年后出山东,清扫大名府,保定府,然后,再坐观风向,看朝廷的意思。”

周正是‘戴罪之身’,凡是都得谨慎,一个不小心,言官们翻旧账,朝廷以及皇帝,肯定不会客气分毫。

周正听懂孙传庭的意思,点点头,道:“我们不能不动,金总兵,你的一万人,分做三路,出莱州府,向青州府等做试探,主要清剿山匪等,大股的以及白莲教,先别着急动。”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大明现在各处风雨飘摇,装神弄鬼的东西到处都是,白莲教,是其中最为出名的。前些年,在北直隶河南交界,有一个白莲教头头甚至还公然称帝,拥众数十万,震动朝野,最后被卢象升给剿灭。目前,白莲教主要据点在山东,河南一带,人数零零散散依旧十数万。

金国奇出列,抱拳道:“末将领命!”

周正又看向孙传庭,沉声道:“以巡抚衙门的名义,传令山东三司以及各府,要求各级官员立刻来见我,商讨剿匪之策,凡是告假、推脱的,没有切实理由,让他们写好辞官奏本!”

“是!”孙传庭道。

周正站起来,道:“其他事项,交由孙先生统筹,务必尽速整顿军队以及钱粮各项,随时准备全力剿匪!”

一群人齐齐站起来,抬手道:“遵命!”

周正一声令下,登莱两府迅速动作起来。

山东三司以及各府官员收到周正的命令,态度各异,纷纷串联,窃窃私语。

周正的‘凶名’在外,永平府,河间府杀了多少士绅官吏,带兵也只打硬仗。现在巡抚山东,是他们最上级,不敢不理,却又害怕周正来永平府,河间府那一套。

不少人磨磨蹭蹭,不敢去登州府。

周正则不理会那么多,他有太多事情要做,单整肃军队,筹备钱粮,摸清山东的匪情就足够他忙的了。

周正这边正忙碌着,再次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倒不是明朝,却也是明朝。

建虏大汗黄台吉囚禁四大贝勒中的中阿敏,彻底扫除障碍。与崇祯八年九月底,改族名为‘满’,改国号为‘清’,正式登基称帝,年号‘崇德’。

建虏的这一举动深深的刺激到了大明朝廷以及大明皇帝崇祯,据说崇祯在金銮殿上,怒吼不止,训斥百官。

‘满’?‘清’?又‘崇德’,这是何意?桩桩件件全都冲着大明去的!这是意图要吞下大明啊!

崇祯怒不可遏,朝廷百官自然更是愤怒。

崇祯,明廷接连下了十几道诏书以及命令,其中要求辽东继续北进,做好平辽准备,还下旨给周正,命东江镇不得抽调士兵,要持续威慑建虏,整军备战。

建虏正式建国称帝,列土封疆,真正的与明朝对峙,展露野心,深深的刺激了明朝。

但明朝无力平辽,注意力依旧在西北,尤其是中都凤阳。

崇祯接连下旨给卢象升,严令他限期收复凤阳。

卢象升调集重兵,从多路出击,准备进攻凤阳一带的流寇,乱匪。

整个大明都瞩目这件事,朝廷上下忧心忡忡,周正也接到命令,要他尽快率兵,进入河南,协助剿匪。

随着乱匪的不断获胜,朝廷失去掌控的府县越来越多,乱世征兆越发明显,明廷虽然依旧占据攻势,还是人心惶惶,惶恐难安,甚至传出崇祯皇帝日日以泪洗面,恐做亡国之君的流言。

第四百六十章 襄阳之战

崇祯八年,九月初,登州府。

周正这个巡抚发布了命令,前来觐见的山东官员寥寥无几,多数是‘公务繁忙’,派了下属代表而来。

孙传庭随着周正在检查军队,看着士气蓬勃的军队,孙传庭与周正道:“大人,从各处的消息来看,应该是串联了,鲁王也在里面。”

周正冷哼一声,道:“先让他们得意着。凤阳府那边怎么样了?”

孙传庭神色忧虑,道:“卢总督还在凤阳,据说胜算无疑,但西北之乱已经如火如荼,官军并不足以应对,我担心还会有其他变数。”

孙传庭说的变数,指的是官军的大败。

如果西北官军大败,流寇的气势必然更上一层楼,明朝这边也必然受创,此消彼长,后果难料。

周正轻轻点头,道:“兵部以及卢总督都给我来信,要我尽快进入河南,堵住流寇北上进入京畿的路。”

孙传庭跟在周正身侧,道:“我还听说,朝廷向各省摊派了二百万两银子,用于剿匪,各省怨言颇多。”

周正早就听说了,不在意的道:“我们钱粮,军队都调集的差不多,山东的情况摸了大概,是时候可以出手了。”

孙传庭看着周正的侧脸,道:“大人,一旦我们进入河南,那五省总督必然要求我们听令于他们,西北是不进也得进了。”

周正停下脚步,看着训练场内大声吆喝着跑步的士兵,神情忽然冷冽几分,道:“进吧,在我意料之中,我也想看看,这些流寇,有没有建虏那么结实!”

孙传庭心里微动,道:“是,我这就去安排,规划路线。”

周正道:“我们要进去,就不能只是扫匪,盯住高迎祥,我要拿他开刀!”

孙传庭一怔,顿时明白了,沉色道:“是!”

随着周正准备齐全,一声令下,两万大军齐聚,分做五路,开始在山东境内势如破竹的清扫所有匪寇。

不过五天,就剿灭了二十多个山头,同时抓了牵扯其中的豪强以及贪官污吏数十人,包括了青州府知府!

青州知府被抓,一下子就撬动了山东官场,那些躲着不见周正的三司以及各级知府,纷纷写信,请求觐见,同时迅速的与各种关系开始切割。

自然,不少人更是上书弹劾周正,指责他‘纵兵如匪,劫掠百姓,侮辱官吏’云云。

周正早有准备,抢先一步就上书朝廷,各种罪证摆的那叫一个详实,并且请求朝廷追究山东各级官员的责任。

不知道是因为急切要求周正进入河南剿匪,还是周正证据确凿,朝廷站在了周正一边,崇祯皇帝下旨,严厉斥责了山东布政使。

周正勉强的压制住山东官场,但对于各项民生事宜还难以插手,也没有时间多管。

他带着金国奇,张存仁在山东拉网式剿匪,对于几股大势力,包括白莲教在内,进行着重打击。

山东境内的匪患相对来说没有西北那么严重,毕竟孔有德叛乱刚刚过去没多久,山匪,豪强居多,官军未到就望风而逃。

倒是白莲教声势浩大,在一些奇怪的口号鼓动下,对官军进行抵抗。

白莲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乱匪,乱匪以流寇居多,直接奔着劫掠去的,白莲教则是诈骗,没有多少战斗力。

不到十二月,周正就完成了对山东境内匪患的清扫,大军一面在济南府整顿,一面注视着河南的动静,一面又安置灾民,难民。

周正的扫匪行动给了地方巨大的压力,周正不同于其他的巡抚总督,只盯着匪患,他更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此总是不会顾及那么多,凡是贪官污吏,一并拿下,顺手整顿民生。

或许是周正杀鸡骇猴在前,山东官场风声鹤唳,都期盼着周正早点走,并没有坚持弹劾他,反而是一脸笑容的感谢周正,送钱送粮,希望他早点走。

周正屯兵在济南,命军情处调查收集河南的情况,并请示朝廷下一步动作。

这个时候,卢象升才勉强汇集诸将在凤阳外,粮草到了一半,正准备大举进攻,却又被迫喊停。

因为延绥总兵在安定被李自成大败,各路乱匪气势大胜,四处告急。

朝廷经过了一系列争论,在十二月中,终于下旨各路军队,定明方略。

卢象升出兵凤阳,大败高迎祥,收复中都,高迎祥,张献忠等人退向湖广。

洪承畴在秦豫交界大败混天王,其他如满天星等惧怕官军,逃亡延绥,与李自成汇合。

官军爆发了强大的战力以及气势,洪承畴,卢象升两人协调步伐,对五省匪寇进行有节奏的清剿。

随着官军整顿有序,乱匪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不能继续单打独斗,在进行有意识或者是无意识的整合,吞并,日益壮大。

周正也被要求率军进入河南,清扫河南的匪患。

或许是卢象升的强大压力,各路匪寇在向西北五省逃窜,河南的情形稍好,却也有大大小小十多万的匪患。

周正上书兵部,抽调了曹变蛟到麾下。

曹变蛟有五千人,还有两千骑兵。

有曹变蛟的骑兵配合,周正以‘闪电战’的策略,急速行军,在河南境内疾风厉雨的扫荡。

崇祯九年元月二十日。

张献忠率军五万,围困湖广襄阳,朝廷急令周正驰援。

周正此刻的军队正在河南南阳府,追击射塌王,不得不回头,转向襄阳。

崇祯九年一月,周正与张献忠,罗汝才,老回,蝎于块等大战在襄阳外。

匪寇拥众十多万,人多势众,气势浩大。

周正佯败退走,设伏于陶山镇,张献忠中伏,大败而走,襄阳得解。

周正率军追击,逼迫张献忠逃入四川,遭遇秦良玉狙击,转向陕西凤翔府。

周正刚要追击,朝廷再次急令周正北上,有匪寇从山西窜入河南,威胁开封府。

周正又不得不调头,赶赴开赴。

路上,孙传庭,曹变蛟,金国奇等人紧拧眉头,一个个脸色凝重,欲言又止。

他们的战场一直在辽东,是第一次涉入平叛,这才发现,乱匪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尤其是他们,才短短个把月,他们已经马不停蹄的转战六省十六府,疲惫至极,休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

在行军休息,用饭的空隙,孙传庭来到周正身前,沉色说道:“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第四百六十一章 对战高迎祥

周正摆手,让他坐下,道:“你说。”

孙传庭在周正身侧坐下,与周正一样,一边撕扯着馒头,一边说道:“大人,匪寇太多,涉及太广,我们这样疲于奔命,根本无法尽数剿除。还有,士兵疲惫,粮草也是个大问题。”

周正咀嚼着馒头片,看着不远处疲累的士兵,道:“你怎么想?”

孙传庭看了眼四处,道:“大人,我觉得大人应该上书朝廷,对匪寇采用两种手段。一个是逼迫他们聚集在陕西,全歼而灭之。同时,从北直隶开始,重兵清剿,其他各省严防死守,逐一剿除!”

周正看了他一眼,拿起水喝茶。

孙传庭说的办法,且不说这种办法行不行得通,他没有解决乱匪的来源的根本问题。

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乱匪就是剿除不尽的。

周正抬头看了眼天色,今年的冬天,怕是要更加寒冷,茫茫无际的天灾,加上吏治**,无论是剿还是抚,都解决不了问题。

问题在下,也在上。

周正喝了口水,道:“嗯。我们缴获的灾民,难民,安置去登莱了?”

孙传庭倒是没有想太多,道:“已经派人押送过去了,马巡抚那边也在做接收。”

马巡抚,登莱巡抚,马士英。

周正想了想,看了他一眼,道:“张尚书给我来信,朝廷有意调任我为陕西巡抚,我们用不了多久,就得进陕西了。”

孙传庭是一点都不意外,道:“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大人,千万要谨慎。”

流寇的声势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多,战力越来越强,不断的有总兵,巡抚等折戟沉沙,一旦陷入进陕西,就是进入了流寇的大本营。

陕西地广人稀,匪寇众多,只要踏进去,就是危险!

这里面不止是匪寇的问题,还有各路人马的互不统属,监军在里面的特别身份,其中的尔虞我诈,难以想象。

周正这个‘戴罪立功’的身份,也是一个要害。一旦稍有差池,言官们就会踏上一万只脚,令周正再难翻身!

周正暗暗秉着一口气,道:“不说这些,先解开封之围。”

孙传庭轻轻点头,没有再说。

大明北方四面来风,官军简直就是塞子,四处奔波不止的堵漏。

一月底,开封的乱匪知道周正的军队赶来,先一步撤走,逃入山西。

到了二月,周正果然收到了调令,调任他为陕西巡抚,归卢象升节制,合力进剿延绥的匪寇。

周正刚刚接到命令不过三天,还没等他拔师,京城再次传来令人震动的消息。

兵部尚书张凤翼下狱,户部尚书侯恂削籍为民,受此牵累的大小官员上百,还有两位阁臣也是摇摇欲坠。

朝廷高层,再次换血,动荡不安。

三月中,周正整肃军队,渡过黄河,开始进入陕西,西安府。

夜晚,周正军队休息的时候,一群人在周正大帐内,商讨着战事。

孟贺州指着地图,与周正,孙传庭,金国奇,曹变蛟等说道:“大人,目前西北的匪寇十分散乱,最大的两处分别是陕川交界,以及延绥,陕川交界以张献忠为首,延绥以高迎祥为首。陕川的归洪总督,我们要应对的是高迎祥。高迎祥近来收服了五六路匪寇,俨然是盟主,拥众超过三十万,但内部关系混乱,并不能一力指挥,其中以李鸿基部最强,屡次击败官军,攻克州县最多……”

众人听着默默点头,并不是刚进入西北剿匪的时候,听到‘三十万’会十分震惊,现在是见怪不怪了。

孟贺州看了眼周正,道:“大人,军情处接到消息,匪寇定计,以西安府为根基,反击官军,他们可能会趁着西安防守的空隙,袭取西安。”

周正自然知道消息来源,不动声色的道:“其他各路以及卢总督知道消息吗?”

孟贺州又看了眼其他人,道:“还不知道。”

周正一拳敲在西安府上,沉声道:“兵发西安!”

“遵命!”一群人没有多问,齐齐应声。

周正昼伏夜出,发兵西安府。

路上,孙传庭从孟贺州那得到源源不断的各种乱匪的情报,这些情报远远不是一些侦骑就能查到的,分明是有乱匪向官军通风报信。

孙传庭隐约有些明白,没有多问,根据这些情报,做着安排部署。

周正军队的主力驻扎在西安府附近,金国奇,曹变蛟等各率三千人做出西进凤翔府的举动,四处清剿,迷惑匪寇。

这段时间,卢象升兼任宣大总督,在山西境内发力,将东进的李自成给赶了回去,而后发兵河南,要清剿北直隶到南直隶的所有匪患。

洪承畴在湖广,四川一线连续击溃几大‘王’,将这些匪患给逼入了陕西。

短短两个月,朝廷在洪承畴,卢象升的通力协作下,官军取得了数度大捷,重创了流寇。

朝廷看着这些捷报,丝毫没有放松,不断的催促两人,尽快消灭匪寇,不得懈怠。

可以说,中都凤阳的失守,给了明朝极大的震动,匪寇一天不除,他们就日夜难安。

五月,高迎祥等从汉中出,在各路官军剿匪,无力顾及西安府的时候,直逼西安府。

周正大营,孟贺州等人做着汇报。

孟贺州道:“大人,从情报上看,一路是从南向北,高迎祥为主,另一路从绥远过来,李自成等为首,由北向南,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行动。”

周正,孙传庭等人围绕着地图,一个个仔细的推敲着。

张存仁道:“如果匪寇真有二十多万,不能硬碰。”

曹变蛟道:“雨季就快到了,怕是其他各路人马没有办法立即赶过来。”

金国奇道:“西安府不足五千人,可能抵御不了。”

周正没有说话,看了一阵,目光瞥向孙传庭。

孙传庭正盯着地图,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在认真推敲着什么。

周正没有说话,心里一边思忖着对策,一边看着孙传庭。

孙传庭的仕途是被周正打断的,他这个时候,能不能发挥历史上的光辉领军才能?

好一阵子,孙传庭忽然抬头,道:“李自成从北边来,宣大那边不会坐视不理。有宣大牵制,我们不用太担心。倒是高迎祥这边,洪总督主力在湖广,一时半会赶不过来。但高迎祥想要从汉中进攻西安府,有几处是必经之路,还不能走大军。”

曹变蛟顿时盯着地图,道:“孙先生的意思,是设伏?”

孙传庭道:“不止是设伏,若是布置得当,或许能重创高迎祥也说不定。”

周正猛的惊醒,他记得,高迎祥是被官军生擒,由朝廷处决,而后李自成才能继任闯王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

周正背起手,果断道:“好,这次战役,由孙先生全权指挥,所有人听令行事!”

孙传庭一惊,还来不及说话,倒是曹变蛟,张存仁等人有过一次经验,平静的抬手道:“末将领命!”

孙传庭见此,深吸一口气,抬手道:“孙传庭领命!”

周正只是点头,多一句话都没有。

孙传庭接过指挥权,一面传令通知附近各路官军,上报卢象升与洪承畴,一面调查合适的设伏地点以及方法。

第四百六十二章 金子、女人

孙传庭调动周正的大军,同时协调其他各路,做出了西安府空虚的假象。

七月初,黑水峪。

周正,孙传庭,曹变蛟等一群人站在一处山头,眺望着南方。

孟贺州站在周正身旁,道:“大人,这里是高迎祥进入西安府的必经之路,从情报来看,高迎祥应该在七月中到达,他们需要劫掠州府,抢劫粮草,还要躲避其他官军……”

孙传庭放下手里的望远镜,道:“大人,陕西兵备道,总兵,湖广,山西,四川总共有四万兵力在赶来,但可能时间来不及,还得我们亲自出手。高迎祥想要摸到西安府,军队不会带很多,我们有一万五千人,加上骑兵,完全可以吃掉高迎祥,而后配合其他各路人马,对高迎祥进行清剿……”

周正毫不犹豫的道:“好,一切你来安排。”

孙传庭应声,布置着,等待着。

高迎祥从汉中出发,躲避官军又要劫掠钱粮,供养庞大的二十多万人,着实辛苦了。

高迎祥在凤阳府被卢象升大败,而后就四处流窜,几乎就没有再胜过,这次趁着官军远离西安府,他要一举攻克西安府,重塑他的盟主的地位,继续号令群雄!

高迎祥骑着高头大马,在一群衣衫褴褛,七拼八凑的铠甲的‘士兵’的护卫下,带着两万人,先一步的向着西安府进发。

“大王,听说西安府有着众多的金子,银子,粮食,还有美女,是真的吗?”高迎祥身旁,一个中年人,一脸笑容,就差流哈喇子的问道。

另一个人连忙接话道:“左护法,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西安府是西北最大的城,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想要什么都有……”

“那就好,只要拿下西安,那咱们就发达了,到时候大王再做皇帝,咱们一个个都是总督,巡抚什么的……”

“哈哈,我要一百个娘们……”

“我要五百两银子,还要一个大宅子……”

“我要一千亩地,雇人给我种,我每天只要等着收租就行……”

一群护法,大将军畅说理想,兴奋无比。

高迎祥自然更得意,他现在的声势已经很大,各路‘义军’以他为首,读过几本书的他知道,如果真的能成功,真的就会做皇帝,如太祖皇帝一样,称帝开国!

他现在已经称王了,离称帝只有一步之遥!

高迎祥在高头大马上摇摇晃晃,看着不远处的黑水峪,道:“穿过前面的山谷,就是西安府了,告诉兄弟们,拿好刀,只要拿下西安府,要什么有什么!”

“好嘞!”

“传话下去,拿下西安府,要什么有什么!”

“吼吼吼,开抢喽!”

现在的流寇,还没有日后那么成建制,还在成长阶段,全凭着一股气,以劫掠为目标,这也是日后李自成军队的秉性,可以说,这是骨子里带的,注定了难成大事。

高迎祥知道西安府空虚,官军各路人马都在山西,湖广等地,他要袭取西安,以西安府为根基,与明军正式的对战!

这是李自成给他出的主意,他也认为这个主意极好,这就好比朱元璋在应天称帝,他就在西安,他连国号都想好了,就叫:顺!顺顺利利的顺!

他就是大顺国的开国皇帝!

高迎祥畅想着,神情得意,看着眼前的黑水峪,意气风发的道:“官军是越来越愚蠢了,如果是我,绝对不离开西安府,只要西安府在,西北就乱不了,可惜啊,朝廷一群蠢货!”

立即那位左护法就开口道:“那也是张献忠与李鸿基的功劳,他们一个在四川连连大捷,一个又在绥远诛杀朝廷的总兵,将官军都吸引了过去,大王要在占了西安,可定要重赏他们……”

高迎祥哈哈大笑,道:“重赏,当然要重赏!”

就在这时,忽然间高迎祥的队伍出现了紊乱,后面有人急匆匆的跑上来。

“大王,后面有官军!”

“大王,右边也有官军,还是骑兵!”

“大王,左边也有,有几千人……”

高迎祥的左右护法顿时急了,连忙大喊道:“大王,撤兵吧,官军有埋伏!”

“肯定是官军的诡计,我们得撤兵啊大王啊……”

“撤兵,撤兵,快走快后退……”

高迎祥还没说话,众人七嘴八舌,他的队伍开始乱了。

他们只是一群刚刚拿起刀兵的农民、山匪,纪律,战术素养还极度缺乏,一遇到官军,要么一鼓作气的打赢,要么就是逃跑。

高迎祥不是初出茅庐,立即喝止,沉声道:“官军在这里没有多少人,他们是虚张声势,不用怕,只要冲过黑水峪,就能攻下西安,要什么有什么,给我杀!”

高迎祥知道他手下的德行,当即用最诱人的口号呼喊,并且一马当先的向前冲。

果然,他手底下的士气被激发,呜呜大喊着,跟着高迎祥向黑水峪冲去。

两万多人,迤逦的极长,在劫掠的口号下,呼嚎着奔突。

黑水峪的山头上,孙传庭看着高迎祥的举动,暗自摇头,道:“这些乱匪太不谨慎了,也不懂行军打仗,若是有个五百先头部队,就不会上当了。”

金国奇等人也是点头,他们剿灭了不少匪寇,大部分都显得很白痴,战略战术基本没有。

周正放下望远镜,道:“高迎祥既然来了,就给我拿下他,最好是活的!”

孙传庭转向金国奇,道:“金总兵擅守,先堵住高迎祥北去的路;曹将军的骑兵将高迎祥的后面队伍强行切开,令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张总兵从侧翼掩杀!”

“遵命!”一群将领应声,而后迅速离去。

高迎祥冲到了黑水峪,直接向着金国奇的防守关口杀来。

金国奇最为擅守,又早有准备,面对高迎祥的气势汹汹,毫不在意,从容防御。

“美人!”

“粮食!”

“金子!”

“银子!”

“要什么有什么!”

高迎祥的军队发出熟练的激励口号,不顾一切的冲击着关口。

金国奇冷笑不已,弓箭,碎石,一股脑的倾泻而下。

此时,曹变蛟的两千骑兵如同铁流滚滚而来,将高迎祥不断拉长的队伍硬生生的分割开来。

张存仁则从侧翼掩杀,流寇登时大乱,拼命的逃散。

高迎祥在前面不顾一切的冲杀关口,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后退定乱,人挤人,会被踩死!

第四百六十三章 擒闯贼

面对高迎祥的发疯,金国奇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这些未经训练,只知道劫掠的农夫,手里刀与锄头没有任何区别,连建虏的十分之一的战力都不到。

金国奇守的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高迎祥急切,不管身后,大声的喊着,各种威逼利诱,高官厚禄都来了。

他身后的这些‘弟兄’被引诱了,跟着高迎祥进攻,悍不畏死。

孙传庭站在高处,看着战场的变化,放下望远镜,微笑着道:“大人,这高迎祥跑不了了。”

周正已经看到,高迎祥后面的队伍出现了大面积的溃散,只有峡谷里的高迎祥还在垂死挣扎。

周正背着手,道:“传令,曹变蛟,张存仁挥军掩杀,尽可能的剿灭他们,命金国奇合围,我要活的!”

活的,自然是高迎祥。

“遵命!”

周正一声令下,四处旗令兵用力挥动旗帜,传递旗语。

金国奇接到周正命令,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高迎祥后面,不久之后,突然下令反击。

官军如同潮水般冲关口里冲出,后面张存仁分兵来袭,将高迎祥团团包围。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乌合之众的高迎祥不可能是准备齐全的周正大军的对手。

不足一个时辰,周正的所有军队几乎都收兵了。

周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高迎祥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周正身前。

孙传庭,金国奇,曹变蛟,张存仁等都在围着看,这家伙虽然浓眉大眼,但是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就是这个人攻破了中都,将西北五省搅和的天翻地覆,朝廷那些大人物夜不能寐的?

高迎祥梗着脖子,目光则盯着坐在对面的周正。

不等周正开口,高迎祥就道:“你就是周征云?”

周正手有些发抖,心里激动异常!

高迎祥是匪乱的头头,这个落到他手里,那是绝无仅有的大功,比在辽东打垮建虏的功劳还大!

有了他,那周正的计划,可操作空间就非常的大了。

周正听着高迎祥的话,微笑着道:“不错,你是有什么遗言?”

高迎祥脖子一个寒颤,旋即冷哼一声,道:“都说你周军打的都是硬仗,没想到今天居然埋伏我,有本事放了我,我们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让你看看是我厉害,还是你周军厉害!”

周正没理会高迎祥的废话,看向孙传庭等人道:“周军?”

孙传庭连忙道:“不是我们自号,是外面对大人率领的军队的称呼。”

周正哦了一声,道:“不跟他废话了。传信洪总督,卢总督我们这里的情况,并上书朝廷,朝廷的我亲自来。准备人手,将这位押送京城。”

一群人自然无不应是,这个人要是送到京城,他们绝对都是大功一件!

高迎祥见周正完全不上当,又伸着头道:“我知道你,朝廷没少刁难你,还想杀你吧?你跟着我,我封你做我手下第一大将军,将来我做了皇帝,封为你王,谁也管不了,那多逍遥自在,何必去受皇帝老子的鸟气……”

对于高迎祥的循循善诱,周正当做没听到,对着众人摆了摆手,道:“清理一下,我们去西安府。”

孙传庭,曹变蛟等人应声,只留下了孟贺州在侧。

周正收敛了表情,看着高迎祥淡淡道:“去审讯吧。”

孟贺州突然会意,凑近周正耳边,低声道:“大人放心,我知道他会活着到朝廷,有分寸。”

周正嗯了一声,又看了眼这个高迎祥,目光看向北方。

李自成这个时候正在赶向西安府,不知道能不能碰上。

高迎祥一脸不明所以的被孟贺州带走了。

曹变蛟等人还没有回来,孟贺州先转回来,站在周正身后,递过一叠纸,低声道:“大人,差不多了,问太多容易引起朝廷怀疑。”

周正接过来,慢慢的翻着,片刻道:“记下来,然后烧掉。”

孟贺州道:“是。”

在周正回转西安府的时候,他的信已经在西北传开。

不管是洪承畴还是卢象升,听到消息都大振,加上乱匪有趁机进攻西安府的举动,两人纷纷布置大军,亲自赶往西安府。

两人一动,各处乱匪开始逃窜,在偌大的西北流窜。

周正这个陕西巡抚,还是第一次来到西安府。

西安府知府见周正率大军而来,还擒获了匪首高迎祥,自然是万分欣喜,殷勤招待,那是叫一个恭谨,周正从来没享受过下官这样的待遇。

周正接管西安府,一面安排防守,盯着李自成的动静,一面等待着京城的消息。

在信还没到京城的时候,卢象升就从山西先一步动了西安府。

卢象升马不停蹄的来见周正,一脸风尘仆仆的看着周正就激动的抬手道:“周巡抚。”

按理说,巡抚与总督是权职不同,并无严格从属,一般来说,巡抚的地位还高了那么一点,但卢象升是五省总理,周正这个陕西巡抚也归属他节制。

周正没有托大,抬着手道:“下官见过卢总督。”

卢象升脸上还带着尘土,一把按下周正的双手,十分欣喜又客套的道:“你我几乎同日出京,你整顿永平府,河间府,我整顿大名府,保定府;而后你对建虏作战,我则剿匪,虽然不同路,却也算半个同袍,无需客气!”

周正知道,这份热情,多半是来自于他擒下了高迎祥。

客套着几句,周正就带着卢象升到牢里去见高迎祥。

卢象升看到高迎祥,这才彻底松口气,周正没有胡乱邀功,西北之乱的匪首,真的被擒住了!

卢象升大喜,拉着周正在西安府痛饮。

两人都是文官,又在军旅,自然有的是话题。

在两人喝酒畅谈的时候,周正的奏本也到了京城。

这道奏本是先到通政使司,通政使看着这道奏本,擦了不知道多少遍眼睛,却又不敢信,连夜送到了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手里。

即便是杨嗣昌也不敢肯定,毕竟高迎祥在西北纵横了七八年,官军根本就拿他没办法,周正这才去了半年就抓到了?

杨嗣昌一面派人去信给卢象升,洪承畴核实,一面带着周正的奏本连夜入宫。

深夜了,乾清宫,东暖阁依旧灯火通明。

第四百六十四章 先下手为强

崇祯伏首案牍,不断的批阅奏本,皱着眉头,脸色苍白,咳嗽不止,却依旧在强撑着。

值夜的李忠看的着实忧心,第五次的上前,轻声道:“万岁爷,天快亮了,明日还要早朝,先眯一会儿吧。”

崇祯听得出关心的声音,咳嗽了一声,叹息道:“朕想休息,可这么多的事情,朕哪里有心思休息……”

就在这时,外面有内监急匆匆进来,道:“万岁爷,杨尚书求见。”

崇祯猛的抬头,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快传。”

这几年,京城内外就没有什么好消息,崇祯本能的预感不好。

李忠犹豫着,又退了回去。

杨嗣昌急匆匆进来,顾不得君臣之礼,来到崇祯案牍前,急声道:“陛下,陕西巡抚周征云的奏报,说他在西安府附近大败流寇,擒获了匪首,闯贼高迎祥。”

崇祯听着前面还无所觉,听到最后猛的站起来,急声道:“你说什么?周征云擒获了闯贼?”

不等杨嗣昌回话,崇祯就一把抢过周正的奏本,认真的看起来,不待看完就沉声道:“快,传旨周征云,立刻押送闯贼入京,快去!”

杨嗣昌犹豫片刻,还是道:“陛下,西北冒功之事屡见不鲜,周征云刚入西北不久,这件事,还需确认一番,以免闹出笑话。”

崇祯猛的冷静下来,似乎害怕巨大的希望落空,神色迟疑起来。

李忠倒是极其了解周正,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耍心机。

见崇祯与杨嗣昌都不说话了,上前一步,轻声道:“万岁爷,周征云应该不敢在这样的事情欺瞒万岁爷与朝廷,这是死罪。”

崇祯心底的希冀再次燃起,连声道:“对对对,周征云虽然私造兵甲,隐瞒钱粮,但打仗是从无虚假,假不了假不了,快,传旨给周征云,还有卢象升,命他查清楚,将闯贼押送入京!”

杨嗣昌听着,压着怀疑,道:“是,臣遵旨。”

崇祯看着杨嗣昌的背影,脸上苍白又有些红润,目光看向李忠,气息急促的道:“你说的,周征云不敢在这件事上欺瞒朕?”

李忠心里其实也有些打鼓,还是道:“是的万岁爷。”

崇祯似乎得到了肯定,心里激动难抑,望着黑漆漆的外面,自语的道:“如果周征云真的擒获闯贼,那他之前的事朕可以通通不计较,还升他的官,给他丰厚的奖赏!”

李忠看着崇祯振奋又忐忑不安的表情,心里有些惴惴,暗自祈祷‘周征云,你可别害我,你要是乱来,会害死我们的……’

崇祯确实是兴奋又不安,兴奋在于如果确实抓住了高迎祥,那大明社稷还有救,他还能中兴大明!可要是周征云胡乱冒功,那就不是让他白高兴一场那么简单了。

大明是没有秘密的,在杨嗣昌还没有出宫的时候,消息就传遍京城。

刘六辙的孩子已经生了,也搬了回去,听到消息,顾不得其他,直接跑向周府,将熟睡的周清荔给敲醒。

周清荔披着衣服,听着刘六辙的话,吃惊又震动的道:“你说的是真的?”

刘六辙激动的口干舌燥,道:“还不知道,只是满京城都在传,二少爷那边没有信来,我也不敢保证。”

周清荔双眼闪烁,坐在椅子上,灯光照耀着黝黑的脸色,双眸炯炯闪烁。

高迎祥一直是大明朝廷的心腹大患,朝廷以及皇帝因为他日夜难安,甚至于屡屡传出亡国的谣言,发生了皇帝哭诉宗庙,下罪己诏这样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是一个大功,远超周正守卫辽东的战功!

周清荔一面为周正擒获高迎祥而激动,又担忧这件事的发展。

在这个时候,做事往往预示着危险,越大的事情危险就越大!

周清荔沉思良久,突然看向刘六辙,凑近低声道:“六辙,我知道你知道征云很多隐秘的事。现在是一个危急关头,咱们事情要做在前面。”

刘六辙一惊,有些不知所措的道:“老爷,要做什么?”

周清荔双眼闪烁,道:“第一,立即散播征云克扣粮饷,欺压陕西官员的事。第二,让言官们上书弹劾征云,指责他妄自尊大,贪功冒进,以至于开封被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要众口一词,指责征云擒获高迎祥这件事是假的,是肆意邀功,欺君罔上,声势要大,就跟真的一样!知道吗?”

刘六辙已不是吴下阿蒙,陡然明白,神色一肃,道:“是老爷,我这就去找人。再给二少爷传信!还有其他的吗?”

周清荔稍一顿,道:“给征云去信,让他手下一个亲信弹劾他,一些无关痛痒的罪名,能将他削职就行。”

刘六辙应着,道:“是老爷,我这就去。”

周清荔披了披衣服,道:“谨慎一点,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刘六辙答应着,快速转身离去。

刘六辙的动作十分迅速,还不到天亮,兴奋不已的崇祯还没来得及睡觉,就一堆堆奏本被端入了崇祯案头。

崇祯兴奋的睡不着,却又十分疲惫,看着李忠端着一叠奏本进来,没好气的道:“又是什么事情?”

李忠小心的看了眼崇祯,低声道:“万岁爷,这些都是弹劾周征云的,通政使司不敢耽搁,连夜送入了司礼监。”

崇祯一怔,道:“弹劾周征云?弹劾他什么?”

他刚说完,神色一沉,道:“消息传出去了?”

李忠将盘子放到崇祯桌上,一边拿出来一边道:“是。奴婢问过司礼监了,说是弹劾周正虚冒军功,根本没有擒住闯贼,后面肯定会上书狡辩,请万岁爷严惩。”

崇祯听着,鼻子里喷出了两道怒气,拧着眉头翻看起来,越看越怒,最后直接一把甩了出去。

“无能!混账!”

崇祯气的脸色铁青,胸口起伏着怒骂道:“周征云的事情还没有定论,他们就这么急切着弹劾,他们想干什么?不想让周征云擒住闯贼?想闯贼打进京城,他们好有从龙之功,加官进爵吗?!”

李忠噗通一声跪地,战战兢兢,大气不敢有。

崇祯气的咬牙切齿,猛的站起来,浑身颤抖着的道:“去,立即派大内侍卫去陕西,给朕将高迎祥亲自押回来!要是没有闯贼,就告诉卢象升,将周征云押回京城,极刑!”

李忠连忙磕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第四百六十五章 全都该杀

崇祯看着李忠的背影,双眼都是杀意,猛的双拳狠狠的敲击着桌面,嘴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咒骂声。

王承恩刚刚到门外,迈进去的一只脚,无声的缩回来。

西北之乱,现在是崇祯的心头大患,关乎大明江山社稷的安稳,谁愿意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周清荔的动作极快,第二天消息传开,很多人果然开始攻击周正,理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甚至于在朝会上,很多人开始质疑这件事,要求崇祯以及朝廷慎重,以免闹出笑话,彻查周正。

温体仁等人谨慎的保持中立,含糊其辞,自然助长了这种声音。

兵部尚书杨嗣昌与周正并不熟,却也知道周正打仗向来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会硬拼,固然有些战功,却也不敢担保周正真的擒获了朝廷的心腹大患闯贼高迎祥,是以也是谨言慎行。

朝廷高官对周正的奏本采取了极其谨慎的态度,如果是其他事情,自然很寻常,但这个时候,只要朝廷一‘谨慎’,那就预示着大祸!

果然,崇祯只得下旨,命李忠亲自带人去西安府核实,并密令五省总理卢象升秘密率军弹压周正的军队。

周正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与卢象升一见如故,在西安府推演着流寇的事情,讨论着剿匪策略,几乎一天到晚,睡觉都在一起。

李自成知道高迎祥兵败,卢象升与周正囤积大军在西安府,不敢乱来,退守绥远,并召开大会,要推举‘新闯王’。

李忠到了西安府,亲眼见了高迎祥,又有卢象升的作保,这才彻底放心,没有了在宫里的肃谨,整日咧着嘴,笑呵呵的,跟个傻子一样。

卢象升也不敢怠慢这位宫里二当家,自然好生招待。

李忠倒是没有那么的嚣张跋扈,说了来意,拒绝了好处,倒是表现的让卢象升等人颇为赞许,不似那些贪得无厌,盛气凌人的内监。

找了个空隙,李忠这才与周正悄悄说着宫内外的各种密事。

周正仔细的听着,思索着,道:“嗯。你做的不错,万事谨慎而行。我这次应该能平安渡过去,你找个时间,想办法敲打一下温体仁,不要让他咬着我不放。还有,适当的时候,在皇上面前为我说两句好话,大概就是我这一路的不容易。”

李忠嗯了一声,道:“这好办,我找机会就行。”

周正想着周清荔已经出手,问题应该不会太大,看了眼李忠,道:“回去之后,在茶楼见个人。三千亩良田,苏州拙政园附近的大院子,外加五万两银子。”

李忠双眼一睁,喜笑颜开的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亏待我,好,我明日就回京,一定会在皇上面前好好夸你!”

李忠这些年谨言慎行,从不贪污受贿,干净的跟白纸一样,朝廷那些人送的礼,他都如数记录在案,老老实实的给了崇祯。

为什么?因为那些太少了,哪里有周正给的手笔大!

周正与李忠就密谈了一会儿,而后不动声色的分开,继续装作不熟。

第二日,李忠押着高迎祥,在卢象升的军队护卫下,开始返京。

卢象升与周正站在城楼上,两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卢象升比周正高大不少,也长几岁,身材魁梧,脸角方正,笑着道:“征云,你这一次,起码得是正式的兵部侍郎,离尚书不远了。”

卢象升久在军旅,对官场似乎有着莫名的乐观。

周正淡淡的笑了笑,道:“前日我们说过,西北的匪患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你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

西北之乱的根源问题太多,并不是单纯的剿抚能解决的。

卢象升也知道,笑容收敛了一些,叹息道:“只希望朝廷能有所察觉,做出应变。”

周正暗自摇头,朝廷不乏明眼人,上书切中要害的比比皆是,问题是在执行!

再天才的方案,交到一群只知道贪腐,争权夺利,内讧不止的贪官污吏手里,能有好结果?

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

高迎祥被压到京城,杨嗣昌以及崇祯确认后,这才大喜。

崇祯兴奋的痛哭流涕,当天就祭告宗庙,嚎哭不止。

朝廷的文武百官,陡然松口气,神情和缓,情绪振奋。

他们这一刻才发现,他们之前是都惊恐万状,也是到了这一刻,他们才觉得,大明不会亡国!

崇祯从宗庙回来,浑身畅快,满脸笑容的走进乾清宫,对于求见的官员,一个没见。

坐到椅子上,崇祯神情还是有些恍惚,内心战栗不止,但脸上都是笑容。

李忠一直跟着,看着崇祯的表情,悄悄对外面做了个手势。

门外一个内监无声离去,不久后,他端着一大叠奏本进来,交给李忠,在他耳边低语了好一阵子。

崇祯心情正好,看着内监在李忠耳边窃窃私语,笑着道:“你们说什么呢?”

李忠一个颤抖,差点将手里的盘子给摔下来,还是有几道奏本掉落。

崇祯皱眉,语气有些严厉的道:“过来!”

李忠连忙拿好奏本,小心谨慎的走到崇祯身前。

崇祯看着李忠的表情,直接拿过最上面的一道奏本,一眼扫去,本来还带笑的脸顿时变得愤怒!

他扔掉一本看向下一本,片刻又是下一本,接连扔了四五本!

崇祯脸色铁青,双眼都是愤怒,道:“刚才你们说什么?”

李忠神情不安,低声道:“万岁爷,这个,只是少数,司礼监那边,还有几十本……”

崇祯双眼怒睁,气的冷笑连连,道:“闯贼被周征云生擒,如此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们还拼命的弹劾,他们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李忠注意着崇祯的神色,心里转念,脸上越发谨慎的道:“万岁爷,周征云一向敢做敢言,早就将满朝的大人得罪了遍,也不算奇怪,听说,在通政使司也有不少大人在闹,好像是要撤回奏本……”

崇祯气的笑不出声,一个字都说不出。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君前奏对

崇祯很愤怒,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咬牙切齿的道:“这就是我朝的文臣武将,一个个毫无忠君为国,只知道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全都该杀!”

李忠不再说话,他知道,说这些就足够了。

崇祯双眼通红,又过了半晌,看向李忠没好气的道:“内阁六部那边有什么说法?”

李忠连忙道:“具体的不太清楚,元辅好像透露意思,说是闯贼已经被擒,周征云留在陕西是大材小用,想要将他调回山东,防备建虏。”

这乍听着好像很有道理,但细品就很奇怪了。虽然高迎祥被擒,但乱匪并没有怎么受创,怎么周正就要被调离陕西,还是在立下如此大功的前提下?

想着近来对周正的疯狂弹劾,崇祯神色不善,道:“朝廷打算怎么对周正封赏?”

李忠脸上露出苦思之色,道:“好像没有什么消息,大概是按往例。”

崇祯这回是明白了,脸色阴晴不定。

虽然愤怒于朝廷里有人结党排斥异己,打击忠良,但崇祯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不知道是谁,无法处置,也不能违背众意。

王承恩一直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看着崇祯的脸色,又瞥了眼李忠,罕见的出声道:“万岁爷,兵部右侍郎还空缺。”

崇祯一怔,旋即皱眉,他心里其实不太喜欢周正。一来,周正曾经欺瞒过朝廷,令他愤怒。二来,周正这个人他不喜欢,与他不亲近,或者说,凡是不亲近他的人,他都不喜欢。

不过,周正毕竟擒住了高迎祥,了去了他心里的大患,算是挽救了大明社稷,该赏赐,崇祯也能大度!

崇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一阵,道:“那就这样吧,其他的赏赐翻倍,再给周正的妻子诰命,孩子,兄弟,父亲也都封赏,再给周正去信,问问他有没有别的要求。他立了大功,朕与朝廷不能亏待他!”

王承恩神色不动,道:“奴婢遵旨。”

不知道为什么,李忠在王承恩说话之后就十分警惕,再听着王承恩的‘奴婢遵旨’,顿时头皮发麻,总感觉王承恩是发现了什么,故意在给他设套。

‘不行,等周征云回来,一定要他想办法,绝不能这样提心吊胆下去!’李忠暗暗的道。

崇祯的意思很快传到内阁,兵部,自然是按照他的意思拟定对周正以及‘周军’的相关封赏。

在崇祯看来的难得的大气,实则依旧小气,吝啬,甚至是刻薄。

还在陕西的周正,接到旨意,先是愣了下,升任兵部右侍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也给了他更好的机会。

对于崇祯的要他提‘要求’,周正也只要求了给他丈人,丈母娘荫封,诰命,就再无其他了。

八月底,崇祯便正式下诏,给予周正升官,并大肆赏赐,荫封。

在周正回京的时候,高迎祥被施以极刑,死于菜市口。

周正将从山东带来的军队还回去,带了少许亲兵回到京城。

第一步,自然是进宫面圣,谢恩。

不管崇祯心底怎么评价周正,怎么不喜欢,面对周正这个擒获高迎祥,挽救大明社稷的人,崇祯还是给予了高规格的接待。

在乾清宫云台之上,崇祯满脸笑容的接见周正,听完周正讲述擒获高迎祥的经过,一直笑眯眯的不断点头。

他身旁还站着王承恩,李忠,以及首辅温体仁,兵部尚书杨嗣昌。

崇祯听完,神色感慨的道:“若是朝中大臣皆能有爱卿的一半用心,西北何至于糜烂至此。”

温体仁,杨嗣昌面无表情,对于崇祯这样打脸的话,仿佛没有听到。

周正早就从李忠那摸清了崇祯对他的态度,神色不动的抬着手,道:“陛下谬赞,臣只是尽本分。”

崇祯轻轻点头,越发赞许又感慨的道:“若是早能用爱卿,或许很多事情不止于此,朕悔之晚矣。”

周正对于这样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抬手谦逊。

崇祯看着周正脸上的疲惫之色,关心的道:“爱卿,对于西北之乱,可还有其他见解?”

周正与卢象升讨论了三天两夜,熟烂于心,张口就道:“陛下,乱匪波及五省,势多分散,官军虽然精锐,却无法兼顾,臣以为,当分轻重缓急,有针对性的剿除。”

崇祯听着,稍稍思忖,转头看向杨嗣昌。

杨嗣昌这会儿也抬头看向周正,周正即将担任兵部右侍郎,是他的副手,但周正的策略,与他的不同。

崇祯看了眼杨嗣昌,神色沉吟,显然是心里比较着杨嗣昌与周正的剿匪策略。

周正刚刚擒获高迎祥,立有大功,崇祯本能的倾向于周正的策略,也觉得应该如此。

杨嗣昌很快察觉到了,倾身向崇祯,道:“陛下,虽然策略不同,目的一致,还请容兵部仔细商讨,再上奏陛下。”

崇祯这才笑道:“好,你们兵部仔细做好剿匪策略,改日在大殿上讨论。”

杨嗣昌听着要在大殿上讨论,不由得皱眉,只是看了眼周正,不再多言。

崇祯仔细的问着西北的事,而后又问辽东。

周正从容对答,有理有据。

或许是周正的功劳在身,崇祯对他的话很信任,赞许不断,数次勉励。

周正知道崇祯的性格,他说的未必能起到作用,还是认真的回答,分析。

……

周正在宫里与崇祯对策的时候,周家这边也是十分兴奋。

周家的亲家,丁家,上官家都来了。

上官家是上官清的娘家,周正这次立有大功,各种荫封着实不少。比如,上官清,以及上官清的母亲都有了诰命加身,上官勋,上官烈也都有锦衣百户的恩赏。

周清荔,周方也得到赏赐,可以说,这一次,周家是扬眉吐气,身份大涨,气势比之周清荔任户部侍郎时还要足几分。

周家的客厅里,妇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周丁氏看着上官清,笑着道:“上次你兄弟还说要给你娘亲弄一个诰命,没想到二叔还真给你挣来了,弟妹,好福气。”

上官清抱着熟睡的儿子,微笑着道:“大哥也不差的。”

第四百六十八章 民心

刘六辙又看了眼四周,扶着周正上马车,道:“我,孟贺州都查了,要是动起来,可以随时拉他下马。”

周正掀开马车帘子,道:“不着急,我在兵部还没有站稳,等等再动手。”

刘六辙应了一声,这才大声道:“二少爷,老爷在府里等很久了,我们回府吧。”

周正的马车还没动,各处衙门不知道多少人还在注视着。

周正,在他们很多人眼里是个麻烦人物。哪怕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快十年,却还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周正回来。

即便朝廷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当初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

一个敢说真话的人,比那些口腹蜜剑更可怕。

“多事之秋啊……”

不知道多少人发出这样的感慨,在各部大衙门回荡不休。

周正这个举人晋级兵部侍郎,固然受人瞩目,却也不是唯一的。

另一个举人,在周正之前,已经晋升为兵部左侍郎,那就是陈新甲!

这个人不同于曹文诏,卢象升等将星,他是文武兼备,无论军事,政务都极其出众。

他是万历三十六年的举人,资历厚实,得到杨嗣昌赏识,举荐为兵部左侍郎,就在周正入京前半个月。

今天不在,周正没有见到。

周正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回府,心里还在想着杨嗣昌。

这个人能力确实出众,任由他担任兵部尚书,没有建虏的掣肘,或许真的能够剿灭乱匪。

这个,可不符合周正计划。

与刘六辙说的,指的就是这个人!

周正比预计回府的时间晚了很多,早过了周府准备的饭点。

但周府的一群人,还是一直在等着,只有几个孩子饿了才吃点东西。

福伯等人在门口等着周正,一见他回来,一面惊喜的让人向里面报信,一面迎着周正道:“二少爷,累了吧?老爷与亲家们可等了好久了。”

周正笑着打着招呼,脚步向里面去。

果然,一到后院偏庁,就看到满满当当的坐满了人,不止有周家的亲家,还有一些比较近的人。

一见周正回来,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笑呵呵的迎接。

周清荔,丁棉自然坐着不动,上官勋本能的想要站起来,猛的想起身份,有些勉强的坐着没动。

周正挨个打招呼,走进去,抬手向着周清荔等人。

周清荔看着周正回来,脸上也带着笑容,站起来道:“先去洗一洗,我们这边就开饭。”

周正应了声,告了声罪,回转他的房间。

刚出偏庁,外面一个小家伙就扭扭捏捏的跑向周正,奶声奶气的喊道:“爹……”

周正双眼一睁,连忙弯腰将小德慎抱起来,用脸蹭着他的小脸,笑着道:“有没有想爹?”

小家伙小手扒拉着周正的脸,小脑袋拼命往后缩。

上官清从不远处走过来,轻声道:“先给我吧,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周正看了她一眼,抱着儿子向前走,道:“家里没什么事吧?”

上官清走在周正身边,道:“没事。”

周正抖了抖怀里的小家伙,逗弄着,道:“我暂时不走了,不要担心。”

上官清转头看着周正的侧脸,轻声道:“外面比京城好。”

周正一怔,看着上官清认真的神色,笑着道:“以前是,现在不是。”

上官清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周正没有解释,看着怀里的小家伙,道:“儿子,跟爹一起洗澡好不好?”

小家伙用力的推着周正靠近的脸,咿呀呀的看着上官清,小脸都是求救之色。

周正哈哈大笑,抱着他回屋。

周正洗完澡,就抱着小家伙回到后厅,与一群人吃饭。

饭桌上,关注点自然是周正。

周正擒获了高迎祥,解除了明朝上下的心腹大患,令朝野安定下来,又升任兵部侍郎,话题自是离不开他。

周正说着这大半年的经历,重点是高迎祥,随口点评了几句。

丁棉放下筷子,道:“征云说的不错,流寇确实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一时半会儿怕是剿除不尽,一些亲朋好友都来信问我的想法,很是忧心忡忡。”

明朝士林对流寇是极其看不上眼的,因为这些流寇算不上什么‘义军’,干的都是打家劫舍,劫掠士绅,彻彻底底的匪盗勾搭,士人怎么会喜欢?

这也是高迎祥,以及后来的李自成,张献忠始终是流寇,无法成为‘起义’的原因。

这一点,也注定他们不可能推翻大明后,能够建立一个崭新的朝代。

他们从骨子里,不具备这样的格局,能力与条件。

周清荔站的更高一点,轻叹道:“这流寇剿了十几年,越剿越大,之前朝野忐忑不安,恐惧亡国,也就现在稍微安定一点。”

在座的都知道崇祯皇帝哭诉宗庙以及下罪己诏的事,默默无声点头。

众人很快跳过这个压抑的话题,转向了周正即将履新兵部的事。

周正说了一些想法,以及要带进去的人,令在座的都很满意,因为有他们家的人在里面。

一顿饭宾主尽欢,直到半夜。

客人走了,周正父子坐在凉亭里,看着皎洁月色,喝着茶,说着朝野的事情。

周清荔道:“杨嗣昌还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他比张凤翼更为锐意进取,你这次能擒获高迎祥,也有杨嗣昌早先布置的原因。”

周正点头,要说明末大臣的能力与格局,杨嗣昌绝对能进前三,尤其是那‘十面张网’之策,差点就剿除了匪患,确实比其他人更有锐气与魄力。

那准备的数十万的钱粮,就是为了他的剿匪之策的先期准备!

周清荔看了周正一眼,道:“不过,此人行事相当霸道,只任用他熟悉的人,其他人都是外人,极力打击,排除异己。你在兵部,少不了受他的排挤。他近来很得圣心,你要谨慎行事。”

周正这才说话,道:“出宫的路上,我们达成默契,彼此互不干涉。”

周清荔神色微异,他没想到,周正这刚入京,居然就与杨嗣昌达成了默契!

周清荔知道这里有事情,没有多问,道:“那最好。你现在是兵部侍郎,每逢三九是要入朝的,你在朝堂上切莫再冲动,皇上的脾气越发有些收不住,不要当他是先帝。”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打算着重对山东,天津卫,辽东进行整肃,没空理会朝廷,先韬光养晦。”

周清荔喝了口茶,道:“你现在是兵部侍郎,若是出京巡视,必然携尚方宝剑,辽东巡抚,山东巡抚都要归你节制,确实可以好好做些事情,不过也要小心,这些封疆大吏没一个吃素的。”

周正心里已经在对辽东的一系列人事思忖着如何布局,听着便道:“知道,我会谨慎的。”

第四百六十九章 异志

周正与周清荔‘漫不经心’的聊到半夜,这才回屋。

小德慎已经睡熟了,周正搂着上官清,夫妻俩说着各种事情。

前面,还做了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此处省略一万两千字)

第二天一早,周府就迎来了各方的客人。

包括周正在朝中为数不多的朋友,田珍疏,郑守理等人。而后是九江阁的人,接着是周家的一些亲旧。

再然后,就是一些‘慕名’而来的人。

周正没有像之前拒之不见,凡是能见的,他都见了。

到了晚上,周正陆陆续续见了七八波人,喝茶喝酒不知道多少次。

到了晚间,周正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恒秉。

周府的前院凉亭里,周正与李恒秉对坐。

李恒秉脸角瘦长,神色淡漠,双眼却闪烁着精光,盯着周正打量好一阵子,似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心怀大志,现在看来,是我看错了。”

周正眉头微挑,不动声色的道:“哪里看错了?”

李恒秉回过神,道:“如果你怀有大志,就不会抓高迎祥,应该是养贼自重。我之前猜测,你不想做张居正,你应该做王莽。但你偏偏抓了高迎祥。”

周正慢慢的坐直身体,静静的看着李恒秉。

要说什么人最了解你,绝对不是你亲近的人,而是你的敌人!

这个李恒秉,目光还真是毒辣。

周正如常的喝了口茶,道:“我有大志如何,没有又如何?”

所谓的‘大志’,自然是‘异志’。

这种‘异志’已经发生了太多,从四川的土司作乱,西北的民乱,到辽东叛逆层出不穷,都是对大明国祚判了死刑的具体表现。

在周正身上出现,很多人根本不会想,但李恒秉却不同,他是周正早期的敌人,一直在观察他的言行。

李恒秉看着周正的表情,神情疑惑,迅速平静,道:“对朝廷失望的人太多,我也是其中一个。如果你有大志,帮你的人会很多。”

李恒秉这句话就很有意思了。

对明廷失望的自然非常的多,那些致仕的大臣,被罢官,被下狱的,连孙承宗这样的四朝老臣都愤怒辞官,立誓不再出仕,由此可见是多么失望。

但这种‘失望’,仅仅是失望,还不是李恒秉嘴里的‘失望’。

周正左手轻轻的转动茶杯,忽然道:“这样吧,你将洪承畴送入大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恒秉看着周正,眉头微皱,心里一动,道:“你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周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是大明臣子,为国除贼,需要什么别的计划?”

李恒秉知道他与周正的关系,周正断然不会与他泄露秘密,认真的盯着周正片刻,道:“洪承畴在四川屡有败绩,只要找个合适的时机,送他下狱不难。”

周正微微一笑,道:“好,我等你好消息。”

李恒秉眉头一直皱着,道:“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但我看出来了,你确实有计划。”

周正不会与他多说什么,直接站起来,连‘送客’二字都省了。

李恒秉看着周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身前的茶杯,眉头松开,没有喝,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转身离开。

周正出了凉亭,来到屋檐下,看着一直等着的刘六辙,道:“找人盯着他,要隐蔽那种,不要让他察觉。”

刘六辙神色一肃,道:“啊,我这就去。”

他刚要走,周正忽然拦住他,神色沉凝,道:“传信给楚金让他悄悄回来,对我们身边的所有人进行甄别。不能打鹰,反被鹰啄了眼。”

刘六辙顿时明白,神色小心,低声道:“都查吗?”

周正点头,双眸冷静,道:“军中,商行,老魏那,包括府里上下,都仔细摸一摸,不要错过任何一个角落,有证据的,深挖;有疑虑的,送走。”

刘六辙本能的预感到了什么,肃色道:“是,我知道了。”

周正没有多说什么,刘六辙跟他多年,这些事情,无需他多言。

……

周正虽然回京述职,但有着三天的假期。

第一天在家里招待客人,第二天他就四处走动。他现在也是大明高官,有资格人被人称作一声‘大人’,走过路过,皆是人潮。

来自于江西的人,特别是九江府的,对周正特别亲近,出现的也最多。

周正这些年,或明或暗的安排了很多人,而现在,有资格提拔了。

在九江阁,周正一口气点了二十多人,都是贫寒子第,被周正收入囊中,一部分人安排入兵部,另一部人则送往河间府,永平府以及山东的登莱二府。

周正也见了一些各地官员,尤其是关于‘剿匪’,他们都十分想要得到周正的支持。

现在剿匪最容易出现问题,如果上面没人说话,他们十有**难逃牢狱之灾,甚至是身首异处。

到了上任的那天,周正牵着不足两岁的小德慎进了兵部,径直走入班房。

不少人看到周正,连忙行礼,在看着他身旁的小家伙,自然猜到是周正的儿子,只是,上衙门还带孩子的,不说是头一个,也是极少数了,引来了不少诧异的目光。

周正没有管这些,还没进班房,姚童顺就急匆匆迎过来,笑着道:“大人,班房打扫干净了,各处公文也都放在您案桌上。”

周正微笑点头,迈步进去。

姚童顺跟在周正身边,神情平静,心里则激动异常。

谁能想到,当初都察院那个小小监察御史,居然能走到今天的高位!

而他一个不起眼的末流小吏,现在也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兵部,做一任主事!

周正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小德慎,摸着他头,笑着道:“爹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好玩的,你先玩一会儿,等你娘回来,再送你回去。”

小家伙似乎到了陌生地方,有些拘谨,低低了应了一声。

姚童顺不等周正看他,连忙道:“小人这就去准备,保证少爷不会无聊。”

周正笑着道:“不要太麻烦,先找点吃的,待会儿再他出去转转。”

姚童顺犹豫了下就笑道:“是。”

第四百七十章 诡异多变

小家伙倒是没有所觉,睁着大眼睛,在周正这间班房看来看去。

周正看了他一会儿,便开始翻看桌上的公文。

这些公文来自大明各处,从北方的辽东,到南方的云南,从东方的南直隶到甘肃镇,几乎全都有。

呈报军情的,请命的,要求钱粮的,请求抚恤的,各种情况十分复杂,周正看了一会儿就皱起眉头,头疼不已。

很多情况太过复杂,不是简单的钱粮或者剿匪就能解决的,牵扯到更深次的问题,别说兵部了,就是内阁都无能为力。

周正看着,有的直接批复,有的则写‘转’,意思转向尚书杨嗣昌的班房。

周正的班房不时有人来来去去,周正前面还抬头应付,后面直接头也不抬,顺口答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正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椅子,小德慎已经不在了。

在兵部周正不担心他的安全,看了眼外面,便继续低头做事。

快到中午的时候,忽然间外面传来一声朗笑,杨嗣昌大步走进来。

周正抬头看去,只见杨嗣昌没有了之前见过的厉色,反而笑容缓缓,手里居然还牵着小德慎。

周正心里微紧张,连忙上前,接过小德慎,不动声色的拉到身后,微笑着道:“让杨大人见笑了,贱内有事回娘家,孩子没人带,我只好带过来,待会儿让人送回去。”

杨嗣昌一摆手,笑着道:“没什么见怪的,很听话的小孩子,不碍事,来再吃块糕点。”

杨嗣昌说着,将手里一个盘子递向小德慎。

周正这才注意到,杨嗣昌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盘子。

小德慎眨巴眼,抬头看向周正。

杨嗣昌塞到小德慎身前,道:“来,吃。”

周正看着杨嗣昌的表情,低头与小德慎微微一笑,道:“伯伯给你的,拿着。”

小家伙这才怯生生的伸手去拿,看着杨嗣昌,慢慢放入嘴里。

杨嗣昌脸上笑容更多,道:“好吃吗?伯伯那还有,想吃了,就去伯伯那拿,不要怕生。”

小家伙似乎听不太懂,又抬头看向周正。

周正摸了摸他的头,道:“去外面玩吧。”

小家伙手里拿着吃的,慢慢的向外面走去。

杨嗣昌看着他的背影,感慨的道:“还是孩子好,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周正知道杨嗣昌不会只是来看孩子,直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杨嗣昌看了他一眼,道:“李鸿基被推荐位新闯王,收拢了各军,拥兵十数万,声势浩大。”

李鸿基,也就是李自成。

杨嗣昌与周正,除了对西北之乱的看法上有分歧,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基本的面子关系还是有的

周正刚从西北回来,知道西北的情况,沉吟片刻,道:“李自成还好说,目前被困陕西。张献忠在四川受挫,目前盘踞在湖广,西北可上贵州,四川,陕西;东南可进云南,南直隶,江西,河南,他才是最危险的。”

杨嗣昌似乎又担心周正说出重点清剿的话,直接道:“我准备调集西北五省的总督,总理以及各巡抚,总督,总兵,外加云南,河南,江西等兵马,对李自成,张献忠进行围剿,十面张网!”

周正心里思忖着,知道这件事短时间内完不成,起码还得崇祯首肯,钱粮以及各路人马调配也需要时间,默然片刻,道:“这是杨大人的职权,下官不做置喙。下官担心的是辽东,想要对辽东,天津卫以及登莱三地进行整肃,而后进一步向北推进,压缩建虏的活动范围。”

杨嗣昌了解周正的过去,知道他这么多年大部分时间在这三地流转,一直对建虏作战,稍稍思索,道:“这件事确实也不能放松,你写好条陈,我看过后,便交由你督进。”

“谢大人。”周正有些客气的抬着手道。

算不上利益交换,是杨嗣昌对兵部事务划分的一种默认。首肯了周正主管对建虏的事务,他也能集中精力对付西北流寇。

杨嗣昌见周正没有给他添麻烦,也笑起来,道:“你这儿子不错,虽然有些认生,却没有什么畏缩,在兵部走门串户,很是可爱,没事多带来,兵部太沉闷了,有个孩子,也缓和一些。”

对于杨嗣昌的示好,周正照盘全接,笑着道:“大人不怪罪就好。”

杨嗣昌顿时一笑,两人是心照不宣的达成默契。

……

周正在兵部上任四天,处理的事情极多,也渐渐梳理了兵部的关系。倒是左侍郎陈新甲一直没有见到,因为他出京在整顿宣大等地的军务。

崇祯九年,十月十九,朝会。

从兵部出,进入大明门,一直走,进入乾清门。

周正也是上过几次朝的人,只是这次感觉分外不同。

当初他是都察院小御史,站在最末的位置,眺望都看不清前面的大人物,而现在大人物们就在他四周,看的清清楚楚,倒是后面人影幢幢,看不清楚。

周正站在杨嗣昌身后,前前后后都是侍郎上书,再前面还有几个阁臣。

杨嗣昌抱着板笏,偶尔与人交谈几句,其他时候都在与周正耳语。

“今天主要的事,就是摊饷的事,应该是针对南直隶的官员。”杨嗣昌说道。

周正点头,道:“我也听说了,怕是元辅拦不住了。”

杨嗣昌看了眼最前面的温体仁,道:“听说是那位出手,想要复起。”

杨嗣昌说的‘那位’,指的是前任首辅周延儒。

江南近来大兴社林之风,尤其是复社动静极大,以‘复东林先贤风骨’为己任,每次聚会少则数百,多则上千,行走之间,衣冠飘飘,惊动半城。

朝局震惊,海内都在看着。

周正知道,历史上的周延儒确实复起过,但这一次,周正不会允许,轻声道:“怕是难,我们这位也不是易于之人,没那么容易倒。”

杨嗣昌嗯了一声,道:“待会儿我们坐观不动,看看风向再说。”

周正无声的应了一句,目光好奇的看着温体仁。

若说大明的朝局,那真是风云变幻,变幻莫测,哪怕深在里面的人也是摸不清方向。几乎每个月都有阁臣,六部尚书,侍郎等被罢,致仕,下狱,如此频繁的变动,没有谁是官场不倒翁,更没有谁能掌握朝局!

第六百七十一章 一朝两尚书

天色渐亮,宫中沉闷的钟声敲响,金銮殿的大门缓缓拉开,朝臣们开始向前走去。

还是老一套检查,而后才能步入金銮殿。

站到金銮殿上,周正的心态更是不同,因为他站的很靠前,可以清楚的看到龙椅上的人了。

回头望去,那个角落还依稀可见!

金銮殿内,十分的安静,没人交头接耳,抱着板笏,静静的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随着内监的一声尖锐喊声,崇祯从侧门进来。

群臣抬着板笏,高呼‘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崇祯在龙椅上坐下,俯瞰群臣一眼,朗声道:“众卿平身。”

群臣谢恩,各就各位。

崇祯还没说话,后面忽然有一个人站出来,沉声道:“臣吏科给事中陈赫哲弹劾吏部尚书谢陞纵容亲族,殴伤人命,而当地官员畏惧谢陞官威,屈打成招,草菅人命,国法无存,天威不在,还请陛下严惩!”

陈赫哲话音未落,又有几个言官出列,言辞慷慨,全是冲着谢陞去的。

周正对谢陞没什么影响,但这位确实是近来朝野风暴的一个中心。

谢陞在周正前面,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

周正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不动声色的目光从前向后看去。

杨嗣昌站在周正右手边,嘴角微动的道:“别看了,马上就知道了。”

周正还是第一次与这些大人物在一起,闻言就心下好奇的等着。

就在这时,一个人出列,举着奏本,沉声道:“臣浙江道监察御史鲍承启奏陛下,关于金华发生的事情,臣已调查清楚,与刑部的截然不同,请陛下御览。”

立即有内监快步跑下去,要去接鲍承的奏本。

周正眉头一挑,看向不远处的刑部尚书冯英,只见他头上冷汗涔涔,已经在轻轻的擦着汗了。

崇祯很快就拿到鲍承的奏本,翻开看去,猛的一合,狠狠的拍在手里,目光厉色的看向谢陞,冯英,怒声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谢陞颤巍巍的出列,放下板笏,跪在地上,道:“臣……认罪伏法。”

冯英闻言,噗通一声跪地,近乎瘫软在地上。

周正看的清清楚楚,崇祯气的脸色铁青,双眼通红,简直要吃人,双拳握的骨指发白,不断的颤抖。

“来人,拉出去!”崇祯大喝!

门外的锦衣卫迅速冲进来,将这二位尚书,直接给拖了出去。

周正看的是眼皮直跳,后背冰冷。

一个吏部尚书,一个刑部尚书,就这么轻易的倒台了!

杨嗣昌倒是神色如常,压低声音道:“弃卒保车。”

周正顿时醒悟,抬头看向温体仁。

这两个人,好像都是温体仁举荐,是他的政治盟友。

这一下子倒塌两个,他心里作何感想?

还有,这是谁的手笔,还是偶然发生的?

周正不动声色的看着身侧、对面的这些大人物,一个个面无表情,置身事外,他们心底在想什么,在这件事上什么角色?

旁观者未必清,当局者一定迷,周正深入局中,已经有些花眼了。

这件事,很快过去,转向了下一个议程。

是关于内监提督京城巡捕的事,没有什么阻碍,最终通过了御马监太监李明臣提督京城巡捕,王之俊未副。

第三件事,是李自成在绥远大败总兵俞冲霄,彻底占据延绥之地,并且锦衣昼游,荣归故里,令西北震动,越发不安。

没有意外,朝廷愤慨一致,下令督促卢象升,洪承畴快速绞杀,不能任由李自成坐大。

到了第四件,就是关于摊饷,今天的重点了。

科道的言官迅速出列,交相弹劾,继而户部的官员出列,对南直隶的一些官员,有理有据,节奏清晰的攻击。

实则上,这件事牵扯到到浙江,江西,湖广布政使姚永济,朱之臣,曾道唯,苏州知府陈红谧,扬州知府韩文镜,淮安知府周光复等十多人。

周正听着这些名字,神情不动,目光一直看着温体仁。

这些人,全都是温体仁的人,不是他的政治盟友就是他的门生故吏!

这是摆明冲着温体仁去的!

旋即,分别有人出来辩驳,六部九寺都有,也包括御史与给事中。

双方你来我往,交相弹劾,争辩。

一时间,大殿里吵嚷不休,互相攻讦不断。

崇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听着,始终没有说话。

温体仁也没有亲自下场,抱着板笏,微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

双方你来我往,大殿里都是他们的声音,但绝大部分人是作壁上观,并没有参与,交头接耳的低声说什么。

杨嗣昌立着不动,声音传到周正耳边,道:“看出来了?”

周正瞥了眼高坐龙椅的崇祯,一动不动的低声道:“怕是我们又要换元辅了。”

杨嗣昌神色微怔,转头看向他,道:“你这样看的?”

周正疑惑,转头过去,对视道“还能怎么看?”

杨嗣昌面上动了动,又皱眉道:“首辅……兹事体大,元辅也未必那么容易就范。”

周正好整以暇,道:“那就慢慢走着瞧吧。”

杨嗣昌又看了周正一眼,不再说话,继续看着,听着。

双方不知道吵了多久,忽然间,崇祯一摆手,压住大殿的吵嚷,沉声道:“牵扯到的所有人,逋赋,夺官视事,勒限完复!”

大殿里瞬间安静了,落针可闻。

这个处罚,大概意思就是拖欠税赋的直接抓,涉及的官员褫夺官职,戴罪、限期完成任务!

如果完不成,就不是罢官夺职那么轻易过去了。

崇祯的这个处罚是相当的严厉,没有询问首辅温体仁的意见,更是没有给他半丝的情面!

温体仁无法保持冷静,躬着身,一句话也不敢说。

接下来的诸多事情,处理的是相当顺利,几乎没有什么阻拦,比往日效率提升了百倍不止。

待退朝了,一群人屡屡出了大殿,杨嗣昌看着前面温体仁的背影,眉头皱了又皱,道:“你刚才说,元辅待不久了?”

周正抱着板笏,道:“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杨嗣昌深吸一口气,道:“回去说吧。”

周正点头,两人跟着队伍,出了大明门,回到兵部。

第六百七十二章 洪承畴

周正与杨嗣昌坐在偏庁,喝着茶,说着事情。

杨嗣昌明显是在准备着什么,一脸的踌躇满志,道:“我打算明年向皇上阐述我的剿匪之策,皇上应该会信我,可如果元辅变动,我担心有意外。”

杨嗣昌的‘十面张网’,呼之欲出了。

周正不会让杨嗣昌的十面张网真的实行,要是杨嗣昌真的剿灭,或者重创了流寇,他的计划不说破灭,至少要推迟很久。

周正故作沉吟,道:“应该不会,剿匪是朝廷定策,皇上不会容忍任何人破坏,只要杨大人的策略可行,皇上会支持的。”

杨嗣昌也是这样想的,忽而目光灼灼的看向周正,道:“如果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我要调辽东,天津卫以及山东的兵马,你没问题吧?”

这三个地方,周正的关系最深,加上又是兵部侍郎,要是想掣肘杨嗣昌,实在太容易了。

周正不假思索,道:“没问题。”

杨嗣昌见周正不作假,脸上浮现笑容,道:“你这么说我就放了心,另外,我还想向周氏票号借银二十万。”

周氏票号现在是名声显赫,在苏州的存银就高达五百万两以上,谁人不侧目?

周氏票号的背景,幕后之人是谁,有心人稍微用点手段就能打听清楚。

周正没有料到杨嗣昌居然还会找他借钱,顿了片刻,道:“兵部的名义不妥,让户部出面,我打个招呼,一个月内给你筹齐。”

杨嗣昌完全没有想到周正这么干脆,神色一振,笑道:“好,我去户部说!你关于辽东的条陈我看过了,没有问题,你放手去做,山东总督的人选,也由你举荐。”

周正眉头暗动,杨嗣昌这个回报,还真是不错,笑着拿起茶杯,道:“多谢大人。”

杨嗣昌得到了周正兵力以及钱财的支持,自然高兴,心里底气更足,也拿着茶杯,笑着喝了一口。

两人又聊了聊关于西北的事,便各自回班房。

这个时候,新任兵部清吏司员外郎的张贺仪就站在周正班房门前,一见周正回来,连忙上前,抬手道:“大人。”

张贺仪是周正调回来的人之一,看着他道:“进去说。”

张贺仪跟着周正进门,立即又关上门,转身道:“大人,听说谢天官被下狱了?”

天官,也就是吏部尚书。

周正坐在椅子上,笑着道:“我第一天上朝,吏部尚书,刑部尚书,二位一起下狱,你说,刺激不刺激?”

张贺仪即便看不到那场景,也知道这背后不知道多少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神色忧虑的道:“大人,我们很多人都是在谢天官任上安排的,尤其这两年居多,会不会牵累到大人?”

周正这些年安排了不知道多少人,尤其是永平府,河间府,都是通过‘非法’手段安排的。

周正神色不变,道:“不用担心,真正的大人物还在,谢天官不会乱说话的。”

如果谢陞真的乱说话,那出事的肯定不会是周正的人,现在的大明官场,有几个官吏是按照正常规矩来的?

法不责众,也无法深究。

张贺仪神情稍缓,道“大人,下官在兵部摸了摸底,一片混乱,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团乱麻,人浮于事,贪腐横行……”

周正摆了摆手,道:“这些你别管,告诉姚童顺,丁琪,将主要精力放在辽东,天津卫以及山东,我要着手对三地进行整顿,马士英将要接任山东巡抚,让他来京见我!”

张贺仪知道马士英是周正的人,没想到周正才回京短短时间就捞到了一个巡抚位置,大喜的抬手道:“下官遵命!”

张贺仪再打开门,就要出去,忽然一个主事匆匆而来,看到张贺仪连忙抬手,道:“张大人,尚书大人请周大人去他班房,急事,还请通报。”

周正在里面已经听到了,迈步走出来,道:“什么事情?”

这主事犹豫了下,道:“还是请周大人与尚书大人当面询问吧。”

周正眉头微皱,看了他一眼,迈步向杨嗣昌班房走去。

进了杨嗣昌班房,就看到杨嗣昌低头看着一道奏本,面沉如水,双眼都是厉色。

连周正进来,他头也没抬。

周正走到他桌前,道:“出什么事情了?”

杨嗣昌脸角狠狠抽了一下,将身前的奏本递给他。

周正拿起来,神情顿时微异。

这是洪承畴的副将密劾洪承畴的,指责洪承畴在剿匪期间,收受乱匪的钱财,女人,在南直隶大肆购地,蓄养外室,上面的时间,地点,人名,罗列的是清清楚楚,一看就不是假的!

周正表情变化,第一时间就猜测,这是李恒秉的动作。

这才多少天,李恒秉的动作未免也太快,并且把柄抓的确实又狠又准!

杨嗣昌还以为周正变色是因为愤怒,深吸一了口气,脸上依旧难掩怒容,道:“你说,该怎么办?”

洪承畴在西北剿匪还是屡有功绩,也是杨嗣昌的‘十面张网’的关键人物,他现在爆出这些东西,最为难的莫过于杨嗣昌!

周正将奏本放到杨嗣昌身前,淡淡道:“还能怎么办?趁现在还来得及,先将洪承畴召回京,安排其他人替他,总比冷不丁爆出来,打我们措手不及的好。”

“这还不算意外吗?”

杨嗣昌语气愤怒,却又无奈道:“也只能这样了,我待会儿进宫见皇上。他现在手握重兵,还得用点手段。”

什么手段?还不是‘议饷’,将洪承畴诱离驻地,实施抓捕。

周正对洪承畴的死活完全不在意,反而问道:“什么人替换他比较合适?”

杨嗣昌看了眼周正,心想你倒是合适,却不是我的人,深深吐了口气,道:“我让陈侍郎去吧。”

也就是兵部左侍郎,陈新甲。

周正无不可的点头,道:“抓紧吧,马上就要过年,这个时间,流寇也是作乱最凶的时候。”

杨嗣昌见周正真的支持他的想法,没有在这个时候提要求,心里多少有些安慰,道:“部里你盯着,我这就进宫去。”

周正应着,与他一前一后出来。

目送着杨嗣昌离开,周正抬头看了看天,自语的道:“好一场大戏啊……”

杨嗣昌入宫的三天后,洪承畴被下狱,陈新甲接替他,总理西北五省军务的消息就在京城传开了。

洪承畴从崇祯二年就在西北剿匪,从陕西参议升到五省总理,能力绝对不一般,他的突然栽倒,自是震动朝野。

在消息传开的第一时间,李恒秉就来到了周正府里,看着周正直接道:“告诉我你那个秘密。”

第六百七十三章 听我的

周正倒是没有想到李恒秉真的能做到,这么快将洪承畴扳倒。

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周正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之所以擒高迎祥,是因为他这个人无能无才,也不服众,不足以成事。”

李恒秉猛的双眼睁大,目光炯炯的盯着周正,道:“你果然心怀大志。”

周正笑了声,放下茶杯,道:“你可以到处去说,当面向皇上指证我,你猜,谁会相信你?”

明朝的体制是十分特殊的,文官想要造反,根本没有成功可能,更别说周正刚刚擒获高迎祥,要说周正图谋不轨,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只会认为李恒秉得了失心疯。或者是故意栽赃报复,一如十年期在金銮殿上。

李恒秉收敛表情,眼神闪动着异色,道:“我为什么要告发你?这个朝廷我比你失望,你下一步想做什么?想要兵部尚书的位置,还是主持西北剿匪,拥兵自重?”

周正摇了摇头,道:“都不想,我要认真剿匪,巩固辽东,为朝廷拾遗补缺,中兴大明。”

李恒秉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何必还惺惺作态,我已经帮你扳倒了洪承畴,还能帮你更多。”

周正对于李恒秉现在的心态摸不准,更不会让这个人帮他什么,淡淡道:“交易已经完成,你该走了。还有,不要做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你应该知道,我现在能无声无息让你消失的干干净净。”

李恒秉没有在乎周正这个警告,道:“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知道元辅快要撑不住了,朝廷必然会大乱,半年内,你一定能捞一个尚书,两三年内入阁都没有问题!”

周正神色平淡,道:“短时间内,我不会升官的,我说了,要专心做事,送客。”

刘六辙带着两个暗卫伪装的家丁走过来,不客气的道:“请吧。”

李恒秉站起来,依旧不肯罢休道:“我会想办法复起的。”

周正懒得理他,自顾的喝茶。

刘六辙送走了他,折返回来,道:“二少爷,这个人要干什么?”

周正也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盯着看吧。对了,听说阮大铖要给皇上敬献江南美女?”

刘六辙道:“是,阮大铖近来很活跃,搞出了很多事情,听说江南那个复社,也与他有关。”

周正失笑,阮大铖这种人还真是跳梁小丑,就会上蹿下跳,根本分不清状况。

周正懒得理他,道:“我年后可能要去辽东,山东等走一趟,你那些东西准备好,等我的话。”

刘六辙连忙应下,又低声道:“二少爷,满大人,赵大人还有天津卫的曹大人都来信,希望有时间来拜访。”

这三人,都是周正用手段保下来的,尽管他们并不知道。但他们与周正关系最近,周正又是兵部侍郎了,自然来信询问。

周正稍沉吟,道:“回信给他们,我正在做计划,请他们再等一等。”

刘六辙应着,道:“魏公子据说跟倭国的海盗打的很凶,传信回来,说是还要建造船,也要大炮。”

周正一笑,道:“嗯,告诉天津卫,祥云岛那边,再给他配三十门大炮,三条大船。”

刘六辙应下。

……

周正回京,没有他想的那么忙。

周氏商会目前的总部在天津卫,成经济,上官勋等人能力很强,又有他的强力庇护,南直隶那帮商人被李化贞请去喝了次酒,再也不敢作妖,各处商业进行的十分顺利。

尤其是海贸,正在不断的扩大,与朝鲜,倭国,琉球以及周边的贸易扩张的最为迅速,西夷似乎尝到了甜头,在天津卫,登州来往的商船几乎没有停过,给周正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周正由此也能专心于他的政务,他与杨嗣昌有默契,涉及建虏的辽东,天津卫,山东都归属他分管,两人各行其是,埋头准备着他们的安排。

十二月,新任的山东巡抚马士英,以及同样新任的辽东巡抚方一藻,在周正的要求下,回京述职。

他们先是见了兵部尚书杨嗣昌,谈了很久,这才转到周正的班房。

马士英最为激动的,这才几年,周正已经是兵部右侍郎,他也一跃成为山东巡抚,封疆大吏!

马士英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一见周正,顾不得避嫌的抬手道:“下官见过大人。”

方一藻也是周正举荐的人,没有察觉到马士英话语里的问题,也是一脸欣喜的抬手,道:“方一藻,见过周大人。”

周正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二人到不远处的小桌,一边让人倒茶,一边笑着道:“见过杨大人了?”

马士英连忙抢话,道:“是。杨大人都与我们说了,要我们不折不扣的依照兵部的计划行事,不得丝毫违背。”

杨嗣昌这句话看似在塑造他兵部尚书的权威,实则马士英与方一藻都知道,辽东三地归属周正分管,杨嗣昌的话,同样是要求他们二人听周正的话。

周正笑着点头,道:“我给你们的信,都看过了?”

马士英立即就道:“看过了,下官二人来时也去了永平府与河间府看过,大人的革新十分有成效,我二人也私下商议过,若是依照大人的方略改革,确实大有裨益,于国于民皆是善政。”

方一藻瞥了眼马士英,也跟着说道:“马巡抚说的是,下官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其中难免会得罪一些人……”

周正摆手,道:“得罪人的事,本官来做。你们放心大胆的做事,要沉下心,为国为民,不畏权贵。”

马士英沉色道:“下官谨听大人教诲!”

方一藻这回是彻底看清了,马士英就是一个马屁精,连基本的面子都不要了。

却也跟着道:“是,下官明白。”

周正见两人听话,心里舒坦,面上渐肃的道:“好。具体的方略,本官会派幕僚与你们详细说。但总的有两点,一个是民生,这一点,河间府,永平府有多年的经验,可以借鉴,本官到时候会调派各级官员协助你们。第二个,就是军务方面。西北的事,你们也知道。尽管本官擒获了高迎祥,但西北之乱未定。尚书大人已有重大计划,也要辽东三地协助,是以,本官将对辽东三地的文武将帅,兵力进行调配,你们二人要配合行事,不能误我国朝大事!”

马士英与方一藻听着周正的话语,齐齐站起来,抬手道:“下官不敢!”

第六百七十四章 左手画个半圆

周正收敛表情,摆了摆手,道:“坐下,这是我们私下谈话,无需那么拘谨。”

二人也轻笑着,重新坐下。

周正喝了口茶,斟酌着道:“本官心里有个大概意向。宣府总兵杨国柱调任锦州总兵,登州总兵金国奇调任宁远总兵,曹变蛟调任山海关总兵,何可纲仍旧东江镇总兵,黄龙驻守旅顺,寇槐壹调任天津巡抚,你们怎么看?”

马,方二人其实也是刚刚升任巡抚,对山东,辽东情况还不是很熟,却也知道,周正调用的这些人,都是他的老部下。

这些的资历,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二人对视一眼,就抬手道:“一切依照大人吩咐。”

周正笑着点头,道:“好,在京留几日,晚上到我府上,我介绍幕僚给你们认识。”

“是。”马士英与方一藻站起来道。

周正送二人出去,站在屋檐下,看着二人的背影,心里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送走了马士英与方一藻,周正沉思一阵,又去见了杨嗣昌,他的这些调整,需要杨嗣昌的首肯,并且在崇祯那说话。

杨嗣昌之前就知道,又讨论了一番,杨嗣昌在三天前已经收到周氏票号前期的五万两银子,投桃报李,主动的揽下,要进宫与崇祯说。

周正不用出面,自然乐得高兴,传信周氏票号,再快点准备银子。

等到下了班,周正回到周府,与刚刚从天津卫回来的孙传庭见面,说着今天的事情。

凉亭里,周正与孙传庭对坐,喝着茶,下着棋,边上的小德慎趴在桌上,睁大眼睛看着两人。

孙传庭的心思也不在下棋上,说道:“这么一来,从辽东,到天津卫,再到山东,已经连成一片,又都是大人的人,倾力革新,已经具备了条件。”

孙传庭挂的还是吏部的闲职,更多的身份是周正的幕僚,跟随周正南征北战,日子也不算短了。

现在,还要加上他周府西席的身份,负责教导周德悭,周德慎两兄弟。

周正给小德慎递了块点心,道:“嗯,我在兵部与方一藻,马士英都谈过,他们会支持我的改革方略。我想你过去,总览这些事情,我无法亲身前往,也不放心,唯有你去,我才能安心。”

孙传庭跟随周正日子不短,没有了以往的虚假客套,沉思着,道:“下官打算从永平府,河间府,天津卫等地抽调官员,组成一个跨三地的联合部门,统筹各项计划,协调革新步骤,大人以为如何?”

周正神色不动,心里思忖。

孙传庭的意思,是组建一个隐形的衙门,实际上统管辽东,天津卫,山东三地,依照周正现在的能力,自然是可以做到,但太犯忌讳,一个不好,可能会引来灭顶之灾。

但想着很快就要崇祯十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沉吟片刻,周正道:“可以,但各种往来不要给人抓到任何把柄,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孙传庭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危险,笑着道:“大人放心,下官会妥善行事。”

周正对孙传庭是放心的,点头道:“晚上我邀了马士英与方一藻来府里吃饭,介绍给你认识。”

孙传庭明白周正的意思,应下,道:“只要兵部那边走的顺畅,其他问题倒是不大,现在就是缺钱粮了。”

周正捏着棋子的左手顿了下,也轻轻皱眉。

虽然他的周氏商会看似很赚钱,但花钱也是如流水,单说登莱,天津卫的相关军务支出,每年就数以百万计,何况还有其他的各种支出,如果再加上山东,辽东,那肯定是不足了。

周正放下棋子,道:“我来想办法,每年多支二百万。”

孙传庭微微点头,道:“二百万,应该可以了。”

山东,辽东都是各种问题,想要从根本上解决,不止是顶层的设计与支持,还需要大量的钱粮。

到了晚间,马士英,方一藻来到周府,自然是好一番热闹。

马士英与方一藻都对孙传庭这个周正幕僚有所耳闻,现在更知道是周正的心腹,哪敢怠慢。

双方十分谦逊,没有倨傲,气氛自然十分热烈,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到了十二月中,朝廷核准了兵部对辽东,天津卫,辽东三地总兵的调派,或许是不放心,有意要周正这个兵部右侍郎亲自前往三地,以示‘重视’,实则是暗暗弹压,以免他们心生骄气。

还不等崇祯下旨,这个计划忽然被叫停!

——张献忠,罗汝才等人突然从湖广出,大军直逼安庆府!

安庆府,乍听好像不奇怪,匪寇哪天不攻克个州府,但安庆府是南京的门户,一旦安庆府有失,整个南直隶都将落入匪寇手中!

南京可不是中都凤阳可比,远远不是开国都城,陪都那么简单,还是朝廷六成半以上的钱粮来源地!

要是南京失陷,明朝就等于亡国一半!

京城陡然紧张起来,整个朝廷都慌乱成一片,甚至于周正的各种关系网也找过来,尤其是周氏商会,在南直隶有着重要利益,上官勋甚至亲自写信,询问周正具体情况。

兵部。

杨嗣昌从宫里出来,一出来直接来到周正班房,拧着眉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正自然早就在研究,听着就道:“卢象升,陈新甲还在围剿李自成,深陷西北,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只能命就近的左良玉等人前去救援,同时命安庆巡抚严守,胆敢弃城怯战,绝不轻饶!”

这其实,也在宫里商量出来的对策,但杨嗣昌还是不安心。

张献忠跑到南直隶,已经跳出了他的包围圈,必须要将张献忠逼回去,否则他的计划就会出现一个大漏洞!

杨嗣昌看向周正,道:“必要的话,你能不能去一趟安庆?”

周正一怔,旋即不假思索的道:“好。”

杨嗣昌见周正不推脱,心里稍松,道:“也未必是如此。朝廷会尽快调集重兵围剿张献忠,将他堵回湖广,过年后,我会与皇上呈送我的剿匪策略,你要支持我。”

“兵部不会有第二个声音。”周正道。

杨嗣昌与周正合作是越来越舒心了,轻轻点头,站起来道:“你我二人全天值班,尽量不要回府,等安庆的消息。”

周正没有异议,道:“你在西北准备的钱粮,够了吗?”

杨嗣昌为了剿匪,可以说动用了各方面的关系,家底都掏出来了,筹备了近百万钱粮,其中朝廷国库出的不到一成!

这件事,已经越来越瞒不住,高层都知道,也就是习惯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等杨嗣昌的成果。

杨嗣昌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的道:“差不多了,这一战,势必剿除匪患,稳固我大明社稷!”

周正眉头挑了挑。

第四百七十五章 卢象升之难

现在大明上下,都在盯着安庆府。

张献忠如果攻破安庆府,那进入南京就是一马平川,苏州,扬州等繁华之地,将被流寇蹂躏。

这种场景,只要稍微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最紧张的,莫过于崇祯皇帝了,不间断的召开御前会议以及朝议,追问进展,勒令尽快剿除张献忠,若不是张献忠已经在攻打安庆,怕是要派杨嗣昌亲自去指挥救援了。

周正与杨嗣昌在兵部几乎就没怎么回府,兵部是大明军情中心,没日没夜的运转。

到了一月,左良玉,史可法与马爌赶到,在安庆城下与张献忠对战。

双方大战不止,互有胜败。

随着明朝援军的不断赶来,张献忠拿不下安庆,只得撤退。

左良玉与史可法联军追击,在枫香驿击败张献忠,张献忠北逃庐江,想要继续北上河南。

结果庐江总兵刘良佐早就在等着,张献忠被狙击的只能后退,藏入了潜山。

安庆巡抚张国维依旧不安,命左良玉搜山,彻底剿除张献忠,而左良玉要军饷,张国维拿不出,左良玉气愤之下,纵容士兵劫掠州县,强抢妇女,就是不攻山,最后竟然任由张献忠逃走。

张献忠随后在三月,在太湖大破明军,击溃史可法援军,在太湖附近连克四府十六县,斩总兵两人,令南直隶惶惶不可终日。

崇祯皇帝自然大怒,勒令各地进兵剿匪。

就在此时,杨嗣昌在乾清宫,向崇祯皇帝正式的献上了‘四正六隅策’。

所谓的‘四正六隅策’,是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官为四正,四巡抚分剿而专防;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而协剿。四正六隅合为十面之网。而总督、总理二臣,专事征讨。

也就是口头上说的‘十面张网’剿匪大略。

周正作为兵部侍郎,站在杨嗣昌身侧,如他与杨嗣昌所说,兵部没有第二个声音,自然在崇祯面前支持杨嗣昌。

崇祯皇帝与杨嗣昌一问一答半晌,最后崇祯拍着腿,赞叹道:“恨用卿晚!”

随后,杨嗣昌又说出了筹饷的办法,崇祯因为张献忠在南直隶的事忧心忡忡,哪有不准,几乎杨嗣昌的要求通通允准,当日就下旨,鼓励杨嗣昌大军征讨流寇。

有了崇祯皇帝的支持,杨嗣昌开始大刀阔斧的准备,一面调派各级军队,开始正式施行他的围剿之策,同时也将陈新甲,卢象升等重要支撑的总理,总督,巡抚叫入京,仔细的商讨对策。

周正作为兵部侍郎,自然撇不开,也在杨嗣昌的要求下,加入其中,筹划着各种战略战术。

兵部这边是忙的如火如荼,朝廷却是另一个模样。

还不到四月,监察御史傅朝佑突然上书弹劾温体仁六大罪:得罪于天子;得罪于祖宗;得罪于天地;得罪于封疆;得罪于圣贤;得罪于心性。

对于这种空口白牙,毫无证据的攀诬,崇祯皇帝即便已经厌恶温体仁,还是将傅朝佑给下狱治罪了。

这像是某种信号,傅朝佑被下狱,非但没有遏制弹劾温体仁的风波,反而如火上浇油,弹劾风波越烈。

杨嗣昌没有管这些,在兵部接见到京的卢象升。

周正自然陪坐,三个人有说有笑。

前戏略过,杨嗣昌放下茶杯,看着卢象升沉色道:“建斗,你的大军务必尽快拿下绥远,将长城一带控制在手,由北而南!”

建斗,卢象升的字。

卢象升已经知道杨嗣昌的计划,道:“大人放心,下官已经调集准备,不顾身后,拿下绥远,半个月就能!”

杨嗣昌对卢象升的能力不怀疑,但可惜,这不是他的人,也就是无可奈何之下,才会用他的。

这些话,杨嗣昌没有说,详细的说着他的计划。

‘四正六隅策’,各路兵马只管他们的既定目标,不用管其他,自然做起来就轻松。

卢象升听着,不时点头,询问一两句,有些地方,甚至于还与杨嗣昌争辩。

杨嗣昌拧眉,神情不好,若非顾忌周正,怕是忍不住要爆发,以势压人。

周正在一旁看的分明,每当这个时候就打圆场,给他们二人台阶,总算是将今天的会谈,在没有破裂的情况结束。

等卢象升走了,杨嗣昌依旧皱着眉,眉宇间愤怒难退,道:“这个卢象升,一点都不识大体!”

周正笑着给他倒了杯茶,道:“他是五省总理,事关剿匪成败,即便你再有不满,也该压一压,不能将情绪流露出来。”

杨嗣昌看了周正一眼,鼻子喷出两道白雾,道:“你说得对,我是有些失态了。”

周正知道杨嗣昌现在十分紧张,‘四正六隅策’是杨嗣昌提出来的,关乎着不止是西北匪乱,还有杨嗣昌的前途,这是他的‘千秋功业’!

胜了,那自然是加官进爵,青史留名;若是败了,那就是身败名裂,死不足惜。

周正想了想,道:“我待会儿让人去请卢象升晚上去我府上,缓和一下,还有,其他人也将陆续到京,你的脾气不能一直这样。”

杨嗣昌与周正已经搭档几个月了,周正从来不与他为难,还在钱粮以及朝野各方面支持他,令杨嗣昌十分满意,见周正这么说,心下也稍有欣慰,道:“那就麻烦你了,放心吧,事关国社大计,我会控制住的。”

周正笑了笑,刚要劝说,忽然一个主事急匆匆跑过来,在杨嗣昌耳边低语了一声,递过一道奏本。

杨嗣昌神色微变,连忙接过来,一眼看去,猛的将奏本摔在桌上,脸色铁青,双眸满是厉色。

他气的脸角鼓动,拿起茶杯要喝茶,还没到嘴边又扔了出去,摔碎在地上。

周正还是第一次看到杨嗣昌如此失态的模样,看了眼他身后有些战兢的主事,拿过这道奏本,打开看去,扫过一眼顿时神情微变。

这是一道弹劾,或者说是举报的奏本,是平凉知府举报卢象升,杀良冒功,屠杀平凉府数个村落,三千人,以冒充匪寇邀功!

周正神情凝肃,他不知道这道奏本的真假,但不管真假,这件事都小不了,尤其还是在杨嗣昌的‘十面张网’实施的关键时刻。

第六百七十六章 又去一臂

周正合上奏本,看着气的不行的杨嗣昌,道:“这件事先隐下来,晚上我与卢象升好好谈谈。如果是诬陷,就弹压平凉府知府,如果是真的,你得早有准备。”

杨嗣昌脸角抽搐着,可以想见他内心是多么愤怒。

原本洪承畴与卢象升是西北两总理,一个主西北,一个主东南,洪承畴刚刚下狱不久,这边卢象升又出事!

即便朝廷问罪不到杨嗣昌,对他计划也必然有重大影响!

杨嗣昌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怒气,盯着周正沉色道:“你给我问清楚,卢象升要是真的做了,本官也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周正默默点头,他心里其实希望杨嗣昌的计划能够执行下去,彻底点燃西北的战火,摧毁这个腐朽王朝的根基。

现在看来,即便是想,也没那么容易。

到了晚上,卢象升被请到了周府。

周正与杨嗣昌在西北是见过,也彻夜聊过,关系还是非常不错。

周正没有第一时间拿出这道奏本,倒是卢象升,神色凝重的看着周正,道:“我觉得,杨尚书的计划有很多问题,不说战术的问题,单说筹集数十万大军的粮草,真的能彻底剿除流寇吗?若是春风吹又生,还能再来一次‘十面张网’吗?”

卢象升考虑的,其实比杨嗣昌更为深层次一些,杨嗣昌想的是剿匪,卢象升则考虑的是‘彻底’二字。

周正给他倒了杯酒,解释的道:“我刚刚入京的时候,在乾清宫就剿匪问题与杨尚书有过冲突,后来他主理西北,我分管涉及建虏的辽东等。他想的是先剿后安,不到最后,分不出对错的。”

卢象升也知道这些,无奈的道:“我担心的是,越剿越乱,这么大动作,怕是会透支数年的国库,后果不堪设想。”

周正看着卢象升,这是一个忧国忧民,考虑深远的人。

周正沉思一阵,道:“建斗,辞官吧。”

卢象升被周正突然来的这么一句震惊到了,看着周正道:“就算我与杨尚书有些争执,也没到我要辞官的地步吧?”

周正看着他,从怀里拿出那道奏本,无声递过去。

卢象升不明所以,接过来看去,不久就连忙抬头,道:“征云,你相信我,这件事我没做过!”

周正点头,道:“我信你。但杨尚书未必信,朝廷,皇上肯定不信你。在杨尚书这‘四正六隅策’的关键时刻,这道奏本要是到了朝廷,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是什么模样?”

卢象升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他是知道朝局险恶的人,却没想到,忽突然发生到了他的身上。

周正从内心来讲,不希望卢象升出事,这是他为数不多,欣赏的朋友。

等了一阵子,卢象升还是说不出话来,周正道:“你上书请罪,不要提这道奏本,我再请杨尚书一起为你说情,无凭无据,最多就是罢官。现在多事之秋,过不了多久我就上书皇上,复起你,无需担忧。”

卢象升从军多年,遇到的各种弹劾极其的多,但这一次,他感觉到了明显的不正常,拧着眉头,道:“我听说,元辅近来很不得圣心,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

卢象升不傻,自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几年前,朝廷要再设一个五省总理,就是在他与周正之间选,后来是首辅温体仁支持的他获胜。

因此,卢象升也被打上了温体仁一系的烙印。

周正原本还没想这么多,听着卢象升的话,顿时若有所思。

卢象升自然不是温体仁的人,但若是有人要从卢象升这里打开缺口,似乎也不奇怪。

周正看着卢象升,道:“必须尽快抽身,元辅确实撑不了多久!”

周正不希望卢象升出事,要是被温体仁牵累,那着实可惜。

温体仁近来的麻烦非常多,虽然在极力自保,但圣心摇摆,很多人都看得出,他确实已经撑不住。

卢象升看着周正,神色有些颓然,道:“杨尚书的计划刚刚开始,洪承畴已经被下狱,我若是再走,西北怕是要横生变数。”

周正神情也有些厌烦,可以说,大明坏事的都是坏在朝廷,从辽东到西北,往往不是败给敌人,而是败给了明廷!

卢象升看着周正的表情,拿起酒杯,一仰而尽,笑了声道:“我知道你的好意,无需为我多做什么。我明日上书,你跟杨尚书多做准备,将影响降到最低吧。”

朝野这样的风波,周正也无法左右,只能皱眉陪着喝酒。

两人聊着西北之事,周正听得出卢象升的忧心忡忡,以及不甘心。

一个时辰后,卢象升出了周府,在下人的接送下离开。

周正站在门口,看着清冷又有些燥热的月色,扯了扯衣服,与门旁道:“我去一趟杨尚书府。”

不等门旁说话,他径直就走了。

杨嗣昌也没有睡,听到周正来了,连忙将周正引到偏庁。

杨嗣昌见周正喷着酒气,有些担心的道:“卢象升怎么说?”

周正喝了口茶,提着神,道:“他不承认,他怀疑,这事与元辅近来的事情有关。”

杨嗣昌听着神色陡肃,如果卢象升牵扯到温体仁,那就麻烦了。

现在谁都看得出,温体仁这个首辅是摇摇欲坠,朝廷不久就要发生大变化,不管是谁陷入进去都祸福难料。

杨嗣昌正在筹谋着他的剿匪大业,偏偏在这个时候接二连三的出事情,眉头拧成川字,神情不断的变。

好一阵子,他抬头看向周正,道:“你怎么看?”

周正道:“没有其他办法,让卢象升安稳的退下去找好替代人选,一定要安抚住各路兵马的人心,这个时候,决不能乱!”

杨嗣昌看着周正,轻轻点头,道:“也只能这样办了,下半年我打算亲自出京,指挥西北剿匪。”

周正听着,沉吟不语。

如果卢象升被罢,那西北现在是由陈新甲在主持,杨嗣昌再去,就是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兵部左侍郎,不可谓不重视。

杨嗣昌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微动,道:“还有其他事情?”

第四百七十七章 图谋

杨嗣昌深吸了口气,摇头道:“没有了。我离京之后,兵部就交给你了。元辅之后,朝廷必然风波涌动,你一向不朋不党,这一次也要远远避开,不要牵扯进去。”

周正总觉得杨嗣昌似乎在隐瞒着什么,却没有多问,道:“好。卢象升的事情,还需要你在皇上面前周旋。”

杨嗣昌道:“我没有问题,只希望元辅不要添乱,乱说话。”

乾清宫明显对温体仁不满,要是温体仁在这个时候还力保卢象升,可能会适得其反,不但保不住,还会送卢象升一程。

朝廷就是一汪浑水,谁也说不清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周正点头,道:“依情势而变。”

周正与杨嗣昌商讨好,又去见了卢象升,直到天亮才回府。

第二天,卢象升的奏本还没送上去,倒是兵部接到了各地的战报。

先是陈新甲在西北大败李自成,逼迫李自成从绥远到凤翔,又到渭南,最后逃入四川,颇为狼狈。

在南直隶的张献忠面对各路明军的围剿,败事渐多,眼见不支,退回湖广。

卢象升的奏本送了上去,加上那道弹劾卢象升杀良冒功的告密奏本,崇祯自然大怒,诏了杨嗣昌与温体仁进宫。

由于杨嗣昌的力保,卢象升的罪责被大大减轻,但还是被下狱候审,不是辞官那么轻易过去。

而关于西北之事,在宫里也定下,却不是杨嗣昌与周正说的那样。

熊文灿代卢象升为西北总理,与陈新甲分负西北与东南,另外史可法得到擢升,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庆,庐州四府,并河南,湖广,江西等九县军务。

周正知道卢象升被下狱的时候,杨嗣昌还在宫里。

班房内,张贺仪,姚童顺站在周正桌前,两人表情不一,都有着凝色。

张贺仪道:“杨尚书这明摆着是防着大人,熊文灿的事,之前丝毫口风都没有漏。”

姚童顺看了眼外面,压低声音道:“兵部的事情也有些怪异,小人总觉得有些人在刻意躲着我们,似乎在秘密的筹谋着什么事情。”

周正双手交叉,眼神微微闪烁。

杨嗣昌防着他不奇怪,但防的这么明显,就很有问题了。

周正的双食指绕着圈,心里飞转着各种念头,道:“这样,你们在兵部盯紧了,我待会儿去刑部看看卢象升,你们动动银子与关系,让刑部那边不要苛待他。”

姚童顺抬手应着,忽而又道:“对了大人,还有一些军情,大人这边看不到,是直接进杨尚书的班房,再也不出来。”

张贺仪跟着道:“对,下官还注意到,有些是来自察哈尔与辽东的。”

周正这次是真的差异了,辽东现在是他分管,就算不是,辽东有什么事情,也应该瞒不过他。

杨嗣昌,这是在干什么?要干什么?

周正左思右想也不明白,摆了摆手,道:“你们盯着,先做好眼下的事情。尤其是辽东,天津卫,山东的事情盯好了,要全力推动,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告诉我。”

姚童顺,张贺仪连忙抬手,道:“是大人!”

周正出了兵部,前往刑部。

刑部离兵部有些远,与大理寺,都察院在一起,也就是所谓的‘三司衙门’。

卢象升刚刚被关进来,待遇还算不错,干净独立的牢房。

刑部的人有些躲着周正,只安排了两个狱卒领着周正进大牢。

对于刑部,周正也再熟悉不过,曾经也是三进宫的主。

卢象升见周正这么快来看他,感慨的道:“之前把酒言欢,现在是没什么可招待的了。”

周正看了眼身后,见狱卒走了,这才道:“杨尚书还在宫里,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耐心等等,我想想办法。”

卢象升摇头,道:“你别乱来,我昨天也见了些人,最近朝局诡谲,不要把你也牵扯进来。”

周正想着兵部的怪异,也不好与卢象升多说,道:“我已经让刑部关照你了,家里也不要担心,我会照顾。”

卢象升倒是很坦荡,道:“这些我不担心。我只担心我这次下狱,怕是要连累不少人,如果你有办法,帮我照拂一下。”

周正想了想,让狱卒拿来笔墨,与卢象升道:“名单写给我。”

卢象升没有犹豫,将天雄军中的可靠名单清楚地罗列给了周正。

周正接过来看后,放入怀里,道:“我想想办法,将他们保下来。”

卢象升相信周正有这个实力,道:“我再给你写一封信,有事情给他们看,以免产生误会。”

周正点头,道:“也好。”

卢象升挥笔,匆匆写完,递给周正,叹了口气,道:“交给你了。”

周正折叠好放入怀里,道:“放心吧,你很快也能出来。”

卢象升笑了笑。

周正又交代几句便离开刑部大牢,他这么着急来见卢象升其实有些风险,很容易被那些言官抓着不放,打入‘朋党’,会更加牵累卢象升。

周正回到兵部的时候,杨嗣昌也从宫里出来了。

在兵部的偏庁里,杨嗣昌似有些解释的道:“我是临时想到的,没来得及与你商议。”

周正看着杨嗣昌的表情,心里晒然,脸上不动声色的道:“嗯,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熊文灿我了解过,能力还是有的。”

杨嗣昌看着周正的表情,知道隔阂已经产生了,故作思索片刻,道:“西北的事我要专心,兵部的事情,暂时就交给你了。”

这是补偿?交换?

周正心里暗笑,道:“好。”

不管杨嗣昌要做什么,兵部是在周正眼皮底下,还能瞒多久?

杨嗣昌便不再多言,径直回了班房。

两人短暂的蜜月期,过去了。

周正看着杨嗣昌的背影,双眸微微闪烁。

杨嗣昌在这个时候选择与他翻脸,看来是做好了准备。

到底是什么事情?

周正思索着,站起来刚要出门,姚童顺快步迎了过来,瞥了眼四周,在周正耳边低声道:“大人,通政使司那边的消息,监察御史董青上书弹劾大人在兵部嚣张跋扈,把持权柄,肆意在辽东培植亲信,意图不轨。”

周正眼角不自觉的跳了跳,旋即看着杨嗣昌班房的方向,感慨的笑着道:“咱们这位尚书大人是怕我挡他的路,要提前铲除我啊……”

第四百七十八章 兵部斗法

董青,其实是杨嗣昌的门生。这道奏本显然不是他的意思,而是杨嗣昌的授意。

为什么?

因为周正与杨嗣昌在西北剿匪策略上不同,杨嗣昌是不会留周正这个‘隐患’,更不会将兵部交给周正,那是杨嗣昌立足的根本,岂会轻易放手给他人!

姚童顺是知道里面的关节,这才来禀报给周正。

听着周正的话,姚童顺心头微跳,道:“大人,那我们怎么办?”

杨嗣昌是兵部尚书,握有兵部大权,又深得皇帝的信任,周正想要堂堂正正与他扳手腕,那是不可能。

周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着急,首辅之事未定,杨嗣昌不敢走,还有时间。”

他周正可不是吴下阿蒙,杨嗣昌想这样轻易的铲除他,那就太小看他了!

姚童顺心神稍定,道:“是。”

周正目光依旧看着杨嗣昌的班房,道:“不过,杨尚书既然说将兵部的事宜都交给我,我也不能辜负他的信任,你去,将兵部郎中,员外郎,都叫到我班房,带着他手头的事情。”

姚童顺听着有些慌,周正这是明目张胆的要抢权啊,杨嗣昌可还在呢!

不过他没有多说,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去。”

周正回到班房,抱着茶杯,依旧在思索着杨嗣昌。

兵部暗暗的有一股力量在做着什么,却刻意的隐瞒着他,显然是杨嗣昌在密谋。

“是什么事情呢?”周正自语,心下也十分好奇。

没多久,姚童顺,张贺仪来了,两人神色不太好看。

姚童顺抬手道:“大人,二位郎中,其他三位员外郎,推说身体不舒服,不能来见。”

周正一点都不意外,看着姚童顺道:“没事,你去告诉他们,本官批准他一个月的病假。另外,兵部近来闲杂人等来往太多,明日起,你亲自带人在兵部大门守着,非我兵部之人不得进出。”

姚童顺一怔,作为在底层摸爬滚打十多年的人立即就明白了,还是小心的道:“大人,杨尚书那?”

周正淡淡道:“杨尚书有什么事情,自然会找我。”

姚童顺抬起手,道:“小人遵命。”

张贺仪也知道了周正的用意,道:“大人,还是没有查出来,只是旁敲侧击的打听到,应该是与建虏有关。”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已经让辽东那边去查了,应该很快有消息。”

辽东的情报网已经相当成熟,周正要探听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太隐秘,就是时间的问题。

周正这边说着,自然有人将周正刚刚的命令传到杨嗣昌耳朵里。

杨嗣昌只是眉头皱了下,面无表情的道:“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那就是周正这个右侍郎的命令屁都不是!

这主事高高兴兴的应着话,出去转达给其他人。

兵部衙门,没有人将周正的话当回事,毕竟杨嗣昌才是尚书,积威甚久。

第二天一早。

兵部衙门前,姚童顺带着八个衙役,刀鞘半出的守卫在大门前。

没多久,就吵吵嚷嚷起来。

“姚童顺,你只是一个主事,你居然敢拦本官!?”一个穿着郎中官服的中年人,冲着姚童顺怒声大喝。

姚童顺擦了擦脸上的吐沫,皮笑肉不笑的道:“何大人,你已经放了一个月的病假,你现在应该在府里好好休息,就不要再来兵部劳心劳力了,这对您身体不好。”

“放屁,我放假,我怎么不知道?”郎中何成怒声道。

姚童顺好整以暇,道:“下官只是奉命行事,您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上面的大人。您要是硬闯,下官就只好拿您了。”

何成是杨嗣昌的人,自然心知肚明,依旧梗着脖子,冷笑道:“本官就是要硬闯,你还敢真的拿我不成?姚童顺,你以为你主子真的能为所欲为了?这里是兵部,尚书是杨大人!”

姚童顺侧过身,不看他,道:“只要你踏过门槛,那就是擅闯兵部,我就拿您。”

何成看着近在咫尺,走过无数遍的门槛,神色微冷,径直抬脚踏了上去。

姚童顺一摆手,道:“何成未得允许,擅闯衙门,给我拿下,待大人入衙再做处置!”

“是!”

立即又三个衙役冲过来,将何成架住,直接向里面拖去。

何成没想到姚童顺真的敢拿他,不由得大声喝道:“姚童顺,你无法无天,尚书大人不会轻饶你的!”

姚童顺置若罔闻,没有理他,而是看着不远处的另几个人,都是兵部的郎中,员外郎,被周正放假的人。

他们几人对视一眼,几个人同时上前,看着姚童顺道:“连我们一起拿吧。”

姚童顺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道:“既然诸位大人这么着急,那下官就成全了,来人,全部带走!”

几个人没有反抗,没有多余的威胁,全都被姚童顺带去了兵部后院的一个空房看守起来。

五个人都是杨嗣昌的心腹,而今被关在一起。都没有说话,神情不一,有的冷笑,有的淡漠,有的慌张,有的忧虑。

杨嗣昌很快到了衙门,第一时间听到了消息。

主事站在他身旁,焦急又愤怒的道:“大人,周侍郎太过分了!将您的人全都给抓了,完全不将您放在眼里!”

杨嗣昌站在屋檐下,静静的看着周正的班房。

主事见杨嗣昌不说话,又道:“大人,兵部一堆的事情,耽误不得,他们不能被抓啊,还不知道周侍郎打的什么主意……”

杨嗣昌眼神厉色闪动,语气却十分淡漠的道:“他想抓就抓吧,不用管,让副手们担起事情来。告诉他们五个,放假五天,五天之后再回来。”

主事神色微惊,道:“大人,真的要放他们的假?”

放这些人的假,就意味着向周正让步,那兵部的权力真的会迅速向周正转移。

杨嗣昌神色不动,道:“去吧。”

主事不敢再说话,应着离开。

杨嗣昌转身进了班房,忙着手头的事情,似乎周正这个动作,并不让他放在心上。

杨嗣昌的话迅速传了出去,那两个郎中三个员外郎不明所以又很是惶恐,只能出了兵部,被‘放假’了。

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件事,兵部几乎迅速就传遍了,很快就有不断人来到周正的班房,汇报事情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原来是这么回事

周正接待了不少人,等人走了,双手抱腹,脸上都是笑容。

张贺仪给周正倒了杯茶,道:“大人,咱尚书大人这是还不想与您撕破脸皮。”

周正拿起茶杯,笑着道:“还不到时候。他的十面张网还没有准备齐全,朝廷,皇上那边也需要我为他说话,另外,他估计还惦记着辽东,天津,山东的兵马,呵,也许还想从我身上再捞点钱粮。”

张贺仪顿时皱眉,道:“大人,这杨尚书不怀好意,我们可不能上当,兵部有些人一直神神秘秘,不知道在筹谋什么,会不会,是大人的商会以及票号?”

周正神色微紧,旋即冷哼一声,道:“他要是知道分寸,我还由着他,若他不懂进退,那就别怪我了!”

张贺仪顿时明白了,他的这位大人,显然也早有准备。

张贺仪稍一思索,道:“大人,兵部其他的四个清吏司,我们要不要伸手?”

周正摆手,道:“我拿那五个人,也是想试探一下杨嗣昌,他既然忍了,那就还有一段和平时期。抓紧将我们的事情完成,不能拖了。”

张贺仪知道周正说的是辽东,天津卫,山东的各方面改革,立即道:“是,下官明白。所有官面上需要的政策,公文我们都在加紧准备,最多半个月,就能完成,辽东三地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周正沉吟片刻,道:“山东,尤其是辽东土地开垦要加紧,用不了多久,会有很多难民安排过去。”

在辽东安置灾民,显然不止是民生问题,还有巩固边疆,抵抗建虏的考量。

张贺仪应着,道:“是,孙大人以及方巡抚,寇巡抚,马巡抚等合作顺畅,只要官面上没有问题,他们就能放开手脚。”

周正刚要说话,姚童顺从外面急匆匆进来,看了眼张贺仪,递过一张纸条给周正,道:“大人,刘公子急着送进来的,说是只有大人才看得懂。”

刘公子,刘六辙,这是外面一些人对刘六辙的‘尊称’。

刘六辙在很大程度上,是周正对外的代言人。

周正听着立刻坐直身体,接过来,铺平在桌上,看着横七竖八的笔画,心里飞速的解码。

没多久,周正神情微变,旋即又释然的自语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贺仪与姚童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周正。

周正拿出火折子,将纸条点燃,淡淡道:“咱们这位尚书大人,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姚童顺,张贺仪知道事情非同寻常,没有张嘴多问。

周正烧完纸条,看着两人道:“兵部的事情,你们不用管了,全力相助三地,我们的时间不多,片刻必争!”

姚童顺,张贺仪齐齐抬手,道:“下官遵命!”

周正目送两人离去,坐在椅子上,目光看向杨嗣昌的班房方向,自言自语的感慨道:“我还真是没想到,你的格局这么大,想的这么深远……”

周正自语了一句,便拿起公文。

他手里的都是辽东三地的,第一封就是辽东的相关‘兵改’,对辽东的兵将进行清点,肃贪,定饷,训练等等。

这是方一藻上书的,由兵部审核,然后送到乾清宫御批。

由于建虏被打残,蓟辽督师已经没有再设,辽东巡抚可以说是独大的。

周正看着这道奏本,拿起笔开始在修改。

修改完,按照流程返回辽东,方一藻重新修订,再次上书。

周正这边忙着,大明各处更忙,但都没有朝廷忙。

不到六月,朝廷再次发生大事件。

江南复社在石头山聚会,人数高达上千人,船只在长江上连绵不绝,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文人骚客,挤满了沿岸。

大部分人是年轻士子,大会连续三天,上书十八道朝廷,全都是对朝廷从人事到边疆大事各方面的建议。

此事惊动朝野,内阁,六部全都紧张了。

因为这里面还有‘复起先贤’的建议,将会对朝廷形成巨大的冲击。

特别是首辅!

周延儒,钱谦益的名字,在各种奏本上不断的出现,令无数人不安。

温体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暗中命监察御史张汉儒弹劾钱谦益,瞿式耜等居乡不法,诽谤朝廷,不等其他人动作,温体仁更是直接下令,将钱谦益等人抓捕入狱。

钱谦益等人自然惶恐,行贿内监曹化淳,请求救援。

有人密告温体仁,温体仁先发制人,弹劾钱谦益勾结內宦,大逆不道,请崇祯将曹化淳一同治罪。

崇祯皇帝自然大怒,将曹化淳叫到跟前,将温体仁的奏本给他看。

曹化淳心胆俱裂,和盘托出。

于是,温体仁、张汉儒的事情尽数被崇祯知道,并且崇祯深信温体仁结党营私,却没有立即发作,而是将张汉儒游街,斩首示众,却没有立即处置温体仁。

朝廷哪有什么秘密,整个京城沸沸扬扬,不知道多少人忧惧不安,生怕被温体仁牵累。

周正坐观朝野风云,丝毫不参合,按时上班下班。

回到周府,周清荔正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

三几个小家伙看到周正回来,只是看了一眼,又围绕着周清荔,吵吵嚷嚷。

周清荔满脸都是笑容,逗弄不止。

周正走过来看了眼,抱起他儿子,道:“玩什么呢?”

小家伙还伸着手,似乎要从他爷爷那抢什么,奶声奶气的道:“桂花糕……”

周正一怔,看向周清荔。

周清荔或许是累了,将糕点放下来,分给三个孩子,道:“不是桂花糕,但也好吃,去吃吧。”

小德悭,小景瑗,外加小德慎连忙抢过来,争先恐后的吃起来。

没多久,小德悭就咳嗽起来,继而是小德慎。

周正连忙推了三人一下,道:“去,里面喝茶,慢点吃。”

三个小家伙连忙跑进屋里面,还一路的咳嗽。

周正摇头,在周清荔边上坐下,道:“爹,别老是逗他们,大哥来信说,悭儿课业很差,要我管一管。”

周清荔拿起茶杯,只是一笑,喝过茶,才收敛笑容,看向周正道:“我听说,元辅上书称病,要走了?”

周正点头,道:“嗯,不过我看没那么简单,一来元辅未必真想走,二来,朝廷以及皇上未必轻易放他走。多半是以退为进,观察风向。”

温体仁做首辅的时间比周延儒还长,手脚更不干净,崇祯近来知道了很多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第四百八十章 混乱中择一出击

周清荔显然也知道,叹了口气,道:“钱受之中午的时候托人来了,希望我们出手,救救他。”

钱受之,钱谦益。

周正眉头皱了下,道:“这个人志大才疏,偏偏好官好名,小手段层出不穷,格局太小,救他出来,怕是麻烦不断。”

钱谦益曾经是崇祯初周清荔的同僚,因为内阁争斗在败北给温体仁,这才一直闲居江南,算起来也有十年。

这一次他跳出来,应该是看准温体仁这个首辅做不长久,忍不住出手,却没想到温体仁反手就将他送进了大牢,还勾起了崇祯皇帝对他那些龌龊事的记忆,一直不肯放出来。

周清荔也知道钱谦益的为人,摇了摇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没答应他,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正嗯了一声,道:“大哥来信说,有人举荐他担任山东参议,询问我们的意见。”

地方官职,一般是三司,也就是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而后设参政,参议,算是副手。

周方现今是永平府知府,磨练多年,资历上是完全够了。

周清荔神色不动,双眼静静的看着前面,忽然站起来,转身向里面,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周正看着周清荔的背景,有些莫名。

到了吃饭的时候,周正也察觉周清荔情绪有些不大对,饭桌上没好问,等回房了,周正才问向上官清,道:“爹这是怎么了?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

上官清在收拾小德慎的东西,看了他一眼,道:“近来有不少人想爹复出,尤其是复社不少人来找过爹了。”

周正眉头顿时一挑,神情若有所动。

周老爹是崇祯初的大臣,位列户部侍郎,经过了十年,随着那些大人物的不断凋零,周清荔的地位得到凸显,复社想要‘复东林先贤风骨’,钱谦益这个东林魁首还在牢里,很多人就将注意打到了周清荔身上。

“那,爹是什么意思?”周正躺到床上问道。

上官清收拾好,将东西放进柜子上,道:“不知道,你就不能搭把手吗?”

周正立即打了个哈欠,道:“我太困了,明天收拾吧。”

上官清眉头轻触,道:“你三天前就这么说的,给我起来!”

周正拉过被子,深吸一口气,传出了睡前的鼾声。

上官清眉头蹙了又蹙,最后也懒得再说。

兵部的事情特别多,周正的目光不止在西北,更关注辽东三地,六月初五,他甚至亲自跑到天津卫,主持了一系列的变革事宜,定下调子。

在周正临回京的时候,孙传庭陪送,边走边说道:“大人,辽东,天津卫还好说,经过大人上次的血拼,辽人的各系力量被重创,打散,有方巡抚力挺,革新相对容易。天津卫几年前大人已经变革过,也无大碍。关键是山东,山东的关系错综复杂,还牵扯到宗室。近来朝廷里风波诡异,不少人在弹劾马,方,寇三位巡抚,下官有些担心。”

周正在京里,自然很清楚,微微一笑,道:“你列个名单给我,我来处理。兖州的鲁王给我添麻烦不是一次了,我这次连他一起收拾了。”

孙传庭神色微变,连忙道:“大人,千万要慎重。现在您是兵部侍郎,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稍有差池,可能会被群起而攻,我们的革新正在紧要关头,可不能出事……”

周正停下脚步,看着京城方向,双眼眯了眯,道:“元辅就要倒了,借他个东风。”

孙传庭顿时明白了,思索片刻,道:“大人,怕是不止您想这么做,近来那位杨尚书的动作也不小。”

杨嗣昌的‘十面张网’已经准备到十分关键的时刻,预计八月能基本到位,八月中就会展开行动。最近的杨嗣昌,不止连续上书,还对各路总督,巡抚,总兵官等进行大规模的调派,他手里掌握的兵马,已经接近三十万!这是直接归属于他调遣的,在西北五省之外,南直隶,河南,江西,北直隶等也有众多的巡抚,总督在待命,总兵力加起来,七七八八,可能高达八十万!

简而言之,除去山东,辽东的兵力,整个大明,几乎全部隶属于杨嗣昌节制,用于他的‘十面张网’!

这样的情况,自大明立国以来从未发生过!

这也说明,崇祯对西北之乱的忧心,对杨嗣昌的信任!

周正想着杨嗣昌那个隐秘的动作,淡淡一笑,道:“他不用担心,你拟好名单给我,不要等,我怕元辅撑不过这个月。”

孙传庭见周正这么镇定,脸上也是微笑,道:“是,下官待会儿就整理好。”

周正嗯了一声,两人又聊着其他的事情,直到周正上了马车回京。

周正刚刚回京,就知晓了朝廷一个大变动。

倒不是关于首辅温体仁,而是首辅温体仁的政治盟友,阁臣,东阁大学士刘宇亮被罢,同时崇祯没有召开廷议,直接将程国祥,杨嗣昌,蔡国用等六人直接拔升入阁。

加上原本的阁臣,内阁阁臣一下子到了前所未有的十二人之多!

内阁通常最多是九人,并且常常不满,维持了五六人之数,但现在一下子到了十二人!

稍微明白一点的人都清楚,崇祯皇帝这是在做准备,准备送现任首辅温体仁走了。

杨嗣昌突然的入阁,出乎周正的预料,周正回到兵部的时候,兵部的形势已经发生了扭转,周正再次被边缘化,那些被他放假一个月的人,不过五天,就真的回来了。

周正刚入班房,张贺仪,姚童顺,丁琪就都来了。

张贺仪一脸难看,道:“大人,不止那五个人回来了。原本我的事情,也全数交给了别人,我这两天一点事情都没有,还被所有人盯着!”

姚童顺道:“不止于此,有人在调查我们,想抓我们的把柄。”

丁琪就更为忧虑了,道:“大人,我们来往的书信,尤其是关于辽东三地的多被截留,虽然没什么问题,但就怕他们弄出问题来,以此攻击大人……”

周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淡淡道:“任由他来吧,你们自顾做好事情就行。姚童顺,你去找几个言官,弹劾首辅,名单上的人,都罗列为党羽,这几天,给我疯狂弹劾,片刻不要停。”

第四百八十一章 日薄西山

姚童顺接过来,看了一会儿,神色有些疑惑,道:“大人,这里面,没有一个是咱们这位尚书的人?”

周正顺手拿起茶杯,道:“咱们尚书我有办法对付,这些人是妨碍辽东等革新的,借这次机会,给我通通送走了。”

张贺仪明白了,神色发紧,道:“大人,近来有传言,皇上想要将元辅下狱,不知道真假。”

现在各种消息漫天飞,周正其实也拿不准,也没有刻意的向宫里打听,淡淡道:“不管如何,咱们这位是待不了了,我们是浑水摸鱼,不用理会那么多。”

张贺仪,姚童顺,丁琪三人抬起手,道:“是,还是大人高明。”

周正摆手笑了笑。

张贺仪等人的动作很快,大明的言官包含的十分广泛,从六部主事,到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等等,想要找几个人上书,实在太容易了。

温府。

近来温体仁的府邸很不热闹,以前是车水马龙,现在是门可罗雀。

不过,依然还是有人来来往往,毕竟,温体仁还是首辅,大权在握。

鸿胪寺寺卿单林正看着温体仁,一脸不安的道:“元辅,辽东的方一藻在搞什么肃贪,我的人被抓了不少,还牵扯到了京内,下官忧心忡忡啊……”

礼部郎中更是伸着头,道:“元辅,辽东每年的进项是八十万两,现在别说八万了,八千都没有,全都进了方一藻的口袋……”

“这方一藻软硬不吃,根本没有将元辅放在眼里,我听说,他与东林走的极近……”

“哼,现在他们是觉得元辅要倒了,纷纷都靠向东林,简直不知死活!”

“哎,这得看圣心啊。圣心以前觉得东林好,众正盈朝,后来觉得东林不行,起复了不少阉党,眼见阉党难以成事,怕是真的会再复东林啊……”

“当今变化无常,性情多变,真是无可奈何啊……”

“现在还是说辽东的事情吧,方一藻抓了我们太多的人,现在还没有什么,若是一些人扛不住,咬出什么,那麻烦就大了!”

“不止是辽东,山东的马士英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完全不理会我们,在山东大搞什么革新,连鲁王都很生气,已经上书弹劾了……”

“我觉得事情有些怪啊,辽东,山东这两地,好像有人在背后,还有那么多的钱粮,这短短半年,少说也有百万,哪来的?”

“还别说,我真的查过,大部分钱粮走的是那周氏票号,周氏票号众说纷纭,但都跟兵部侍郎周征云有关……”

“周征云?不会是他,他一直在外,哪能搞出这么大的产业,我听说,是宫里是关系,尤其是那苏杭织造提督太监李化贞,曾经亲自为周氏票号出面……”

“宫里?是王承恩?不会,这个人十分低调。是李忠?这个人不爱钱,我送去的都被拒绝了……”

“哎,别扯远了,辽东的事怎么办啊,我们上书弹劾方一藻的奏本都没有成效,元辅,必须要解决方一藻,不然……后患无穷啊……”

“是啊元辅,虽然我们阻止了一些事情,以要挟方一藻,但他完全不理会,还在加紧调查,要是等他查完,上报朝廷,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七八人坐在温府的客厅里,七嘴八舌,全都是焦虑之声。

温体仁要倒已经是众所周知,就是时间的问题。但温体仁倒了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好,否则温体仁没了权力,极其容易被政敌秋后算账,祸福全部操纵于他人之手!

温体仁比几年前更胖了,肥胖的脸上露出双眼细缝,看着一群人,目光淡漠,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等了好一阵子,众人这才看向温体仁,小心翼翼的等着他说话。

温体仁见不说话了,才淡淡道:“慌什么,皇上必然会慰留我,只要我在,就无需担心。辽东,山东,我来想办法,你们急什么,我还在!”

众人顿时不敢说话,温体仁的威严还是在的,这些党羽还没人敢忤逆。

温体仁见压下他们,心里的底气更足,道:“我去一趟宫里,你们最近都老实一点。”

其中一个人连忙问道:“元辅,您去宫里做什么?”

温体仁淡淡道:“我去见见王公公。”

王公公,王承恩!

众人神色大喜,虽然不说话,表情却都是‘快去!’,‘你快去!’,‘你倒是飞着去啊!’。

在温体仁进宫的时候,弹劾他的奏本比往常突然多出了很多,飞入通政使司。

这很快引来了不少人的愤怒,破口大骂。

“我怎么会是温党?没看到我一直在弹劾他吗?谁把我列为温党!?”

“不止是你,还有我,我们被称为山右五狗!哪个畜生在诬陷我们!”

“肯定是温党那些人,要拉我们下水,与我们同归于尽,可恨!”

“温党尽皆是奸佞,恨不能除之后快!”

“现在我们要立刻上书分辨,否则温体仁一倒,我们被列入温党,迟早会被清算!”

“对对,立刻上书!”

“那,辽东,山东的事怎么办?那边给的银子不少,而且马士英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哎呦,现在我们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那么多,还是先上书分辨吧,鲁王那边也别理会了……”

“对对,其他的先别管,咱们自保为先……”

“那好,写奏本吧……”

随着温体仁要倒,整个京城沸沸扬扬,不知道多少暗潮在涌动,多少人各怀心思的各有动作。

……

乾清宫。

崇祯近来很心烦,朝廷内外,国内国外,无数麻烦事堆积在他的案头。

此刻,他身前站着刚刚入阁的杨嗣昌,听着他的奏报。

杨嗣昌越发的意气风发,声音带着坚定的自信,道:“陛下,钱粮,兵马一个月内就会彻底到位,战略战术已经齐全,最多八个月,明年六月,臣就能彻底剿灭西北流寇,还我大明朗朗山河!”

崇祯看着杨嗣昌,心里也镇定不少,笑着道:“周征云擒获闯贼,爱卿若是再剿除流寇,固我大明社稷,朕绝不亏待!”

杨嗣昌毫不在乎这些,抬起手道:“臣为陛下尽忠,不求恩赏。”

崇祯越发满意,笑容堆积着整张脸的看着杨嗣昌,好一阵子忽然坐直身体,肃色,低声道:“建虏那边有什么动静?”

第四百八十二章 图穷匕首见

杨嗣昌走近一步,低声道:“他们也有意和谈,出来的军队在广宁未动,还在等待我们的消息。”

崇祯眉头拧紧,眼神闪烁半晌,道:“西北之乱威胁我大明社稷,建虏更是我大明心腹之患,两者都要铲除!”

杨嗣昌沉声道:“陛下放心,与建虏和谈,只是权宜之策,拖延一年时间,待臣剿灭流寇,臣必然挥动军队,北伐平辽!”

崇祯这才笑着点头,道:“好好好!有卿在,朕安心。”

杨嗣昌看着崇祯的表情,稍一沉吟,道:“陛下,周征云近来在兵部行事颇为跋扈,一口气放了两个郎中,四个员外郎中的三个,达一个月的假,要独揽兵部事宜,臣有些担心。”

崇祯脸色顿时一冷,面有怒色,道:“当真如此?”

门外的李忠恰好听着,神色微变,连忙端着一盘奏本进来,故意弄出点声音,小心翼翼的立在门口。

崇祯看了眼,眉宇烦躁,道:“又是什么事情?”

李忠端着小跑上前,道:“万岁爷,这时朝臣们上书的申辩奏本,辩解他们不是温党的。”

崇祯神色铁青的冷笑一声,道:“辩解?朕看是不打自招!”

杨嗣昌没有说话,躬身立着。

高层都知道,温体仁离开是必然了,无非是温体仁还想挣扎,不肯放手。

李忠没有说话,将奏本放在崇祯案头,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杨嗣昌,低声道:“万岁爷,这是东江镇的奏本。”

崇祯听着,连忙伸手抢过来,急急的打开看去。

没多久,他递给杨嗣昌,皱眉道:“你看看。”

杨嗣昌接过去打开,眼神骤然警惕,闪烁着厉色光芒。

这是东江镇总兵何可纲的奏本,言及建虏似乎有异动,正在集合,目标或许是东江镇以及朝鲜。

杨嗣昌盯着奏本看了好一阵子,道:“陛下,这应该是建虏故意向我们施压,不过也不能不防,还须严令辽东,天津卫,山东三地严密注视,严阵以待,不能大意!”

崇祯看着杨嗣昌一阵,忽然道:“这样,调周正为蓟辽督师,严防建虏!周征云从军以来,一直与建虏作战,从未有败绩,不管是京城之下,辽东还是在东江镇,都给予建虏重创,现在也找不出比他更适合去辽东的人了。他又不适合在兵部,爱卿觉得如何?”

杨嗣昌看着崇祯,心里明悟,不管崇祯多不喜欢周正,但周正确实是个人才,在对付建虏,甚至是平辽这件事上,崇祯信周正,比信他杨嗣昌的多!

杨嗣昌可不想周正离开,这样威胁巨大的人物,自然要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才放心,故作沉思一阵,道:“陛下,辽东还是可解,臣不久就要出京剿匪,兵部无人主事,周征云暂时还不能离开。”

崇祯一想也,兵部尚书还是杨嗣昌兼任,杨嗣昌要出京,左侍郎陈新甲已经在西北,周正这个右侍郎再走,兵部就空了。

“也好。”崇祯微笑着点头。

李忠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杨嗣昌。

李忠是崇祯身旁的老人,跟着他从潜邸来到乾清宫,这十年间,见了不知道多少首辅,阁臣,六部尚书,但唯独这一位很不同,给人十足的压迫感,那双眼的厉芒令人生畏。

就在这时候,王承恩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几人,来到崇祯身旁,耳语了几句。

崇祯脸角陡然绷直,双眸迸射杀意,寒声道:“朕本想全君臣之谊,不至于太过难看,不曾想你竟然敢如此!传旨,罢免温体仁,限他三日内离京,命刑部查清温党党羽,重则问斩,流放,轻则夺职罢官!”

王承恩面色如常的躬身道:“奴婢遵旨。”

他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因为他刚汇报给崇祯的,就是温体仁刚才在司礼监,居然公然行贿内监,以求换回帝心!

行贿内监,崇祯是断然不能相容!

杨嗣昌将一切尽收眼底,神色不动如山,只是目光在王承恩脸上轻轻扫过。

这个人,是宫内大太监,地位无人能动,在皇帝身边的一句话,抵得过朝臣的千言万语!

很快,乾清宫的诏书就下来了。

温体仁万万没想到,崇祯没有慰留,‘三上三拒’的温情戏码也没有开始,竟然是直接罢官!

刑部的动作更快,接到旨意,又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那些弹劾‘温党’的奏本,罗列了大小官员多达一百多人。

刑部动作快到无法眨眼,似乎在担心什么,温体仁还没离京就开始抓人。

周正虽然坐在兵部,消息却灵通的很。

姚童顺,丁琪,张贺仪等来去匆匆,汇报着各种情况。

张贺仪欣喜的道:“大人,这一下子就铲除了二十多个拦路虎,咱们以后的事情肯定会顺畅很多。”

姚童顺道:“大人,小人听说,温首辅没有收拾东西,从宫里出来,接了旨意就急匆匆的要离京了,细软都没有收拾……”

丁琪笑着道:“温首辅怕是恨不得飞出去,晚片刻,皇上都可能改变主意,下他的狱。”

周正班房里是一片欢声笑语,铲除了朝廷里的阻挡,他们的计划就能相对顺畅的实施。

相比于朝廷里的争权夺利,周正以及他身边的人,都渴望着辽东三地的革新,若是这三个地方做得好,那绝对是一番伟业,后续影响不可揣度,是他们的基业所在!

周正班房之外,两丈之外才有人影,所有人都绕着走。

杨嗣昌近来十分威风,各地巡抚,总督见了不少,又是入阁,在朝野是一个威风八面的人物,相对之下,周正这个右侍郎就不算什么了。

到了七月,朝廷就更忙了,‘十面张网’到了最关键时刻,内阁,六部都在围着转。

有崇祯的信任,杨嗣昌的能力得到充分的施展,还没有正式开始,李自成,张献忠就在四川,陕北接连大败,其他各路流寇也是连连退缩,掌控的地盘急剧缩小,‘十面张网’的威力初步显现,朝廷自然大喜,越发的支持杨嗣昌。

杨嗣昌在西北大展拳脚,在朝廷,尤其是兵部也逐渐揽住大权,将周正的权力急速压缩,甚至于开始插手辽东,山东,天津卫的事,在未给周正只言片语的话,就要调曹变蛟的五千骑兵进入山西。

崇祯十年七月十二,忽然有吏科给事中以礼部尚书空缺,举荐户部右侍郎周正调任。

七月十三,杨嗣昌以阁臣不能兼任兵部尚书为由,上书卸任,举荐右侍郎周正接任。

七月十四,大理寺少卿以阁臣空缺为由,上书举荐周正入阁。

一时间,在朝廷一片忙碌中,‘周征云’三个字极其耀眼,满朝野都听到,看到。

第四百八十三章 决裂

本来朝廷正在为西北不断的捷报而高兴,突然而起的周正,非常扎眼,让很多人错愕,继而愤怒。

不少朝臣开始弹劾周正,甚至于一些人在乾清宫,崇祯面前‘打圆场’。

这‘圆场’不打还好,一打更加令崇祯愤怒。

奇怪的是,外面热火朝天,崇祯非但没有下旨申斥周正,连召见都没有,仿佛,不知道这些事情!

崇祯十年,七月十六日,周府

周清荔与周正两父子,抱着茶杯,坐在凉亭里,在清凉月色下一边对弈,一边说着话。

周清荔喝了口凉茶,道:“我之前就与你说过,这位杨尚书的心胸不够,容不得人,现在看来,他是要在离京前,将你送入狱才放心了。”

周正盯着棋盘,道:“西北已准备的差不多,确实该对我出手了,只是这手段算不上高明,拉下一般人可以,还不足将我送入大狱。”

周清荔摇头,道:“你不要小看他,现在各种弊案层出不穷,随便拉出一件扯上你就够麻烦了,更何况,你在兵部时间不短了,他要想构陷你,轻而易举。”

周正眉头挑了挑,道:“爹说的是,我本来还想看看他的表演,现在却是不能等了。”

周清荔知道,他这个次子向来会将事情做在前面,放下棋子,看着周正,道:“你想好对策了?”

周正也放下棋子一笑,道:“爹,你大概不知道,杨嗣昌正在与建虏秘密议和,以拖延时间,好让他完成他的剿匪大业!”

周清荔脸色陡变,双眼圆睁。

‘与建虏议和’,这要是被泄露出去,绝对是滔天大浪,别说杨嗣昌了,怕是崇祯皇帝都得忙着切割,绝不敢沾染半分!

不过很快周清荔就轻轻点头,自语的道:“有这个把柄在,确实能轻而易举的扳倒杨嗣昌,不过,这会不会对十面张网有影响?”

不管杨嗣昌这个人如何,‘十面张网’确实是一个恢弘的计划,准备了这么久,动用了大量的兵力以及钱粮,决不能半途而废,那损失就太大,对大明社稷影响不可估量。

周正拿起一枚棋子落下,道:“我犹豫也是因为这个,杨嗣昌主导的这个‘十面张网’已经开始了,要是他突然倒了,西北的几十万兵力,百万粮草,该如何办?如何陷入混战,或许会催生出更多叛乱,以至于藩镇来……”

这些确实是周正的担心,他更担心这些不受控制的力量,会破坏他的计划。

周清荔抬头看向周正,又沉吟片刻,道:“纵观我大明,能主持这样大战的人少之又少,杨嗣昌去了,陈新甲也抗不了,你能扛得住吗?”

周正听出了周清荔话里的意思,神情思忖。

到了现在,大明的将星已经凋落了大半,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罢官在外,要么还在牢里,还能带兵打仗的,似乎并不多了。

周正仔细的想了想,道:“爹,你想我去西北?”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陈新甲是杨嗣昌举荐的,以前在宣大,蓟州,杨嗣昌议和这件事,陈新甲不可能不知道。杨嗣昌若是倒了,陈新甲绝对不会独善其身,你是兵部右侍郎,除了你,还有谁能扛起这面大旗?”

周正听着周清荔的话,陷入沉思。

明朝的根基现在还是很强的,张献忠,李自成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击垮明朝,必须要给他们新的机会。

‘新的机会……’

周正双眼眯了眯,许久抬头看向周清荔,道:“我明天去见见杨嗣昌,如果他执意对我出手,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官场就是这样,温情脉脉从来不存在,刀光剑影下的你死我活才是最真实的场景。

周清荔重新拿起棋子,平静如常的道:“钱受之,如果有可能,可以救出来。”

周正一怔,若有所思的看着周清荔,没有多想的道:“好,我想想办法。”

周清荔没有再多说,继续落子。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周正陪着下棋,说着家长里短。

第二天一早,周正来到兵部,看着一群人如避蛇蝎,这种熟悉陌生的场景,不由得一笑,径直奔着杨嗣昌的班房。

看着周正的方向,不少人神色微变,纷纷提前报告给杨嗣昌,还有人暗暗靠近,似乎怕两人撕破脸,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杨嗣昌没有阻拦,坐在椅子上,看着周正走进来。

两人搭档日子不短,现在,是决裂的时候了。

周正看着踌躇满志,目中厉色炯炯的杨嗣昌,轻轻一笑,道:“一定要这样做吗?”

杨嗣昌瘦削的脸上都是坚毅之色,道:“这是我的功业,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有破坏的可能!要怪,就怪你当初说出口。”

周正笑了笑,道:“就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比如你提个条件?”

杨嗣昌看着周正依旧不慌不忙,丝毫没有忧惧之色,目中动了下,却淡淡道:“我现在把你捧的这么高,就是等着你摔下来,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想想对策。”

周正点点头,审视着杨嗣昌一阵,自语般的道:“可惜了。”

说完,周正就转身走了。

杨嗣昌看着周正的背影,眉头皱起,周正的话,有些不对劲!

旋即他又神色淡漠的继续看着他的公文,他现在如日中天,周正已经被打压的抬不起头,只要再酝酿三两天,等乾清宫那边的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再爆出一些事情,周正这个大牢是坐定了!

周正在一群人的瞩目中回向班房,张贺仪等人已经知道,现在都忐忑不安在门口等着。

三人看了眼杨嗣昌班房方向,心里稍松,跟随周正进了班房。

姚童顺在后面关门,前面的张贺仪已经忍不住的问道:“大人,杨尚书怎么说?”

周正椅子上坐下,感慨的道:“咱们这位大人是铁了心要送我进大牢啊……”

丁琪顿时愤恨无比,道:“二哥与他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何必要这样绝,毁二哥的前程!”

张贺仪神情也是难看,杨嗣昌太狠了,一点情面都不顾,直接就下狠手,要将周正置于死地。

他们这些人都是周正的人,周正倒了,他们也绝难有好果子吃!

姚童顺走上前,给周正倒茶,道:“大人,咱们怎么办?”

第四百八十四章 内监与阁臣孰轻孰重?

周正拿过茶杯,有些自嘲的笑着道:“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让你们做的事情,做好了”

张贺仪连忙道:“大人,我们趁着温首辅被罢的混乱之际,已经拿下了很多,还有几道是关于辽东土改,税赋,兵制的,兵部这边压着,户部没法,内阁颓唐,下官还在想办法。”

周正放下茶杯,道:“也就是说,问题出在兵部?”

张贺仪看了眼周正,道:“是。”

周正笑了声,道:“那问题就好办了。去吧,将事情做细致了,其他的没你们的事情。”

张贺仪,姚童顺三人对视一眼,不敢多问,齐齐抬手道:“是。”

周正看着三人离去,瞥了眼身前的公文。

这些都是繁杂之事,没有任何重要的情报,尤其是西北的,更是不见一道。

周正嘴角露出淡淡微笑,抱着茶杯,悠然假寐。

在周正假寐的时候,兵部来来去去,热闹非凡,比之更热闹的,就是朝廷了。

温体仁被罢,新任首辅不决,外加杨嗣昌的‘十面张网’如火如荼,可以说是忙的一塌糊涂,乱成一锅粥。

还有就是周正的事情,朝廷就更乱了,各种声音都有,弹劾周正的奏本一时间后来居上,引起朝野侧目。

宫外对周正的非议之声不断,宫内也不安宁,却没人敢公然宣之于口,因为乾清宫里的万岁爷已经发过一次怒。

这会儿,崇祯正在东暖阁批阅奏本,李忠站在一旁伺候,续了杯茶,轻声道:“万岁爷,这又是弹劾周征云的,加起来,快有六十本了。”

崇祯听得‘周征云’三个字,刚要皱眉,发泄不满,忽然一怔,抬头看向李忠,道:“你说多少?六十本?”

李忠道:“是,这还是司礼监刚刚抄录的简略,通政使司那边还有,这几天,怕是少说有百本了。”

这回儿崇祯不生气了,脸上犹疑,双眼闪烁的道:“百本?这周征云得罪了这么多人吗?他在外面做了什么?”

李忠躬着身,道:“奴婢没有听到什么,不过短短几天就上百本,这……奴婢在宫里二十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崇祯拿起茶杯,目光冷漠,道:“你是说,有人要对付周征云,想将他下狱?”

李忠慌忙道:“这个奴婢不知道,只是事情有些蹊跷,万岁爷不得不防。”

崇祯喝口茶,哼了一声,又深吐了口气,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去充满了疲惫的暮气。

他放下茶杯,道:“周征云向来不朋不党,在朝廷没有任何根基,什么人对他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一定要毁了他的前程?”

李忠躬着身,道:“奴婢不知。”

崇祯看了眼李忠,怒声道:“没用的东西,一问三不知,滚出去!”

李忠神色战兢,连忙应着,小跑着向门口。

崇祯拧着的眉头缓缓松开,想了又想,在李忠临出门的时候,又道:“对了,提督京营的事情,怎么样了?”

崇祯近年派出去的内监越来越多,尤其是京城,前不久才命内监提督京城巡捕,现在又对京城的各大营不放心,准备派内监提督京营。

但这样的事情,必须要大臣们同意,否则闹将起来,崇祯也只能退步,无法得手。

李忠连忙又小跑着回来,紧皱眉头,仔细的想了想,道:“张阁老好像松口,不反对了。”

崇祯脸上有喜色,道:“真的?”

李忠一脸的犹豫,道:“奴婢还不清楚,还得让人去内阁打听一下。”

崇祯一本奏本扔过去,怒声道:“那还不快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李忠惊慌的跑了出去。

张阁老,也就是张至发,原本的次辅,现在暂代内阁,却不是暂代首辅,首辅一职,依旧在胶着。

朝廷里在争夺,江南的周延儒也是蠢蠢欲动。

很快,李忠就给崇祯带回了准确的回报。

崇祯大喜,夸奖完李忠,径直下旨,命大太监曹化淳提督京营,总领京城的所有兵马。

崇祯越来越独断专行,直接下旨,朝臣们无法合力反对,竟然屡屡得逞,圣旨从未被阻挠,或者是六科封驳。

崇祯在东暖阁通宵达旦,王承恩与李忠在门外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将黒,王承恩看了眼里面,目光转向李忠,语气无喜无悲的道:“你收了周征云的好处?”

李忠太阳穴陡然鼓动了一下,旋即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道:“你给王家安排的那些人与事,那些银子就是凭白来的?”

王承恩浮尘换了个方向,道:“内臣与外臣交通,是大罪,你应该知道分寸。”

李忠淡定如常,道:“周征云于国有大功,对陛下,对我大明忠心耿耿,屡有功勋,我保他不被奸佞所害有何错?你若是觉得我做的不对,可以去告诉万岁爷,我认罪便是。”

李忠说的是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王承恩眉头皱了皱,暗自摇头,道:“我没有要告发你的意思,而是要你明白分寸,不要害人害己。”

李忠这才压着心里的惊慌,装作平静的瞥了眼王承恩,道:“那多谢了。”

王承恩又看了他一眼,抱着浮尘,继续看着前面。

李忠极力的保持镇定,实则后背阵阵发凉,身体在不断的轻微颤抖。

‘还好还好,早早与周征云商量好对策,要不然今天肯定露馅……这个王承恩,平时不声不响,居然这个时候发难,还好我没有切实把柄给他抓住……’

李忠暗呼侥幸,抬头看了眼天,装作如无其事的擦汗,实则是满脑门的冷汗。

他又悄悄瞥了眼王承恩,心里思索着,要不要再找机会与周正商议一番,这个王承恩,真的是不能留了!他每时每刻提心吊胆,哪知道什么时候会露馅!

……

到了七月二十五,内阁首辅尘埃落定,张至发晋位首辅,其他人尽数落空,包括已经活动了很久的前任首辅周延儒。

同时,在朝野沸腾的情况下,按理说早就应该下狱问罪的周正,居然安然无恙,照常在兵部上班下班,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

不知道多少人疑惑不解,在奋力弹劾的时候,也四处的打探,想要弄明白怎么回事。

杨嗣昌从乾清宫出来,在回内阁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大太监王承恩。

第四百八十五章 交锋

杨嗣昌微笑着上前,客气的抬手道:“王公公。”

王承恩与朝臣向来保持距离,却也极其熟悉,点头含笑的道:“杨阁老。”

杨嗣昌瞥了眼四周,见无人,便上前低声道:“王公公,可否露个口风,皇上对周征云到底是怎么看的?事关我兵部,不敢大意。”

王承恩依旧带着微笑,道:“天心难测,我一阉宦怎么能知道。我也劝一句杨阁老,朝廷当和为贵。”

王承恩显然知道,针对周正的,就是杨嗣昌。

杨嗣昌也不奇怪,品味着王承恩的话,神色微凝的道:“周征云,在皇上心里就这么重要?”

王承恩又微微一笑,道:“我言尽于此,阁老好自为之。”

王承恩说完,就绕过杨嗣昌,向乾清宫走去。

杨嗣昌看着王承恩的背影,眉头拧起,双眼闪烁着厉芒。

他想不通,为什么皇帝会对周正这么的‘宽容’,这种程度都不问一声,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看到一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杨嗣昌对周正的履历十分清楚,也知道周正之父周清荔是崇祯潜邸老臣,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乾清宫里的这位皇帝陛下手下留情,庇护到这种程度!

杨嗣昌脸角鼓动了一下,双眸厉芒爆闪,冷声自语道:“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杨嗣昌声音未落,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杨嗣昌的动作快的很,兵部还没有下班,就有各种动作。

一个是辽东的空饷案,在兵部被揭发。

第二个是原天津卫的千户上书,指责周正杀害功勋之后,抢劫私产,并携兵自重。

第三个,是严州府的鲁王的奏本,他指责了马士英在山东的改革,尤其是关于‘兵改’,肆意练兵,屯兵,与朝臣勾结,有图谋不轨之嫌。

这些都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与事列,传到朝廷,必然炸锅。

而另一道不好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周正耳朵里。

张贺仪,姚童顺急急的来到周正班房,一脸怒容的道:“大人,他们抓走了丁琪!”

周正坐在椅子上,眼神猛的冷漠,冷声道:“咱们这位大人,还真是等不及了!”

姚童顺有些焦急,道:“大人,杨尚书这么急切,怕是不会再顾忌了,要是对丁琪用手段,大人可能少不了麻烦。”

丁琪是周正大嫂周丁氏的弟弟,是周方的内弟,私底下一直叫周正二哥,从周正去天津卫开始就跟着周正,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知道的事情,甚至超过姚童顺。

要是丁琪真的说出什么,确实够将周正送入大牢了。

不说其他,单说丁琪要指证周氏商会以及周氏票号是周正的产业,朝廷以及崇祯绝对容不了。

不过周正好整以暇,嗤笑道:“他要是抓了你们,我就得亲自去找咱们这位尚书大人谈判了,但是丁琪,不用怕,等着瞧吧。”

张贺仪,姚童顺对视一眼,有些不解,见周正这么笃定,便没有再说话。

此时,在兵部后院,一个杂物房里,郎中单林正带着几个人,围着盯着被绑在椅子上的丁琪。

单林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锋利的匕首,神色淡淡,斜着头,语气随意的道:“你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说出点事情,放过你全家。”

丁琪挣扎着动了动,好受了一些,这才看着单林正道:“呵,单大人,我敢说,你未必敢听啊。”

单林转头看向他,道:“你敢说,就没有我不敢听的。”

丁琪瞥了眼在场的几人,盯着单林正,道:“好,你听着,这些都是经过我的手,有据可查的。崇祯三年,太康伯,五千两。崇祯四年,曹化淳六千两,良田六百亩。崇祯五年,内监李化贞在在内,共三万两,铺子,宅院,良田价值三万两。崇祯六年,内阁六部的官员,三万两,以后每年按列。崇祯七年,皇后过寿,寿礼有一半是我出的,总值一万四千两。崇祯八年各项支出七万两,全部给了宫内宫外的人,去年是九万,今年是十二万。你想要名单,我现在就能写给你。只是,你拿到了,能怎么样?尚书大人现在如日中天,真的就敢拿这些做文章来攻击我家大人?”

单林正听到一半脸色就变了,到最后,目光阴沉闪烁,盯着丁琪不放。

这些人,哪一个都不好惹,别说太康伯,张皇后了,就是这些内监,他们一句话就足够让外臣心惊胆战,何况这么多人!

其他士卒听着也是面面相窥,神色惊慌。

单林正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你真的行贿了这么多人?我不信!”

丁琪不慌不忙,道:“我知道还有更多,多到你都不敢相信。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不看看我是谁?我们丁家与周家是一体的,我二哥要是出事,我还能好?你现在去告诉尚书大人一声,让他准备后事吧。”

单林正听着丁琪的话,面色骤沉,道:“周征云想要干什么!”

杨嗣昌以及他的人其实也都在等,等周正反击,但一直以来,周正都没有任何动静,这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没人会觉得周正坐以待毙,必然在酝酿着什么。

丁琪又挣扎了一下,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户部从周氏票号借款已经有八十万,明年一月到期,加上利息,总数有九十万。我估计是还不上了,新任的李尚书昨天亲自去了票号,想要再借三十万。”

新任的户部尚书李侍问是极力反对‘十面张网’的人,认为‘十面张网’并不能尽全功,还会耗空国库数年钱粮,是饮鸩止渴之举,在朝堂上对杨嗣昌多番攻击,在钱粮问题上也对杨嗣昌多有掣肘。

单林正从丁琪的话里听出味道了,越发冷笑,道:“你以为,李侍问能弹劾倒我家大人?”

丁琪神色平静,道:“那就看把柄大不大了,你可以去问了,迟了,杨尚书回家告别的时间都没有了。”

单林正匕首猛的抵在丁琪脖子下,寒声道:“不想死的话,就老实告诉我,你说的什么把柄!”

丁琪脖子还向前凑了凑,嗤笑道:“你敢杀我?你以为我送出去的那些银子,是白送的?你这种小郎中,他们一句话就将能将你全家撕成碎片!”

单林正一脸的冷漠,眼神如毒蛇,盯着丁琪好一阵子,转身道:“给我看好他!”

“是!”士卒连忙应声。

单林正出了杂物房,径直向着杨嗣昌的班房走去。

杨嗣昌在做着离京的准备,‘十面张网’是他的千秋之业,自然要准备万全,不会有丝毫松懈。

第四百八十六章 爆破

单林正来到杨嗣昌班房,关上门,将丁琪刚才的话给说了出来。

听着单林正的汇报,杨嗣昌默默一阵,道:“你怎么看?”

单林正有些不安,道:“大人,周氏商会以及票号,涉及了太多人,很多人在里面存钱,贷款,还包括我们兵部与户部,不能轻动。周氏商会在天津卫,想要立刻拿到把柄也不容易,大人三日后就要离京,时间有些紧。另外,周征云这个人在天启年间就敢做敢说,朝野就没有他怕的人,若是他真的撕破脸,大人,咱们未必讨得了好啊……”

杨嗣昌目中看似平静,实则厉芒跳动,道:“你是说,周征云手里真的有我什么把柄?”

单林正看着他,犹豫着道:“大人,不像假的。那周侍郎太平静了,平静的令下官头皮发麻啊。”

杨嗣昌倚靠着椅子上,神情平静,双眼里光芒闪烁,好一阵子,道:“本官克谨奉公,问心无愧。若是周征云想要构陷,那本官还求之不得!”

单林正心里苦笑,道:“大人,现在不是时候啊,若是不能在三天内扳倒周侍郎,变成扯皮官司,您就离不了京,您的‘十面张网’可怎么办?”

杨嗣昌拿出鲁王等人的三道奏本,道:“这三道奏本上来,就算皇上想偏袒周征云,也做不到了。”

涉及到‘拥兵自重’这样的话题,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等闲视之,即便不下狱,也一定会被罢官夺职候查。

单林正知道这三道奏本,整个兵部都知道,他伸手接过来,还是不安的道:“大人,丁琪说的那个把柄?”

杨嗣昌目中厉色陡闪,道:“你以为本官有什么把柄可抓?”

单林正知道杨嗣昌对自身要求极严,连忙道:“是,下官运筹一下,明天中午之前,让人写好奏本,一起送到通政使司。”

杨嗣昌无声一阵,道:“你盯紧周征云。”

单林正慌慌的道:“是。”

杨嗣昌看着单林正走出去,眉头不自禁的皱了下,随着正式的决裂,或者决战,他也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压力。

半晌,他深深吐了口气,揉了揉疲惫的眉头,继续埋首做事。

就在这个时候,京城里忽然暗暗传播着一个消息,这些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整个京城流转,蔓延。

太常寺。

太常寺卿田珍疏正在埋头写着案卷,一个少卿神神秘秘的进来,还关上门。

田珍疏抬起头,疑惑的道:“什么事情,还要关门?”

少卿表情凝重,语气愤怒的道:“我刚刚得到消息,兵部正在与建虏议和,条件是撤出东江镇,放弃右屯,我大明回到大凌河以南!”

田珍疏手里的笔顿时落地,失声道:“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少卿语气中也是难掩愤怒,道:“辽东是我大明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才换来的,他们这样和谈,丧土辱国,与投降何异!”

田珍疏还是不敢相信,道:“这些消息你从哪得来的,准确吗?”

少卿看着田珍疏,道:“从兵部传出来的,据说是尚书杨嗣昌主导的,现在差不多已经和谈完成了。”

田珍疏脸角绷直,双眼怒睁,道:“我堂堂天朝,岂能与蛮夷和谈,简直是奇耻大辱!我现在去就兵部!”

少卿连忙拦住他,道:“大人,你去兵部又能怎样,这件事断然不止杨嗣昌的。而且我听说,近来兵部也不太平,周征云正被围攻,我听说,大人与周征云是旧交?”

田珍疏看了他一眼,想了又想,道:“你继续给我打听,我去见李尚书!”

少卿这才道:“是大人。”

田珍疏没有多说,出了大理寺,径直前往户部。

在田珍疏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得到消息,顿时朝野一片哗然,内阁的阁臣们更是罕见的,一致的进宫面圣。

自大明立国以来,哪怕是当年瓦剌包围了京城,俘虏了英宗,明朝也不曾‘和谈’,铮铮铁骨之下,决不容许大明向蛮夷低头、和谈!

田珍疏来到户部,见到户部尚书李侍问,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大人,和谈之事,你一无所知吗?”

李侍问与田珍疏共事过,有些交情。

李侍问不到六十,脸角刚正,双眸坚定如铁,此刻铁青着脸,道:“我知道你与兵部右侍郎周征云关系莫逆,你老实告诉我,你知道多少?”

田珍疏面色一沉,道:“我不知道,周征云在兵部备受排挤,他在辽东与建虏血战,是最坚定的主战之人,不可能议和。现在看来,应该是尚书杨嗣昌在主导。”

李侍问脸角抽搐了一下,一脸的冷冽决然之色,道:“诸位阁老已经入宫,我们在这里等消息,若是皇上包庇杨嗣昌,我就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田珍疏一背手,道:“我陪大人一起!”

在李侍问,田珍疏断然而语的时候,朝野已经沸腾了。

不知道多少人愤怒难当,已经包围了兵部,更是有不知道多少道奏本飞入通政使司。

杨嗣昌班房。

杨嗣昌已经听到外面的消息,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眼中没有厉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寂灭之色。

单林正颤巍巍的站在杨嗣昌身前,听着外面的呐喊声,颤声道:“大人,是真的吗?”

单林正同样知道这件事的威力,例子并不久远,万历年间,明朝在朝鲜打退倭寇,明朝就有人背着朝廷议和,结果引起轩然大波,朝臣激烈反对,多少高官身死,多少大人下狱,多少人再无翻身之地!

血迹斑斑,仿佛就在眼前!

杨嗣昌机械的点头,道:“真的。”

单林正嘴角动了动,忽然愤怒的道:“周征云,好狠啊!”

杨嗣昌神色一震,眼神陡然再次出现厉色,猛的站起来,推开门,大步向着周正的班房走去。

单林正吓了一大跳,连忙跟着,同时叫了很多人。

姚童顺,张贺仪更加紧张了,同样叫了很多亲信,挡在周正班房之前。

兵部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一幕,尚书与侍郎的人,在兵部公然对峙!

第四百八十七章 哗然

周正在里面听到动静,传出声音道:“请尚书大人进来吧。”

杨嗣昌脸色冷漠,大步向前。

单林正等人想跟着,被张贺仪第一时间挡住。

杨嗣昌走进周正的班房,脸角森硬,盯着周正,阴沉道:“你知道我若下狱,西北会发生什么吗?”

周正坐在椅子上不动,听着他的话,顿了顿,道:“所以,我应该大公无私的被你送入大牢?我找你谈过,是你非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怪不得我。”

杨嗣昌脸角动了下,道:“我就问你,西北若是大乱,乱匪打入京师,社稷倾颓,是你想看到的?”

周正抬头看了看房梁,又转向杨嗣昌,道:“我不想。”

杨嗣昌满脸怒容,顿时大喝道:“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做?!西北数十万大军,我大明数年国库的粮草,事关国社大计!你这样害我,是要被万世唾骂,遗臭千年的!”

这个逻辑……

周正眨了眨眼,好一阵子才道:“那么,我做错了什么?”

杨嗣昌张口就要喝骂,顿时又被噎住,脸色铁青的说不出话来。

周正做了什么?

议和是杨嗣昌,弹劾他的是朝臣,就算是周正将消息放出去,那又怪周正什么?

杨嗣昌双眼通红,胸口起伏,气急而笑道:“好好好!我倒是要看看,这个乱摊子,你们还有谁有能力去收拾!”

未说完,他甩袖而走。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也起身出来。

杨嗣昌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坏就坏在心胸上,但凡他能容得下人,也不会将好好的棋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正刚走到门口,张贺仪就上前,道:“大人,没事吧?”

周正理了理衣服,望着大明门方向,道:“没事。很快宫里就应该召见我,去将六辙找来。”

姚童顺听着,神情一震,连忙道:“是大人。”

张贺仪猛的醒悟过来,道:“大人,丁琪就被关在后面,我去带回来。”

周正随口嗯了一声,背着手,暗吐了一口气。

姚童顺,张贺仪是刚醒悟,周正是早就知道。

尚书杨嗣昌一倒,左侍郎陈新甲一定会被牵累,那这兵部尚书一职,将是周正的囊中之物!

没多久,刘六辙就来到了兵部,站在周正桌前。

周正看着他,道:“我让你准备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刘六辙瞥了眼外面,绕过桌子,走到周正身旁,低声道:“二少爷,孟贺州已经到京了。曹变蛟的军队也已经在城外。卢大人的人也已经都被我安置好,各处的巡抚,总督名单已经列好,粮草,兵甲也都在运……”

周正听着,沉吟一阵,从桌子里拿出几封信,道:“好。这是我给赵率教,满桂,曹文诏等人的信,你待会儿寄出去。”

刘六辙连忙接过来放到怀里,道:“孟贺州那边的情报收集了很多,孙白谷大人也想要进京……”

周正不等他说完,竖起手,道:“其他人不要动,等我命令。”

刘六辙止住话头,道:“是。”

周正想了又想,拿过一张纸条,道:“你去一个茶楼,点一壶女儿红,一品炉鱼,一只烧鸡,再说一句‘清风拂山岗’,然后有人会问你想要什么,你告诉他,要里面的消息。”

刘六辙立即知道事情重大,这个他从来不知道,小心谨慎的接过来,肃然道:“二少爷,我这就去!”

周正嗯了一声,道:“去吧,对了,府里暂时不要多说。”

刘六辙应着,匆匆的走了。

刘六辙刚走,张贺仪就进来,道:“大人,宫里召见,尚书大人已经去了。听说,其他尚书也都被召见。”

周正不奇怪,起身理了理衣服,道:“嗯,走吧。”

现在的兵部,静悄悄的,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大白天的,周正的脚步声简直如同擂鼓,在兵部传动。

不知道多少人在观看着周正,不同于这几天的轻视,现在是战战兢兢,畏畏缩缩。

杨嗣昌已经先一步走了,或许还想挣扎,速度比周正快了很多。

周正进入大明门,恰好一队内监出宫采买,一个内监莽莽撞撞的装到周正,连忙低头躬身道歉。

其中一个领事太监大喝训斥,而后陪着笑脸道:“都是奴婢管教不好,冲撞了周侍郎,还请不要见怪。”

周正不动声色的将右手缩进袖子里,淡淡道:“无妨。”

说完,就径直向前走去。

从大明门到乾清宫真的是太长了,穿过端门,周正若无其事拿出一道奏本,将握在手里的纸条放到上面摊开,上面写着有些乱的几行小字。

周正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奏本塞入怀里。

刚走几步,后面响起脚步声,周正转头看去。

户部尚书李侍问走得有些快,看到周正,铁硬的脸上皆是愤怒,冷声道:“你们兵部做的好事!”

周正嘴角动了下,没有多说。

一阵子之后,一群人来到乾清宫,但奇怪的是,其他人都进去了,只有周正被挡在门外,候着。

周正心里揣度着,立在台阶上,静静的等着。

宫里罕有的召见这么多人一起进宫,宫外自然更不安宁。

整个京城都是议和的消息,不知道多少人愤怒无比,对杨嗣昌等破口大骂。

单林正这会儿坐在班房内,心急如焚,他看着眼前的三道奏本,脸上都是苦笑。

这三道奏本已经完全没用了,送上去只会是火上浇油。

单林正心慌意乱,想了又想,将这三道奏本点火给烧了。同时叫来其他人,密谋一番,而后不少班房冒出烟,简直像失火一样。

整个京城的人,此刻都在盯着皇宫,等着消息。

周府的人已经知道这件事,周清荔心神难定,站在门前,望着皇宫方向,紧拧着眉头。

杨嗣昌一倒,西北之事,将会是摆在大明君臣面前最为严峻的问题。

能扛起这件事的,能力资历又适合的——只有周正了。

此时,周正站在乾清宫门前的台阶上,隐约能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没用多久,他就看到一队锦衣卫冲进去,拖着杨嗣昌出来。

杨嗣昌神情落寞,不复以往的英姿勃发,整个人有气无力,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大权在握

杨嗣昌没有看周正,被锦衣卫拖走,引来宫内一片侧目。

这位杨阁老,近来意气风发,大权在握,圣眷隆隆,这才几天?

周正没空心有戚戚,目光一直盯着乾清宫的大门,心里不断的分析着应对之策。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崇祯的心思十分难以预料,事关西北剿匪大业,朝臣以及崇祯,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

过了一阵子,阁臣,尚书们陆陆续续的出来,看着树立着的周正,没有人说话,各有表情的径直离开。

周正见首辅张至发没有出来,神色沉思,或许,宫里还没有做出决断?

就在这时,王承恩出来,看着周正,面上似有笑意又仿佛没有的看着周正,道:“周侍郎,万岁爷召见。”

周正抬起手,道:“有劳。”

王承恩看着周正,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领着周正向宫门走去。

东暖阁内,崇祯坐在御桌内,首辅张至发立在一旁。

周正暗暗秉着一口气,从容不迫的上前,抬着手,道:“臣周正参见陛下。”

崇祯十分不喜欢周正,与他不贴心,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不过眼下再不喜欢,也得拉出来了。

崇祯脸色还是十分难看,看着周正语气也不善的道:“事情你都听说了,你认为该怎么办?”

周正站在不动,瞥了眼立在一旁,老僧入定般的张至发,不假思索的道:“陛下,杨尚书的策略是没有问题的。我朝动用数十万大军剿匪,建虏是个大威胁,必须安抚住。”

张至发猛的睁开眼,看向周正,浑浊的双眼都是震惊之色。

这周正是疯了吗?没看到杨嗣昌刚刚被下狱吗?难道,他也是主和之人?

张至发拧起眉头,看向崇祯,令他意外的是,崇祯难看的神色,居然稍稍缓解。

崇祯听着周正的话,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脸上出现僵硬的笑容,转瞬又消失,冷声道:“我堂堂天朝,岂能与蛮夷议和!朕问你的是,西北的‘十面张网’,你认为该怎么办?”

周正故作思索了片刻,道:“陛下,西北的陈侍郎也牵扯在案,总理只剩下熊文灿一人,根本无法指挥如此大规模的剿匪作战。臣请释放卢象升,令他官复原职,戴罪立功,熊文灿主西北,卢象升主东南,继续推动‘十面张网’,彻底剿除西北流寇,稳固我大明社稷……”

“不可!”

周正还没有说完,张至发断然打断,转向崇祯道:“陛下,卢象升杀良冒功,是一奸佞小人,若是他再次复职,朝廷颜面何在,体统何在?臣听闻周侍郎之言,似乎还要与建虏和谈?这是外臣绝不赞同的,请陛下三思!”

周正立即反驳,道:“陛下,卢象升之事至今还没有查明白,冤屈可能更大。至于和谈,臣若是去和谈,敢问元辅,建虏敢答应吗?”

张至发刚要呵斥,顿时又说不出来。

大明派人和谈,谁都可以,唯独周正是个例外。

周正是北京城下斩杀了黄台吉长子豪格,在辽东杀建虏无数,在旅顺更是将岳托,阿济格贝勒等人斩杀,这样的血海深仇,建虏决然不会与周正议和。

崇祯听着周正的话,心里存着的疑虑消失不见,没有理会张至发,问向周正道:“周爱卿,继续说。”

张至发嘴角动了动,见崇祯不理他,只能皱眉继续立在边上。

周正抬起手,沉声道:“陛下,‘十面张网’已经开始,断然不可能放弃!臣请继续推进,臣愿意以性命为卢象升担保,并亲赴西北剿匪,功不成,绝不回京!”

崇祯神色大松,笑着点头,道:“周爱卿能去西北,朕最安心不过。朕授爱卿尚方宝剑,节制西北诸军,希望爱卿像擒获闯贼一样,剿灭匪寇,护我大明社稷!”

周正神色不动的抬着手,道:“臣遵旨!”

张至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要周正去西北领兵,这是刚才群臣商议好的事情,毕竟,大明真的已经找不出几个能征善战,尤其是指挥数十万大军的人了。

孙承宗倒是可以,但老大人誓言不出仕。其他的,是各有难处,能力,资历,官职足够的,也只有兵部右侍郎周正了。

崇祯起身,拉着周正前往偏殿,罕见的与周正一起用膳,同时询问兵部以及西北的各种事情。

周正越发谨慎,斟字酌句的回答。

周正对各种事务是极其了解,得心应手,或许是崇祯要他剿匪,崇祯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不时赞许,追问几句,‘爱卿’也变成了‘卿’。

张至发陪在一旁,这位刚刚上任的新首辅,居然像个看客。

吃过饭,周正又被崇祯留了半个时辰,这才离开乾清宫。

刚走出乾清宫门,张至发就追上来,沉声道:“周征云,我不管你与杨嗣昌想干什么,你要是胆敢乱来,休怪本官不客气!”

周正应付崇祯十分的耗费精力,可不想再应付这位首辅,只好抬起手,道:“元辅放心,下官不是主和之人。”

张至发冷哼一声,道:“最好是这样,要是被我抓到把柄,杨嗣昌就是你的下场!”

说完,张至发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长吐了口气,漫步的离开乾清宫。

他还没有回到兵部,乾清宫的旨意就连翻出炉。

杨嗣昌以‘擅权’、‘与虏媾和’的罪名被下狱,命三司彻查。同时被牵累的还有左侍郎陈新甲以及诸多兵部,鸿胪寺等官员。

在周正坐下没多久,圣旨又到了。

大致是擢升周正为了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持尚方宝剑,节制西北诸军,主理西北剿匪事宜等等。

按理说,这是升官,应该是普天同庆,无数人来巴结,但周正在兵部到下班,除了兵部官员过来,就没有什么其他人。

主持西北剿匪,在很多人看来,这不是什么好差事,而是送命!

周正不管这些,有了身份,开始以兵部的名义接连发出命令,传播向京城以及西北。

围绕着周正的庞大能量,也迅速的运转起来,一股股力量在汇聚,威压向西北。

第四百八十九章 背后影子

周正整肃了一番兵部,对各种人事进行调整,直到理顺了这才离开,却已经天色黑透。

周正走在回去的路上,还没到周府,就有人突然跳出来拦路。

周正的护卫一阵惊慌,连连拔刀大喝:“什么人,竟然阻拦周尚书车驾!”

出现的是两个人,慌忙抬手,道:“末将卢象观,乃是卢象升之弟,周尚书见过末将的!”

周正在马车里听着,拉开帘子走出来,看到确实是卢象观以及他的从弟卢象同。

周正一怔,摆了摆手,道:“你们拦我车驾做什么?”

卢象观见周正侍卫收起了刀兵,这才靠前,抬着手,一脸恭谨又焦急的道:“周大人,末将知道,大人与我大兄是至交好友,大人如今高升,还请大人出手,救救我大兄!”

卢象升被下狱日子已经不短了,若非周正从中庇护,早就三司论罪了。

周正看着两人的表情,一笑道:“不用担心了,我之前在宫里已经向皇上求情,放你们大兄出来,戴罪立功,皇上已经同意。不过旨意还没下,也就这两三天的事情,你们明天去刑部告诉他这个消息,让他有所准备。”

卢象观,卢象同两兄弟大喜,连忙抬手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周正看着两人,道:“本官即将前往西北剿匪,你们也去准备一下吧。”

卢象观没想到卢象升还能放出来,惊喜之下不知道说什么,抬着手道:“是。大人搭救之恩,卢家绝不敢忘!”

周正只是笑了笑,重新坐回马车里。

马车很快就到了周府,周正安排好侍卫,就走了进去。

周家并没有什么人睡,都在等着周正。

周正率先进入了周清荔的书房,与他说着今天的事情。

周清荔神色欣慰,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会接下这件事。”

周正喝了口茶,犹豫片刻,道:“爹,这件事,喜忧参半,一个不好,我们周家……”

周清荔笑容收敛,继而一摆手,道:“你去做你的,真要祸从天降,我跟你大哥不会怪你!”

周正放下茶杯,轻吐了口气,道:“三天后我就离京。”

周清荔点头,道:“万事小心。匪寇越来越不简单,多少能征善战的将领折戟沉沙,切莫大意。”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会小心的。”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由不得任何人,除了向前,没有退路。

父子俩说了一阵,周正便离开周清荔班房,回到他的房间。

上官清也没睡,看着他回来,给他打好水,看着周正一边吃东西一边泡脚,抿了抿嘴,道:“我将慎儿交给大嫂,我跟你去。”

周正吃着东西,挥了挥筷子,道:“我这次是主帅,不用冲锋陷阵,没什么危险,你好好带慎儿,家里也要照顾。”

上官清给他倒了杯茶,轻声道:“我不放心。”

周正头也不抬的吃东西,道:“没什么不放心的,我领兵也有十年了,区区匪寇,还不放在眼里。”

上官清还想说什么,周正又摆了摆手,道:“给我拿几颗蒜。”

上官清知道周正不想她跟着去冒险,嘴角抿了抿,起身去找蒜。

周正吃饱喝足,就不谈上官清跟着去的,忙着活动。(嗯嗯嗯)

第二天一早,周正开始见各种各类的人,有他的人,也有朝廷各级的官吏,还有西北的一些在京官员,将领。

下午的时候,周正出了班房,准备去户部,结果半路上,被匆匆赶来京城的成经济给拦住了。

成经济身后还带着三个人,一看都是商人,而且还是大商人。

一处茶楼内,成经济小心谨慎的给周正倒酒,介绍道:“大人,这位是温州的裘掌柜,做的是粮油生意。这位是山西的郝掌柜,做的是布匹生意。这位是西安府的程掌柜,常年走西口,做的是马匹,铁器等生意。”

三人立即站起来拿着酒杯,笑呵呵的道:“小人见过周堂官。”

周正听着成经济的介绍已经明白这三人的来历以及目的,不动声色的拿起酒杯,淡淡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三人端着酒杯,对视一眼,温州的裘钦说道:“大人,这打仗,赈灾都需要粮油,大人若是需要,小人可以七折卖给大人。”

山西的那位郝掌柜立刻接话,道:“小人做的是布匹生意,大人手底下几十万军队,穿衣服总是要的,只要大人需要,小人也是七成。”

最后一个程掌柜,神色有些拘谨,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小人走西口,马匹,骡子,铁器之类,大人只要说个数,小人尽全力给大人筹集。”

走西口,也就是与蒙古人的走私,这个行为,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

周正听着三人的话,放下酒杯,道:“给我这么大的好处,你们想要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裘掌柜看着周正道:“大人,小人等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自然也想要些好处。一个是科举名额,二是,若是大人平定西北,处理战后的一些事情,还请照顾一下我们三人。”

大明有很多暴利行业,如茶,盐,铁,矿,当然也包括海贸,这些都是具体的商业行为,可还有一种发财手段,那就是:战争财!

不管是战前战中战后,都有无数发财的门路。

这些商人,嗅觉比官场上的人还灵敏!

周正沉思片刻,道:“好。西北战后的田亩,贵重之物的处理以及一些赈灾的粮油布匹,交给你们。其他的细节,我让成经济跟你们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们以次充好或者拖延时间,耽误本官的事情,苏州府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裘,程三人又惊又喜,齐齐抬手道:“大人放心!我们保证给大人办的漂漂亮亮,绝不耽误大人事情分毫!”

西北的事情太多,周正需要很多人,既然有人送上门,还是可控的,周正自然乐的笑纳。

“交给你了。”周正站起来,看着成经济说了一句,快步离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耽搁。

成经济见周正应下,自然大喜,这三人只是代表,代表着身后更为庞大的商人力量。

这股力量利用好了,不止可以大赚一笔,也会让‘周氏’实力大增,触角遍布全国各地,他人想要撼动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四百九十章 权钱在手

周正到了户部,与李侍问商讨钱粮的事。

杨嗣昌筹集的那么多钱粮,并不能‘私自’动用,需要户部的程序。

李侍问是极力反对‘十面张网’的人,之前是对杨嗣昌,换做周正也是一样。

两人在偏房坐下,李侍问也没有虚假的客套,直接说道:“我要留下一半。”

周正直接反驳,道:“必须全额发下去,几十万大军,这些钱粮本来就不够,户部不能截留。”

李侍问冷哼一声,道:“真要是丢到西北,你让朝廷怎么办?明年的官员俸禄都发不出!”

周正好整以暇,道:“你应该知道周氏票号与我的关系,你要是掣肘西北的剿匪大业,我会让周氏票号催债,九十万两,西北的钱粮差不多也就这个数。”

李侍问眼神一变,沉声道:“你敢!”

李侍问脸角方正,语气也是充满了火药味,铿锵有力,不容反驳。

周氏票号若是追债户部,李侍问自然是有办法应对的,最不济,还可以赖账,堂堂户部就是不还钱,闹到崇祯那也是一样,没钱怎么还?

但问题在于,李侍问已经又向周氏票号追借了三十万,作为年终全国官吏的俸禄。

若是周正从中作梗,令周氏票号不借给户部,那麻烦就大了。

周正理着腿上的衣服,淡淡道:“你足额发放,我让周氏票号借你五十万,时间放宽三个月,利息减半。”

李侍问立即就接话,道:“当真?”

五十万,时间放宽,利息减半,起码能省七八万两银子,这对已经枯竭的户部来说,是一大数字!

周正微笑,道:“我有必要欺骗李尚书吗?”

李侍问看着周正,方正的脸上动了动,旋即‘正经’的道:“不是我要掣肘你,是西北就是一个无底洞,杨嗣昌这个‘十面张网’未必能尽全功。若是匪乱不除,不论是胶着,还是春风吹又生,对朝廷而言都是将是一个难解的死局!”

周正目中诧异一闪,朝野都在嚷着剿匪,能看到这么远的,还真是不多。

周正收起轻视之心,斟酌着道:“皇上,朝廷的情况你知道,与其说这‘十面张网’是杨嗣昌的主意,不如说是皇上,朝廷催生的,到了现在,只能倾力向前,或许还能剿除匪患,若是半途而废,或者是官军失败,那才是真正的死局。”

李侍问眉头皱起,有些烦躁的道:“只要你让周氏票号借银子给我,杨嗣昌准备的,我会如数给你发下去。”

李侍问也知道周正说的对,实则也不可能真的截留一半,要是西北各路人马闹将起来,户部是第一个要被问责的。

‘十面张网’是朝廷,皇帝极其重视的事情,谁拖后腿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周正见摆平了李侍问,心里也一松,钱粮的事情搞定,接下来就是人了。

周正出了户部,曹变蛟正从兵部出来,一见周正就欣喜的抬手道:“大人。”

周正见他越发成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走,跟我去接卢总理,晚上去我府上喝酒。”

曹变蛟追随周正也有七八年时间了,熟悉的很,没有多余客套的道:“是大人。”

曹变蛟现在也是总兵了,三十出头,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

张贺仪,曹变蛟陪着周正,径直转向刑部。

周正今非昔比,刑部一群人迎接,客套了好一阵子。

周正进入刑部大牢,就看到卢象升已经在牢里换好了官服,正襟危坐。

周正隔着牢门,笑着道:“建斗,圣旨快了。”

卢象升看着周正,站起来,走到门旁,抬着手,感慨道:“这次是多谢你了。”

周正抬手笑了笑,道:“都是因祸得福,圣旨到了,先去我府上。”

卢象升知道他这次能出狱,是周正在崇祯面前立了军令状,做了担保,沉色点头,道:“放心吧,西北也只有洪承畴比我熟悉一点,有了钱粮,兵马,剿除匪患指日可待!”

周正也不管卢象升是真有信心,还是因为他的担保,道:“回去再说。”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卢象升刚要转身,忽然一队内监走进来。

周正看了一眼,挥手让众人退开。

果然,是崇祯释放卢象升,戴罪立功的诏书。

卢象升接旨,内监离开。

卢象升出了牢房,握着手指,神色感慨,道:“总算是出来了。”

周正揽过他,道:“走吧,先去我府上洗漱一番,我们彻夜长谈,后天一早去陕西。”

卢象升应着,一群人出了刑部,转向周府。

到了周府,卢象升洗漱一番后,在周家偏庁,周正,卢象升以及他几个弟弟,曹变蛟,外加孟贺州等人,一群人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商讨着西北的剿匪策略。

这里基本上涵盖了主帅,将领,情报等各级人,讨论的十分详细,推演种种可能以及应对之策。

直到天亮,一群人还是不知疲惫的说着。

再到上官清安排人来收拾,替换酒食,卢象升这才收住话头,连忙站起来向上官清道:“辛苦弟妹了。”

上官清向来清冷,尤其与外人几乎不说话,难得的道:“不碍事。”

其他人也都站起来,七手八脚的帮忙收拾,客气的说着‘辛苦夫人’之类的话。

等上官清收拾走了,卢象升这才继续话头,道:“说实话,杨阁老的布局确实非常精准,其他人……我是做不到。他基本上将布局完成,我们只要细化,推进即可……”

周正点头,严格来说,他捡了杨嗣昌的大便宜!

抬头看了眼天色,周正道:“差不多了,吃过饭,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京。我去一趟兵部,还要进宫。”

卢象升等人自然没有二话,边吃边说,之后便各自离开了。

周正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看着上官清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笑着道:“你也看到了,我身边都是能兵悍将,区区匪寇不在话下。”

上官清嘴角抿了抿,表情忧虑。

周正走过来,抱了抱她,道:“给你保证,最迟年底之前就回来。”

作为枕边人,上官清极其了解周正,听着就仰起头,双眼盯着周正,道:“真的?”

周正一笑,道:“真的。”

上官清脸上绽放笑容,道:“好,我等你回来。”

周正笑着,而后又道:“我走之后,你想办法说服爹,将府邸搬去天津卫。”

上官清有些不解的眨眼。

周正随口解释道:“国事多艰,朝局又太乱,我担心爹忍不住出仕。”

上官清这才轻轻点头,道:“我试试。”

周正嗯了一声,转身出门。

先是去了兵部,交代完事情,便进宫请旨。

崇祯皇帝对周正寄予厚望,亲自送他出乾清宫,更是嘱咐周正,西北巡抚,将帅,均可先斩后奏,一切以剿匪为先。

第四百九十一章 剿匪开始

第二天,周正带着曹变蛟的五千骑兵,以及卢象升,孟贺州等人出京,直接奔赴陕西。

在周正还没有抵达西安府的时候,除却不能离开的各省巡抚,总督,领兵的将领,左良玉,陈永福,左光先等人,齐聚在西安府,静候着周正。

现今的周正,是大明兵部尚书,挟尚方宝剑,在崇祯皇帝的强力支持下,对西北的两总理,各巡抚,总督,总兵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周正入主西安府,没有休息片刻,就召见了熊文灿,卢象升以及各路将领,其中还有几个监军。

杨嗣昌的‘十面张网’已经基本成熟,也已经展开,除了一些针对性的细节,大战略,战术早就成型,无需多做什么。

周正看着这些人,没有废话,将尚方宝剑放在一旁,沉声道:“杨阁老曾向皇上许诺,‘奋三月之力,了十年不解之局’,这句话,也是本官要说的!”

熊文灿,卢象升等人站在周正身前两侧,肃然立着。

在门外,是林立的士兵,浑身透着杀气。

周正环顾一圈,看到一些人表情犹疑,目光闪烁,身形前倾,手按尚方宝剑,道:“我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心思,之前做过什么,该有的钱粮,我会足额发到你们手里,但要是有人畏战,自保实力,坏朝廷大事,本官就拿他的人头祭天!”

周正最后一句猛的按了下尚方宝剑,整张长桌都跟着颤。

众人神色微变,连忙抱拳向周正,齐齐的道:“下官不敢!”

周正见没有刺头,省了拿人立威的功夫,看向熊文灿,道:“熊总理,说说你的战略吧。”

熊文灿看着周正,又瞥了眼其他,犹豫了片刻,道:“大人,匪乱波及太大,即便有十面张网,想要彻底剿除亦非易事,下官依旧主张,剿抚并用。”

熊文灿话音一落,大厅里所有人都看向他。

匪乱从天启年间开始,崇祯十年来,剿抚之争就从未间断过,最终,胜的是‘主剿派’,凡是主张‘抚’或者‘剿抚并用’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比如,杨嗣昌之父杨鹤,就是因为主抚失败,最终下狱死。

熊文灿面不改色,依旧看着周正。

众人见熊文灿神色坚定,又转向周正。

这‘十面张网’是皇帝,朝廷的决心,这一次是动用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是一次决战。

这个时候,如果熊文灿突然‘主抚’,朝廷,皇帝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周正看着熊文灿,默然一阵,道:“你有多大把握?”

熊文灿眉头皱了下,道:“下官已经有些头绪,还请大人给下官一些时间。”

周正看着他,心里暗笑,这老小子多半是已经进展不小,脸上不动分毫的看向其他人,淡淡道:“本官来西北剿匪,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最重要的是消灭西北匪患!”

说着,周正又看向熊文灿,道:“本官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皇上,朝廷那边的压力本官来扛。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一个月后,你什么也拿不出来……”

熊文灿听着就大喜,抬起手道:“大人放心,如果下官做不成,绝不连累大人!”

周正看着熊文灿惊喜的表情,心里越发想笑,这老小子是真有不小的进展了。

周正神情如常的转向卢象升,道:“建斗,你负责东南,说说你的打算?”

卢象升是周正在崇祯身前担保而被释放出来,自然不想辜负周正,从在牢里就在思考,听着周正问话,当即道:“大人,李自成是乱匪中势力最大,实力最强,一直叫嚣着为高迎祥复仇,决然没有招抚的可能。下官决意率各路人马,总兵力十四万,对李自成进行重点进攻!同时请大人协调各路巡抚,堵住李自成可能的逃亡方向……”

周正听着,不断点头,道:“你们都有计划那就再好不过,等沙盘建好,以及各巡抚的关系理顺,十天后,就全面展开行动!”

“下官遵命!”一群人齐齐抬手。

这些人被周正留在西安府,商讨着具体的剿匪策略以及节奏,同时还在不断的与各地的头头脑脑通信。

当晚,孟贺州站在周正身前,道:“大人,军情处三百二十人,已经分别派往二总理,十二巡抚,八总督,十三总兵等处,今天启程,十天之内,全数到位!”

周正此刻正与熊文灿,卢象升研究着地图,听着就道:“军情处,是用来专门收集,传递军情的。”

卢象升,熊文灿也不觉得奇怪,继续盯着地图。

周正指着地图,道:“李自成目前在东南,交给建斗你了,我会通知其他各路巡抚,堵住他们的去路,你给我彻底剿灭他!张献忠在湖广,四川一带,熊总理,你要招抚,我给你机会,你可要做出成绩给我看……”

熊文灿,卢象升两人自然是连连保证,坚定肯定。

虽然周正是兵部尚书,是这件事的第一责任人,但具体执行的,却是他们卢象升,熊文灿两个五省总理。

周正坐镇西安府,陆陆续续见了各路巡抚,总督,定下剿匪方针大略,于八月初,卢象升,熊文灿等齐齐出了西安府,各自领军备战。

就在这时,李自成与过天星,混天王等分兵三路,突然入川,连破数城,趁着秦良玉被土司拖住,大军围住了成都府,昼夜强攻不休。

不过五天,攻克剑州,绵州,江油三十余州县,一时间民乱大起,西北大震,四川是岌岌可危。

熊文灿立即督军,联合秦良玉救援,步步为营,在成都府大败李自成,李自成攻不下成都,一路退回陕北。

熊文灿入主四川,决意剿抚并用,四处发榜,言称‘心示众家贼,待以不死’,只要投降,保证不死。

朝廷是主剿的,消息传到京师,崇祯大怒,周正连上五道奏疏,陈述西北之患,为熊文灿辩解,暂时算挡住了朝廷的压力。

八月中,卢象升带领天雄军以及左光先,曹变蛟大军清扫绥北,而后挥兵西进,进攻凤翔府。

第四百九十二章 定鼎西北

陕西巡抚,四川巡抚等围追堵截,将李自成困在了川陕交界,各路人马聚集,要发动彻底剿灭大战。

而湖广巡抚,江西巡抚,加上秦良玉,左良玉,史可法等,也对盘踞在湖广的张献忠等步步紧逼。

官军这一次有了协调,钱粮足够,大军节奏清晰,目标明确,各路士气如虹,连连告捷。

朝廷不断收到捷报,十分鼓舞,崇祯更是不断的下旨给周正,催促周正出兵,尽快剿灭匪乱。

西安府。

孟贺州的军情处有独立的班房,不知道多少人在里面进进出出,各种情报在汇总,一个个喊叫声此起彼伏。

周正站在硕大的沙盘前,看着孟贺州插着一个个红旗,介绍着各种情况。

孟贺州在南太湖附近插了个旗帜,道:“大人,革里眼已经全军覆没,只有几十人逃走,投靠了张献忠。”

“张献忠目前兵力有八万,地盘在不断缩小。这是史可法,这是左良玉,秦良玉两万人马堵住了他们入川的路,他们基本上被包围,想突围都不可能……”

“江西,河南巡抚也在赶来,只要大军一到,就能展开围歼战。对了,熊总理还在不断的游说张献忠等人,希望劝降,能不战就不战……”

周正听着,轻轻点头,目光转向陕川交界,道:“卢象升这边呢?”

孟贺州看着林立的旗帜,道:“大人,最近雨水比较多,陕川地形也比较复杂,各路人马来的有些慢。但是李自成已经被围住,出陕的路都被堵死……看卢总理的布置,像是要一口吃掉李自成……”

一个士兵走进来,递给周正一道文书,道:“大人,四川总兵秦良玉奏报,请求入湖广剿匪,并请拨调钱粮六万援饷。”

周正看了眼,递回去,道:“同意,传信给监军,如数拨调。再命四川巡抚配合行事,不得轻率冒进,按计划行事。”

负责押运粮草的,是崇祯派来的内监,纪用。

这个人还算是识大体,对周正十分配合,倒是没有添乱。

士兵接令离去。

周正双手扶着沙盘,目光盯着小旗帜,推演着两场战局,想了又想,道:“传令卢象升,命他三面合围,一面强攻,给我尽快拿下李自成!只有李自成拿下,那张献忠,就不是问题!”

孟贺州连忙道:“是!”

西安府的信鸽四处的飞,来来往往,比地面上的人还密集。

卢象升此刻在凤翔府,一面休整,一面侦探川陕交界的情况。

等接到周正的飞鸽传书,卢象同汇报给卢象升,道:“大哥,我感觉周尚书是不是有些急了。我们刚从绥远追过来,片刻都没有休息。”

卢象观在一旁接话道:“怕不是周尚书急,应该是皇上,朝廷急。我听说,这半个月,周尚书收到了皇上七八道旨意,还有朝廷的命令,都是催促周尚书尽快出兵剿匪的。还有,熊总理那边的事,周尚书的压力着实不小……”

卢象升看过后,将纸条放到一边,盯着眼前的地图,面容冷漠,道:“立即让左光先,曹变蛟等人来见我,还有,传信各路巡抚,给我守好了,明日,全力进攻,剿灭闯贼!”

卢象同神色一惊,道:“大哥,我们八月以来就没有停过,这才休整不过一天,我担心士兵们撑不住。”

卢象升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角落里,仿佛立在黑暗中的,周正派来的情报处的人。

这个人看到卢象升的目光,上前道:“卢总理,二位将军,军情处在闯贼军中收买了人,对他们的防守很了解,今晚能整理好,呈送上来。”

卢象同,卢象观顿时双眼大睁。

卢象升对两人摆了摆手,不在意的道:“去准备吧。”

“是!”卢象同,卢象观立即道。

卢象升调兵遣将,现在的‘十面张网’比历史上的强的太多,毕竟没有建虏屡次入关的惨败以及辽东的损耗,积累了诸多骄兵悍将。

八月二十号,卢象升集合各路人马,混杂超过八万,向着川陕交界大举进攻。

李自成是流寇中实力最强,也是败官军最多的人,手下能人不少。

但随着官军整合,大军压来,处处都是破绽,一路败退,现在被困在陕川交界,进退无路。

李自成召集了宋献策,李岩,高杰等人,急急的商讨对策。

他们不止是被困,还有他们裹挟了十多万百姓,每日的粮草是巨大的消耗,他们不事生产,没有稳固的后勤,全靠劫掠,现在劫掠不到,官军围困,人心动荡,溃散,逃跑的人天天都有。

宋献策,李岩都是有能力的人,但面对强势的官军,他们也有些束手无策。

高杰坐在一旁,谨言慎行,从不多言半个字。

讨论来讨论去,李自成最终也只能决定向北突围。

西面是四川,到处是险关,易守难攻;东面是卢象升的大军,不能硬碰;南面是各路巡抚拦路,难进寸步。

除了向北,长城方向,辽阔的陕北,他们别无他路。

一场大战,如期爆发。

卢象升早就算到李自成会向北突围,卢象同率天雄军与左光先等人,总数五万伏兵,在凤翔府外与李自成激战一天,李自成败退。

随后,卢象升率各路人马大举进剿,在陕川交界,追着李自成,连败他十多次。

陕川贵交界是最为复杂的,但官军这次势在必得,数十万大军,围追堵截,将李自成困的死死的。

不过五天,李自成就被斩去了七成的人马。

眼见卢象升连连告捷,其他各路巡抚也坐不住了,对原本李自成以及其他乱匪占据的州县开始进攻。

周正在西安府,透过军情处,接连下令,勒令这些人不得乱来,控制住节奏,不给李自成机会。

崇祯十年,九月二十五日。

周正调集陕西,四川,山西,江西巡抚以及卢象升,左光先,曹变蛟等各路人马,大军二十万,在黑水寨,围剿李自成。

李自成还有七八万精锐大军,双方大战,历时两天一夜,彻底剿灭了李自成部!

这对官军来说,自然是巨大的振奋,不差于当初周正擒获高迎祥。

周正坐镇西安府,听到卢象升的报捷,脸上没有多少激动之色。

废话,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有啥好激动的?

周正从容不迫,一面写奏本给崇祯,朝廷报捷,一面命令陕西等各巡抚,按部就班的收复各州县,恢复民生。

同时,也勒令卢象升留人将李自成找出来,大军主力南下,配合熊文灿,彻底解决张献忠!

熊文灿眼见卢象升已经剿灭了李自成,不但没有慌乱,反而大喜,不断派人游说张献忠等人,同时也大军不断逼近,文攻武吓。

失去外援,被包围着的张献忠,别无他路!

在九月底,周正接到熊文灿的报捷,张献忠投降!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不能忍

熊文灿的招抚功夫真的非同一般,在张献忠投降后,罗汝才,小秦王,一条龙等盘踞在湖广,河南,贵州等的流寇,相继被熊文灿招抚,率军投降。

在西安府的周正,得到消息后,立即命军情处的人,将张献忠等人尽数的,尽快的押送西安府。

为了以防万一,周正还命曹变蛟的骑兵亲自前往接送。

同时,周正以兵部尚书的身份,下令西北诸省的巡抚,总督等各路人马,对西北所有匪患进行分区清剿,对各路人马进行针对性的调配。

或许,大明史上就没有这么有权势的兵部尚书!

在周正的挥动下,近百万大军在西北六省如同铁流一般,滚滚涌动,清剿一切不安定因素。

在张献忠等人还没有押送到西安府,李自成也还没有找出来的时候,十月初六,朝廷突然宣召周正,要求周正立刻回京。

实则上,在这之前,周正已经收到消息。

深夜,军情处。

孟贺州带着军情处的人还在忙碌,尽管李自成被剿灭,张献忠就抚,但西北依旧很混乱,大大小小的乱匪到处都是,想要抚定,还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以及心力。

孟贺州看着周正坐在在椅子上,神情不动的看着各种公文,顿了片刻,上前低声道:“大人?”

周正头也不抬,道:“有事?”

孟贺州瞥了眼不远处的其他人,压低声音道:“大人,建虏再犯右屯,皇上诏您回去,多半是为了这个。但,还有一件事不得不防。”

周正一怔,抬起头,道:“什么事情?”

孟贺州又回头看了眼,道:“袁崇焕。”

周正平静的脸色陡然变了,沉吟不语。

这里又是一个死结,那就是大明在外的将帅,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周正在西北两个多月,可以说独断专行,对崇祯,朝廷的命令多有‘不尊’,言官们的弹劾从来没有停止。

加上,他手握数十万精锐大军,崇祯,朝廷能放心?

这次召回,是真的要周正守卫辽东,还是一场鸿门宴?

周正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

孟贺州点了这一句,就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

周正没了看捷报的心思,依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疲惫的脸上犹自在思索。

崇祯这么急的诏他回去,究竟是不是鸿门宴?

周正有些烦躁,起身出了房间,在外面慢慢走着。

周正用两个月平定了朝廷十多年未结的西北大乱,士兵们看着周正都十分恭敬,纷纷行礼。

“见过大人!”

“见过大人!”

“见过大人!”

周正不时点头,站在一处花园前,看着月色,心里依旧飞转不停。

如果崇祯现在要对他出手,他发作,成功率有多大?即便暂时成功了,能否收拾后面的烂摊子?

就在周正思索的时候,孟贺州走过来,低声道:“大人,密信。”

周正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密码,知道这是李自成身边那颗棋子传来的,翻译后,汇报的是李自成现在的藏身处。

周正看着这张纸,双眼眯了眯,道:“告诉陕西巡抚,继续向北拉网,将李自成找出来,找不出来,本官办了他!”

孟贺州没有多疑,道:“是。”

他刚要走,周正道:“京城的信鸽留五只,我明天用。还有,西北各路兵马,我要重新调配,辽东事急,我要带走一些。”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孟贺州没有多问。

当等周正回到军情处,调动那些旗帜的时候,不由得一怔,道:“大人,这样,是不是太分散了?西安府只留一万人吗?”

周正早就想好了措辞,道:“现在流寇基本被消灭,不需要大军镇守,要做的,是防止流寇死灰复燃,所以将兵力散在各处,扑星星之火才行。”

孟贺州顿时恍然的点头,道:“还是大人想的远。”

周正嗯了一声,平静如常的道:“我留下几封信,你分别给卢象升,熊文灿等人,我估计,我等不到他们,三天之内就得启程回京。”

孟贺州神色还是担忧,却也无奈,只能心里沉重的应着。

周正这边对西北各路军队进行布置,京城也很快收到了周正的飞鸽传书。

丁琪,刘六辙等人迅速动作起来,透过各种渠道,想要摸清楚崇祯以及朝廷诏回周正的真正目的。

丁琪是通过各种关系网,周氏商会确实‘赞助’了很多人,丁琪一发话,源源不断的消息就传递回来。

刘六辙则再次来到那个酒楼,按照周正的吩咐,问了一个问题。

半个时辰,正在房间里悠闲喝酒的李忠,接到了这个问题。

看着这个问题,他沉默一阵,放下筷子,收拾一下,出了门,先是去了坤宁宫见了周皇后,周皇后听说崇祯一夜未睡,亲手煮了羹,让李忠送去。

李忠端着羹汤,悄步进入东暖阁。

看着埋头在案牍的崇祯,李忠上前,轻声道:“万岁爷,休息一会儿吧,都几个时辰了。”

崇祯抬起头,看着李忠,顿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笑着道:“皇后做的?”

崇祯近来熬夜非常多,不是以前那种忧心忡忡,周正剿灭了李自成,招降了张献忠,是彻底剿灭了西北之乱,去除了崇祯心里一块大石头,他是兴奋的睡不着!

李忠见崇祯的笑容,连忙放下,也笑着道:“是。皇后娘娘知道万岁爷没有休息,特地亲手做了羹汤,让奴婢给万岁爷送来。”

“闻着味就知道了,朕正好也饿了。”崇祯笑着,接过来就吃起来。

李忠见崇祯高兴,心里思索着,并没有急着开口。

崇祯吃了几口,心里有底,这才笑着道:“西北还有什么捷报吗?”

李忠连忙道:“西北捷报太多,奴婢让他们在分拣,拣重要的给万岁爷送来,反正是没有大碍了,万岁爷大可安心。”

崇祯轻轻点头,脸上满是笑容的赞许道:“早知道周征云这么有能力,朕早就用他了,何苦还要苦这十年。”

李忠听着这个话,神情顿时仿佛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崇祯吃了一口,抬头看着李忠的表情,有些不解的道:“怎么了?”

李忠瞥了眼外面,走近一步,低声道:“万岁爷,外廷的弹劾越来越多,都是要万岁爷杀了周征云的。”

崇祯的笑容顿是没了,脸角鼓动了下,有些难看。

李忠心里咯噔一下,慌忙道:“万岁爷,可不能杀啊。周征云刚刚剿灭西北之乱,对皇上,对我大明有大功,若是杀了,史书会怎么写万岁爷?外廷这些人,居心叵测啊……”

崇祯听着,更加皱眉,双眼也有怒火,冷声道:“朕是那种忌惮功臣,杀害忠良的昏君吗?”

李忠的表情越发不安,道:“万岁爷,可是,外廷近来好像有些不太寻常,元辅,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崇祯砰的一声放下碗,怒声道:“周征云又不是袁崇焕,那是与国有大功的人,朕岂会杀他!外廷这些人,一个个不思为国谋事,天天尽陷朕与不义,该杀!”

李忠见此,心里稍稍宽心,道:“万岁爷,宫外现在是谣言四起,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功高震主,不得善终’,‘岳武穆之冤’这类的话,简直将万岁爷说成了一个无道昏君……”

崇祯表情越发的难看了,头上青筋跳动,表情好像吃人!

“你给我去抓,胆敢肆意传播谣言,污蔑朕的,一律严惩!再传旨朝野上下,不得胡言乱语,以讹传讹!还有,再传旨,给周正封赏,能多高就有多高,朕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传这等谣言!”崇祯气息急促的怒声说道。

李忠这才彻底放下心,脸上心惊胆战的应着,快步离去。

这时,王承恩进来,看了眼李忠,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崇祯看着王承恩,依旧怒意难平的道:“又有什么事情?”

王承恩连忙递过一道奏本,道:“万岁爷,辽东巡抚方一藻的奏本。”

崇祯压着怒气接过来,一眼看去,猛的甩出去,怒吼道:“传旨周正,立刻赶往辽东,朕命他为蓟辽督师,总督辽东,天津,山东,立即率军平辽!”

王承恩了解崇祯的性格,对这个决定也不意外,道:“遵旨。”

方一藻的这道奏本的内容其实是关于建虏的,建虏围了右屯,发布檄文,大致内容是:明朝皇帝昏庸无道,朝廷腐朽,已被上天厌弃,而今镇压百姓,屠杀义士,天理不容,他们清国吊民伐罪,要替天行道,征讨大明……

这样的檄文,崇祯如何能忍!

崇祯的一系列旨意,绕开内阁直接发布,自然令朝野震动,不知多少人不满。

但朝臣们却无法阻止,一来建虏来袭,朝臣们忧心,现在还能镇守辽东的,遍观朝野,似乎也只有周正最为适合。

二来,周正刚刚剿灭西北之乱,不世大功,没有足够的理由,也不能擅动。

朝臣们不阻止,崇祯的旨意自然就发布了出去。

正在赶往京师路上的周正,接到消息,表情不动,自语的道:“起码能提前几年,今年是崇祯十年,快了,快了……”

马车外的曹变蛟听不清周正说什么,侧头听了听,见周正不再说,便也没问,带着五千骑兵,护送周正绕过京城,直接奔赴山海关。

第四百九十四章 心领神会

在抵达遵化的时候,周正一行人暂停歇脚,同时周正也接见蓟州总督等人。

建虏再次来袭,蓟州也相对紧张,当初建虏从喜峰口入塞,蓟州总督是战后第一个被问罪,斩首弃市的。

周正在遵化待了一天,简单与一群人聊过,在曹变蛟的护卫下,继续赶往山海关。

崇祯还在不断来信,催促周正尽快到辽东,并且筹措军队,北上平辽。

到了山海关,周正在曹变蛟的陪同下,巡视军队,视察各处器械,城防。

曹变蛟想着十多年前,他也这样奉命陪着周正在转悠过,恍惚间,十多年就过去了。

周正现在是兵部尚书,蓟辽督师,而他也成了山海关总兵,战功无数。

‘一切都来自于大人!’

曹变蛟行礼感慨于那一次的偶遇,脸上不动的道:“大人,目前山海关有一万五千人,五千骑兵。末将计划,在未来两年,扩建到一万五千……”

想要建立一万五千人的骑兵,投入不是一点半点。

周正不在意,道:“这次西北一战,缴获无数,我已经让人处理。年底前,给你拨付十万两,明年开始,每年二十万,专门用来打造骑兵,这件事交给你,你莫要让我失望。”

曹变蛟大喜,连忙抱歉,沉声道:“大人放心,最多三年,我一定为大人打造一支可以与建虏正面硬战的铁骑来!”

周正微笑着点头,道:“我相信你,你留在山海关,我去宁远。”

曹变蛟一怔,道:“大人,皇上,朝廷可是要求大人尽快发兵平辽的?”

周正抬头看着北方,道:“寒冬腊月,发兵平辽,朝廷糊涂了,本官还清醒着。”

曹变蛟顿时醒悟,轻轻点头,有些担心的道:“大人,那朝廷,皇上那边该怎么交代?”

周正背着手,嗤笑道:“黄台吉现在能用的兵马,最多也就五万人,他能围住右屯,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我已经让皮岛,旅顺那边动起来了。”

曹变蛟明白了,道:“大人还请小心。”

曹变蛟说的小心,是小心建虏,还是小心朝廷,这就难说了。

周正已经不是当初,轻轻一笑,道:“嗯。”

周正在山海关稍作休整,启程前往宁远。

这个时候,孙传庭追了上来,坐在周正的马车里,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孙传庭烤着马车里的小碳炉,道:“大人西北一战,惊动大明,声望空前,朝廷那边应该不会乱来。只是,皇上以及朝廷逼迫大人北进平辽,需要谨慎应对。”

周正看着碳炉,翻转着手,淡淡道:“京城里传着‘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是没错的。但这只狡兔,却不是西北的流寇。”

孙传庭抬头看着周正,有些凝色的道:“大人打算养建虏自保?”

周正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你觉得建虏需要我来养?还是以为,我大明真的有平辽的实力了?”

孙传庭听着语塞,一时间无法回答,陷入沉思。

随着周正剿灭西北之乱,朝廷上下出现了一种空前的‘自信’,大军百万,将帅如云,建虏履遭重击,是时候平辽,光复东北了。

但实际上,明朝现在的国力远不如万历年间,建虏还比万历年间更强,明朝与建虏的对比,从上到下,几乎都是我弱他强,哪里是崇祯一句‘平辽’就真的平辽的。

孙传庭思索一阵,道:“大人是什么打算?”

周正好整以暇,道:“辽东,天津卫辖永平府,河间府,山东,这已经连成一片,是皇上的旨意由我统辖,可以名正言顺的革新,有个两三年时间,我就有信心平辽了。”

孙传庭会意,道:“若是能如此,再好不过,下官就是担心朝廷再出变故。”

大明坏事都在朝廷,想做事的人,未必能有机会。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不着急,慢慢看吧。”

孙传庭感觉到周正另有打算,不多问,道:“大人,鲁王因为温体仁被罢,被勒令不得出府,山东的革新基本没有阻碍。商税,兵改等没有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田亩。马巡抚……有些畏塞。”

马士英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能臣,之前投靠崔呈秀,后来投靠周正,虽然做了些事情,但投机性质比较大,做事的心不足。

周正烤着火,道:“找我大哥,明年我想办法,举荐马士英入京,山东,交给我们自己人。”

周方现在是山东参议,按照现在的人事更替速度,周方担任一省布政使最多两年时间。

孙传庭微楞,旋即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其他的,就是钱粮,周氏商会那边提供的钱粮,已经有些不足了。”

周正的革新,几乎是全方位的,包括了军队,二十多万士兵,加上赈灾,每年三百万是打不住的,周氏商会本身也需要运作,每年的盈利已经不足够支撑周正越来越庞大的改革计划。

周正沉吟一会儿,道:“海贸得扩大了。”

孙传庭自然知道海贸的事情,想了想,道:“现在东北基本上都是我们的地盘,稍微做的隐蔽一些,应该问题不大。”

周正点头,看向孙传庭,笑着道:“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疑问吧,还不打算问?”

周正身边的很多人,对周正的事情有想法,周正做这么多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一个‘臣子’该做的。但他们不问,因为他们与周正绑在一起,不用多问。

倒是孙传庭,这样一个聪明人,居然一直不问。

孙传庭脸上也是笑着,道:“大人,下官需要问吗?问了又怎么样?”

周正看着孙传庭,眼神里藏着深深笑意。

孙传庭看着周正,也一种笑而不语,心领神会的笑。

……

孙传庭在半路下车,返回天津卫。周正则继续赶路,来到宁远。

金国奇比较紧张,迎着周正进入官邸,同时道:“大人,建虏围困右屯已经有半个多月,围而不攻,似乎还想围点打援。”

周正直接否定,道:“建虏没有实力继续强攻,他们想的应该还是谈判。”

金国奇不解,道:“大人,和谈不是已经破了吗?”

杨嗣昌主持的与建虏的和谈,随着杨嗣昌被下狱,已经破裂,在朝野沸腾的情况下,明朝绝对不会与建虏有任何的‘和谈’。

第四百九十五章 平辽不平

周正坐在椅子上,招呼金国奇坐下,道:“你说的对,我们要做的,就是据敌内强,不断的拖延时间,时间,在我们这边。”

金国奇在周正左手边坐下,看着周正,欣喜的道:“大人说的是。大人,您这次平定西北,是不世之功,是不是还有其他封赏?”

周正的封赏还没有下来,只不过传言是要加衔,太子太傅之类,而后是各种赏赐,官位上,实际没有变动。

周正入阁的呼声很高,但弹劾的声音也不小,至少在未来半年,周正觉得,他是别想入阁。

周正看着金国奇,笑着道:“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带你去西北剿匪?”

金国奇连忙陪笑,道:“大人说笑了,西北那么多人,辽东也需要人镇守,末将就是随口一问。”

周正笑了笑,道:“你这里暂时不动,我今晚连夜赶去锦州。杨国柱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杨国柱调任锦州总兵,是曹文诏的推荐,这个人能力,品行都极其不错,周正却没有打过交道。

金国奇想了想,道:“大人,杨总兵治军极严,方巡抚反贪,各处都有问题,只有他那的问题不大。”

周正思忖着,道:“好,我去见见。”

金国奇其实很想与周正多聊聊,曾经一起在山东平叛,是有过交情的,若是能得到这位尚书大人的欣赏,他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周正连夜赶赴锦州,辽东巡抚方一藻,锦州总兵杨国柱等目光都在右屯。

欧阳胜主政辽东的时候,并没有多么的北进,建了几个屯也是不堪一击,建虏一来,军队就后撤,一部分在右屯一部分更是直接退入大凌河以南,躲入锦州城。

周正到了锦州,方一藻,杨国柱自然大喜,有了主心骨,就不那么惶恐不安了。

周正被迎入锦州城,方一藻有些急切的向着周正汇报近来的事情。

“大人,建虏这次有些奇怪,围也围的松散,也没有一次进攻,就是不断的劝降……”方一藻到底是文官,有些不安定。

周正在官邸的首位坐下,道:“李惟鸾怎么说?”

守卫右屯的是副总兵,李惟鸾,原本是黄龙的副将。

杨国柱接话道:“大人,李惟鸾说,建虏的劝降……有些软弱,有些奇怪,好像也并不那么在意。”

周正接过士兵递过来的茶,转头看向楚金。

楚金抬起手,道:“大人,建虏这次是倾巢而出,还带了科尔沁的两个贝勒,加上辽东寒冷,没有什么收成,他们不会只是来恐吓我们一番就回去的。”

周正喝了口茶,道:“黄台吉还有什么其他动作吗?”

楚金道:“没有,建虏大帐几乎没有动静,建虏的主力也没有动过。”

周正抱着茶杯,心里转念,道:“我已经命东江镇的何可纲,黄龙率军北上,牵制建虏,建虏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杨总兵,你率军两万,前往大凌河,做出救援的姿态。”

方一藻听着周正的话,有些不太明白周正的用意,却也心知他不知兵,目光看向杨国柱。

杨国柱隐约会意,试探着道:“大人的意思,是想不战而胜,逼退建虏?”

周正领兵以来,总共打过四次战争,无一败绩,最重要的是,他率数十万大军,剿灭了朝廷十多年未解的西北乱局,声望空前,在他面前,有自信的人不多,尤其是武人。

周正微微摇头,道:“黄台吉不会那么轻易退兵的,我想试探一下。”

杨国柱这会儿明白了,起身道:“末将领命!”

方一藻也轻轻点头,周正来了,他的压力大减,笑着向周正道:“大人一路远来,想必也辛苦了,下官准备了一下,大人休息一番,便可开宴。”

周正也想见见辽东的诸多将领,道:“嗯,去吧。”

方一藻见周正没有什么架子,放心不少,连忙应着出去准备了。

楚金等人走了,这才道:“大人,建虏那边有消息说,建虏似乎对大人很感兴趣,一直在收集大人的资料,不知道意欲何为。”

周正拿起茶杯,道:“等等看。”

楚金便不再说话。

周正喝着茶,心里思索着黄台吉这次发兵的目的。

真的只是恼怒明朝撕毁和谈约定,恼羞成怒,失去理智的发兵来攻?

周正的动作很大,并没有任何隐藏的意思,试探的意味十分明显,黄台吉的大帐很快就知道了。

大帐内,黄台吉,范文臣,济尔哈朗,硕托等人都在,听着侦骑的汇报,一个个神色各异。

硕托听到东江镇的明军异动,不由得惊慌道:“大汗,我们回兵吧,京城可是十分空虚……”

范文臣,济尔哈朗等人倒是面色如常,只是看了眼硕托,并没有说话。

黄台吉微笑,道:“不着急,周征云,朕很想会会他。”

硕托欲言又止,看向济尔哈朗,希望他劝说黄台吉。

济尔哈朗神色如冰山,仿佛没有看到硕托的目光。

范文臣道:“陛下,是要怎么会?”

黄台吉已正式的登基称帝,一应仿照明朝。

黄台吉从容一笑,道:“还要劳烦先生,去锦州走一趟。”

范文臣还不知道黄台吉的心思,不动声色的道:“陛下尽管吩咐。”

黄台吉点头,看向济尔哈朗等人,道:“其他的不要急,明朝没有能力平辽,周征云十分清楚,他不会乱来的。”

济尔哈朗等人应着,并未见慌乱。

他们清国早有共识,那就是明朝还没有能力平辽,眼下无非是虚张声势。

周正抵达锦州的第二天,就收到了黄台吉的亲笔信,全部是汉文。

周正看了好一阵子这封信,而后递给方一藻。

方一藻接过来看了一会儿,琢磨着道:“大人,黄台吉要派范文臣来与大人商讨两国‘兵祸’?这是什么意思?”

周正淡淡道:“等范文臣来了,就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方一藻想了想,道:“大人,朝廷那边在催促大人出兵,若是被言官们知道大人与建虏还有商量,怕不会轻易罢休。”

周正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方一藻没有再劝,道:“那杨总兵那边?”

周正道:“东江镇继续北进,能带回来的东西都给我带回来,不能就毁了,分成几十路,游击作战。杨国柱按兵不动,盯住建虏。”

方一藻确实不知兵事,听着也只能点头。

第四百九十六章 狗贼

接到周正命令,东江镇的何可纲,旅顺的黄龙,率军出了驻地,在辽东半岛广泛的运动。

甚至于,黄龙的一支五百人的队伍,还出现在沈阳几十里外,似要逼近沈阳,令沈阳一片惊慌。

凤凰城,这里离沈阳已经十分的近,在后世辽宁中部,明军已经很多年没有抵达这里。

何可纲站在小城头眺望着沈阳方向,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率军进入沈阳。

他身边来了两个副将,一个有些嘟囔的道:“大人,这里还真是穷,除了野味,连人都没有,更别说其他东西了。”

另一个道:“大人,建虏基本上盘踞在沈阳,辽阳,抚顺这类的地方,他们也不种地,我们这么清扫,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建虏第一次入塞被周正强行阻止,没有捞到足够的人口,这些年连连败事,投降建虏的明将并不多,带去的人口稀少,加上努尔哈赤时代奉行的一些手段,北方汉民已经寥寥无几,能种地就更少了。

何可纲抹了把脸,东北这寒风凛冽,令他很不舒服,道:“告诉士兵们,能抢的就都抢了,不能抢的就毁了!让他们小心一点,尽量靠近沈阳,辽阳,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绕、就退,咱们这次就是来为日后平辽探路的,不必计较那么多。”

“是!”两个副将齐齐抬手。

另一边的黄龙,从半岛出,也在不断的向北方试探。

但建虏真的太穷了,又蜷缩在几个城中,黄龙想要反搞个‘坚壁清野’,却也收获无几,只能不断的向北,做出威胁沈阳的姿态。

何可纲与黄龙率军都不多,并没有真的进攻沈阳,他们摸不清沈阳是否有藏兵,只能谨慎行事。

面对东江镇的行动,建虏表现了前所未有的克制,如果是以往,沈阳早就有兵马出动,围剿明军了。

范文臣如约的从黄台吉大营出来,渡过大小凌河,进入锦州。

周正,方一藻两人接见他,周正还算正常,方一藻看他的目光极其不善。

这个人,对建虏帮助极大,对明朝损害不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汉奸。

范文臣无所觉,站在周正正前方,笑呵呵的抬起手,道:“周大人,一别十多年,近来可好?”

周正在天启六年出使过建虏,在沈阳与这个范文臣见过一次。

方一藻知道,冷哼一声,道:“贼酋派你来做什么?有什么阴谋?如果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别想回去了!”

范文臣毫无惧色,看了眼方一藻,又转向周正,道:“周大人是不会留我的,是吧周大人?”

周正笑了声,道:“我锦州粮食并不多,不能浪费。”

方一藻听着,眉头皱了下,没说话。

范文臣脸上笑容越多,刚要说话,周正淡淡道:“我会直接杀了,扔海里喂鱼。”

范文臣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方一藻哈哈大笑。

范文臣转瞬就收敛表情,笑着道:“我相信周大人不会这么做的。为了表达我皇不愿见兵祸的诚意,我皇让我带来了二十件古物,瓷器六,字画各五,还有香炉,笔筒,砚台,佛龛各一。另有珍珠玛瑙,黄金玉石等,还请周大人笑纳。”

方一藻神色微变,转头看向周正,不断的使眼色。

他要周正拒绝,这东西要是收了,到了朝廷就说不清了,言官会用吐沫淹死周正!

周正仿佛没有看到方一藻的表情,接过士兵端来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道:“黄台吉那厮是要怎么避免兵祸?”

范文臣听着周正对黄台吉不敬,眉头皱了下,旋即笑呵呵的道:“周大人,我皇请大人转达贵国皇帝,我国愿意与贵国永世友好,不见兵戈,辽东再无兵祸。”

方一藻面露冷色,一脸的不屑。

周正喝了口茶,道:“你说的这些东西,本就是我大明的,被你的主子劫掠去的,不思归还,居然还用来行贿本官?这算不上什么诚意。这样吧,你们退回到大兴安岭以北,我大军收复沈阳,我可以启奏皇上,给你们一些渔猎之地,安身立命。今后,你们老老实实的打猎,不要再想着叛乱,就永无兵祸了。”

范文臣看着周正,笑着道:“周大人,我皇诚意十足,还请三思。若是两国继续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我相信贵朝朝廷也不想打。”

方一藻听着范文臣的话,顿时神色难看。

大明朝廷确实不会与建虏议和,但又确实不想与建虏一直打,退守山海关的声音从来没有断绝过。

周正好以整暇,道:“你要是只是来说这样的废话,本官觉得,你应该想想,本官会将你扔到哪处海里才不会玷污附近人家的祠堂。”

范文臣见周正没有丝毫谈判的意思,瞥了眼方一藻,笑着道:“我想与周大人单独谈谈。”

方一藻果断拒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就在这说!”

周正看着范文臣,转向方一藻道:“方巡抚,你回避一下。来人,给范先生搬个凳子。”

方一藻急道:“大人,万万不可,建虏狡诈,小心他们的离间计!”

周正微笑,道:“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方一藻见周正坚持,有些担心,站起来恶狠狠的瞪着范文臣,沉声道:“你要是敢乱来,本官一定斩了你!”

范文臣对方一藻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旧一脸从容自如。

方一藻走了,范文臣坐下,看着周正比十多年前越发成熟的模样,感慨的道:“十多年不见,周大人而今位列明朝兵部尚书,蓟辽督师,乃是明朝重臣,时光如梭啊……”

周正又拿起茶杯,笑着说道:“我刚才说的不是假话,你要是不说些让我感兴趣的话,你就要选择合适的海葬之地了。”

范文臣一脸的感慨之色,道:“大人如今坐镇辽东,天津卫,山东,拥兵数十万,周氏商会富甲天下,财产数百万计,大明两百多年,都没有大人如此权重的人……”

周正双眼微微眯了眯,神色不动的道:“继续说。”

第四百九十七章 惊变

范文臣看着周正的表情,笑呵呵的道:“周大人囤积了这么多钱粮,兵马,真的是为了平辽吗?”

周正抱着茶杯,也笑了,道:“你是说我大逆不道,图谋造反?你觉得,是皇上信,还是朝廷信?”

范文臣轻轻点头,道:“这也是范某想不明白的。周大人你明显用心叵测,却偏偏在西北一战擒获流寇之首的高迎祥,二战更是扑灭了流寇,这完全不合常理。按理周大人应该纵容流寇,养贼自重。周大人,可否为范某解惑?”

周正手里抱着茶杯,道:“你两句话就想将我定为叛逆?说出点我感兴趣的。”

范文臣一直在观察周正的表情,眼神里笑容越浓,道:“有句话老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廷的人看不到,但我们看的十分清楚。周大人你这些年的布局,分明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朝登顶,俯瞰天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如果周大人真的需要帮忙,我们大清国可以协助大人。”

周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你说的太多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回不去了。”

范文臣笑着摇头,道:“这些又不是我一人看到,周大人杀我一人,灭不了口。范某此来,是带着我国皇上的诚意,若是大人能够登顶,将会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周正失笑,道:“先生当年就欺我,现在还是欺我。你们会想看到我登顶?我若等顶,三年内就能平辽。”

范文臣这次是真的确定了周正有这种心思,脸上反而没了笑容,沉吟着道:“周大人,我们可以帮你,但有个条件,山海关以北,归我大清。”

周正放下茶杯,道:“范先生,天色晚了,睡吧,梦里什么都会有。”

范文臣看着周正,表情渐渐严肃,道:“周大人应该知道,你短时间不可能平辽,而如果我大清牵制你,你什么也做不了。以后的我们可以慢慢谈,我们可以谈谈眼下的合作。”

周正已经站起来了,道:“你们想要互市,绝了心思吧。我已经上奏朝廷,严厉巡视九边,打击走西口。”

范文臣坐着不动,语气平静和缓,道:“周大人,行大事者,目光必须长远,你应该知道取舍。”

周正有些失望的看着范文臣,道:“我本以为先生能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挺令本官失望的,就留下吧。派你的人回去告诉黄台吉,你分量不够,让他派一个儿子与济尔哈朗来。”

不等范文臣再说,周正向外面道:“来人,给范先生安排住宿,范先生要在我锦州长做客了。”

“是!”两个侍卫走进来,径直向范文臣,刀鞘出了一点,闪烁着冰冷寒芒。

范文臣有些失算,他完全没想到,周正丝毫不想与他们合作,居然还想扣下他!

派一个皇子与济尔哈朗,周征云这是要干什么?

范文臣思索不定,已经被两个侍卫架着走了。

方一藻连忙走进来,有些急切的问道:“大人,那范文臣与你说了什么?”

事关建虏,由不得方一藻不忧心,在辽东折戟沉沙的将帅太多了!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无非是胡说八道,将他关起来。传令李惟鸾,坚守不出。”

方一藻这才放心,道:“是。”

范文臣到了房间,几个侍卫看着他,都有些不安。

“大学士,现在该怎么办?”一个侍卫焦急的问道。

周正就这么扣下他们,完全不讲规矩!

范文臣现在是清国内秘书院大学士,文臣之首。

范文臣坐在椅子上,神情不变,微笑着道:“无需紧张,周征云没有立即杀我们,就说明他还有心思。我写一封信,你带回去给皇上,由皇上定夺。”

众侍卫听着,这才放心。

没多久,一个建虏侍卫急匆匆出了锦州,返回大凌河以北的建虏大营。

黄台吉收到范文臣的信,仔细的磋磨了好一阵子,久久不言。

济尔哈朗坐在下首,等了许久才道:“皇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黄台吉放下信,微微一笑,道:“范先生确认了,这周征云果然有不臣之心。”

济尔哈朗冰山脸微动,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黄台吉笑容平静,顿了一阵,道:“范文臣信里说,周征云认为范文臣做不了主,要朕派你和一个皇子去。这个周征云,扣一个范先生还不知足,还惦记上你了。”

济尔哈朗面色不动,道:“皇上,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黄台吉笑容敛去,目露思索。

他们现在的军队是不能强攻的,或者是,他们向来极少强攻,都是在平原上吃掉明军,当然,现在的他们,是没有实力强攻,承受不起损失。

既然不能强攻,那就拿不下右屯,并不能给明朝什么压力。并且,如果他们企图渡过大小凌河,可能会激怒周正。

他们现在可承受不起,再来一次与周正的正面,不惜代价的血战。

另外就是,东江镇那边已经在沈阳附近试探,他们这里不能久留。

不能久留,难道就要这么灰溜溜的撤回去?

黄台吉沉思了好一阵子,忽然道:“你准备两千匹好马,要最好的那种,给锦州送去。”

济尔哈朗不解,道:“大汗……皇上,这是做什么?”

黄台吉笑着道:“周征云会需要我们的。对了,朝鲜那边,怎么样了?”

济尔哈朗回忆了一会儿,道:“范先生在朝鲜安排了不少人,都是伪装成朝鲜商人,在与明朝,倭国等人来往,应该能弄到不少粮食。”

黄台吉点头,道:“三天后撤兵。”

济尔哈朗有些不明所以,道:“皇上,那范先生?”

黄台吉看着锦州方向,道:“周征云如果真想成大事,不会为难范先生的。”

济尔哈朗听着,没有再多言。

锦州很快收到了消息,周正与方一藻都有些不解。

方一藻猛的警惕,道:“大人,不能收,这是建虏的离间计!”

周正摸了下下巴,他也有些摸不清黄台吉这么做的用意,这样的离间计,未免太有失水准了。

就在这时,楚金从外面进来,肃色道:“大人,西北有变。卢象升之父病逝,卢象升三日前已经辞官,回乡丁忧。而熊文灿被弹劾收受匪寇财物,元辅要求彻查,已经准备逮捕回京!”

第四百九十八章 有骨气的范文臣

周正还没有反应,方一藻就大惊失色,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怪不得方一藻震惊,西北大乱,两个五省总理,一个丁忧,一个被下狱,那西北何人来镇守?

虽然李自成,张献忠都被剿灭,但民乱的根源没有解决,失去大将镇守,在这样急需镇抚的关键时刻,会出大乱子的!

周正虽然乍惊,却也不觉得意外,心里摇了摇头,道:“张献忠等人现在在哪里?”

周正一得到张献忠投降,就命军情处押送回京,还有曹变蛟的一部分骑兵协助。

楚金道:“按照大人的吩咐,张献忠以及各流寇头脑,全数押往京城,其余罪名不重之人,直接判罚戍边,送去了蓟州,现在,应该到了。”

周正这才放心,想了又想,一脸感慨的道:“嗯,我待会儿写一道奏本给朝廷,西北,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方一藻也是满目忧虑,道:“大人担忧的是,下官更担心朝廷。六部尚书,包括兵部尚书缺三,下官也听到传言,说是元辅惹怒皇上,地位摇摇欲坠,朝争又要起了。”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这些咱们先别管了,先赶走建虏再说。”

方一藻听着就道:“那,大人,那两千匹马?”

周正直接道:“战马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转送去东江镇,让他们给我练两千精锐骑兵来!”

方一藻本想着拒绝,不与建虏有牵扯,给他们翻弄是非的机会,听着周正的话,心里也觉得两千不是小数字,果断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他刚要走,周正忽然又道:“方巡抚,辽东复杂,军队参差不齐,本官打算建一个军院,一来甄别将帅,提拔能将;二来也是培养人才,我朝储才。现今天下板荡,乱民四起,我们要未雨绸缪……”

方一藻本就忧心忡忡,听着周正的话也不觉得奇怪,叹了口气,道:“大人说的是。辽东确实需要整顿,下官就按大人说的安排。”

周正嗯了一声,看向楚金道:“让各处先将参将以上的名单送上来。”

楚金抬手,道:“遵命。”

周正这一番安排,就在锦州坐定,坐观各处风云变幻。

黄台吉除了送来两千匹战马,再无动作,倒是撤兵行为十分明显。

范文臣除了被限制行动,通信倒是没有被阻止,他也知道黄台吉决定撤兵,神色欣慰,丝毫没有因为被周正扣押,黄台吉弃之不管而愤怒,甚至半点芥蒂都没有。

到了第三日,建虏撤兵动作越发明显,周正带着方一藻,一脸笑容的来到了范文臣的房间。

范文臣刚要抬手见礼,周正就摆手道:“无需多礼了,本官听说范先生棋力非凡,今天特来请教。”

范文臣眼神警惕,笑呵呵的应着,道:“大人见笑了。”

于是,两人一言不合,就在榻上坐下来对弈。

没走多久,范文臣就轻轻抬头看向周正,神情古怪。

周正这个棋力,一般!

周正仿若未觉,乐此不疲的捏着棋子,盯着棋盘,沉浸在思考中。

方一藻坐在一旁,看的分明,心里很是疑惑。

这位督师大人是出自书香清贵之家,考过举人的人,怎么这个棋力,还不如十几岁的孩童?

他父亲是曾经高中进士,更是位列户部侍郎,按理说,家教不应该如此才对?

范文臣下了几手,大概也估摸出来了,笑着道:“周大人,今天不会只是来找我下棋的吧?”

周正落了一子,道:“黄台吉那厮就要跑了,我琢磨着,右屯以北应该建一座大城,距离沈阳不远不近,作为他日平辽的后方根基以及跳板,范先生觉得哪里合适?”

范文臣悠悠的拿起身旁的茶杯,道:“周大人觉得,我会告诉你?”

周正也直起腰,看着范文臣,感慨的道:“要是范先生的先祖,范文正公能有先生这般心胸,早早投降敌帮,那就没有宋朝什么事了……范先生,也为这样的先祖感到羞愧吧?”

范文臣表情一僵,旋即笑容更多,道:“此一时彼一时,周大人就是为了来呈口舌之快的?”

周正轻轻摇头,道:“没皮没脸,这人一旦失去了底线,名节啊,操守啊,都是浮云了……范先生,你觉得哪里的海,风水比较好?”

方一藻听着,神情冷漠的盯着范文臣,道:“海上还要什么风水!大人,我看就直接剁了喂狗,只怕狗还嫌脏,不肯吃!”

范文臣看着周正片刻,慢慢放下茶杯,道:“周大人何必总是拿着生死要挟?范某岂是怕死之人?”

周正眉头一挑,转向方一藻笑着道:“方大人,听到没有,咱们这位范先生可是有骨气的人。”

方一藻早就对范文臣动了杀机,冷笑道:“堂堂天朝子民,给蛮夷屈膝下跪做奴才的东西,谈什么骨气!”

范文臣唾面自干,毫不在意。

周正唔了一声,道:“我差点忘记了,咱们范先生是建虏的大员,文臣之首,肯定知道很多秘密。方大人,你可知道怎么用刑逼供?”

范文臣脸色顿时微变,双眼惊恐。

这些落在方一藻眼里,方一藻站起来,沉声道:“大人放心,下官虽然不懂,但有的是懂的人,下官保证让他什么都吐的干干净净!”

范文臣脸色僵硬,看着周正,极力掩饰惊慌的道:“周大人,你我都是读书人,莫非最后的体面都不给我留吗?”

范文臣一介书生,哪里抗得过大刑,他自己也清楚的很!

周正拿起棋子,道:“你的体面在建虏,在我大明你还有什么体面?方巡抚,让人带出去吧。我要建虏的所有情况,包括人口,粮食,田亩,兵力以及与蒙古的关系等等,事无巨细,本官都要!”

范文臣紧要牙关,脸角不断抽搐,鼻子不停的冒出急促的白气。

方一藻可不管范文臣如何愤怒与惊惧,直接让人将范文臣拖了出去,准备严刑逼供。

周正从榻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道:“告诉杨国柱,盯紧建虏,直到确定建虏撤走再回来。传信给李惟鸾,要他准备好,本官要在大凌河以北,再建一个锦州城!”

方一藻刚要应声,楚金从外面进来,道:“大人,山海关那边传信,天使已经到了山海关,大概是传旨要求大人出兵平辽的。”

方一藻皱眉,辽东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平辽,不由得转头看向周正。

周正望着南方,一笑道:“等天使来了,我们照常接旨。不过,出兵平辽,需要大量的钱粮,方巡抚,你我联合上奏,请朝廷拨付今年拖欠的辽饷以及明年的,外加平辽饷银,总数,一百五十万两吧。”

方一藻听着,笑着道:“大人高明!”

明朝西北一战,透支了三年以上的国库,想再拿出一百五十万两,那只能是在梦里。

第四百九十九章 盲人摸象

建虏还是撤走了,锦州上下是松了口气。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辽东上下才会深刻的察觉到,建虏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方一藻巡城回来,神情轻快的道:“大人,总算走了。”

周正正在看辽东等三地的公文,闻言笑着道:“建虏就这么可怕?”

方一藻苦笑一声,道:“也就大人不怕,别说下官了,朝野有几个不怕的?”

周正放下手里的公文,道:“范文臣招供了?”

方一藻在周正左侧的椅子上坐下,道:“招了,这个人一点骨气都没有,只是摆上刑具,就吓破了胆,浑身冒汗颤抖,还没等用刑,就急着要招了。”

周征云嘴角嘲讽,道:“也就这样了。口供整理好了,拿给我好看。对了,军院的事,我让人在天津卫筹集了,你不用忙这个,盯好辽东的民生。”

方一藻应着,继而又看着周正,面露谨慎的道:“大人,就这样了吗?”

周正一怔,道:“还要怎么样?”

方一藻神色动了动,道:“大人,皇上与朝廷可是一再催促大人出兵平辽,加上朝廷现在不安稳,如果我们执意不动,怕是会惹怒朝廷与皇上的。”

周正笑着道:“我倒是想平辽,可是朝廷得给我钱粮啊,总不能让士兵们饿肚子打仗吧?这几天,我们多上几道,苦苦穷,为难为难朝廷,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不容易。”

方一藻其实也不想冒险北进,道:“是。下官听大人的。”

周正坐在椅子上,思忖一阵,道:“西北等地陆陆续续会安置一些灾民过来,你做好接收。不管是建城还是开垦荒地,都需要人。”

方一藻没有二话,道:“大人放心,辽东一直在做,不会有问题的。”

周正站起来,道:“关于建城的事,你仔细规划,不要拖延。过一阵子,我要去一趟天津卫。”

方一藻连忙道:“大人尽管放心,辽东有下官,绝对不会有事。”

周正微笑,心里思索着去天津卫的事。

如方一藻所说,建虏这次来袭,激怒了崇祯与朝廷,不断的在催促出兵平辽,在周正没有动作后,言官们疯狂弹劾周正是‘怯敌畏战,有辱国体’。

包括首辅张至发在内,都认为辽东是大明精兵所在,建虏势弱,不该畏缩不前,在崇祯面前屡屡进言。

而新任的兵部尚书傅宗龙则极力为周正辩解,要求辽东按兵不动,徐徐图之。

按常理来说,崇祯应该崔逼迫周正出兵的,却因为与首辅张至发为首的文官在一系列事情上的分歧,居然暂停了对周正的施压。

到了十二月中,辽东的事情,仿佛已经过去了,朝廷的争斗却越演越烈。

首辅张至发的地位岌岌可危,朝野掀起了新一轮争斗。

周正这会儿已经在天津卫,在寇槐壹,成经济等人的陪同下,巡视着天津卫。

寇槐壹热情高涨,沿着运河走着,道:“大人,天津卫现在商贸极其繁盛,来往商人无数,每年的商税就高达一百五十两,而粮税则不到三十万……”

崇祯看着前面大雪封道,还是有不少商船艰难跋涉,道:“嗯,户部的李尚书给我写信了,说是对你十分欣赏,想要调你去户部。”

寇槐壹双眼一亮,继而道:“下官听大人的。”

周正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不会拦你的前程的,再等等,明年下半年再说。”

寇槐壹倾着身,道:“全凭大人安排。”

周正笑了笑,继续走着。

成经济这个时候插话,道:“大人,说到李尚书,他前不久又找过上官掌柜,想要再借。”

周正脚步顿时放慢,心里计较着,道:“户部总共欠我们多少银子?”

成经济道:“算上利息,一百五十万两了。”

周正看着不远处的冰面,眯着眼,道:“给他五十万,不过,向他要一个东西,那就是,我们周氏票号可以发行交子,户部允许通行。”

交子,也就是纸币。这种东西在宋朝兴盛一时,因为铜钱,银子实在不方便携带,交易。但因为缺乏足够的信用,最终无不是功亏一篑,不了了之。

纸币自北宋后,几经兴衰,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

成经济自然知道这东西,有些不解的道:“大人,与其要这个,还不如要铸币权,我听说,南京的铸币局要被裁撤了,能不能,弄到我们手里?”

周正直接摇头,道:“李侍问不会同意,朝廷更不会。只要朝廷承认我们发出的交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成经济想想也是,道:“这个应该不难,与朝廷无碍。我过几天回京去找李尚书。”

周正继续迈步,道:“我知道因为民乱,我们在西北,甚至南直隶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盈利减少,但我们现在更缺银子,不难松懈,海贸是一个突破口,要大力的发展。”

成经济连忙躬身,道:“小人明白,小人已经在与上官掌柜等商议,想办法为大人赚取更多的银子。”

寇槐壹耳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听到。

周正嗯了一声,抬头就看到孙传庭从不远处走过来。

寇槐壹看了眼成经济,道:“大人,下官在官邸备了酒菜,还请大人赏光。”

周正见他要走,便道:“嗯,去吧。”

天津卫,山东等地的官吏,不少都是来自于九江阁,出生贫寒,将提拔他们的周正视为‘恩师’。

周正没有主持过科举,门生也是不少。

成经济见了,连忙也告退走了。

孙传庭上前,神色有些疲惫的见礼,而后陪着周正踱着步,说着各类事情。

“大人,从辽东到山东,田亩千万,人口两百多万,目前山东在进行严格的划分,预计一年内能完成……”

“天津卫,山东巡抚,布政使对商税进行了定准,划归在户房,目前收益还不错,秩序也得到暂时的梳理……”

“预备役的训练一直没有停,天津,山东贯彻的十分彻底,十六岁以上都会陆陆续续接受为期两年的训练,军队中也会进行断文识字的普及……”

孙传庭言简意赅的说着,显然是早有准备。

第五百章 二进宫的首辅

周正听着,暗自点头,孙传庭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搭好架子,让他来具体执行。

周正偶尔插一两句,大部分都是孙传庭在说。

等两人来到一处茶楼,周正才停下,沉吟着道:“关于军事学院的事,你要上心,我来兼任院长,你是副院长,具体的教授课程,我会撰写好,你也要找一些人做教授,这件事一定要认真对待。”

孙传庭道:“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在筹备了,一定会做好。”

周正点头,目光看向京城方向,忽而笑着道:“京城的事,你怎么看?”

孙传庭也笑了,道:“还能怎么看?咱们这位张首辅是野心勃勃,想做一番事情的,偏偏与皇上相冲,还不知变通,下官打赌,撑不过明年三月。”

温体仁今年六月罢,张至发六月进,要是明年三月罢,这位一年都没有坐满。

周正背着手,道:“周延儒又给我来信了,朝野的风向也偏向他,怕是真的要回来了。”

孙传庭神情动了动,若有所思的道:“大人,这位周老大人要是回来,或许是件好事情。”

周正想着,历史上周延儒的下场是亡国前被崇祯赐死也是摇头。

又看向孙传庭,周正道:“张国维在天津卫?”

张国维,原安庆巡抚,在保卫安庆,抵御张献忠的事情上有功,在西北一战中表现不错,朝野不少人举荐他担任兵部侍郎。

周正现在的声望空前,军方数一数二的大佬,又曾是兵部尚书,这张国维来天津卫,目的不言自明。

孙传庭也看向周正,笑着道:“大人,要见一见吗?”

周正道:“见吧,这位,用不了多久就得是尚书了。”

孙传庭心里一动,明白了。

六部尚书现在缺三,只要稍微调动,这位新任的侍郎就是尚书了。

说到这里,周正又道:“马士英,寇槐壹都想去京城,明年我就调他们回去,这两个地方你有什么好人选吗?”

孙传庭对这个早有所料,道:“大人,如果那位周老大人真的能回来,那问题就不大。如果不是他的话,最好就不要巡抚。”

朝廷现在动荡的可怕,谁也没办法在里面掌握局势,想要运作两个巡抚,没有首辅的支持是不可能的。

周正轻轻点头,道:“我再想想办法。”

孙传庭应着,陪着周正往回走,俄尔又道:“下官听说,西北那边不太平静。”

孙传庭说的不太平静,倒不是流寇,而是各省巡抚,总督,总兵们的争权夺利。

空出了两个五省总理,涉及到的权力,钱粮,关系不可想象,自然有不少人动了心思。

既然动了心思,各种手段,倾轧就来了,山西巡抚姚奇功已经折戟,被以‘纵兵劫掠’的罪名下狱。

周正感慨的摇了摇,道:“明知道是火中取栗,还是无数人往里面跳。”

孙传庭跟着默默点头,权力这东西是毒药,一旦沾上,就只能向前,能抽身退步的,少之又少。

周正回转到天津卫,寇槐壹已经准备好了酒席。

周正入座,自然迎来天津卫一众大小官员的热烈欢迎,其中也包括了永平府,河间府的一些官员。

周正坐在椅子上,一眼扫去,不少熟人。

包括了武胜秦,周怀陂,黄志渊这些出自九江阁,周正亲手提拔的‘门生’,也包括了其他人举荐,或者这些人提拔的人,满满当当三十多人。

周正微笑着,端起酒杯,道:“诸位辛苦了,本官代朝廷,仅以薄酒,感谢诸位!”

寇槐壹等人慌忙站起来,端着酒杯道:“大人言重了。”

周正一饮而尽,众人也都跟着喝了。

周正双手按了按,让他们坐下,而后说着天津卫的变化,感谢他们的辛苦付出,再接再厉等的客套话。

一群人看着周正,自然满眼振奋。

这个人是提拔他们的人,而今的蓟辽督师,正二品的大员,离入阁就是一步之遥!

这是他们的恩师,他们的前途都在他身上!

孙传庭在一旁看着,笑眯眯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一番热闹之后,周正带着浑身的酒气,被安排去休息。

刚准备喝口茶休息,寇槐壹就带着一个精瘦的中年人来了。

张国维进了周正的班房,有些忐忑的抬起手,道:“下官张国维,见过大人。”

周正,现在已经完全有资格,被明朝大部分官员称之为‘大人’了。

兵部尚书,蓟辽督师,这个名头,能压死很多人!

周正看着张国维,笑着道:“你在安庆表现的不错,部里以及朝廷都十分赞誉,这次要调你担任右侍郎,不是我的主意,找我没用。”

张国维连忙道:“大人说笑了,下官并不是来求官的。下官知道兵部事务繁重,涉及整个天下,论及这个,还有谁能比大人更加清楚?”

周正唔了一声,眼神笑意更浓。

这个张国维还真是会说话,而且还都是实话。

现在的朝廷,论地位,资历,在军事方面,确实没有人比周正强了,他在很多事情上的声音,比首辅的分量还要重!

周正看着张国维,微笑道:“坐吧。”

张国维这才小心的坐下,神态还是有些矜持。

他之所以来,除了想要与这位战功赫赫,声望空前的周大人攀上关系,还有的是,朝廷有传言,周正希望张国维去西北,张国维知道那是一个大坑,万万不想去。

周正看着张国维,道:“我暂时离不开辽东,西北的事,需要兵部多操心了。我在信中与傅尚书商讨过,各省巡抚还需戮力同心,不能大意。西北总理,朝廷看来是不想再设,必要的时候,你要亲自走一走。”

张国维来之前也知道朝局的情况,皇帝,朝廷都不想再设五省总理,西北之乱已灭,再设这样权力太大的总理,朝廷担心的就是不是民乱了。

张国维陡然肃色,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已经向皇上,朝廷上了陈述西北之局的十八条奏议,以彻底抚定西北,了去乱局!”

周正瞥了他一眼,这位也是好大话的人。

西北的乱局,在于农民要饿死了,所谓的‘等是死,盗也死’,不解决这个问题,西北之乱不会消停。

第五百零一章 搬家

周正懒得与张国维说这些,笑着道:“有什么事情,尽管写信给我,朝廷有什么风向,也可向我问询。”

张国维听懂了里面的意思,站起来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不负所望。”

周正微笑着。

张国维识趣的抬手告退,转身离开。

孙传庭随后进来,道:“大人,不喜欢这位张侍郎?”

周正摇了摇头,不可置否的道:“熊文灿的事怎么样了?”

孙传庭道:“与洪承畴一样,削籍。”

削籍,对一个官员来说,应该是一种除了刑罚外,最严重的的处置了。

失去了官籍,就再也无法入仕,等于就是‘永不叙用’。

洪承畴是杀人太多,目无法纪,朝廷容不得。熊文灿,大概是政治需要,因为,朝廷不再需要五省总理了。

周正对熊文灿感到可惜,这个人确实是个人才,思忖着,他忽然看着孙传庭笑道:“除的差不多了,你觉得,什么时候轮到我?”

孙传庭听着这句话,却没有笑,道:“大人,到了现在,您想退一步自保,是做不到了。”

周正眉头微动,点点头,感慨的道:“我这个位置,是退无可退了。”

孙传庭瞥了眼外面,道:“大人,辽东,天津卫,山东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不能放手,您也不能离开。”

周正看了他一眼,起身道:“我待会儿写封信,将家里人接到天津来。”

孙传庭心里那丝担忧顿去,继而道:“大人,您之前说,西北还会乱?”

周正走了几步,站到门口,看向西北方向,道:“朝廷耗空了国库,西北的根源未解。我做的,不过是将沸腾的大锅盖上了盖子,很快,这个盖子就会被掀开。”

周正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十分明白。

到了那个时候,水漫天下,滚烫炽热,朝廷再无力收拾了。

孙传庭站在周正的身后,也遥望西北方向,心里思索着,这个盖子,什么时候被撅开。

……

周正在辽东忙着各种事情,从宁远到天津卫,再到山东登莱,又从威海卫去了旅顺,一路下来,到了十二月底才回到天津卫。

这时,经过周正两兄弟的连翻劝说,周清荔终于答应,到天津卫过年。

周正的驻地在宁远,周方是山东参议在济南府,周清荔在京城,交叉最近之地,也就是天津卫。

周正早就让刘六辙在天津卫买了宅子,一家人住进来,又恰逢新年,自然是高兴无比。。

“福伯,让人打扫下花园,种些喜庆的,假山的水也换换……”

“哎,这个灯笼挂歪了,对对,重新调整一下……”

“你们怎么回事,这个对联反了也不知道……”

周丁氏满院子的走,带着下人们整顿院子。

小德悭,小景瑗,小德悭外加刘六辙的孩子,丁琪的孩子等,年岁相当,满院子乱窜,呼喊不止。

这几个小家伙,大的九岁,小的五岁,已经管不住了。

上官清拿着棉衣,好不容易逮着小德悭给他套上,一眨眼又湿透,没了人影。

周方刚刚到天津卫,他的小院还没坐热乎,就说要去天津卫转转,半天没见回来。

周清荔这会儿站在屋檐下,背着手,看着孩子们欢声笑语的在雪地里闹腾,也是满脸笑容。

福伯从外面走过来,笑呵呵的道:“老爷,这院子不错吧?”

周清荔看着雪花,道:“嗯,几个小家伙也长大了。”

福伯站到周清荔身后,目光看向几个孩子,道:“可不是,一转眼,大少爷,二少爷都已经三十多了。”

周清荔眼见小德慎要摔倒,连忙冲过去,同时喊道:“小心点。”

小家伙飞快摔倒,又爬起来,大笑着跑远。

周清荔没赶上,停住脚步,站在雪地里看着几个孩子打打闹闹,感慨道:“我记得,横平与征云,小时候可老实多了。”

福伯跟上来,道:“要说老实,那也是二少爷。”

周清荔嗯了一声,道:“征云去哪里了?”

福伯道:“听说是李尚书亲自到了天津卫,准备找二少爷借银子。”

周清荔听到这个就皱眉,继而摇头。

一个朝廷,要靠借银子过活,这像什么话?

福伯见周清荔摇头,有些不安的道:“老爷,我听六辙说,二少爷已经陆陆续续借给朝廷两百多万两了。”

周清荔叹了口气,道:“征云这个孩子,对大明有着比我更强烈的感情,要不是有所顾忌,怕是借的更多。”

福伯点头,看了眼大门方向,走进一步,低声道:“老爷,我觉得这样下去,怕是要出大事情。二少爷已经是蓟辽督师,再与朝廷牵扯更多,可能会引来大祸。”

周清荔何尝不知,背着手,黝黑的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一如他心底的忧虑。

沉默了好一阵子,他道:“征云有分寸。”

福伯看着周清荔的侧脸,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老爷,我觉得,二少爷在做一些别的事情。”

福伯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了。他跟着周清荔数十年,也是眼见周正入仕,一路成为二品大员的人。周正的很多事情可以瞒过外人,但瞒不过他,蛛丝马迹之下,他发现不少端倪。

周清荔背着手,盯着几个孩子,眼见他们要摔倒,几次要冲过去扶住。

又是好一阵子,周清荔才道:“儿大不由娘,管不了那么多了。”

福伯明白周清荔的意思,看着场中跑着的几个孩子,笑着道:“老爷,你说,六辙从小瘦瘦弱弱的,那碧青也是骨架子,怎么就生出了一个小胖墩出来?”

刘六辙的孩子与周正的孩子是同岁,但却比小德慎胖了一圈。

周清荔看着那个小胖墩,笑着道:“我倒是知道,这小家伙从小就能吃,每次来府里,先去厨房,还专吃肉,碧青好几次还不好的意思来送银子……”

福伯听着顿时笑了起来。

周清荔也是朗笑不止。

周正与周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一大家人聚在饭桌上,饭菜热气腾腾,声音更是顶盖。

小德悭嘴里喊着鸡腿,问向周正道:“二叔,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在天津不走了啊……”

另一边,他爹周方看向周正道:“二弟,天津卫人才真不少,你借我一些吧,山东的事情太多,太需要人手了……”

另一边周清荔在敲桌子,道:“食不言,吃饭……”

第五百零二章 新格局

天津卫离京城不远不近,却也让周正摆脱了束缚。

转眼就是崇祯十一年,元宵节,周正带着一群孩子,在天津卫的街道上转悠。

几个小家伙不大不小,周正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周正自然是带了侍卫,由他们暗中盯着,周正也没有多担忧。

周正身边跟着的是上官勋,他也在天津卫过年。

上官勋看着孩子们,脸上也是笑容,与周正边走边说道:“李尚书已经同意我们发行纸币,会为我们站台。年前朝廷议饷,有人提议开海禁,朝廷也同意了。成掌柜打算去一趟广东,但人生地不熟,还需要东家出手帮忙。”

私底下,上官勋称呼周正为东家,人前周正则叫他岳父大人。

周正看着前面,踱着步子,道:“我找一个内监去,再将广东那边的卫所换成我们的人,这样,基本就没有问题了。”

上官勋双眼一亮,道:“这个办法好,有内监在,就不怕地头蛇乱来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南京那边也照此办理,你找信得过人去。朝廷虽然开了海禁,我们还是要低调一下,该藏的要藏。还有,防着户部。”

上官勋听着最后的话,神色一肃,道:“嗯,天津卫不用担心。京城的库银藏地只有我知道,成掌柜避嫌并没有过问。南京的也藏的严实,朝廷真的要撕破脸,抢不到多少。”

这些周正早就做过预防,轻轻点头,道:“这两年开支会比较大,还要储备更多的钱粮,压力不小,你们要多想想办法。”

上官勋瞥了眼四周,低声道:“西北一战,我们也收获颇丰,很多东西没有来得及处理,银子也没有回来,半年时间,起码能回来两三百万。”

周正对这个还不清楚,听着眉头挑了挑,面露笑容,道:“那就再好不过了。继续买粮,囤积的越多越好,只有有银子,市面上只要还有粮食,都给我买回来。”

上官勋倒还不知道周正的心思,听命行事的道:“好,我让手底下的粮行去做。”

就在这时,小德悭与他姐小景瑗忽然跳出来,两人手里都举着剑,冲着周正大声道:“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上官勋一怔,不及说话,周正右手抬起,左手掐腰,沉声道:“末将大明蓟辽督师,周正周征云是也,你们是何人?”

小德悭上前一步,大声道:“我是大明周军前锋大街,周德悭!”

小景瑗接着一步,站在弟弟身旁,仰着小脸,一抬头,喊道:“我是大明周军女将军,周景瑗!”

周正见两小家伙似模似样,一抱拳,道:“幸会,打不过,再会!”

说着,转身就要走。

两个小家伙再也忍不住,噗嗤大笑,小景瑗跑过来抱着周正笑不止的嚷嚷道:“骗人,二叔你什么时候跑过!”

小德悭跟过来,道:“是啊是啊,爷爷说,二叔打的建虏闻风丧胆,我大明没有第二人!”

周正揽过两个小家伙,笑着道:“二叔那也是讨了便宜,最多算是打个平手,将来你们给二叔报仇,将贼酋给二叔抓回来!”

小德悭一收剑,小脸沉色道:“嗯,我答应二叔。”

小景瑗连忙放开周正,脆声喊道道:“我也答应二叔了。”

周正笑着,撇头见儿子也跟过来了,道:“慎儿,你呢?”

小德慎只有六岁,更像他娘多一些,白白净净,仰着小脸道:“爹,爷爷说,做人要做人上人,我不做大将军,我要做大帅。”

周正顿时笑了,道:“好,有志气!不愧是我周征云的儿子!”

小家伙顿时高兴了,抬头挺胸,一本正经的走在周正身旁。

上官勋看着一幕,脸上带笑,心里也是欣慰,颇多感慨。

当初他见周正第一面时还是在牢里,第一眼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适合他女儿,还认为周正胁迫他女儿。

后来周正发迹,他为出身自卑,再后来周正与上官清成了亲,上官勋就为女儿担心。

周家是清贵之家,他女儿又太过孤僻,要是后院争宠,他这个女儿怕是不会有好结果。

而今,他们的儿子都六七岁了,当初那个年轻人,也成了大明数一数二的重臣。

“时间过的真快啊……”上官勋看着周正带着几个孩子欢快的背影,笑着自语。

就在这时,上官烈嘴里叼着糖葫芦,走过来含混的说道:“爹,你说什么呢”

上官勋看着这个儿子,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有周正这样一个大靠山的姐夫,上官烈这个小舅子按理说应该像周正身边的人那样,一个个飞黄腾达,各有出息。

偏偏这小子混不吝,一天到晚没个正行,快三十岁了,还是吊儿郎当,安排给他的事情,有的能做的十分的好,有的就是一塌糊涂,完全没有个定性。

上官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儿子呢?带去你姐那,慎儿要读书了,需要人陪着。”

上官烈向前面看了眼,道:“慎儿不是有他哥,还有六辙家的孩子陪吗,干嘛要我儿子去……哎哟……”

他还没说完,就挨了上官勋一脚。

上官勋恨铁不成钢,盯着上官烈一脸的怒色。

上官烈被踹的一脸糊涂,揉着腿道:“爹,你……”

这时,周正听到声音转过头,喊道:“岳父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上官勋的怒色,转头就变成春风和煦,道:“没事,他崴了一下。”

周正看了眼,笑了笑,带着几个孩子继续向前走。

上官烈还是一脸莫名其妙。

上官勋心里直叹气,这个儿子,什么时候能开窍?

周正这边在愉快的过元宵,本来应该休假的朝廷,却没有消停,西北争权是越来越烈,又倒下一个重量级人物。

礼部尚书商周祚,被湖广巡抚牵累,夺职罢官,他之前是吏部尚书,结果他的继任者庄钦邻也是摇摇欲坠。

首辅张至发似乎不知道他已经被崇祯厌烦,还在极力的想要保住庄钦邻这个吏部尚书,手段齐出,在京城内外,掀起了不小的动静。

在元月底,周延儒走水路入京,二月初二,抵达天津卫。

本来,周正,孙传庭等认为张至发应该能撑到三月份的,随着周延儒的突然来到,两人都明白了。

这位首辅,二月怕是都撑不过去了。

第五百零三章 捡便宜

周延儒到天津卫,周正自然不能不见。

不过周延儒是悄悄来的,避着人,周正也不能请他到府里来,只能是在外面的酒楼里。

周延儒穿着常服,看上去面容矍铄,精神焕发,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周正,笑容满面的感慨道:“一别经年,周公子而今也是二品大员,朝廷重臣了。”

周正看着这位前首辅,微笑着道:“元辅这是来天津卫是取笑下官来了?”

周延儒顿时笑容更多,道:“元辅叫早了。”

周正给他倒了杯茶,道:“天使去过了?”

周延儒笑容稍微收敛一点,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浮于脸上,道:“嗯,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岂不是这位刚接到消息,就启程了?

周延儒接到的天使,应该只是前站,看看周延儒的身体以及周延儒是否愿意复起,圣旨会在后面。

毕竟,张至发还在位。

周正喝了口茶,不动声色道:“决定了?”

周延儒表情收敛的更多,看着周正道:“周公子,说实话,我还有些担忧。”

周延儒的担心可不是‘一些’,而是太多,除了权力外,他都担忧。

担忧乾清宫那位皇帝,担忧朝局,也担忧纷乱的整个大明。现在比他当初在的时候还要混乱,一不小心,就可能送命!

周正看着周延儒眼神里的炽热,挣扎,忧虑,不甘,心里想着,还得加把火,便道:“以我对朝局,皇上的了解,元辅如果真的去了,怕是后果难料。”

难料自然不会是罢官,是身败名裂,是生死!

果然,周延儒没了笑容,眉头拧起,脸庞也鼓动起来。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暗笑,他知道,不管他加多大的火,这位还是会去京城。

周延儒内心纠葛了好一阵子,看了眼周正,叹了口气,道:“国事多艰,我岂能坐视不管,纵然前面是刀山险阻,老夫也都闯一闯。”

周正看着周延儒的故作姿态,暗自嗤笑,再次拿起茶杯,道:“听说,元辅有些把柄在复社手里,要不要我做些事情?”

周延儒之所以能复起,最大的原因,就是复社的支持。复社现在在江南风头无两,俨然有把持清望之势。在朝廷混沌不堪之际,清望这东西,着实有大用,令太多的人忘记了周延儒当初为何被罢官,包括崇祯。

周延儒眼神难堪一闪,旋即微笑道:“没什么把柄,都是些小辈,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周正笑了笑,道:“元辅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多插手了。”

周延儒其实内心十分忌惮周正,这次来,也是想探探底。

他见周正八风不动,一点破绽不够,心里自是更加警惕。

周正还是七品小吏的时候,就敢在朝局中暗暗搅动风云,现在俨然是二品大员,蓟辽督师,谁敢小觑?

周延儒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少年的人,很快就转移话题,聊起了一路上的见闻,谈笑风生。

周延儒论文学功底,那也是可以划为大儒的人,又出身江南繁华之地,各种轶事信手拈来。

周正虽然不喜欢这些,偶然也接上两句,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临分别之际,周延儒似开玩笑的道:“周公子,如果日后有什么冲突,你可要担待一二啊?”

周正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笑道:“我相信元辅不会太为难我的,毕竟我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元辅照拂。”

周延儒眼角缩起,满脸笑容的道:“当然当然。”

周正看着周延儒上了马车,转向京城方向,脸上的假笑这才慢慢敛去。

孙传庭从角落出来,摇头道:“大人,这位元辅,怕是真要做些事情了。”

周正背着手,道:“他不做事情,怎么取信皇上,取信朝廷?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明白他的处境,还会来找我的。”

孙传庭也是微笑。

周正现在是国库的债主,在军方又影响力巨大,周延儒想要做事情,是怎么也绕不过周正的。

周正在天津卫,处理着辽东,天津卫,山东三地的事务,同时也对手底下的人进行安排。

张贺仪资历丰厚,实则上由于周正的关系,升迁有些慢,这次得到兵部尚书傅宗龙的欣赏,升任郎中。

武胜秦,周怀陂等人,也分别到了知府一级。倒是周方十分意外,被户部尚书李侍问举荐,调任了顺天府府丞。

寇槐壹,马士英也有些按捺不住,悄悄的在京城运作,想要去京城。

周正借此机会,对三地的各级官吏进行调整,防止他们形成小地盘,人浮于事。

到了二月,果然,首辅张至发被罢,驱赶回老家,周延儒复起,再次担任首辅。

似乎是为了与过去切割,展现他的能力,他一上任,就对朝廷以及西北的官员进行调整,并且督促西北继续剿匪。

到了三月,在官军的压力下,河南,湖广,山西,四川等地的匪首,纷纷向官军投降,偌大的西北,迅速的呈现了一种‘抚定’的安稳迹象。

这自然令朝廷,崇祯十分振奋,对周延儒颇多赞誉。

周延儒由此稳住了内心的慌乱,坐稳了首辅之位。

周正这会儿正在蓟州,在蓟镇总督杨绳武的陪同下,巡视蓟镇边防。

杨绳武对周正十分钦佩,一边走一边笑着道:“知道大人要来,蓟镇上下十分振奋,有大人坐镇,何惧建虏来袭?”

周正三战建虏皆不败,一战更是平定西北,在军中的地位,一时无两。

周正见蓟镇的兵卒士气确实不差,点头道:“我来之前就收到不少信,说是杨总督治军严谨,毫无散漫,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杨绳武有些拘谨的一笑,道:“下官这些都是葫芦画瓢,跟着大人学的,大人见笑。”

周正摆了摆手,不接这个马屁,道:“蓟镇现在兵员多少?”

杨绳武陡然肃色了,道:“大人,目前在册的十二万。”

周正自然早就知道这个数字,但这不是真正的能战兵额,而是杂七杂八的所有加在一起,怕是一些养马的,送粮的,甚至于缉捕的捕快都会算在内。

这也是传统了。

周正停下脚步,拍了拍身前的城墙,道:“国库空虚,养不了那么多人,你去腐存清,给我练一支能战的精兵,要精不要量。对了,我之前让人从西北押送来的那些犯人,现在在哪里?”

杨绳武连忙应着周正前面的话,而后细思了片刻,道:“张献忠被关押在囚牢里,重兵看押,绝对跑不了!其他人,都被押去修路,铺桥,开山挖石了……”

第五百零四章 李定国

周正望着北方,道:“有一个叫李定国的,你给我找来。”

杨绳武完全不记得这个人,毕竟那一次抓来了上百人,道:“是,下官这就命人去找。”

周正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人,看着北方,感受着凛冽的含义,道:“蒙古有什么动静?”

杨绳武道:“大人,建虏近年对蒙古各部是拉拢打压,察哈尔部已经消亡,建虏与漠北,漠西蒙古走的十分的近,倒是没有寇边……”

在严酷的天灾之下,明朝固然被重创,草原民族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们人口稀少,相对容易承受,但也让他们失去了以往的威风,渐渐的龟缩不出,默默抵抗灾情。

周正盯着北方,道:“军情处主要是负责收集,刺探军情,现在我大明稍微稳定,但不能大意,对于军情处的事务,你要多支持。”

派出一些侦骑,斥候,或者策反一些人,每个统帅都会做,杨绳武并不奇怪,抬起手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谨慎的盯着北方,做好京畿的防卫。”

崇祯二年,建虏从喜峰口入塞,第一个被杀的,就是蓟镇总督。

周正微笑点点头,道:“走,去其他地方看看。”

杨绳武连忙应着,陪着周正四处走着。

到了晚间,周正与杨绳武见过蓟镇各路官员,安抚一阵,便趁着月光,慢慢的散步,说着事情。

周正看着来回巡逻的士兵,道:“关于军饷,你应该知道,朝廷出不了多少,大部分还得我们屯田或者想办法自筹。我的要求不高,你们蓟镇出一成,朝廷一成,其他的,从辽东,天津卫那边补足,你有什么想法?”

杨绳武哪敢有想法,就差跪地了,连忙道:“下官没有想法,蓟镇一成,还是能出的。”

周正嗯了声,漫步着,道:“开源节流得并举,你们蓟镇的的贪腐情况也十分严重,你要是下不去手,本官会派人来。”

这个大概是所有上位者都不想干的事情了,反腐,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且容易连累自身的苦活,危险活。

杨绳武知道辽东一直在做这个,暗暗咬牙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下决心,刮骨疗毒,绝不让大人为难!”

周正神情平淡,道:“那就好。蓟镇,辽东的军队很快就会进行轮调,我也会进行必要的核查,你要做好准备,兵甲武器,会进行统一的更换,各方面事情比较复杂,到时候,你到宁远,我们一起开个大会,定下具体规矩办法,以免出乱子。”

杨绳武渐渐听出味道了,这位督师大人,是要对他所辖的军队进行严厉的整顿了。

杨绳武默默一阵,道:“下官遵命。”

周正瞥了他一眼,本想说对军队重新架构的事,估摸着杨绳武未必能接受,还得徐徐图之,道:“也不要有压力,军中贪腐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们也不能求一天就扫干净。”

杨绳武连忙道:“是。”

他收起了之前的放松,不敢大意。

两人走着,说着,很快,一队士兵押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出现在周正两人身前。

领头的小旗行礼之后,道:“大人,李定国押到!”

李定国虽然穿着囚服,头发散乱,面上灰尘遍布,但还是看着十分俊朗,并且比周正还高半个头。

他神色有些黯然,看着周正,眼神里皆是淡漠之色。

杨绳武冷哼一声,道:“见到督师大人,还不下跪!”

李定国瞥了杨绳武一眼,语气不善道:“朝廷的鹰犬,我为什么要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杨绳武顿时大怒,刚要说话,周正抬起手阻止了他,道:“杀你还不容易?张献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无非是朝廷还要诱降其他匪寇,现在西北差不多平定了,死期快该到了。”

李定国是张献忠的养子,张献忠对他极其信任,因此李定国将张献忠视为其父。

听着周正的话,李定国脸色骤变,盯着周正冷声道:“杀我义父又能如何?大明早就该亡了,你以为你平定了西北?可笑!你知道西北多少人吃不上饭,又有多少贪官污吏在欺压百姓?告诉你们,只要明朝不亡,西北永远不会被平定!”

杨绳武面露怒容,这个乱匪还真是大言不惭!

周正审视着李定国,想了想,道:“我看过你的资料,潜力不错。跟我去辽东吧,给你个前程。”

李定国张口就要大骂拒绝,但看着周正眼神陡然闪过的厉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义父张献忠的生死就在周正手里。

李定国面无表情,漠然相对。

周正也不着急,有的时间调教,让人带走,与杨绳武继续说着事情。

到了五月的时候,西北的情形进一步好转。虽然各巡抚,总督等争权夺利,但对剿匪也视为第一等功劳,加上大匪已经被消灭,他们行动起来十分轻松,西北的各种小乱匪进一步消灭,出现了天启五年以来,最为稳定,祥和的局面。

这些功劳,自然不会加诸到周正或者杨嗣昌身上,全都归功于首辅周延儒,这位首辅的声望顿时大增,朝野信赖,崇祯更为倚重。

伴随着西北抚定,出现了另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西北五省的‘赈灾’,刨去不说军队的军饷,依旧需要不可计数的钱粮,并且在天灾之下,不是一年两年。

国库的窘迫,令朝廷,崇祯无比头疼。

户部已经欠周氏票号两百多万两银子,李侍问不想再借,难题就推到了上面。

最终崇祯还是进行了摊派,总数二百七十万两,摊到十三省每个县的头上,要求限时上缴。

周正在辽东,天津卫,山东来来回回,他要忙的事情太多。

在处理完山东的事情,赶往山海关的路上,挂着盐课副提举的丁琪坐在马车上,道:“二哥,我与李尚书谈过,想在朝廷小范围用我们票号发出的银票给官员发放俸禄,被拒绝了。李尚书,近来对票号好像十分警觉,并且在筹措想要归还我们的欠银。”

周正坐在马车上,稍一思索就明白了,道:“这位李尚书还算厚道,想着还钱,要是其他人,怕是不但不还,还会想着侵吞我们。”

第五百零六章 进击

与此同时,丁琪去来到了户部。

丁琪站在李侍问身前,神色平静又微笑的道:“尚书大人,这是要吃干抹净不认账,再张口吞掉我们啊……”

李侍问还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见丁琪皮笑肉不笑,眉头一皱,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不要以为有周征云撑腰,就能对本官无礼!”

丁琪嗤笑一声,道:“刑部已经围了票号,下一步,就应该是来抓下官了,再下一步,就应该抓我二哥了……尚书大人,我们家大人从来没有轻慢您,你下这样的狠手,晚上睡得着觉吗?”

李侍问不等丁琪说完,猛的站起来,沉声道:“你说什么,刑部围了周氏票号?”

别人不知道轻重,李侍问清楚的很。周氏票号不说资产庞大,复杂的关系网,里面的储户就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

要是朝廷抄没了周氏票号,整个京城非得炸开不可!

至于户部欠银的事,反倒成了小事情。

丁琪冷笑,道:“到了现在,大人何必装蒜,户部不止想那二百万不还,还要吞下整个票号,大人,您胃口太大了!”

李侍问看着丁琪的表情,突然大步离去,急急的喊道:“去刑部。”

丁琪看着李侍问的背影,冷笑变成了得意,低声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些压力,能带回来什么样的回报。”

周氏票号,本不起眼,也就是一些特别的人才会注意,但刑部突然查抄又撤回,着实惊动了不少人。

除了六部,内阁,也包括宫里,都在紧张的盯着。

周氏票号要出问题,牵累到的人,绝对无法想象!

到了下午,朝廷陆陆续续传出各种消息。

包括马士英,寇槐壹的举荐得到通过,可以顺利进京入职。丁琪这个盐课副提举,居然被扶正了!

还有一些周系官员,或明或暗都得到了大幅晋升。

另外,刚刚调任顺天府府丞的周方,居然有风声说,将调任山东布政使。

还有传言,首辅周延儒将代天子巡视辽东,鼓舞辽东士卒士气的传言。

到了晚间,丁琪被李侍问叫到了府邸。

李侍问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丁琪,方正的脸上全是漠然,严厉之色。

丁琪神情平静,肃手而立。

李侍问太阳穴跳了跳,语气尽量平静的道:“你们这次捞足了好处,但我告诉你们,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但一个民间票号,要挟国库,本官决不允许!”

这个周正与丁琪说过,丁琪故作思索了一阵,道:“我们借银子给户部,从来没有要挟过大人半句。大人如果觉得不舒服,尽快还银子就是,银子归还,我们就两清,再无牵扯。”

话是这样说,但依照大明现今的情况,两百多万,别说还债了,那点税赋,对西北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李侍问盯着丁琪,太阳穴不断的跳,头疼欲裂,好一阵子才道:“我会尽快还,但你们票号不能继续经营。”

丁琪眼神微变,没有想到李侍问居然忌惮到这种程度,竟想要周氏票号歇业。

丁琪思索片刻,摇头道:“我们本本分分做生意,还襄助朝廷,大人这是何意?再说,今天的事情大人也看到了,连元辅都不敢查封,大人自然也是做不到的。”

李侍问的目光骤然冷冽,甚至好暴露出杀机来。

丁琪知道李侍问怕是被今天的事情给惊到了,他可能说服不了李侍问,沉默一阵,道:“大人,这件事,您或许需要与我二哥商议。但是,我觉得,大人做不到。”

李侍问深吸一口气,面色冰冷,道:“我会找周征云谈的,你走吧。”

丁琪抬了抬手,转身离开。

李侍问闭着眼,深深的吸了口气。

户部欠周氏票号的两百多万,成了他的心病,他不能让一个民间的小小票号要挟户部,要挟朝廷!

不是会不会,而是能不能!

这件事在京城还没有消停,倒是在苏州爆发了热潮,票号的生意陡然大增。

刑部查封不了,那背后的靠山肯定硬啊,银子放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四处盗匪那么多,有票号担保,中转,那得多好!

周延儒本计划六月前往辽东,代天子抚边,还没来得及走,朝廷再次大地震。

新任吏部尚书锺炌突然被下狱,兵部尚书傅宗龙被罢,吏部尚书傅永淳削籍。

这件事,发生在短短的十天内!

接着,阁臣黄士俊、贺逢圣、孔贞运三人几乎同时上书致仕,并且很快得到了崇祯的允准。

朝廷的换血大地震,很快波及到地方,尤其是西北五省的官员被牵累最多。

朝野沸沸扬扬,一场大乱斗不期而至。

周正这会儿在宁远,见了将去京城大理寺上任的寇槐壹。

两人在小桌上喝着酒,周正看着他凝固的表情,笑着道:“怎么,怕了?”

寇槐壹表情动了动,还是轻叹道:“学生没有大人的本事,这一去,真的喜忧参半。”

寇槐壹自然十分的渴望升官,但近来发生的事情,令他心怀忐忑,有些想打退堂鼓。

周正也不意外,道:“马士英前不久也来过,他跟你差不多的想法,不过还是去了。”

寇槐壹知道,马士英已经先一步去京城了,犹豫一阵,抬头看着周正,道:“大人,还请帮帮学生。”

寇槐壹一路走来都是周正的扶持,在地方上还好,如果去了京城,他没信心能应付,尤其是在京城如同大乱斗的情况下。他不是周正,没有自信能站稳。

周正拿起酒杯,道:“要我怎么帮你?”

寇槐壹有些拘谨,道:“大人,学生只想做些事情,不想参与党争。”

周正喝口酒,有些欣慰的看着他,道:“你能这么想,说明我还没有看错人。嗯,你到京城之后,拿着我的信,去拜访一下元辅。”

寇槐壹神色微惊,旋即低声道:“大人,您不是与元辅有些……不和吗?”

周正一笑,道:“你还是不懂,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控制好分歧,大家还是能携手向前的。”

寇槐壹知道京城周氏票号发生的龌龊,以及背后的事情,听着周正的话,他有些明白了,那位周首辅的立场怕是已经变了。

寇槐壹连忙站起来,振奋的道:“多谢大人!”

周正微微一笑,道:“我很看好你,不要让我失望。”

寇槐壹沉色道:“大人放心,学生绝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第五百零七章 水师

周正微笑着,心里却还在想着朝廷的大变。

这场大变,谁也说不清楚谁得利,这场大乱斗,没有赢家,大明则是最大的输家。

不过,朝廷的混乱,确实给了周正机会,不止他可以抽身而出,专心他对辽东三地的革新,也能从中获取他需要的政策。

这一年,对大明来说,应该是十多年来,相对较好的时期。建虏没有来犯,西北的叛乱近乎消失,除了朝廷争斗的越发凶狠,其他的,都有着一种百废待兴,欣欣向荣之势。

八月,周正在天津卫,视察水师。

明朝水师基本上分做两部分,一部分在渤海湾,一部分在福建。

渤海的归属于登莱巡抚节制,布置在旅顺与威海卫。

整整六十艘正式的战船,其他小船不计,士兵是六千二百七十人。

水师在天津卫海外搞了一次演习,周正邀请了朝廷,山东,辽东等官员来观摩,还有一些朝鲜,倭国,西夷人,数量并不多。

演习的强度也有限,无非是海上炮击以及登陆作战。在周正眼里,这还只是刚起步,不管是战舰,士兵数量,武器装备还是作战方式,都极其稚嫩。

但现在周正不能做的太多,并且一口也吃不了胖子,需要慢慢的打好根基。

朝廷以及各地官员都十分满意,对周正一个劲的彩虹屁。

西夷,倭国等面色凝重,窃窃私语。

周正招待完一群人,带着酒气,站在一个酒楼上,看着天津卫海外。

黄龙站在周正身后,笑着道:“大人,这次演习十分成功,兵部的人都很满意,说是会上书为大人请功。”

周正摆了摆手,看着海面道:“水师该有个人专门统领了,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黄龙一怔,仔细想了想,忽然道:“请大人示下。”

这个时候,上官烈端着盘子进来,有些急的道:“姐夫,喝点醒酒茶,不然回去姐肯定说你。”

如果是以往,上官清不会说什么,现在上官清,怀孕了。

周正眉头一挑,有些无奈的接过碗,喝了一口,道:“你觉得,谁来统领水师比较好?”

周正的手底下,其实人才非常多,尤其是辽东,天津卫,山东这多战之地,不乏将才。但水师,周正十分在意,一般人他不放心。

上官烈看着周正,眨了下眼,伸过头,道:“姐夫,你看我怎么样?”

周正看着他,也眨了眨眼。

上官烈,也是近三十岁的人了,当初的莽撞少年,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鲁莽的时候一样鲁莽,只是性子稍微成熟了一点,不少时候还是能做好事情的。

上官烈看着周正的表情,咳嗽一声,道:“姐夫,你看啊,我跟你南征北战,东来西往也有十多年了,本事起码也学了一两成了……水师应该不难吧?”

最后一句话,彻底暴露了上官烈的心虚。

周正挥了挥手,道:“不想被你姐揍,就不要开这个口。”

上官烈倒是不气馁,道:“那总兵不行,我的资历,给我副将什么的,不过分吧?”

周正想了想,道:“这个倒是可以,我回去跟你姐商量商量。”

上官烈当初跟着周正在京城下与建虏死拼,在辽东右屯也有他,功劳记录在兵部,给个副将,倒是没什么问题。

上官烈顿时喜笑颜开,端着盘子走了。

周正处理完事情,天黑才回到府里。

上官清才三个月,没有显怀,一边让人烧水给周正洗澡,一边拍打着他换下来的棉衣,蹙眉道:“广浅的事你不用管,我明天跟爹说。”

广浅,上官烈的字。

周正没想到这小子嘴这么快,笑着道:“他也该有点正经事了,没事,我找个人看着他。”

上官清皱眉,担心那个不靠谱的弟弟坏了夫君的事,刚要再说,忽然看着门外的道:“爹。”

周正刚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看着周清荔站在门外,一怔道:“爹,怎么不进来?”

周清荔顿了下这才走进来,道:“就是说点事情。”

周正有些好奇,等周清荔坐下,给他倒茶,道:“爹,什么事情?”

周清荔接过茶杯,没有喝,又顿了顿,才道:“钱受之送了一个人来天津卫,让我推荐给你。”

周正听着,这才觉得有意思,在周清荔对面坐下来。

钱受之,也就是钱谦益。

倒不是他推荐人这件事有意思,而是随着周延儒再次登上首辅宝座,复社在整个大明的影响力不可估量,作为东林魁首的钱谦益,也得到了力推,一度传言他要复起,担任礼部尚书。

钱谦益这个时候,给周正推荐人,里面怕是藏了什么心思。

周清荔看着周正,道:“估计是想你在朝廷里为他说句话。他推荐的人,是他的学生,叫做郑森,字大木。”

周正本来还不以为然,听着这个名字,稍一咀嚼,不由得笑着道:“天津卫的军事学院已经建好了,那就让他这个门生,先到学院里待一阵子,我观察一下。”

周清荔有些奇怪,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欢钱受之吗?”

周正笑道:“我现在依旧不喜欢他,但他想复起是没门的,圣心厌恶他。”

钱谦益才名广播,资历也厚实,之所以在崇祯朝一直无法复起,就是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深深的让崇祯厌恶,哪怕政坛换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没他的份。

周清荔明白了,起身道:“嗯,那就这样吧。”

周清荔说完,就自顾的走了。

他与钱谦益多少有些同僚之谊,加上中间人,实在推脱不过,这才来周正这里说话。

上官清看着周清荔走了,走过来,轻声道:“我发现爹,最近有些老了。”

周正轻叹一声,道:“爹也是有抱负的人。”

周清荔这些年对朝局冷眼旁观,多少次想出仕,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如愿,到了现在,他即便想出仕,也不能了。

上官清按着周正的肩膀,轻轻地安慰着。

周正拍了拍她的手,道:“让慎儿他们多陪陪爹,开解一下。”

上官清点头应着。

第五百零八章 急剧直下

周正继续忙着他的事情,在天津卫,辽东,山东三地奔走不停,无数的事情堆积在身上。

到了九月份,郑森终于到了天津卫,这位刚刚考过举人,正认真读书,准备会试。

周正见他还十分年轻,见过一次,勉励一番,就送到了军事学院,嘱咐孙传庭照顾一二,便没有多关注。

与之相同的是,两个月前,李定国也被周正送入了军事学院。

十月底,西北再次发生变化。

李自成再起,不过半个月席卷凤翔府,人数飙升到近十万,并且矛头直指西安府,陕西大震。

同时,四川,湖广,贵州等地的乱匪也此起彼伏,一些此前蛰伏的再次涌出来,与李自成遥相呼应。

十一月中,李自成没有攻破西安府,调头进入四川,连破十六城,而后进入湖广,大军进攻襄阳!

西北的盖子彻底被掀开,各处乱匪乘风而起,声势比之前还要浩大!

崇祯,朝廷惊慌失措,连忙命兵部尚书张国维携尚方宝剑前往西北,协调各巡抚,征剿乱匪。

十二月中,张国维抵达襄阳,大誓三军,准备进剿李自成。

但各路人马以钱粮,兵疲为由,敷衍塞责,根本不听张国维这个兵部尚书的。

张国维连翻劝说不动,又无力弹压,想来想去,只能写信给周正,请求周正指点。

收到周正的回信,张国维二话不说,逮捕了江西巡抚方孔炤,并弹劾他十二条大罪。

这样各军才被震慑,联合出兵,在襄阳城外,大破李自成。

李自成被迫退回陕西,却再次席卷陕西,陕西军队分散,除了西安府外,其他的各府无力阻挡,任由李自成纵横,不过一个月,他的军队飙升到了二十万!

朝野无比震动,短暂的安逸迅速消失,崇祯,朝廷的目光再次盯紧西北,连发谕旨给张国维,命他尽快剿除李自成。

而扫地王,白马天王等人,在四川也是声势浩大,避开秦良玉的主力,四处的攻城略地,官军几乎阻止不了。

朝廷紧急调左良玉等人从湖广入四川,但因为钱粮问题,左良玉等人迟迟不肯动,唯有史可法率军北上,却被败,只能退回。

朝廷没辙,想从南直隶调拨钱粮,结果还不到五月,苏州,松江,湖州等地突发大水,大雨倾盆,连绵不止,米价一下子翻了三四倍!

朝廷苦无钱粮,各路人马停滞不前,李自成看准机会,与四川匪寇相合,攻入大昌,剑州,甚至于在汉中大破总兵马天龙,占据大半汉中。

朝廷惊惧异常,严令张国维剿匪。

张国维到了重庆,召贺人龙,左良玉,结果全都不听。

李自成见官军不至,大喜过望,在西北攻城略地,甚至于攻入河南,采取了一种疲敌战术,拖着官军。

现在的西北并非是以前了,张国维这个新任尚书并没有足够的威望,几乎是求爷爷告奶奶式的统兵剿匪。

各省巡抚,总督,总兵失去了配合,随着各路乱匪的坐大,又只能各自为战,外加钱粮问题,官军连连败仗,损失惨重。

到了五月中,陕中大雨连着十多天,各路官军被阻,加上水涝引起的灾情,促使民乱进一步扩大。

李自成趁机调头,在汉中大败贺人龙,进军潼关。

潼关,号称天下第二雄关,在秦、晋、豫交界,也是进入中原的咽喉,更是西北的一根定海神针。

汉中,西安府都可以失,唯独潼关不能有失,失去潼关,就等于失去陕西,失去陕西,西北将彻底失控!

张国维知道厉害,聚集了十多万大军在潼关,严阵以待。

大雨倾盆,河水暴涨,整个西北仿佛都慢了下来。

张国维此刻站在城头上,眺望着李自成所在的西北方向,满脸的忧虑不安。

他身边的是陕西巡抚钱克耒,他一样惶恐,道:“大人,贼兵来势汹汹,在城外布置了十八大营,这是非要拿下潼关不可啊。”

张国维拧着眉头,本来俊逸的神采,在这一年半也变得愁眉不展,他轻叹一声,道:“现在大雨连绵,四周也断了音信,我们粮草不多……”

钱克耒刚要说话,转头看去,就见一个人在侍卫的护送下,冒着雨小跑着来向城楼。

钱克耒眉头皱了下,道:“大人,监军来了。”

张国维头也不回,道:“应该是皇上又来催促我出兵了。”

钱克耒看着前面泥泞的路,头上还在下的雨,道:“这样的天气准备出兵,朝廷就没人替我们辩解两句吗?”

张国维满目忧虑,道:“朝中哪还有知兵的人,若是周大人在京就好了。”

周正毕竟在西北剿灭过一次乱匪,周正要是在京,说一句话,顶别人一百句。

钱克耒刚要再说,内监黄安诚已经上来了,急声喊道:“我说,张尚书,你到底什么时候出兵啊?你要是再糊弄咱家,休怪咱家不客气!”

张国维脸角抽搐了一下,忧虑的脸转过来已经是笑呵呵的道:“黄公公,你也看到了,现在大雨连绵,道路泥泞,我怎么出兵?再说流寇的情形还没有摸清楚,具体方位都不知道,怎么出兵?三天,再给我三天时间。”

黄安诚盯着张国维的脸,冷哼一声,道:“好,就三天!三天后,要是张尚书再不出兵,咱家就奉了旨意,拿你问罪,将潼关交给别人!”

张国维心里陡然警觉,脸上依旧笑呵呵的道:“好。”

黄安诚又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钱克耒看着黄安诚离开,这才脸色难看的道:“大人,这黄安诚是什么意思?是想夺了大人的兵权吗?”

张国维有些无奈的点头,道:“应该是吧。”

监军代表的是皇帝,确实有权力夺权,张国维根本反抗不了。

如果黄安诚夺了兵权,肆意乱来,那潼关可能转瞬失守。

张国维,钱克耒满心愤怒又无奈。

在潼关西北方,李自成的大军绵延不知道多长,士气如虹,丝毫没有因为大雨而受挫,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李自成大帐内,一群人笑容满面,豪情万丈。

李自成,宋献策,李岩,刘宗明,高杰等十多人在座,正在商量着怎么攻破潼关。

第五百零九章 要结束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众说纷纭,没有个定案。

潼关毕竟是天下雄关,易守难攻,加上张国维有十多万大军囤积,强攻一年半载都未必拿得下来。

他们自然耗不起那么久,等大雨消退,官军复来,情势又将逆转。

“一定要拿下潼关!”李自成拍着椅子大喝。

众人听着,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如同山头大寨,一群土匪毫无顾忌的吵嚷不休,就差撸袖子干架。

“高杰,你说!”李自成见高杰一直不说话,陡然大声说道。

高杰是李自成的左膀右臂,能征善战,有勇有谋。

高杰被吓了一跳,连忙稳住情绪,道:“大王,潼关易守难攻,想要攻破潼关,只有一个办法,诱官军出关!”

刘宗敏顿时冷笑,道:“诱个屁,你要是官军,你会出来吗?”

“是啊,只有傻子才出关,不知道我们几十万大军吗?”

“除非官军的那个尚书脑子坏了!”

“你到底懂不懂啊,瞎说什么!”

一群人顿时反驳,对着高杰狂喷。

“住嘴!高杰,你说!”李自成对高杰十分信任,拍着椅子喝退其他人。

高杰已经得到密报,看着李自成信任的目光,眼神闪躲,硬着头皮道:“大王,末将能引官军出城。”

李自成双眼瞪如铜铃,就差跳起来,道:“真的?”

高杰道:“真的。”

李岩,宋献策等人看着高杰,将信将疑,却没有说话。高杰能征善战,立下很多功勋,哪怕试一试也无妨。

李自成大喜,走过来拍着高杰的肩膀,大声道:“好,只要你能引诱官军出潼关,我必有重赏!”

高杰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下,不动声色的应着。

有了高杰的话,大帐里振奋不少,开始讨论其他问题。

高杰是坐立不安,内心焦灼,等了一阵子,找了借口溜了大帐,转了一圈,来到了一处偏僻处。

一个妙龄风韵少妇已经在等着了。

高杰拧着眉头,一脸肃色道:“不用担心,那边说了,这次一过,他们就会接受我们的投诚,再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了!”

“我相信你!”少妇应着,与高杰抱在一起。

李自成的妾室,邢氏。

……

两天后,高杰率部两万人,来到潼关城下,无数士兵叫骂,骂的还都是崇祯。

“皇帝老儿锦衣玉食,三宫六院,潼关的兄弟们,你们吃饱过吗?”

“皇帝老儿坐在紫禁城,你们的小院刮风漏雨……”

“兄弟们,皇帝老儿是要你们送死,你们要是死了,妻儿就是别人的了……”

潼关城上的士兵听着,各个脸色异常。

张国维与钱克耒一脸凝重,即便知道乱匪是挑拨军心,却是无可奈何。

不等他们想出对策,黄安诚就上了城楼,指着乱匪,气的身体发颤的道:“张尚书,钱巡抚,你们听到了吗?他们这是辱骂圣上,简直无法无天,你们还不快出兵给咱家剿了他们!”

张国维连忙道:“公公,不是说好三天吗,还有一天……”

“什么还有一天!”

黄安诚尖着嗓子怒喊,道:“现在就给我出兵!你要是不出,咱家现在就抓了你,将兵权交给别人!”

张国维最怕的就是这个,要是兵权到了黄安诚手里,那后果不可想象。

张国维是万般无奈,只好道:“钱巡抚,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兵。”

钱克耒吓了一跳,道:“大人,真的要出兵吗?”

他们现在缺衣少食,士气疲惫,道路泥泞,雨势未停,稍微远一点都看不清楚,尤其是对面的乱匪,几乎是一无所知,这要是出城,不是自投罗网吗?

张国维又看了眼一副不出兵誓不罢休模样的黄安诚,漠然道:“出兵!”

钱克耒还是犹豫,却也只得遵命,立即转身去整顿军队,准备调兵。

黄安诚这才满意的哼了声,依旧站在城头,盯着张国维,免得他再耍花样。

钱克耒调集军队,磨磨蹭蹭,一直到了晚上。

黄安诚气的跳脚,怒骂不止,但大晚上的也不能逼迫张国维出城,威胁着如果张国维明天再不出城就抓他。

张国维与钱克耒坐在房间里,两人都是愁眉不展,苦思对策。

外面的闯贼似乎已经不可怕,反而是潼关城里的这个内监,最让他们头疼。

钱克耒看着张国维,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已经传令左良玉西上,白广恩,陈永福,秦翼明等靠拢,互为犄角,或许还能一战。”

张国维也是领过兵的人,摇头道:“现在大雨连绵,河水暴涨,他们赶不过来,我们要独自面对闯贼了。”

钱克耒知道出城的风险,越发的不安道:“大人,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张国维道:“要是将兵权交给黄安诚,你应该知道后果。”

黄安诚不过就是个内监,他要是拿到兵权,那简直就是白给!

钱克耒默默不再说话,心头更加的忧虑不安。

第二天一早,张国维点齐兵将,看着天上已经停息的雨,心里一叹,老天都不帮他啊。

在城外,李自成等人还在等着高杰诱官军出城,虽然只有一天,不少人已经心生不耐,对高杰多有攻击。

李自成似乎渐渐也倾向于强攻,倒是宋献策,李岩安抚,劝说,这才暂时压住了反对声。

高杰站在军阵前,遥望着潼关城,神情异常凝重。

他身边一个侍卫上前,低声道:“大人不用担心。”

高杰脸角动了下,这个人不是他的人,来自于一个叫做‘军情处’的地方。

他与邢氏好上没多久就被人拿着这个秘密要挟,已经好些年了。

‘要结束了。’

高杰心里沉重的暗道。

他被人要挟,控制,早就想逃离,但却走脱不得,整天提心吊胆,睡觉都睁着眼。若是被李自成发现,他一定会被大卸八块!

“出城了出城了,官军出城了!”前面的士兵突然大喊。

高杰很快也看到了,内心剧震,极力冷静的道:“后撤。”

高杰的军队迅速后撤,没多久,李自成的大军,居然也后撤。

张国维不是莽撞之人,十多万官军哪里那么好打,李自成明摆着诱敌深入。

张国维没有其他办法,谨慎行军,步步为营,一直咬着李自成到了汝州。

约定好的白广恩,陈永福,左良玉等人并没有如期而来。

李自成的大网早就准备的足够,在汝州,一场大战意料之外又似注定般的爆发了。

第五百一十章 朝廷艰难处境

不足半天,张国维就支撑不住,只能后退,李自成带着高杰,高一功等人,拼力追杀,穿府过县,足足追杀了四百里。

张国维十万大军,剩下不足一半。

张国维不断后退,李自成命刘宗敏追着,他带着大军,继续攻打潼关。

没有张国维坐镇,黄安诚接过兵权,李自成还没到就命人出关迎敌,毫无疑问的大败,潼关失守。

潼关失守,意味着整个陕西的官军的崩塌,李自成占据潼关,呼啸震天,分做三路,迅速攻占其他周府,攻打其他官军。

到了七月,李自成已攻下陕西大半,同时还在山西,四川等地攻城略地。

左良玉被击退,退回湖广。

白广恩,李永福连败两次,投降了李自成,由他们带着,李自成迅速攻破西安府,拿下了整个陕西。

西北的大变,令朝廷无比的惊恐,一面抽调各路军队入陕,同时严令还有五万大军的张国维阻挡李自成,与李自成决战。

张国维明知不可为,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在渭南与李自成大战,最终落败,全军覆没,张国维不知所踪。

李自成的气势膨胀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四处出击,在西北五省的地盘急速的扩大,已然威胁到了京畿!

李自成已然成势,河南,江西,湖广,四川,山西等各地的‘起义军’顿时风起云涌,攻占州府,杀害命官,天下大动。

李自成攻克了陕西,并没有直接杀向京师,而是听了宋献策的话,认为京畿无法一时攻克,转身南下,攻掠湖广,四川等地。

八月中,李自成攻破襄阳,打退左良玉,改襄阳为‘襄京’,大封亲信,就差称帝了。

但也分了左右权将军等各路将军,又有上相、左辅等人,还有工,刑等六政,体制已经基本构建起来。

李自成在西北连败各路官军,原本官军的包围态势随着张国维的大败,以及其他各路的溃败,投降,形势逆转,乱匪已然成势,各路官军纷纷后退,有些坐等观望的意思。

最为惊恐的,自然就是朝廷以及崇祯皇帝了。

崇祯想要调集附近的军队进剿,但各路人马都以‘钱粮短缺’为借口,要求朝廷提供军饷。

崇祯与朝臣商议来商议去,出了数道旨意。

第一道,体恤民间疾苦,训斥各地官员,以民为本。

第二道,罢各地内臣,召回宫内,并永不再设。

第三道,罢阁臣薛国观,姚明恭,刑部尚书甄淑等数位大臣,随后更是将薛国观,江西巡抚方孔炤等人赐死。

第四道,增天下关税,摊派到地方,又因为北京,南京两户部尚书争辩,最终增加一百五十万两。

第五道,复用熊文灿,戴罪立功,总理西北五省军务,督讨各军,征剿李自成。

京中也不乏再次调周正前往西北剿匪的声音,却因为因为京中流传了一句‘奴寇相合’的谣言,崇祯严令周正严防建虏,不得擅离。

不管朝廷如何风云变幻,周正这会儿正在宁远逗孩子。

他第二个儿子已经出生四个多月了,小家伙特别能吃,比他哥这个时候还胖了一圈。

周正抱着小家伙,在城里走动。

“大人,带孩子呢?”

“大人,二公子真乖。”

“大人,二公子好像有点热……”

“大人,二公子要掉下来了!”

一路上,一些熟悉周正的将领,都不拘谨的上前与周正打招呼。

周正抱着小家伙,一路笑呵呵的应着。

小家伙在熟睡,吧唧小嘴,流了一路口水。

金国奇陪在一旁,几次想说话都没插上话。

直到上官清追上来,抢过孩子,皱眉道:“这么热的天,你抱出来做什么!”

上官清生第一个的时候,这个时期脾气就不大好,周正不敢惹,陪着笑将她送回去。

金国奇这才拦住周正,在屋子里,喝着凉茶,说事情。

金国奇喝了一口,腹里舒服了一点,这才道:“大人,西北已经那么危险了,就因为一句‘奴寇相合’,朝廷就不调大人,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周正拿着毛巾擦汗,看着南方,随口的道:“你真的以为是那句谣言?”

金国奇一怔,小心的问道:“大人,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我是正二品的蓟辽督师,如果要去西北,必然要加封,若是我真的剿灭了西北之乱,朝廷还能继续好意思,像上一次吝啬不赏?到时候,怎么赏?我在辽东拥兵已经令朝廷不放心,我要是再去西北,天下兵马都在我手里,你说,皇上,朝廷能睡得着觉?”

金国奇陡然醒悟,脖子发冷。

如果朝廷真的万不得已的启用周正,那周正就等于执掌天下兵权,在这乱世功高盖主,要么大逆不道,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金国奇不敢多说,心里惴惴。

周正没有再吓唬他,道:“朝廷里,我们不要多问,谨慎本分,等待旨意。”

金国奇连忙道:“是,大人说的是。”

金国奇知道里面水深,不敢多想,告退离开了。

姚童顺从外面进来,擦着汗道:“大人,京里来消息了。”

周正放下毛巾,道:“坐下喝口凉茶再说。”

姚童顺应着,坐下喝了一口,这才道:“户部想要再借银子,上官掌柜询问大人的意见。”

周正神色不动,道:“李侍问亲自去问的?”

姚童顺摇头,道:“不是,就是差了个人。”

周正哼了声,道:“李侍问这还是不甘心,告诉我岳父,李侍问想借钱也行,我要南京铸币局,归入周氏票号。”

姚童顺一怔,道:“大人,怕是李尚书未必肯答应。”

李侍问对周氏票号抱有强大的警惕性,铸币又是一个国家的极其重要的机构,岂能给一个民间票号?不是未必肯,是决然不肯。

周正淡淡道:“我就是这个条件,给不给,他看着办吧。”

姚童顺记下,道:“军情处那边的消息,熊文灿正在梳理各省军务,目前已经抽调了八万军队,九位巡抚,十二位总兵,还想调山东,天津卫的兵马。”

周正十分果断的道:“山东,天津卫不能动。”

周正是蓟辽督师,兼理天津,山东,没有周正的允许,熊文灿调不动这两地,即便有兵部的命令也不行。

第五百一十一章 可笑之人

周正这些年一直在加强对军队的控制,没有周正点头,这三地的兵马,崇祯的圣旨也不管用。

姚童顺应下,道:“朝廷现在对阁臣,六部尚书更换的极快,马士英,寇槐壹等人举荐要上位,两人极力推辞,甚至还要辞官,明哲保身。”

周正是一点也不奇怪,轻笑着道:“由着他们吧,对了,新任兵部尚书的人选,出来了吗?”

姚童顺想了想,道:“有个人好像挺突出的,李邦华。”

周正眼神微闪,点头道:“嗯,倒也不错,应该能暂时稳一稳。”

李邦华,原本的天津巡抚,后来调任兵部侍郎,而后丁忧在家。

想到这里,周正看向姚童顺,道:“继续阻止卢象升,杨嗣昌等人的起复,也包括曹文诏,赵率教等人。”

杨嗣昌并没有死,倒不是朝廷不想他死,而是他在狱中自杀,被救了下来,而后就一直拖着没有审。

姚童顺隐约的已经察觉到周正想做些事情,神色不变的应着,而后道:“魏公子在海外走的比较远,听说在琉球,台湾,吕宋都有出没,已经大半年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周正摆了摆手,道:“让他玩去吧。”

姚童顺没有多言,道:“建虏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偶尔来信,催促大人放归范文臣。建虏默认了边界,凤凰城的西、南,都归我们,建虏没有再侵犯。”

周正才不会理会黄台吉,又喝口茶,道:“嗯,建虏那边继续盯着,注意力放在朝廷以及西北,我要第一时间知道西北的战况以及朝廷内部的变化。”

姚童顺神情发紧的应着,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大人,宫里的关系,这个时候特别紧要。”

周正抬眉看了他一眼。

姚童顺脸色微白,连忙站起来道:“小人多嘴。”

周正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

姚童顺有些慌张的退下。

周正坐在椅子上,再次拿起毛巾擦汗,看着外面火辣的阳光,自语道:“这鬼天气……”

这一年,真是太热了。

黄河,长江决堤,大水泛滥,各种洪涝,外加加税,各地百姓是民不聊生,民乱此起彼伏。

整个大明还算安稳的地方,怕也只有南直隶,山东等少部分地方。

现在的民乱,基本上是一家独大,就是闯王李自成。

李自成在西北占据了绝大部分地方,手下将帅,谋臣如雨,越来越多的官军,士绅投奔过去,势力在不断的膨胀,向着南北两直隶逼近。

九月,刘宗敏,牛金星在河南朱仙镇大破河南巡抚龚邵煌,攻占开封等十六府县。

九月底,高一功率军进入山西,直逼太原府,宣大等各路人马来援,暂时逼退。

十月,李自成率军二十万,再次进攻安庆,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率军抵挡。

熊文灿携左良玉,刘良佐等五万人来援,被大水所阻,不能进。

十月中,李自成攻不破安庆,调头北上。

就在这时,本来投降熊文灿,没有被周正带走的罗汝才等人突然在四川复叛,并大败四川总督王一恒,杀蜀王。

朝廷大惊失色,四川本来还有一隅安稳,还指望秦良玉能够出川两面夹击李自成,现在罗汝才等人复叛,牵制了秦良玉,那朝廷就要单独面对李自成了。

而崇祯更愤怒,宗室被杀,熊文灿招降的人降而复叛又兵权在握,这还了得,当即传旨由李邦华代熊文灿剿匪,并将熊文灿逮捕。

十月底,熊文灿弃市。

这个时候,周正在山海关,巡视曹变蛟训练的一万五千人骑兵。

曹变蛟神情振奋,在周正身侧,指着奔突训练的骑兵,道:“大人,您看,已经有了一定战力,只要认真打几场,一定能锻炼出一支铁骑来!”

周正站在城楼上,拿着望远镜,微笑着点头,道:“不错。”

这是曹变蛟这几年辛苦训练,听到周正的赞许,更加高兴了,道:“如果不是兵额有限,末将还想再训练个五千……”

周正看着曹变蛟兴奋,过了一阵子,不动声色的道:“听说,李尚书想调你入河南剿匪?”

曹变蛟笑容顿时收敛,道:“末将受大人节制,自然听大人的。”

周正这才微笑,道:“朝廷对我有顾忌,不肯调我去西北,调你们,怕是另有所图。”

曹变蛟不再说话,躬着身,神色肃谨。

作为跟随周正多年的人,随着朝廷与周正关系的微妙,他也察觉到周正在做防备。

不管是从内心或者亲疏关系来讲,曹变蛟都没有理由站在朝廷一边对付周正的理由。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一摆手,道:“也不用那么紧张,朝廷暂时不会动我的,牵累不到你,或者其他人。像过去一样,有什么事情,我顶在前头。”

曹变蛟跟随周正十多年,经历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数,哪一次不是周正顶在前面,保他们周全?

曹变蛟铿锵一声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誓死追随大人!”

周正伸手扶他起来,望着京城方向,轻叹一声,道:“不说这些了。西北的败局已定,想来就是朝廷顾忌我,也不得不调我去平乱,你要做好准备。”

曹变蛟站在周正身旁,道:“是,末将谨遵大人调遣!”

周正满意的点头。

与此同时,新任兵部尚书李邦华在调集各路人马,与李自成不断发生鏖战,战场从湖广,江西,河南,山西,到北直隶的广大地域,不知道多少支军队在剿匪。

随着时间推移,李自成对控制地盘的消化,在李岩,宋献策,牛金星等人的支持下,正在不断的收取民心,扩张军队,短短一年多时间,居然膨胀到了百万大军!

尽管散乱各处,确实都归属于李自成,在整个西北,四处与官军作战,攻城掠地,令官军疲于应付,应顾不暇。

官军的缺钱少粮,缺少统一调度,各自为战的局面并没有解决,这使得官军的败仗越来越多,丢失的地盘越来越大,而投降李自成的官绅也很是不少,有着他们的加入,官军的劣势进一步显现。

周正到了天津卫的时候,刘六辙已经在等着了。

两人屏退侍卫,漫步在运河边,说着话。

刘六辙低声道:“二少爷,该给的消息,都给了那高杰。”

周正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背着手,踏着雪,静静的看着前方。

准备了十多年了,到了这一刻,他竟然有些紧张了。

刘六辙看着周正的侧脸,道:“高杰传来消息,说是李自成打算明年建都称帝,国号是大顺。”

周正顿时冷笑一声,道:“一个土匪强盗,迫不及待的想当皇帝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跌宕

刘六辙见周正不屑,瞥了眼身后,见无人跟上来,这才道:“二少爷,现在西北几乎都在李自成手里,朝野人心惶惶,都说要改朝换代了。”

周正背着手,越发冷笑,道:“就凭他?他或许能做成一点事情,但却绝对没有能力开国,他不具备这样的气魄与能力。”

李自成本身具有极其严重的缺点,这种缺点,导致了他无法真正的成大事,同时,这也是流寇的致命缺点。

历史上,即便没有满清入关,李自成的大顺国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大明。

刘六辙自然不会不信周正的话,一副原来如此模样的点头,道:“那,二少爷,我们怎么办?”

周正停下脚步,望着京城的方向,笑着道:“京城是越来越忌惮我了,先下手为强。待会儿我写到奏本,就说身体不适,请求休养。”

刘六辙立马就接着道:“二少爷,这个我知道,这是以退为进,对不对?”

周正转头看向他,道:“这个你要是不知道,我就踢你下水。”

刘六辙嘿嘿一笑,而后又道:“那,万一朝廷借坡下驴,收了二少爷的蓟辽督师的官职,拿走兵权,怎么办?”

周正这个蓟辽督师,除非离开驻地,或者有人背叛突然拿下他,不然朝廷就只能采取一贯的套路——诱骗。

当然了,如果权臣识相,自动放弃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正一笑,道:“我要看的是朝廷的态度,不是要他们同意。”

刘六辙立即会意了,道:“还是二少爷高明。”

刘六辙知道周正与首辅周延儒的关系,也隐约猜到了宫里那个人是李忠,有这两个人在,周正能在事情发生前阻止。

周正看了一会儿京城方向,转身道:“让人在运河上弄点事情,将南来的钱粮挡两个月。”

现在朝廷极度缺乏钱粮,只能从南京强行征收,解送京城,这是朝廷的救命稻草,晚两个月,李自成的麻烦就会少很多。

刘六辙想了想,道:“让那批死士去。”

周正嗯了一声,他手底下的死士已经发展到了五百人,做了很多隐蔽的事情。

周正踱着步子,道:“再给李自成一点支持。”

……

在山海关待了几天,周正又去了天津卫,除去了一些不稳定因素,将天津卫彻彻底底掌握在手里,周正便顺道抵达山东。

在周正还没到济南府的时候,朝廷就收到了周正的奏本。

站在崇祯面前的,是首辅周延儒以及兵部左侍郎张缙彦。

崇祯神色枯槁,拧着眉头,浑身都透着愤怒,语气却又十分平静的道:“周征云的奏本,说是旧伤发作,疼痛难忍,无法理事,请求回京休养。”

周延儒在这道奏本到京之前已经收到消息,此刻故作沉吟的没有说话。

倒是张缙彦连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千万不能同意。”

崇祯枯槁的脸色,掩盖了他真正的表情,淡淡道:“怎么说?”

张缙彦立即就道:“陛下,现在天下人都希望周征云能统领西北诸军,再次剿灭闯贼,可朝廷偏偏没有调派他,他这是什么?这是在表达不满啊,要是陛下真的同意了,不止寒了周征云的心,还有西北那些巡抚,总督,总兵啊……”

崇祯眉头拧的更紧了,鼻腔里哼了声,道:“首辅,你怎么看?”

周延儒这才开口,道:“陛下,张侍郎说的有道理,但周征云手里握有辽东,天津卫,山东三地的兵权,就这么放任,臣有些不放心。”

何止周延儒不放心,随着李自成不断坐大,周正的地位不断得到凸显,尤其是他手里的兵权,三地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万,大部分还是精锐,京畿近在咫尺,谁能放心?

崇祯脸角抽了下,刚要说话,张缙彦慌张的道:“陛下,不能动啊,若是周征云认为朝廷对他有疑,真的……将他逼反了可怎么办?”

崇祯双眼骤然爆闪着冷芒,杀机如实质。

周延儒看着,心头微惊。

大明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皇帝十分的敏感,尤其对手握重兵的权臣。

周延儒近来越来越后悔再次入朝,后悔没有听周正的劝告。

不过,现在由不得他了,周延儒沉吟片刻,道:“陛下,周征云于陛下,于朝廷是有大功之人,没有罪责不能降罪,更不能让他休养。”

崇祯眉头拧起,脸角抽搐了几下,声音有些冷漠,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张缙彦立即就道:“陛下,赏,这个时候,要重赏!”

周延儒看了眼张缙彦,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人这么会说话。

崇祯眼神闪烁一阵,轻轻点头,道:“确实应该这样。入阁,加衔,恩赏,内阁拟旨,在年前传旨。”

张缙彦又抬起手,道:“陛下,周征云不能回京,要继续镇守建虏,‘奴寇相合’这传言不能视若等闲啊。”

崇祯道:“嗯,朕也是这个意思。”

崇祯对建虏依旧抱有强大的警惕性,十年前那次兵临城下,差点亡国的危险,依旧在眼前。

如果建虏真的与闯贼勾结,再次破关而入,那就是真的亡国了。

建虏,绝对不能再次入关!

周延儒心头怪异,瞥了眼张缙彦,他怎么觉得,这个人也是周正的人,心里却知道,并不是。

崇祯的旨意在年底前,真的到了宁远。

除了各种赏赐,安抚的废话不说,周正晋升为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保,官职正一品,继续督师蓟辽。

周正的地位陡然攀升,在整个大明显得非常的突出。

周正身边的人自然是大喜,周正地位的提高,他们也将‘鸡犬升天’。

面对如潮水般的恭贺,周正与亲近人只说了一句:‘朝廷还没有失去理智。’

对周正的封赏,还有另一个作用,那就是对朝廷,尤其是西北剿匪的李邦华以及各路人马是极大的振奋,还以为朝廷终于要调周正来西北剿匪,士气大振,接连挫败李自成的进攻,不断有捷报传到朝廷。

为此,崇祯大喜过望,还特别恩赏了周延儒以及张缙彦。

朝廷还没高兴多久,过了年,也就是崇祯十三年元月,李自成公然在西安称帝,国号‘大顺’,改元永昌,大封功臣,并誓言东征,推翻明廷。

第五百一十三章 闯贼入京

对于李自成的立国,崇祯,朝廷自然是怒不可遏,抽调更多的钱粮,军队,对李自成进行征剿。

现在的明军,比历史上更加不堪,破绽到处都是。

李邦华极力维持局面都不行,四面漏风之下,败事越来越多。

二月初,李自成亲自率军突然渡过黄河,在河南肆意进攻,攻占四府十二县,更是击杀庐江王。

到了初五,更是攻克太原,随后多有官军将领迎降,山西几乎失守,李自成就差攻入京畿。

这个时候,崇祯急调大同总兵姜襄,宣府总兵吴三桂等驰援,结果姜襄投降,吴三桂大败而归。

随后,李自成下居庸关,大军开入了宣府,离京师只有一步之遥!

李自成已蔚然成势,昌平总兵唐通,刘亮芳,镇定太守邱茂华,保定大学士李建泰等相继投降。

宣府总兵吴三桂,见事不可为,也投降了李自成。

三月十七,李自成过昌平,抵沙河,离北京城真的就差一步!

三个月的时间,李自成就从西安打到了北京城下,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快的不可想象!

满京城都慌了,所有人都惊恐万状。

崇祯第一时间命曹化淳提督京城兵马,准备守城。

同时召集重臣,商讨对策。

到了这个时候,朝廷这些官员们一个个心思各异,谁也不敢多说话,亡国就在眼前,事前事后都会被清算!

周延儒请命,希望去辽东敦请周正领兵救援。

张缙彦请命,护送太子去南京。

还有人主张与李自成谈判。

而言官们还在疯狂上书,弹劾兵部尚书李邦华,侍郎张缙彦以及首辅周延儒误国。

崇祯彷徨无措,几乎听到一个意见就听一个。

当然,他没有让周延儒走,而是派人去给周正传旨。

加封周正为‘征西伯’,命他尽快率军救援京城。

张缙彦要护送太子出京,结果还没出宫,李自成的大军就包围了京城,还发炮进攻,吓得张缙彦连忙逃回来。

也有内监出宫,与李自成进行秘密谈判。

一天之内,发生了无数的事情。

山海关。

周正站在城头,眺望着北京方向。

即便是周正,也意外李自成的速度,明廷崩塌的实在过于迅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否则崇祯还来得及调周正救援的。

他身旁的曹变蛟一脸惊色,他们收到的消息是,李自成已经攻下昌平,离京城十分的近,现在,怕是已经到了京城脚下了!

曹变蛟骇色不减,道:“大人,闯贼,真的有这么强了吗?”

周正背着手,脸上一片青色,漠然道:“此消彼长,朝廷一直在作死,虽然快了一点,也不算奇怪。朝廷能撑这么久,已经是不简单了。”

明朝的倒塌,可以说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崩塌的如此迅速,在那些大人物看来,是震惊,不可置信的;但细细的分析,却又觉得,早该崩塌,撑下来是意外。

曹变蛟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总觉得不应该这样,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周正看着京城好一阵子,道:“姚童顺,传我的命令,辽东,天津,山东,即刻进入战时动员,征兵二十万。满桂任登莱总兵,即可上任,率兵进入天津。赵率教任山东总兵,率兵入大名府。曹文诏复原职,接天津卫两万精兵,进驻河间府。曹变蛟骑兵立即驻永平府。金国奇调任锦州总兵,杨国柱率锦州兵进入山海关。同时,严令右屯李惟鸾,东江镇的皮岛,旅顺黄龙严阵以待,防卫建虏!”

姚童顺知道,大事临头,猛的抬手,沉声道:“小人领命!”

曹变蛟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遵命!”

随着周正的一声令下,山东,辽东,天津卫,迅速的动了起来,各级官员,迅速发布征兵令,在永平府,现成的各军河间府,永平府一带集结,随时准备开赴京城。

与周正有关的庞大的关系网,更是飞快运作,以山海关为中心,整个辽东无比紧张凝肃。

与此同时。

崇祯与李自成的谈判破裂,崇祯对李自成要的列土封疆,和平共处决然不同意。

李自成恼羞成怒,大军攻城。

京城的守卫,满打满算不足一万人,哪里经得起强攻。

宫内宫外一片狼藉,无数人奔突,想要寻找生路。

三月十八,李自成大军还在猛烈攻城,突然间,兵部侍郎张缙彦,居然打开了东直门,放李自成大军入城!

宫里的钟声急切的响着,但满京城的人在乱串,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哭爹喊娘,只看到有人从宫里逃出来,却鲜少有人进去。

没过半个时辰,李自成就迫不及待的骑着马,从西直门踏入北京城。

在穿过城门的刹那,他忍不住的对天长啸,大声道:“皇帝老儿的龙椅,今个儿我李自成也要坐一坐!”

他身边的刘宗敏等人也自然大声附和,畅笑不已。

还没入内城,在城门前,有明朝的阁臣,尚书,侍郎一级众多其他各级官员,零零散散近百人,跪地呼喊:“臣等恭迎闯王!”

李自成看着这些他原本根本就见不到,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此刻跪伏在他脚下,心里更是痛快无比,简直整个人都要激动的爆炸。

他哈哈大笑,打着马鞭向前走,仿佛没有看到这些人。

投诚在场的这些人面面相窥,瑟瑟发抖,神情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整座京城一片混乱,还有很多周正的人在里面,没有来得及撤走。

太多来不及逃走的,这个时候东躲西藏,京城内外,一片哀嚎。

到了十九日,李自成坐在金銮殿上,金銮殿也是站满了人,每一个都兴奋无比,大笑不止。

昨日,崇祯皇帝死于煤山,太子被囚于后宫,其他各级官员,大部分被抓,没有抓到的,也在严厉的追查。

李自成等人在商讨非常多的事情,但最大的,莫过于登基称帝,但被牛金星,宋献策等人阻止,因为还有周正没灭,周正手里还有大名最精锐的大军,与京城近在咫尺。

李自成也是愤怒大恨,想起了曾经差点被周正剿灭的事,誓言要消灭周正,而后回京登基。

于是,李自成刚刚攻占北京,一面派军攻占其他地方,一面调集军队准备着,要御驾亲征,讨伐周正。

第五百一十四章 建虏搅局

北京城的失陷,令无数人错愕,远在湖广的李邦华急令各军北上勤王,但左良玉等人却按兵不动,观望情势。

四川的秦良玉收到信,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此时,周正的军队不断的向山海关一带集结,情报网全面铺开,紧盯着京城。

周正,金国奇,曹文诏,曹变蛟,赵率教,满桂等人齐聚在山海关,面色凝重的商讨战局,制定对策。

十九日,崇祯派出的内监,大哭着来到山海关,抓着周正就哭喊:“周大人,快救救万岁爷吧,闯贼入京了……”

周正连忙扶起他,问了几句,而后接旨。

在场众人虽然已经料到了情形,还是心神震惊。

内监一个劲的催周正尽快发兵,周正安抚一番,将他送去休息。

一群人聚集在大厅里,个个神色凝重。

满桂看着坐在首位的周正,怒吼一声,道:“可恨!要是朝廷早点调你去西北,何来如此大祸!”

赵率教绷着脸,看着周正道:“征云,不,征西伯,皇上罹难,万民于水活,我们得尽快发兵!”

曹文诏闲置了好些年,浓眉大眼皆是愤怒,站起来抬手,沉声道:“征西伯,末将愿为先锋!”

曹变蛟更是一步而出,抬手道:“末将领的是骑兵,可为先锋!”

周正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动。

他现在是征西伯,太子太保,内阁大学士,手握崇祯临终圣旨,在这个时候,地位无疑是最高!

兵权,声望,名义,他都有了!

孙传庭也在座,瞥了眼义愤填膺的众将,忽然起身道:“大人,虽然正是匡扶社稷,拯救万民,定鼎天下的关键时刻,但事发突然,我们军队未到位,钱粮未运,京城情况未明,若是贸然出兵,怕是易兵败。下官建议,各路军队可以向京城方向布置,随时准备出兵,不宜妄动!”

厅里众人听着,顿时皱眉,孙传庭说的其实是‘等’,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趁着李自成不稳,立即发兵进攻。

但孙传庭说的又是实情,事发到现在,不过两天,军队才刚刚调派,根本没有到位,李自成的情况也未明,在场都是久战老将,深知仓促出兵的后果。

这是两难!

所以,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周正,要论打仗,战功,在座的还没有谁比得过周正。

周正已经回过神,站起来,面无表情,沉声道:“第一,立即发布檄文,本官号召天下勤王!第二,本官有圣旨在手,即刻起,节制所有大明军队,传令李邦华,节制江南所有兵马,即刻北上!第三,辽东,天津,山东兵马全速调动,本官要亲自征剿闯贼!第四,凡三地官员,以征剿乱匪为要,任何人不得掣肘,违反者,斩!第五,建征西大营,军令皆由此出,在场众将,即刻领兵,陈兵于永平府,等候本官命令!”

“领命!”

在场的众人,齐齐抬手,向着周正拜道。

这一刻起,辽东,天津,山东,全面备战,征西大营统管军情,粮草,后勤,民政等所有事务,三地飞速转动起来。

二十日,京城的失陷几乎传遍天下,尽管很多情况不明,但在所有人看来,明朝,似乎已经亡了!

天津卫,周府。

周清荔背着手,眺望着京城方向,佝偻着身体,脸上说不出的难言情绪。

从嘉靖起,党争就越演越烈,到了万历后,就开始失控,多少人多朝廷失望,不肯在出仕,又有多少人满腔愤恨郁郁而终。

可谁都不会想到,大明,亡国了。

周丁氏与上官清都有些担心周清荔,站在院子另一处,悄悄看着。

周丁氏低声道:“上官,你发现没有,爹的腰好像弯了不少,两鬓也有了不少白发。”

上官清嗯了一声,眉宇间也是担忧。

她担忧周清荔扛不住出事情,也担心山海关的周正。

……

李自成在京城,疯狂搜捕,拷打勋贵公卿,各级官员‘助饷’,而后纵兵杀伤抢掠,无恶不作。

同时,他也在调集其他各处的军队,集结京畿,准备讨伐周正。

与此同时,周正的人也在极力的运转京城的情报网,获取各种情报,而后传向征西大营。

情报网也在暗中救着一些人,包括周正的大哥周方,他原本是顺天府府丞。还有周延儒,马士英,寇槐壹等人,也在尝试与宫里联络。

随着京城以及其他各处情报网的不断恢复,运转,传回的情报越来越多,周正针对李自成的部署不断调整。

周正在辽东三地,常备军是十二万,但因为要防备建虏,能调用的是六万,其他都要临时征召。

好在,他的预备役已经进行多年,多次演习过这样的场景,从府县到各镇,经过训练的青壮不断汇聚。

二十五日,李自成发布檄文,指责周正违背天意,天道降罚,要周正负荆请罪,否则大军征讨。

周正根本不理会,在征西大营,没日没夜的研究对策,与众将商讨剿匪策略。

就在周正忙着的时候,姚童顺瞥了眼曹文诏等人,给周正递过一杯茶,低声道:“大人,范文臣求见。”

这句话本来也寻常无疑,众人交头接耳讨论着,并未在意,但突然间安静了,所有人抬头看向姚童顺,而后看向周正。

周正眉头动了下,不在意的道:“不见。”

他在辽东,东江镇都有布置,建虏打不过来。这不是历史上的山海关,他也不是吴三桂。

姚童顺感觉着议事厅的安静,顿了下,又道:“他说,建虏五万大军已经在三日前出发,昼夜兼程,最多十天就能赶到喜峰口。”

这一次,本来还趴着,研究着地图的众将缓缓站起来,表情一片冷漠。

如果建虏在十天内赶到喜峰口,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也可以与李自成相合,进攻周正的大军。

不论是哪一种,对周正都极其不利!

周正这才发现,他考虑的不周,遗忘了建虏还可以绕过山海关这件事!

他不动声色的微笑,看着众人道:“无需紧张,建虏的兵力也就五万左右,黄台吉要是敢倾巢而出,本官现在就命东江镇以及金国奇率军北上,端了沈阳。”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众人,顿时醒悟。

满桂抹了把大胡子,骂声道:“马的,差点被建虏这帮狗崽子吓到!”

第五百一十五章 范文臣祭旗

赵率教也跟着暗松一口气,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全,有东江镇的牵制,建虏断然不敢倾巢而出,有个一两万人就已是极限,我们也不用放在眼里。”

曹文诏等人也暗自点头,不得不说,周正这些年在辽东布置算是稳当,彻底的牵制住了建虏,不然,他们的麻烦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周正见众人表情放松,笑了笑,道:“你们继续商讨,我去见见范文臣,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众人不在意了,自然不多言,他们现在的敌人是李自成,再次认真讨论起来。

周正出了议事厅,来到偏殿,见范文臣。

范文臣被周正扣押不少日子了,过的是无忧无虑,胖了不少。

他站在周正身前,笑呵呵的抬手道:“恭喜周大人,而今是大明的第一权臣了。”

周正看着他,笑着道:“建虏从来就不在我眼里,你们这些小把戏,骗不了我,说正事吧。”

范文臣的笑容慢慢收敛,表情平静,开始认真的思索,哪怕之前就想好了,面对周正,还是要再次认真组织语言。

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些虚头巴脑的花招就是笑话,没用,也没必要。

范文臣沉吟了好一阵子,道:“周大人,现在你与李自成的成败是五五之数,我们站在谁一边谁就赢,谁就是中原之主,我相信周大人明白轻重。”

周正拿过身边的茶杯,淡淡道:“你应该清楚,你对我没有任何用处,我只是要在关键时刻杀你,获取一点可怜的好处,如果你再说这些废话,我就拿你祭旗,誓师。”

范文臣眉头皱了下,周正比他预想的要强势,默默一阵,道:“确实,陛下派出的人马是两万,但两万人,对周大人来说,也是不小的压力,加上辽东的牵制,周大人与李自成,胜败依旧是未可知的。”

周正摇了摇头,道:“李自成从来不在我眼里,平定他,最多不出五个月,即便加上你们。如果黄台吉这两万人折损在关内,黄台吉就要考虑,是不是该向我投降了。”

范文臣一直在盯着周正的脸,分析着他的内心真实想法,片刻道:“周大人似乎过于自信了,若是腹背受击,周大人您应付不过来,事关千秋大业,我不信大人还愿冒险。”

周正自然不会轻视黄台吉,但即便加上了这个变数,周正依旧能应付,他心里好奇黄台吉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不动声色的道:“你们想要什么?”

范文臣眼神光芒微闪,道:“我们襄助大人成就大业,希望大人能将辽东给我们,两国以山海关为界,永结兄弟之盟,再无兵戈之祸。”

周正嗤笑一声,道:“派出两万人,就想要这么多好处,黄台吉是不是酒喝多了?”

范文臣听着脸上也露出笑容来,道:“大人觉得呢?”

周正根本就没有与黄台吉谈判的意思,看着范文臣,心里微动,道:“你们,应该也在与李自成谈判,他出什么价?”

范文臣不慌不忙,笑着道:“我们确实在与李自成谈,还没有结果,我们相信周大人的价码,会比李自成更高。”

周正倚靠着椅子上,右手托着下巴,心念飞转,依旧如常的道:“如果我是你们,应该选择李自成,除非,李自成根本不理你们。这么说来,我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了。”

范文臣神色动了下,轻轻感叹道:“周大人果然睿智。不瞒你说,我们很早就接触李自成,但他完全拒绝我们。并且,我们要的,他其实也给不了。周大人,即便我们不与你们任何一方合作,我们站在谁一边,谁就会胜。我确实更倾向于李自成,他若是胜,我们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辽东。”

周正笑了,看着他,道:“说出一点让我高兴的事情,不然,我就将你的人头给黄台吉送回去。”

范文臣看着周正的神色,知道这不是开玩笑,他的生死就在这一刹那,沉吟半晌,他道:“你们明朝投降李自成的兵力,包括吴三桂,唐通,白广恩等人,在三万以上,加上李自成从各处调来的,总兵力在十万以上,都是精锐之师。我知道周大人在辽东三地的兵力是十万左右,还要防备我们,所以锦州,东江镇不能动,至少牵制六万。加上还要防备我们的两万,起码也要四万,您的兵力近乎都被我们牵制。哪怕您临时征召,能应付得了李自成的十万精锐大军?如果反过来,周大人就是必胜之局!大明万里江山,无尽繁华,全在周大人一念之间。崇祯皇帝已经死了,大人不管是王莽还是周公,一切水到渠成,毫无阻碍。”

范文臣的话,归结为‘威逼利诱’,败亡不用多言,身死道消,遗臭千年。如果胜了,那就是天下在手,整个大明都是周正的,篡位称帝不在话下!

这个诱惑无疑是巨大的,自古以来,几乎没有人能抗拒!

周正的表情已经没有变化,笑了下,道:“我对你的话不满意,来人,将范文臣的人头腌制好,八百里加急给沈阳送去,告诉黄台吉,让他的两万人马,以长城以北三百里为界,他要是逾越,十万大军北伐!”

立即有一群侍卫大声应命,冲进来,反手制住范文臣,就要拖出去。

范文臣知道周正是动真格,表情肃然,沉声道:“周大人,你要想清楚,你现在是输多赢少,与我们为敌,你是输定了!”

周正懒得理他,看着士兵拖出去,继续回转议事厅,与一群人将领商讨军情。

各处情报在汇集,周正征调的军队也是越来越多,正在加紧训练,进驻各个指定地点。

“大人,山东目前已征调五万!”

“天津卫三万兵马已经整肃完毕!”

“杨国柱的军队已经抵达山海关,两万人正在休整!”

“大人,从目前来看,李自成应该会直接出京,直奔永平府,战场应该就在永平府。”

“按照常规,他们会兵分三路,目前具体的还没有查清楚,军情处正在全力渗透。”

“周府丞,寇大人,马大人,周首辅等都被我们藏匿,目前还是安全的……”

第五百一十六章 京城惨状

“投降的名单已经出来了,但近来有很多人入京,投奔李自成。包括前阁臣冯铨,据说还有更多的人在串联,准备争夺从龙之功。李自成已经在册封内阁,六部等重臣……”

“太子无恙,李自成为皇上发丧,太子被放出,有李公公陪着,但情况不容乐观……”

“闯贼对忠贞之臣的严刑逼供还在继续,殉国无数。街面死伤的百姓更多,乱匪毫无人性,杀伤抢掠,毫无顾忌,没有半点节制……”

议事厅里,孟贺州不断的汇总着各处的情报,声音不大不小。

在场的人,听着无不脸色铁青,双眼跳动着怒芒。

“乱臣贼子!真是贼性不改!”曹文诏一拳捶在桌子上,怒声道。

他们心里其实还有一丝期待,李自成进京后,能有些‘起义领袖’的气度,有所节制,谁知道,哪怕到了京城,依旧还是盗匪!

这样的人,能成为天下之主?

简直可笑!

满桂将大胡子扯下几缕,冷声道:“我们的军队集结的差不多了,最多再过五天,发兵京城,灭了这闯贼!”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周正,发不发兵,由周正说了算。

周正神色一片冷漠,低头看着京城的地图,淡淡道:“再等等。”

众人听着,心里憋着一口气,却又无话可说。

现在李自成明显占着上风,又有建虏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在没有摸清双方的底细之前,不能贸然出兵。

当然,周正的军队也没有集合完毕,时机还不到。

周正知道身前这些人快忍不住了,看向孟贺州,道:“传信给京城,能保住的尽全力的保。尤其是太子,动用那颗棋子,无论如何,我要太子活着!”

孟贺州已经知道高杰的存在,没有意外,沉色道:“遵命!”

曹文诏,满桂等人不疑有他,崇祯皇帝已殉国,那保住太子是应有之意,没什么奇怪,不疑有他。

……

京城之内,李自成也是忙的不亦乐乎,收拢明朝投诚的官吏,住进乾清宫,册封了原本的宫娥为皇妃,还在准备着登基大典等等事宜。

为了收买人心,他为崇祯皇帝发丧,假惺惺的撰写悼文。

自然,最关心的,还是调集准备,准备讨伐周正。

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出谋划策,吴三桂,明朝降将唐通,白广恩等人也是从旁协助。

高杰,高一功等诸多将领更在一旁,多有谏言。

现在的李自成,真的是人才济济,不缺人,不缺兵,不缺钱粮,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在场的也无不是这样,他们都将是开国功臣,李自成已经许诺,登基之后,王侯将相,任意,名字,封地都可以自取!

此时,景阳宫的后院,柴房里。

太子朱慈烺被囚禁在这里,陪着的只有李忠。

朱慈烺才十岁,本来脸色白皙,俊逸,现在是满脸尘土,头发散乱,衣襟破皱,抱着李忠大哭:“李公公,我想念父皇,母后……李公公我会不会死……”

看着大哭不止的太子殿下,李忠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外面,低声道:“太子殿下不用担心,征西伯握有十万大军,他应该已经收到万岁爷旨意,很快就带兵来杀光这些叛逆之徒,保太子无恙的……”

朱慈烺抓着李忠,颤声道:“征西伯,真的能打败闯贼,救我吗?”

李忠心疼坏了,擦着朱慈烺脸上的泪,道:“殿下,征西伯忠心耿耿,哪一次我大明有难不是挺身而出?我告诉殿下,征西伯领兵以来,从未有败绩,那闯贼上次就被征西伯打的无影无踪,征西伯去了辽东才敢冒出来!殿下切勿忧心,征西伯一定能剿灭乱贼,护卫殿下周全!”

征西伯,周正的爵位。

朱慈烺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听着李忠的话,就抱着李忠不撒手,哭声不止。

李忠抱着,安慰着,心里则在祈祷‘周征云啊,大明社稷可都在你手里,你一定要打败闯贼啊……’

周方这会儿藏在军情处的秘密据点,这是一个废弃院落的地下,倒是十分宽敞,来来往往的人非常的多。

周方已经藏了好些天,看着军情处的人,以及明显已经建了好多年,并非刚刚挖掘的密室,默默不说话。

周方不傻,在永平府,河间府,山东多年,哪里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一个神情冷漠的中年人走过来,给周方倒了杯水,脸上露出僵硬,非常礼仪的笑容,道:“大公子,喝杯水。”

周方本在神游,愣了下,连忙接过来,道:“外面怎么样了?”

这个人,是军情处在京城的负责人,职位科长,名叫陈辙。

陈辙神情凝重,道:“闯贼已经控制了京城,官员,百姓死伤无数,毫无收敛。”

周方白天晚上都能听见惨叫声,神情一黯,道:“闯贼本性难改,不知道有多少人受难。”

陈辙看着周方的表情,没有多言。

周方叹息一句,又振奋了一下,道:“征云现在是什么情况?”

陈辙道:“大人与辽东,天津卫,山东等官员在紧急征兵,复起了满桂,赵率教,曹文诏等多位总兵,正在准备讨伐闯贼,已经过去好些天,怕是大战,就在四月。”

周正与李自成,不管是谁,都不会一直拖延,无非是没有准备好,但只要稍有准备,必然会全力出手,这个时间,最迟就是四月中!

周方点头,心里有些担心,周正仓促征兵,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风头正盛,气势如虹的闯贼。

而周延儒,马士英等人藏匿的地方,也是焦急不安的等待着,不敢冒头。

李自成正在大力搜捕明朝官员,严刑逼供‘助饷’,要是冒头出去,后果难料。

他们都在期待,期待周正发兵,歼灭李自成。

京城在期盼,大明其他地方更是如此。

李邦华被阻拦在长江以南,鞭长莫及,只能指望周正,不知道给周正写了多少封信。

江南的士绅更是翘首以盼,每日言谈都是关于京城,关于周正。

秦淮河上,莺莺燕燕依旧在,只是多了不少忠贞为国之士,言谈全是京城,皆是讨贼。

‘周正’是这些穿梭的画舫之间,出现最多的名字。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发兵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从山海关分散至两边,京城与沈阳,三地都异常的紧张,大军凛凛,煞气干云。

沈阳。

黄台吉收到范文臣的头颅,脸色铁青的盯着石灰盒,双眸怒睁,狰狞欲裂。

他身前的宁完我,皇后哲哲等人都是脸色大变。

哪怕早就料到的事情,还是心神震惊,面上发白。

“周征云小儿!”

黄台吉怒吼,一声喊完,忽然噗嗤一声,一口血喷出,直直的倒了下去。

宁完我,哲哲等人大惊,连忙上前扶住,同时大喊太医。

小半个时辰之后,太医从黄台吉榻前离开,与哲哲等人道:“娘娘,陛下是气急攻心,伤心过度所致,奴才已经开了药,陛下静养几日就没事了。”

哲哲等人这才放心,连忙让太医去煎药。

黄台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道:“大哥。”

代善已经赶过来了,听着连忙上前。

黄台吉嘴角还挂着血丝,侧头看着代善道:“济尔哈朗,多尔衮到哪里了?”

这次领兵去喜峰口的,是济尔哈朗与多尔衮。

代善一怔,本想安抚几句,还是道:“按照估算,还有两人能到喜峰口。”

黄台吉的目光扫过宁完我,多铎等人,目中怒色不减的道:“周征云杀我重臣,朕绝不能忍!立即调动所有兵马,即刻发兵大小凌河。”

代善神色大惊,道:“陛下,您身体未愈,冬雪未消,不宜出兵啊。”

黄台吉脸角鼓动了一下,冷声道:“这是朕的命令!”

代善看着黄台吉坚定的表情,又看向宁完我等人。

这些人都是沉默,黄台吉向来果断,坚决,一旦他决定了,别人反对不了。

代善默然一阵,道:“好,那东江镇怎么办?”

黄台吉眼神冰冷,道:“他们都是步兵,不敢冒险,周征云这个时候也不敢让他们北进。朕要攻破锦州,打入山海关,朕要周正这场大梦,彻底破灭!”

代善知道黄台吉是恨极了周正,抬起手道:“遵旨。”

代善等人领旨离开,迅速调集兵马,也向蒙古盟友请求援兵。

沈阳风起云涌,军队调动频繁,很快被军情处的查知,飞鸽传书向辽东,山海关。

四月初五,山海关。

征西大营里,只有周正,孙传庭,孟贺州等人,曹文诏,满桂等人已经去了永平府,各自领着人马,随时准备发兵。

孙传庭在沙盘上插着旗帜,道:“我们之前认为李自成会兵分三路,现在看来,是忽略了降将。吴三桂,唐通等人率军绕过北山,穿过长城,企图绕道山海关以北,我们后面。”

孟贺州总结着情报,道:“高杰那边说,建虏的人是与李自成单独密谈,试探了两次,李自成没有漏口风,是否与建虏合流,暂时无法断定。”

孙传庭在长城北面插了个旗帜,道:“一片石,这里是最适合的阻击战场。吴三桂等人率军两万,加上建虏,我们可能需要五万才能挡住他们。”

孟贺州看了眼周正,道:“建虏已经发兵大小凌河,三日后就应该到。金总兵已经立下军令状,死守锦州,保证不失。”

姚童顺从外面进来,凝色道:“大人,河间府,永平府有一些人心思叵测,与闯贼有书信往来,要出卖大人。”

周正背着手,看着沙盘,默默无声。

现在的周正,还真有些四面楚歌的味道,八面来风,处处是危机。

孙传庭见周正不说话,站起来看着他,沉思着道:“黄台吉最多只有三万人,哪怕他死拼也拼不下锦州。黄台吉应该心知肚明的,这么做,无非是想给我们施加压力。让东江镇活动一下即可,无需担忧。济尔哈朗与多尔衮的两万人,确实是个麻烦,他们骑兵来去自如,若是偷袭我们任何一方,确实会左右关外的战局。但他们应该不会深入关内,若是一不小心折戟了,建虏剩下三万人,那他们就等于亡国了。”

周正这才接话,淡淡道:“五天,最多五天!只要能挡住吴三桂与建虏五天,我就能击溃李自成,收复京城,你有没有办法?”

孙传庭看着周正,认真的想了想,道:“堵住长城的缺口,在关内与吴三桂,唐通等人决战,长城则防卫建虏。李自成定的是十七发兵,还有十多天,应该足够了。”

这也是冒险之举,如果这个缺口失败,可能会危机整个大局!

周正双眼眯了眯,沉声道:“赵率教,曹文诏去,各率两万精兵。杨国柱,满桂率兵四万为左翼,本官亲率四万以及曹变蛟的两万骑兵为中路。不用等了,两日后,发兵!”

孙传庭听着意外,连忙抬手道:“是!”

周正背着手,望着北方,神情如铁,目光如注。

姚童顺看着周正的表情,狠狠的吸了口气。

大事临头了!

随着周正一声令下,横亘在永平府的十多万大军,迅速动了起来。

曹文诏,赵率教率兵直奔一片石,要将建虏与闯贼分开,将他们阻挡在这里。

而曹变蛟,满桂,杨国柱等人则整顿军队,分为左中两翼,准备向着京城方向推进。

周正率先,‘突然的’发兵,自然惊动了不少人,很多人觉得周正仓促,希望他再等等,或者是等李自成来,以逸待劳,而不是贸然去京城。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周正已经骑着马,带着八万大军,开赴京城。

天津卫与永平府紧邻,周正的一举一动这里知晓的一清二楚。

周府。

周清荔站在屋檐下,听着福伯的汇报,默默无声的望着京城方向。他拧着眉头,脸色黝黑的看不出表情。

上官清带着两个孩子,站在他身后,神情是一片忧虑。

周正率领的军队是八万,李自成可能有十多万,周正仓促出兵,并且在气势上处于劣势,这场大战,胜败难料!

败了,周家的历史定位就是最后一支明军,天津卫将被踏平,他们周家,无一幸免!

周正这边一动,李自成很快收到消息,顿时大怒。

“周正小儿,我没去灭他,他居然还敢来送死了!”李自成拍着龙椅,冷声大喝。

权将军刘宗敏上前,大声道:“区区一个周正,大哥,给我四万人,我将他脑袋给你提回来!”

“我只要三万!”

“我也只要三万!”

一群‘战功赫赫’的武将顿时吵嚷起来,要争夺这个功劳。

李自成神色愤怒,看着众人一摆手道:“都不用说了,朕要御驾亲征,剿灭周征云,而后回京登基!”

第五百一十八章 战旗如烈

李自成刚刚攻入京城不到一个月,这样的速度,实则上他也很意外。

原本是定于四月十三出兵,现在提前了好些天,准备十分不足,但面对周正的率先出兵,李自成被激怒了,怒不可遏,要提前出兵,谁也阻拦不住。

按照原本的计划,李自成的大军分做了四路,吴三桂,唐通等人率军出北山,穿越长城,绕道山海关之后,一来夹击,二来要断绝周正的后路。

高杰为左翼,率军两万。李自成居中四万,刘宗敏等人两万为右翼。

大军迅速的整肃,陈列在京城外,定期明日,向着永平府方向进发。

深夜,高杰府邸。

高杰身前站着八个人,都是他这么多年的心腹之人。

高杰握着腰间的刀,看着八人,脸角一片冷漠与肃色,道:“事到如今,有些话我要说。你们之中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李自成倒行逆施,屠戮无度,这非圣天子之相,我已经决意归顺朝廷,消灭叛逆,你们可愿随我一道?”

立即有一个人站出来,沉声道:“大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跟你,没二话!”

“没错,大哥去哪,我们去哪!”

“大哥,我们听你的,你不会害我们!”

随后又四五个人站出来,全部力挺高杰。

高杰一直盯着几人,目光看向没有表态的三人。

那三人面面相窥,哪知道高杰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要叛变闯王!

三人看着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猛的掉头就跑。

刚出门,就传来一阵刀兵以及惨叫,片刻,有侍卫拿着三颗人头进来,道:“大哥,人头在这。”

在场的人,神色微变,心里冒着寒气,大气不敢出。

高杰神情漠然,道:“兄弟一场,我绝不害大家,但有人要害我们,就别怪我无情了。”

“大哥,我们誓死追随!”那第一个说话的,第一时间沉声道。

其他几人迅速跟进,诚恳的表达忠心。

高杰看着,心里暗自点头,当即对他的军队进行重新分配,确保控制在手里。

而后,他急匆匆进宫,求见李自成。

李自成现在是被京城繁华迷了眼,整日在宫里歌舞淫逸,好不快活。

对于高杰的深夜求见,他心里虽然不满,还是见了他。

高杰抬起手,道:“陛下,有几个人与明朝有勾结,被我发现,已经杀了。”

李自成听着是这件事,顿时不耐烦的摆手,道:“这点小事,你自己处理吧,不用来向我汇报。”

李自成对高杰是信任有加,甚至超过宋献策,牛金星,因为高杰立的功太多了!

能攻破潼关是高杰引诱出的官军,能攻破京城,也是高杰出谋划策,李自成心里已经将高杰当成了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他又哪里能想到,高杰身上的秘密不是一个两个!

高杰神色不动,看着李自成双眼微红,知道刚才估计是在床上运动,抬起手道:“臣是陛下的臣子,这件事当然要向陛下汇报。”

李自成看着高杰的表情,满意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明日就要讨伐周征云,你好好休息,给我打一个大胜仗回来!”

高杰抬手躬身,道:“遵旨!”

李自成对高杰更加满意了,打着呵欠转回后宫。

高杰看着他的背影,思索片刻,转身出宫。

他没有选择,除了投降明朝,一点选择都没有。

李自成要是发现他与邢氏私通,再大的功劳也抵不住,只有死路一条!

似乎感觉到了大战的气氛,整个京城都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李自成的人,还是那些投降的,亦或者藏起来的,全都静悄悄的,静等着。

第二天一早,李自成召集众将,豪言誓师,十多万大军,兵分四路,向着山海关大举进攻。

周正同样是兵分四路,不过有一路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多少人。

这一战,举世瞩目!

四月十号,赵率教,曹文诏赶到了一片石,赵率教驻守,盯着塞北来的建虏,曹文诏则摆开阵势,等着吴三桂,唐通,白广恩等的三万大军。

吴三桂,唐通等人不知道是没有料到周正这边早就得到消息,率先抵达,等候,还是因为顾忌建虏,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

关外的济尔哈朗,多尔衮的两万大军停在二十里外,也没有动,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曹文诏,赵率教就更没有妄动了,这分明是两面夹击之势,他们处于守势。

永平县,周正与李自成遥遥相对,很快就要碰上了。

杨国柱与满桂的两万人,盯着对面的刘宗敏的两万。官军这边气势凛冽,几乎武装到牙齿,一百五十门大炮被推到前面。

刘宗敏气势如虹,进军飞快,简直要一举冲溃官军的架势!

中军的周正,率领两万步兵,两万骑兵,迎面李自成。

他这支军队,是从永平府起家的老本,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周正的底气所在!

曹变蛟的两万骑兵,坚硬如铁,不紧不慢,却有着森冷气息涌动,仿佛一支蓄势待发的长箭!

李自成高坐中军帐,望着前方,神情冷漠,沉声大喝道:“给我剿灭周征云,杀!”

高一功等人立即大喝,率先向周正大军杀来!

随着李自成的一声令下,不止李自成的中军,刘宗敏的右翼,高杰的左翼,都迅速动了起来。

喊杀声如雷,在整个永平县炸响。

周正坐在马上,身后是跟随他十多年的老兵,猛的拔出剑,大喝道:“今日除贼,众将士,随我杀!”

周正拍马,一马当先的杀了过去。

这些人跟随周正十多年,周正每次出战必然身先士卒,毫不畏缩。

“杀!”

周正的军队纪律严明,这一声几乎同时大喝而出,喊杀声震天,脚底如地震,如同出笼猛虎,奔突下山!

周正的左翼,满桂,杨国柱等人接连下令开炮,在隆隆的炮声中,两人率领两万大军,冲锋在前。

刘宗敏也是久战之人,更无畏惧,冒着炮火向前冲杀。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周正的四万大军与李自成的六万迅速冲杀在一起,双方各有优劣,迅速绞杀,怒吼声传遍天上地下。

第五百一十九章 厮杀

曹变蛟的两万骑兵并没有立即动,安静的如同狩猎的猛虎,盯着战场,黑沉的铠甲,闪烁着冰冷之芒。

双方迅速变成了鏖战,周正的军队皆是精锐,战力强劲,坚硬如铁。

李自成的大军虽然缺乏纪律以及足够的训练,但一路大胜,更是问鼎京城,气势如虹,也极大了提升了战力。

双方在野战不休,李自成摆出了常胜的长蛇阵,来回穿刺,冲杀。

周正则冷静应对,见招拆招。

李自成站在后方,看着周正的军队,本来还有一丝担忧,现在是信心十足,面上露出得意的冷笑。

双方大战了足足一个时辰,变成了拉锯战。

不管是满桂,杨国柱的左翼,还是周正的中军都没有明显的优势,甚至还渐渐出现劣势,毕竟是以少战多。

曹变蛟的骑兵依旧没有动,林立着,安静的可怕!

在一片石。

吴三桂,唐通等人没有发动进攻,不远不近的与赵率教对峙。

他们也弄不清楚建虏军队到底是什么意思,担心建虏军队参战,因此谨慎的没有出击。

曹文诏,赵率教更是如此,以防守为先,盯着吴三桂,唐通等明朝降将,又要防备建虏突袭。

二十里外,多尔衮,济尔哈朗坐在马上,一直不断的听着侦骑的汇报。

过了半个时辰,多尔衮皱眉,道:“这周征云是要用四万大军牵制我们,也牵制吴三桂等人吗?”

济尔哈朗面冷如铁,望着山海关方向,道:“周征云的策略很清晰,拖住我们,等他正面击溃李自成,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多尔衮冷哼一声,道:“陛下已经发兵锦州,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我看,就发动进攻,吴三桂看到了,必然也会进攻,剿灭这里,我们不需要出手,吴三桂等人必然绕到周征云身后,周征云!败局已定!”

济尔哈朗看了他一眼,道:“陛下的信里说,要我们谨慎行事,防备周征云的后手。周征云在这里布置了四万,带去了六万,总数才十万,这数目不对,必然还留有后手。”

多尔衮神色不甘,道:“那我们就这么干看着?等他们打完了,就该反手对付我们了!”

济尔哈朗转过头去,道:“不着急,现在才刚开始,我们看看风向。”

看看风向,也就是择机而动,这往往是最可怕的。

多尔衮心里极其不舒服,压着一腔怒意,道:“命侦骑撒开一些,给我盯紧了!”

一群骑兵应声,飞奔出去。

而一片石的对峙,还在继续。

吴三桂,唐通等人在商议,思索对策。

吴三桂这些年的经历有些出奇,因为周正将他舅舅处决,或许是担心周正对付他,登莱一战后就离开了金国奇部队,投奔了洪承畴,洪承畴下狱,归属了陈新甲,陈新甲因为‘议和’下狱,他就漂浮不定了,最后谋了宣府总兵。

在西北剿匪,他的战功着实不少,朝廷很多人赏识,若非周正在辽东三地根基深厚,说不得还真如历史上一样,调任山海关总兵。

他很是俊朗,目光凌厉,看着唐通等人,道:“建虏动向未明,皇上在永平府大战,我们已经误了战机,现在该怎么办?”

唐通,白广恩等人也有些拿不准,甚至于,心里还有些漂浮不定。

周正与李自成,谁胜谁败?

当初周正剿灭西北之乱的威风,他们这些在西北剿匪的将领十分清楚,若是周正胜了,他们怎么办?

吴三桂没有这样的心思,甚至于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继续道:“曹文诏,赵率教总共四万人,我们不如先行试探一番,只要开战,建虏到底什么意思,就一目了然了。”

白广恩连忙道:“那,建虏要是与周正合流了怎么办?他们是骑兵,突然袭后,我们兵马并不占优,这里要是败了,皇上就要面临前后夹击了……”

唐通接着道:“对,我们现在要谨慎行事,我们应该拖住他们。我们这里并非是关键,只要拖住他们,等皇上那胜了,一切就迎刃而解。”

吴三桂听出他们的意思了,断然道:“不能!若是我们无寸功,皇上那边交代不过去,先试探一番,看看他们的关系。”

唐通与白广恩等人对视一眼,还是犹豫不决。

白广恩看着吴三桂,咳嗽一声,道:“如果我们损失惨重,即便皇上胜了,也没有立足的本钱。”

白广恩的话很直接了,他们是明朝降将,在大顺朝本就地位尴尬,要是再没了军队在手,就更站不住脚,有性命之忧了。

吴三桂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眉头拧紧,道:“如果我们在这里胜了,那封王也不在话下!”

白广恩,唐通立时动容,但目中还是一片犹豫。

李自成确实承诺他们,得了天下,要什么给什么,但,如果败了呢?

“再等等!”唐通咬牙道。

白广恩连忙跟着,道:“现在就是比拼耐心的时候,不要妄动!”

吴三桂见他们两人态度坚决,心里大恨,却又没办法,他手里兵马并不多,不能单独行动。

曹文诏,赵率教隐隐察觉到了两边的意思,沉着应对,也没有轻举妄动。

就这样,一片石的三方,相互警惕,预想着的大战,并没有开启。

永平县的大战还在继续,双方的鏖战越发激烈,李自成站在军后,不断的下令。

战鼓急切,响天动地。

周正两万人对四万人,尽管看似处于下风,依旧稳如泰山,没有丝毫败退迹象。

曹变蛟的骑兵仍旧不动如山,犹如半出鞘的利剑,闪烁着锋芒,却没有发动进攻。

满桂,杨国柱与刘宗敏的厮杀近乎相当,胶着着,短时间内,看不出胜败。

李自成高坐军中帐,渐渐看出了些什么,拧起眉头,道:“田建秀,李过什么时候能到?”

田建秀也是权将军,与刘宗敏地位相当,李过是李自成侄子,作战骁勇,本来还在陕西,因为要对付周正,李自成特地召他们前来,只是大战时间提前,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赶到。

一个太监上前,道:“陛下,二位将军今早说中午能到,估算时间,最多还有半个时辰。”

第五百二十章 赢了

李自成心里顿松,自信勃发,道:“刘宗敏,高杰那边什么情况?”

太监道:“权将军那边说是最多半个时辰就能击败官军。威武将军一直在告急,说是官军强横,足有四万多,快要坚持不住。”

权将军是指刘宗敏,威武将军是高杰的封号。

李自成知道,刘宗敏的话不可信,高杰的话却是必须相信的,沉色道:“传令给田建秀,他直接支援高杰,李过立刻来朕这里!”

太监一躬身,谄媚的道:“遵旨!”

他原本是宫里的太监,投奔了李自成,成了李自成的亲信贴身太监。

周正虽然身先士卒,但身边的人都怕他出事,所以周围是最精锐的士卒在保护。

周正厮杀一阵,默默的算着时间,大声道:“传令高杰,立即从右翼进攻李自成!命曹变蛟骑兵,准备冲锋!”

“遵命!”他身边的侍卫听着,立即传令。

曹变蛟最先得到消息,骑兵迅速动了起来,划过一个弧形,犹如离弦之箭,又似钢铁洪流,带起滚滚灰尘,猛烈的冲击向李自成中军左翼。

高杰的大军,其实一直没有动过,因为没有敌人,他得到周正的命令,并没有第一时间动。

他心里还在挣扎,这要是动了,就只能投奔周正,一条路走到黑,但是福是祸仍然难料。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前面没有敌人,如果直接杀向周正的侧翼,那周正必然大败,他还是有可能将他的秘密埋葬,李自成永远不会知道!

两个选择,都有着巨大的风险。

高杰内心挣扎,眼前又浮现了邢氏的脸,微微低头,咬着牙,猛的抬手,大声道:“兄弟们,今日,我们归顺朝廷,奉命讨贼,杀!”

“杀!”高杰早就控制了军队,他们没有二话,手臂上裹着白布,跟着高杰大吼,而后奔突向李自成的左翼。

高杰骑着马,飞奔疾驰。

他决定了,选择了周正!

在高杰转向李自成的时候,在高杰对面的一个山头上,卢象升放下望远镜,淡淡道:“这个高杰倒是识时务。”

他的身后,赫然大军林立,足足有四万人!

卢象升原本在丁忧,被周正急召而来,是周正的秘密后手!

国破在前,卢象升哪里还能丁忧,只能咬牙出来了。

……

“杀!”

第一个进攻的,是曹变蛟,骑兵太过凌厉,如同一把匕首一样,生生的将李自成的军队给分割开,气势恢弘,更是向着李自成的中军大帐猛冲!

李自成已经知道曹变蛟一直没动,看着曹变蛟冲来,也只是冷笑,命身后的亲卫军上前抵挡。

没过多久,高杰的两万大军突然从左翼杀来,这才彻底令李自成大惊!

李自成咬牙切齿,怒声道:“叛徒!叛徒!叛徒!”

李自成的军队面对曹变蛟,高杰的夹击,登时大乱,有倾颓之势。

周正挥动旗帜,大喝道:“逆贼已败,进攻!”

“杀!”

周正的大军爆发大吼,全力出击。

没有任何意外,李自成的大军迅速崩溃,周正三军出击,大规模的掩杀。

李自成惊慌失措,身边的人纷纷询问该怎么办。

李自成知道,被周正设计了,尤其大恨高杰的背叛,若不是高杰,他不会败!

李自成满脸怒容,道:“先退!调集其他各路大军,我要在京城与周正决战!”

众人自然听令,李自成一声令下,大军顿时散乱不堪,纷纷后撤。他们本就是普通农民,没有经受多少训练,而今战败,哪里还有什么阵势可言,溃逃的无边无际。

李自成这一败退,周正的大军气势如虹,漫山遍野的追击。

周正连连下令,命曹变蛟率领骑兵追杀,又分出一部分骑兵支援满桂与杨国柱。

曹变蛟的骑兵一到,刘宗敏也知道李自成败了,连忙下令撤退,跑的比李自成还快。

周正一面追杀李自成,一面获取整个战局的情报。

当听到一片石三军对峙,当即沉声道:“命卢象升支援赵率教,曹文诏,给我歼灭吴三桂,唐通等人,会师京城!”

“是!”孟贺州心怀激荡的应声。

他们赢了!

李自成输了,他们即将入主京城!

卢象升很快收到周正的命令,神情没有什么意外之色,翻身上马,大声道:“奉讨逆征西伯之命,讨伐闯贼,出发!”

卢象升的兄弟卢象同,卢象观等人都在军中,大声应命,四万大军,齐齐奔向一片石。

赵率教已经先一步得到周正大胜的消息,并且卢象升有四万援军赶来,大喜过望,没有再犹豫,率先向吴三桂,唐通等人进攻!

吴三桂等人本在观望,还没有得到消息,眼见官军杀来,先是震惊,随后也只能咬牙,硬着头皮上。

双方迅速交战,吴三桂,唐通等人表现出了极其强大的战力,居然与赵率教杀的此起彼伏,不相上下。

但随着卢象升四万援军的到来,他们大惊失色。

“撤!撤兵!”白广恩第一个大叫,也是第一个跑的。

唐通是第二个,跑的是毫不犹豫,坚决不迟疑!

接着李永福也跑了,带着人,跑的比兔子还快。

吴三桂咬牙,大恨无比,他只剩下五千人,还如何战?

他心里恨这些胆小鬼,却也只能撤!

明朝这些降将迅速败退,赵率教死死咬着不放,率兵追击。

卢象升赶过来,命人接管一片石,防卫建虏,便与曹文诏等人分做两路,向着京城进发。

关内的变化,迅速传到了济尔哈朗,多尔衮身前。

济尔哈朗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道:“陛下料的果然没错,若是我们之前冲进去,周征云这八万大军,可就将我们包了饺子。”

多尔衮也是一阵后怕,却又沉色道:“这么说来,周征云大获全胜,明朝要易主了。”

济尔哈朗沉吟片刻,道:“明朝的势力依旧很强,周征云未必就敢做王莽。不过,明朝确实落入他手里了,这是我大清最大的敌人!”

多尔衮知道,周征云这一路走来,完全是踩着他们大清上位,原本只是一个地方官员就令他们吃尽苦头,现在主宰大明,实力必然暴增无数倍,他们该如何应付?

济尔哈朗与多尔衮对视一眼,两人目光深深的忧虑与不安。

周正已经成势,他们现在想掺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还要担心周正有什么坑等着他们。

两人坐在马上不动,静看着大明关内的变化。

第五百二十一章 登基大典

此时,周正带着曹变蛟的骑兵,对李自成的残军肆意冲击,后面的大军呼喊震天,大肆掩杀,简直要将李自成留下来。

李自成打马飞奔,脑海里想起了几年前的‘十面张网’,那一次,他也是这样逃跑的。

“等朕到了京城,一定能重整旗鼓!”李自成狰狞的低吼。

他已经打下了京城,推翻了明朝,眼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谁知道这短短几个时辰就翻天覆地!

李自成心里大恨,打马愈急。

曹变蛟的骑兵在后面大肆的冲杀,将李自成的军队冲的散乱不堪,被杀的远远没有踩死的多。

满桂,杨国柱,高杰等人领着大军在后面,如同扇形一般,扑杀的如同猛虎。

另一边的卢象升,带着曹文诏,赵率教追着吴三桂等人,直奔京城,

李自成跑着,从京城方向,来了两万大军,李自成一眼就认出来,是李过与田建秀。

李自成大喜,命两人断后,而他逃往京城。

李过,田建秀率军向前,摆开阵势,抵挡周正与曹变蛟率领的骑兵。

骑兵的战术最为灵活,直接切开两军,分割包围,满桂等人的步兵上来,立即就是一场厮杀,或者说屠杀。

面对骑兵的灵活性,步兵有着天然的劣势。

周正只是稍微压制田建秀,李过两人,便继续率军追击李自成。

李自成带着残军,不顾一切的奔回京城,京城立时紧张起来,各处人马都上了城头,严阵以待。

李自成战败的消息,在京城如同长了翅膀一样,转眼间就传遍了京城。

那些降官,降将自然大惊失色,惶恐不安。

而李自成的人也是心惊胆战,没想到李自成败的这么快!

但牛金星等人想的却不是怎么应付周正即将到来的大军,而是在撺掇李自成在京城登基称帝,鼓舞士气!

李自成惊魂未定,并未第一时间决定。

军情处的地下密室。

周方听到消息,激动的连连拍桌子,极力控制着,低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二弟能行!”

军情处一干官员一样的振奋无比,他们潜伏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他们大人大败李自成,十多万大军正在赶来京城,李自成彻底败亡,已经不远了!

周延儒,马士英等人同样激动不已,在地下翘望着头顶,期盼着周正尽快入京,赶走李自成,重见天日!

宫里乱成一团,不知道多少流言蜚语在流传,谁也控制不住。

太子朱慈烺抱着李忠,一脸惊喜又惊疑的道:“李公公,征西伯真的打败了闯贼吗?他什么时候来救我?”

李忠知道朱慈烺担惊受怕,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安抚着道:“快了快了,殿下再等等,闯贼已经逃回京城,征西伯肯定就在追来的路上,殿下很快就得救了……”

朱慈烺才十岁,小脸苍白,浑身发抖,似哭似笑的点头。

李忠心底其实比朱慈烺还要害怕,抱着他,瑟瑟发抖的看着门外。

在京城一片混乱的时候,周正带着骑兵疾驰,直奔东直门。

李自成还没有安定多久,周正大军就又追过来,顿时一阵惊慌,严令京城里的军队守城。

周正只带了两万骑兵过来,无法立即攻城,骑兵环城而走,并派人招降。

李自成自然不会投降,一面守城,一边调集四周的军队。

李自成的军队真的非常的多,但因为突然攻破京城,散落在西北五省,杂七杂八的都算上,百万大军也是有的。

周正立在东直门十里外,坐在马上,神情冷漠的盯着京城。

曹变蛟从前面回来,道:“大人,城上有大炮,估计里面还有一两万人,暂时不能强攻。”

即便能,周正也不会。

这些骑兵是周正的宝贝疙瘩,倾注了多少心血与时间才练出来,他可不会浪费在攻城上。

周正淡淡道:“不着急,等卢象升以及满桂,杨国柱抵达再说。骑兵环城而走,不要走脱了李自成。”

现在西北几乎全部失陷,李自成要是逃回去,说不得还能掀起风浪,给周正添加额外麻烦。

曹变蛟应声,打马又走了。

京城之内已经戒严,但依旧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尤其是李自成的军队,本就纪律散漫,现在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多少人或明或暗的递出信来意图归顺。

乾清宫内,牛金星追着李自成,道:“陛下,只要您一登基,天下莫不咸从,区区一个周征云又算的了什么?”

李自成从逃回来就一直脸色铁青,半点缓解没有,一边急匆匆的走着,一边焦躁又不耐烦的道:“但是他们不同意,要集中力量消灭周征云……”

牛金星看着李自成的侧脸,知道他很意动,目光闪烁着,忽然走进一步,低声道:“陛下,高杰素来与李岩,宋献策走的极近,他们会不会……”

李自成猛的脸色大变,停下脚步,目光凶狠的盯着牛金星。

牛金星心里一突,连忙躬身,不再说话。

邢氏早就不见了,现在宫里都在传邢氏与高杰的关系,这个要是点出来,那绝对立马死!

李自成现在是恼恨的要提刀杀人,看着牛金星眼神一阵闪烁,道:“你是说,李岩,宋献策与高杰一起背叛了我,投靠了周征云?”

牛金星压着惊慌,故作镇定的道:“不排除这种可能。陛下想想,一路以来,李岩,宋献策一直在阻止陛下这样那样,明明是有利于陛下,他们为什么要阻止?尤其是登基!若是之前就登基了,必然士气大振,周征云早就死了,何来现在的处境?”

李自成现在是疑神疑鬼,谁也不敢信,听着牛金星的话,心里杀机大盛,仅存的哪一点理智怒声道:“将李岩,宋献策给我抓起来,严刑拷问!”

牛金星心里大喜,脸上依旧不动的道:“遵旨。那登基……”

李自成心里也觉得在西安称帝不是那么回事,一挥手道:“你去准备吧。”

牛金星大喜过望,一边安排人去抓李岩,宋献策这两个死对头,一边着手登基大典的布置。

一旦李自成登基称帝,他就是宰相!

宋献策,李岩二人突然被抓,自然大喊冤枉。

但李自成现在谁都不敢信,哪里肯听,没有直接杀了已经是极大的忍耐。

京城上下的气氛变得诡异,周正大军围城,后面的兵马正在赶来,李自成的人居然忙着准备登基大典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围三缺一

要说慌乱,最为慌乱的莫过于那些明朝投降的官员,文臣武将,勋贵公卿,叫的上来名字的,加起来得有数百人!

这要是周正打回来,护住了大明江山,那他们都是叛逆,要株连九族的!

从龙之功变成了抄家灭族,谁能接受?

这些人蛇鼠两端,忧惧不安,不少人找到了原明朝兵部侍郎,献城有功的升为大顺朝兵部尚书的张缙彦,希望他传消息给周正。

周正的骑兵在环城而走,阻止从城里逃跑的人,并严密监视其他地方乱匪的动静。

天黑黑透,满桂,杨国柱,卢象升,赵率教,曹文诏等人带着大军终于赶到,第一步就是将京城给团团围住。

京城之上,到处是各种服饰的李自成的军队,认真看看,其实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甲胄极其稀少,一个个惊慌难以镇定的盯着城门下。

李自成召集逃回来的众将,商讨着守城,最后,居然变成了‘破敌’,这个所谓的‘破敌’,在场的都知道,是逃跑。

周正十多万大军围着他们一两万人,就是困也困死了。

李自成召集了牛金星,田建秀,刘宗敏等人,商议商议去,也没商议出个好办法,田建秀提的‘里应外合’,外面的情况他们现在一无所知,怎么应合?

李自成十分恼怒,一甩手,回后宫去了。

留下的人面面相觑,牛金星想了想,连忙又去准备登基大典了。

乾清宫灯火通明,各种仪程准备的十分完善,各级官员,文臣武将也都早早来候着,进行预演。

这些官员起初并不敢说话,只能道路以目,后来胆子渐渐大起来,开始窃窃私语。一个个脸色忧虑,神情恐惧,硬着头皮,在配合着这场匆忙的登基大典。

特别是那些明朝降将,他们忧虑的是李自成的人的十倍百倍!

张缙彦站的位置还算靠前,看着看似完备,实则错漏百出的登基大典,心里慌张的要昏厥过去。

东直门外,周正的大营。

卢象升,曹文诏,满桂,赵率教,曹变蛟,杨国柱,高杰等等,总兵以上的都在这里。

高杰已经被周正任命为总兵,继续执掌他原本的军队。

高杰见周正真的履行承诺,自然感恩戴德,疑虑尽除,自然忠心耿耿的卖力。

他看着京城地图,道:“大人,京城八门,德胜门这里应该是最为薄弱的,原本是我的人在驻守,现在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是随便派过去,糊弄事的。”

高杰对李自成的人十分了解,他这么说,自然有道理。

周正嗯了一声,道:“建斗,你怎么看?”

若论打仗经验,周正还真比不过卢象升。

卢象升一直在研究,听着道:“大人,京城非比其他地方,一味的强攻怕是损失不小,而且,若是李自成狗急跳墙,屠戮城中百姓,官吏,还有……太子殿下,我们罪过就大了。”

周正听着,顿时皱眉,小太子是必须保住的,不然等他进了城,还得为皇位继承问题费心。

周正神色不动的站起来,环顾众人,道:“太子殿下是先帝血脉,我大明的储君,决不能有事!”

满桂,赵率教等人并非周正的近人,不能自然而然的了解周正的心思与目的,都默默点头,这些都是应有之意。

心思敏锐的人,见周正没有趁机谋逆或者其他的意思,心里也是暗松。

周正于卢象升有大恩,卢象升即便隐约察觉一些,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多言,道:“下官的想法是围三缺一,让李自成出去。”

满桂顿时一怔,不解的道:“我们好不容易围住了闯贼,为什么要放他走?放出去,可是放虎归山,再抓就难了。”

卢象升看着周正,道:“西北太乱,若是李自成死了,必然会冒出更多的人,真的乱成一锅粥,我们剿匪要花费更大的人力物力心力以及时间,若是李自成逃跑去西北,聚而歼之,一战而定,最适合不过。”

曹文诏沉思着,道:“末将觉得卢大人的想法不错,西北如一滩深水,官军在里面折戟沉沙的太多,朝廷耗不起。若是李自成能聚众一起,一次性剪除,那确实最有利的一种方式。”

赵率教,满桂等人表情若有所思,没有再反驳。

西北之乱,零星的是从万历年间开始,大炽在天启年间,算起来已经近二十年,大明上下,都已经疲惫至极了。

能一次性解决,谁也不想继续拖耗下去。

周正也在思忖,卢象升的战略自然是不错的,既能够尽快的收复京城,安定天下人心,也能让西北不崩散。

唯一的缺点,就是李自成放虎归山,官军未必真的能轻松剿除,西北太大了,李自成来个运动战,真的会令周正十分头疼。

卢象升看着周正,知道他为难,不动声色的道:“大人,现在今非昔比,没有朝廷的掣肘,剿灭流寇,未必那么难。”

卢象升也是饱受朝廷‘作’的后果的人,深知剿匪的根源在朝廷,不在西北。

周正看了他一眼,会意的微微点头,道:“那就围三缺一,让李自成逃回西北吧。我们来说一说继续剿匪策略。赵率教,曹文诏,你们率军四万,从大名府出,河南,南直隶一路向南,打通与李邦华的通路。到时候,我会让他回京,他的军队由你们接管,而后入湖广,收复襄阳,相机入四川,贵州,陕西。满桂,杨国柱,曹变蛟,你们六万人从山西出,先剿灭山西的匪乱,而后给我收复西安,拉网式的将李自成围堵在陕川边界,等待大军一起征剿!”

众人看着地图,听着周正规划的路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曹变蛟这个时候出声,道:“大人,关外建虏一直没动,是否需要下官的骑兵协助?”

应对骑兵,最好的方法还是骑兵。

周正想了想,道:“不用,区区两万人,黄台吉不敢冒险。”

众人见周正沉稳自信,心里也有底气,纷纷抬手道:“下官(末将)领命!”

周正这边定下计划,迅速重新布置,十多万大军,安静的休整,静等着明天的攻城。

第五百二十三章 入城

等人走了,周正招来孟贺州,问道:“城里准备好了?”

孟贺州上前,低声道:“准备好了。太子那边有我们收买的内监,也有高杰的人,关键时刻藏起来,躲过一劫应该不难。其他的都在军情处安排的密室里,我们的人没有损失。投降的官吏名单统计出了三百多人,有宗室,有勋贵,阁臣,尚书,侍郎等等几乎都有涉及。李自成从各地劫掠,以及在京城搜刮的内帑,拷打官吏得来的脏银,还有其他贿赂,捐饷,钱粮,金银珠宝等等,总数暂时不得而知,但上千万应该是有的,目前都存在宫里,得想办法让他留下……”

李自成本身就是个盗匪,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在京城中,几乎是掘地三尺,普通百姓,豪门大户,达官贵人,勋贵宗亲,没有一个逃得过的。

京城是天下首善之区,不缺银子,劫掠出个上千万,都是保守估计。

周正想着历史上有记载,李自成从崇祯内帑掏出了千万白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等孟贺州说完,周正倚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目光冷漠的道:“确实不能让李自成带走,我会命曹变蛟骑兵拦截,他一个子都别想带走!”

孟贺州点头,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大人,要不要趁此机会解决一些人,否则大人进城,说不得还会给大人添乱。”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我以前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现在更不会,留着他们吧,还还要借他们人头用一用。”

孟贺州心神凛然,轻轻应着,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周正在变,尽管还是以前的声音,语气,却有着淡淡的威严,给他极大的压力。

周正望着漆黑的外面,道:“你发信给成经济,还有我岳父,让他们明日入京吧。”

孟贺州连忙应着,十多万的大军,大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需要庞大的钱粮支持,这背后是周氏商会,也是成经济与上官勋。

周正心里默默的盘算着,看着黑黝黝闪烁着几点星芒的京城,他的心里沉着一口浓郁散不开的气,令他难以有以往冷静从容。

天色未亮,京城忽然响起阵阵钟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这个举动,让周正等一群人都懵了。

待前面的消息传来,卢象升站在周正身侧,震惊的喃喃自语道:“李自成,在忙着登基称帝了?”

周正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如历史上的如出一辙,生死关头了,还想着做皇帝……

仅做了不到一天的皇帝!

曹变蛟跟着摇了摇头,道:“还是大人说得对,盗匪就是盗匪,本性难移,即便能做点事情,终究成不了大业。”

卢象升缓过神,轻叹道:“大人,攻城吧,这样的闹剧,怕是我大明历史上的一个污点了,不能让他登基。”

周正冷哼一声,沉声道:“传令,三军攻城!”

孟贺州应声,旋即周正大营的鼓声沉闷响起,旗令兵挥动旗帜,传递旗语,发布命令。

赵率教,曹文诏攻南门,杨国柱,满桂攻北门,高杰等攻东门。

十万大军攻城,声势浩大,喊杀声震天。

这会儿,李自成身着龙袍,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从午门向着皇极门走去,突然响起的喊杀声,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连忙扶起冕旒,惊慌的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牛金星看着大典才刚刚开始,心里大恨,连忙上前道:“陛下,不用慌,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还是加紧完成登基仪式吧……”

李自成听着鼓声,喊杀声,心神不定,左右四顾,这时,刘宗敏急匆匆的跑过来,道:“大哥,不好了,周征云三面攻城,十多万大军,东门要守不住了!”

李自成大惊失色,完全没有想到,周正这一早就攻城,他神色凝重,眼神闪烁着,道:“你刚才说什么,那西门呢?”

刘宗敏道:“西门,周征云的人撤走了,他们在搞围三缺一!”

李自成脸色陡变,眼神剧烈闪烁,忽然间猛的撕掉身上的龙袍,大步向外面走去,大声道:“集合兵马,跟我走!”

牛金星大惊,惶惶的拉住他,急声道:“陛下,登基大典,还有一个时辰就完成了,不能走啊……”

李自成一把甩开他,道:“滚开!”

李自成一走,大批侍卫跟过来,直接奔着大明门,要出宫。

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官员,看着李自成就这样走了,心胆俱寒!

他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还有隆隆的炮声!

周征云的大军,在攻城!

李自成,要跑!

顿时全乱了!

张缙彦等人六神无主,哎哟一声,跟着向宫外跑去。

吴三桂等人并没有来京城,而是去了宣府,并不在这里。

李自成急匆匆的上马,还带着众多的嫔妃,内监以及金银珠宝等等,数十辆马车,昨晚就准备好了,正在长安街上,缓慢的向着西门运去。

“城破了!”

“东门破了!”

街头上,忽然有人发出大喊,接着整个京城都乱套了,不知道多少人奔突,哭喊震天。

李自成头也不回,打马飞奔。

刘宗敏,田建秀,李过等人自然也不会留下来等死,纷纷带着人,冲向西门。

李自成的军队毫无斗志,李自成又跑了,城门很快被攻破,周正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涌进来,直奔紫禁城。

京城更乱了,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逃走,面对如潮的军队,更加惶恐,纷纷涌向西门,多少人死于踩踏!

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宫里还囚禁着明朝太子,李忠,朱慈烺听着门外的吵杂声,缩成一团。



突然一声破门声响起,接着一队李自成军装的人冲进来。

“啊……”朱慈烺大叫,死死的抱住李忠。

李忠脸色发白,直接小便失禁,差点没昏厥过去。

他已经听出来了,李自成败了,这是要杀他们泄愤啊!

一群人看着两人的表情,没有二话,直接硬拖着出门。

李忠死死的抱着朱慈烺,心胆俱寒,慌乱无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慈烺嚎啕大哭,埋在李忠怀里,害怕到了极点。

这些人拖走朱慈烺与李忠,迅速向着西门奔去,那里是后山,没什么人,至少可以藏匿一段时间,等待大军入宫。

第五百二十四章 大家都是戏精

李自成刚刚攻破京城不到一个月,本来就大乱,现在周正又杀回来,更乱了。

街头上无数人奔跑,狼藉一片,太多的人跟着李自成,想要从京城西门跑出去。

周正的大军已经破开三门,大军三面围剿而来。

而李自成已经跑出了西门,带着人,拼命打马,奔向陕西方向。

曹变蛟的骑兵部署在两旁,不远不近的看着。

他身边的副将观察一阵,侧身道:“大人,李自成已经出来了,他后面跟了几十两马车,几百个仆从,女人。”

曹变蛟目中冷笑,道:“不着急,让他先跑一阵子。”

副将道:“大人,征西伯有令,李自成搜刮的民脂民膏都要留下。”

曹变蛟双手拉着马绳,道:“我知道,这么多马车,李自成也是昏头了,就算是步兵也能追上!”

副将顿时不说话了,确实如此,拉着这么多东西,马车笨重难行,根本带不走,正常人都会舍弃,只身逃命,这李自成还真是可笑!

等了好一阵子,隐约听到京城里的喊杀声,曹变蛟估摸差不多了,沉声道:“给我杀,一个也不准放走!”

“遵命!”一群副将大声应和。

曹变蛟的骑兵从隐藏的地方突然奔出,杀气如龙,径直的将李自成的逃跑队伍切成了几段,尤其是那些马车,仓皇之下,连连翻车,散落出无数的金银珠宝。

曹变蛟看着立即喝道:“王振庸,看好这些,其他人,给我杀!”

一队人迅速的团团将这些金银珠宝围住,阻止其他人抢夺。

曹变蛟的军队立即掉头,追击向李自成。

李自成带出来的人并不多,听着后面的追击,拼命打马,急切的向着山西冲去。

追击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之间,路两边冲出了一两万人,早有准备的在阻拦曹变蛟。

“大人,是吴三桂,唐通,白广恩他们……”副将骑着马,大声喊道。

曹变蛟也认出来了,他只带了五千人,沉着冷静的道:“左右交叉穿梭,给我冲散他们!”

曹变蛟的五千骑兵分做两股,如同利剑,在吴三桂等人的军中横穿竖切,并没有急着追击李自成。

吴三桂,唐通这个时候表现的极其顽强,一万多人,硬生生的抵住了曹变蛟的骑兵冲击,给李自成争取了不少时间。

曹变蛟的骑兵没有下马,不会与吴三桂厮杀,他的任务是放走李自成,骑兵不会浪费给吴三桂等人。

吴三桂等人也不纠缠,在觉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果断的着手分散而逃。

曹变蛟的骑兵追击,尽可能的留下最多的人。

……

周正一直站在后方观看京城,见大军破门,放下望远镜,道:“进城!”

他打马向前,身后的军队立即跟上。

满桂包围了皇宫,并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而是在等周正。

周正快马而来,下马带着人冲入皇宫,同时急声大喊:“太子殿下在哪里?快带我去!”

皇宫早就散乱不堪,一片混乱,有几个内监出现,哭喊着领着周正向乾清宫西门。

周正还没有到,朱慈烺,李忠等人被十多个侍卫护着,出现在周正不远处。

周正一见,连忙惊慌又惊喜的上前,抬手道:“臣周征云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朱慈烺脸色苍白,被吓的不轻,哪怕看到了周正,嘴角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忠见到周正,这才安心,连忙与朱慈烺道:“太子殿下,征西伯救驾有功,快快说平身。”

朱慈烺这才稍微安定,颤声道:“征西伯救驾有功,本宫重重有赏。”

李忠转向周正,道:“征西伯,殿下受惊了,还请整顿皇宫,请殿下回宫休息。”

周正连忙道:“是。上官烈!”

上官烈是周正的贴身亲随,跟在周正身旁,一脸肃色出来,抬手道:“末将在!”

周正道:“本官命你为禁军统领,立刻打扫皇宫,清除一切匪乱!”

上官烈道:“是!”

他说完,转身对几个下属,道:“你们几个,带兵两千,把守外廷,你们几个率兵三千,巡逻内廷,但有可疑人等,一律诛杀!”

六个人齐齐出来,抬手道:“末将领命!”

这些都是跟随周正十年的亲信,转身就带着军队,各自安排起来。

朱慈烺与李忠这才稍稍安心,脸上出现僵硬的微笑。

周正看着朱慈烺浑身还在颤抖,上前道:“殿下,臣护送您回宫。”

朱慈烺轻轻点头,皇宫现在也说不上安全,没有周正在身旁,他不安心。

周正带着人,护送朱慈烺回钟粹宫。朱慈烺到底还不是皇帝,住不了乾清宫。

卢象升等人在外面,正在清扫京城,同时大军调动,准备征讨北直隶等京畿重地,为他日出京剿匪做准备。

周正护送朱慈烺到了钟粹宫,李忠找来信得过的内监宫女,伺候朱慈烺洗漱更衣。

在外面,李忠也换了身衣服,回到钟粹宫门口。

李忠依旧惊魂未定,看着周正勉强的笑道:“这次是真的多亏你,要不然我跟太子殿下就亡命于此了。”

周正背着手,微笑道:“我受先帝遗诏,征讨逆贼,分内之事。”

李忠也笑了笑,他并不知道周正接下来要做什么,压着慌乱,小心翼翼的问道:“闯贼,还会再来吗?”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有我在,你大可安心。”

李忠顿时真的安心了,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李忠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看了眼里面,心里还是镇定不下来。生死交叉,短短时间,确实难以平静。

周正见李忠一直盯着里面,忽而道:“太子殿下,我就交给你了。”

李忠一怔,有些不明白周正话里的意思。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哭喊声,周正与李忠转头看去,只见周延儒带着一群人,无比悲戚的跑过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臣来迟了……”

“太子殿下,臣有罪……”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可安好……”

周延儒带着十多个人,身形都颇为狼狈,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好像经受了很大折磨一样。

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周正,就跪在门前,嚎啕大哭。

周正嘴角抽了下,这周延儒的戏比他好,时间拿捏的是恰到好处。

第五百二十五章 托孤重臣

朱慈烺换了身衣服,从里面出来,看着跪地的十多人,看了眼李忠与周正,这才道:“平身。”

周延儒道了声‘谢殿下’,这才起来,抬头看着朱慈烺苍白的神色,老泪纵横,道:“臣无能,有负先帝所托,让殿下受苦了。”

想到殉国的父亲,朱慈烺双眼通红,抿着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延儒已经入戏,上前道:“殿下,先帝临走前,嘱咐臣,要好好辅佐殿下,匡扶大明,殿下,您万望保重啊……”

朱慈烺紧抿着嘴,就差哭了,重重的点头。

周正在一旁看着,听着周延儒的话,眉头挑了挑。

崇祯……嘱咐你辅佐太子?他怎么知道我会杀回来的?

没赐死你就不错了,还想辅佐太子!

周延儒身后的人,都是他的亲信,没有外人,这些人要么是躲起来没有被李自成抓到,要么是经受了严刑拷打,刚刚放出来的。

他们一脸悲戚悲壮的看着朱慈烺,欲语还休。

朱慈烺似乎被感动了,轻声开口道:“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父皇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

李忠见周延儒完全将周正撇开,心里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躬着身道:“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京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朱慈烺虽然年纪小,却也聪慧,顿时会意,转向周正道:“征西伯,多久能剿灭乱匪?”

周正上前,故作沉吟的没有说话。

周延儒等人也看向他,见他沉吟不语,心里都咯噔一声,脸色发白。

朱慈烺更急了,抓着周正的手,道:“乱匪还会来吗?”

周正看着朱慈烺,神色不动的道:“殿下放心,臣有十万大军,闯贼决然不敢再来。”

之所以放走李自成,除了卢象升说的理由外,周正心底的是‘养贼自重’,如果没有李自成,他的地位会骤降。李自成在一天,朝廷就离不开他一天!

朱慈烺神色稍缓,追问道:“那多久能剿灭闯贼?”

周正又沉默了好一阵子,道:“殿下,臣紧急从辽东,天津卫,山东招募了十万大军,另外还有六万在应付建虏的进攻,总数是十六万,一天的钱粮就不可计数,若是再去西北剿匪,旷日持久,臣希望朝廷能调拨钱粮。”

打仗要花钱这朱慈烺懂,听着就转向周延儒。

周延儒顿时怔了怔,连忙道:“殿下,京城刚刚收复,百废待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想要钱粮,需要恢复户部。”

朱慈烺有些不懂了,道:“要怎么做?”

周延儒瞥了眼周正,道:“第一,请殿下尽快登基,抚定天下人心。第二,安定京城,恢复朝廷。第三,请兵部尚书李邦尽快回京,筹集钱粮。第四,为先帝发丧。”

朱慈烺听着就看向李忠,他还太小,并不能明白。

李忠虽然入宫十多年,弯弯绕绕心知肚明,但在眼下的情况下,他也有些分析不清楚,更不敢擅自决定,又看向周正。

周正微眯双眼的看着周延儒,这老小子至始至终都完全无视他,想要一手操控现在的残局,一副托孤大臣模样!

周正心里冷笑,不动声色的道:“元辅老成谋国,说的是。”

周延儒讶然了,周正这就同意了?

不过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将权力拿在手中才最重要!这位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是年纪幼小无法亲政的小皇帝,大明的一切权力都将是他的!

他要做张居正!

周延儒内心澎湃,神情也有些控制不住,道:“殿下,臣这就召集群臣准备,还请殿下稍作休息。”

朱慈烺点点头,又看了眼周正,这才转身。

他还在害怕,依旧无法安心,也只有回到这里,才能稍微平静。

李忠想了想,跟着朱慈烺进去。

周延儒看着朱慈烺的背影,心里暗吐一口气,看着周正笑道:“征云,你这次功劳甚伟,咱们一起商讨一下吧。”

‘征云?’

周正眼神深处的笑意更多,看着周延儒的笑容,道:“元辅说的是。”

周延儒见周正并没有肆意跋扈,心里更加安定,笑着与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周正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转身看了眼紧闭着的宫门,缓步向外面走去。

不断有人来汇报各种事情,周正一一布置。

不等他走到乾清宫,孟贺州匆匆来了,低声道:“大人,内阁仅剩下周延儒与大人,六部尚书只有李侍问,李邦华还在位,李邦华在江南。周延儒没有叫李侍问,都是他的人,在他的府邸商议事情。”

周正淡淡一笑,道:“京城现在是一个大乱摊子,我没空收拾,让他帮我先收拾一下,不要打扰。”

孟贺州会意,道:“那,京城怎么安排?”

周正大军已经控制了京城,要做一个长久的布置才行。

周正早已经想过,直接道:“兵部侍郎张缙彦叛变,尚书李邦华在江南,擢升张贺仪为兵部右侍郎,分出一万人给他,命他巡抚京城。”

张贺仪是追随周正十多年的人,又是兵部郎中,恰如其分。

孟贺州应着,刚要走,周正道:“擢升我大哥周横平为顺天府尹。”

孟贺州一怔,这顺天府尹关乎太大,几乎控制着京城,连忙道:“大人,周延儒那边未必会同意吧?”

周正背着手,看着这座偌大的紫禁城,道:“现在这个时候,他还不敢与我为难。”

一来,周正手握重兵,控制着京城,周延儒必然忌惮。二来,周延儒需要周正,没有周正的支持,他这个所谓的首辅,无权无势,简直是一个笑话!

孟贺州明白了,道:“是。”

孟贺州刚走,上官烈来了,沉色的低声道:“姐夫,我已经布置好了,没我允许,谁也进不了宫,谁也出不了宫!”

上官烈莽撞不假,该聪明的时候却也不含糊。

周正嗯了一声,低声道:“暂时不要有什么动作,但是宫里发生的一切,哪怕谁多说了一句话,我都要知道!”

上官烈肃色点头,道:“是。”

周正这一番安排,控制了皇宫,也控制了京城!

卢象升,曹文诏等人将京城收拾的差不多,陈兵京城之外,遥对着西北。

卢象升进宫,见礼周正,道:“大人,现在是直接发兵,还是等朝廷稳定下来?”

按理说,兵贵神速,应该继续追剿李自成,但朝廷这边没有命令,他们有些师出无名,并且容易遭到事后清算。

这是有着众多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的!

第五百二十六章 分赃大会

周正想了想,看向孟贺州,道:“将总兵以上的都叫来,还有,军情处的人也带来,跟我走。”

孟贺州没有任何迟疑,道:“是。”

很快,一大群人跟着周正,大部分身穿甲胄,走路铿锵有力,还有一大群士兵,场面着实壮观。

周正来到内阁,内阁两边分别是制敕房,诰敕房。

周正看了一眼,道:“来人,将诰敕房搬到制敕房,这间房腾出来,征西大营迁到这里,就叫……征西廊,一应军情,由这里全权处置。”

满桂,曹文诏等人对视一眼,这里是皇宫,左边上是内阁,征西大营放到这里?

卢象升默默没有说话。

赵率教出声道:“大人,为什么不放在兵部?”

周正早就想好了措辞,道:“现今所有事情,要给剿匪让道。兵部有兵部的事,征西大营主要是完成先帝的遗诏。就放这里吧,我会与元辅商议的。”

尽管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众人还是跟着周正走了进去。

军情处的人迅速着手,开始布置。

等收拾了一会儿,周正召集一群人,盯着地图道:“当前要务,军情处要摸清乱匪的情况,尤其是北直隶以及周边,大军要有目的的行动。”

孟贺州抬手,道:“是。”

周正又看向卢象升,道:“建斗,你依旧是西北总理,统领各路总兵,协调剿匪,决不能各自为战!”

卢象升神色肃然,抬手道:“下官遵命!”

周正又看向其他人,道:“钱粮用度,我已经与元辅商议,会尽快筹集,最迟三天,三天后,发兵剿匪!”

“下官(末将)领命!”卢象升,曹文诏等人齐齐抬手应命。

在周正这边讨论军情,准备剿匪的时候,周延儒也在府邸秘密开会。

他身边的十多人,六部九寺都有,是他多年心腹。

“元辅,阁臣空缺太多,下官举荐李渊沉入阁,他是下官恩师,万历年间曾任礼部侍郎……”

“元辅,下官举荐陈波其入阁,是天启三年的吏部侍郎,乃是家父,为人绝对可靠!”

一群人争吵着,周延儒坐在首座,漫不经心的喝茶,老脸看似风波不动,实则眼神带着深深的笑意。

鸿胪寺少卿道:“元辅,六部尚书,现在只剩下兵部与户部,其他四部,咱们还得抓在手里啊。”

太常寺卿道“我觉得,户部,吏部最是要害,这两部,一定要抓在手里,给李侍问挪挪窝……”

工部郎中道:“其实吧,我倒觉得是兵部,周征云手里的大军,我们应该夺过来!”

大理寺少卿道:“怕是难,周征云手里有先帝遗诏,即便没有,想要他放弃兵权也难,这个时候,谁愿意放弃?”

礼部侍郎道:“元辅,现在阁臣只有您与周征云,周征云虽然有大功,但他在朝时间极短,没有多少人脉,只要用些手腕,还是您说了算。”

众人三三两两,七嘴八舌的说着,就是一场敞开着的分赃大会。

周延儒听着,心里也在计较。

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小皇帝未成年,他这个首辅,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作为‘托孤大臣’,执掌朝局!

想想周延儒就内心澎湃,难以自己。

‘还得见见那李忠。’周延儒自语。

尽管朱慈还没有成年,无法亲政,但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皇帝的印玺,这些印玺又掌握在司礼监,作为现在唯一还活着的大太监,李忠的地位就凸显的十分重要,谁也不能小觑。

周延儒心里正想着怎么拉拢李忠,忽然间一个下人急匆匆跑进来,看着周延儒,欲言又止。

周延儒目露厉色,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没有外人。”

下人犹豫了下,道:“老爷,征西伯任命兵部郎中张贺仪为右侍郎,暂代兵部事宜。命其兄长,顺天府府丞周横平为顺天府尹。另外,他将征西大营搬到了内阁边上……”

众人听着,神色立变,他们这边还在商议着怎么安排这些位置,周正就直接任命上了!

礼部左侍郎直接大喝道:“元辅,周征云没有这个权力,他这是乱命!”

太常寺寺卿伸着头道:“元辅,周征云这是完全没有将您,将我们放在眼里,决不能答应!”

“没错,这些都是要朝廷任命的,没有元辅点头,他凭什么任命?!”

“我们不承认他这些命令,就算他手里有先帝的遗诏行不通!”

“元辅,应该拿周征云问罪,他有什么资格任命兵部侍郎,顺天府尹!?”

一群人激怒不已,他们的人还没安排,周正居然就直接任命了,他们如何能忍?

周延儒起初也是满脸怒色,但旋即就被压了下去,风轻云淡的一笑,道:“好了,我晚上找周征云来谈。你们先下去,本官会拟个名单,明天我们再商议。”

众人愤怒难平,但周延儒已经这么说了,只能暂时忍住,纷纷带着怒气走了。

却还有一个人留了下来,礼部右侍郎,张四知。

他看着周延儒,拧着眉头,语气凝重的道:“元辅,周征云大军控制着京城,又有匡扶社稷的大功,太子殿下必然倚重,我们不可硬来啊……”

这也是周延儒刚才隐忍的原因,他道:“晚上我会与他详谈,你盯住朝臣的动静,周征云那边也不能放松。”

张四知见周延儒冷静,这才放心,起身道:“下官告退。”

周延儒看着他走了,目光一阵闪烁,自语道:“还得进宫一趟,只要那李忠与我站在一边,周正就翻不起浪来!”

周延儒说做就做,径直再次入宫。

看着从大明门一直到乾清门,到处是不熟悉的士兵,一个个目光寒意森森的盯着他,周延儒不断的皱眉。

朱慈已经睡了,李忠这会儿忙着挑拣宫内的内监与宫女,李自成刚刚被打跑,哪些人可用,哪些人是悖逆,谁也分不清,在这种时候,李忠万分谨慎。

听到周延儒来了,李忠连忙来见。

周延儒看着李忠,脑海里转着这位历来的风评,笑呵呵的道:“李公公,太子殿下可在?”

第五百二十七章 野心与行动

李忠面对这位首辅,不敢大意,微笑着道:“太子殿下受惊,刚刚睡着了。首辅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周延儒故作犹豫的道:“是这样,朝臣凋零大半,本官想要任命一些人,还需要太子殿下首肯。”

李忠在宫里多年,见惯了各种手段,见只有周延儒一个人来,顿时猜到了他的用意,道:“征西伯,可知道?”

周延儒看着李忠,神色不动的道:“周阁老久在京外,不熟京务,本官为首辅,当仁不让。如果公公有什么适合的人选,可以与本官说。”

周延儒的话很直接,就是一场合作与交易。

李忠心里顿时冷笑不已,这老家伙这么快就想摘桃子了,也不看看,现在京城都是周正的人,周正要是想谁死,无声无息就能让谁消失!

李忠看着周延儒隐藏不住的渴望表情,心念一转,平淡无奇的道:“好,明天给你名单。”

周延儒登时心里狂喜,要是能与李忠结盟,那他的地位将稳如泰山,朝政一切都尽在他手中!

周延儒强压着激动,与李忠开始说着恢复朝局,登基大典等事情,而后不动声色的提及一些人。

李忠哪里听不出来,微笑着应着。

周延儒见李忠不反对,就更加高兴了,而后开始评价周正,话语比较中肯,却将他这次匡扶社稷的大功,轻描淡写的归功于‘先帝睿智’。并且一直口称‘周阁老’,丝毫不提‘征西伯’。

两人谈了很久,最后周延儒笑着说道:“我知道李公公自小在宫里,但总要为百年之后考虑。我在苏州府有五百亩良田,在拙政园边上还有处大院,都送给公公。”

李忠暗自撇了撇嘴,五百亩,你也好意思拿出手,周征云这些年给我的已经超过五千亩!

李忠不屑,却微微躬身,笑着道:“多谢元辅。”

周延儒见李忠没有拒绝,心里大定,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太子殿下,就有劳公公照顾了。”

“分内的事。”李忠依旧笑着说道。

如果不是周延儒现在高兴过头,一定会发现,李忠的笑,是皮笑肉不笑。

周延儒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与激动之情,豪迈的出宫了。

周延儒刚走没多久,朱慈就睡眼惺忪的拉开门,看着李忠道:“公公,什么事情?”

李忠连忙转身,道:“殿下,是周首辅,来说关于登基大典的事。”

朱慈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仰着脸问道:“征西伯呢?”

李忠道:“征西伯好像在与众多将领商讨追击闯贼的事。”

朱慈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说话。

李忠看着朱慈,心里一叹,忧心忡忡。

现在完全变了,周延儒与周正必然要有一番争斗,周延儒一看就玩不过周正,今后,超级到底会怎么样?

周延儒出了内廷,向着大明门走去,刚出午门,就看到前面不远处,卢象升在与人说着什么。

周延儒微微仰头,盯着卢象升看了片刻,迈步走了过去。

“建斗。”周延儒平和不失威严的的喊道。

卢象升一怔,转过身见是周延儒,连忙行礼道:“见过元辅。”

周延儒看着卢象升,点头赞许道:“这次收复京城,你居功甚伟,我已经与太子殿下说了,加封你兵部尚书衔,总理西北五省,由你领兵剿灭闯贼!”

卢象升又怔了下,道:“元辅,征西伯在山海关已经认命过了。”

这回轮到周延儒一怔了,本想说这不合法,但当时京城沦陷,周正手持先帝遗诏,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现在争辩,就显得十分小人。

周延儒迅速恢复表情,笑着道:“京城沦陷,先帝殉国,李邦华这个兵部尚书为罪首,你就是下一任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

卢象升不是傻子,他渐渐有些听明白了,尤其是最后的‘太子太保衔’,周正也是太子太保衔。

卢象升不动声色的看着周延儒,道:“元辅,下官即将出京剿匪,无法担当此任。”

周延儒眉头微皱,顿时醒悟,他这是太过着急,有些糊涂了,笑呵呵的道:“我原本想的是请周阁老去西北剿匪,毕竟他成功过一次,太子殿下,朝廷这次也都指望他,晚上我宴请他,你也来,咱们详谈。”

卢象升越发了然,神色如常的道:“元辅,京城甫定,下官事务太多,恕下官不能前往。”

周延儒眼神微冷,旋即微笑着道:“说的也是,那你去吧。”

卢象升不卑不亢的抬手,道:“下官告退。”

周延儒看着卢象升的背影,眉头拧紧,神色难看。卢象升居然这么不给他面子,真的是不识抬举!

卢象升走了没多久,卢象同走过来,低声道:“兄长,元辅与你说了什么?”

卢象升脸上微紧,轻叹道:“他想拉拢我。”

卢象同顿时有些欣喜,刚要张口,卢象升看着他道:“对付征西伯。”

卢象同神色立变,连忙道:“大兄,征西伯与我们有大恩,又是匡扶社稷的大功臣,我们可不能害他……”

卢象升看了他一眼,深吐了口气,道:“告诉我们的所有人,不准与征西伯的人以外的朝臣联络,要是发现了,一律打发回乡。”

卢象同这才满意,道:“嗯好。对了,征西伯那边已经调配妥当,总共十一万五千人,包括曹变蛟的骑兵,除了征西伯一直带领的两万亲兵,其余的几乎都给你了,这是多大的信任!大兄,我们要是剿灭了西北,征西伯说了,将来入阁拜相,都是早晚的事……”

卢象升脸角动了动,心里又叹了一声:不怕小人加害,就怕君子施恩啊……

周正这会儿正在征西廊,见马士英,寇槐壹,周方等人。这些人,都是军情处在李自成入京前藏起来的,倒是毫发无损。

马士英最为激动,坐在周正右手侧,道:“大人此番功绩,不亚于忠肃公,必然名垂青史,与日月争光!”

‘忠肃公’,指的是英宗年间,力抗瓦剌,拯救大明于亡国危机的,时任兵部尚书的于谦。

寇槐壹不会多么的马屁,却也敬佩的道:“大人此番功绩,确实无人可比。”

周正摆了摆手,停止他们的吹捧,见周方一直沉默不语,道:“大哥,没事吧?”

周方经历了这一遭,也算是目睹了明朝差点亡国,心神多少还有些不稳,道:“没事。我担任顺天府尹,这个没问题吗?”

别人还好说,周方是周正的亲大哥,顺天府尹又是这么要害的职位,难免有人说周正任人唯亲,携公徇私,成为攻击他的把柄。

第五百二十八章 鸡犬升天

周正看着周方的表情,知道这位大哥怕是猜出了一些,上前给他倒了杯茶,道:“国社倾颓,当前要务是恢复社稷,其他的,无需多想。”

周方看着周正,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道:“我没事,放心吧。我待会儿就去顺天府,将事情做起来,尽快修整京城。”

周正刚要点头,张贺仪从外面进来,兴冲冲的道:“大人,我已经接管了整个京城的防卫,李自成的人清理的差不多了,那些贼匪,还有叛逆,全都被我拘押起来,等候大人审讯。”

周正指了个椅子,道:“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张贺仪连忙抬手,道:“谢大人。”

众人也都看向他,京城现在大乱,想要收拾也没那么容易。

张贺仪喝口茶,定了定神,道:“还是有一些麻烦的,有人拉扯一帮人,企图组建五城兵马司,阻止我接管全城,被我喝退了。还有人污蔑大人的兵劫掠,要弹劾大人,不准我们进入一些地方。还一些叛逆躲藏起来,下面的人猜到一些地方,却被人阻止,进不去,我来请示大人,要不要硬闯?”

周正坐回去,摇头失笑的道:“让他们藏,藏的越严实越好,日后发现了,也当做不知道,仔细记录在案即可。本官现在大权在握,只要他们还活着,迟早都能揪出来,不急于一时。”

马士英对这方面最是熟悉了,立即就道:“大人高明!这些人要么就不与大人作对,但凡冒头,就把这些事扯出来,包藏叛逆,那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寇槐壹等人看了他一眼,心里腹诽,征西伯岂会像你一样会算计?

周正自然与马士英想的不同,京城太乱了,不止现在乱,以前也乱,想要清扫这些乱,总要有些由头,并且一次是打扫不干净的。

张贺仪才不在意马士英的话,又道:“大人,我听说,元辅人到处走动,尤其是与军中的人,拉拢了不少。对了,元辅还与卢大人聊了一阵子,不知道说了什么。”

众人顿时神色微凝,看向周正。

这摆明是想要抢夺周正兵权了,若是真的让那些人成功,他们这些人,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周正倒是神色如常,军情处盯着京城上下,这些早就汇报了过来。

周正拿起茶杯,笑了下,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慢悠悠的喝茶。

孟贺州从外面进来,看了眼众人,来到周正身侧,低声道:“元辅给李邦华写信,敦促他尽快回京,带着兵。”

周正眉头一挑,没有喝,放了下来,思索片刻,笑着感叹道:“这一天,要发生多少事情啊……”

孟贺州的声音虽然低,但这里十分安静,在座的都听得清楚。

周方眉头拧紧,道:“要李尚书带兵回京,元辅这是要干什么?”

马士英冷哼一声,道:“显而易见,这位元辅是看到了机会,想要铲除我们大人,独揽朝政!”

寇槐壹心思敏锐,顿时想通了,太子殿下才十岁,若是托政于周延儒,那真是权倾天下,第二个张居正了。

张贺仪追随周正十多年,刚刚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正是前程远大的时候,岂能容许有人要扳倒周正,突的站起来,沉声道:“大人,下官这就去拿人!元辅也不干净,趁着大人威望正隆,不如就扳倒周延儒,大人做首辅!”

如果周延儒现在倒台,那周正携带巨大声望,又是仅剩的阁臣,成为首辅,那是众望所归,理所当然!

众人听着神情大振,都看向周正。

这是一个无比激动的时刻,若是周正真的成了首辅,那就是‘托孤大臣’,大明的一切权力,几乎都在手里!

尤其是兵权在手,张居正都比不了!

现在,就差周正一句话!

一步之遥!

周正看着一群人的表情,淡淡道:“还不是时候。”

众人一怔,有些不解的看着周正。

京城控制在手,十多万大军,匡扶社稷的巨大声望,手持先帝遗诏,有名有道,没有任何的阻碍!

周正看着他们,微笑着道:“现在这个时候,谁在最顶端,谁就是靶子,稍有过错,天下共讨。”

众人先是楞了一会儿,旋即醒悟过来。

大明差点亡国,这次复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跳出来,新皇登基,甫定天下,新皇帝没有足够的威望与能力弹压,朝局必然是群蛇起舞,龙争虎斗,谁敢说就能屹立不倒?

而周正心里想的是,明朝的官僚体系十分健全,朋党横亘,世家如潮,勋贵公卿,宗室,军阀……他现在只是掌握了京城,那么大的天下,还不是拿起屠刀的时候。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挡在前面!

周延儒很合适。

并且,周延儒也愿意跳出来挡刀。

多好的事情啊。

周方看着周正,道:“元辅也不是好易予的,我们先做好事情,不要给他们机会,等理顺了京城,再慢慢计较。”

周正看了眼周方,这么多年过去,这位大哥还是有着君子之风,看人做事都想着堂堂正正。

周正看向孟贺州,道:“拨两千人给大哥,负责巡捕京城,尽快让京城恢复平静。”

孟贺州躬身,道:“是。”

周方轻轻点头,心里盘算着怎么行事了。

周正看向寇槐壹,道:“大理寺近来会很快,你拿稳了,再坐一年。”

寇槐壹听出周正的话外之音,有些激动的连忙起身道:“是大人。”

周正看向马士英,道:“你去都察院吧,资格够了。”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与六部齐平,号称‘七卿’,乃是大明真正的高层,马士英更加大喜,道:“下官谢大人!”

张贺仪,周方刚刚提拔过,无需再说。

周正说着,心里渐渐的有着一份名单,涵盖刘六辙,魏希庄,上官烈,丁琪,姚童顺,成经济等等,跟随他多年的人,陆陆续续都在名单上。

众人鸡犬升天,自然高兴,稍过片刻,马士英又道:“大人,六部之中,户部与吏部最为紧要,大人,是否有想法?”

第五百二十九章 排排坐分果果

寇槐壹连忙道:“这两部确实关键,但也最为烫手。”

吏部不用说,吏部尚书号称‘隐相’,那是管天下官吏的帽子,牵扯最大,盯着的人是最多,这种情况下,看似谁上去就能掌握大权,实则也是最危险的位置。

户部,管钱粮,也是要害,但依照大明现在的情况,户部应该是最不好做的六部衙门,钱粮从哪来?

张贺仪笑着道:“那咱们就不争,给元辅。大人,用这两个位置,跟元辅做一笔大买卖!”

周正顿时笑了,这帮人,确实都不是善茬。

周正站起来,道:“去吧,这几天都会很忙,没事不用过来。”

众人见商议已定,纷纷站起来,告辞离开。

孟贺州等人走了,这才低声道:“大人,军中确实有些人不安稳。”

不管怎么说周正也不是首辅,周延儒要是稍加诱惑,引动一些人着实不奇怪。

周正背着手,看着外面,淡淡道:“翻不起浪来。现在京城是我们的了,我不止要京城安稳,还要天下安稳!”

孟贺州会意,思索片刻,道:“各军已经做好准备,三天后即可发兵,军情处在尽可能的调查西北所有情报……建虏还在关外,暂时没有异动。”

这一天,过的极其漫长,对很多人来是。相对的,对很多人来说,也过得很快。

比如周延儒等人,满京城的上蹿下跳,太忙了,时间根本不够用;比如知晓了京城已经收复,正在奋力进攻拦路的流寇,企图尽快回京,人还在湖广的李邦华;也比如说焦急的准备追击李自成的卢象升,曹文诏等人。

还有就是,一直在关外,坐观风云变幻的多尔衮,济尔哈朗。

天色渐黑,济尔哈朗与多尔衮烤着羊肉,喝着马奶酒,两人的目光时不时的看向南方。

越过长城,就是明朝地界。

再不远,就是明朝的心脏,京师。

在那里,正发生着他们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却又能清晰的想到。

多尔衮扔下手里的小刀,万分不甘的道:“周征云忙着征讨李自成,没空理会我们,不如我们冲进去,劫掠一番吧!”

济尔哈朗看向一片石,脸色漠然,淡淡道:“那里,还有人在防备我们。真要冲进去,周征云可能掉头来对付我们。山海关有两万骑兵,虽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也够我们难受的。”

他们只有两万骑兵,固然可以肆意纵横,可要是被困,被缠住,或者遇到强敌,或者被堵住退路,他们可能就得交代在里面。

多尔衮深深的吐了口气,他极其不喜欢这种感觉,满脸的厌烦,道:“那也不能这样干看着!”

济尔哈朗道:“陛下虽然围住了右屯,却也奈何不了锦州。东江镇那边蠢蠢欲动,沈阳也不安生,我们得尽快回去。”

东江镇比以前强大,活动范围越来越广,他们粮食十分珍贵,不能随意大军征讨,可以说,他们大清国,现在的处境十分的尴尬。

有些,外强中干。

多尔衮十分的不甘心,站起来,看着长城方向,怒声道:“总有一天,本贝勒一定要打下京城,为父汗报仇!”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心里在想,现在黄台吉,会是什么感想。

远在辽东的黄台吉,带着三万人,包围了右屯,却没有什么动作。三万人,攻不下有两万人防守的右屯,徒增伤亡罢了。

这会儿,周正接受周延儒对于邀请,来到他的府邸做客。

周正的侍卫将周府包围,周正只带了几个人进去。

周延儒站在门口迎接,满面春风的笑道:“征云,可把你等来了,快来快来,我特地让人做了一桌好菜!”

周正看着他不作假的笑容,故作的看了眼四周,道:“元辅,你这里没有埋伏刀斧手吧?”

周延儒一怔,旋即拿手点了点周正,笑着道:“拿我开心,就算有刀斧手,那也对着闯贼,哪有对你周征云的,走!”

周延儒十分热情,还揽了周正的肩膀。

周正神色不动的眯了眯眼,笑着与他走进去。

见客厅里空空荡荡,显然只有他们两人。

宾主落座,周延儒拿起酒杯,站起来,一脸肃色的沉声道:“征云,你这次挽救社稷于倾颓,于国有大功!我这个首辅,代表皇上,代表天下人,谢谢你!”

周正盯着周延儒的脸,拿起酒杯站起来,凑近一点,低声道:“元辅,这酒里,没毒吧?”

周延儒大义凛然的脸上顿时抽了下,眼神冷芒一闪,旋即遮掩着摇头轻叹一声,语气十分坚定的道:“我知道征云你不喜名利,但这杯酒,无论如何我也要敬你!”

说完,他一仰而尽,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慷慨决然的味道。

周正见周延儒唾面自干,心里不屑,不动声色的感慨一声,道:“既然元辅要喝,下官就陪一杯吧,有毒也认了。”

周延儒不管周正说什么,周正喝了这杯酒,就说明他们还有的谈。

周延儒完全没有将周正的话放在心上,坐下后,一脸唏嘘感慨的道:“征云哪,这一次不止是太子殿下以及亿万黎民要感谢你,我也要感谢你啊……闯贼入京,死难无数,若不是你,我也死了……”

周正心想,留下你自然是有点用处,不然早就给你丢出去了。

这周延儒,一口一个‘征云’,完全将周正当做了小辈,丝毫不觉得,周正也是阁臣,还是征西伯。

周正对于他的话也完全不在意,道:“元辅,闯贼在山西,似有复来的之势。建虏在关外不远,随时可能打进来,这钱粮,您得想办法啊……”

周延儒见周正完全不接茬,嘴角动了下,只得道:“户部尚书李侍问被闯贼严刑拷打,重伤在身,已经与我说要辞官,我也在愁新尚书的人选。”

周正见他入正题,这才神色正经一分,道:“史可法我觉得不错。”

史可法也曾在周正麾下,参与西北剿匪。

这在周延儒看来,自然是周正的人,果断摇头道:“史可法确实不错,我希望他任山西巡抚,拱卫京畿,不适合。”

周正更加干脆,语气坚定道:“我觉得他合适。”

第五百三十章 暗戳戳的交易

周延儒眉头皱了下,周正现在声望巨大,朝野相望,若是他与周正执,未必有胜算。

周延儒自然不会放手户部这个钱袋子,虽然早有腹稿,还是故作沉默,暗自观察着周正的神色,道:“你可以举荐一个阁臣。”

周正对内阁完全不在意,县官不如现管,当然实际权力才最重要,张口却是道:“阁臣,下官也有几个人选,还请元辅斧正。”

周延儒见周正胃口这么大,直接道:“我只能给你三个位置,阁臣,六部尚书,你任选三个。”

“五个。”周正眼也不眨的道。

“四个,不能再多了。”周延儒道。

“五个,一个不少。”周正道。

周延儒看着周正,脸角硬朗,眉头紧皱,目光灼灼。

周正看着周延儒,气定神闲,眉宇平静,眼中深不见底。

周延儒见周正不让步,顿了顿,道:“吏部,户部,必须在我手里。”

周正好整以暇,道:“那我还要三个侍郎,六个郎中,我之前任命的不算在内。”

周延儒脸角鼓动了下,眼神恼怒一闪。他本来与周正在谈判,却不想周正给他的简直是一个通知!

好在,户部,吏部他握在手里,只要这两个在,其他的都好商量。

周延儒脸上故意表露出不满,语气也有些愤怒,道:“我可以答应,不过其他的事,你得听我的。”

周正道:“军务归我,政务归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周延儒自然不肯放弃军务,但眼下他也确实没有办法强夺,道:“暂时可以归你,太子登基之后,须由皇上决定。”

周正哪里不知道这老家伙打的什么主意,李忠都已经告诉他,无非是因为与李忠结盟,就能操纵小皇帝。

周正装作不知,道:“好。但我要五十万钱粮,十天之内,必须到齐。”

周延儒神色一惊,怒道:“闯贼刚刚败走,我从哪里给你筹集这么多钱粮?”

周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我不管政务,我只要剿匪,剿匪需要钱粮,如果你不给我钱粮,刚才的话就当我们没说。”

周延儒气的胡子一翘一翘,脸色铁青。

周正这分明是敲诈!

周正放下酒杯,神色如常,却又坚定如铁。

实际上,周正并不缺钱,尤其是拿到了李自成的巨额‘遗产’,虽然还没有清点完,但现银少说有两千万,其他的金银珠宝等贵重之物,折算出去,可能会高达近五千万!

这么一大笔银子,可以买多少粮食!

周正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肥,丝毫不为钱粮发愁!

但他就是要给周延儒一点事情做,这老家伙以及身后的人,几乎都出自江南,富得流油,不榨一点出来怎么能行?

周延儒见周正坚持,眉头皱起,左思右想,虽然这笔钱不是小数字,但相比于‘天下宰辅’四个字,还是不值一提,暗暗咬牙的沉声道:“好,我答应你!但你要遵守约定!”

周正顿时展颜一笑,道:“元辅放心,我只要剿匪,钱粮到位,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说完,周正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单,递给周延儒,道:“这是我拟定的名单,我要刑部,都察院,礼部,两个阁臣暂留。其他官员,都在名单上。山东,天津卫,辽东,还都是我的人。”

周延儒见周正早就拟定名单,眉头皱了下,看着名单上的几十人,确定周正确实没有打户部,吏部的主意,心里稍松,淡淡道:“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其他事情,就由我来做了。”

周延儒说的其他事情,其实最重要的就是登基大典,如果周延儒主持了登基大典,他就是新朝的第一功臣,首辅宝座,稳如泰山!

加上李忠的协助,他能操纵的空间太大了,整个大明几乎都在他手里!

他虽然现在答应了周正这些要求,但心里盘算的是,待登基大典之后,他就能慢慢的削除周正的兵权以及威望,彻底掌控所有的权力!

现今可不比万历初年,他完全可以比张居正走的更远,掌握的权力更大!

真正的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想到这里,周延儒内心澎湃,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

周正看着周延儒难以抑制的表情,心里嘲讽不已,这位老大人完全沉浸在权力美梦中不可自拔了。

周延儒很快压住情绪,又满面春风的与周正说笑,这次是真的说笑了,完全放开,轻松自如。

周正哪里有空与他闲扯,一杯酒之后,又拿出一张纸,道:“登基大典之外,就是封赏功臣了,这是这次收复北京,击溃闯贼的部分将领名单,还请元辅过目。”

周延儒神色不动,眼神警惕一闪,他现在最为担心的就是周正的兵权,周正要封赏部下,怎么不令周延儒忧心。

周延儒低头看着名单,神情渐渐凝重。

名单上,卢象升加兵部左侍郎衔,太子太保,总理西北五省。满桂,赵率教,曹变蛟,曹文诏,金国奇等人,悉数拔升,分别任山西,山西,河南,四川等总兵官,还有征西将军,镇南将军,平辽将军等封号,地位大大提升,兵权也随之扩张。

简而言之,西北五省的兵权,都被周正这些部下牢牢把控!

另外,张贺仪这个兵部右侍郎,统领京城防卫,执掌除禁军外的所有兵马。

上官烈任禁军统领,护卫紫禁城。

而山东,天津卫,辽东的武将,一样赫然在列。

周延儒目光闪烁,心里越发的警惕,以前没有发觉,现在才悚然,周正的权力,不知不觉有这么大了吗?

辽东,天津卫,山东成了他的地盘?

周延儒神色转瞬恢复平静,放下这份名单,抬起头道:“我不会同意。”

周正知道周延儒不会同意,却不管他会不会同意,道:“无非早晚,晚同意没有早同意的好。”

周延儒想着他已经与李忠结盟,周正在宫里的路已经被堵死,没有与周正直接起冲突,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需要朝臣同意,新皇允准。”

周正笑容满面的拿起酒杯,道:“元辅说的是。”

周延儒看着周正,跟着拿起酒杯,心里警惕万分。他已经决定尽快掌握朝局,不但不会同意周正这些要求,还会尽可能的削减周正的兵权。

周延儒不知道是,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李忠拿着一道内容与周正这份名单大同小异的奏本进了太子朱慈烺的房间。

第五百三十一章 定大局

崇祯对朱慈烺十分关注,从小就悉心教导,虽然然只有十岁,识文断字已没有问题。

朱慈烺接过来看了一眼,抬头看向李忠道:“公公,征西伯这是要去西北剿匪了吗?那京城怎么办?”

朱慈烺还在惊魂未定中,依旧惧怕不已,他不希望周正离京。

李忠有些心疼朱慈烺,温声安抚道:“殿下不用担心,奏本您也看到了,是卢象升复任西北五省总理,征西伯不离京。”

朱慈烺这才轻轻松口气,紧绷的小脸缓和,道:“那就好。”

说完,看又看向这道奏本,片刻,觉得没有问题了,就伸手拿过玉玺。

李忠在一旁看着,没有说什么。

他也不觉得这道奏本有什么问题,一来,卢象升是复职,他在崇祯年间就是西北五省总理;二来,这次收复京城,击退闯贼,封赏有功将领也是理所当然,何况还需要他们继续去剿匪。



朱慈烺用力的盖上,而后又有些犹豫的道:“公公,我还没有登基,现在用玉玺是不是不太好?”

李忠一怔,想了想,道:“是有人会嚼舌根,那,奴婢就先给征西伯,命他先藏着,等殿下登基之后,找合适的时间,再公布出去。”

朱慈烺笑了,道:“就这么办。”

朱慈烺说完,又看向屋外,抿了抿嘴,惙惙欲泣,道:“公公,我想父皇与母后了。”

李忠表情一窒,看向窗外,乾清宫方向,轻声道:“奴婢也想万岁爷了。”

……

周延儒哪里能想到周正还有这样一个后手,在拒绝周正之后,心里盘算着怎么削周正的权,面上则笑嘻嘻的说其他的事情。

周正懒得与他东拉西扯,告辞离开了。

周正刚走没多久,张四知出现在客厅里,看着黑漆漆的外面,忧虑道:“元辅,征西伯的胃口不小啊。”

周延儒顿时冷哼一声,道:“他犯了大忌!当年于谦立下的功劳不比他小,落得是什么下场?他如此肆无忌惮,必然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土木堡之变后,英宗被瓦剌俘虏,于谦力主留京抵抗,拒绝了那些南迁人的建议,而后更拥立代宗继位,完全的抵抗住了瓦剌,并将他们赶了出去,最后还迎回了英宗。

可以说,当时的明朝处境,不比之前周正遇到的好多少,于谦立下的功勋是非同小可!

但随着代宗驾崩,英宗复辟,于谦遭到了反攻倒算,不止自身被斩决,还差点满门抄斩!

结局可谓凄惨!

张四知瞥着周延儒,低声道:“大人,还得徐徐图之,周征云现在如日中天,海内相望,切不可轻举妄动。”

周延儒自然也知道,不剪除周正的羽翼,怎么能下手?

他默默思忖一阵,道:“李邦华得尽快回京,左良玉,刘良佐的军队要带回京,拱卫京畿。”

张四知应着,也清楚周延儒的目的。

京城的兵权都在周正手里,李邦华回来,要分周正的兵权,辖制可能存在的不可预测的危险!

周正出了周延儒府邸,转身回周府。

京城还在戒严,到处是巡逻的士兵,见到周正连忙停下行礼。

周正一路微笑点头,回到府邸。

周府现在灯火通明,似乎都在等着周正回来。

周家现在是只有一群下人在,由于周正的保护,损失倒是不大,下人们还在忙着整理被毁坏的院落。

福伯一见到周正回来,大喜过望,道:“二少爷,吃了没有?我这就让他们去做……”

周正只是不放心才回来的,笑着道:“刚在元辅那喝了酒,府里没事吧?”

福伯看着周正,欣喜莫名,道:“没事没事。二少爷,朝廷那边安稳吗?闯贼是不是跑了?老爷什么时候回来?二少爷,你有什么封赏啊……”

周正苦笑,道:“福伯,这才第一天,哪里定的下来,我就是回来看看,过一阵子再说。”

福伯连连点头,道:“二少爷,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小少爷他们回来吗?”

周正一时间还想不了那么多,道:“今晚在府里休息,你让大家都安心吧,闯贼回不来了。”

福伯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见周正脸色疲惫,收住话头,去安排人准备。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凡的,从辽东的建虏黄台吉,到还在江南的李邦华,再到不断逃向陕西的李自成,每个人都不平静,有太多的想法,太多的事情。

忙不过来。

京城看上去很平静,却又十分的不太平,牛鬼蛇神出没,为了各种目的,整个京城蝇营狗苟,无人能安宁。

在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牢房里,现在关着几百人,从宗室王爷,勋贵公卿,文武大臣,内监等等,几乎包括了大明朝廷的所有阶层,自然,还有李自成的人。

这些人缩在一起,感受着冬天未去的寒意,浑身冰冷,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别无他途!

当然,也不是没人挣扎,比如阮大铖他就投降了李自成,还做了礼部侍郎。

现在就一门心思想要靠上周正或者周延儒,以求活命。

除了他,贪生怕死的人也不在少数,都在拼命的想办法,贿赂看守,想要与外面通信。

周正在京城的势力其实非常有限,无非是收复京城,击败闯贼带来了巨大的声望,很多人第一时间的选择,其实还是首辅周延儒,加上周延儒等人一直在刻意拉拢朝臣,布置朝局,京城暗地里是风起云涌,暗潮波澜。

到了第二天中午,京城才算慢慢的恢复平静,将李自成的人清除的差不多,顺天府开始贴安明告示,各衙门陆续开门。

太子朱慈烺在周延儒,周正的拥护下,落座在金銮殿上,接受群臣朝拜,正式定下大统名义,定下登基以及为先帝下葬的时间。

这样才算安定了京城,稳住了纷乱的局势。

太子朱慈烺‘登基’的消息,被以各种形式传遍大明,安抚各省,告诉所有人:大明社稷人在,国祚无失。

朱慈烺才十岁,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周延儒临时安排,就如同一个傀儡一样,被支使来支使去。

一直到了傍晚,各项事情才算收尾,稳住了大局。

第五百三十二章 反击

乾清宫。

周延儒递过各级官员的任命名单,请朱慈烺过目。

现在朝议都没人开,自然一应任命由周延儒来决定,这也是草拟的名单,需要登基之后下诏任命。

朱慈烺对朝局了解的极其有限,每次周延儒说话,都眼巴巴的看向周正,在他眼里,周正是擎天柱石,最值得信赖!

周正偶尔对提出几点意见,惹来周延儒不快,周正却不在意,倒是朱慈烺更加信任周正。

李忠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周延儒对周正不满,按耐着性子,又说起登基大典以及崇祯下葬等的仪程。

这些仪程十分复杂,朱慈烺听得云里雾里,周延儒仿佛未觉,滔滔不止。

这里面,也有着权力与地位,直接的暗藏的,不可估量。

朱慈烺直打瞌睡,好不容易等周延儒停止了,连忙问向周正,道:“征西伯,两天后要出兵剿匪,有把握吗?”

西北五省,大部分都是李自成的地盘,官军溃败的一塌糊涂,哪怕朱慈烺小,却也知道不容易,忧心忡忡,担心李自成再来。

周正沉吟片刻,道:“陛下放心,臣有十万大军,只要粮草一到,剿灭闯贼不是难事。”

说到粮草,周延儒就眉头一跳,神色有些难看。

朱慈烺自然的望向周延儒,没有说话,溢于言表。

周延儒故作思索了片刻,道:“臣在想办法向江南大户筹措,十天之内,预计筹集五十万钱粮。”

朱慈烺大喜,道:“周爱卿不愧父皇倚重,朕等你的好消息。”

周正神色不动的看着朱慈烺,这位居然这么快入了角色。

周延儒对于这个称赞还是很高兴的,哪怕损失了五十万钱粮,连称道:“臣不敢当。”

朱慈烺或许早就联系,又说了些安抚周正与周延儒的话,这才让两人离开乾清宫。

周延儒出了宫,顿时皱眉,语气不善的道:“你没有遵守约定!”

周正好整以暇,道:“元辅,你的这些安排可没有一样告诉我,其中有几个人明明已经被我抓了,居然还出现在元辅的名单上。元辅,你这是欺我?”

周延儒表情动了下,知道理亏,假惺惺的忧虑的一叹,道:“京城凋零,无人可用啊。”

周正瞥着他,道:“那些都是悖逆该死之人,若是皇上知道了,元辅打算怎么解释?”

周延儒道:“未经查实,都是些谣传,若是到时候查实了,老夫第一个不饶他们!”

周正心里嗤笑,这周延儒为了尽快控制朝局,真是什么人都敢用啊。

他自己挖坑,周正自然不会阻止,还得帮他挖的大一点,微笑道:“既然元辅这么说,下官就不管了。不过,有些人今天似乎不太安生,好像对我不太满意,冷嘲热讽是不少。这样吧,我是暂时无法离京了,让他们出京去,免得看到我生气,气大伤身,这样不好。建虏太过放肆了,值我朝大难之际趁火打劫,不可饶恕,派他们去训斥建虏,以示我朝天威!”

周延儒听的双眼微睁,怒意沸腾。

周正这欲扬先抑,不就是送他们去死吗!什么‘训斥建虏’,建虏是那么好训斥的吗?

周正不给周延儒反驳的机会,道:“就这么定了吧,我让已内阁中书制定名单了。”

“慢着!”

周延儒连忙喝止转身就要走的周正,沉着眉,思索一番,道:“我知道他们对你不敬,但也不能去送死,这样吧,我打发他们去京外,不要回来了。”

周正继续转身,道:“那我看着会生气,就这样吧。”

说着,周正就大步离开了。

周延儒脸色阴沉,双拳紧握,眼神里罕有的出现杀意。

周正太放肆了,居然当着他的面,直言无讳的要杀他的人!

周延儒眼神冰冷,内心愤怒,但却又很无奈,周正如果强势要求做什么,他根本阻止不了,眼下的京城,都在周正手里,他犯不着这点小事将官司打到新皇那,新皇未必会站在他一边。

“忍!”

周延儒低吼,目光阴森的可怕。

他现在还没有掌握绝对权力,无法与周正硬拼,等新皇登基之后,他的人陆续上位,他就能通过朝廷来打压周正,削减他的权力与羽翼!

那时,周正的生死就操纵在他手里!

“你给我等着!”周延儒怒声嘶叫。

周正到了内阁隔壁的征西廊,与卢象升等人商讨军情,小半个时辰之后,消息就传了开来。

张贺仪忍不住的笑道:“大人,原本要做工部侍郎的李三求,据说听到消息,面如猪肝,当众摔杯走了,跑去找元辅,结果元辅根本没见。”

“还有几个人,都是要升官发财的,现在据说已经在交代后世了,哈哈哈……”姚童顺少有的不谨慎,跟着哈哈大笑。

丁琪给周正倒了杯茶,笑道:“我还听说,元辅在班房里已经很久没出来了,还训斥了不少人。”

上官烈这会儿也在这,冷哼一声,道:“他们这些人,一边在外面散播流言,说什么闯贼本来就是要退走的,我们只是凑巧捡了便宜;一边吹嘘周延儒的丰功伟绩,说都是周延儒老成谋国,高瞻远瞩,我们大人是奉命行事……还有人说,我们大人德行不够,不配做阁臣,应该告老还乡,我呸,我姐夫的年纪,用得着告老还乡吗?”

卢象升在一旁听着,暗自摇头。周延儒太着急了,也难怪周正反击。

他不喜欢朝廷争斗,转换话题道:“大人,准备的差不多了,李自成也在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似乎准备在潼关一带与我们决战的架势。”

周正也没有在意那些,看着地图,思忖片刻,道:“不用理会李自成,按照我们的节奏走。元辅已经答应我,十天之内,给我五十万钱粮,到时候用来赈灾,灾民安排不过来,就送去山东,辽东,我会命两地做好准备。”

这个时候,张贺仪这个兵部侍郎正色的道:“大人,听说,建虏在关外的已经撤兵了,包围右屯的应该很快也会撤。西北的兵力如果不够,是否可以从辽东再调?”

在辽东,东江镇,周正还有六万大军。

西北五省已经彻底乱了,偌大的地盘,十万大军,看上去有些杯水车薪。

周正摇了摇头,道:“一片石那还有四万,调回来,拱卫京师,以防不测。我想办法,给建斗你凑十二万大军,加上李邦华的,四川秦良玉的,应该能凑出二十万,差不多了。”

卢象升也点头,道:“今非昔比,用不着十面张网,二十万,足够了!”

周正看着卢象升,以一种万千嘱托于一句的语气,道:“建斗,这西北之乱,我就交给你了!”

卢象升自然没有二话,抬手沉声道:“下官领命,绝不辜负大人信任!”

第五百三十三章 纸糊关系

收复京城的第四天,周正在西直门外,誓师。

他左手持崇祯遗诏,右手是新皇赐予的尚方宝剑。

身前站着一个五省总理,六个总兵官,四个总兵以及二十多副总兵,四十多参将!

周正神色威严,沉声道:“闯贼祸害苍生,不道无法,本官奉天命讨伐,诸位乃我大明天将,当勇武无畏,讨伐叛逆,彻底剿除闯贼,还天下黎民安宁太平!”

“下官(末将)领旨!”卢象升等人齐齐大声应和。

按照程序,周正又是长篇大论了好一阵子,这才将手里的尚方宝剑交给卢象升,道:“西北诸将,皆由五省总理节制,凡有逾矩,先斩后奏!”

卢象升郑重的接过来,道:“臣领旨谢恩!”

待他接过尚方宝剑,周正扶他起来,道:“建斗,交给你了!”

卢象升沉色点头,转身面对曹文诏,满桂等近百人。

众人齐齐行礼,道:“参见总理大人!”

卢象升身高挺拔,目光如炬,扫过众人,目光看向西北。

李自成并不甘心,正在准备重整旗鼓,再次进攻京师。

周正这十多万大军,锦旗招展,遮天蔽日,士气澎湃,煞气干云!

“出征!”

战鼓如雷,卢象升骑着马,拔剑大喝。

十多万大军,分做两路,一路山西,一路河南,而后又分做多路,按照既定路线,奔向各自的目标。

周正站在高台之上,遥望着大军离去。

楚金站在周正身旁,道:“大人无需担心,有军情处在,卢总理的能力也毋庸置疑,李自成翻不出浪花来。”

周正点点头,道:“建虏撤兵了?”

楚金与孟贺州分工明确,孟贺州主关内,楚金盯着关外。

楚金躬身,道:“多尔衮,济尔哈朗两天前就撤了,黄台吉昨天晚上也撤了。他留下口信,希望与大人谈谈。”

周正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望着卢象升等人走远,转身道:“回去吧。”

刘六辙陪在周正边上,道:“二少爷,成掌柜,上官掌柜都进京了。”

周正上了马车,道:“让他们先收拾一下,等时间我找他们。”

刘六辙应着,又道:“听说,江南各处有不少人也在赴京的路上,规模不小。”

京城或者明朝遭遇了大难,又是新皇登基,自然引来无数人,周正昨天晚上,已经收到了不少信,说是要‘登门求教’。

复社在江南影响巨大,社员超过三千,简直是另一个东林,挥臂之间,秦淮河堵塞不前!

周正拉开车帘,与骑着马的刘六辙道:“元辅那边什么情况?”

不知道是不想增加周正的威望,还是有意做给周正的看的,周延儒这个首辅没来给卢象升等送行,甚至还阻止了新皇前来。

刘六辙看着周正道:“二少爷,你是没看到,元辅门前,那叫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快踏破门槛了,排了非常长的队伍……”

周正顿时一笑,道:“不奇怪。”

周延儒现在看上去是大权在握,先帝朝首辅,而今主持新皇登基大典,先帝丧礼等一系列重大事务,这里面涉及到多少官位,全天下都在看着他!

加上新皇年幼,无法亲政,这位首辅的分量,谁人掂量不出。

即便是周正这个复克京城,拯救大明社稷于倾颓的大功臣,一时间也比不过,被分去了诸多光芒。

刘六辙轻拍着马,看了眼四周,低声道:“二少爷,听说翰林院在给先帝庙号上起了争执。”

庙号这东西,是对先帝最终的一种‘历史定位’,关乎甚大,同样也是朝臣们的‘权力争夺’的焦点,这么说来,周延儒那边,内部是出现了矛盾。

周正神色动了动,道:“不着急,先看看。”

刘六辙没有再说,现在朝局虽然散乱不堪,却也风波诡谲,各种势力都跳出来了,想要在新朝未定的时候,占据有利的位置,获得最大的好处。

周正在回京的时候,从全国各地,不知道多少人在着急忙慌的奔赴京城,这是一个新旧交替,朝廷残破的特殊时期,有太多的机会了!

周正从内阁门前穿过,走向隔壁的征西廊。

门内本来匆匆忙忙的内阁中书以及小吏,忽然脚步停止,里面安静的可怕。

周正转头看去,所有人立时又动了,纷纷微笑躬身,匆匆消失不见。

周正抹了把脸,看向身旁的刘六辙,道:“我这么吓人的吗?”

刘六辙咳嗽了下嗓子,声音不大不小的道:“阁老英俊潇洒,古来少有。”

周正失笑一声,迈步向前走。

内阁里,隐约传出一声冷哼。

刘六辙抬了抬下巴,无畏的跟在周正身旁。

周延儒与周正本就不和睦的关系,现在就差撕破脸了。

周正回到征西廊,这里分为好几个房间,有军情处,参谋处,军法处等等,各司其职,包括张贺仪也在这里,并且,他还带来了兵部的所有人。

周正转了一圈,便在他的临时班房坐下来。

周正的桌上,堆满了从秦朝以来的各种军事方面的资料,周正在研究这些军事制度,准备对明朝的军制进行改革。

周正神情专注的看着,征西廊也忙碌不休,西北现在是他们工作的重点,危及国祚,没人敢掉以轻心。

周正在忙碌的时候,周延儒对登基大典等事情也操碎心,里面涉及的太多,刚刚架起的六部,拼命跟着转。

礼部尚书已经暂定为张四知,礼部在登基大典等事情上的分量最重,涉及的礼法,仪程等等,全数由礼部掌握。

礼法这东西,也是权力的体现,比如,在登基大典的站位,就决定了这个人在朝中的地位以及未来;比如,一些关键地方谁来主持,哪些人要在新皇面前露脸,哪些人不应该出现等等等等。

张四知在内阁进进出出,本身就代表则不寻常的地位。

礼部尚书在六部中权势不是最大,地位却是最高,这就是根由。

地位的高低,往往代表着进步的先后,入阁的人选,往往是礼部为第一位!

张四知出现在周延儒的班房,说的却不是登基大典的事,而是关于各级官吏的任命。

张四知递过名单,道:“元辅,这是关于六部九寺的官员名单,还有各省巡抚,布政使。涉及到西北五省,是否要与征西伯商议?”

周延儒正看着名单,闻言断然摆手,道:“不用了,这件事本官决定,就这样吧。”

张四知知道,周延儒与周正的关系破裂了,瞥了眼背后的墙,隔壁应该就是周正的班房。

第五百三十四章 自以为是

周延儒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周正。

尽管他与周正达成了交易,但很多事情上需要周正点头,比如说,这份名单想要呈上去,要么是他单独送给新皇,但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人分量太低,需以内阁的名义,那就少不了周正的署名。

偏偏,周延儒就是没有邀请周正署名,故意将消息放出去,试探朝野的反应。

除了叛逆的官员,京城里的大部分官员都活了下来,尤其是官位比较低的,李自成还没有时间搜刮到那一层。

不管怎么样,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大部分官员都能如常的上班,入朝了。

这份名单出炉,引得满京城的炸锅。

因为曾经投降李自成,任大顺朝礼部侍郎的阮大铖赫然在列,还拟担任工部侍郎!

朝野自然沸腾,不少言官开始上书弹劾阮大铖。

还不过半个时辰,京城忽然流传出一则谣言,说阮大铖是周正举荐的,此人在先帝时期就与周正交往过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正正在府邸宴请从南直隶巡视回来的田珍疏。

田珍疏与周正是有些交情的,这才不避讳的上门,看着周正感慨道:“一别经年,征云你已经是征西伯了。”

周正一笑,道:“你这么急着赶回来,不来取乐我的吧?”

田珍疏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勉强,道:“这也来晚了,没什么位置留给我。”

六部九寺的好位置,在周正刚刚收复京城的时候,基本上就被他与周延儒瓜分完了。

等其他人入京,已经太迟。

不过,周正手里还是有几个位置没有安排人,比如,刑部尚书。

周正与田珍疏一直是一种‘君子之交’,平平淡淡,寻常喝酒,交换一些情报,对朝局的看法,并没有涉及什么利益,尤其是田珍疏背后的同乡会,一直令田珍疏与周正无法亲近,彼此有所顾忌。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与事让周正忌惮了,看着田珍疏笑着道:“你不是找我来诉苦的吧?”

田珍疏见周正没有了过去的那种谨慎,心里轻叹,他们错过了这个人,太可惜了。

若是这个人当初他拉着入了他们的同乡会,那他们江西一系,必然在朝堂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

错过了!

田珍疏心里叹息,脸上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阮大铖不是你的人,现在朝局基本上都是元辅的人,他这么做,无非是要打击你的声望,独揽朝政。”

周正拿起茶杯,吹了口,淡淡道:“阮大铖是我的人。”

田珍疏顿时神色一僵,旋即若有所思道:“他是你埋在李自成那的钉子?”

周正喝口茶,道:“他原本是我的,后来就不是了。”

田珍疏这会儿彻底明白了,皱眉道:“这么说来,元辅是知道他曾经是你的人,故意用这个人来打击你?怕不是这么简单,还有别的路数……”

周正嗯了一声,就不在说话。

周正不说话,田珍疏就有些尴尬了,咳嗽一声,开门见山的道:“征云,你得帮我一次了。”

“回报。”周正言简意赅。

田珍疏当即就道:“我们会站在你这一边,我们会是你最坚定的盟友!”

在田珍疏以及他背后的同乡会看来,尽管周正有不世大功,但在朝廷的势力太弱了,斗不过周延儒,想要站稳脚跟,需要他们的支持!

周正摇头,道:“我挥挥手,有太多的人会靠过来。”

确实,周正现在的声望空前,无人可比,有的是想要投靠的人。

周延儒门前车水马龙,他周府的门前一样人山人海!

田珍疏看着周正,眉头皱了又皱,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换一个侍郎的位置。”

周正哦了一声,有些好奇的道:“什么秘密,能换一个侍郎?”

田珍疏拧着眉头,似有些不情愿,道:“张四知,给李自成写过降表。李自成的人中有江西人,与同乡会有些关系,我们拿到了这份降表。”

周正眉头挑了挑,嘴角笑了起来。

周延儒利用阮大铖来构陷周正,怕是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得意门生,会给李自成写过降表!

这件事要是爆出来,周延儒这个首辅是没脸做下去了。

周正又喝了口茶,道:“找过元辅了?”

田珍疏神情微紧,道:“有人想去,被我拦住了,毕竟我们有些交情。”

周正与他过去的那点交情,可抵不过如此大的政治利益。

周正神色不动,道:“我给你这个侍郎位置,不过,那道降表对我没用,你们留着吧。”

田珍疏一怔,道:“你不要?”

张四知这道降表,足以将周延儒打回老家,这辈子也无法东山再起,周正居然不要?

周正淡淡一笑,道:“李自成进京之前,元辅是被我藏起来的。”

田珍疏忽然明悟了,周正如果真的想要一步登天,坐上首辅宝座,根本不会救下周延儒,之所以救下,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现在也不是对付不了周延儒,只是为了这个目的在故意藏拙!

田珍疏深深地看了眼周正,道:“多谢。”

他与周正曾经的‘君子之交’,在这一刻,成为过去式了。

周正目送田珍疏离去,暗自摇头,自语的道:“又回来了。”

这一句‘又回来了’,不止是田珍疏这些人回来了,而是熟悉的明朝朝廷,又回来了。

田珍疏没走多远,在刘六辙的陪同下,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出现在周正小亭子里。

李恒秉抬起手,道:“恭喜征西伯。”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坐吧。”

李恒秉在周正对面坐下,道:“为什么不要,有了张四知的降表,能轻松拉下周延儒。”

周正对李恒秉有些疑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恒秉看着周正,目光炽热,语气平静又透着坚定道:“跟你一样,重塑朝纲,再建大明!”

周正眼神微动,李恒秉说出来的这个目的,怕是从万历甚至是嘉靖以来,无数高官想做的事情,从徐阶,高拱到张居正,再到东林党,不管他们是否成功以及过程中的龌龊,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心思。

周正心念转动,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对我来说,是一个隐患。”

李恒秉看着周正,丝毫没有畏惧或者胆怯,道:“我会不惜自身的帮你,我能做到你做不到,你身边的人做不到的事情。你想要的重塑朝纲,就要有一个狠人,一个酷吏!”

周正看着他,有些好笑的道:“你觉得你了解我了?”

李恒秉看着周正,道:“你无非是两条路,要么做曹操,要么做王莽,不管哪一样,我都可以帮你。”

周正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

李恒秉目光好似燃烧一般,表情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只是,李恒秉又如何能了解周正呢?他将来会为他今天这个决定,感到绝望。

第五百三十五章 有用的棋子

李恒秉从周府的后门走了,他心满意足。

他得到了周正给的一个位置刑部尚书!

刘六辙看着李恒秉要转弯的背影,有些不安的道:“二少爷,我感觉这个人是个疯子,会不会不安全?”

李恒秉令刘六辙不安,仿佛是毒蛇在一旁窥视。

周正眯着眼,眼神冷芒一闪,道:“无需担心,翻不出我手心。”

刘六辙听到这话,才放心,旋即冷哼一声,道:“二少爷,这阮大铖居然在之前一直悄悄调查你,不能放过他!”

阮大铖在给周延儒的信中,提及了不少周正隐秘的事,包括周正私自铸造火炮,甲胄,兵器,圈养马场等等。

这些,都是十分危险的把柄!

周正向外面走,道:“给大哥传个信,让他打击京城内的流言。凡是牵扯到我的,一律是闯贼留下的人,贼心不死,在污蔑我。”

刘六辙双眼一亮,道:“是,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少爷。”

周正进了房间,换了身衣服,道:“走,去见见阮大铖。”

刘六辙满脸杀气,道:“关在大理寺,要不要让寇槐壹做了他?”

刘六辙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善茬了,关乎到周正,他杀个人,眼都不眨。

周正没有说话,上了马车,直奔大理寺。

大理寺卿寇槐壹忙的焦头烂额,有太多的案子堆积过来,加上人手严重不足,可以说片刻闲暇都没有。

听到周正来了,连忙亲自迎接。

“大人,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学生就给您处理妥当了。”寇槐壹看着周正,心里有些忐忑。

现在局势纷乱不堪,周延儒与周正的两个周系在明争暗斗,一个不好,就有人下水。

周正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事情。我知道你忙,给你提个意见,将大理寺分级,省府县三级,分摊下去。”

寇槐壹一怔,若有所思的道:“大人,地方上的司狱,是归属按察司的,大理寺只能审理比较重大的案件。”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仔细想想,如果觉得可行,给朝廷上个奏本。”

寇槐壹猛的会意过来,连忙道:“学生明白了,回去就商讨,明天上书给朝廷。”

周正向里面走,道:“不急一时。将阮大铖带来见我。”

听到周正是来见阮大铖的,寇槐壹心里一松,连忙吩咐人去提。

寇槐壹领着周正到了偏房,恭谨的坐在下首,让人上茶。

喝过一杯茶,周正道:“涉及到叛逆的案件,大理寺也无权单独处置,何况里面还涉及有宗室,勋贵公卿之类,等皇上登基大典之后,内阁下令,三司会审,你现在,只是打个前站,摸摸情况。”

寇槐壹琢磨着周正的话,道:“是,学生会将事情拖一拖,等大人的意见。”

周正微笑,又看向他,道:“没事的话,弹劾一下张四知,就说他趋炎附势,胆小懦弱之类。”

这种罪名,其实没什么杀伤力的,但周正现在身居高位,说话不能常理去揣度,寇槐壹觉得这里有问题,细细揣摩一阵,还是不得要领,只好道:“是,学生待会儿就写。”

明朝的官员,就没有不会写弹劾奏本的。

周正点点头,说话之间,阮大铖就被提来了。

阮大铖蓬头垢面,相当狼狈,浑身散发着臭味,看到周正端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已经投靠向周延儒,面对这个曾经的主人,他心惊胆战,不知道如何应对。

寇槐壹挥手,大理寺的衙役应声退下。

这里,只有寇槐壹,周正,刘六辙,以及阮大铖了。

周正端起茶杯,道:“你写出的那些信,我都看过了,除了给元辅的,都在我这。”

周正说完,刘六辙从怀里掏出一叠信,扔了出去。

阮大铖看着散落一地的信件,神色顿时苍白,眼神恐惧,还是咬着牙,不敢说话。

他已经没路可走,背叛了明朝就等于背叛周正,所以才投靠周延儒求活命,却没想到,一切又落入周正手里!

寇槐壹看着阮大铖颤抖,畏惧的神色,冷笑一声,道:“在我大理寺收买狱卒,真当我这个大理寺卿是摆设了?告诉你,元辅的那些信,我与大人都看过了,还做了标记,就是右下角折叠了一下,回头,你可以再给元辅写信,询问一下。对了,董鑫贵不是来过吗,让他再来给你核对一下。”

阮大铖整个人都在颤抖,牙齿打架,就差点跪下了。

但他没有,直直的看着周正,眼神充满了祈求之色。

他不想死,死了一切就都没了!

周正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走过来,塞到他怀里,道:“这是我的亲笔信,上面写着‘吾友集之’,里面的内容,足以证明你是我的人,去给元辅吧。”

集之,阮大铖的字。

阮大铖双眼大睁,死死的盯着周正,浑身冰冷,噗通一声跪地,声音都在打颤,道:“征西伯,求您饶过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刘六辙与寇槐壹看着阮大铖的不堪模样,脸上是冷笑与嘲讽。

周正俯视着跪在的阮大铖,道:“你投靠李自成的知情人太多,我封不住那么多,你让元辅出手吧。你在他那里,要尽忠职守,莫要再反叛,知道吗?”

阮大铖跪在地上,颤抖个不停,听着周正的话,忽然间醒悟,连连磕头,沉声道:“小人明白了,小人明白了!小人一定对大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周正懒得再看他,看向寇槐壹,道:“元辅估计很快就会来要人,为难一下,留些把柄,放出去吧。”

寇槐壹已经看明白了,周正这是要将阮大铖送给周延儒这是一个大坑啊!

他连忙站起来,道:“是,学生明白。”

周正放下茶杯,抬脚就向外面走去。

刘六辙跟着出来,疑惑的道:“二少爷,田珍疏那封降表就足以扳倒周延儒了,为什么还要用阮大铖?”

周正道:“有些事情,黑锅不能扣在我们头上,元辅头那么大,多合适啊。”

刘六辙眼皮直跳,嘴角也抽搐了。

要是阮大铖真的被周延儒安排上了工部侍郎,而后周正借由他的手对一些出手,那屎盆子肯定扣在周延儒头上!

刘六辙心里为周延儒默哀了三秒钟。

周方的动作很快,顺天府的捕快遍布京城,凡是散播谣言的,都以‘通逆’的罪名直接拿下,甚至还抓获了不少官吏。

短短一个时辰,抓了上百人,谣言顿时被止住了。

谣言的源头见周正动作这么快,这么凌厉,并没有再继续动作。

如周正所料,不过一日,就有人来大理寺要人,寇槐壹让人再三刁难,在他们拿出周延儒的元辅手令后,这才放人。

第五百三十六章 争权

明朝经历了李自成这个大劫,全天下都惶恐不安,因此登基大典虽然准备的仓促,却也要赶鸭子上架。

崇祯十三年五月初一,登基大典正式开启。

十岁的朱慈烺,在周延儒与周正的支持下,在金銮殿上,登基称帝。

决定明年改元,年号为:安和。

而给崇祯上的庙号是思宗,谥号: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

这些朱慈烺并不足够了解,完全是周延儒一手包办。

在这场登基大典中,周延儒的地位得到无限的拔高,俨然的托孤大臣,把持一切朝政。

周正以及他的人被极力的边缘化,在浩大的登基大典中,周延儒的人全部在最前面,来往也都是周延儒的安排。

朱慈烺是一个傀儡,周正则更像一个局外人。

直到登基大典过了大半,众人有了喘息之机,周正的人聚集在一起,愤愤不平。

马士英怒声道:“大人,元辅太过分了,这是一点都不遮掩了!”

张贺仪嗤笑,道:“这比阉党还不如呢,阉党起码还照顾点脸!”

寇槐壹瞥了眼众人,低声道:“我听说,之前要为阉党翻案,就有元辅。”

众人听着纷纷变色,想到了阮大铖。

这个人是阉党,莫非,周延儒救他,另有目的?

周方这个顺天府府尹也是有资格参与大典的,看向周正道:“征云,不能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被边缘化,好一点赶出京城,不好就是牢狱之灾!

周正抱着板笏,好整以暇,笑着道:“元辅这么能干,怎么能不让他多干一些呢。现在江山破碎,国计民生那么多大事,离不开元辅的,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咱们到乾清宫说。”

登基大典结束后,新皇也要会见重要官员,周正这些人,都要去的。

众人听着周正的话,顿时露出了一种会意的笑容。

姚童顺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见都是自己人,在周正耳边低声道:“大人,钱粮到了,不过只有十万。”

这是周延儒,答应给周正的五十万,已经过了十天的期限,却只到账十万。

周正看向其他人,道:“借口有了。”

一群人顿时点头,笑容越发的深邃了。

等了一阵子,登基大典继续,一连串的仪程,众人跟着而走,朝拜,唱和,听着各种旨意,祷文。

到了最后,是册封百官,以示新皇恩典。

周延儒这个劳苦功高的前朝首辅,被加了太子太师,成了顾命大臣,内阁首辅,总览朝政,以及其他各种荫封,赏赐无数,荣耀万丈。

周正这个克复京城,挽救大明社稷的大功臣,加了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兼理兵部,总理剿匪事宜,其他的寥寥。

其余阁臣暂时空缺,礼部尚书张四知,吏部尚书李日宣,户部尚书陈演,刑部尚书李恒秉,工部尚书李觉斯,兵部尚书李邦华,都察院左都御史马士英……

随后的侍郎,九寺等等各级官员,也悉数得到任命,只有少部分空缺,实在找不到人才暂时空着。

阮大铖这个人,居然也捞到了工部左侍郎。

数百人在金銮殿上,抬手而拜,恭贺新皇,领旨谢恩。

周延儒就站在周正身前,离朱慈烺最近。他老脸通红,目光湛湛,激动的嘴角哆嗦,全身发抖。

朱慈烺个子很小,坐在椅子上,有些麻木的看着群臣,下面说什么,都看向身旁的李忠。

李忠就会躬身,与他低语几句。

李忠是见过崇祯登基的人,自然驾轻就熟。

又是好一阵子,这场匆忙的登基大典才算结束,一大群人转向乾清宫,准备例行的与新皇联络一下感情。

朱慈烺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由于个子小,桌子遮挡,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或许是一天太累,他表情有些僵硬,疲倦。

周延儒六七十岁的人,却丝毫没有倦色,依旧满面红光的抬起手,笑呵呵的道:“陛下,登基大典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要为先帝发丧,入陵。”

朱慈烺听到这里,才算有些表情,轻轻点头,声音悲切的道:“嗯。”

周延儒继而道:“陛下,天下板荡,皆因各地守臣无能,臣已经与诸位同僚商议,对各省巡抚,总督,三司官员进行拔调,整肃吏治,重振我大明声威!”

新任的礼部尚书张四知出列,道:“臣附议。陛下,西北之乱,皆因礼法崩,臣请陛下下旨,复礼克行,以安天下。”

吏部尚书李日宣跟着出列,道:“陛下,臣认为,西北之乱以及各地政事败坏,皆因人起,臣请陛下允准,由吏部整肃吏治,以为大明中兴而奠定基础。”

工部上书李觉斯跟着出列,大声应和,声称工部诸多事项皆有贪腐,请求严查。

朱慈烺即便对很多事情懵懂,对这些还是了解,毕竟崇祯对他言传身教不少,听着就一本正经的道:“众卿说的有理。”

周正站在周延儒身旁,抱着板笏,始终不发一语。

周延儒摆明了想要借此机会进一步扩大权力,在他的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加上口口声声都是正义凛然的国之大事,还真不好反驳。

李忠则眼观鼻鼻观心,学着王承恩,在政事上,半句不多嘴。

周延儒等人一口气说了十几条,全部都是新朝的革新建议,合称‘十八疏’。

朱慈烺听着很高兴,并没有察觉其中的问题,言谈之间,也是要将政务托付给周延儒的意思。

周延儒老脸通红,激动地不能自己,跪地哭声道:“老臣有负先帝所托,惭愧至极……”

被气氛烘托,不少人都是面露戚戚,深为感怀。

朱慈烺连忙让李忠扶他起来,君臣二人,相互安抚了好一阵子。

仿佛到了最后,朱慈烺才看向周正,抹着泪道:“征西伯,你有什么奏议吗?”

周正抬起手,道:“陛下。太原来报,卢象升已经攻克太原,目前正在努力收复山西全境,大军林立,随时准备入陕西,与闯贼大战。”

朱慈烺听着大喜,忍不住的站起来,伸着头道:“什么时候能剿灭闯贼?”

周正还没有说话,张贺仪出列,抬起手道:“陛下,之前臣听说会有五十万钱粮,今天才堪堪到了十万,臣担心前线士气,还未告诉卢象升,臣请陛下令户部如期尽数拨付。”

朱慈烺最担心的就是闯贼再来了,闻言目光立即就转向了周延儒。

第五百三十七章 角斗

周延儒故作沉吟了片刻,道:“陛下,京城百废待兴,用度极多,这五十万数字太大,夏粮又未到,臣请在等等。”

张贺仪顿时不满,道:“剿灭闯贼如此大事,朝廷也要再等,莫非要等到闯贼再来一次吗?”

周延儒不会与张贺仪这个侍郎对喷,淡淡道:“李邦华,你怎么看?”

李邦华内心来说,自然希望尽快剿匪,但前几日周延儒已经与李邦华言明,国库早就被闯贼席卷一空,还烧毁了宫里两个宫殿,别说剿匪了,就是日常开销,他也是用尽办法才筹措到的。

五十万,能拿出十万已经是艰难,五十万,逼死他都没有。

李邦华知道周延儒的难处,同样知道周正的急切,心里一叹,出列道:“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闯贼接连大败,暂时应无大碍,夏粮不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再等等。”

马士英出列,语气咄咄道:“陛下,臣请旨,督查京城内所有仓库,若是发现藏银,粮食,可收入国库。”

马士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有权利调查京城内所有的仓库,蕃库,甚至是国库。

不等朱慈烺说话,户部尚书陈演淡淡道:“京城被闯贼劫掠一空,各位大人也都遭抄家,哪里还有什么仓库?都察院要查,就尽管查,可要是查不出问题,在新皇刚刚登基的时候,总得有个说法。”

“不错,构陷朝臣,是重罪!”

“马台长,你太放肆了!这是怀疑元辅贪污吗?你要知道,现在所有的钱粮,都是元辅一力筹措,其他人可没有帮上半点忙!”

“陛下,都察院这个时候要查仓库,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怕是受人指使,否则马士英哪来的胆子,难脱朋党之嫌,臣请严惩!”

一时间,乾清宫内都是对张贺仪,马士英等人的讨伐声,起初对周正还含沙射影,后面就没有那么多避讳,就差点周正的名了。

李忠老神在在的站在朱慈烺身旁,对于双方的争斗一眼看破,却毫无波澜。

‘双周’的党争,俨然已经开始了。

周正的人是明显的少,渐渐被压制的说不出话来。

周正余光一扫,落在了阮大铖身上。

阮大铖神色一慌,醒悟般的出列,十分谨慎的开口道:“诸位,还是不要吵了,现在的问题是,卢象升的大军已经收复山西,没有钱粮不但无法进陕西剿匪,还可能令闯贼复来。”

不少人不满的看向他,但毕竟都是周延儒的人,同为一系,忍着没有开口。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朱慈烺了,他看了看周正,还是看向周延儒,声音不安的道:“周爱卿,真的没有钱粮了吗?”

不等周延儒说话,张贺仪再次开口道:“陛下,臣听说了个流言,京中最近是大兴土木,热闹非凡。臣查了下,宫里的烧毁的宫殿并没有整修。”

这句话落下,不少人紧张,纷纷对视。

朱慈烺被张贺仪打断,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是顺天府,只好道:“顺天府?”

周方出列,抬着手道:“回陛下,此事应该询问工部,顺天府并不知。”

朱慈烺有些莫名其妙,倒是知道工部尚书是谁,看向李觉斯道:“李爱卿?”

李觉斯头皮发麻,上前道:“回陛下,闯贼对京城损害极大,不少官员官邸被烧毁,无法居住,工部暂为修缮。”

吏部尚书李日宣当即出列,道:“回陛下,臣的府邸被毁坏一空,只剩些破砖烂瓦无法遮身,是以请工部修缮。”

几个侍郎,九寺寺卿纷纷出列,认了下这件事。

朱慈烺听着好像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看向张贺仪道:“张爱卿,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刑部尚书李恒秉突然出列,沉声道:“陛下,近来刑部接到举报,有人贪腐,克扣本应发放给征西大军的钱粮,用来给官员发饷,修缮房屋。”

“这有什么不对?”当即太常寺卿出列反驳。

“我们都被闯贼劫掠一空,不发饷,不修缮房屋,你让我们饿死,冻死吗?”

“还是说,工部没有给你们修,你们心怀不满?”

“哼,一个个脑满肠肥,我们只不过发了饷银,修缮了院落,就引来这么恶毒报复!”

“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立时间,又是一群人将李恒秉,张贺仪淹没,一副要杀之后快的模样。

周延儒站在前面,抱着板笏,老脸风波不动,眼神却透着得意。

经过新皇的登基大典,他已然掌控了朝局,周正的势力已经被压到了最低,从这场争斗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周正一样抱着板笏,对于后面的话,充耳不闻。

等一群人发泄完愤怒,李恒秉神情漠然,淡淡道:“那举报人说,十几位大人的修缮府邸,耗银六万两,发放的俸禄也有六万。”

这句话落下,乾清宫顿时落针可闻。

十二万银子,非同小可!要知道,去年也就是崇祯十二年,全国发放的官员俸禄也不过五万五千两,这京城之中,短短六七天就发出了六万两???

还有,即便是修缮宫里烧毁的两座宫殿,总数也不会超过两万两,修缮几个官员的院子,就高达六万?

没钱剿匪,有钱修院子???

朱慈烺怔住了,他只是觉得,十多万大军剿匪才十万两,京城之中简简单单就花费了十多万?

周延儒脸上厉色一闪,心里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神色平静的抬手道:“陛下,一个不知具体的举报,无需大惊小怪,事后让户部追查清楚就可以了。”

朱慈烺也不太相信,看向户部尚书陈演,道:“陈爱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陈演头上皆是虚汗,慌张的抬手道:“臣遵旨。”

周延儒一系的人,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张贺仪不轻不重的冷哼一声,再次出列,举着一道奏本道:“陛下,闯贼入京,英国公殉国,而今十二卫荒废,臣请重建,护卫京畿,请陛下御览。”

京城之中,本来是有众多的卫,用来护卫京城以及紫禁城,包括锦衣卫,但随着李自成进京,这些本就形同虚设的东西,算是烟消云散。

京城归了张贺仪统领的巡防营接管,紫禁城由上官烈掌管的禁军负责。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一分不能少

明廷正文卷第五百三十八章一分不能少周延儒眉头动了下,却没有说话。

李忠接过来,递给朱慈烺。

朱慈烺看了一会儿,并不太懂,看向周正道:“征西伯,你怎么看?”

这次,周延儒插话了,道:“陛下,左良玉,刘良佐已经随李尚书回京,目前两万大军驻扎在东直门外,臣请他们入城内,一同拱卫京畿。”

朱慈烺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巴巴看着周正。

周正道:“陛下,那就将他们编入十二卫,守卫京城十二门。”

这要是一编,那就都成了周正的人了。

周延儒脸色顿变,连忙道:“陛下,十二卫由征西伯负责,这刘良佐,左良玉是李尚书带回来,隶属兵部,应该由兵部决定。”

朱慈烺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哪里懂多少,被周延儒几句话就搞蒙了。

周正却抱着板笏,不再说话。

李邦华嘴角抽了下,他不是周延儒的人,可周延儒当他是,动不动拿出来攻击周正。

从本心来说,李邦华很佩服周正,又是曾经兵部尚书,上官,而今声望隆重,也是位高权重,不想得罪。

李邦华犹豫了一阵在出列,折中道:“陛下,左良玉,刘良佐刚刚到京,兵部也还在恢复,臣需要与他们商议,过几日,再具奏陛下。”

在周延儒看来,李邦华这是为他说话,道:“这样也行。”

“也好。”周正随口道。

最前面的两人说完话,后面自然没人敢反驳。

朱慈烺见这样也很开心,道:“准奏。”

本来这一次就是联络感情,不会说具体的事情,却演变成了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场党争。

过了一阵,众人一齐告退,离开乾清宫。

周延儒的人聚集在一起,个个兴高采烈,满目神采。

虽然在乾清宫,周正一系给了他们些难看,但他们依旧是最大的胜利者,在安和朝获得了最大的好处,统领了朝局!

“周正也不过如此,等些时日,我们一定能将他们赶出朝堂!”

“不错,也就是占了些无关紧要的位置,嚣张什么!”

“回去筹谋一番,先将他们赶到一边,而后一个个的赶出京城!”

“不用一个个的,只要扳倒周征云,其他人立即树倒猢狲散!”

“不错,咱们先对付周征云!”

这些人三五成群的抱团,起初还低声,后面就毫无顾忌了。

周延儒并没有出乾清宫,而是转道,去司礼监了。

周正装作不知道,与张贺仪前往征西廊,路上遇到迎来的姚童顺。

三人慢慢走着,张贺仪看着周延儒的人不时回头看他们的不屑目光,顿时嗤笑道:“这帮人,还活在梦里。”

姚童顺看着那一群人,道:“皇上已经准奏,刘公子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李化贞已经奉命从苏州府回来,他必然是提督太监,提督东厂。加上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三司都在我们手上,想要收拾他们,翻手之间!”

刘公子,也就是刘六辙,他本身就有一系列军功在身,加上周正早有的谋划,在张贺仪的那道奏本中,无声无息的登上了锦衣卫指挥所的宝座。

周延儒等人,到现在还没有看清那道奏本。

周正背着手,踱着步子,内心澎湃,道:“京城百废待兴,很多事情我们并不擅长,我手里也缺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借由元辅的手来做,咱们先忍一忍。”

张贺仪,姚童顺都知道,他们的布局基本上已经完成,掌握的东西也足够,想要扳倒周延儒,就是举手之劳,因此也无所谓忍不忍。

张贺仪看了眼前面,道:“大人,咱们第一步先做什么?”

周正道:“兵改,我打算废除卫所制。具体的细节还在思考,过两天你将李邦华叫到征西廊,我们一起商讨一番。”

张贺仪一怔,道:“大人,李尚书是元辅的人?”

周正道:“是就最好,他要是提出来,元辅的人还得闭嘴。”

张贺仪笑了,道:“还是大人高人,用敌人的人做咱们自己的人。”

周正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叫做敌人,那是元辅,要尊敬!”

张贺仪连忙道:“大人说的是,下官一直很尊敬元辅的。”

姚童顺在一旁忍着笑。

周正一本正经的点头,张贺仪一脸恭谨的‘反省’。

三人到了征西廊,周正在里面转了一圈,中午的时候,回到周府。

成经济与上官勋已在等着了。

待一落座,成经济就迫不及待的掏出一堆东西,摆在桌上,激动的道:“大人,这是我们铸造的,银元,分为一分,二分,五分,还有一两的这个小元宝……”

周正拿过来,在手里翻看着。

这是按照周正的要求,周氏票号铸造的。

银元是外圆内方,正面刻有‘周氏票号’,后面环状时间,四周是笔,刀,船,炮。

周正翻看着,脸上露出笑容,点头赞许道:“做的不错。”

成经济很是振奋,又有些紧张的道:“大人,咱们这么做,等于是私造钱币,朝廷追究起来,责任重大啊。”

周正双眼都在这些小银元上,道:“李自成的那两千多万银子,都给我这样铸,朝廷那边不用担心。先在京城投出一部分,试试效果。”

上官勋见周正神情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凑近低声道:“东家,趁着李自成退走,铸币局的东西都被我们拿到了票号。我们发行钞纸是得到户部允准的,只是,新任的尚书是陈演,他未必认。近来户部在整个京城筹银子,不少小商大户或多或少都借了,票号那边说,户部要求我们先期交出两万两……”

周正还在盯着这些银元,元宝看,随口道:“冲着我来的,咱们这位元辅,有些急躁,得让他安稳一下了。”

成经济神色担忧,道:“东家,左良玉,刘良佐的两万人就在东直门外,这是有意防着东家,咱们得小心谨慎,免得阴沟里翻船。”

周正坐起来,拿起茶杯,双眼跳动着冷芒,道:“户部欠我们二百六十万了吧,可以催债了。”

上官勋一怔,向户部催债?

这是大明建国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吧?

成经济有些迟疑,道:“大人,现在元辅大权在握,如果我们催债,怕是他们会硬来,真的撕毁借债,彻底不还了。”

周延儒把持朝政,他下面的人一个个也是底气十足,充满了‘锐气’,真要是去催债,可能迎来强烈的反弹。

周正喝了口茶,目光看向外面,道:“不用担心,放开手去做。遇到问题,自然会有人出面的。户部那边肯定拿不出太多,但周延儒答应我的五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成经济与上官勋对视一眼,知道里面有他们掺和不了的事情,便道:“好,我们待会儿就派人去。”

第五百三十九章 催债户部

明廷正文卷第五百三十九章催债户部周正与两人聊了很久,确定了发行新货币的一些计划与步骤,这才匆匆回向征西廊。

征西廊内,各处的人来来去去,见到周正连忙行礼。

周正来到军情处,听着孟贺州等人的汇报。

军情处房间的中心,有着巨大的沙盘,四周贴满了各种地图。

一个军情处的科员,身形板正的道:“大人,杨国柱已经抵达开封不远,赵率教在其他各处犁庭扫穴,很快就会赶到,一旦合军,预计三日内,可以拿下开封,兵发洛阳。”

另一个看了眼手里的手札,接着道:“史可法的军队从安庆出,目标是襄阳。闯贼现在人心涣散,兵力不多,但史可法预计拿不下襄阳,还需要赵率教,杨国柱的军队抵达才行。”

等了片刻,不见周正说话,另一边的科员站起来,道:“满桂,曹文诏已经收复整个山西,宣府、大同的吴三桂,唐通等叛军,已经退入陕西。”

“卢总理来信,他本计划在潼关一带与闯贼决战,但料想闯贼未必敢,所以还是采取蚕食策略,逐步推进。”

“高杰,曹变蛟的军队目前正在快速行军,想要打通与四川的联络,支援秦良玉,暂时没有回信。”

……

周正听着汇报,看着沙盘,又盯着身前的地图,拿着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等告一段落了,孟贺州道:“大人,是否有什么命令要传达?”

周正看着地图,沉吟片刻,放下笔,道:“第一,雨季即将到来,要各军小心防范。第二,命各军协调步伐,将闯贼以及闯贼与其他贼匪进行分割开来,不要让他们互相应合。第三,要严防他们从陕西再入我们收复的区域,本官会督促朝廷,尽快派遣各省巡抚及各级官员。第四,要求他们不要贪功冒进,稳扎稳打,按既定计划行事。”

孟贺州记下来,道:“是。”

周正又仔细看了一遍,询问一圈,暗自点头,有卢象升操盘,他倒是可以省去不少心思。

还不等周正直起腰,姚童顺进来,他现在是内阁中书,是周正的贴身大秘。

他瞥了眼其他人,在周正耳边低声道:“大人,吏部那边酝酿了西北五省的巡抚,元辅已经票拟了。”

大明现在政事处理,基本上遵循着一个顺序,‘六部详议,上奏内阁,阁臣票拟,内监批红,皇帝盖印’,现在新皇年幼,基本上是司礼监批红就算结果,所以,周延儒票拟之后,如果李忠盖印,这件事就定论,谁也翻不了。

周正与李忠的关系,知道的不超过五指之数,姚童顺也只能模糊猜测,并不知具体。

周正听到周延儒要插手西北五省,丝毫招呼都不打,脸上纹丝不动,走出军情处,道:“嗯,李化贞回来后,带他来见我。”

李化贞就是周正安排在苏州的苏杭织造提督太监,没少为周正立功,这一次提拔他做了东厂提督太监,位置十分重要。

姚童顺立即应声,道:“是。”

周正摆了摆手,进了班房,再次拿起历朝的兵制观看,研究。

……

与此同时,京城周氏票号的掌柜,钱胜朝走入了户部。

他对面坐着的是户部右侍郎陈振卿,他神情惊愕,不可置信的看着钱胜朝,道:“你说什么,你是来要债的?”

陈振卿真的是惊了,居然有人敢来户部要债?这人是疯了?还是背后的人昏头,胡乱出招了?

钱胜朝是上官勋曾经的合作伙伴,后来被拉入伙,几十年的关系,跟着周正是天启七年,已经有十四年的时间。

这是一个微胖的半百老者,神情从容自如,他站在陈振卿身前,笑着从怀里拿过三张借据递过去,道:“陈大人,这是前任户部尚书李尚书亲自签名盖印的借据,加上利息,总数二百六十万。您可以看一下。小人听说李尚书还在京城,如果不信,可以差人问一声。”

陈振卿自然知道这是真的,因为当初他是户部员外郎,知道有几笔银子进来,是从周氏票号借的。

他吃惊在于,这小小的商人,居然上户部的大衙门来催债?

陈振卿眼神漠然,心里暗自冷笑,以为有周征云撑腰,就敢欺负到户部头上了!

他接过借据,看也不看,直接命人拿来火折子,在钱胜朝面前,慢悠悠的给点燃,烧了。

钱胜朝表情不动,似乎一点都不吃惊,看着陈振卿烧完,这才说道:“瞧小人这脑子,刚才说错了,这三张借据,是四百万两。”

陈振卿本来面色如常的正得意,听着钱胜朝的话,表情骤然冷漠,一拍桌子站起来,冷声道:“大胆!敲诈到户部头上了,谁给你的胆子!来人,给我拿下!”

当即四五个衙役冲进来,将钱胜朝给按住。

钱胜朝始终没有动容,神情一直如初,看着陈振卿道:“陈大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抓我也没用。再顺便说一句,小人跟随东家十几年,从来没有做过亏本的买卖。”

陈振卿冷笑,道:“敢威胁我?给我抓起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来要人!”

钱胜朝无动于衷,被押走了。

户部尚书陈演这时从后面出来,脸色也是不好看,道:“这位征西伯,还真是嗜钱如命……”

陈振卿转向他,道:“大人,要是征西伯来要人,下官该怎么办?”

陈演脸色冷漠,而后冷笑,道:“他来了更好,无凭无据,闹到宫里也没一个子给他,徒惹人笑罢了!”

陈振卿一听,顿时跟着冷笑起来。

他们一系与周正已然水火不容,要是能下下周正的面子,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就在他们得意的时候,刑部尚书李恒秉的一道弹劾奏本到了周延儒的案头。

周延儒只看了一半就神色大惊,急急的命人去传陈演以及吏部尚书张四知了。

周延儒大惊又大怒,内阁是风声鹤唳,没有一个人敢喘大气。

与他一墙之隔的周正听的一清二楚,眼神冷笑一闪,继续平静的看书。

陈演与张四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匆匆来到内阁。

周延儒将奏本递给陈演,极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告诉我,这道奏本是真是假?”

第五百四十章 周延儒的官场哲学

陈演还有些莫名其妙,接过奏本看去,见是李恒秉的弹劾奏本,本能的就觉得是周正那边的反击,心里暗自嗤笑,继续看下去,不久就冷汗涔涔。

这是刑部审理‘附逆’之人后,根据得出的‘罪供’而写出的弹劾奏本。

前任兵部侍郎张缙彦降贼附逆,根据审讯,他供出陈演曾经附逆,还曾写过降表,有多个附逆之人都提到了之前还不怎么显眼的陈演的名字。

陈演口干舌燥,一时间六神无主。

‘附逆’这种大罪,与谋逆无异,向来是宁可杀错不放过,即便能摆脱这个罪名,保住官位那也是妄想了。

周延儒看着他的表情就心里咯噔一声,沉声道:“告诉我,是真是假?”

陈演口干舌燥的瞥了眼张四知,咬着牙道:“回元辅,这件事是假的,学生从来没有写过什么降表,也不曾跪拜李自成。”

周延儒哪里敢放松,继续追问道:“你可想清楚了,确实没有过?”

陈演确实没写过,但想着投降是真的,不顾脸上的冷汗道:“学生想的很清楚,确实没有过!”

周延儒见陈演再三保证,这才松口气,目光露出寒意,道:“周征云还真是出了下策,居然用这种手段!”

张四知神色不动,心里则慌乱异常。

陈演确实没写过,那是因为他们商议,两条路,一个是张四知给李自成写降表,陈演等人则等等,看看风向。

这是两手准备!

陈演的事情被爆出来,张四知的事情还远吗?

张四知想着宫里那两把大火,烧毁了太多东西,他的那份投诚表这么久也没有出现过,应该是被毁了吧?

张四知与陈演对视一眼,心里皆是忐忑不安,却又不敢说出来。

周延儒却对周正的这个攻击感到愤怒,道:“尽快将西北五省巡抚定下来,不要给周征云的人抢了战功。还有,这个李恒秉既然跳出来,就拿他开刀,你们找人写弹劾奏本……”

张四知与陈演见周延儒要火力全开,顿时心惊胆战,那些附逆之人都在周正手里,要是有知情人再爆出其他东西,他们可怎么办?

陈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忽然小心的道:“元辅,现在三司衙门都在周征云手里,还有那么多的附逆之人,即便是三司会审,那也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太被动了。”

张四知瞥了陈演一眼,这些话,看似言明厉害,实则是陈演在给自己留后路。

周延儒眉头皱起,沉吟着道:“是我之前欠考虑了,三司会审,我会压着,不用担心。对了,待会儿我招李邦华来,命他的人守卫京城东面。”

张四知看出来了,周延儒似乎并不是很担心这些附逆之人的攀咬,心里想着那份投诚表,出声道:“元辅……”

他还没说完,有一个内阁中书急匆匆跑进来,瞥了眼张四知,在周延儒耳边极低的声音道:“大人,外面传言,说是张四知投诚了闯贼,还写过一道投诚表。”

周延儒猛的抬头看向张四知,双眼怒睁,鼓动着老脸,喝道:“外面传言,你写过投诚表,告诉我,你写过没有?”

周延儒不傻,接二连三的出这样的事,岂能空穴来风?

张四知心里顿时一咯噔,噗通一声跪地,哭声道:“恩师,学生糊涂,学生也是没办法啊,一家老小的数十口的性命啊……”

周延儒指着张四知,浑身颤抖,怒目圆睁,表情狰狞可怖。

他真的怒了,怒的说不出话来!

要是张四知真的是附逆之人,他这个老师,举荐他担任礼部尚书的首辅,即便不下狱,这首辅也是做不得了!

前不久还豪情万丈,要做张居正第二,更是有着匡扶社稷,中兴大明的宏伟志愿,现在,都成了一场大梦!

周延儒气的老脸涨红,表情好似要吃人。

张四知跪在地上,还在哭喊,辩解。

这个时候,除了周延儒,谁也救不了他,除了用这种感情牌,他也没有其他招数。

陈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周延儒这回是彻底明白过来,这两人都有问题,周正那边定然是拿到了实在的证据,不然不会上奏弹劾!

这个中书是周延儒学生,心腹,他见两个尚书这副模样,面无表情,低声安抚道:“元辅,征西伯既然只是让一个李恒秉上书,没有弄出声势,应该还不想撕破脸,还有挽回的余地。”

周延儒被他的话惊醒,双眼大睁的自言自语的道:“你说的没错,周征云还不敢与我撕破脸,否则我拉他下水,他也得不了好……”

中书没有说话,跪在地上的张四知,陈演却心里燃起希望,不敢说话,头也不敢抬。

周延儒静了好一阵子,深吐一口气,面色铁青的道:“拿着我的拜帖,去给征西伯送去,就说我明天在状元楼宴请他,请他务必赏脸。”

中书心里轻叹一声,道:“是。”

中书走了,班房内,剩下周延儒三人,张四知,陈演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周延儒看着他们很久,漠然的摇了摇头,道:“起来吧,附逆的也不是你们一个两个,勋贵公卿那么多人。”

张四知,陈演颤巍巍的起来,恭谨又感激的看着周延儒。

他们知道,想要保住他们两人,周延儒将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说是‘宴请’,实则是要周正开条件,只要不触及根本,周延儒没有拒绝的能力。

至于周正没有直接放出来,拉周延儒下马是担心周延儒发狠两败俱伤,这只是情急之言,冷静思索,这个可能完全不存在。

以周正现在的声望,地位,势力,无需顾及任何人,说句所有人都不敢想的,就是周正谋逆,血溅京城,现在也无人能阻止。

周延儒看着两人,又默然良久,叹了口气,道:“去吧,有我在,不用担心。”

张四知与陈演看着周延儒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岁的表情,心里不忍,抬起手道:“学生告退。”

周延儒等两人走出班房一阵子,猛的摔碎桌上的茶杯,嘶吼着骂道:“蠢材!混账!百死莫赎的东西!”

内阁里,噤若寒蝉。

没多久,内阁中书范文景从外面进去,看着地上狼藉一片,周延儒脸色狰狞的怒喘着,暗自摇头,上前劝慰道:“元辅,与征西伯和睦相处,没有什么不好。我观征西伯只想剿匪,并没有什么野心,否则当初也不会救元辅了。”

周延儒表情还是愤怒,扭曲,他怎么会想到,两个得意门生会投诚李自成,还留下什么投诚表落在周正手里,简直是猪狗不如,害他不浅!

周延儒压着内心的愤怒,冷哼一声,道:“幼稚!官场上哪里有什么好人?他周征云能走到现在,是因为善心吗?你跟我记住了,在官场之中,没有好人!凡是挡在你前面,威胁到你的,一定要尽快的将他铲除,这是不是什么权利争夺,荣华富贵,这是你死我活!严嵩,徐阶,高拱到张居正,天启年间的东林党,阉党,哪一个心慈手软了?你要给我狠!”

范文景不太认可周延儒这套官场哲学,却也没有与他冲突,抬手道:“学生受教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一个干将

随着李恒秉的一道弹劾奏本,本来锐气勃发,处处进攻的周延儒一系,忽然间缩了回去。

周延儒一系不再动作,京城就为之安静。

近乎习惯了朝堂争斗的京城,很多人都极其不舒服,不习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愕然四顾。

官场之中,永远不缺乏第三方势力,或者中间势力,他们不朋不党,也是最容易被攻击的。

他们很是不安,在两边打探消息,惶恐这两个巨头撕破脸开战,殃及池鱼。

周正看了眼周延儒送来的请柬,就自顾忙他的事情。

他已经写了好几本手札,依旧在写。

兵制是一个大问题,周正梳理心得,一个个记下,回头还要再细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姚童顺悄步进来,低声道:“大人,夫人与二公子已经回府了。”

周正笔头一顿,轻吐一口气,道:“备车,回府。”

姚童顺连忙应着,转身出去。

周正收拾一番,又在各处转了一圈,这才出了宫回府。

周府比之前热闹不少,里面有不少的欢声笑语。

周正笑着迈进去,在院子里,一个小家伙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在一群丫鬟的护佑下,正在追着什么。

众人看到周正回来,急急行礼。

小家伙看到周正,小脸愣了愣,转身就要跑。

周正一笑,快步上前,将他抱起来,道:“恪儿,想爹没有?”

这是他的第二子,周清荔取名‘德恪’。

“哇……”

谁知道小家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手使劲的推着周正的脸,拼命挣扎。

不远处的上官清抬头,看到小家伙哭了,走过来伸手接过去。

小家伙这才不哭,怯生生的转头看了眼周正,连忙又埋首上官清的肩膀。

周正嘴角抽了下,道:“这才几天,你这小家伙就不认识爹了……”

上官清轻拍着小家伙,看着周正道:“怎么这么早回府?”

周正正感慨于小时候那么尽心尽力照顾,这小家伙转眼就不认爹的忧伤中,听着上官清的话,目光还是看着小家伙,道:“没事就回来了,来给我抱抱。”

小家伙死死的抱着上官清,就是不松手,似乎还想要爬到她身后。

上官清抿嘴一笑,而后低声道:“没事吧?”

周正笑容收敛了一点,强行从她怀里夺过小家伙,道:“过了明天就没事,走,吃饭去。”

小家伙哇哇大哭,在周正身上奋力挣扎,嘴里模糊的喊着‘娘娘’。

周正可不管,抱着小家伙就进屋了。

直到晚上,小家伙似乎想起周正来了,在周正身上爬来爬去,小脸乐成一朵花。

上官清在屋子里收拾,见他还拿着零食逗孩子,道:“太晚了,别让他吃了,你看看慎儿现在都胖成什么样了。”

周正的大儿子小德慎,这会儿还在天津卫,与小德悭等正在上学,没有回京。

周正有段时间没有见大儿子了,想了想,转头看向上官清道:“爹,不想回来?”

上官清嗯了一声,道:“爹说悭儿,慎儿学业正紧,京城不适合他俩,暂时不回来。”

周正知道,这是借口,轻轻点头。

陪着小家伙闹了大半晚上,总算哄睡了,周正夫妻俩躺在床上,说着有的没的。

第二天,周正没有急着去征西廊,在家陪老婆孩子,但是找上门的还是不少。

这一次上门的,是张贺仪举荐,是前任工部侍郎,左都御史的高弘图。

这个人在天启五年,因为阉党的构陷,被削籍,崇祯三年平反,任左都御史,后改任工部侍郎,后来因为上书反对内监专权,被崇祯削职罢官。

高弘图,不到五十岁,中等身材,神情有些坚毅,冷峻,他跟着张贺仪来到周家偏庁,看见周正坐在椅子上,正微笑看着他,连忙上前两步,道:“下官见过征西伯。”

周正的官职是阁臣,爵位是征西伯,除了故意贬低他的周延儒,其他人都会称呼他为征西伯。

周正打量一眼,微笑道:“坐吧,能进我府的,可不多。”

高弘图脸色顿紧,紧张的抬手,谨慎的在周正右手边坐下。

周正看着他,待下人上过茶,道:“迁铸从来没有给我推荐人,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不得不见见。”

迁铸,张贺仪的字。

张贺仪与有荣焉的坐在周正左手,脸上矜持的微笑。

高弘图侧着身,道:“谢大人,下官此来,也非为求官。西北之乱,差点祸国,大明臣子,皆忧心忡忡,下官特来献策。”

周正心里暗笑,这有什么区别?不动声色的道:“说说看。”

现在朝廷每天收到不知道多少封奏议,全部是关于‘扶正社稷,中兴大明’的。

高弘图显然早有腹稿,脱口而出的道:“大人,西北之乱,在于天灾在于人祸,天灾非人力能阻,人祸却可。下官有十六条建议:第一,革新西北吏治,审慎用人。第二,行保甲法,行酷法。第三,大军陈列,分割各地,使之不能相互勾连。第四,大力赈灾,使民有生路。第五,严厉剿除匪乱,绝不容情。第六,迁民,各地战乱,天灾,人数骤减,可迁青壮,断绝民乱之根。第七……”

周正听着,双眼微微眯起,这个高弘图,倒还真是有些想法。

张贺仪没有任何暗示,只言片语。

高弘图洋洋洒洒说完,又神色认真的道:“大人,国库空虚,天下板荡,乱世需用重典,至于个人得失,暂且可放一边。”

如果用酷法,那自然会引起朝野反弹,多半难以善终。

周正拿起茶杯,刚要喝,忽然又道:“为什么不去找元辅,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个空头阁老。”

高弘图站起来,抬起手,肃色道:“周延儒,下官认的很清楚。一则能力不行,只知拉帮结派,争权夺利。二来,贪污腐败,培植亲信。这么多年来,下官从未见过他做过任何事情。”

这是一个十分清醒的人。

周正喝了口茶,笑着道:“你今天来我这里,不管有没有投入我门下,元辅都不会放过你,你想清楚了?”

高弘图抬着手,神情冷峻,道:“下官为国谋事,非为了官位。若是周延儒看我不惯,那下官也没有办法。”

第五百四十二章 征西伯威武

周正站在屋檐下,目送高弘图离去。

张贺仪站在周正身侧,笑着道:“大人,怎么样?”

周正满意的点头,道:“不错,是个人才。”

张贺仪神色一喜,道:“大人,那怎么安排他?”

张贺仪知道他们现在急缺人手,尤其是合适的,高弘图曾是左都御史,工部右侍郎,有能力又不是周延儒的人,最是适合不过。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李邦华最近在忙什么?”

张贺仪见周正不说透,只得道:“李尚书对西北也很关注,不过他在试图整顿左良玉,刘良佐的军队,似乎遇到了阻力。刘良佐与左良玉一直在索要军饷,兵部拿不出。”

现在明廷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剿匪,并且除了左良玉,刘良佐等少数的军队外,其他的都在周正手里,李邦华这个尚书,简直被架空了。

但他也说不出什么,即便他是兵部尚书也没有能力与周正争夺兵权,哪怕周延儒暗示了他几次。

周正嗯了一声,道:“找个时间,将他请到征西廊,我与他聊聊。”

要想改革大明军制,没有兵部的支持是不行的。

张贺仪应了一声,忽然道:“大人,与元辅约定的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

周正抬头看了看天,道:“嗯,是差不多了。”

张贺仪一听连忙道:“大人,要不要下官调人去保护大人?”

这一次,周正是真正戳中了周延儒的痛处,只要稍微那么用力一点就能送周延儒入大狱。

周正笑了声,道:“用不着,还不是那种时候。”

周正说着,与门房交代两声,就迈步向外面走去。

立时间,一队锦衣卫涌出来,跟在周正身后。一些不知处,还暗卫跟随。

周正还没上马车,一身鱼龙服,在一群侍卫烘托中,英姿潇洒的刘六辙骑马跑了过来。

他熟练的跳下马,沉色道:“二少爷,我护送你去。”

周正不禁有些好笑,道:“就是赴元辅的宴,怎么一个个紧张的我像是去的是鸿门宴一样?”

刘六辙没笑,依旧肃然道:“二少爷,万一他们狗急跳墙怎么办?不得不防!”

周正也由着他,弃了马车上了马,见刘六辙一只手上马,眼神微凝,盯着他的右臂,道:“还使不上力?”

刘六辙看了眼,笑道:“不碍事。”

这是当初,刘六辙陪着周正在京城大战建虏,右臂差点废了,十多年用不上力。

周正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刘六辙了解周正,打马凑近一点,低声道:“二少爷,我知足了。您看我当初只是一个下人,再看看我现在,那是锦衣卫指挥使!您不用一直记着这事。”

周正拉着马绳,没有说话。

刘六辙还想再说,前后人多了起来,只好收住话头,警惕着护送周正前往状元楼。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围观,多少人窃窃私语。

“看到了吗?那是征西伯,就是他击败闯贼,收复了京城!”

“这位征西伯可了不得,从来没有败仗,之前一直在与建虏作战,逼得建虏龟缩不敢南来。上上次,更是剿灭了西北之乱!”

“是啊,那声势浩大,百万大军,若不是昏官当道,令西北之乱再起,京城也不会被闯贼攻陷……”

“这可是我大明的擎天之臣!”

“是啊,有他在京城,再也不用担心闯贼再来,听说征西伯已经派了十多万大军追剿闯贼,平定西北,指日可待!”

两路旁的百姓们窃窃私语,对周正赞誉有加,满怀崇敬。

“征西伯威武!”

不知道谁突然大声喊了一句。

“征西伯威武!”

“征西伯威武!”

“征西伯威武!”

接着,一路上跟着喊起来,还越来越齐,两边的百姓都跟着高呼起来。

刘六辙听着神色顿时紧张,他知道周正向来低调,不喜欢这种场合。

周正从容自如,听着这些喊声,心里有些澎湃,直觉做那么多事情还是值得的,微笑着向路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

路两旁的百姓们更加激动了,呐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京城。

吏部尚书张四知正好从一个茶楼出来,看着周正浩浩荡荡的在锦衣卫护送下,两旁的百姓都在呐喊着‘征西伯威武’,表情复杂。

他自然不希望周正有这般威望,偏偏把柄被周正握在手里。

而一些士子更为狂热一些,甚至想要冲过去,与周正当面‘请教’。

周正是一个传奇,到哪里都曾有深深的痕迹留下,一个文弱书生弃笔从戎,领兵败贼,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拯君救国,这大概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也有不少妙龄女子或站在路边,或打开窗户,双眸如水的看着周正。

这样的世间伟男子,独一无二了吧?

周正一路挥手致意,不紧不慢的来到状元楼。

周延儒早就站在包厢内的窗前,静静的看着周正一路走来。

范文景看着周正,神情不动,瞥见周延儒侧脸森硬,想要劝说,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心里轻叹,若是二周能够和平共处,为国谋事,那该多好!现在的大明,真的经不起折腾。

周正来到状元楼,刘六辙立即带人冲上来,完全不顾周延儒,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甚至连菜都认真的验毒。

周延儒无动于衷的坐着,等着周正坐下,挥退众人,这才面无表情的看着周正,道:“你过了。”

过了,自然不是刘六辙没礼貌的检查以及验毒。

周正喝口茶,道:“元辅,何出此言?”

周延儒看着周正,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吞了闯贼搜刮的那千万白银,宝物?”

周正面色如常,道:“下官没有。”

周延儒仿佛没有听到,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缺钱粮,那周氏票号,商会,富可敌国!”

周正毫无波澜,道:“下官不会承认。”

周延儒双眼冷冽的盯着周正,道:“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征西廊夺了兵部的兵权,丝毫没有归还意思?”

周正放下茶杯,淡淡道:“元辅是怀疑我欲谋逆?说出去,谁会信?”

说周正谋逆,现在自然有市场,毕竟周正实际控制着京城。但这里面有一个悖论,那就是,周正在进京之前,明明可以做的更干净,为什么救下周延儒这个首辅,为什么还救下太子朱慈烺,为什么没有把持朝政,架空小皇帝?

周正进京以来,找不出任何有瑕疵的举动,别说随便拉出一个了,即便是朱慈烺,也不会说周正有谋逆!

全天下人更不会!

周正声望中天,是复克京城,匡扶社稷,护卫大明江山的第一功臣,谁敢冒天下大不为,胡言乱语?



第五百四十三章 权力划分

周延儒倒也没有怀疑周正会谋逆,因为周正之前就可以做到。

但这个时候的朝臣,难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比如左良玉等人,越发跋扈,听宣不听调,没有钱粮根本叫不动。

周延儒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想要控制所有领军的人,自然,周正这个领军最多的人,他是断然不会放任!

事关他的权力,没有任何妥协余地,这是他与周正水火不容的根本原因。

他看着周正,冷哼一声,道:“将张四知他们的那份投诚表给我,这些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周正眼神冷笑,逼视着周延儒,道:“第一,我那五十万,你要在五天之内,一分不少的给我。你拖延一天,我就拿你的一个尚书祭旗!第二,西北五省你不能插手!第三,我要做的事情,你不能掺和,更不能阻止。第四,户部侍郎,吏部侍郎我要各一。第五,户部的欠银,今年年底,你必须还清……”

“你休想!”周正还没说完,周延儒一拍桌子打断,双眸怒张,须发颤抖。

周延儒瘦削的脸角都是愤怒,坚毅之色,一副与周正绝不投妥协模样。

周正淡定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推过去,道:“我要的,都写在上面,你可以直接撕了,而后回府准备后事。再通知你的那些人,我会让三司准备好,京城内外的,一个跑不了!”

周延儒脸角不断的抽搐,双眼狰狞欲裂,凶狠的盯着周正。他双手颤抖,目光扫了眼身前一张大纸,没有勇气拿起来,更并没有力气撕掉。

周正又喝了口茶,而后就站起来,道:“对了,抓了我的人,给我完好无损的放回来。他要是少一根头发,就拿户部来抵吧。”

周延儒牙齿咬碎,恶狠狠的盯着周正的背影,却没有之前的勇气再说出什么。

周正手里握有那么多的把柄,足以将他送入大狱,再无翻身之地。他没有资格与周正谈判,只能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

周正施施然出了状元楼,上了马。

刘六辙瞥了眼刚才的那个包厢,低声道:“二少爷,怎么样?”

张贺仪也在一旁,拉着马绳,嗤笑道:“除非他舍得放弃权力,否则只能乖乖听话。”

刘六辙顿时点头,道:“他二度入阁,二少爷都拦不住,能放弃除非是见鬼了。”

周正坐在马上,思忖片刻,道:“给孙传庭去信,任吏部右侍郎,高弘图任户部右侍郎。”

张贺仪双眼一亮,这两个位置周延儒肯让出来,是出了大血了!

刘六辙更加惊喜,道:“是二少爷。”

周正嗯了声,打马前往征西廊。

周正这边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也没做,周延儒一系却是紧张万分。

他们的成败生死全都在‘二周’的谈判中,如果周延儒无法令周正满意,那么等待他们的就会是抄家灭族!

张四知,陈演两人等周正走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的上楼,来到包厢。

周延儒依旧坐在那,一动不动,盯着身前的这张纸。

上面罗列了二十多条,这些是周正提的条件,不止是周正的简单的提交件,而是在与他重新划分权力,也将极大的改变新朝的权力格局,严重的挫伤周延儒成为张居正第二的信心与能力。

周周延儒表情变幻,眼神闪烁不休,身上散发着怒到极致却又狠狠压抑的愤怒。

张四知与陈演对视一眼,心惊胆战的没敢进去,站在门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延儒狠狠的闭上眼,重重的吐了口气,语气无喜无悲的道:“进来吧。”

张四知与陈演连忙进去,这是他们惹的祸。

“元辅。”两人恭谨的站到周延儒身侧。

周延儒伸手,将周正那张纸递给两人,道:“照着办吧。”

张四知接过来,一眼看去,神色惊变。

陈演就更惊恐了,脸上露出丝丝细汗。

这张纸上的内容,简直是让周正成了无冕‘首辅’,他们的势力,能力都被极大的削弱与压缩!

再想着周正握在手里的东西,他们简直就是砧板上的肉,随时任周正宰割!

两人心神慌乱,不知道说什么。

周延儒满心愤怒与不甘,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

在‘二周’谈判结束后,京城依旧静悄悄的,以往斗争不断的朝局,平静的如一汪深潭。

‘二周’系的高层自然知道发生什么,其余人则都还不清楚。

不少人惶恐不安,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令人害怕的,莫过于突然之间的安静。

更加忧惧的,则是两系之外的人,这些人极少有占据高位的,因为好位置都被周正与周延儒瓜分,例外的屈指可数。

田珍疏从周正那得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也算是高层,却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与周正的那点交情已经成为过去,没有办法再登门,只好找来了另一个人——胡清郑。

胡清郑还是河间府知府,挂着名,一天到晚吃吃喝喝,逍遥快活,周正收复京城后,不放心家里这才回来。

胡清郑听完田珍疏的话,绷着胖脸,道:“现在他是征西伯了,我能不能进的府都是两回事,你不能找别人吗?”

田珍疏拧着眉头,沉声道:“这个我比你清楚,我担心是他们二周火拼,我们根本经不起波及,也要看准谁会赢!”

胡清郑也是同乡会成员,听着田珍疏的话,还是道:“我见不了征西伯,我去见周横平,我与他交情好一些。”

田珍疏想着周方是周正的大哥,应该知道内情,勉强同意道:“好,待会儿就去!”

比田珍疏更紧张的还有非常的多,满京城都是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在走动,想要探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户部。

钱胜朝在一个员外郎的接引下,出了户部关押他的柴房。

陈振卿不敢再出现了,这个员外郎笑呵呵的道:“钱掌柜,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这员外郎说着,就想将钱胜朝给送出户部。

钱胜朝哪里肯走,道:“这位大人,那我们票号五百万的欠银,什么时候归还?”

这员外郎双眼一睁,道:“不是二百六十万吗?怎么会是五百万?”

钱胜朝眉头一皱,道:“你们陈大人烧毁了借据,莫非就是想要赖账?那这件事,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大权旁落

明廷正文卷第五百四十四章大权旁落这员外郎分明听出了钱胜朝的敲诈勒索之意,却也不敢发怒,陪着笑道:“虽然没有借据,但二百六十万分文不少,年底之前,户部一定清还。”

钱胜朝淡淡道:“无凭无据就说二百六十万,说出去也没人信啊,我看,还是找几位能做主的大人,当面坐下来聊聊。”

员外郎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振卿此刻就在偏门内,听着钱胜朝将价码提升到了五百万,脸色阴沉的难看。

五百万啊,五十万都难筹措,这五百万,让他们去哪弄?

更何况,这是一个小小商人的敲诈勒索,堂堂户部衙门,怎么能认?!

但他却不敢出去,在外面,他是高高在上的户部侍郎,世人仰望,在真正大人物的眼里,一只手就能戳死。

钱胜朝目不斜视,神情平静,就这么盯着这位员外郎。

他已经得到消息,他的东家大获全胜,那还有何惧!

这员外郎只是传话的人,哪敢真得罪钱胜朝,咬着牙陪着笑,说着好话。

陈振卿在里面,眼见钱胜朝坚定不移,咬死五百万,双眼阴沉,脸色变幻不断。

他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出去,怒斥钱胜朝,最终还是强忍住了。

偏堂里不知道耗了多久,陈演终于回来了。

陈振卿压着愤怒,低声道:“大人,他们将价码提到了五百万!”

陈演已经看过了周正那张纸条,相比于保住了小命以及官位,还有那割让出去的权力,钱粮已经是小事情了。

尽管如此,陈演还是心痛,头疼,哪都不舒服,深吐一口气,道:“答应他。”

陈振卿双眼大睁,吃惊的道:“大人,那可是五百万!他要我们在一年内付清,这怎么可能?”

五百万,这是一笔巨资,当初杨嗣昌准备十面张网,筹谋了两年多,才有一百万左右!

陈演何尝不明白,但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嗯,我知道。”陈演心里长吐口气,面无表情的道。

陈振卿看着陈演,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滑头,终于醒悟了,难掩惊慌的点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陈演看着他向外面走去,心里苦涩,暗道:你哪里知道,我们的命运,早就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还自以为是的想要赶走那位……

陈振卿出来了,看着前不久还被他关押进柴房的钱胜朝,面无表情的道:“我们答应了,你走吧。”

钱胜朝不动的神色露出一丝微笑,道:“那就好,我相信户部的信誉。对了,元辅答应给我们大人的五十万钱粮,还有四十万,希望在五天之内付清,不要影响朝廷的剿匪大业,事关社稷,拖延不得。”

陈振卿牙齿都快崩碎了,双眼阴沉的盯着钱胜朝,一字一句的道:“本官说,知道了。”

钱胜朝脸上笑容骤多,抬着手,道:“谢大人,小人告辞。”

钱胜朝转身离去,留下户部偏堂一片静谧。

那员外郎都傻了,五百万啊,陈侍郎居然真的答应了!这可是赤裸裸的敲诈勒索,敲诈勒索户部啊!

陈振卿仿佛没有看到这员外郎盯着他的表情,冷眼盯着钱胜朝走了,径直转身进入内堂。

陈演将一干亲信叫过来,密议了半天。

这些人离开密室,个个表情凝重,一句话都不说。

于此相似的,是周延儒的其他嫡系,一个个交代清楚,与周正一系‘泾渭分明’,不再相互争斗。

同时,他们一个个领到了十分艰巨的任务,就是‘筹措钱粮’,要用尽一切办法,不管是借,是偷,是抢,一定要在一年内筹集到五百万!

说好的俸禄没了,院子也不修了,那些心知肚明的‘孝敬’也都归公……

周延儒一系,在拼命的筹钱,令人惊奇的是,真的不过五天,他们就筹集了到了四十万,交给了张贺仪。

征西廊。

周正的次子周德恪歪歪扭扭的在整个征西廊转悠,与他大哥内敛怕生的不同,小家伙好像就没有什么怕的,四处乱跑,看到什么新奇的还呀呀的叫着,追着跑。

这是征西伯的次子,征西廊里的人都宠着,即便再忙,也都偶尔陪小家伙玩一下。

张贺仪接过户部给的单据,来到周正班房,啧啧称奇的道:“大人,别看国库没钱,这些人是真有钱,前一阵子花出去几十万修院子,转眼间又筹集了四十万……”

周正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查清楚来路了吗?”

张贺仪瞥了眼四周,道:“学生打听了一下,有一些是‘借’的,里面猫腻小一点。一部分是漕运,盐课,茶等的抵扣,与江南的商人有关。还有一部分,就是卖官,听说,各种肥缺,明码标价,四川盐课提举,标价五千两!”

周正倒是不怎么意外,沉吟片刻,道:“盯着他们。”

张贺仪点头,刚要转身出去,道:“对了大人,听说鲁王入京,已经进宫了。”

这个周正已经知道,继续埋头看书,道:“放心,有麻烦,咱们上面有人。”

张贺仪顿时笑了,道:“是,学生告退。”

在张贺仪出了周正班房的时候,鲁王进了乾清宫,正在面见朱慈烺。

鲁王的封地是山东严州府,山东的革新,鲁王府备受打压,鲁王也曾找崇祯哭诉,被周正借由几个案子压了回去,现在,又忍不住跳出来了。

鲁王站在朱慈烺案桌前,痛苦又无奈的道:“陛下,从崇祯十一年开始,朝廷就屡次克扣我鲁王府的俸禄,先帝遭奸佞蒙蔽,缩减了鲁王府分地。现在,臣已经熬不下去了,还请陛下督促户部,将鲁王府的俸禄发放出来吧。”

朱慈烺对这些其实并不清楚,但鲁王是宗室,不能不管,转头看向李忠。

这些李忠是心知肚明,看了眼鲁王,轻声道:“万岁爷,鲁王说的是事实。”

朱慈烺哦了一声,道:“那就让户部尽快拨付吧。”

李忠没有说话。

鲁王大喜,道:“还请陛下下旨。”

朱慈烺眨了眨眼,又转头看向李忠。

他到底只有十岁,不管是礼法上,还是现实上,大权已经旁落到了外廷,比之他父皇崇祯更进了一步。

下旨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不敢独自决定。

第四百四十五章 宗室要钱没钱

李忠看着朱慈烺的眼神,看向鲁王道:“王爷,陛下要是下旨,也得内阁拟旨。”

鲁王想的,自然是小皇帝施压内阁,听着李忠的话,连忙道:“那劳烦公公,跟内阁说一声,尽快拟旨。”

李忠暗自嗤笑,这鲁王打的真是好算盘,让他们冲锋陷阵在前,自己在后面等好处。

李忠转向朱慈烺,轻声道:“万岁爷,可以请元辅来商议。”

朱慈烺当即点头,道:“请周阁老入宫。”

周阁老是周延儒,征西伯是周正。

鲁王有些失望,却也只能忍着。

周延儒受了周正一肚子气,五天时间才算缓过一点来,听到宫里罕有的召见,急忙当下手头的事情入宫。

在乾清门门口,问向一个内监,低声道:“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那内监瞥了眼里面,低声道:“李公公说,是鲁王悄悄入宫了。”

周延儒顿时会意,微笑了下,迈过门槛,向乾清宫走去。

内监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腹诽道:“一钱银子都不给,真是抠门首辅……”

周延儒进了乾清宫,礼数十足的行礼。

朱慈烺看着周延儒,神情颇为敬重的道:“周爱卿,鲁王说国库欠了鲁王府的银子,是否属实?”

周延儒听到‘欠’字就太阳穴直跳,双眼愤怒,声音却不冷不热的道:“陛下,鲁王府坐拥良田万顷,岁入几十万。先帝时就有旨意斥责鲁王府贪厌无度,朝廷从未欠鲁王府银子。”

朱慈烺怔了怔,他知道他父皇曾经下旨斥责鲁王府,却不知道鲁王府岁入几十万,不由得看向鲁王。

鲁王神色一惊,连忙道:“陛下,而今天下灾情似火,山东又履遭叛乱,民乱,哪里还有什么良田?若是真的岁入几十万,臣哪有脸来求陛下的三万两银子?”

朱慈烺听着觉得对,看向周延儒。

周延儒从心底都没将朱慈烺放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不知所谓的鲁王?

他近来为了周正的钱粮几乎郁闷的吐血,怎么可能再让鲁王打劫,直接冲着鲁王道:“既然如此,那朝廷就收回鲁王府的封地,每年给五万,如何?”

鲁王是一脸懵,若是以前,朝廷即便不想给银子,那也是找借口拖延,哪会这么直接,还要收回封地?

要收回亲王的封地,没有足够的理由,不止是宗室,天下人都不会答应,那是动摇国本!

鲁王发蒙,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朱慈烺虽然小,却也知道收回宗室封地非同小可,有些紧张的看着周延儒。

李忠则仿佛没有听到,抱着浮尘,仿佛在假寐。

周延儒似乎也察觉到他的语气过重,暗秉着一口气,道:“京城刚刚收复,又要追剿闯贼,并没有多余的钱粮,请鲁王再等等吧。”

鲁王已经对周延儒的生出了恼怒,道:“再等等?等多久?若非实在揭不开锅,我怎么会入京叨扰陛下?我听说,元辅为征西大军筹措了五十万钱粮,难不成就差了我这三万两?”

周延儒对这些藩王的根底十分清楚,天底下要说最富的,莫过于他们了,这些宗室占据的是大明最肥沃的良田,加起来,怕是有百万顷!算上年年婚丧嫁娶的补贴,各种俸禄,赏赐不计其数,他们怎么会吃不上饭?

区区三万两他们不放在眼里,偏偏就是这不放在眼里的,他们也不愿意放过!

周延儒近来压了无尽的怒火,眼见鲁王不依不饶,语气立时又重了,道:“国库空虚,起码要等到明年,鲁王要是愿意等,就在京城等,如果等不及,就先回兖州!”

鲁王听着周延儒分文不给的要打发他走,哪里肯依,噗通跪地,向着朱慈烺近乎哭诉道:“陛下,都说外臣欺负宗亲,先帝不信,现在,您看到了吧?当着您的面,周阁老是要逼死我们这些宗亲啊?陛下,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皇家骨肉,就要被逼死了……”

李忠听着眼皮直跳,鲁王这话太狠了。

果然,朱慈烺也不干了,看着周延儒没有之前的敬重,绷着小脸道:“周阁老,就真的挤不出三万两来吗?”

从周爱卿变成了周阁老,周延儒察觉到朱慈烺情绪的变化,却又也没有多么的在意,他被鲁王的一番话激怒了,强压着,青着老脸道:“陛下,现在大部分钱粮都在征西伯那,除非挪用他的军饷,征西伯不会答应的。”

朱慈烺看着还在凄凄惨惨的鲁王,眉头一皱,道:“就挪三万两吧。”

周延儒本就是想找借口打发鲁王,没想挪用周正的军饷,真要惹怒周正,说不得多生事端。

他想着,犹豫片刻,道:“陛下,军饷不能挪,要不,就挪京城的巡防营的军饷,等夏粮上来补足。”

朱慈烺也不想影响西北剿匪,听着就应道:“嗯,就这样吧。”

鲁王听到有银子了,哭声慢慢的减弱,不知不觉没了。

朱慈烺也不喜欢这样的麻烦事,解决了就找个借口离开。

鲁王跟着周延儒出了乾清宫,笑呵呵的道:“元辅,小王是去户部领银子吗?”

户部哪里还有什么银子!

周延儒不想再与他纠缠,直接道:“我派个人跟你一起见征西伯,军饷已经拨给了征西伯。”

不管银子在哪,只要能领到就好,鲁王连忙道:“好好,多谢元辅。”

周延儒不想理会他,让范文景领着鲁王去一墙之隔的征西廊。

周正不在,负责主持事务的张贺仪听着鲁王的来意,双眼大睁,惊讶不已。

什么时候,有人敢将秋风打到他们身上了?

张贺仪不动声色的拖延时间,暗中派人去询问周正的态度。

毫无疑问,得到的是‘没钱’二字,鲁王气的大怒,感觉被耍了,去找周延儒,周延儒好似早就料到了,已经躲出去。

鲁王更怒,再次前往乾清宫,结果乾清宫里的朱慈烺也怕这种麻烦事缠身,更是找借口不再见。

“好好好,我一个人不行,那我就多找几个人来,看你们还怎么躲!”鲁王气的跳脚,在大明门前大吼。

朝廷拖欠不止是鲁王府一家,天下宗室都有拖欠。

鲁王怒不可遏,转身就开始写信,联络要好不要好半生不熟的那些宗室,准备联合向朝廷施压,索要天下宗室的俸禄。

第五百四十六章 斥藩王

宗室的事,向来就是皇家的事,皇家事,无小事。

鲁王在京城索要王府俸禄,朝廷不给,自然引起关注,尤其是鲁王不顾体面的跳脚,令很多人脸上无光。

鲁王一面写信,四处邀人,一面在京城上蹿下跳,用尽手段逼迫朝廷给钱。

第二天,鲁王又来到内阁,枯坐了半个时辰,周延儒连面都没露。

他想来想去,又来到征西廊。

起初,张贺仪还在门口好说好笑,请他去内阁,鲁王哪里忍得了,站在门口就破开大骂起来。

鲁王一点体面,风度都不要了,冲着征西廊大门,怒声道:“周征云,你给本王出来!宗室俸禄你也敢扣,你不要命了吗!这件事是陛下,元辅首肯的,你不给也得给!”

“我告诉你们,宗室是什么?那是与皇上血脉相连,太祖的子孙,你们也敢苛待,你们有几个脑袋?”

“周征云!你要是不给,本官今天就在这里不走了!我告诉你,今天我要是看不到银子,我明天就把这里一把火烧了!”

鲁王这样在门口大骂,征西廊里议论纷纷,根本没办法做事。

并且迅速的向着宫内宫外传播,还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动静。

张贺仪冷着脸,这鲁王为了点银子,简直是没皮没脸了。

“我告诉你们,别以为皇上年纪小就好欺负,我们这些宗室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欺负皇上!”

“这大明是我们朱家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了,有我们这些宗室在,你们休想翻天……”

眼见鲁王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张贺仪连忙转身向里面去,准备请周正。

刚转身,就看到周正已经出来了。

鲁王看到周正本要仰着脖子大喝,却不知道为什么,气息一短,满脸怒色的盯着周正没有继续大骂。

周正站在台阶上,看了眼鲁王,又瞥了眼四周围观的人,冷哼一声,道:“堂堂一个亲王,在这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鲁王压着怒气,道:“皇上说了,要挪用你的军饷给我们宗室,你给了我就走。”

“放屁!军饷你都敢挪用,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这李自成刚刚才败走,你是想他再来吗?先帝还在我们头顶看着,莫非你也要投降闯贼,做那叛逆贼子!?本官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现在我就斩了,而后你进宫请罪!”周正背着手,毫不留情的大声训斥。

周正话音未落,当即一群卫兵冲了过来,刀鞘半出,神情冷冽。

鲁王神色一白,梗着的脖子慢慢缩回去。

以周正现在的声望,真要杀了他这个亲王,还真未必有多少麻烦,天下人也只会称颂周正不畏权贵,仗义直行。

张贺仪看着鲁王的动作,一脸的冷笑。这种货色也敢来他们面前嚷着挪用军饷,真是不知死活!

鲁王看着周正冷漠的神色,瞥了眼四周,哪敢多言,掉头就走。

周正看着他走了,冷哼一声,道:“下次鲁王要是再敢来闹事,就给我抓去送到皇上面前,本官好好的与他说道说道。”

“是。”负责内阁一带守卫的校尉沉色应声。

鲁王在背后听着,哪敢多留,快步的跑走了。

第一时间知道的,就是征西廊隔壁的内阁,周延儒将周正的话都听在耳朵里,表情动了动,眉头皱的更深。

在乾清宫里,朱慈烺正在几个翰林学士的教导下学习,听到这件事,大喜的道:“征西伯不愧是国之柱臣,说的好!”

几个学士对视一眼,也都是赞许之色。

不管是朱慈烺还是这些文臣,内心来说,都不想给宗室那么多银子,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只是这些话,不能公开拿出来说。

李忠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心里暗道鲁王也是昏头了,周征云也敢去敲诈。

鲁王出了宫,闷了一肚子气,感觉整个京城都在欺侮他。

他可是堂堂亲王,从太祖时候一直传到现在,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欺负过?

“他们什么时候到?”鲁王铁青脸,内心的怒气要炸开,怒声向着身旁的王府长史喝道。

长史连忙道:“周王,襄王,荆王暂居在彰德,辽王在凤阳,赵王在彰德,郑王在怀庆,淮王流落在河间,德王在济南,衡王在青州,这些都是比较近的,消息早就放出去,最迟三天都能到京。”

鲁王听着,咬牙切齿的道:“好!他们一到,我们就一同入京,我一个人他们欺负,我就不信,这么多宗室王爷,他们还能欺负!”

长史不敢说话,陪着鲁王回酒楼。

大明的宗室,可以说现在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尤其是陕西,山西,河南,湖广等地的,大部分亲王都在乱民来之前逃跑,来不及的都被杀了,比如晋王,徽王。

也就是一些没有被乱匪波及到的,如福建,山东等的藩王。那些被李自成等乱匪劫掠一空,失去了家财的王爷,接到鲁王的信,都在马不停蹄的赶来京城,想要重获王府,封地,要朝廷给他们修王府的钱以及弥补这段时间的损失。

周正才不会理会他们,在征西廊忙着太多的事情。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一日。

满桂,史可法等发来捷报,他们集合六万大军,终于攻克襄阳,闯贼势力败走。

这件事,对朝廷来说,自然大喜过望,李自成就是在攻破襄阳后,改为襄京才不断坐大,攻克襄阳,那是对闯贼的重击,是官军收复失地,平定西北之乱的重要一步!

朱慈烺最为高兴,将周正,周延儒以及兵部尚书李邦华等人叫入宫里,好一阵子兴奋的夸赞。

可惜,宫里除了有些虚衔能给外,实际的好处基本没有。

不过朱慈烺似乎没有在意这些,一直在说着‘振兴祖业,剿灭乱匪’,要朝臣‘戮力同心,有始有终’之类的话语。

这些话,分明是那些学士讲的,朱慈烺只是原话照搬。

周延儒谦虚不已,一再的表决心,一副功劳都是他的模样。

周正神色不动,偶尔接两句话。

朱慈烺明显看出了谁在剿匪,谁是主要功臣,因此话都在周正身上打转。

李邦华这个兵部尚书,完全成了陪衬,半天没有他一个字。

第四百四十七章 藩王们齐入京

君臣等都很高兴,朱慈烺追问周正接下来的计划,什么时候彻底剿灭闯贼。

周延儒插不上话,只能听着周正与朱慈烺一问一答。

李邦华更插不上话,他这个兵部尚书,除去一些杂事,在西北之事上,完全插不上手。

朱慈烺听着周正的布置,小脸都是开心的笑容,道:“征西伯是国之柱臣,有卿在,朕无忧。”

周延儒听着朱慈烺的褒奖,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他近来学会了低调,没有再向以前那么锋芒外露,咄咄逼人。

周正刚要谦逊两句,一个内监急匆匆跑进来,道:“万岁爷,鲁王,周王,辽王等十多个王爷入宫了。”

朱慈烺吓了一跳,鲁王一个就够他躲的了,十多个怎么办?十多个,可是三十多万两银子!

周延儒也是神情微变,旋即无动于衷。

国库没钱,要么就挪用周正的军饷,别无他法,就算逼死他也没用,大不了就豁出去老脸,不吭声。

周正则是完全不在意,军饷在他手里,天王老子来了都拿不走。

朱慈烺见周正,周延儒两人不说话,只好道:“二位卿家,现在该怎么办?”

周延儒老神在在,好像睡着。

周正直接道:“陛下,前线战事不断,需要大量的钱粮,元辅只给微臣五十万,还不够。”

李邦华终于能插上话了,道:“陛下,不止是剿匪钱粮够不够的问题。现在是十几个藩王,每人三万也是三十多万,若是天下藩王,几十个藩王知道消息后,跟着闹,就是一百万也打不住,这个口子开不得。”

朱慈烺心里算了下,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开不得开不得……”

李忠眉头也皱起来,这件事有些难办了。

朱慈烺自语似的说完,知道军饷挪用也不够,只得再次看向周延儒。

周延儒躲不掉了,拧起眉头,愁眉苦脸的道:“陛下,京城百废待兴,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外加剿匪,夏粮还未到,就是逼死老臣,老臣也拿不出更多了。”

朱慈烺到底不是他父皇崇祯,年纪太小,听着就有些六神无主,目光不由得转向最信任的李忠。

李忠看到朱慈烺的目光犹豫了下,倾身道:“万岁爷,不如派人跟那些藩王谈一谈,太多拿不出,折中,先给个十万,其他的,等夏粮之后再说。”

朱慈烺双眼一亮,看向周延儒道:“周爱卿,这个办法可好?”

周延儒看了眼李忠,知道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一分不给是不可能了,道:“臣让户部侍郎陈振卿去见鲁王。”

朱慈烺心里一松,道:“那这件事就这样了,朕还有课,诸位爱卿就忙去吧。”

说着,他就等不及的走了。

朱慈烺现在也有些怕这些政务了,真的是烦不胜烦,棘手难堪。

周延儒,周正,李邦华也没什么可说的,纷纷抬手,告退离开乾清宫。

周延儒与周正的关系已经是冰点,没有丝毫废话,大步返回内阁。

周正倒是看向李邦华,微笑道:“李尚书,可有空,去我征西廊坐坐?”

李邦华现在在很多人眼里是周延儒的人,李邦华本人却在极力的保持中立,不想与周延儒或者周正走的近,眼见周延儒走的还不远,应该能听到,连忙道:“下官公务缠身,就不打扰征西伯了。”

周正已经请了李邦华两次,这位兵部尚书,却很不给面子。

周正踱着步子,漫不经心的道:“襄阳刚刚攻克,偌大的湖广需要收拾,没有人坐镇不行,李尚书可愿坐镇,巡抚湖广,云南,贵州几省?”

李邦华分明听出了周正要支走他的意思,眉头皱了皱,道:“还请容下官考虑考虑。”

周正没有为难他,道:“那你好好考虑。”

说完,周正就向着征西廊走去,与周延儒是一前一后。

李邦华看着前面两个大人物的背影,神情有些痛苦,夹在他们之间,真的是提心吊胆,半点放松不敢有。

鲁王等人没有去乾清宫,而是聚集在内阁,十多个藩王,谁敢小觑,一个个声音极其洪亮,带着愤怒,在内阁拍桌子摔杯子,呼喝不断。

周延儒刚走过会极门,听到动静连忙转身离去,径直出宫。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再听听里面的声音,站在会极门前,眯着眼,心里飞速转念。

上官烈从后面跟过来,低声道:“姐夫,躲一躲吧,这么多王爷,闹起来皇上也压不住。”

周正神色不动,心念飞转,忽然间,他神色一定,抬步迈了过去。

内阁等处的卫兵看到周正,都是神色一肃,恭敬行礼。

周正摆了摆手,大步向着征西廊走去。

“不管如何,咱们的俸禄一定要拿到!”

“没错!我的王府,多年的积蓄都被闯贼劫走了,还死了两个儿子,朝廷一定要抚恤!”

“什么周延儒,周征云,凭什么不给我们俸禄?就是他们做官的不发,也要将我们的先发了!”

“我们是什么人,我是宗室,是皇族,天下人饿肚子,也不能饿着我们!”

王爷们在内阁大厅,你一句我一句,愤怒咆哮。

“那就是周征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看到周正正从内阁门口穿过。

内阁里的王爷们如同闻到味的野狗,齐齐的扑了出来,将周正围住。

“周征云,我们的俸禄什么时候给我们!?”

“皇上金口玉言,你也抗违背,你是要抗旨不尊吗?”

“你是不是依仗功劳,不将皇上,将我们这些藩王放在眼里?”

“今天要是不给我们银子,休想离开!”

“哼!我们是藩王,就算打死你,也没人敢治我们的罪!”

刘六辙,张贺仪等人都在,神色大怒,围上前来,只要周正挥个手,他们就将这些人给打倒在地,押入大牢!

周正八面不动,微笑着道:“刚才在宫里皇上已经知道了,元辅已经答应给,你们去户部吧。”

鲁王双眼一睁,道:“你说真的?”明显,他已经被骗了很多次。

周正点头,道:“找户部侍郎就行,这是元辅在皇上面前亲口许诺的。”

一群王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周王年岁最大,沉声道:“好。我们先去户部,要是再拿不到银子,我们就拆了内阁!”

“对,拆了内阁,走!”

“好,走!”

十多个藩王,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内阁,径直出宫奔赴户部。

张贺仪有些不解,走过来道:“大人,户部有银子了?”

上官烈不屑的道:“有也得先给我们,哪里轮得到他们!”

周正心里已经对这些藩王动了心思,转向张贺仪,道:“将李恒秉找来。”

张贺仪立时觉得这里面有事情,抬手道:“是。”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大闹户部

李恒秉还没来征西廊,鲁王等一群人已经到了户部。

大明门外,是明朝各大衙门的聚集地,看到这些王爷气昂昂而来,各大衙门纷纷关门,唯有户部在强撑着。

鲁王,周王等人冲入户部大堂,陈振卿早就在等着了。

陈振卿可不敢得罪这些藩王,万分的客气的引座,上茶,好吃好喝的招待。

辽王一挥手,道:“少来这套,周征云说了,元辅答应给银子了,痛快点,拿出来吧。”

陈振卿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元辅是答应了。但户部拮据,诸位王爷也是知道的,这样,户部先挤出个五万两,诸位先渡过难关,等夏粮……”



陈振卿还没说完,辽王跳了起来,怒声道:“什么?才五万两?你打发要饭的?”

“三十八万,少一两都不行!”周王跟着喊道。

“哼,今天你要是不给齐了,我拆了你的户部!”赵王道。

一群王爷们拍桌子大吼,简直要吃了陈振卿。

陈振卿嘴角抽了下,勉强的解释道:“诸位王爷,京城刚刚收复,到处要用钱,闯贼还在西北虎视眈眈,大军剿匪更是需要钱粮,真的没有更多,这还是户部从外面筹措的,并非是税赋……”

“放屁!”

襄王打断陈振卿的话,呵斥道:“这么大的天下,就是五万两吗?真当我们都是叫花子,随便打发了?”

“让陈演滚出来,我们这么多王爷在,他连面都不露,未免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郑王站在陈振卿身后,阴恻恻的道:“我们是藩王,皇上年幼,你们是想欺侮我们朱家不成?”

陈振卿被这话吓的脖子一冷,连忙陪笑道:“王爷说笑了,凡是好商量好商量……”

鲁王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我们也不逼你,这样吧,今天给我们二十万,其余的,三天之内到齐,否则,我们就饿死在乾清宫门前,看你们怎么办!”

陈振卿嘴角顿时狠狠一抽,那个画面太狠,他不敢想!

要是发生这种事,天下没人会答应,户部将会是第一个倒霉的!

陈振卿头上出现细细冷汗,道:“诸位王爷,这样,你们稍坐,我进去商量商量,再找其他衙门挤挤,你们安坐……”

这些王爷哪里肯让,直嚷嚷着‘要进去一起进去,我们当面问清楚’,而后就齐齐涌入了后堂。

陈演等人一直躲在门后,眼见这些人要冲进来,飞速掉头就跑。

新任的户部右侍郎高弘图也是如此,两人从后门出了户部,表情各异,反正都不好看。

高弘图被罢官多年,今天才算体会到京城的艰难,瞥着陈演低头,拧眉,神色变幻,心里也在思索着应对之策。

国库没钱是真的,军饷挪用不得也是真的,夏粮还没有收上来,这些藩王惹不起,该怎么办?

陈演神情变幻莫测,心里焦急无比,要是任由这些藩王闹下去,朝野肯定会横生枝节,他这户部尚书本就做的战战兢兢,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波澜。

陈演苦思不得其法,忽然转向高弘图,道:“高侍郎,你身在户部,难道不应该出点力吗?”

高弘图一怔,道:“下官该如何出力?”

陈演瞥了眼四周,低声道:“你是征西伯的人,找征西伯肯定能借到银子,多少无所谓,总之能应急。再不济,那周氏票号你知道吧,也是征西伯的产业,你是征西伯的人,你以户部的名义去借三十万,不,五十万,总能借到吧?”

高弘图还以为是什么好办法,听完气的胸快炸开,合着还得去找征西伯要银子?你们不是与征西伯水火不容吗?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高弘图面无表情的道:“大人,您觉得,征西伯要是肯给,还能等到现在?”

陈演一听也是,周正巴不得看他们的笑话,怎么会出手帮他们?

他再次拧眉,陷入苦思。

这会儿,鲁王等人在后堂没有见到陈演,顿时气的大怒,在户部四处摔杯砸椅,怒骂不止。

陈振卿被打了几拳,也躲了出去。

这些王爷在户部横行无忌,四处找人,破口大骂,甚至于,看到一点好东西直接揣入怀里,大一点的就抱起来,背着,驮着。

与此同时,李恒秉在周正的班房,听着周正的话。

周正放下茶杯,道:“我要天下藩王尽数进京,在京的这些也不要走。”

李恒秉揣度着周正的用意,道:“这个不难,以‘议藩王俸’这个借口,召集所有藩王进京,除了四川等地,其他的没有问题。你想要做什么?”

周正道:“你先做第一步。”

李恒秉猜不透,只得道:“好。我手里还有几个投降李自成的藩王,有人想要离京,我就将他们勾连在一起,直接下狱。”

周正无不可的点头,道:“顺天府那边正在酝酿一个‘清风行动’,主要针对的就是那些地痞无赖等不法之徒,刑部这边也要有所行动,人手不足,我会派人给你。”

李恒秉自然知道顺天府尹周方是周正的大哥,道:“好,我回去找周府尹谈一谈。”

周正拳头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抬眼看着李恒秉,道:“用不了多久,会有一些麻烦,主要是那些言官,你要想办法给我收拾了。”

李恒秉双眼冷芒一闪,道:“开始了吗?”

周正哼笑了一声,道:“开始什么?你做好我交代的事情就行。”

李恒秉知道问不出说什么,应声就离开了。

周正拿起一道空白文本,准备写关于军改的奏本,听着李恒秉的脚步声,心里还在推敲着这件事。

藩王,这个群体太特殊了,想要处置不止皇帝不会答应,百官也不会,天下士林更不会,甚至于普通百姓都不会。

这是‘国本’,大明的支柱之一,动摇宗室,就是动摇大明江山社稷!

“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周正低声自语。

在李恒秉出宫的时候,那些藩王也出了户部。他们从户部拿出了不少东西,偏偏没有几个银子。

他们怒不可遏的大骂,却又没有其他办法。

一群人回到酒楼,开始琢磨其他办法。而后,他们连夜出动,在京城四处走动。

第二天一早,就有三十多道奏本,全部都是弹劾户部尚书陈演等人的,指责他们‘苛待宗室,动摇国本’,‘目无君上,肆意不法’,‘宗室饥寒,天下何颜?’等等。

这些都是公开的奏本,京城本就喧闹,顿时沸沸扬扬,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

第五百四十九章 施压

明廷正文卷第五百四十九章施压这些奏本一上,朝廷自然坐不住,偏偏又没办法解决,一个个商议一番,只能装聋作哑,一昧的躲着,静观事态。

鲁王,赵王等人则还在走动,拉拢更多的人为他们上书。

还不到中午,鲁王等人就来到了嘉定伯府。

嘉定伯,周奎,是崇祯周皇后之父,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外公。

此刻,周奎躺在床上,神色苍白,奄奄一息,双眼暗淡,不停的咳嗽。

鲁王等人已经知道嘉定伯的事,看着他这副模样,非但不沮丧,反而暗暗喜色。

代王坐在床边,叹息的道:“嘉定伯,你还是好的,毕竟家宅保住了,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就孤身落难到了京城。”

赵王道:“嘉定伯,安心养病吧,皇上年幼,须有人护持,先皇后忠烈,您不能再出事了。”

襄王更是苦涩的道:“是啊嘉定伯,安心养着吧。你看看我们,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本想向皇上要点银子安身,谁知道朝廷那些大人物,欺负皇上年幼,非但分文不给,还要将我们赶回去……”

周奎即便能安心,听到最后也不能了,挣扎要坐起来,剧烈的咳嗽道:“你们说什么?他们他们欺负皇上?”

几个亲王对视一眼,鲁王关心的道:“嘉定伯,躺着躺着,皇上毕竟年幼,先帝,先皇后以及其他兄弟都已遇难,又无其他叔伯长辈,没有帮扶,你也知道朝廷那些大人,连先帝都敢欺侮,何况皇上……”

周奎剧烈的咳嗽,脸色涨红,挣扎着怒声道:“来人来人!抬我入宫!抬我入宫!”

下人们连忙劝阻,但周奎哪里肯听,有人欺负他外孙,欺负当今的皇上,他这个外公,国丈,如何能忍?

鲁王等人看着周奎被抬着出去,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有周奎这个国丈入宫,看那些人还能怎么躲?看皇帝还能充耳不闻!

没多久,周奎就被抬着入了乾清宫。

朱慈烺得知周奎病重,大惊失色,连忙来见,看着瘫软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仿佛就要不行的周奎,一脸紧张的道:“太公,您怎么来了?”

周奎看着朱慈烺,拉着他的手,双眼流泪,颤声道:“陛下,我对不起你,让陛下受欺负了……”

朱慈烺还有些不明所以,拉着周奎的手,道:“太公,发生什么事情了?”

周奎丧失了万贯家财,儿女遇难,尤其是皇后女儿,皇帝女婿殉国,心里痛苦的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流泪哭着道:“陛下,先帝罹难,天下板荡,朝臣们野心勃勃,不将陛下放在眼里。陛下,您现在能依靠的,不是那些外臣,是我们这些血亲,是宗室啊……”

朱慈烺虽然年幼,却也聪慧,顿时明白了,轻声道:“太公,是为了诸王俸禄来的?”

周奎脸色苍白,声音发颤,不时的咳嗽,道:“陛下,不是俸禄的问题,宗室是皇上最有力的支柱,有他们在,外臣就不敢放肆,切不可自断臂膀啊……”

朱慈烺看着周奎苍白的神色,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由得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又看向李忠。

李忠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尽忠职守,一心为了小皇帝的大太监,躬着身,道:“万岁爷,奴婢觉得嘉定伯说的有理。”

朱慈烺眉头皱起,心里也在想着这件事,但总归有些想不明白,看着李忠道:“那,国库没钱怎么办?”

嘉定伯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急声道:“陛下,不要被他们骗了,闯贼在京城大肆搜刮,少说也有三千万,他决然不能都带走,肯定是被外臣给藏起来了,瞒着您……”

李忠一怔,道:“嘉定伯,此话何意?”

朱慈烺也看向他,三千万,那可是巨款,怎么就一点风声都没有?

没有人跟他说起过。

周奎自然也是推断出的,因为他就出了很大一部分!

周奎无法解释清楚,剧烈咳嗽的脸色涨红,抓着朱慈烺的手,艰难的道:“陛下,外廷不可信啊!”

朱慈烺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向李忠道:“李公公,我记得父皇的内帑是有些银子的,具体多少?现在去了哪里?”

李忠顿时抬头作思索状,细细的想了想,道:“内帑一直是归王公公管,具体数额奴婢不知。后来闯贼入京,奴婢护着您,王公公跟着先帝,具体去向,应该是闯贼得了去,然后,奴婢也不知了。”

朱慈烺也不知道内帑详情,但总觉得应该不少,加上李自成满京城的要求‘助饷’,确实应该有一大笔银子在,来不及带出京城才是。

朱慈烺心里有些怀疑周正了,仰着小脸道:“征西伯没有跟你提过吗?”

李忠眼神骤紧,旋即想到朱慈烺肯定不会知道他跟周正的关系,不动声色的摇头道:“不曾。”

朱慈烺绷着小脸,道:“传首辅来见朕,对了,还有刑部尚书。”

李忠知道,朱慈烺并不傻,很是聪慧,应该是怀疑周正藏下了这笔银子,神色如常的应着,派人去传周延儒以及刑部尚书李恒秉。

周延儒与李恒秉很快就到了乾清宫,看了眼躺在椅子上,咳嗽不断的周奎,向站着的朱慈烺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朱慈烺板着脸,道:“周爱卿,朕问你,闯贼在京城搜刮的巨额钱粮,你可曾见过?”

李自成搜刮的,不止是金银珠宝,还有‘军粮’,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并未来得及全部烧毁。

周延儒确实没有见过,心里却十分明白,都落在周正手里,他故作迟疑了会儿,道:“老臣没有见过,想必是闯贼藏了起来。”

朱慈烺其实对周延儒也有怀疑,那么大的一笔银子,不可能藏的无人知晓,眉头皱起,看向李恒秉,道:“李爱卿,你也没有见过吗?”

李恒秉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陛下,当初征西伯攻克京城的时候,京中内外一片大乱,有人看到闯贼运送了几十两马车出京,后来闯贼溃败,这些马车就不知去向。臣近来在京城搜捕闯贼余孽,查到一些线索,应该是埋在城外某个地方。”

朱慈烺双眼一喜,道:“什么时候能找到?”

第五百五十章 藩王齐入京

李恒秉看了眼周延儒,道:“陛下,京城还未平复,刑部弹压京城内外之乱就已吃力,人手十分不足,而且钱粮短缺,有心无力。”

朱慈烺一听又是钱粮的问题,不由得板着脸,一句话说不出。

周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看向周延儒,道:“元辅,宗室的俸禄,不能缺,必须立刻发放!”

朱慈烺醒悟过来,语气也有些不好的道:“首辅,谁的俸禄都能短,唯独宗室的不能缺,哪怕挪用军饷,也要给足!”

看着小皇帝的转变,周延儒瞥了眼这个嘉定伯,又沉默了一阵,道:“崇祯十二年的税银总共不足四百万,今年西北大乱,怕是要锐减三成以上。我大明亲王三十一,郡王一百四十一,若是全数补足,须三百万两以上,明年全年赋税未必够。”

朱慈烺双眼大睁,道:“要这么多?”

朱慈烺是真没有想到,宗室居然要花这么多的钱粮!

“那也要给足!”周奎咳嗽着,大声道。

朱慈烺却有些犹豫,三百万,当年的三饷加起来,也不过是这个数字,他迟疑了。

李恒秉双眼微微闪烁,忽然开口道:“陛下,这已非小事,关乎江山社稷,不如请所有宗室入京,仔细商议,寻找一个妥善的办法解决,免得总是久拖不决,有碍国政。”

朱慈烺眨了眨眼,看向周奎。

周奎狠狠的咬牙,咽了口气,道:“好。陛下,召集天下藩王入京!”

朱慈烺没有理由不信这位外公,他一家就他活了下来,没有叔叔,爷爷辈不熟不亲。

朱慈烺也不止想解决眼前的麻烦,也觉得需要宗室的护佑了,见周延儒不说话,便道:“那,传旨,让所有宗室都入京吧。”

李恒秉木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神闪过冷冽之色。

周延儒眉头深深皱起,心里感觉有些累。

他起初因为新皇登基,大权在握,希冀能成为张居正第二,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但这只是诸王索俸,就令他无所适从。

‘大意了……’

周延儒心里感慨,目中却没有退缩之色。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有办法送走周正,独掌大权!

没多久,内阁就拟旨,传令全国各地的宗室亲王,郡王等入京,一起商讨俸禄问题。

鲁王等人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要是全部藩王入京,朝廷那些大人物还能装聋作哑,一毛不拔吗?

征西廊。

周正等人没有关注外面的动静,还在盯着西北剿匪。

由卢象升统筹,各路人马齐心协力,加上李自成军心不断颓丧,可以说是节节胜利,不断压缩乱匪的地盘。

张贺仪不断的在沙盘上插着旗帜,自语般的道:“大人,按照这样的进度,最迟到八月,就能剿灭李自成了。”

周正站在一旁,听着眉头微挑。

这可不符合他的计划,军改还在筹备阶段,要是西北被平定了,他就失去了军改的必要性以及正义性。

同时,李自成被剿灭,还会引起朝局的剧烈变化。

周正这个征西伯,可就不值钱了。

张贺仪继续插着旗帜,道:“潼关,四川,贵州,还有的麻烦……”

西北之地太大,多崇山峻岭,险关要道,李自成如果一味的顽抗,不与官军决战,可能会十分的耗时耗力,无法尽全功。

周正沉吟片刻,道:“传令卢象升,速度再放慢一点,一步一步走夯实了。”

孟贺州一怔,旋即若有所思的道:“是。”

张贺仪有些不明所以,刚想问,姚童顺进来了,笑着道:“大人,嘉定伯进宫了,皇上下诏,全部藩王入京。”

周正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道:“传令给各处,一定要护送好这些王爷们,不能有闪失。如果有什么不愿意来的,上门请,务必都要来。”

姚童顺道:“事关宗室俸禄,这些王爷们怕是要连夜赶路,谁会不愿意来?”

张贺仪嗤笑了一声,道:“这些王爷,一个个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为了几万两银子,也真是够拼的。”

丁琪正好也在,听着就道:“要说啊,还是这位嘉定伯厉害,李自成逼死了他夫人,他儿子、儿媳都不肯拿银子出来,最后被逼急了,一下子居然拿出了三百万两!啧啧,还真是富可敌国……”

张贺仪道:“我还听说,这嘉定伯根本没病,完全是因为没了银子,气愤的怒气攻心,要是有了银子,立马能好……”

一群人一嘴一嘴起来,对这些勋贵公卿,宗室王爷,十分的看不上眼。

周正也是摇头,等了会儿,看向姚童顺,道:“高弘图那边准备好了?”

姚童顺连忙道:“是。高侍郎已经写好关于宗室俸禄的奏本,只等那些宗室入京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接下来咱们的事情比较多了,精力分一些出来,给这些藩王们。”

张贺仪只知道高弘图的那道奏本是要大幅度削减宗室俸禄,还不清楚周正具体要做什么,问道:“大人,现在宗室引起了朝野关注,一个不好可能会引火烧身,元辅那边要是抓到机会,不会顾忌。”

纵然陈演,张四知等人的把柄会牵累到周延儒,可如果周正有更大的问题,周延儒完全可以壮士断腕,牺牲张四知等人,将周正拉下马,以独掌大全!

周正双眼里尽皆是冷意,道:“宗室占据天下最肥沃到了良田数以百万顷,分毫赋税不交不说,还要每年的那么多俸禄,赏赐!每年坐拥数百万顷良田,还要数百万的俸禄,这种情况,得变一变了。”

姚童顺等人终于知道周正要做什么了,一个个神情凝重。

丁琪认真的思索着,道:“二哥,这件事很难,那是宗室,动他们就等于动皇上,朝廷内外不会答应的。”

宗室与皇帝是一体的,动他们就是动摇国本,朝廷决然不会同意。一旦触碰,必然是轩然大波。

周正心里早已经有计较,看向姚童顺,道:“晚上将李化贞叫到我府上。”

李化贞,现在的提督太监,提督东厂。崇祯已经荒废东厂,锦衣卫十多年,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这两个机构的存在。

姚童顺却很清楚,神色微肃的道:“是。”

张贺仪道:“大人,即便借由东厂出手,也难以处理妥当,而且后续肯定有非常多的麻烦,以大人的声望也扛不住。”



第五百五十一章 沸沸扬扬

动宗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周正背着手,轻轻吐了口气,双眼灼灼发光的道:“放心吧,会找到一个足够的理由。”

众人看着周正,没有在意的点头,以他们现在的身份与能力,就是与宗室硬碰硬,胜负也是两可,无所畏惧!

周正说完这一句,拿出一道文本,递给张贺仪,道:“这是我对我大明兵制的一些想法,你带回去看看,而后给李邦华以及兵部讨论一番,而后汇总给我。”

张贺仪连忙接过来,道:“是。”

周正又看了会儿沙盘,转身出了征西廊,前往内阁。

他是内阁中除周延儒这个首辅外的另一个,也是仅一的阁臣。

阁臣的权力自然大,他以往不管,不代表他放弃这个权力,如果他在内阁与周延儒争执,或者对票拟的内容不满意,官司立马就会打到御前。

因此,周正一入内阁,不少人有些愕然,而后慌忙行礼。

周正微笑着,走入他的班房。

他的班房,姚童顺每日都会打扫,干净整洁,他让人将近来的奏本拿过来给他看看。

周正到了内阁,最为紧张的莫过于周延儒了。

若是周正插手内阁事务,他既无法阻止,也阻止不了,还担心周正与他冲突,分割他的权力。

周延儒命人盯着好一阵子,那中书在周正门外来回转悠着,见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来到周延儒班房,低声道:“元辅,征西伯调的都是近来的弹劾奏本,其他的没有。”

周延儒神情沉吟,自语道:“弹劾奏本……关于谁的?”

中书一怔,道:“没有特定找谁,近来大部分是关于宗室俸禄的。”

周延儒听着,细细思索一阵,忽然道:“你去通知张四知他们,让他们安排人,与那些要俸禄的言官争辩,重点是,朝廷的钱粮大部分用在西北剿匪。”

这中书顿时明白周延儒的意思,立即道:“是。”

这中书走了,范文景进来,已经听到对话,心里暗自摇头,面上不动的道:“大人,司礼监那边催问,问宫中的用度,什么时候给?”

大明除了正常的宗室俸禄,勋贵公卿,官吏等俸禄,还有就是皇宫用度。

也就是崇祯节俭,以往的明朝皇宫,用度往往在国库年收入的百分之十左右,也就是说,如果今年的赋税是四百万,那么皇宫的用度在四十万左右。

宗室的那边还能商讨,皇宫这边是断然没有商讨余地的!

周延儒眉头深深皱起,头疼不已,为了‘钱粮’二字,他是彻夜难眠,夙兴夜寐。崇祯时候,他还能推给崇祯,现在,只能他自己担着,想办法。

周延儒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道:“我会想办法的,让他们再等等。”

范文景知道现在的窘境,心想着要不要找征西伯商量,却又知道周延儒定然不会开口,也只能叹了口气,无奈的转身离开。

还不到晚上,经过李自成段短暂蹂躏,销声匿迹一段时间的言官,再次恢复生机,就‘诸王俸禄’展开交锋。

一方认为‘宗室不可欺,国本不容动’,据理力争,慷慨陈词,认为宗室是大明国本所在,不能轻慢,否则就是居心叵测;另一方则以‘天下板荡,国库空虚’为论点,实事求是的分析,认为宗室应该为国分忧,不应该在此刻索要俸禄,与落井下石无异。

双方一道道奏本飞入通政使司,而后集中到了内阁,彼此攻讦,迅速交恶。

到了第二天,双方的战斗开始扩大,从科道言官,蔓延到六部九寺,而后是在野的士子,官员们,一样是忧心忡忡的上书,陈述他们在此事上的看法。

随着时间的推延,诸多藩王在入京的路上也是走亲访友,拜访诸多官员,继而将这场风波延生到了地方。

本来万众瞩目的西北剿匪,居然被盖住了风头!

这些藩王在进京的时候,夏粮已经渐渐开始了,这越发的引起了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七月初七,大部分藩王到京,总数有一百一十人,没来的,要么因为年老体衰,派了世子做代表,要么就是西北乱地过不来,或者已经被杀了。

这些藩王到京,京城就更加热闹了。

不知道多少人上书,要求开朝议,百官商议而决。

征西廊。

周正腿上坐着小恪儿,小家伙看到什么就想伸手抓,周正一面看着各处的奏报,捷报,一面还要照顾着小家伙。

张贺仪拿着一堆文书进来,欣喜的道:“大人,曹变蛟来报,说是他们已经打通了入川的路,与秦良玉联络上,正准备整顿四川,对四川境内的乱匪进行清剿……”

西北的民乱,不止是李自成,匪首大大小小上百,遍布所有地方,四川也就成都几个地方还在秦良玉手里。

同时,四川等地,还有一个大隐患,就是:土司。这些人比李自成还要可怕,崇祯六年,曾有二十万大军包围成都,四川一度失控。

周正心里正在梳理西北的情况,听着就道:“告诉他们,稳扎稳打,稳住了四川,再出手对付李自成,我不要求他们的速度,但不能有大败。”

张贺仪应声,若是西北大败,朝廷必然震动,周正这个‘征西伯’必然会受到质疑。

“爹,饿……”周正臂弯里的小家伙,仰着小脸说道。

周正连忙抬头,看了眼外面的时间,道:“嗯,那咱们就吃饭去。”

张贺仪道:“大人,是在这里吃,还是回府?”

周正抱起小家伙,道:“出去吃。”

张贺仪道:“学生派人跟着您,现在外面谣言纷飞,说是大人阻止给宗室的俸禄,还是小心一些。”

周正倒是不在意,他现在进出明暗都跟着不少人。

周正将小家伙放在肩膀上,带着他出了征西廊,向宫外走去。

一路上遇见的人纷纷行礼,甚至还向小恪儿打招呼。

小家伙下巴磕在周正头上,有人向他打招呼,他就眨巴下眼睛,呜哇的一声,含糊的不知说的是什么。

来到酒楼,马士英已经在等着了。

周正摆了摆手,阻止他见礼,将小家伙放到桌上,道:“先点菜,恪儿已经饿了。”

马士英应着,连忙叫过小二。

这小二认识周正,激动的点完菜,迅速又端上了十多盘点心,陪着笑道:“征西伯,这些是我们厨子最拿手的了,您别嫌弃。”

周正怔了下,道:“我们没点这些吧?”



第五百五十三章 还不够

周正带着小恪儿,还没有回到周府,京城已一片哗然。

周正这个堂堂的征西伯,内阁阁臣,拯救大明社稷的大功臣,居然纵容护卫,当街行凶,殴打士人,这令人大跌眼镜,不敢相信。

诸王所住的酒楼。

赵王大喜过望的从外面进来,急声道:“你们听到没有,周征云居然唆使护卫,殴打那些去要说法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传遍京城了!”

襄王,代王,鲁王等人自然也听说了,此刻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带着一副得意的冷笑。

朝廷,现在其实就是两个人说了算,一个周延儒,一个周正。

现在周正自己活该作死,落下这么大的一把柄,朝野必然沸腾,言官肯定会拼命弹劾,朝廷这么狼狈不堪,难不成还敢拖着他们的俸禄不给?

襄王见他们都知道了,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咱们再添把火,找更多的人去弹劾,将朝廷点燃了,到时候,看看周正,周延儒还有什么脸面不给我们银子!”

“没错,这件事要是不断闹下去,朝廷颜面大损,肯定会尽快给我们银子,息事宁人!”

“那些传言未必是假的,周正几十万大军,钱粮肯定不少,咱们这次一定要他出大血!”

“不错,找更多的人,我们也进宫,找皇上好好说道说道!”

“对对对,现在就走!”

一群人藩王们急不可耐,着急忙慌的进宫了。

内阁。

范文景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将周正的侍卫打人的事说了。

周延儒双眼大睁,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说的是真的?周征云纵容手下卫兵打了前去讨要说法的士子们?确定吗?”

这是多么嚣张,多么目无王法的行为!在一个堂堂的阁臣,征西伯身上发生了!

范文景神色肃然,道:“学生查过了,确定,很多人亲眼目睹,没有作假,并非谣言。”

周延儒看着范文景的肯定表情,慢慢坐回去,拧起眉头,自语道:“周征云向来谨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露出这么大的把柄?”

范文景却不想这些,道:“大人,外面议论纷纷,都在指责征西伯,不少人估计忙着写弹劾奏本了。我听说,那些王爷们,正在入宫,准备向皇上要个说法。”

周正打的是那些年轻士子,那些士子是为这些藩王们的俸禄找周正理论的,周正打了他们,不就是打了藩王们的脸,他们岂会忍,皇帝能忍吗?

周延儒还在思索,道:“我们先别动,这里面有些古怪。你让人盯着周征云他们,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再说。”

按理说,周延儒应该落井下石,抓着这个把柄,暗暗的,狠狠的推周正一把,说不得能将他推倒。

但周延儒官场沉浮多年,嗅觉敏锐,没有立刻掺和。

范文景听着,也是点头,道:“是,学生这就去。”

周延儒见他走了,还是很不解,又有些担心。若是这件事持续闹大,这个大麻烦,会不会最终还是会落到他头上?

田珍疏,郑守理等人一样被这件事惊到了,聚集在一起,纷纷不安的商议。

“征西伯向来谨慎,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郑守理疑惑又不安的道。

“哼,人心易变,他现在可是征西伯,功劳显赫,大权在握,膨胀也不奇怪……”这是一个因为周正而失意的人。

“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这些人要弹劾征西伯,征西伯不肯就范,那可怎么办?”

这句话一出,众人色变,沉默。

周正可不是周延儒,只是个简单的文官,一旦清议要他走,不走也得走。

但,周正不同!

周正除了是大学士,是阁臣,是文官,还是手握重兵的征西伯!

不说西北剿匪的十多万大军,京城、皇宫内外,到处都是周正的兵马,把他惹急了,谋逆造反都是一句话的事!

若是周正反了,那谁还能做第二个征西伯,谁还能救大明江山社稷?

大明就真的亡了!

大明若是亡了,他们这些人能有好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胆俱寒,那可怕的场景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六部九寺,一样的被这件事惊动了,官员的家丁,下人打个人,是常有的事,并不算大事情。

问题在于,这件事是因为宗室俸禄引起,打人的又是周正这个征西伯,当今最有权势的人,有心人煽风点火,有意扩大事情影响的情况下,这件事如同野火一般,迅速燃烧到了整个京城,并迅速向外蔓延。

不知道多少人议论纷纷,又有多少人正在忙着写奏本,上书参合周正。

周正此时已经将小恪儿送回了周府,上官清相比于多年前,变得有些丰腴,少了年轻时候的冷清孤傲,多了不少的‘戾气’。

她给小恪儿擦洗着,没好气的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小孩子不要吃那么多,他还小,噎着卡着怎么办?还有,你今后不准带他去宫里,你是嫌我们周家的风言风语还少吗?”

周正坐在一旁,一句话不敢反驳,否则后面就没完没了了。

没一会儿,刘六辙就急匆匆来了,瞥了眼上官清,有些小心的靠过来,陪着笑道:“二少夫人。”

“呜哇……”小恪儿与刘六辙还比较熟,在洗澡盆里挣扎向刘六辙打招呼。

刘六辙迎着笑,目光有些惧意。

这位二少夫人不发火还好,发了火,他也得跟着倒霉。

上官清将小恪儿抱起来,擦了擦,正眼都没看周正与刘六辙,抱着孩子进屋。

周正摸了摸脑门,看向刘六辙,道:“六辙,你媳妇也这样吗?”

刘六辙一怔,瞥了眼里面,低声道:“二少爷,外面现在谣言纷飞,那些藩王进宫了,在告你的叼状。”

周正双手抱着肚子,倚靠着椅子,看着前院火辣的阳光,目中冷漠,道:“还不够。他们不是要开朝议吗,那就开吧。”

刘六辙凑近一点,道:“二少爷,现在对我们很不利,好像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是冲着我们来的,得小心一点才行。”

周正歪头靠近一点,低声道:“听着,到时候我会安排锦衣卫守卫在乾清宫前,你这样做……”

刘六辙听着,忽然双眼大睁,面露惊色,好半晌,才呐呐道:“二少爷,这件事要是被发现,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周正淡淡道:“没有人会发现。事前你来安排,事后关入镇抚司狱。你的锦衣卫,东厂,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是我的人。”

刘六辙双眼浑圆,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咬着牙,沉声道:“二少爷放心,交给我来做!如果事败,就是我一个人干的,与二少爷无关!”



第五百五十四章 似曾相识

现在的大明,谁能决定周正的生死?

对于刘六辙的话,周正只是淡笑的摆了摆手。

在周正与刘六辙说着的时候,京城内外已然成鼎沸之势,即便是周正的人,也有些心慌意乱,纷纷来找周正探问究竟。

周正安抚着他们,宫里的诸王也在向着朱慈烺‘诉苦’,先是说在京城吃穿用度已经没钱,二来又说朝廷欺压他们,首辅周延儒避着不见,征西伯周正更是动手打人,宗室被欺负的颜面无存,堂堂的宗室亲王,连市井小民都不如!

朱慈烺一直绷着小脸,可以从他眼神里看出愤怒。

外廷太过分了!

对待宗室,就是这样的态度吗?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李忠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心里却很是担忧。

京城现在的局势,很少有人看清楚,都还以为是如以前,崇祯朝那般模样,再权势熏天的臣子,依旧是畏惧清议,皇帝一言而决。

不是啊!

李忠心里默默的道,不说周延儒把持朝政,看似专心剿匪,无力顾及朝政的周正,那才是无声的猛虎,得罪他,即便是皇帝也会有好日子过的!

李忠看向朱慈烺,心里想说:陛下,您仔细的看看,这宫里的内监,宫女,那些侍卫,可都是周正的人。

再看看京城,到处都是周正的人,他想要做什么,没人拦得住的!

这些话,李忠自然不敢说出口,否则必是大祸!

鲁王等人哭诉了半晌,看着朱慈烺道:“陛下,不能这样下去了,今天是我们,明天是谁啊,臣等听说,连宫里的用度,那些外臣都不肯给了啊……”

朱慈烺脸色绷的越紧,双眼的愤怒就要藏不住。

他近来吃穿用度也有些不好,他甚至亲自让李忠派人去找周延儒,可周延儒还是没将银子送进来!

赵王一脸的悲痛,咬牙道:“陛下,开大议吧,让百官,让天下臣民都看看,外廷这些人,是怎么欺负皇上,欺负皇家的,他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皇上,有没有大明!”

朱慈烺内心也是愤怒无比,刚要脱口答应,又硬生生止住,看向一旁的李忠。

李忠躬身,瞥了眼那几位王爷,走近低声道:“陛下,现在朝廷,大部分是周首辅的人。”

周正的人向来低调,隐藏的比较好,偶尔冒头,除了周延儒之类,很少有人会了解周正在朝廷里的具体势力。

朱慈烺眉头皱了皱,不等他说话,代王不满的嚷嚷道:“那又怎么样?我们怕什么?我们是苦主,皇上是苦主,他们能粉饰黑白,难不成还能蒙的住天下人的眼见,耳朵不成!”

朱慈烺怒气彻底被点燃,喝道:“李公公,传话,明天开朝议,三品,不,五品以上的官员尽皆入宫!”

李忠想要再劝,见朱慈烺一脸坚定,怒容就要绷不住,只得道:“奴婢遵旨。”

鲁王,赵王,代王等顿时大喜,对视一眼,都是迫不及待之色。

李忠很快回来,立在朱慈烺身后。

诸王明显轻松了不少,现在谈论的是如何‘维护皇上天威’,一群宗室藩王慷慨陈词,一副要为国尽忠,不顾身前身后的慷慨模样。

朱慈烺认真的听着,显然也从这件事上察觉到,他这个皇帝名不副实,想要做些什么了。

李忠看着朱慈烺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像先帝崇祯,而且是越看越像。

李忠又看向这些王爷,心里不禁担忧。

似曾相识的画面啊。

朱慈烺的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内阁以及宫外。

大部分人不觉得有什么意外,这件事闹的这么大,总该要有个章程以及说法。

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在新朝的第一次朝议上,大展拳脚,扬名立万!

自然,最好的踏脚石,就是周正!

这件事,不管他们胜败,他们都将获得巨大的声望——不畏权贵!

有了声望,那升官发财就指日可待!

很多清醒的人开始为周正担忧,这个刚刚拯救大明江山的大功臣,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折戟沉沙!

在他们想来,周正倒了,西北的剿匪大业必然遭受不可预测的后果,闯贼复来也不是什么难料的事情!

这是涉及江山存亡的大事啊!

至于周正会撕破脸,谋逆,绝大部分人的想法中,没有这个选项。

大明建国以来,确实有很多人谋反,但文臣武将未有过,至少从未有成功的!

大明的体制以及整个士大夫阶层,不容于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必然天下共讨!

周延儒从内阁走出,径直出宫,回到了府邸。

张四知,陈演等六部九寺,周延儒一系的高官几乎都在这里。

张四知沉着脸,道:“元辅,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征西伯真的是有意这么做,说明他不会继续伪装了,可能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出格的就比较多了,即便排除那谋逆,周正要是复制东林党或者阉党,那将会是十分可怕的局面。

陈演近来想要辞官,听着张四知的话,低声道:“明日上朝,也不全是我们或者征西伯的人,三品以下人数众多,不那么容易控制。”

即便周延儒,周正把持了朝局,瓜分了重要的位置,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们的人,不可能,也做不到。

吏部尚书李日宣脸上出现一抹阴鹜,道:“元辅,如果趁此机会,赶走征西伯,也不是没有可能。让左良玉,刘六辙入京,以防不测!”

众人听着顿时拧眉,他们与周正还有着一丝的默契,保持平衡。要是左良玉等人带兵入京,那就是撕破脸了。

与周正撕破脸,后果他们不敢想。

周延儒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日宣知道失言,不再说话。

工部尚书李觉斯道:“元辅,现在,我们该是什么态度?是出手,还是壁上观,亦或者,与征西伯站在一起?”

众人齐齐开口,他们与周正的关系向来不好,说不到水火不容,却也不会出现两个‘首辅’,怎么会帮周正?

大部分人是觉得应该壁上观,也有不少人希望出手,借此机会,扳倒周正。

张四知,陈演等人不敢说话,要是逼急了周正,两败俱伤,他们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由不得你

周延儒的客厅内,一群人吵吵嚷嚷,态度不一。

张四知,陈演,李觉斯这样的中坚又不说话,周延儒目光扫过众人,站起来,淡淡道:“明日见机行事。”

众人登时不说话,周延儒这个方法,确实也是最好。

一群人又商量了几句,便鱼贯的出了周府。

而这时,京城的热闹依旧在持续,不知道多少人打算在这场乱局中获取名与利,踩着周正上位。

包括田珍疏,郑守理等人,各个势力都在计较着,想要在即将到来的乱局中,分一杯羹。

晚间。

周方少有的回府,在餐桌上,他忍了好几次,还是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对宗室做什么?”

上官清抱着小恪儿,正在小心喂饭,听着大哥的问话,也抬头看向周正。

周正近来胃口不是很好,更喜欢喝汤,放下勺子,砸了砸嘴,道:“嗯,既然来了,我就不打算放他们回去。”

周方对周正的势力已经知晓大半,神色沉思,道:“宗室占据着我大明最好的田亩,分毫不交税,还每年不断的、大量的俸禄,严重拖累国库,这件事从万历年间就不断的在说,天启时也曾要对宗室俸禄进行限制,熹宗也同意了,但最终还是流于表面……你真的要是留下这些藩王,面对的是u昂首,整个朝廷,整个天下百姓。”

宗室是大明的支柱,皇帝不允许动,士大夫不允许,百姓也不允许,可以说,天下人都不允许!

动了宗室,就威胁大明国本,没人愿意或者敢答应。

周正擦了擦嘴,道:“我知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周方见周正神色平静,想来是真安排好了,索性就不再多劝,道:“要我帮什么忙吗?”

周正看着门外,双眼闪烁着冷漠之色,道:“多准备一些人手,明天之后,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忙。”

周方看着周正前所未有的决然表情,心里忽然一动,道:“左良玉,刘良佐还在东直门外,要不要调一些兵过来,以防不测。”

周正看了眼周方,顿时一笑,道:“大哥放心,京城里有两万,天津卫有两万,真要有什么事情,他们会第一时间赶到,左良玉等翻不了浪来。”

周方这才点头,道:“小心无大错。这些人为了点银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周正心里推敲着明天的事,道:“大哥,你明天按照六辙的安排行事,莫要多做什么。”

周方轻轻点头,脸上的忧虑减了不少。

两兄弟又说了一阵子,周方借口有事先走了。

上官清看着周正,抿了抿嘴角,轻声道:“小心。”

周正看向她,微笑着道:“明晚回来吃饭,烧条鱼。”

“嗯。”上官清点头。一如往年周正每次离开的模样。

小恪儿还不懂事,抓着一个鸡腿,小嘴吃的满满当当。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不知道多少人辗转反侧,在喜与忧中挣扎徘徊。到了这种时候,已经没有旁观者,周正若是败,朝局动荡,社稷不安。若是周正渡过了这一劫,那宗室决然不会罢休。

‘希望他们能折中……’

这是更多的人的期盼。

……

天色未亮,京城四周就接二连三的响起钟声,这是上朝的声音。

各个衙门无数的灯笼在闪烁,脚步声密密麻麻,此起彼伏。

五品以上的皆要入朝,这个人数就有点多了。

周正穿戴整齐,在一众护卫下入宫。他是阁臣,要在内阁入宫。

内阁门前,周延儒已经站着了。

周正对侍卫摆了摆手,站到了他的身侧。

周延儒抱着手,天色漆黑,看不清表情。

周正也没有说话,整个内阁,安静无声。

他们要一直这样站着,等候宫里的钟声。

内阁偶尔有脚步声响起,也是一闪而逝,人头攒动,盯着这两位大人物的背影,心里自然是浮想联翩,忐忑不安。

也不清楚过了多久,周延儒忽然开口,道:“你想好怎么应对了?”

周正睁开眼,瞥向他,淡淡道:“不想受牵连,告诉你的人,谨言慎行。”

周延儒慢慢睁开眼,转头看向周正,语气波澜不惊的道:“宗室是国本,你要是轻动,我不会答应。”

“由不得你。”周正淡淡说道,再次闭上眼。

周延儒眼中厉色一闪,苍老的脸角抽动了下,鼻子喷出两道气,冷哼了一声。

与此同时,六部九寺等大衙门的官员也在准备着,等待着。

鲁王,代王等一百多个宗室王爷,齐齐的穿戴整齐,到了大明门外。

刘六辙站在大明门正中,身穿鲜亮的鱼龙服,目光冷峻的扫过这些亲王,一挥手,沉声道:“开始。”

两旁的数十校尉上前,开始对这些宗室进行检查。

因为今天人数比较多,本来在乾清宫门前的检查,放到了大明门外。

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也站在两旁,依次在这些宗室身前慢慢走过。

锦衣卫检查的安全问题,监察御史为的则是仪表。

刘六辙面无表情的在慢慢的走着,观察着。

不多时,一个校尉从人群中抬起头,与刘六辙对视,暗暗点头。

刘六辙视若无睹,继续向前后走。

鲁王,代王等人对这些检查倒是无所谓,还在交谈着。

“咱们待会儿一定要先声夺人,不能让那些文官抢了先手……”

“不错,声音要大,理要足,镇住他们!”

“不管是周延儒,还是周征云,只要一说话,立马抢断,大声呵斥。”

“对!我们的银子,一分不少,半个月内必须付齐,我还等着修王府。”

“昨天我们已经与皇上说好了,只要逼得外臣说不出话就行!”

“待会儿进宫,都看我眼色行事,不能乱了章法!”

这些王爷们,在封地无所顾忌,在京城这里仿佛也是如此,旁若无人的讨论着。

刘六辙充耳不闻,只是来回的走动,检查。

没多久,锦衣卫撤回,一个校尉来到刘六辙身前,大声道:“大人,没有问题。”

说完,对他使了个眼色。

刘六辙神色不动的一挥手,道:“开门。”

第五百五十六章 金銮殿行刺

随着刘六辙下令,大明门缓缓被拉开,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这些藩王的话声顿时一停,纷纷整理服饰,准备入宫。

他们有些等不及了。

时间不断过去,宫里的钟声断断续续的响起,预示着进宫的时间。

天色未亮,各大衙门的官员陆陆续续的来,在都察院监察御史的安排下,整齐的排序。

锦衣卫则负责守卫,管控场面。

这些官员过来,不知是因为规矩,还是气氛所致,没人再说话,或看着前面,或瞥着四周,或闭目养神。

刘六辙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其中几个,在人群中来来回回。

天色渐亮,宫里的钟声再次响起,大明门外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向宫里进发。

内阁也有动作,有内监领着周正与周延儒出了会极门,来到大道上。

他们刚到,后面的鲁王等人也到了,恰好落在周延儒,周正两人身后。

鲁王等诸位藩王齐齐冷哼一声,因为周正打了那些讨要说法的士子,一个个对周正颇为怨恨。

周正懒得理会他们,在内监的指引下,慢慢走向皇极门。

刘六辙如常的走在四周,悄悄对周正微不可察的点头。

周正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湛湛的看向前方。

这一次上朝,着实算是前所未有,高达两百多人,队伍迤逦的十分的长。

张四知,陈演,李觉斯,以及马士英,寇槐壹,周方等人都在队伍里。

还有就是田珍疏等第三方势力,包括一些勋贵公卿。

这里的人,几乎是大明中高层的所有!

谁也说不清楚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态,只期望尽早进入金銮殿。

金銮殿的大门还没有打开,黑沉沉的,极具压迫感。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等着。

监察御史与锦衣卫站在两边,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不规矩,锦衣卫,监察御史有权‘请回’。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金銮殿的大门终于打开,里面传出内监的声音。

两百多朝臣,依次进入。

内监在一旁引导,两百多人,分做两边,六排,近乎挤满了大殿。

周延儒与周正自然站在最前面,即便是那些藩王也得靠后。

又等了好一阵子,李忠的一声尖锐长叫,身着龙袍的朱慈烺,缓缓从侧门走出来。

朱慈烺从侧门出来,转头看着满大殿的人,身形一晃,忍不住的要后退。

李忠不动声色的抵住,轻推着他向前走。

朱慈烺脸角绷直,继续向前走,坐到了他父亲曾坐的龙椅上。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二百多人,齐齐抬手而拜,声音如雷,在金銮殿回荡。

朱慈烺身形又是一晃,显然很是紧张。

李忠站在一旁,无声的以眼神安抚。

朱慈烺这才定神,一抬手,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众臣又是一拜,而后起身。

当当当

就在众人起身后,安静的大殿忽然响起了金属落地的清脆声,一连有三个。

大殿里都是一怔,进来都是被检查过的,不允许带其他东西进来,不由得转头向后看去。

明晃晃的匕首,三把,一把落在队伍中间,另外两把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大殿静!

静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到。

所有人都盯着那三把匕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匕首!刺客!来人,护驾!”忽然间,大殿之上的李忠厉声大喝,挡在朱慈烺身前。

朱慈烺被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躲到李忠身后。

“来人!来人!来人!”

“有刺客!”

“有刺客!”

大殿里的人陡然反应过来,纷纷惊恐万状的躲避,大殿里陡然显得空旷,那三笔匕首明晃晃的趟在地上,明显开过锋的刀刃,闪烁着凄厉寒芒。

那些宗室的藩王一个个吓的要往金銮殿上跑,周延儒等人挤在台阶下,面露惊骇的看着那三把匕首。

那里没人,不知道是谁带进来的!

也就是说,刺客可能还藏在人群中。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跑来跑去。

这个时候,刘六辙带着锦衣卫迅速冲了进来,沉声道:“所有人不准动,护驾!”

数十锦衣卫冲进去,拔出刀,二十多个更是冲入丹陛之上,护卫在朱慈烺身前。

李忠吓坏了,想起了李自成带兵抓他与朱慈烺的情景,尖锐着喊道:“抓起来!抓起来!”

李忠不知道谁是刺客,只能恐惧的大喊。

锦衣卫冲进来的足足有一百多人,将人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在丹陛之上,另外两边是文臣武将与宗室,锦衣卫拔出刀,虎视眈眈的盯着所有人。

刘六辙大马金刀的站在丹陛正中,冷眼扫过众人,转身抬手向李忠背后的朱慈烺,沉声道:“陛下,已控制住,请勿忧!”

李忠心惊胆战,转身抱着朱慈烺,依旧颤声道:“将刺客抓出来!”

朱慈烺探出个头,看着到处是背影,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大殿里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看着锦衣卫明晃晃的刀兵,多少人心胆俱寒,头冒冷汗。

这是行刺啊,在金銮殿上行刺!

这是要荆轲刺秦吗?

太大胆了!

“是!”刘六辙沉声应下,转身目光向下面扫去,喝道:“一个个带出去,搜!”

锦衣卫当即从最外面拉出一个,当众搜身。

这是一个户科的给事中,他双腿打颤,近乎被拖着,急切的辩解道:“我不是刺客,我不是刺客……”

锦衣卫搜着,没有发现东西,被押到一旁,开始搜其他人。

“我没有,我不知道那匕首哪来的,我不是刺客!”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被拉出去的人,恐惧无比,急声的说着。

这是行刺皇帝啊,是要诛九族的!

谁人能不怕!

大殿之中,众人依旧回不过神,脑子转不过来,震惊无比的看着锦衣卫在搜身。

这时,上官烈带着禁军冲了进来,一个个黑甲,铿锵铿锵,煞气凛凛,直接来到丹陛前,单膝跪地的沉声道:“陛下,臣已经包围了金銮殿,谁也走不脱!”

朱慈烺对上官烈比较熟,上官烈经常给他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又是禁军统领,这才稍微宽心,挤出来,声音已经发抖的道:“上官辛苦了,快,协助锦衣卫查出刺客。”



第五百五十七章 凶手比较多

上官烈依旧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这些人进宫都是由锦衣卫检查,确保无误放行,若是有人行刺,可能宫中有内应!”

朱慈烺猛的惊醒,看向身边的内监,连忙抱住李忠。

李忠立刻看向那几个内监,喝道:“将他们也抓下去,查!”

那几个内监吓傻了,噗通跪地道:“公公,公公,我们没有,我们没有啊,不关我们的事情啊……”

锦衣卫可不管,迅速六个内监拉下去,强行搜身。

众人目不暇接,根本没法思考,只能看着锦衣卫不断的拉人,那些人不断的辩解,哭喊一片。

周正面无表情的看着,目光在周延儒,鲁王等一群人脸上扫过。

见这些人惊慌失措,难以自持,他的神色越发平淡。

没过多久,刘六辙又转身向朱慈烺,道:“陛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将刚才站位找出来,将三把匕首四周的人查获,其他党羽一审就知道。”

李忠连忙道:“对对对,哪个谁,李化贞!”

李化贞这个提督太监是相当低调,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他从朱慈烺身后出来,向朱慈烺倾身,而后慢步的向着大殿走去。

他站到第一把匕首之前,目光在四周打量。

所有人屏气凝神,双眼怒睁的盯着李化贞。

他说出的名字,将会被诛九族!

大殿里安静的可怕,李化贞转过身,幽幽的道:“鲁王,代王,襄王。”

所有人猛的转向鲁王,代王,襄王所站的地方,三人四周的顿时惊如兽散。

鲁王三人大惊失色,转向朱慈烺急声道:“陛下陛下,匕首不是我们的,我们没有要行刺……”

刘六辙哪里会听他的,一挥手,喝道:“拿下,拖下去!”

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将三人扑倒,硬生生的拖下去。

众人看着三王惊恐的被拖走,心胆俱裂,头皮发麻。

这一走,是再也回不来了!

其他人大气不敢喘,继续看着李化贞,心里祈祷。

李化贞来到第二个匕首处,端详片刻,道:“英国公,礼部郎中,鸿胪寺卿。”

这三人顿时大惊,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陛下,这匕首虽然落在我们附近,但不是我们带进来的,是贼人陷害啊,陛下明察……”

“带走!”李忠怎么会听,直接尖锐的喊叫。李自成的人抓他们的场景历历在目,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凡有刺客,他是宁杀错不放过。

锦衣卫迅速将这三人拖下去,容不得他们辩解。

大殿里里的人都在发颤,噤若寒蝉,浑身冰冷。

这三人,会抄家灭族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李化贞身上,生怕他会点到他们或者与他们有关人的名字。

李化贞来到最后一个匕首处,沉默了片刻,转身道:“户科给事中,都察院监察御史,詹事府少詹事。”

“拖出去!”

这次容不得三人喊冤,李忠就尖声喊道。

锦衣卫径直拖出去了,不管三人喊什么。

这三人,不会连累的他们吧?

这是大殿里绝大部分人的心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朝局看似纷乱,杂乱无章,实则绕过一个人,都是熟人,亲朋乡邻,师友上下,关系网错综复杂,一个倒霉绝对会牵连出一大片!

大殿里的人,心慌意乱,恐惧不安,根本无法思考。

刘六辙看着搜出来了,转向朱慈烺,道:“还请陛下示下。”

朱慈烺到底只有十岁,又在惊惧之下,哪里还能示下,他看了眼众人,抬头看向李忠。

李忠到底是内监,同样的心惊胆战,哪里能思考太多,不由得看向最信任的周正。

周正看到他的目光,沉吟片刻,道:“陛下,诏令,东厂,锦衣卫,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通力合作,查清所有叛逆,确保陛下安全!”

朱慈烺看着周正,胆气多了一点,连连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李忠看着大殿里所有人还在颤颤巍巍,感觉着朱慈烺依旧发抖,转向上官烈,道:“上官统领,护送陛下回宫。”

上官烈一抬手,道:“是!陛下放心,臣已经将内廷戒严,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朱慈烺已经拉着李忠向侧门走了,他前不久才受过李自成的惊吓,现在是差点尿裤子。

朱慈烺,李忠等人在上官烈的护卫下,急匆匆的向着乾清宫走去。

周正看着朱慈烺走了,双眼微微眯起,忽然转身道:“张贺仪!”

人群中的张贺仪艰难的挤出来,连忙抬手道:“下官在!”

周正冷哼一声,喝道:“刺客都能进宫了,京城里怕是还有!你立刻亲自带兵,京城戒严,任何不准出入,将所有叛逆给本官找出来!”

张贺仪立即道:“下官遵命!”

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周正背着手,沉声道:“锦衣卫,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东厂。”

刘六辙,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李化贞齐齐出列。

周正目光冷冽,眼中泛着杀意,道:“给我立即审,不管是什么身份,动用最严酷的刑罚,给我挖出他们的党羽,拿着我的令牌,调用我的亲兵,除了皇宫,所有人都可抓,但凡敢逃跑,反抗,就地格杀!”

“遵命!”五人齐齐抬手。

五人领命,转身而走。

五个人都是周正的人,在门外对视一眼,大步出宫。

周正站在丹陛之前,俯视着大殿里的藩王,勋贵公卿,文武百官。

所有人都能从周正身上感觉到森冷的寒意,这才想起来,平时不动声色的这位征西伯,也是带兵多年,杀人无数的主!

周延儒脑袋僵硬,无法思索,但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不对劲,一时间却难以想透彻,只能看着周正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周正扫过这群人,这里面有太多挡他的路,想要拉他下马,踩着他上位的人了。

这些人莫敢与周正对视,生怕与乱匪牵连上。

周正看向周延儒,道:“元辅,金銮殿行刺,或许与闯贼有关。他们肯定还有同党,我要求诸位大人暂时轻易不要出府,等事情查的水落石出再说。”

周延儒勉强的站着,忐忑又惶恐,拧着眉头,极力的保持镇定,道:“好。”

众人哪敢反驳,谁这个时候反驳,就可以自行去诏狱等死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俯瞰天下

锦衣卫,禁军控制了紫禁城,刚才受了惊吓,恐慌又忐忑被牵累的朝臣们,陆陆续续,战战兢兢的出了金銮殿。

这些人不敢快又不敢慢的走在大道上,极力的装作平静,脚步却又不自觉的或快或慢。

刘六辙站在乾清宫台阶上,看着这些人的背影,神色冷笑,心里盯着一个个‘障碍’,盘算着什么时候拿人。

乾清宫内。

朱慈烺惊魂未定,喝了口茶,仰着脸问向身前的李忠,道:“李公公,还有刺客吗?”

李忠这会儿内心是恼怒交替,在朱慈烺面前也顾不得,咬牙切齿的道:“万岁爷,投降闯贼的藩王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这些人,肯定与闯贼有勾结!当日,当日……”

朱慈烺自然知道投降李自成的有哪些宗室,也想起了那可怕的一日,小脸绷紧,十分难看。

李化贞这会儿站在李忠身旁,轻声细语的道:“万岁爷,东厂那边关押了不少投降闯贼的官员,包括原兵部侍郎张缙彦等人。”

朱慈烺小脸抽了几下,显然的是咬牙切齿。

当初就是张缙彦开的城门,放李自成入京,逼死了他父皇,母后。

朱慈烺心里恨极,道:“外面怎么样了?”

李化贞道:“征西伯下令,京城严查。”

朱慈烺压着怒意,道:“告诉征西伯,一个别放过,不管是谁!”

李化贞看了眼朱慈烺,道:“遵旨。”

朱慈烺依旧不安心,看向李忠道:“宫里再查,凡是有问题的,一律赶出宫!”

朱慈烺犹自记得,当初那些宫里的人,投降李自成后是怎么对待他的!

李忠也是后怕不已,道:“是!”

内廷里,顿时严酷起来,锦衣卫来来去去,抓获了不知道多少内监,宫女。

外廷则就更可怕了,金銮殿的那些官员几乎都被押送回府。

周延儒倒是没有回府,而是在内阁班房,还带着张四知,陈演,李觉斯等亲信。

众人一路回来,渐渐回过味来。

刚一入周延儒班房,张四知就关上门,急声道:“大人,今天这件事有蹊跷。”

周延儒也已经想到了一些什么,沉着脸,双眼都是怒火。

这宫里宫外都是周正的人,真的有人能带利器进宫?还是三把,还是与宗室藩王,勋贵中的英国公有关?

纵然有再多的契合的理由,周延儒也不相信,单是动机这一条,就说不过去!

陈演神情犹豫,没敢说话。经历了今天这一遭,他已打定主意辞官了。

李觉斯眼神变幻,有些惊觉的道:“元辅,莫非,征西伯想要行大逆不道之事?”

陈演吓了一跳,看着他眼神都是骇色。

张四知摇头,道:“征西伯要是想谋逆,当初赶走李自成就能做的悄无声息,不会等到现在。”

周延儒眉头拧紧,突然之间,神色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他想到了。

三个人看着周延儒的表情,神色一惊,李觉斯道:“元辅,莫非周征云真的要这么干?”

周延儒身心俱疲,无力的道:“不是,你们去吧。”

张四知看着周延儒的表情,比刚才在金銮殿上还要惊恐,本想再问,陈演却拉了他一下。

三人对视一眼,再看周延儒苍白,疲惫的神色,默默的退下。

周延儒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断的剧烈呼吸,苍白的脸上有疲惫,有恼恨,青白不断的交替。

范文景从外面进来,看着周延儒的表情先是一惊,而后走近,轻声道:“大人,京城戒严了,到处都是征西伯的人。锦衣卫的缇骑全城奔突,都察院,刑部已经开始抓人了。另外,左良玉,刘良佐的军队奉命准备拔师南下河南剿匪……”

周延儒头疼欲裂,胸中愤怒又五味杂陈,自语般的道:“我想做,他周征云更想做!我不过是他推出来的棋子罢了,一直都是,多少年了,可笑,可笑,当真是可笑啊……”

范文景一怔,有些听不明白周延儒的话。

好一阵子,周延儒缓缓睁开眼,看着范文景道:“传话出去,今后征西伯要做什么,全力配合,如果谁要乱来,自己承担后果。”

范文景从周延儒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绝望,不禁担心的走过来,道:“元辅,您这是怎么了?”

周延儒摆了摆手,艰难的坐好,道:“你去见征西伯,就说,我知道了。”

范文景听不明白,却也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神色肃然的抬手,道:“是,学生这就去。”

承天门上,周正背着手,看着缇骑奔走,看着偌大的长安街陡然冷清下来。

上官烈,刘六辙站在他两旁,而今两人也是大权在握,位居显赫。

上官烈冷眼扫过,道:“姐夫,咱们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不用像以前那么麻烦了,谁不听话,直接抓走!”

刘六辙也道:“二少爷,现在谁也不能挡您的路了,中兴大明,就在我们手中!”

周正背着手,眺望着偌大的南方,道:“是啊,是时候开始了。”

刘六辙,上官烈都看向周正,表情激动难抑。他们追随周正十多年,自然知道周正的‘野心’。

他们也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

这时,一个亲兵上来,在周正耳边低声道:“大人,内阁中书范文景求见。”

周正眉头一动,笑着道:“让他上来。”

“是。”亲兵转身下楼。

上官烈转头看了眼,道:“姐夫,这首辅是找麻烦来了?”

刘六辙冷哼一声,道:“他要是不识相,就换一个人做首辅!”

上官烈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道:“换什么人,姐夫直接坐上去不就好了。”

刘六辙瞥了他一眼,道:“我们要做很多事情,十几二十年都做不完,二少爷要做多久的首辅?”

“那就一辈子好了。”上官烈吃着苹果,一脸不在乎的含糊说道。

这句话,恰好就被上来的范文景听到,神色微变,却又瞬间恢复如常,上前道:“下官见过征西伯。”

周正头也不回,道:“元辅有什么话,叫我过去就是了,怎么还派你过来?”

范文景放下手,道:“征西伯言重了。元辅说,他知道了。”

周正一怔,转头看向范文景。

范文景连忙道:“元辅就只有这句话。”

上官烈吃完苹果,随手扔掉,道:“他说的什么玩意,讲清楚了。”

周正却明白了,笑呵呵的道:“你回去告诉元辅,就说我当日说的依旧算数。”



第五百五十九章 扩大

范文景并不知道周正与周延儒曾经说过什么,应着转身离开。

上官烈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周正道:“姐夫,吃一个,败败火,听我姐说,你近来睡的都不太好。”

周正看了他一眼,接过吃起来,目光看向南方,道:“没什么。我知道你们的性子,很多狠辣的事情做不出来,交给李恒秉。”

周正对李恒秉依旧不放心,这是试探也是考校。

刘六辙与上官烈,虽然也是历经不少事,但那些最黑暗,龌龊的事情,他们从没有亲手碰过。

刘六辙执掌锦衣卫,自然要学着做事,神色倒是平静的道:“二少爷,我已经去信给天津卫,询问魏公子什么时候回来,有他在,就好办了。”

魏希庄在海上玩的不亦乐乎,带着船队据说都跑到吕宋去了,现在交通不便,通信不畅,周正也不知道具体详情。

周正随意的点了下头,道:“你们都去吧,楚金跟着我就行。”

刘六辙,上官烈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禁军统领,都是要害之地,事情极多,自然走不得太久,抬手应着,大步离开。

楚金从不远处走过来,抬着道:“大人。”

周正双手按在城墙上,望着长安街来来往往的缇骑,以及哭喊的‘大人们’,道:“建虏有什么动静?”

楚金道:“属下已经查到,建虏在利用走西口以及朝鲜进行走私,建虏那边藏的比较严实,不好查出来,但地点就那么几处,不管是海上还是走西口,只要大人一声令下,都能堵住。”

周正双手在墙上拍了拍,嗯了声,道:“交给你去做。今天起,你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你手底下的那些人,一律划归锦衣卫,给予官身,该赏该奖的,尤其在深入沈阳多年的,荫封家人也可,你与六辙拟个名单给我。”

楚金大喜,激动无比的抬手道:“谢大人!属下代所有人谢大人!”

周正伸手扶他起来,微笑着道:“你们应得的,去吧。”

“是。”楚金带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走了。

他原本在锦衣卫属于暗卫,普普通通,这辈子注定活在暗中,谁知道,还能成为锦衣卫副使,成为昔日他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还有周正说的奖赏,荫封,这些他们昔日想都不敢想的!

楚金带着振奋难言的心情走了,周正在承天门上站着,目光从南方转向西北。

李自成节节败退,在卢象升的围剿下,周正钱粮随后的赈抚,西北渐渐有了彻底平定的迹象,最迟年底之前能解决李自成。

这也是促使周正放出这个大招的重要原因之一!

“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周正盯着西北,轻轻自语。

西北有十多万大军,领军的都是周正信得过的人,中下层都是周正在天津,山东培养多年的嫡系亲信,应该不用担心。

只是,这些人,包括卢象升在内,真的就一点看不出来?

知晓了京城戒严,他们会是什么态度,采取什么样的反应?

……

周正在承天门上视巡天下的时候,金銮殿出现闯贼刺客,京城戒严的消息迅速由京城向着大明的四面八方迅速传播。

内阁。

范文景转述了周正的话,而后静静的看着周延儒。

他不知道周延儒与周正有什么默契,曾经有什么约定,只是‘依旧作数’这四个字,透着不一样的讯息。

周延儒听着范文景的转述,老脸无波,或者说面无表情。如果是以前,他听到这样的回答,肯定会很高兴,毕竟权力在手。

现在,他已经看出来,周正比他还想做张居正,他拿什么与周正争?

金銮殿这一次,他是彻底看清楚了彼此的差距,掌握了户部,吏部,甚至是朝廷百官又怎么样?

弄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刺杀,大权就迅速到了周正手里,他周延儒连话都插不上!

周延儒满心颓丧,一时间也想不了多少,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至于要他放弃权力,那是不可能的。

范文景看着周延儒有着无动于衷之色,犹豫片刻,道:“老师,今晚,是否该与征西伯好好谈谈?”

听到范文景在这里喊‘老师’,周延儒眉头微皱,旋即又双眼猛睁,继而又拧眉,好一阵子,道:“让我想想,你去吧。”

范文景话点到了就不再多说,躬身退了出去。

到了这会儿,锦衣卫已经遍布全城。

诸王住的酒楼,被锦衣卫团团围住,里面被搜查了十几遍,所有人都被勒令不得外出。

这些人被搜走了所有财物,敢怒不敢言,现在最担心的是不被鲁王他们几个连累,过去几天亲如亲兄弟的人,这会儿避之蛇蝎,多一个字不敢说。

而东厂的人,在六部衙门,户部,吏部等衙门不断的带走人,封了所有公文,府库,而后就是抄家。

偌大的京城,一片狼藉。

都察院更是展开自查,多少人被直接带入了司狱司,司狱司里的喊冤声,在整个三司回荡。

大理寺,刑部也几乎一样,他们开始的是自查,还没有来得及对外行动。

与此同时,有两千缇骑在西直门外待命,他们随时将出京,奔赴这些藩王,勋贵公卿的封地,驻地,以及那些官员的老家等等。

刑部大牢,也就是所谓的‘天牢’,这里关押着无数人,包括李自成的人,投降李自成的人,以及刚刚从金銮殿上抓来的人。

早已人满为患,超过了千人!

刑房内。

李恒秉坐着那,抱着茶杯,茶盖拨弄着茶水,脸上一片漠然。

刑架上,鲁王,代王,襄王三人被挂在上面,三人养尊处优,只是这样简单的捆绑,就让三人吃不消,一个个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鲁王讨好又委屈的向着李恒秉,道:“李尚书,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要刺杀皇上,我是宗室亲王,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的……”

李恒秉身旁一个员外郎冷哼一声,道:“没有好处?这是给闯贼最好的投名状!还想狡辩,你别忘,刑部关押的藩王不止你们,你不说,以为他们也不会说吗?”

襄王伸着头,连忙道:“本王,小王没有,我没有,我要是想投降李自成,在襄阳就能,为什么要跑来京城,还要刺杀皇上……”

员外郎手里拿着一根血淋淋的长鞭,冷声道:“说不定就是李自成给你的任务!哼!亏你们还是宗室,居然如此狼子野心!”

代王满头大汗,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热的,急促的喘息着,道:“我没有,我没有啊……”

这次,不等那员外郎说话,抬头看着鲁王三人,淡淡道:“我要是三位,我就老实招了,省了皮肉之苦。”

三王登时喊冤,哪敢承认,这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天底下这个罪最大了!

第五百六十章 小皇帝的动作

鲁王,代王三人拼命喊冤,那肯承认。

这样的大罪,他们承受不起!

三人伸着头,脸上大汗,青筋暴露,依旧声嘶力竭的在喊。

那员外郎满脸冷笑,这些人脑满肠肥,全都是猪,这个时候还不明白!

李恒秉好整以暇的拨弄着茶水,语气平静无波,道:“金銮殿行刺,人证物证确凿,你们都应该清楚,你们的死罪是跑不了的。而后,就应该是抄家灭族。你们所能争取的,就是给家人留一线生机……”

代王大叫道:“不可能!我们不会承认的!我们是藩王,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谁也不能杀我们,更不能抄家灭族!”

李恒秉嗤笑了一声,道:“还用我提醒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锦衣卫随时都会前往你们的封地,根本不需要你们认罪。刚才进来你们也看到了,晋王就在牢房里,他之所以没死,是因为皇上刚刚登基,不好处死藩王。你们这么一来,皇上即便想保,也保不住。”

晋王朱求桂,藩太原,李自成入太原,投降。李自成兵败,没来得及逃走,就关在刑部大牢。

鲁王等人自然不傻,这么大的事情,想要有转机是不可能,他们现在除了挣扎,也只有挣扎。

襄王哭着脸,道:“李尚书,咱们近日无怨,往日无仇,还请给我等指一条生路……”

鲁王,代王连忙跟着哭喊,若非被绑着,必然跪下磕头。

李恒秉这才放下茶盖,看向三人,淡淡道:“认罪,除爵,向皇上交回你们的所有,而后保你们一脉。”

“除除爵……”

代王嘴角哆嗦,说不出话来。

爵位是他们的根本,没了爵位,什么都没了!

员外郎看着三人万分不舍的表情,冷笑道:“到了现在,你们还想保住爵位?如果你们不主动一点,你们这一脉所有十四岁以上的男丁,都得被处死!”

三人浑身一颤,头上大滴大滴的冷汗落下。

这种可怕的后果他们想到了,但他们不想死。

鲁王颤抖着嘴角,看着李恒秉道:“李尚书,我们真的没有活路了吗?”

李恒秉站起来,淡淡道:“拉几个下水,争取一个从轻,保住几个后辈吧。”

鲁王三人对视,脸色苍白,双眼都是恐惧与绝望。

到现在,他们也认清了现实,但他们不想死!

李恒秉转身出去,道:“给他们录口供,其他的人,照此办理,想要抄家灭族的也由着他们,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是!”员外郎侧身应道。

李恒秉出去后,员外郎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笔,冷声道:“我问,你们答。记住,想清楚再答,我没有救谁的义务,怎么答,你们自己看着办。”

鲁王三人看着这员外郎,心如死灰。

同样的事情,在各个刑房发生,一道道供状汇集在李恒秉的班房。

深夜,刑部侍郎陈肇中拿着供状进李恒秉的班房,神色凝重的道:“大人,从供状里看,藩王近乎一半涉及谋刺圣上,勋贵公卿了也有二十多个,朝廷里大大小小的数百人,这这不合常理啊……”

李恒秉接过来,看了眼,随手放到一边,继续埋头写奏本,道:“你我是奉旨行事,只要勿枉勿纵就行。这些供状是要交给上面的二位大人,也要交给皇上,说不得皇上与二位大人会亲自来问讯。”

陈肇中自然知道刑部没有刑讯逼供,但诱供就做的十分明显,若是上面追究起来,他们难逃责任。

而且,这些供状,涉及这么多人行刺皇上,怎么看都觉得虚假,哪有数十藩王,数十勋贵公卿,成千上百的朝廷命官一起合谋行刺皇帝的,还在金銮殿上?

傻子也看出问题所在。

陈肇中看着李恒秉,犹豫片刻,恭谨的抬手道:“大人,下官知道此事非同寻常,还请指点一二。”

李恒秉漠然的抬起头,审视他片刻,道:“你若是只想做一任侍郎,那么,这件事你可以装作不知道,我也不勉强你,事后你辞官归乡,安保太平。如若你还想做点事情,那么,你就下注,赌一个前程。”

陈肇中看着李恒秉,脸角动了下,猛的抬手,道:“下官明白了,谢大人。”

李恒秉道:“你既然看出来了,而后看出来的人会更多,你给我留住一些人。”

陈肇中心领神会,道:“是。下官在一些人的口供里留些名单空白,日后可以随意填写姓名。”

李恒秉认真的看着陈肇中,脸上罕有的微笑,道:“明天你随我一起进宫面圣,想好怎么说。”

陈肇中知道其中的含义,抬着手,道:“下官遵命。”

李恒秉摆了摆手,继续写奏本。

陈肇中恭谨的离开,心里已经在琢磨着明天面圣的事。

李恒秉很快写完,抬起头,坐在椅子上,目光看着外面,双眼跳动着冷芒的自语道:“还是太过心软了,我得帮你一把。”

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说太过漫长,漫长到一点一点都记在心头。

对另一些人来说,则太短,短的不够他们做事情,争分夺秒。

周府的灯光是彻夜未熄,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

上官烈从宫里出来,坐在周正房间的客厅里,咬着手里一个苹果,吃的稀拉拉响。

小恪儿明明已经睡着了,又被他吵醒。

上官清走过来,皱眉道:“你这么喜欢吃吗?”

上官烈吊儿郎当的坐姿立刻消失,一本正经的坐好,道:“姐,宫里都睡了,我这不是睡不着,来找姐夫聊聊天嘛。”

上官清怀里抱着小家伙,没好气的道:“你姐夫那么忙,哪有空陪你聊天,赶紧回去。”

上官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递过小恪儿,笑嘻嘻的道:“恪儿,来,吃一个……”

小恪儿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要伸手。

上官清一巴掌拍在上官烈手上,道:“给我回去。”

上官烈不情不愿的缩回手,道:“那我回去了。对了,告诉姐夫一声,皇上说了,打算让曹化淳提调皇宫的一切侍卫。”

上官清本已经转身,听声脸色微变,转过身过来,道:“你姐夫正在写东西,等他出来吧。”

上官烈哦了一声,又坐回来,继续吃苹果。

上官清对这个弟弟越发不高兴,皱眉的抱着孩子进屋。

第五百六十一章 未来的路

周正在书房忙了一阵,也将外面的动静听的清楚,出来后,不等上官烈说话,就淡淡道:“皇上应该是被吓到了,有这个举动,也不奇怪。”

上官烈连忙站起来,不满的道:“哪里不奇怪了?他这是信不过姐夫!今天要禁军,明天要巡防营怎么办?后天呢,是不是要下姐夫你的大狱了?这些做皇帝的都是一个样,狡兔死,走狗烹,要是姐夫手里没了兵权,那就是等死……”

周正眉头挑了挑,道:“谁教你的?”

上官烈张嘴就要说,又咽了回去,对着周正冷冽的目光,只好道:“我刚刚出宫的时候,遇到了孙侍郎,与他聊了一会儿。”

孙侍郎,孙传庭,现在是吏部侍郎。

周正这才哼笑了一声,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上官烈见周正没有追究,又凑近道:“姐夫,外面都说,你不够狠,这样是做不了曹操的。你读的书多,想想,曹操要是不狠,得死多少次?哪里还有什么雄图霸业……”

周正瞥了他一眼,目光看向黑漆漆的外面。

这些话,上官烈说不出来,应该是有人在他耳边说的,他又跑来与周正讲。

这倒不是说有什么错,而是一种试探。

这是周正身边的人,对周正心意的试探。

摆在周正面前的,其实有三条路:第一条,周公,辅佐幼主,功成身退。但这条路不好走,多半的下场也不好。

第二条,是曹操。做一个乱世枭雄,执掌天下权柄,将皇帝束之高阁,挟天子令诸侯。

第三条,是王莽。趁机夺位,君临天下。但这注定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明朝立国两百多年,根基太厚,周正贸然上位,得不到天下人的认可,势必是天下大乱,板荡如沸。

这不是周正想要的。

周正身边的人猜不透周正的心意,而今朝堂上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多人的想要摸清周正的真实想法。

上官烈,只不过是推来试探的,相信明天会陆陆续续有更多或明或暗的试探,甚至是直接的当面询问。

上官烈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又啃了口苹果,道:“姐夫,怎么说啊?”

周正背着手,道:“做好你的事情,皇上会打消这个想法的。”

上官烈哦了一声,道:“那行,我回去了,宫里也是一片乱。”

周正看着他,道:“路上再遇到什么人,就告诉他,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好,知道了。”上官烈记下,转身走了。

周正看着漆黑的天色,这一晚,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情。

正如周正所料,即便京城戒严,也抑制不住各处的暗流涌动,流言蜚语。

上官清哄睡了小恪儿,走过来,看着周正的背影,轻声道:“没事吧?”

周正嘿了一声,道:“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把我怎么样,能有什么事情?”

上官清与周正夫妻多年,从周正平淡无奇的话里听出了巨大的压力,一只手握住周正,道:“没事的,我陪着你。”

“嗯。”

……

上官烈出了周府没多久,还没走到皇城附近,孙传庭就出来了,笑呵呵的拦住他,道:“上官统领。”

上官烈眨了眨眼,嘟囔道:“还真被姐夫说中了。”

孙传庭听的清楚,瞥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大人怎么说?”

上官烈道:“就四个字: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

孙传庭咀嚼着四个字,忽然若有所动,笑着道:“是该如此,是我心急了。”

上官烈没好气的道:“就不喜你们这些读书人,说个话,做个事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要真想知道,就直接去问,我姐夫还能不告诉你吗?”

孙传庭心中释然,从容笑道:“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开口,最合适的,就是上官统领了,如果还遇到其他人,也照此说。”

上官烈觉得有些莫名,懒得理他,继续向前走。

而后,他果然遇到了人,马士英,张贺仪,寇槐壹等周正一系的要员,几乎挨个出现。

有的人能想明白那四个字,有的人则还有些不解。

上官烈被问烦了,直接大步进宫,再也不管外面。

周正一系很快都知道了周正的态度,浮动的人心算是暂且控制住,专心对付眼前的乱局。

周延儒这个时候并没有出宫,一直在内阁。

他在等,等明天。

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朱慈烺这会儿也没睡,一来是吓到了,二来,他从别人嘴里,自己也想到了一些,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一夜,能睡着的,寥寥无几。

一夜苦熬,等到鸡鸣,整个京城再次如沸。

李恒秉与陈肇中两人,带着一堆卷宗,一大清早就急急入宫。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还在熟睡,包括周正。

“元辅,李恒秉,陈肇中入宫了。”范文景轻轻的来到周延儒班房,低声唤道。

周延儒猛的惊醒,立即沉声道:“你去见李公公,我要知道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范文景连忙应着,快步转身出去。

朱慈烺听到刑部的尚书与侍郎来了,自然飞快的传召,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审讯的怎么样了。

朱慈烺没有要他们口头汇报,而是认真的看着堆积等身的供状。

朱慈烺不到十一岁,但读书写字都不是问题,他看得懂,越看越心惊,不到五分之一,就忍不住的抬头看向李恒秉,不可置信的道:“这些,都是真的?”

谋刺他的,在金銮殿上的人,近乎占了一半!尤其是宗室,勋贵占了大头!

陈肇中神色如常的抬起手,道:“臣之前也有怀疑,于是挨个仔细核对过,他们之中,无人遭到用刑,全部是因为畏罪招供,只求皇上法外开恩,饶过家小。”

朱慈烺小脸绷直,双眼紧紧的盯着陈肇中。

他年纪是小,可不代表他好骗,这些供状他才看了二十几份,就这已经有很大问题,何况还有近百份!

朱慈烺猛的站起来,沉色道:“朕要去天牢。”

李恒秉躬身道:“是。”

朱慈烺这才转向他,道:“刚才陈侍郎说,没有刑讯逼供,是真的吗?”

李恒秉面无表情,道:“如此大事,臣等不敢不小心,所以从未用刑。陛下到了天牢,一看便知。”

朱慈烺审视着李恒秉,忽然直接向前走,道:“好,摆驾刑部。”

李忠连忙追着,道:“万岁爷,要不要请元辅与征西伯陪同?”

朱慈烺已经对周延儒与周正产生了怀疑或者说不满,回答的十分果断,道:“不用。”

第五百六十二章 鬼胎

朱慈烺出宫,直奔刑部。他没有带禁军,而是让李化贞带了东厂的番子,一路护卫他直奔刑部。

朱慈烺突然出宫,自然惊动了太多人。

昨天那么大的事情,皇帝今天亲自出宫,多少人震惊,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朱慈烺的一行。

第一个知道的,就在宫内的,内阁首辅周延儒了。

范文景急匆匆的来到他班房,道:“元辅,皇上出宫了,我还没来得及见李公公。皇上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走的十分的快。”

周延儒虽然意外,却没有多少震惊之色,思索一阵,道:“皇上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一些,想要亲眼去看看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这场‘金銮殿行刺’不寻常,起疑是必然的。

范文景心里担忧,道:“元辅,征西伯那边,会不会……”

他没有说完,意思十分明白,周正那边会不会弄虚作假,会不会有纰漏被皇帝发现?周正搞了这么大一个事情,摆明是为了夺权,这个时候要是被皇帝戳穿了,周正会怎么反应?

周延儒拧紧眉头,神情肃重。

现在整个京城都在周正的控制下,周正想要做什么,谁都阻拦不住,何况还有这么好的借口!

周延儒目光闪烁再闪烁,忽然起身,道:“去刑部。”

范文景一怔,道:“大人,这个时候去?皇上可没有召见。”

周延儒顾不得那么多了,道:“跟我来,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阻止皇上或者周征云。”

君权与相权一直是一种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关系,这种关系随着发展受到不断的挑战,从朱元璋废除丞相,再到万历年间内阁发展成熟,是相当的反复。

周征云明摆着想要做张居正,如果小皇帝不容,眼下没有能力反抗却又不懂隐忍的撕破脸,周正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周延儒不敢想,他必须要阻止这种可能!

范文景连忙跟着,却也没有任何人或者兵力可调。

就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的出宫,追着朱慈烺向刑部奔去。

宫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周正的眼睛,从各处都有情报汇集到周府。

周正其实也没睡多久,被外面吵闹声弄醒,洗了把脸,就看到张贺仪站在台阶下,抬着手,肃色道:“大人,皇上去刑部了,突然去的。”

‘突然’二字,已经点明了这件事。

周正甩了甩头,让大脑清醒一点,道:“四川那边怎么样了?”

张贺仪一怔,怎么到了四川了?

不过他还是道:“昨天夜里来的公文,说是遇到些麻烦,秦良玉与曹变蛟等合兵也没有取得多大进展,被贵川交界的土司拖住了。”

周正看着西北方向,顿了顿,道:“李邦华已经带左良玉,刘良佐出京了,命他们赶赴四川,稳住四川。”

四川在陕西背后,同时对贵州,湖广有着巨大压力,官军在这里站住脚,那么匪乱就会被遏制住。

张贺仪应着,又抬头看着周正,道:“那,陛下去刑部的事……”

周正一摆手,道:“当做不知道。”

张贺仪有些不解,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这件事,皇上已经是起疑了,刑部若是露出破绽,咱们还得想办法补。”

周正动了动酸痛的肩膀,望着湛蓝的天色,悠然的道:“第一,不要小看李恒秉。第二,就算有破绽,会有人给我们补。第三,就算补不好,又能怎么样?”

张贺仪陡然间醒悟,陪着笑道:“大人说的是,是学生想的多了。关于兵改,兵部已经商量妥当,今日就会上书内阁。”

周正放下手臂,道:“你去见一下李日宣,让他上书,说一下该如何处置这些藩王以及日后是什么方案。”

李日宣,吏部尚书。

张贺仪思索着,道:“大人,他能听我们的吗?”

周正笑着道:“会听的。告诉他,我要所有藩王交回封地,回京,住在十王府,一个王府一年一万两银子,其他的婚丧嫁娶之类,自行处置。”

张贺仪一惊,道:“大人,要一下子完成吗?”

这些藩王哪一个没有几万顷的良田,怎么舍得放手?还要迁回京城,被圈禁在十王府,一年一万两,婚丧嫁娶自行处置,这简直是要逼死他们啊!

别说藩王了,朝廷都不会答应,皇帝更不会答应!

张贺仪等人知道要对宗室出手,却没想到是这么狠,这么快!

周正呼吸着清晨的空气,道:“我们的事情太多,没空跟他们慢慢耗。”

张贺仪想着现在的情势,继而点头道:“是。学生明白了,这就去吏部。”

周正嗯了一声,转身向屋里喊道:“给恪儿弄点吃的,我待会儿带他出去玩。”

上官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没应声。

张贺仪急忙走了。

朱慈烺这会儿已经带着人,来到了刑部。

刑部是三司所在,都察院,大理寺的官员哪敢不出面,慌慌张张的来见驾。

寇槐壹,马士英抬手行礼。

朱慈烺根本无视他们,直接道:“鲁王在哪里,朕要见他。”

陈肇中道:“陛下,请随微臣来。”

陈肇中在前面引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李恒秉。

李恒秉面无表情,跟在朱慈烺身后不远处。

朱慈烺绷着小脸,脚步奇快,径直奔向鲁王等人的牢房。

李忠有些不安,却不敢多说,陪着朱慈烺向里面走。

朱慈烺一进来,牢房先是静了一下,而后就是哭天喊地的喊冤声,不知道多少双手伸出牢房,想要抓住朱慈烺。

朱慈烺吓了一大跳,连忙绷住,硬着头皮向里面走。

狱卒拦着棍子,挨个敲,呵斥这些囚犯。

但哭喊声没有降低多少,反而更加的大。

陈肇中领着朱慈烺,来到里面,一个干净的牢房。

牢房里,鲁王,代王,襄王三人已经站在牢门前,身后是一桌菜,酒香四溢。

“罪臣参见陛下。”三人看到朱慈烺过来,老泪纵横,颤巍巍的下跪。

经过一晚上,他们也想明白了,没有活路,只求能活家里几个子嗣。

朱慈烺看着他们房间里的酒菜,再看他们一身干净囚服,白白胖胖,丝毫没有受刑的迹象,从李忠手里抢过供状,压着怒气道:“这些供状可是真的?”

鲁王抬起头,看了眼,道:“罪臣只画押过一份供状,是真的。”



第五百六十三章 相似的场景

明廷正文卷第五百六十三章相似的场景代王,襄王低着头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朱慈烺咬牙,双眼通红,道:“你们合谋刺杀朕,涉及到这么多人,都是真的?”

鲁王低着头,犹豫了下,道:“是真的。”

朱慈烺还是不可置信,直接将供状扔了进去,怒声道:“给朕拿起来看!”

鲁王三人一颤,慌忙捡起来。

李忠看着的有些心惊,悄悄瞥了眼李恒秉,陈肇中等人。

陈肇中本来还有些担心,现在却是镇定多了。

而李恒秉,至始至终都平静如常。

寇槐壹,马士英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刑部这件事说的,令他们心惊。

鲁王等人匆匆扫了一眼,又跪在地上,道:“是罪臣的供述。”

朱慈烺气的脸色煞白,双眼通红,拳头握握的紧紧的。

他原本还不相信,觉得事有蹊跷,是有人栽赃陷害,而今当面对质,这些人居然承认了!

没有严刑逼供,没有屈打成招,都是真的,这些人要害死他!

朱慈烺气的说不出话来,而他身后的大部分人都暗松一口气。

如果鲁王等人翻供,那就是将周正架在火上烤,君臣相争,后果难料。

李忠也是这个心情,瞥了眼其他人,上前低声道:“陛下,回宫吧。”

朱慈烺不甘心,他恼恨这些所谓的宗室,他血脉相连的同族,同时又有说不出的不甘,不想就此罢休。

李恒秉等人则不说话,在场的几乎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简直就是骗小皇帝一个人。

当然,小皇帝应该也是半信半疑。

鲁王等人跪在地上,没有多说喊冤的话。

他们心里十分清楚,即便小皇帝不追究他们,朝臣也不会放过。金銮殿行刺这么大的事情,谁也压不住。

除了其他牢房的喊冤声,三王的牢房很安静,酒香四溢中,场面有些尴尬。

这个时候,周延儒终于赶过来,众人纷纷侧身行礼。

周延儒还不知道情况,走近一看,神色凝重,抬手道:“陛下。”

朱慈烺依旧绷着脸,盯着三王的后辈,咬牙切齿一阵,猛的转身就要走。

李恒秉侧着身,道:“陛下,供状里的其他人,怎么处置?”

朱慈烺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来,三王还供出了几十个‘同伙’,大部分也是宗室藩王!

没有皇帝的旨意,外廷是无法拿藩王的。

朱慈烺对这件事是一脑门子的愤怒,根本无法思考太多,同时也不想过多的宗室牵累进去,没有说话,大步离开。

李恒秉躬着身,只是问了一句,并没有继续追着。

一大群人立马跟着朱慈烺,蜂拥着向牢外走去。

周延儒眉头皱了皱,停在李恒秉身前,漠然道:“查实了?”

李恒秉面无表情,道:“查实了。”

周延儒老脸动了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快步追向朱慈烺。

朱慈烺根本没有停,出了刑部,就坐上龙撵,径直回宫。

一群人站在刑部大门前,恭送。

周延儒目送朱慈烺离去,回头看向三法司的负责人:大理寺卿寇槐壹,刑部尚书李恒秉,都察院左都御史马士英。

三人对于这位元辅,尽管心里看不起,礼数上却不失,躬身低头。

周延儒心里翻涌着念头,压着怒意。

周正当初要了三法司,而后暗暗的控制了锦衣卫,将这些暴力机构掌握在手里,早就在预谋这一天!可笑他当初还以为逼退周正,拿到户部,吏部,洋洋得意!

周延儒老脸铁青,知道不论是朱慈烺撕破脸,还是周征云做实这件事,对朝局来说都是灾难性的后果,他强压怒意,淡淡道:“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马士英道:“回元辅,都察院在自查,而后会奉命督查朝廷。”

寇槐壹道:“大理寺也在自查,而后会接受诸多案件,专心于审案。”

李恒秉则沉默片刻,道:“陛下没有旨意,刑部无法拿人,眼下只能继续审讯,等待陛下旨意。”

这一次涉案的,宗室,勋贵公卿,各路大臣,刑部有权拿的并不多,还得朱慈烺下旨,内阁下令。

周延儒听着,顿时拧眉,冷声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在周延儒想来,周正无非是要夺权,何必要这样继续逼迫皇帝,两厢难看。

李恒秉面无表情,道:“元辅的话下官听不懂。下官等按章办事,不知哪里不妥?”

周延儒脸角抽了下,冷声道:“告诉周征云,好自为之,莫要当天下人都那么好欺!”

说完,他一甩袖子走了。

他身后跟着范文景,来的似乎一前一后,走的是时候依旧一前一后。

两人。

马士英与寇槐壹等人对视一眼,都是笑而不语,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朱慈烺回到宫里,顿时摔碟子砸碗,大声咒骂。

李忠站在外面,看着朱慈烺的动作,仿佛看到了先帝崇祯,表情充满了忧虑。

当初的崇祯皇帝已经对朝局渐渐失控,但尚还能控制,而今这位新皇帝年纪太小,情势又大变,他如果与先帝性格一样,可能会闯出大祸!

周正确实没有管刑部的事,带着人,来到了户部。

陈演现在想要辞官的意愿更加明显了,或许是畏惧这才的风波,这会儿已经称病不出。

高弘图陪着周正,在户部转悠。

户部的其他人都躲着,不敢露面。

高弘图在周正身侧,介绍着道:“大人,夏粮目前在收,但预计会减少大半,怕是不足两百万,加上闯贼的破坏,着实捉襟见肘。”

周正来到了原本的铸币局所在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一片狼藉。

高弘图看了眼,道:“大人,这铸币局早就名存实亡,除了铸造一些大锭官银,基本上没有其他用处。”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我打算将铸币局交给周氏票号,由周氏票号铸造新的货币,整顿混乱不堪的交易。”

高弘图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道:“大人,您是说,由周氏票号,铸造,新的货币?”

高弘图这里有两个重点‘周氏票号’,‘新的货币’。

第五百六十四章 宏图一角

周正听得出高弘图的意思,也知道这件事的麻烦之处。转过身,向前走,道:“你觉得,户部有本金发行新货币?还是说,你们看不到市场交易的混乱与麻烦?”

大明的货币市场,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不说那所谓的宝钞,就是银子也是五花八门,成色不提,大额交易就很难。再说那铜钱,拎着几十,上百斤到处跑的也是随处可见。

这严重阻碍了商品经济的发展,继续一种方便交易的货币。

高弘图跟在周正身边,谨慎的道:“大人,户部这边确实没有存银,只是,周氏票号毕竟是民间商号,钱币又是国之重器,交给民间,朝廷怕是不会答应。”

现在的朝廷,基本上是周正与周延儒说了算,高弘图说的‘朝廷’,其实是指士林,指天下人。

如果货币掌握在民间商人手里,那太可怕了,真的是会动摇国本!

周正在户部转悠着,有几个来见礼,投靠的意图明显,周正微笑着点头,夸赞几句。

几人兴冲冲的走了,高弘图越发拘谨。他知道周氏票号的背后就是他身前这位大人,但这是一个难题。

周正没有再说话,慢慢悠悠的逛着。

高弘图左思右想,苦思冥想半晌,忽然上前,低声道:“大人,您看这样是否可行。由户部与周氏票号联合成立一个铸币局,由户部郎中领衔,周氏票号主办。这样一来,就是由朝廷发行新币,可以堵住朝廷的嘴,也能施行大人的革新。”

“官督民办?”

周正眉头挑了下,转头看向高弘图,神色有些诧异。

高弘图听着这四个字,连忙道:“是。下官就是这个意思。”

周正看着他,笑着点头道:“你这个想法不错。不过,户部的郎中不坐班,不插手。”

所谓的‘官督民办’,往往变成了‘官办’,最终事情流产。

高弘图犹豫了下,道:“是。”

周正对高弘图颇为满意,继续向前走,说道:“今年开始,户部收上来的税银,直接运送到周氏票号,由周氏票号给出新币,用新币来发饷,包括关饷,军饷等。周氏票号同时会进行新旧货币的铸造与替换,必要的情况下会请你去站台。户部出一个计划,在五年内,替换所有旧币,并禁止旧币流通,铜钱也要禁止。对了,你多与孙传庭走动走动,借鉴一下天津卫那边的改革,虽然现在还不能实施,可以先行准备,研究。对于海禁,户部也要拿出一个态度来。粮税,商税,关税,盐,茶,铁,漕运等等,也要进行认真的梳理……”

高弘图听着,顿时明白了,周正这是早有计划,是要进行一场大的革新!

他想着近来朝局的变化,当即抬手,沉声道:“下官遵命!”

周正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笑道:“陈演估计是撑不住了,户部的事情,你来担着。”

高弘图自然也知道,陈演被吓到了,肯定不会再来。甚至于周延儒一系,基本都处于畏缩状态,再不复前些日子的嚣张跋扈,企图把持朝臣的雄心。

“是。”高弘图跟在周正身后,越发的恭谨。

周正踱着步子,道:“我说的这些,只是笼统的,具体的,你们商量着办,做好具体,详细的计划与安排,拿给我看。你对户部的事情,怎么看?”

高弘图应着,而后认真的思索片刻,道:“大人,目前户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权柄丢失,对京内京外是权力半失的状态。二来,就是钱粮问题。京城以及全国各地都需要大量的钱粮,每年的赋税是入不敷出,难以维持。”

周正目光在四处看着,心里也在思索,道:“想要重塑朝廷以及六部九寺的权威,需要彻底的吏治整顿以及革新,这个我会找元辅以及吏部谈。至于钱粮,你以户部的名义,通过周氏票号,向江南各大商号,士绅筹款,利息你们自己定,由周氏票号做担保,先借一千万应急。”

“一一千万?”

高弘图说话都哆嗦了,双眼大惊的看着周正的侧脸。

即便他是户部侍郎,管着国库,这一千万也是他不敢想的。

周正神色平淡,道:“你刚上任,我怎么也得给你站台。未来三年,每年一千万,你给我用实在了,不要打了水漂。”

高弘图震惊无比,连忙一甩头,清醒过来,抬起手,肃色的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不负大人所望!”

周正嗯了一声,道:“具体的事情,你们商量,我已经向各处打过招呼了,你们做的仔细。山东,天津卫,辽东的官员,你们看好谁,尽管抽调,至少要官升一品,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人,不能亏待了。”

“是,下官待会儿就去找孙侍郎。”高弘图躬着身道。

孙侍郎,吏部侍郎,孙传庭。

周正转悠着,就要出了户部,忽而又看向他,道:“没事的话,去拜访一下元辅,给他说说你的计划,请他多多支持,必要的时候出来说说话。”

高弘图一阵,旋即明悟,道:“是。下官一定多多的向元辅请益。”

周正很满意,道:“行了,你忙你的吧,我去城头上转转。”

高弘图一躬身,道:“下官恭送大人。”

周正迈步出了户部,上了马车,径直向东。

高弘图站在户部大门的门口,看着周正马车渐行渐远,心里豪情澎湃,激动的溢于言表。

“我大明终于看见中兴的希望了……”高弘图喃喃自语。

周正的马车一路向东,来到了东直门。

登上东直门,周正向着东方眺望。

守卫东直门的名叫张一潭,出自原本的天津中卫,跟随周正已经十多年,而今是副参将。

他人高马大,威武雄壮,站在周正身旁,右手握着佩刀,沉色的道:“大人,李尚书已经带着左良玉,刘良佐等人去了河南,东直门已无威胁。”

周正感受着燥热的微风,微笑着道:“一潭,听说,你近来有些腹诽之言啊。”

张一潭脸色微变,当即单膝跪地,道:“末将不敢!”

周正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不用这么紧张,你是跟随我十多年的老人了,南征北战,说些牢骚话,我能理解。”

第五百六十六章 妙峰山

明廷正文卷第五百六十六章妙峰山在范文景打听周正在哪的时候,周正喝完酒就回府,洗了个澡,再院子里逗孩子玩。

小恪儿快两岁了,能在地上小跑。这小家伙比他哥哥机灵的多,会闹会玩,小嘴极其会说话。

哥哥姐姐,真好看,谢谢,不要了,给你吃……是张嘴就来,甜的不得了,府里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周正坐在椅子上,抱着凉茶,看着小家伙与下人玩的开心,瞥向福伯,道:“福伯,你说,恪儿这是像谁?”

福伯正乐呵,听着一愣,有些回答不上来。

周家人,周清荔,刻板严苛;周方继承了周清荔一些,有些僵直的书生意气;周正则是内向型,少言寡语,不合群。

恪儿的娘,上官清就更是,婚前惜字如金,婚后除了孩子问题上,也不怎么理会其他事情。

这小恪儿,跟谁学的?

周正也这是随口一说,微笑着继续看着小家伙在满院子玩耍。

而这会儿,吏部侍郎孙传庭进了吏部尚书李日宣的班房,递过了一道公文。

孙传庭道:“大人,这是京内京外的考核名录,涉及四百五十六人,考功司那边已经做好了,请大人过目。”

李日宣现在可不敢小看孙传庭,毕竟是周正的幕僚出身,他不动声色的拿过来,顺眼看去,眼角不由得一缩。

这里面除了西北五省巡抚,布政使等外,大部分涉及的是山东,天津卫,辽东等官员,约有一百六十多人,全部入京,充斥在六部九寺各个位置,少说的也是升了两级!

李日宣暗暗震惊,即便是之前元辅也不曾这样,这征西伯就不顾忌一点吗?

李日宣看了眼孙传庭,见他神色平静,从容,倍感头疼。

他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上面两位大人物正在一个微妙的关头,一个不好可能会有巨大变故!

李日宣心里沉重,故作的看了好一阵子才道:“好我知道了。”

孙传庭见李日宣没有表态,也不着急,道:“是,下官告退。”

李日宣看着孙传庭的背影,头疼万分。

征西伯一系表现的越来越强势,不止是吏部,户部,兵部那边动作频频,这是明摆着夺权啊。

李日宣看着手里这份名录,表情凝重,左思右想,还是拿着这道名录起身,准备进内阁见周延儒。

在李日宣入宫的时候,范文景终于打听到周正所在,来到了周府。

屋檐下,周正半躺在椅子上,看着范文景道:“你是说,元辅想要我回请?”

之前,周延儒在状元楼与周正吃过一次饭,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范文景神情恭谨,道:“征西伯误会了,元辅是想与大人一起讨论下昨天的事情以及未来国政。”

周正看着他范文景,笑着道:“你倒是会说话。我不是说了吗,一切照旧,与元辅说过的话,依旧算数。”

没有‘金銮殿行刺’还能一切照旧,有了还怎么继续?

范文景心里翻涌各种念头,道:“元辅致力于革新大明,中兴社稷;征西伯也是如此想法,二位大人并没有什么冲突,若是能相互扶住,必然事半功倍,造福黎民。”

周正歪了歪头,打量着他,道:“我记得,你是崇祯五年的进士,做过一任户部主事。”

范文景躬身,道:“劳征西伯惦记,确实是。”

周正看着他片刻,笑了声,道:“元辅慧眼识珠,山西还缺一个参政,想不想去?”

范文景神色不变,躬着身道:“谢大人夸赞,下官目前只想做好眼下的事情。”

“不骄不躁,不错。”

周正站了起来,看着院子里玩累了,正在向这里走的小恪儿,道:“我答应了儿子,明天带他出去玩,这样吧,元辅如果明天有空,咱们一起去爬山。”

“爬山?”范文景一怔。他看着周正,有些无法了解他的这个提议。

周正转向城西,道:“我记得,城外有座妙峰山,明天就去那。”

范文景猜不透,索性不猜,抬起手道:“是,下官回去转告元辅。”

周正嗯了一声,目送范文景离开,抬头看向头顶的大太阳。

这个时候,福伯与上官清就站在门内,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楚。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担忧。

这一次,他们能谈妥吗?

在范文景回到内阁的时候,陈演,李日宣都已经到了内阁,站在周延儒身前,汇报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周延儒眉头皱成川字,目光有厉色又有忧虑。

周正已经等不及了,他的人已经开始动了。

陈演是不得不出来,看着周延儒,不安的道:“大人,高弘图透过周氏票号,准备向江南借银一千万,并且在着手整顿户部以及所辖的部门,户籍,盐课,茶,漕运,铁等的主官都接到了命令……”

李日宣道:“元辅,那孙传庭给了我一份两百多人的名录,全部都是要提拔,大部分都是征西伯这么多年的嫡系,要安排在六部九寺等所有部门……”

范文景入门听着,心头暗惊。

一手人事,一手钱粮,征西伯看似没有要这两个部门,可稍微一动的影响力就不容小觑,也难怪这二位尚书坐不住了。

周延儒看着范文景进来,对二位堂官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们去吧,过了明日再说。”

陈演想退,又担心后路不稳,犹豫着问道:“元辅,皇上还没有旨意吗?”

朱慈烺不下旨,那‘金銮殿行刺’一案就一直拖着,没完没了。

周延儒也为这件事烦恼,却又不好进宫,道:“待会儿我抽空去见李公公,你们去吧。”

陈演不安心,还是抬手道:“下官告退。”

周延儒看着两人走了,目光看向范文景。

范文景道:“元辅,征西伯说,明天要带孩子去爬山,城外的妙峰山,邀您同往。”

周延儒眉头一皱,道:“妙峰山?”

范文景道:“是,这是征西伯原话。”

周延儒也猜不透周正要做什么,沉吟片刻,道:“明天你随我一起去。”

范文景抬起手,道:“是。”

周延儒说完这件事,心里依旧不安定道:“我现在入宫,去见李公公,打听一下皇上的态度。”

第五百六十七章 爬山

明廷正文卷第五百六十七章爬山周延儒来到乾清门,被看守的内监挡住了。

这个内监十分恭谨,细声细语的道:“元辅,不是奴婢挡您的路,万岁爷一回来就在屋子里砸东西,连李公公都被骂出来了,奴婢可不敢放您进去。”

周延儒听着,心头沉重,眉宇更加厌烦,道:“那李公公可有空?”

内监就越发的小心,道:“元辅,奴婢劝您一句,今天就别见驾了,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万岁爷生这么大的气。”

周延儒大概也能理解朱慈烺现在的心情,谁被自家人合谋行刺也不会好过,何况还是皇帝,没有第一时间下旨处死这些人,要么是小皇帝还不够成熟,要么就是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以及处死的后果。

但这样拖着,无疑会给周正更多时间,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累,那停在城内的两千缇骑,即便是周延儒看着都觉得不安,仿佛看到了当年阉党纵横京城的‘盛况’。

周延儒沉默再三,还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等皇上问起来,就说我来过。”

内监连忙躬身,道:“是,奴婢记住了。”

周延儒说完,就径直转身走了。

内监看着周延儒就这么走了,不禁撇了撇嘴,暗自腹诽。

没过多久,有一个领事太监过来,趾高气扬的道:“可有人来过?”

内监连忙躬身,道:“回公公,元辅来过。”

领事太监眉头一皱,道:“说了什么?”

内监道:“元辅让奴婢告诉万岁爷,他来过了。”

“来过了?”

领事太监听着这话,顿时面色趋冷,旋即哼了一声,转身回宫。

内监看着领事太监走了,面无表情的继续守着门。

明廷的头头脑脑各有忙碌,三司衙门的审理也在继续,‘金銮殿行刺案’,迅速的被扩大,要抓捕的人数从两百多人,飙升到五百多!

由于皇帝没有旨意,三司,锦衣卫,东厂只能捉拿权职范围内的人,对于宗室,勋贵公卿以及朝廷高官则没有办法。

但三司衙门以及锦衣卫,东厂丝毫不急,并没有催促朝廷或者皇帝,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最急的,是牢里的人、担忧被牵扯的人,还有第三方势力以及周延儒一系。

换句话说,除了周正一系外,没人不忧惧。

这些人忧虑给周正一系更多的事时间,将能做太多的事情,却又没办法催促朱慈烺下旨,速战速决。

第二天一早,周正一家三口,周延儒带了个孙子,五岁左右。

一群人站在山脚,看着葱葱郁郁的妙峰山,清晨舒爽,太阳初露。

“走。”周延儒笑的很舒朗,率先迈步。

周正头上骑着小恪儿,笑着道:“咱们也走。”

上官清跟在一旁,手里提着篮子,一身白衣。

五个人没走多久,周延儒就有些气喘,放慢脚步,向着周正,感慨的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刚刚入阁,风华正茂,爬这点山,完全不成问题……”

周延儒也是个传奇人物,年轻时连中两元,会元、状元,名噪大明,更是在三十六岁时入阁,这些年浮浮沉沉,两度拜相,着实是很不一般。

周正肩膀上扛着小家伙,回笑着道:“元辅才五十多岁,哪里说得上老。”

周延儒转头看向山顶,似乎有些热了,道:“这山不好爬啊,太阳一出来,越高的地方就越热……”

周正跟着向上走,道:“不都说是高处不胜寒,元辅怎么还热了?”

周延儒也继续走,道:“你十多年来不在朝中,难以体会,你若是坐到我这个位置,就会明白,什么叫做进退两难,进退维谷了。”

上官清看了周延儒一眼,没有说话,从周正肩膀接过小恪儿。

小家伙睡眼朦胧,趴在上官清怀里,继续含糊。

周正见周延儒这么快就转入正题,慢慢走了几步,道:“元辅还是元辅。”

周延儒没了上山之前的舒朗,打开天窗的道:“我知道你想做张居正,想要整顿大明,中兴社稷,但你在玩火,可还记得张居正的结果?”

张居正的结果,就是死后遭到清算,满门抄斩不说,尸体还被从棺材里扒出来,鞭尸,所推行的新政,被彻底推翻,否定。

由此可以想见,他之后的朝廷有多么的痛恨他。

当然,这里面,还有万历皇帝。

现在的情形,像极了万历初。

周正自然知道这些,迈步向上走,道:“万历皇帝啊,说起来,张居正在改革上颇有成效,这个帝师做的却是极其失败,推翻他改革的,就是这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学生。”

周延儒见周正这么评价万历皇帝,不由得皱了皱,好在没有外人,停住脚步,喘息着道:“张居正此人太过严苛,一心想要教导出一个圣贤皇帝出来,结果适得其反了。”

周正赞同的点头,道:“元辅,想不想做帝师?”

‘帝师’,分为很多种,比如周正也算,满桂,赵率教等等,凡是有‘师傅’头衔的,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少师,太子少傅之类都算,也就是所谓的东宫三师。

还有一些侍讲学士,讲经学士等等,也能算得上,礼法上,太子见了都要叫一声‘师傅’。

还有,就是专门教导太子,定时定点上课的,这一种,是严格意义上的‘师傅。’

‘帝师’,也就是太子已经成了皇帝,皇帝的师傅。

比如,张居正当年就是万历皇帝的师傅,定时定点去给万历上课,万历一个不好,就会挨打,张居正是一个严苛的老师,你是皇帝,打的就更重。

周延儒听着周正的话,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周正。

他很不解,‘帝师’这个名头很有用,见到百官就自动高一级,皇帝见了也要恭谨行礼。

周正若是有了‘帝师’名头,在朝廷里行事,将会有诸多的便利,尤其是在内阁,地位将更加稳固,一般人难以动摇。

周正看着他的目光,笑道:“我只是个秀才,教不了皇上。”

这种借口,周延儒自然不信。

他盯着周正,沉默良久,老脸前所未有的肃色,语气却又十分平淡,道:“这件事日后再说。我有四个条件,你要答应我。”

摊牌了。

周正好整以暇,笑着道:“元辅要说什么?”

周延儒看着周正,道:

“第一,凡事由内阁决定,你不能擅端。”

“第二,每旬皇上要听政一次,任何情况都不能变。”

“第三,英国公如果涉案,再选一个国公守卫京城。”

“第四,重建五军都护府,一应调令,皆出于此。”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一面倒的谈判

周正听着周延儒这四个条件,并没有立即说话。

说白了,周延儒这些条件,看似是重塑京城,实则处处都是为了辖制他。

上官清放下手里的篮子,将一块糕点递给周延儒的小孙子。

五岁的小家伙看着上官清,喜色的道:“谢谢婶婶。”

周正猛的看过去,道:“叫奶奶。”

上官清猛的转头,以一种十分冷漠的眼神盯着周正。

周正连忙咳嗽一声,道:“咱们辈分不能低。”

上官清轻哼一声,懒得理他,照顾着还在昏昏欲睡,半睡半醒的小恪儿。

倒是周延儒的小孙子,拿着糕点,有些懵懂的看着三个大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延儒摸了摸他的头,目光一直盯着周正,道:“你必须要答应我。”

周正接过上官清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无悲无喜的道:“你应该知道,我随时能替代你,或者换了你。”

周正控制了京城,又有‘金銮殿行刺案’在手,想要拿下任何人都是一句话的事。

包括眼前这个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脸角硬冷如铁,毫不退缩,道:“就算你换了我,自己坐上去,你也做不了高弘图说的那些事情!”

“我可以架空你,陈演要明哲保身,张四知给李自成写过降表,户部,吏部,转眼间我就能拿到手。”

周正神色平淡,道:“我想要做什么,透过他们,一样能做到。你对我来说,无非就是一块挡箭牌,是你或者是其他人,没有区别,都无所谓。”

周延儒盯着周正,双眼有厉色,道:“你别忘了,还有皇上!皇上虽然年幼,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欺瞒的。若是朝野引起巨大波澜,司礼监完全可以掣肘你。不怕告诉你,李公公是我的人!”

周正嘴角抽了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小恪儿这会儿醒了,正喝水,眨巴了下眼,奶声奶气的道:“爹,李公公还说要给我送一个水车,还没送来。”

上官清神色微变,看向周正。

周正微笑示意,没事。

上官清又看向周延儒,目露冷冽。她怀里带了匕首,如果有不妥,她会杀了周延儒灭口。

上官清作为周正的枕边人,自然早就知道李忠是周正的人。

周延儒从上官清母子的话与动作里很快就察觉了,神色惊变,双眼怒睁的看着周正,一切动作都只为显示四个字: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忠这个崇祯皇帝潜邸的老人,居然也会是周正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先帝时期,还是近来?

周正看着周延儒的表情,笑着道:“比你想的要早。”

周延儒强迫他冷静,心念飞转。

如此说来,整个京城,就真的都在周正手里了!

周延儒目光急急闪烁,一时间不知道飞过多少念头,脱口而出的问道:“你真的只想做张居正?”

周正看着他,道:“我若要做王莽,你拦得住吗?”

这句话,周延儒自然不信,要做王莽也不会是这个时候,当初周正率军击退闯贼,入京的时候就可以做到,现在反而会落下话柄,天下共讨。

那不是王莽,那是董卓。

周延儒盯着周正,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周正道:“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高弘图你不是见过了吗,那些是个开始。”

周延儒目光灼灼的盯着周正,眉头拧的更紧,脸角不断的鼓动。

明朝的文臣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从太祖,或者是成祖,还是英宗时候?

他们想要架空皇帝,皇帝垂手天下,无为而治,天下政务交给士大夫。

或者是,从张居正开始?

周延儒心里转动,又沉重的无法思考,铁青着脸,道:“你要怎么做?”

现在,轮到周正提条件了。

“第一。皇上认真读书,不干政,没有我的允许,不见朝臣。”

“第二,我会在内阁提出一个‘大明革新总纲’,成立一个‘革新事务总理衙门’,整合六部九寺的权职,设总理一人,由孙传庭担任,全权负责。我们都要支持他。”

“第三,我们要步调一致,展示朝廷的团结,对于反对革新的人与事,要态度统一。”

“第四,军务由我全权处置,任何人不得插手,军令全部出于征西廊。”

“第五,常规的政务,依旧由你处理,重大事项,要我同意。”

……

周正一连说了十二条。

周延儒老脸皱成一团,盯着周正,气的胸口不断起伏。

单是第一条,他就难以接受。

皇帝是大明的主心骨,若是朝臣见不到皇帝,天下岂不是乱套了吗?

周延儒太阳穴不停的跳,他知道他已经没有资格与周正谈判,却还是硬挺着道:“其他的我可以答应你,皇上每旬听政这一条,你必须答应。否则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会点头!”

他们身后,跟着一队侍卫,都是军中老卒,周正多年的亲信侍卫。

周正看着周延儒的决然表情,心里嗤笑。这周延儒看似在保皇帝,实则是为了他自己。如果皇帝都被架空,他这个首辅还有什么用?

只要皇帝还在,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周延儒这个首辅就能得到凸显,不会彻底的边缘化。

周正暗自摇头,不在意的道:“你既然这么想,我就不为难你了。只有你与六部尚书,其他的不在列。”

周延儒心里顿时松口气,他真的害怕,害怕周正一意孤行,他阻止不了。同时,他也害怕,害怕周正令他血溅当场,横死在这里。

谈妥了这些事情,基本上大事定下来,不会有什么惊变了。

周延儒心神放松,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道:“继续爬山吧。”

周正转头看向小恪儿,道:“来,跟爹一起爬山。”

小家伙这会儿似乎醒了,对第一次爬山很是兴奋,一点头就拉着周正的手,跟在周正身旁。

他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叔叔’,奶声奶气的道:“爹,山上有什么?”

周正道:“山上有个庙,咱们去拜一拜。”

小家伙也许模糊的记得,曾经跟着娘与大伯母去城里的庙里还过愿,哦了一声,又道:“那,我会有弟弟吗,大哥就有,我也想要。”

本来还紧张未去的周延儒,听着顿时僵硬的笑了,转头回来看向小家伙。

上官清抿了抿嘴角,瞪向周正。

周正心里嘀咕,这关我什么事情,嘴上却不敢说,看向周延儒道:“元辅,就没有其他的话要与下官说?”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上好的挡箭牌哪里找

周延儒虽然与周正达成了‘平衡约定’,但很多事情还需要细细推敲,一时间想不了那么多。

他走在前面,走了十几步才道:“这个‘行刺案’,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要看皇上什么时候下决心,不在我。”周正顺口答音。

周延儒皱眉,周正这句话看似对,实则还在敷衍。

周延儒似乎又累了,停在前面,喘息着转过头,道:“你是冲着宗室去的,还是冲着那些拦路人去的?”

周正拉着小恪儿,道:“宗室也是拦我路的人。”

周延儒有些疲惫,脑子也是,平复了下,看向周正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周正道:“那个革新事务总理衙门,孙传庭做总理,高弘图,马士英为副总理。我们回去之后,元辅就任命吧,而后,他们三人会向元辅汇报我们的改革大略,到时候,元辅就知道了。”

周延儒盯着周正,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周正唔了一声,道:“也简单,收回宗室一切封地,迁回京城十王府,定额俸禄。今后也不再封地就藩,一律依此列。”

周延儒一咬牙,抽搐着脸角,双眼大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周正居然想要将天下宗室藩王遣回京圈禁?

周延儒一时间想到了很多,难以平静。

如果是以往,周正‘苛刻藩王,动摇国本’的行为是断然没有可能成功,现在情况却很特殊。

一来,小皇帝年幼,没有能力与外臣扳手腕;二来,这个‘金銮殿行刺案’,堵住了皇帝与文臣的嘴,即便有人想要反对,理不直气不壮。三来,就是周正要强推,天下也没人能阻止。

周延儒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好一阵子,道:“你将英国公等牵连进去,打算将勋贵公卿也一网打尽?”

“凡是不干活只吃饭,还想砸饭碗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周正将要乱跑的小恪儿拉住,随口的说道。

周延儒心里很是难受,沉重又有些恶心,眼神有些飘忽。

看着太阳就要出来,周延儒心知他撑不下去,道:“我回去找高弘图,孙传庭谈,你自己爬吧。”

周延儒今天从周正嘴里要了‘准话’,确定了事态的后续进展,不会有大变故,又无力做什么,疲惫又有些意兴阑珊,想要回去。

周正要的只是周延儒继续乖乖的做安静的应声虫,微笑着道:“那我派人护送元辅回去,好生休息,注意身体。”

周延儒摆了摆手,拉着小孙子,慢慢的往回走。

周正一家看着他们的背影,停在阴凉处休息。

小恪儿眨了眨眼,道:“爹,他们怎么走了?”

周正作势将他抗到肩膀上,道:“他们不想上山,咱们走。”

“拜佛喽……”小家伙欢脱,挣脱周正的手,一扭一扭的向着山上跑去。

上官清看着小家伙,与周正轻声道:“真的没事吗?”

周延儒到底是首辅,从三十六岁入阁,浮浮沉沉到现在二十多年,他的底蕴不可想象,真的要是成心坏事,实在是容易。

周正倒是不担心他坏事,这么一块上好的挡箭牌要是没了,还真的不好找第二块。

“没事。”周正随口道,看着小家伙跑远,道:“走,上山去。”

上官清嗯了一声,与周正一起快步追上小家伙。

在周正继续爬山,周延儒下山的时候,京城的戒严还在继续。

只是缇骑不再满京城的穿梭,三司衙门也不再抓人,各衙门的人陆陆续续的上班。

随着官吏可以走动,各种各样的谣言顿时满城飘荡,各种势力也在迅速聚集。

想要躲避罪责的,想要救人的,想要浑水摸鱼的不一而足。

各个衙门前,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人,门槛都被踏破了,但真正的大人物却少有人见到。

周延儒坐着马车,慢慢的回京,一路上还在思考着周正的话。

范文景在驾着车,见周延儒一路上不说话,出声问道:“老师,征西伯说了什么?”

周延儒精神恢复了一些,在里面轻叹一声,道:“我小看周征云了。”

范文景没有跟着上山,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本来不该问,但两人的谈话关系这大明社稷,还是忍不住的问道:“老师,征西伯要做什么?”

周延儒道:“他走的比张居正远,怕是想对我大明进行刮骨疗毒。”

范文景听的是心头一跳,刮骨疗毒?

大明两百多年了,很多问题积累的十分的深,确实需要花大力气做,但‘刮骨疗毒’四个字就太可怕了,不啻于再建大明!

范文景头皮发麻,不敢再问,怕问出一些他不想也不敢听的事情。

周延儒坐在马车里,太阳穴还是疼的厉害,良久又道:“进了宫,你将高弘图,孙传庭叫来见我。”

范文景道:“是。”

周延儒想了又想,道:“陈演,李日宣也来。”

这两人,分别是高弘图,孙传庭的上官。

范文景又应着,却不敢问是什么事情。

周延儒的马车刚刚入宫,忽然间周延儒又道:“你觉得,什么人入阁比较合适?”

范文景一怔,神情犹疑一会儿,道:“老师说的是几位堂官?”

“在野的。”周延儒道。

周延儒仔细想了想,随着闯贼入京,不少人纷纷变成了叛逆,还有一些被杀,能有资格入阁的,只能从那些致仕在乡的人中选,这其中,江南又最多。

范文景心里倒是有几个人选,但涉及到两位大人物以及诡异的朝局,他不敢多言,道:“学生不知。”

周延儒心里其实也有些想法,不过这需要周正点头,默默一阵,道:“我知道了。”

范文景没有多言,陪着周延儒走入内阁,命人去传户部,吏部的几位大人。

很快,吏部的李日宣,孙传庭,户部的陈演,高弘图四人齐齐的来到内阁,行礼后站在周延儒桌子前。

周延儒休息了一阵,喝口茶,镇定了不少,看着四人道:“我刚才与征西伯谈过了,我们对很多问题的看法是一致的,也谈拢了。征西伯提议成立一个……一个革理弊政的总理衙门,说说你们的看法。”

陈演与李日宣顿时心惊,不由得对视。

元辅居然没有私底下找他们谈,而是当着高弘图,孙传庭的面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第五百七十章 小内阁

高弘图与孙传庭对视一眼,虽然之前征西伯之前已经告诉他们这种可能性,但亲眼见到,还是颇为吃惊。

这位首辅,就这样服软了?

孙传庭追随周正更久,情知这位首辅的权力欲,递过一道公文,道:“元辅,我大明之所以弊政叠出,层出不穷,造成现今的困难局面,皆因权职交错,复杂多变,各部门又相互推诿,人浮于事,是以,下官等商议……”

孙传庭没有说完,周延儒就吃惊的将目光从公文转到了孙传庭脸上,道:“所以,你们打算将户部的户籍,盐课,漕运,茶课;吏部的考核,捡拔;都察院的监察,巡视;工部的官道,驿站;礼部的礼法,典仪;刑部的缉捕,审讯……这些统统归一,纳入这个总理衙门,你们,你们这是想要再建一个内阁吗?”

孙传庭与高弘图一怔,他们之前没察觉,现在一想,还真是。

孙传庭神色如常,道:“元辅,我们不是要争权,而是要对复杂的权职进行归纳,统一,以重新树立朝廷的权威,强力的对地方加强控制,并且梳理弊政,以中兴社稷,造福万民……”

周延儒吃惊的表情慢慢收敛,变成了铁青之色,盯着孙传庭,高弘图二人,道:“这个我不会答应的,你们让周征云来找我谈。”

孙传庭抬起手,平静的道:“元辅,这就是征西伯的意思。即便您不同意,哪怕开大议,我相信皇上,朝廷也会支持我们。”

周延儒脸角动了下,他已经知道,李忠是周正的人,皇帝那边不用想。朝廷这边,眼前的李日宣,陈演,怕是最多不说话,决然不会反对周正。

周延儒眉头拧紧,脸色越发铁青。他发现,他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对朝局的控制了。

周延儒眼神变幻,心里不断的想着对策。

按照周正这个‘总理衙门’的规划,简直囊括了所有重要的权力,完全就是一个小内阁,这种权力还不受制衡,周正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演感觉着班房里的压抑气氛,心里害怕,瞥了眼李日宣,道:“元辅,这个总理衙门,应该置于内阁之下,凡是要向内阁奏报,得到允许才能施行,不能妄为方可。”

周延儒抬头看向孙传庭,高弘图。

孙传庭稍一顿,道:“这个是自然。征西伯曾与我们说过,内阁只是个班房,大学士也非官衔,应该找个机会,对我大明体制进行修正,确立,不能这样含混下去。”

明朝的体制是太祖朱元璋所立,其最根本的思想就是‘制衡’,不止中央废除了丞相,各个衙门内外制衡,在地方上也有三司相互牵制。

这种制衡缺少了‘决断’,不断的将权力集中向上,诸多难处很快就显现出来。首先就是皇帝不胜繁巨,搞出了秘书性质的大学士顾问,以至于发展成‘内阁’,而地方上,三司制衡,推诿,无法断事,则出现了巡抚,总督,渐渐从临时委派变成了常设。

但‘大学士’,不是官阶,首辅、阁老也是一种‘敬称’;巡抚,总督并不是地方官,而是朝廷委派的京官。

所以,这些终归不在‘法统’之内,只是一种‘约定成俗’。

周延儒听着孙传庭的话,猛的警觉,道:“周征云要修改祖制?”

孙传庭微笑,道:“并非修改,只是修正。比如确立内阁的地位,将巡抚,总督划归地方官,常设,对各部错综复杂的职权进行梳理,统一,合并,以减少龌龊,人浮于事……”

孙传庭说的有理有据,按理说也应该如此,但周延儒对周正已经产生了最大的警觉,哪里敢放松,道:“这件事,必须要有我的首肯!”

孙传庭再次抬起手,道:“这是大事,自然需要元辅点头,百官共议,还须皇上下诏,方可施行。”

周延儒自觉扳回了一点,还能控制,稍稍宽心,道:“你们要我做什么?”

孙传庭上前一步,道:“元辅,当前,一个是请元辅说服皇上,对这次的‘行刺’下旨,三司以及各衙门好做事。第二,就是我们会尽快组建‘革新事务总理衙门’,涉及的六部九寺的权职等等,请元辅居中协调,以免发生不愉快。”

周延儒一腔怨气难以发泄,还得给周正做事,眉头全是烦躁,摆了摆手,道:“你们去吧。”

孙传庭与高弘图对视一眼,知道周延儒还是心有不甘,应该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但问题已经不大,两人不动声色的抬手,道:“下官告退。”

等孙传庭与高弘图走了,周延儒看着李日宣与陈演,道:“你们怎么看?”

陈演想要辞官,不想再多沾惹是非,故作沉吟的不语。

李日宣瞥了他一眼,只得道:“元辅,如果他们只需要官吏的考核之权,那任命权还在我们手里。至于户部的户籍,人丁这些也不打紧,国库在我们手中。”

陈演瞥了他一眼,心道:现在是这样,真的等这个总理衙门组建起来,还有我们讨价还价的余地?

周延儒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看着他们二人,道:“告诉所有人,给我盯紧他们,他们做的任何事情我都要知道,但凡超出我们约定的,坚决不答应!”

陈演最怕的就是周延儒与周正撕破脸,牵累到他,连忙道:“元辅,还是以商讨为要,切莫再起争执。”

周延儒知道陈演想要走,却也不想多说,短时间他也难以找到信得过人接手户部,压着满心的躁怒,道:“我知道了,你们去做事吧,晚些时候,我要进宫。”

经过一天一夜,想必小皇帝也应该冷静下来了。

陈演,李日宣抬起手应下,忧心忡忡的出了周延儒班房。

周延儒等两人走了,忽然一怔,又摇了摇头,轻声叹气。

他本来还想与二人说一说增加阁臣的事情,结果恼怒之下,全然忘记了。

孙传庭与高弘图两人出了内阁,向着大明门走去。

高弘图已经得知了周正想要做的事情,这些事情,比他想要做的事情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却也是事事关乎江山社稷,胸襟广博,高瞻远瞩,使得原本就对周正钦佩不已的他,更加的五体投地。

第五百七十一章 反弹

他走在孙传庭身旁,思索着道:“孙大人,元辅这边已经点头。总理衙门就应该尽快组建,位置,你觉得哪里比较好?”

孙传庭稍一思忖,道:“如果重新划定内阁在朝廷的地位,那么内阁就要换一个比较适合的地方,我看,大明门外的各衙门得重新整理一下。”

大明门外,除了户部,吏部等大衙门外,还有五军都护府,虽然这个部门早就名存实亡,缺也占据着不少地方。

高弘图自然知晓,想了想,道:“好,我找时间再与元辅等商议。再说,我们的事情太多,千头万绪,是否该找个时间,定个章程,理个顺序,轻重缓急的去做。”

孙传庭有些诧异的看了眼高弘图,这位高侍郎,比他们还着急。

孙传庭笑着道:“征西伯心里应该是有定计的,等我们选好位置,将各级人手选拔过来,会召开一次大会,到时候,我们再仔细商讨,推敲,一步一步的做。”

高弘图觉得也是,道:“好。其他的事情,我倒是不担心,就怕元辅会再次横生枝节。”

孙传庭看着大明门近了,道:“无需担心。等我们的总理衙门建好,各项权利抓在手中,元辅真的要是成为中兴大明的阻碍,征西伯不会手软的。”

高弘图顿时内心澎湃,道:“那好,咱们就抓紧做,将总理衙门理顺了,扫清障碍,便着力于革除弊政,中兴社稷!”

看到大明门的侍卫,内监看过来,孙传庭摆了摆手,笑着向前走。

高弘图也是一笑,两人并肩出了大明门。

此时,周正已经登上了妙峰山,这里有一座娘娘庙,坐落着诸多佛像,包括送子观音等等。

周正与上官清,小恪儿拜了几个殿,夫妻俩就在外面的栏杆上休息,喝着茶,吃着点心,小恪儿则满殿乱窜。

上官清看着头顶的大太阳,轻声道:“以后得多出来走,对心情好。”

她察觉到,周正没有以前轻松,开朗,爬了一路的上,倒是明朗不少。

周正笑着点头,看着小家伙在那似模似样的学着人家烧香,笑着道:“这小家伙到底像谁啊,跟个小猴子似的……”

上官清似乎也有些担忧这个小家伙,道:“我打算将慎儿也接回京。”

周正想了想,道:“我给爹去个信。”

周清荔一直呆在天津卫不愿回来,应该是猜到了周正要做的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他是不想看到的。

上官清嗯了一声,见小恪儿歪歪扭扭的要去插香,偏偏个子小插不上去,连忙走过去,怕他烫到。

周正喝着凉茶,看着小家伙,自语的道:“最能让我开心的,就是你这小家伙了……”

“见过征西伯。”突然间,周正身边出现一个有些胖的中年人,抬手行礼。

四周的卫兵吓了一跳,纷纷冲了过来。

周正倒是神色如常,看向这个中年人,有些好奇的道:“你是?”

“下官刘宗周。”中年人抬起手道。

周正眉头一挑,没想到是这位,摆了摆手,让侍卫退下。

刘宗周,天启初入朝,弹劾魏忠贤被削籍,崇祯初复职,历任顺天府尹,工部右侍郎,又因为救人被罢,后来又做到了左都御史,再因为论及一些旧案被罢,一直到现在。

周正挑眉,倒不是因为他屡次出仕屡次被罢,而是这个人,是个儒学大家,也是历史上最后一个儒学宗师,他之后,儒学再无进展。

周正看着他,笑着道:“能在这里堵到我,蕺山先生是受托而来,还是消息灵通?”

刘宗周在山阴蕺山讲学,世称蕺山先生。

刘宗周是一个看似和蔼,带着浓郁书卷气的中年人,他看着周正,笑呵呵的道:“外面都传征西伯待人苛刻,难以亲近,没想到却是平易近人,喜欢烟火气的人。”

周正还真不知道外面对他这个印象,道:“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像闯贼说的那样,吃人肉,喝人血,还得是少女,每天得吃几十上百个?”

刘宗周顿时又是一阵长笑,道:“闯贼无非是欺骗一些无知之人,稍微能思考的,断然不会这么想。”

周正见上官清带着小恪儿过来,道:“这里是寺庙,没有什么招待,这个石栏,将就坐下吧。”

刘宗周抬手,坐下后,微微沉默,道:“征西伯说的没错,下官是受人所托而来。”

周正将小恪儿抱在怀里,道:“一口气说完。”

刘宗周看着小恪儿,轻轻笑了笑,道:“下官是受新建伯之后而来。‘金銮殿行刺案’,新建伯也遭到牵累,但里面有多少冤屈,想必征西伯也清楚。新建伯是我大明文宗,于国稷有大功,我等都是徒子徒孙,若为冤屈,不应该对他们举起屠刀。”

这是第一个找上门说情的人,而且分量极高。

新建伯,也就是王守仁、王阳明的爵位,儒学的集大成者,‘心学’奠基人。

王阳明是儒学最后一个圣人,他将儒学从理学转变到了心学,他之后的儒学门徒,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特别点出的一个人,就是李贽,这个人将心学进一步推动,极其反对理学,以至于动摇封建统治的核心,被世人称之为‘异端’。

凡是儒学大家,包括黄宗羲,王夫之等人,也都是王阳明的徒子徒孙。

现在新建伯后裔,这一代的新建伯涉案,刘宗周这个儒学大家被请动来说情,似乎也不奇怪。

周正沉吟一阵,道:“我记得,这一代的新建伯还没有归属吧?”

关于爵位传承,向来是龌龊最多,比如唐王,为了一个宠妾的孩子,差点害死长子。这个新建伯的爵位也在王家争夺,快十五年了,朝廷依旧没有定论,所以,新建伯的爵位,现在是‘空着’。

刘宗周默默一阵,道:“还请征西伯体谅,终归不能过。”

周正看着刘宗周,心里思忖,经过两天多的时间,该来的反弹已经来了,这是第一个。

第五百七十二章 没有城府的小皇帝

“先生觉得该怎么解决?”周正看着刘宗周,笑着说道。

刘宗周也不是只读书,讲学的腐朽大儒,来之前自然想过,拱手道:“下官希望征西伯能够秉公调查,其他人涉案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下官只有一个请求,新建伯爵位不能除。”

周正微微歪头,看着刘宗周,道:“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不少人的想法?”

刘宗周看着要伸手抓他胡子的小恪儿,用手轻轻挡着,道:“确实不是下官一个人的想法,很多人希望征西伯能够大事化小,下官求的,只是新建伯一人。”

周正有些会意,伸手拿过茶杯,给小恪儿喂水。

刘宗周以及背后的人,其实并不关心宗室那些藩王,他们也厌恶这些吸食大明骨髓的寄生虫,只是涉及国本,不得不小心处置。但话说回头,就算再如何处置,皇帝在,宗室依旧会在,这个改变不了,反而不那么让人担心。

倒是‘勋贵公卿’,这些公侯伯,每一个都根基深厚,来历非常,与文臣的关系最为密切,一举一动都牵扯到他们。

周正放下茶杯,看着刘宗周,道:“这样,爵位保留,但只有一个爵位。包括我在内,今后爵位就是一份尊荣,再无其他。”

‘公侯伯’等爵位,不止是爵位,还世袭罔替,享受诸多优待,也包括大量的俸禄,田产以及政治上的优势。

这是一个阉割版的‘藩王’。

刘宗周‘和蔼’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瞳孔微动,他从周正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味道。

他想问,却转而道:“宗室,也是这般吗?”

宗室,那是皇帝的亲族,是皇族,如果如同勋贵一样,只是一份尊荣,那后果太可怕了,皇帝的威权等于被削减了一半!

谁人敢削减皇帝的威权?

周正将小恪儿抱起来,放到外面,让他去玩,淡淡道:“这些,就不是先生该考虑的,要由朝廷、皇上定夺。”

刘宗周心里轻叹,他确实没办法多说什么,能保住新建伯已是不易,站起来道:“多谢征西伯,下官告退。”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目中若有所思。

亲卫队长上前,低声道:“大人,要不要……”

周正摆了摆手,道:“一个说客而已。传话去京城,取消戒严,各归其位。”

“是。”亲卫队长应声。

周正抬头看着这个寺庙,没有后世的那种到处是商铺,进门买票,却也显得香火旺盛又颇为静谧,所有人都带着虔诚而来,恭谨而去。

上官清将四处乱跑的小家伙抓回来,与周正道:“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回去吧。”

周正看着头顶的大太阳,道:“太热了,等傍晚凉快一点再走吧。”

上官清眨了下眼,道:“你要在这里待半天?”

周正看向山下,道:“身在局中难免自迷,我站高一点看看。”

上官清倒是不在意,点点头,放开小恪儿。

小家伙顿时拉着上官清,四处跑跳。

周正手里捏着点心,脸上带笑,好奇着,这妙峰山,会不会还有什么说客?

周正的话很快传到京城,戒严彻底解除,所有百姓战战兢兢的出门,开始四处谈论,打探京城近来发生的事情。

周延儒听到消息,觉得不能再等了,过了晌午,就入宫求见朱慈烺。

有了这段时间缓冲,朱慈烺虽然冷静下来,却依旧愤怒,在东暖阁见了周延儒。

他绷着脸,双眼血红的盯着周延儒。

周延儒面无表情,道:“陛下,老臣知道您愤怒,但这件事要尽快了结,免得天下沸沸,谣言四起,难以平息。”

“你们想要怎么平息?”朱慈烺声音冷漠。

周延儒看着朱慈烺,仿佛看到了崇祯,眉头动了下,道:“下旨三司会审,尽快结案。”

朱慈烺冷哼一声,道:“下旨?你难道要朕将我大明一半的宗室送上断头台?”

周延儒顿了下,道:“陛下,拖的越久事情,事情就越麻烦,三司掌握的已经够多,给他们时间……很难善了。”

朱慈烺脸色扭曲,气的冷笑道:“你们真当朕是小孩?这件事分明就是你与周征云联手,要把持朝政,铲除朕的羽翼!”

李忠听的脸色微变,双眼都是震惊不安的看着朱慈烺。

朱慈烺这句话,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周延儒脸色也变了,皇帝,是这么看他的?

周延儒突然的内心忐忑,如果朱慈烺是这么看他的,日后他绝没有好下场!

周延儒很快就定神,眼前的皇帝,终究是小皇帝。

他沉默片刻,道:“原来陛下是这么看老臣的,老臣也无话可说。只请陛下尽快下旨,平息朝议。还有,这些话,请不要传到征西伯耳朵里。”

朱慈烺气的胸快炸了,大声道:“他听到了又怎么样?他已经把持了京城,难道还敢弑君不成?”

周延儒眉头皱起,朱慈烺显然知道了很多,这些话若是真的传到周正耳朵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由得转头看向李忠。

李忠脸色苍白,低头不语。

他心里却是大恨,一时不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居然与皇帝说这些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周延儒已经知道李忠真正是谁的人,面无表情的转向朱慈烺,沉默了好一阵子,道:“陛下,老臣劝您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征西伯忠心耿耿,与大明社稷有大功。一些小人之言,切勿听信。另外,如果陛下不肯下旨,旨意也会颁布出去。”

朱慈烺双眼怒睁,猛的站起来,怒声道:“休想!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动朕的玉玺!朕绝不会答应你们,处死宗室亲王,一个都别想!”

周延儒心头沉重,小皇帝如果有些城府,事情还有转圜,如果小皇帝什么也不懂,肆意乱来,逼急了周正,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五百七十三章 圈禁皇帝

周延儒站在朱慈烺身前,沉默了好一阵子。

直到朱慈烺气息平稳了一点,周延儒才继续说道:“陛下,不管那些人怎么嚼舌根,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征西伯是击败闯贼,克复京城,拯救陛下,拯救大明江山的功臣!他没有不臣之心,他所求的都是大明社稷的安稳与中兴……陛下,当近贤臣远小人,切莫君臣相疑,成千古之恨。”

朱慈烺盯着周延儒,不知道是被他的话说动,还是迟疑了,没有反驳,转头看向李忠。

李忠现在是心惊胆战,连忙眼神闪烁着,若有所指的低声道:“万岁爷,征西伯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征西伯。”

朱慈烺听明白了,眉头皱了又皱,内心烦躁,一时间思考不了太多,到底才十岁,又看向周延儒,道:“宗室不能杀。”

周延儒沉吟片刻,道:“老臣答应了。”

朱慈烺没想到周延儒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一怔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看向李忠。

李忠想了想,看向周延儒道:“元辅,万岁爷虽然年幼无法亲政,但涉及宗室以及国社大事,须皇上准允。”

这句话大合朱慈烺心意,看向周延儒,道:“没错。”

周延儒心里正在想怎么劝服周正,听着朱慈烺的话,顺口的道:“每旬的第三天,老臣带着六部尚书来向陛下奏报朝中大事,陛下须听政两个时辰。”

朱慈烺大喜,道:“好,就这么办。”

周延儒看着朱慈烺,这位小皇帝刚刚表现的狠厉很像先帝崇祯,令他担忧,顿了片刻,道:“至于其他事情,还请陛下交给内阁。刚才关于征西伯的话,老臣没有听到,也请陛下忘了。”

朱慈烺这会儿冷静下来,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小脸绷了绷,道:“周爱卿放心,朕知道分寸。”

周延儒心里稍松,抬手告退。

周延儒一走,李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声道:“万岁爷,您要吓死奴婢……”

朱慈烺一怔,突然惊醒,站起来扶起李忠,有些不安的道:“李公公,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李忠虽然是周正的人,却更不希望朱慈烺出事,他看着朱慈烺稚嫩的脸,表情如同哭丧,道:“万岁爷,奴婢读的书不多,可听到的太多了,光宗老祖,熹宗皇帝,他们的驾崩可都不寻常啊……”

朱慈烺脸色一白,年纪再小也怕死,他语气战兢的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封口这里的所有人?”

李忠苦笑,道:“万岁爷,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上官烈穿着重甲,带着一队侍卫,押着三个内监,大步向着乾清宫走过来。

朱慈烺等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走出来,站在门口。

眼见一队煞气凛冽的禁卫,朱慈烺脸色更白,眼神惊恐,李忠也都颤抖起来。

真到了一种不相容的时刻,周正可不会在乎他李忠。

那被押着的几个内监,一看到朱慈烺,顿时大喊:“万岁爷,救奴婢,救奴婢啊,这些禁军疯了,他们要杀我们,万岁爷……”

三个内监哭喊一片,十分悲戚,若不是被架着,早就滚趴过去。

李忠强忍着战栗,道:“上官统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官烈一抬手,沉声道:“陛下,这三人就是私通宫外,给那些刺客匕首的人,臣已经查实,请陛下发落。”

朱慈烺已经看出来这三人就是与他说过‘金銮殿行刺’‘真实情况’的人,再听着上官烈的话,傻子也明白了,顿时咬牙切齿,气的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李忠立时惊醒,这不过是借口,用来警告朱慈烺的。

李忠刚要开口说话,上官烈一转身,冷声道:“拉出去,乱棍打死!”

“是!”一群侍卫拉着三人,拖向不远处。

三个内监哭声大喊,求朱慈烺救命。

朱慈烺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了惨叫声。那一棍棍下去,打的着实结实,就是奔着死里打。

李忠嘴角抽搐,心胆俱寒。

这是要撕破脸了吗?周征云一点体面都不顾及了吗?

偌大的乾清宫前,除了三个内监的惨叫声,再无其他声音,朱慈烺,李忠以及众多的内监,宫女全都双眸惊恐,浑身颤抖着,不敢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个内监奄奄一息,眼见就要不行。

朱慈烺终于要绷不住,阴沉着脸要说话,上官烈却抢先一步,喝道:“陛下,宫里小人太多,为了陛下的安全。臣将在乾清宫,钟粹宫布置重兵,对内监,宫女进行严格的监控,陛下出入,臣也会亲自跟随,确保万一!”

朱慈烺听着上官烈的话,神色颤栗的道:“你是说,朕只能在钟粹宫,乾清宫,你什么事情都得跟着?”

这,形同监禁了!

李忠浑身冰冷,周正终于还是不忍了。

现在周正控制着皇宫,京城,只要给朱慈烺一杯毒酒,或者失足落井,总之想要朱慈烺暴毙,那简直太容易了!

李忠害怕极了,连忙道:“上官统领说的是,有劳上官统领。”

朱慈烺刚要呵斥,李忠一把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说话。

朱慈烺胸腔快炸了,却也只能硬生生的忍住。

上官烈见朱慈烺没有反对,心里冷笑,旋即一挥手,早就安排的禁军迅速在乾清宫,钟粹宫布置,围成了铁桶。

这个时候,那三个内监也终于没了声息,俨然死透。

一个禁军试了试,上前道:“大统领,死了。”

上官烈一挥手,道:“扔出去,再有搬弄是非,离间君臣之大逆不道的,一律照此办理!”

“是!”那禁卫应着,大步转身。

上官烈再次抬手向朱慈烺,道:“陛下,臣护送您回宫。”

朱慈烺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上官烈,怒声的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进了东暖阁。

立时间里面就传来低声咆哮以及砸东西的声音,还有李忠的苦口婆心的劝说。

上官烈站在乾清宫门口,右手握刀,冷眼俯看着乾清宫之前。

乾清宫门前,是一排排林立的士兵,来自于天津卫的老卒,都是周正多年亲信。

消息很快传到外廷,周延儒坐在班房内,神情晦涩,道:“咱们这位新皇上,像极了先帝。”

范文景有些不安,道:“元辅,征西伯的动作越来越多,现在更是禁足皇上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入京者众

虽然周正这种行为是‘大逆不道’,但周延儒心想,若是换个位置,他早就这么做了。

摆了摆手,周延儒道:“皇上到底年幼,这样对大家都好。对了,你盯紧那个总理衙门,到时候,你也去做副总理,给我好好看着。”

范文景若有所思,道:“是。”

周延儒心里想着宫里,又道:“经过今天的事,想必很快就有旨意下来,临下班前,你将三司的官员叫到内阁,六部的尚书侍郎都来,我们商讨一下,定一个章程。”

朱慈烺即便下旨,也只是表达态度,具体怎么处置,都还要看朝臣的们的想法,怎么判的也由朝臣们决定。

范文景眼神微微闪烁,道:“元辅,您觉得该怎么处置?”

周延儒倍感头疼,道:“我不想把宗室怎么样,但周征云决定要杀一批,而后全部圈禁在京城,皇上已经明确说了,不能杀一个。我还得想办法说服周征云。”

范文景躬着身,心里这会儿终于明白周正为什么要留下周延儒,不肯自己做首辅了。

周正要是坐到这个位置,就会直接面对朱慈烺,那就少了转圜,君臣捉对厮杀,没有足够安稳的环境,以令他们顺利的推动的革新。

周延儒现在是一脑门官司,完全没有了之前要大展宏图的豪情壮志,头疼一阵子,道:“我待会儿写封信去天津卫,请周远山回京,有他在,很多事情应该可以谈。”

远山,周清荔的字,周正的老爹。

范文景应着。

周延儒没心思说其他,摆了摆手,道:“去吧。”

“是。”范文景抬手道。

没多久,司礼监就派人来通知内阁草拟诏书,周延儒不知道是朱慈烺的意思,还是周正控制了司礼监私自传出来的,没有深究,命制诏房草拟。

在这个时候,西北的卢象升的六万大军已经堵住了潼关,与高一功,李过在对峙。

潼关是天下雄关,想要强攻下来,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

卢象升采取了围而不攻,军队在攻略其他各地。

大营之中,来来往往,军情处的官员进进出出,传递着各种情报。

卢象升丝毫不急,每日就是巡营,听取各处的捷报。

李自成从北京败退后,气势一泻千里,虽然组织了几次反击,可都大败而回,整个‘大顺军’萎靡不振,加上不事生产,后勤不足,虽然军队数量在增加,战力却是后退。

卢象升巡营,身边带着卢象同等人。

在一个土灶之前,卢象升喝着稀饭,问向对面站着的一个侍卫,道:“征西伯让我带着你,一路上你也看了不少,有什么想法?”

侍卫二十五六岁,身姿挺拔,目如朗星,表情有些漠然。

李定国。

这一路上,他看到的是满目疮痍,一片片废墟。所有的‘义军’都在打家劫舍,肆意劫掠,披着‘起义’的皮,实则是比之那些土匪还不如,什么事情都做,毫无军纪,更没有‘新朝’的半点气象。

卢象升拿起馒头,就着咸菜,道:“我曾经与征西伯聊过,征西伯说,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没有上位者该有的胸襟,气魄,即便短时间内做些事情,也不过是乘风而起,终究成不了大事,这是骨子里决定的,改变不了。”

李定国看着卢象升,漠然一阵,道:“为什么征西伯对我另眼相看?”

卢象升微怔,抬头看向他,打量着道:“这个也是我想问你的,征西伯在西北一战,俘获了众多匪首,唯独你被特赦,还让我带着,这件事很是古怪。”

李定国眉头皱了下,没有再说。

他一直想不透这个问题,他就是张献忠的义子,还不算起眼。张献忠也被抓了,他完全没有利用价值,那个周征云,到底要做什么?

卢象升看着李定国的表情,继续吃饭,道:“你要不想参与剿匪,我送你去辽东,西北一旦平定,征西伯必然会准备北伐。”

李定国还是没有说话,要他对付义军,他做不到。

卢象升没有理会他,只是周正吩咐带着而已。

不多久,一个军情处的官吏过来,递过一封飞鸽传书,道:“大人,四川的急报。”

卢象升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旋即皱眉。

秦良玉与曹变蛟,高杰的联军,足有六万人,在四川却并没有占据多少优势,不止匪乱在蔓延,土司也在不断发起进攻,处境并不好。

卢象升思索一阵子,道:“李邦华,左良玉,刘六辙等人到哪里了?”

军情处的官吏思索着,道:“现在,应该在河南境内,他们是元辅的人,怕是会听宣不听调。”

卢象升转头看向潼关,道:“再等等,大雨就要来了。”

“是。”军情处的官员应声。

……

傍晚的时候,周正一家终于从妙峰山下来,周正有些恶趣的想去拴娃娃,也被上官清的眼神给阻止了。

小恪儿今天皮了一天,玩累了,趴在周正肩膀上睡觉。

周正虽然在下山,各处的消息却源源不断的汇聚过来。

听到上官烈禁足了皇帝,上官清看向周正,道:“他会不会胡来?”

周正背着小家伙,走的慢了一点,笑着道:“别小看他,他小事情上肆意,大事上从来没有含糊过。所谓的小错不断,大错不犯。”

上官清只是担心上官烈会坏周正的事,听着周正的话就没有再说。

周正还没走到山脚下,一个侍卫匆匆上来,奏报道:“大人,江南那边有些人在联合上书朝廷,呼吁朝廷严查奸佞,清除弊政,大举革新。钱谦益,张博等二十多人,已经乘船北上入京了。”

周正眉头一挑,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啊。

张博的复社,人数超过三千,涉及江南无数士绅,在江南是风起云涌,惊动天下。

他们这个时候入京,是要在乱局中分一杯羹了。

另外,也未必只有他们,全国各地这个入京的,应当不在少数。

周正摆了摆手,道:“让元辅去操心吧。圣旨拖一拖,让他们不要着急动,先将总理衙门建起来,将一些事情抛出来。”

侍卫不问这些,道:“是。”

周正回头看了眼睡的正熟的小恪儿,转头与上官清道:“是该将慎儿他们接回来,小家伙一个人确实有些孤单。”

上官清眨了眨眼,周正说的与她想的完全不同。

第五百七十五章 内阁党争

朱慈烺关于‘金銮殿行刺案’的旨意,在周正未回京之前就下了,通篇套话,只有四个字是重点‘勿枉勿纵’。

这‘勿枉勿纵’四个字不知道是朱慈烺还是周延儒的意思,大有讲究。

周延儒作为内阁首辅,代替百官接旨,顺手将众人留下,在内阁开会。

朱慈烺旨意是下了,但这个案子到底该怎么了结,也得有个章程,不可能无限的扩大,没完没了,也不能抓个小虾三两只糊弄。

这个案子,必须要皇帝,百官以及天下百姓指摘不出不是,否则就会一直纠缠不清,成为套在朝廷头上的紧箍咒。

六部尚书侍郎,加上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二十多人,围着桌子坐着。

周延儒环顾众人,眼见还是他的人多,心里有不少底气,淡淡开口道:“陛下的旨意下了,说说吧,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马士英当即接话,道:“‘金銮殿行刺’,这是不赦大罪,不说我大明了,历朝历代都是鲜见,当然得严惩,一个也不能放过!”

马士英之所以接话,是要定调,免得有人想要轻拿轻放。

马士英话语落下,众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马士英的话是对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着实惊天动地,岂能轻轻揭过?

但这件事摆明有猫腻,并且涉及到了几十个藩王,勋贵公卿,还有数不清的官员,真要严惩不贷,大明统治阶层得‘空’出一大块!

张四知迎着周延儒的目光,咳嗽一声,道:“虽然不能轻饶,却也不能太过,皇上的旨意里说的明白,‘勿枉勿纵’。”

张四知这个话着实没有底气,他这个给李自成写过降表的人,真的要‘勿枉勿纵’,他绝对逃脱不了。

田珍疏作为工部侍郎安静的坐着,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静观‘二周’斗法。

大理寺卿寇槐壹故作沉吟,道:“‘勿枉勿纵’,那大理寺明天就可以开审,先鲁王,代王,襄王,再审其他。”

周延儒的人齐齐皱眉,不可能允许周正将一半的藩王送上断头台。

吏部尚书李日宣道:“不要会错意,皇上的意思里,是要控制影响,真的要审讯藩王,我大明的体统,脸面还要不要了?”

“李尚书觉得,下官该怎么审,怎么判?”寇槐壹说道。

李日宣沉默一阵,道:“直接将三王削籍,从宗碟上抹除这三支,至于其他的,严惩,但不审,不断。”

马士英道:“那如果日后有人翻案,拿这些说辞,我们怎么办?”

工部尚书李觉斯道:“那就重惩到所有人无话可说,再对几个藩王进行降爵!”

张贺仪估摸着前戏差不多了,接话道:“我看还不够,这么大的案子,只有几颗人头是不够的,我看得杀个十几个,再对所有藩王进行收回封地,下狱,留他们的命即可。”

众人齐齐看向张贺仪,心想这可真狠,这么一来,传承两百多年的宗室,简直被清扫一空!

张四知等人已经在之前见过周延儒,知道他的态度,瞥了眼张贺仪,道:“这个动静太大了,不可。”

马士英顿时有些不满的道:“我们说太重,你们的又太轻,干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说吧。”

“今天必须有个结果!”李日宣沉声说道。

要是继续拖下去,周正一系还不知道能做多少手脚。

“那你就说出一个可让我们接受的。”寇槐壹直接敬语也没了。

众人看向周延儒,两厢争执不下,还得有人压场子。

周延儒不清楚周正的态度,在周正一系中看了眼,也不知道谁能代表周正,面无表情的道:“第一,藩王不能杀。第二,不能连坐,九族。第三,这件事要尽快解决,不能一直拖延,耽误政事。第四,要低调,不能大张旗鼓。”

张贺仪几乎是周延儒话音未落就反驳,道:“元辅,这个案子牵连甚广,不可能短时间内了结。目前只是京内,京外还不曾动过,年底之前能结案就已是仓促。”

陈演忽然接话,道:“那就将上面的先结案,下面的你们慢慢来就是。最要紧的,就是宗室,勋贵,以及朝廷大员,只要这些先结案,其他无关紧要。”

众人倒是不知道陈演是想摘除自身,尽快的脱离这个大漩涡,听着纷纷若有所动。

这个案子如果不能一下子了结,解决绝大多数人关心或者忧心的也未尝不可,至于剩下的,慢慢处置就是了,没谁在乎。

周延儒皱着的眉头松动,看向张贺仪,道:“征西伯回京了吗?”

张贺仪道:“城门没有汇报,应该还没有。”

“他是什么态度?”周延儒道。

张贺仪一本正经,道:“征西伯专心于剿匪,不参与,也不表态。”

这句话谁也不信,却也透露出,眼前这些人已经得到指示,知道该怎么做。

周延儒环顾一圈,道:“说吧,你们想要怎么处置?”

三司,锦衣卫,东厂都在周正手里,周正是说什么是什么,不管朝廷这些大人物怎么反对,终究控制不了。

李恒秉瞥了眼其他人,道:“既然陈尚书要先解决上面的,那就将所有涉及的藩王削籍,不杀,勋贵也照此办理。其他人,该杀杀,该遣戍遣戍,该下狱下狱。”

一口气削籍几十个藩王,勋贵宗亲,周延儒等人更接受不了。

李日宣道:“能不能不要一下子这么狠,先削几个,其他的慢慢处置?”

马士英不客气的道:“要不,李尚书说个办法,我们照此办理,交给天下人看?”

李日宣神色动了动,到底是‘金銮殿行刺’,真的要是轻了,怎么也说不过去,皇帝都未必答应。

周延儒不想与这些人在这里争辩,有损他首辅的权威,淡淡道:“藩王削籍鲁王等三人,其余交出封地,免除其余待遇,圈禁十王府作为惩戒,日后再找借口慢慢削去。勋贵宗亲也照此办理,交出所有的俸禄,暂时保留爵位,日后再说。至于涉及的官吏士绅,从严办理,不轻饶。”

张贺仪等人对视一眼,这位首辅是下了狠心,做出巨大的让步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定调

周延儒一系的人看着周延儒,欲言又止。

他定的这个调子,后面的黑锅可是他们来背啊,这么严酷的处置,将来必然会被人秋后算账的,尤其是皇帝!

你这么搞宗室,皇帝也就是年纪小,将来亲政,张居正的下场可是忘记了?

李恒秉见张贺仪等人还算满意,漠然开口道:“元辅说的是,不过,具体的还得三司来审,根据案情来定。”

周延儒一系的人双眼大睁的转向他,怎么个意思,你还想要怎样?这还不够吗?

周延儒端起首辅架势,目有厉色,道:“你们要怎么做?”

李恒秉淡淡道:“诸位都别忘记了,刑部大牢里还有诸多叛逆,可都是投降闯贼,实实在在的叛逆之辈,他们断然是没有宽宥的可能,其中藩王就有三个,勋贵公卿有十几个,三品以上高官有的二十多个。”

众人顿时惊觉,这才想起来,李自成成势以来,各处投降李自成的总兵,总督,巡抚,藩王及至入京后投降的京官,勋贵不计其数,大部分没能逃走,被羁押在刑部,还没来得及问罪。

若是加上各地剿匪抓到的叛逆,投降后没有抓到的叛逆,认真追究起来,即便不搞诛连,那也是非同小可!

刚刚克复京城没多久,事情太多千头万绪,刑部也是刚刚复建时间不长,还无法对这些进行大规模,彻底的追究。

但开审这个‘金銮殿行刺案’,那之前的这些案子不可能单独撇开。

众人齐齐拧眉,一堆麻烦事凑在一起,着实棘手,何况征西伯一系明摆着要搞事情。

周延儒的看向李恒秉,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新皇刚刚继位,闯贼未灭,天下板荡,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人心!你们不能太过,凡事要奏禀内阁,不得擅端行事!”

李恒秉轻轻躬身,道:“刑部会尽可能在权职范围内行事,不给元辅添麻烦。”

这句话要是别人说,周延儒可能放心,周正一系的,哪怕是军令状他都要怀疑五分!

知道与这些人是定不下调子,周延儒道:“你们先审,不能断,先奏禀内阁再决定,我晚上会亲自与征西伯谈。”

周正一系的人齐齐躬身,在心底却都没有当一回事。怎么处置这个案子,周正早就给他们定了调子。

就在这时,范文景拿着一道奏本,急匆匆的冲进来,也不顾及场合,径直走到周延儒身旁,低声道:“元辅,快看这道奏本。”

李恒秉面无表情,拿起身边的茶杯喝茶。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周延儒手里的奏本,什么事情,让范文景这么失礼法的冲进来?

周延儒急急打开,一眼扫过,脸色骤变,猛的抬头看向李恒秉。

李恒秉喝了口茶,神色始终是淡漠,对于周延儒的目光,视若无睹,从从容容的放下茶杯。

张四知看着周延儒,又瞥了眼李恒秉,心里感觉不妙,问道:“元辅,出什么事情了?”

周延儒目光盯着李恒秉,闪烁着厉芒,淡淡道:“周王,辽王,赵王等三十多藩王联合上书,说‘社稷之难,匹夫有责,愿捐王府封地,俸禄以及所有于朝廷,共度时艰’。”

众人一怔,旋即神色纷纷变了,迅速将目光转向李恒秉以及张贺仪,马士英等周正一系。

这些藩王为了三万两的俸禄,齐齐入京,现在居然愿意捐纳两百多年的‘祖产’,价值数十上百万的基业给朝廷?

哪怕见了鬼他们都不信!

这些藩王交回封地,无非是想保命,可即便是这些藩王自愿,那也等于大明的宗室成了无根之萍,动摇国本,怎么得了?

陈演害怕,看向李恒秉道:“李尚书,这些真的是诸位藩王自愿?”

李恒秉漠然道:“刑部从未有过任何刑讯逼供,诸王的酒楼我也从未去过,是否自愿,我并不知道,诸位有疑惑,可以亲自去询问。”

众人心里冷笑,李恒秉这话简直就是骗鬼。

现在诸王都被禁锢,随时有杀身,抄家灭族之祸,稍微有人引导就会这么干,以求自保,何须大刑逼供?

周延儒一系冷笑过后就是皱眉,这些藩王齐齐的放弃封地,周正一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张四知,陈演等底气不足,李觉斯问道:“现在该怎么处置,这些藩王要放弃封地,那其他藩王怎么说?朝廷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怎么处置,不答应案子怎么继续?”

周延儒心里大恨,恨不得将这个首辅之位甩出去,甩给周正,让周正来面临他现在的处境!

他也是极其聪明的人,哪里不知道,周正分明就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这时候,他忘记了怎么死皮赖脸的要做首辅,还与周正斗来斗去。

周延儒压着满心的怒恨,看向李恒秉道:“你们怎么打算的?我不要听废话!”

李恒秉眉头微动,似乎察觉到这位首辅就要忍无可忍了,漠然道:“下官建议朝廷接受,将所有藩王召回京城。毕竟现在天下动荡,无数藩王落难,回到京城,有利于社稷安稳。”

这样的空话没人信。

李恒秉的话很简单,那就是周正要将所有藩王的封地收回,迁回京城,这一点,没的商量。

至于杀几个,杀多少,抄家灭族这些,实则根本不在意。

众人眉头拧紧,陷入苦思。召回天下藩王,朝廷对地方会进一步失控,也有损皇室的威严与根基,动摇国本。

周延儒看着李恒秉等人,心里计较着,道:“这件事,本官会命宗人府去做,写一个详细的条陈上来,在这之前,你们不要动。”

李恒秉表情漠然,不知道周延儒这话是接还是不接。

高弘图见这件事算这么定下来,插话道:“周氏票号受征西伯委托,准备在近日发行一种‘剿匪债券’,由国库担保,半分利,向天下募集剿匪款项五百万两。”

众人听着,先是一愣一愣,而后是大惊失色。

不说周氏票号不缺银子,单说这种债券,为什么要国库担保?

第五百七十七章 第一步

陈演现在不管事,就想着抓紧离开。

听着高弘图的话,他这个户部尚书不吱声,反正后面的事情他不用管。

其他人虽然觉得离谱,却又不适合说话。

大明官场就是这样,凡是麻烦事,能推就推,尤其是向上。

周延儒感觉着若有若无的目光,脸角梆硬,看向高弘图,淡淡道:“这件事容后再议。三司衙门尽快将‘金銮殿行刺’一案审结,拿给我看,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判!”

‘审结’,也就是拿到认罪伏法的卷宗,估算好怎么判罚,等内阁点头后,再公开判决,走个流程,给天下人看。

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装模作样的倾身,却没有答话。

周延儒也懒得与他们废话,定下了这个调子就站起来,道:“京城百废待兴,夏粮要尽快收上来,西北需要大量的钱粮赈灾,我们又太多的事情要做,耽误不得。”

二十多人齐齐站起来,抬手道:“下官遵命!”

在内阁结束的时候,周正的马车也入了城,缓缓驶向周府。

小恪儿睡饱了,揉着眼,看着周正道:“爹,饿……”

周正一笑,道:“别学你大哥,会被你娘嫌弃的。”

上官清瞪了他一眼,将小恪儿抱过去,轻声道:“很快回府了。”

小家伙还有些迷糊,哦了一声。

周正回到周府,孙传庭,高弘图,张贺仪,寇槐壹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周正安置好上官清,小恪儿,便来到偏庁。

张贺仪等人说着内阁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时的点评所有人的反应。

寇槐壹斟酌着,道:“大人,我看元辅,好像很反对我们革新。”

马士英道:“不止是元辅,他的人也一心求稳,不想有变动,张四知,陈演都有了去意,户部,吏部可能要有麻烦。”

高弘图道:“这个倒是还好说,我从内阁听到消息,说是元辅想要增加阁臣。”

高弘图的话,顿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而今的内阁,只有周延儒与周正两人,周正近乎不去内阁,内阁简直就是周延儒一个人的天下,他还想增加阁臣,无非就是要增加权柄,挤压周正的权力空间。

孙传庭看了眼周正,道:“下官听说,钱谦益等人就在入京的路上,元辅不应该没有收到消息。另外,杨嗣昌,洪承畴等人,元辅也有意复启。”

洪承畴因为滥杀,被言官弹劾,最终是夺职罢官,赶回了江西。杨嗣昌,陈新甲因为与建虏‘私自议和’,被言官弹劾,最终是削籍,遣戍,现在应该在甘肃。

这些人,多少与周正不对付,并且还是领兵之人,周延儒企图复启他们,意图十分明显了。

孙传庭话音落下,偏庁里骤然安静,气氛紧绷了几分。

张贺仪有些谨慎的看着周正,道:“大人,洪承畴还好说,复启最多就是兵部尚书,但杨嗣昌之前就是阁臣,复启必然入阁,而且在军中关系深厚,李邦华,左良玉等人,都算是他的旧部。”

周正神色倒是如常,看着众人紧张的神色,微笑着道:“洪承畴此人不可用,我不会允许发复启。倒是杨嗣昌,这个人除了心胸狭隘,容不得人外,不得不说,能力在我大明,无出其右,上次的西北一战,我其实是占了他的便宜。”

众人自然认为这是周正的谦虚之词,没有在意,倒是听出了其他味道。

孙传庭目中若有所动,道:“大人,是打算允许杨嗣昌复启?”

周正面露思忖,道:“天下这么大盘棋,单靠我们还是力有不逮,很多事情忙不过来,若是杨嗣昌能分担一些,最好不过,尤其是兵改。”

众人有些不情愿,却不好反驳。

周正摆了摆手,道:“这些不着急,总有得扯。说说你们的准备吧。”

周正的改革大计,基本上孙传庭是第一负责人,也是未来的革新事务总理衙门的总理,他没有犹豫,道:“大人,目前,我们正在从各衙门,以及地方上挑拣人手,组成涉及户籍,土地,商业,农业,官吏,税务等十六个司。我们正在梳理关系,同时与地方上联络,以便推行……”

孙传庭说着,周正轻轻点头。孙传庭之前写过详细的公文给他看过,自然没有说的这么细致。

众人听着,也在各自思忖。他们目前都在讨论阶段,涉及大明的方方面面,复杂的问题太多,需要大概理清,而后才能去推动。

一群人也开始插话,在各自的领域阐述着观点,同时也述说着现实面临的困境。

好一阵子,张贺仪有些总结性的道:“大人,我们这种革新是自上而下的,但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大不如前,地方官员盘根错节,圣旨都未必管用,何况是我们。我觉得,在京中努力的时候,也得对地方下手。”

寇槐壹道:“就像你说的,地方上盘根错节,士绅力量强大,换一个布政使,知府,知县作用根本不大,还得从更深处想办法。”

“那怎么办?士绅又不是宗室藩王,百十个,找个理由就处置了,士绅遍布大明,是我大明的根基,怎么动?”张贺仪顿时反驳。两人都是处置周记,后来在九江阁,算是最初的‘同僚’,关系深厚,话语少了顾忌。

孙传庭看着二人,打圆场道:“问题既然清楚,处理方法的分歧,这些并不重要,只要目标一致,行进的方向统一,总归有办法。”

寇槐壹与张贺仪也知道说的有些过,纷纷向孙传庭点头。

周正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放在心上,道:“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步,你们认为是哪里?”

马士英连忙道:“大人,先要找个办公的地方,之前高侍郎说,希望大明门外的各级衙门进行调整,将五军都护府清空,给总理衙门。”

张贺仪道:“我倒是觉得,可以重新规划,在大明门外建一个大院子,将所有衙门囊括在内,外通百姓,内入皇宫。”

高弘图双眼一亮,道:“这倒是个不错办法,衙门都是现成的,用不了多少银子,若是在一处办公,确实能省去很多麻烦,提升做事的速度与功效。”

周正笑着道:“这个你们看着办。我说的是,我们的事情,先做哪一步?”

第五百七十八章 盛世大明

周正这句话落下,偏殿落针可闻,众人安静了好一会儿。

不少人都是跟着周正十多年的老人,在永平府的时候就一直在,很了解周正的革新思路。

周正在永平府,在天津卫,在山东,虽然是浅尝辄止,没有更深入,却已经足够表露了他的改革思路。

这是一种十分全面,覆盖方方面面的庞大,复杂的改革,但要说具体先做哪一步,还真难说,千头万绪,并没有绝对优先,而是齐头并进。

太多的事情要做,无法找出一个绝对要先做的事情。

众人思索了一阵,张贺仪道:“大人,万事以稳定为要,一旦稳定,权力就稳固,权力夯实,便可无忧,从容而定。”

高弘图接着道:“下官认为,应该从土地上解决,土地是我大明的根基所在,一切问题都在土地上衍生而出,只要土地问题解决,其他都能迎刃而解,水到渠成。”

马士英道:“土地问题涉及太多,根本无法一举完成,必然耗日长久,胜败难说。下官认为,应该从吏治着手,做事在人,只有吏治清明,团结向前,才有可能成功。”

周方这个从外面进来,直接说道:“我觉得是立规矩,之所以到现在这个局面,就是没了规矩,只要规矩立好,就能少掉绝大部分麻烦。”

周方说完,就在一个椅子上坐下。

众人看着他,也是若有所思。

周正看着这位大哥,脸上带笑。

大明的问题是几乎处处都是问题,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很难说从单一的方面下手。

这是一个系统,庞大,复杂的问题,两百多年的累积。

众人一时间思考的比较多,没有谁在开口,已经在思索着怎么全面下手了。

周正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我觉得大哥说得对。”

一群人一阵,看了眼周方,有些不明所以。

张贺仪道:“大人,‘立规矩’,怎么个立法?”

“大人是要取元辅而代之了吗?”马士英有些激动的说道。在他看来,立规矩,说要就要夺权,只有权力在手,才能立规矩。

众人神色微变,旋即又平静下来,真要想,就不会绕这么多圈子了,一道道目光在周正脸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的立规矩,是立法。”

周正看着众人,道:“法,就是规矩,我们要立一部革新**!从大明律着手,其他的律法,包括礼法,全面的修订,我们的革新,从这里开始!”

张贺仪双眼一睁,道:“大人,就跟商鞅,王安石等一样吗?”

众人顿时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这两人可没好下场。

张贺仪连忙醒悟,道:“大人,我觉得,这件事有点难,不说元辅他们肯定不答应,我大明的律法,要么是来自太祖太宗的祖制,要么就是口含天宪的成法,朝廷那边通不过的。”

‘祖制’,‘成法’,都是来自于历朝历代的大明皇帝,皇帝的话,怎么能推翻,改变?

寇槐壹也变得拘谨,道:“大人,立法,修订律法,礼法,这件事需要酝酿,元辅那边必须要支持我们才行。我们要做的事情,会触动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人。”

周正要动的,是大明两百多年的既得利益集团,周延儒这个首辅,是仅次于皇帝的代表,代表着天下除皇室意外的士大夫集团。

士大夫集团牵连着大明的所有人与势力,从上到下!

周正等人可以说也在里面,只不过他们的利益诉求发生了变化。

众人也都有些谨慎,这件事牵扯太多,如果与周延儒等人在这上面发生冲突,他们可能会被天下人群起而攻。

应该,慢慢来。

周正坐在高处,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也能猜到他们的心思,道:“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来。姜广曰调任礼部侍郎,尽快组建革新事务总理衙门,成立专门的修法小组,我要在十天之内看到总纲!”

姜广曰现任是南京礼部侍郎,不少人在周正面前举荐。

孙传庭起身,抬手,肃色道:“下官领命!”

众人猛的惊醒,齐齐起身,道:“下官领命!”

周正站起来,俯看着所有人,沉声道:“以大明律为基础,再修订其他专项律法,覆盖所有方方面面。包括皇帝,皇室以及地位,权力,财产,俸禄等等。而后是我大明体制,朝廷各级机构,官员,权职,责任,俸禄等,再然后是地方的制度,官员的权职,义务,责任,俸禄等。朝廷运转的模式,与地方的关系,以及赋税,权属等等,也要梳理的清楚,明白。这是第一步。”

众人听的头皮发麻,双眼里都是惊色。

周正的这些话,不止要规范皇帝,还有对大明的祖制进行修正,要对衙门,地方的权力关系进行梳理,这不止是立法就将面临困难,即便立法成功,想要去推动,也会遇到前所未有,不可想象的阻力。

周正知道他们的想法,语气坚定,慷慨激昂道:“我会给你们列出一些必改项,而后你们根据这些修订,我会明天都看,必要的话,天天,十二个时辰的讨论,我们要修的是一部为大明谋求二百年昌盛的**,绝不是小修小补,不是拾遗补缺!是要刮骨疗毒,是要重建,是要振兴大明,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大明!”

众人看着周正,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万丈光芒,如同神人临世。

孙传庭看着,目光灼灼,猛的躬身而拜,大声道:“下官领命,盛世大明!”

一群人心潮澎湃,不约而同的躬身,沉声道:“下官领命,盛世大明!”

一群人拜在那,热血沸腾,脸上涨红。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看到了他们亲手打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百姓丰衣足食,欢声笑语,文道昌盛,华章传世,万邦来朝,天下共尊!

周正此刻眺望着南方,他看到的是一种宏伟的画卷,前所未有。

奔突的骑兵如海,纵横天下,无可匹敌;骄傲尊严的百姓,抬头挺胸,傲笑古今;泰山之前,百官陈列,山呼海啸。

第五百七十九章 动手

随着周正在周府与一群人谈过话,定下了基调,周正一系迅速的动了起来。

周正的人遍布六部九寺,‘大明律’又涉及到方方面面,几乎所有人的都得到指示,开始准备工作。

首先就是孙传庭等人找到周延儒,准备将大明门的各衙门的驻所进行整修与调整,并且建议将内阁搬出宫,同时皇宫里的其他属于‘政府系统’的也通通要搬迁出来。

周延儒断然拒绝,‘内阁’的名字由来,就是宫里的‘内阁房’而来,搬出去,还能叫内阁吗?

还有其他部门,如御酒坊,古今通集库,六科廊,御药房,还有十二监,寺等等,几乎只剩下内廷没动。

周延儒怎么可能答应,不止在削内阁的地位,皇宫,皇帝的地位,待遇也在下降!

周延儒想要进宫见朱慈烺,这才发现,根本进不去!

而同时,大明门外来了诸多工匠,已经开始对大明门外进行测量,绘制新的图纸。

李觉斯,李日宣,张四知等六部尚书,齐齐入内阁,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不敢得罪周正,又不想失去权柄,问题就又推到了周延儒头上。

李觉斯自身倒是干净,没有什么把柄,为人相对清正,没有顾忌那么多,看着周延儒,忧心忡忡的道:“元辅,征西伯的人现在完全是自行其是,别人的话都不听。下官听说了,他们那个总理衙门,要占据最北,最大的地方,其余的六部九寺等都是分南北拱卫之势,意图十分明显啊。”

周延儒又想到了‘小内阁’这个词,面色铁青,道:“他们将内阁放在哪里?”

众人一怔,陈演有些谨慎的道:“好像,没有看到内阁的位置。”

周延儒双眼怒的一睁,站起来道:“征西伯在哪里?”

李觉斯道:“就在隔壁,征西廊。听说,卢象升围困了潼关,准备一战而定。潼关若是收复,那平定西北就指日可待,征西伯最近一直盯着这件事,不断的在调兵遣将,下官还听说,辽东又有两万兵马出关,正在赶赴西北。”

周延儒眉头紧拧,神色越发难看。周正控制了兵权,调派根本不知会他。

“我去找他。”周延儒说着,就径直出了内阁,转向隔壁的征西廊。

李觉斯,李日宣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暗自摇头。现在他们处于全面的下风,根本无力与周正争斗,周延儒这一去,未必能捞到什么好处。

征西廊里来来往往,忙忙碌碌,见到周延儒罕见的踏入征西廊,震惊之后连忙行礼。

周延儒摆手,径直踏入军情处。

军情处是最忙的,汇集各种军情,不断的分析,做出推断。

巨大的沙盘前,周正盯着潼关位置,道:“潼关易守难攻,建斗采用围而不攻,围点打援的战术确实没有问题,但他的兵力有些少,不足以长期对峙。传令其他各处,加大进攻力度,给闯贼施加压力,配合卢总理的战术,一定要在九月底前,解决潼关,奠定西北战局!”

“是!”孟贺州应声。

孟贺州说完,瞥了眼门外的周延儒,低声道:“大人,元辅来了。”

周正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只是没理而已,听着就转过头,有些惊喜与意外的道:“元辅,您怎么来了,快,到我的班房坐。”

周正说着,一扫脸上疲惫,笑呵呵的拉着周延儒进入他的班房。

周延儒面无表情,在椅子上坐下,不等上茶,就直接道:“你将内阁放在哪里?”

周正一怔,道:“他们没有跟元辅说清楚吗?”

周延儒盯着周正,冷声道:“不要来这一套,我要听你的真话!你禁足皇上我没有说什么,但你自己要知道分寸!若是你乱来,我就是拉着所有人做你的刀下之鬼,看你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周正看着周延儒气急败坏,知道是触到周延儒的痛处了,微笑了一下,道:“元辅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贬低内阁的。内阁到底是有名无分,事到如今,总该有个说法。我打算对祖制做出修正,内阁改为大明政务总理衙门,首辅改称总理,总理一人,副总理八人,六部九寺由总理衙门辖制,至于我的那个革新,也在总理衙门内,由总理授权,建立一个‘改革小组’,元辅你兼职做组长,孙传庭做副组长,负责执行,一切还是由元辅做主,只是更加的名正言顺……”

周延儒听着周正的话,一直拧着眉头,细细推敲,想要看破这些说法,琢磨其中的陷阱。

好半天,他也没看出什么,思索着,慢慢的道:“内阁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祖制确实需要一些调整,不过,这件事要我来做,孙传庭必须向我汇报所有事情,不得藏匿,私自作为,凡事要有我的允准!”

周正眼神笑意森森,道:“当然。”

说着,他向外面喊道:“孙大人,进来吧。”

孙传庭早就在征西廊,听着就转身进来,抬手道:“见过大人,见过元辅。”

周延儒立即就觉得掉坑里了,依旧面无表情的道:“你都听到了?”

孙传庭转向周延儒,道:“元辅是内阁首辅,一应事情,自然需要元辅首肯,这是责无旁贷,理所应当。”

周正神色不动,拿起茶杯喝茶。

周延儒瞥着两人,道:“大明门外的诸多衙门,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孙传庭不卑不亢,道:“回元辅的话,倒是也没什么。就是对已有的散乱不堪的权职进行梳理,对内阁,以及地方的巡抚,总督进行一些变改,确定地位,权职。这件事早就应该做了,元辅也应该清楚。其中涉及到的礼法,律法以及交错的权力,还得元辅说话才行。”

内阁,一直是‘秘书处’般的存在,是缓慢发展而来。

朱元璋开了头,宣宗,英宗,武宗时期还不见多显赫,到了嘉靖时期,嘉靖皇帝懒政,这才无声无息赋予内阁权力,而后的隆庆沉迷酒色,徐阶,高拱相继掌权,而隆庆皇帝突然驾崩,万历皇帝年幼无法亲政,张居正作为首辅,这才正式的掌握权力,权压六部,奠定了首辅的地位。

第五百八十章 潼关

一直到现在,内阁的名字,也是由‘内阁房’而来,在体制上,并没有说法,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结果。

这种结果是大家默认的,因为朱元璋废除丞相,不许后世再设,因此,首辅这个名字,也是从‘宰辅’演变而来,历代皇帝也没有给内阁‘扶正’。

周延儒听着孙传庭的话,心里有些激动,他要是能做大明真正‘宰辅’,何尝不是一件青史留名的大事!

周延儒知道这里面有很多坑,还是忍不住的道:“真的由我决定?”

周正一笑,道:“当然。”

孙传庭接话,道:“下官等正在写详细的条陈,也在与其他各部商议,预计三天之内商议妥当,上书元辅,请元辅斧正。”

小皇帝管不了事,司礼监被禁军包围,李忠都进不去,玉玺就在周正手里。

周正居心叵测,周延儒则权欲熏心,这两人一合作,谁也反对不了。

周延儒看得出周正‘包藏祸心’,内心争斗一番,道:“我要两个阁臣,不,两个副总理名额,这个改革小组,我也要派人加入进去,范文景,你认识的。”

周正唔了一声,道:“可以。”

周延儒心里有些满足,继而道:“既然要改,你的征西廊打算怎么办?”

周正想了想,道:“这是因为剿匪而特殊存在的,一旦西北平定,自然解散,等总理大院建好了,就迁入兵部。”

周延儒看着周正,表情有些晦涩,不乏试探的道:“我要李邦华入阁。”

李邦华是兵部尚书,按理说,应该是礼部或者是吏部先入。

孙传庭看了眼周延儒,暗道:这位老大人还是不死心啊。

周正看了眼周延儒,故作沉默片刻,忽然一笑道:“李邦华资历够了,我答应了。”

周延儒心里大松一口气,算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转向孙传庭道:“你有什么麻烦,就直接来找我。”

孙传庭躬身,道:“是,谢元辅。”

周延儒没有再说说什么,起身就离开了征西廊。

孙传庭等他走了,看着周正笑道:“大人,咱们这位元辅,还是这么野心勃勃啊。”

周正也笑着,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是肯就这么放弃才奇怪。先将衙门立起来,而后就召集人手,着手立法,有元辅在前面挡着,你们可以放肆一些的做。”

孙传庭也是这样想的,道:“是。”

周正这边磨刀霍霍准备对明朝两百多年的旧体制发起挑战,在西北的卢象升,也对潼关不断的惊醒收网。

曹文诏站在卢象升身侧,看着潼关道:“大人,差不多了,潼关的粮草,应该快耗尽了。”

赵率教看了看天,道:“大雨没有停过,李自成的援军来不了,咱们水淹潼关,或者佯攻,最多三天就能拿下来。”

卢象升心里估摸着,道:“湖广那边基本上定了下来,四川也趋于稳定,虽然李自成的主力还找不到,但拿下潼关,陕西就问题不大了。”

潼关号称天下第二雄关,在西北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换句话说,谁掌握潼关,谁就能掌握陕西,而控制陕西,西北就在望。

曹文诏道:“征西伯的两万援军在路上,拿下潼关,我们可以分兵横扫陕西,而后兵力向川陕交界集中,将李自成找出来,聚而歼之!”

由于周正的刻意纵容,加上一些变故,李自成没有像历史上败的那么凄惨,现在还有些力气。

卢象升琢磨着,道:“双管齐下,佯攻,而后假装引水灌城,给他们施加压力。”

赵率教道:“大人这个办法不错,末将就这么安排!”

明军这边迅速动作起来,大军进攻,一面又要引水灌城。

潼关上一片紧张,本就岌岌可危,人心涣散,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高一功,李过督战,连杀了上百人,这才稳住城头。

不过半个时辰,高一功,李过就感觉到危险,必须要想办法了。

高一功人高马大,此刻愁眉不展,凝重道:“城内的粮草最多支撑一天,陛下的援军又被大雨所阻,现在怎么办?”

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决然不会投降,此刻神情坚毅,道:“潼关不能有失,不能守也要守!”

高一功看着他,道:“怎么办?官军攻城是为了咬住我们,一旦大水灌城,我们想走都走不了。”

他们的处境其实很明白,要么死守到最后一刻,要么就是突围而走。

死守,出了兵败身死,没有其他结果。突围,还能保存些实力。

结果都只有一个:潼关失守。

李过也久经战阵了,表情变了又变,道:“潼关一失,官军就能进入陕西,咱们再无险可守。”

失去了潼关,他们将直面官军,现今的官军都来自于辽东,山东等地,是周正多年培养的精锐,加上粮草充足,调配得当,早就不是过去那些杂七杂八,互不统属的官军了。

面对是实力强劲的官军,他们没有勇气正面交锋。

“那,你说怎么办?”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妻弟,倒是比较理智。

李过看着他的表情,想了又想,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趁夜突围?”

高一功点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过沉着脸,心里计较了很久,道:“带不走那么多,你我带着亲信精锐,不动声色的走。”

高一功眼神痛楚一闪,道:“好。”

两人商议一定,再次回转城头,一面守城,一面悄悄的调派,将他们的精锐撤下来。

官军本就是佯攻,卢象升等人在后面,用望远镜盯着,虽然无法看穿,却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双方各有盘算,谨慎小心的试探着彼此。

不到傍晚,双方息战。

止戈之后,潼关城头的阴云各种,一股大战降临的气氛,笼罩着潼关。

到了夜里,潼关里的军队调动频繁,一支军队以‘埋伏、夜袭’的借口悄悄出城。

他们没出多久,军情处的一个官员就到了卢象升大帐,低声道:“不出大人所料,他们弃城而走,人数不多,可能只有两万人。”

卢象升猛的站起来,大声道:“召集众将,即刻攻城!”

第五百八十一章 添柴烧火

卢象升一声令下,六万官军,在黑夜里攻城。

黑夜攻城,是兵家大忌,但卢象升就是这么做了。

潼关城上顿时大惊,无比的意外,一面抵抗,一面向上汇报。

这会儿他们才发现,最上面的,高一功,李过等人居然不在!

他们先一步逃跑了!

潼关内一片大乱,迅速溃败。

卢象升大军佯攻居多,看准机会就变成了真攻,不到天亮,卢象升就登上了潼关城!

这一举,无比振奋了官军,比收复京城还要振奋士气。

潼关到手,西北就在望!

纵然有大雨阻路,但官军还在迅速收复失地,压缩李自成的活动空间。

卢象升一入潼关,就着手重新调配各路人马,对李自成以及其他乱匪进行布置。

在卢象升的报捷公文还没有到京城,京城里已经热闹沸腾。

首先就是关于‘叛逆案’,其中涉及到的阁臣,六部尚书,侍郎等的判处有了风声。

这些是李自成进京的‘功臣’,事先投降的,开城门的,开门后跪地相迎要做大顺朝功臣的,大大小小足足数百人。

这个消息一出,满京城沸沸扬扬,不说那些阁臣,尚书,侍郎众多,关系网复杂,单单张缙彦这个曾经的兵部尚书,一动起来,朝廷都慌了。

在朝廷里,还有众多的想或者已经给李自成写降表,甚至已经进入大顺朝而潜藏下来的人,这些人的‘中间人’,大部分人是张缙彦这个大顺朝的开门第一功臣。

张缙彦动了,这些人哪里还能安定。

于是乎,弹劾三法司首脑,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的奏本比雪花还密集的涌入通政使司,进入内阁。

张四知,陈演等人慌的如无头苍蝇,拼命的闯入内阁。

周延儒现在头疼的事情太多,孙传庭等人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令他烦不胜烦,这些事情,他一个也不想答应,偏偏又不能直接拒绝。

大明门外的‘总理大院’已经开始着手动工,‘修法’的消息也在慢慢透出去。

周延儒正在看着孙传庭送来的关于‘宗法’的修改建议与方向的公文,看着里面的内容,他是半喜半忧,拿不定主意。

范文景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元辅,张尚书,陈尚书等人来了。”

周延儒知道外面的动静,也看过那些弹劾奏本,同时也知道张四知的‘投诚表’的事,神色更加厌烦,道:“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我还在。”

范文景一怔,道:“元辅,不见吗?”

周延儒头也不抬,道:“那些是弹劾的三法司的人,还没到他们,告诉他们,给我安稳一点,别再出其他事情。”

范文景看着周延儒,忽然明悟,道:“是”。

张四知,陈演等人就在外面不远处,两人紧张,忐忑不安的盯着,眼见范文景出来,连忙上前问道:“元辅怎么说?”

范文景瞥了眼四处,仿佛看到了不少眼睛,低声道:“元辅说,弹劾的是三法司,不是你们,不用担心。”

陈演想要辞官,躲离朝廷的旋涡,偏偏事情就一个接着一个,令他难以脱身,眼见一个麻烦又来了,他不禁焦急的道:“虽然弹劾的是三法司,可是,是冲着那些人去的,那些人一旦真的被定罪就再无顾忌,死也会拖着我们的!”

这些都是周延儒最亲信的人,对‘投诚表’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无需藏着掖着。同时,张缙彦等人真的被判处不赦‘逆罪’,那就失去为张四知等人隐瞒的条件了。

范文景见陈演已经无法平静如常,只好道:“二位大人勿忧,这件事不在言官,只要上面二位大人不说话,谁也扳不倒你们。”

陈演与张四知两人有些愣神,不知道怎么反应。

现在的大明朝廷,确实是‘二周’的天下,一切权力都在他们手中,但‘人言可畏’,一旦言官们动起来,即便是‘二周’也得顾忌吧?

范文景看着二人的表情,心里轻叹,只好道:“征西伯在朝廷最重要的就是三法司,绝不会允许他们出事的,他们只要没事,我们就没事。”

张四知陡然清醒过来,道:“对对对,征西伯肯定不会让他的人出事情,有他在前面,我们就安全了。”

陈演也是松口气,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即便有周正挡着,他们不会有事,可他还是想要尽快辞官,离京。

张四知,陈演等人慌乱稍定,孙传庭,高弘图等人正在大明门外,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讨论着这些弹劾。

大明门的规划已经完成,正在着手修建,各处衙门正在陆陆续续的撤离,寻找临时地点。

孙传庭与高弘图站在不远处,看着工人来来去去,随口交谈着。

高弘图望着这些工匠,道:“昨天我在大人府里喝酒,聊了不少事情。就是这些工匠,大人也说了,我大明有近百万的匠籍,他们不能做其他事情,一辈子,世世代代就是匠籍,禁锢的太过严苛了,应当释放,给予他们自由以及更好的未来……”

孙传庭跟随周正多年,道:“确实如此,户部在籍这一块,可以做的更多,对于限制,歧视,禁锢之类的规矩,也要改一改。”

高弘图抱着手,望着阴雨天气,道:“大人确实是高瞻远瞩,这些事情的源头走在祖制上,如果祖法不修,我们就束手束脚,若是祖法改了,我们才能去推动落实……”

孙传庭想着‘修法’的事情,瞥了眼其他四处,低声道:“大明律我已经有些想法,晚些时候,咱们聚一聚,列出个总纲来,再让下面人的讨论,润色,完善。”

高弘图凑过头,一样的低声道:“昨天大人有些醉,说了不少心里话。我们的速度得再快一点,不然来不及。”

孙传庭对这句‘来不及’若有所思,刚要说话,马士英匆匆而来,擦了擦头上燥热的虚汗,道:“麻烦来了,弹劾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不止说我们滥权,借机铲除异己,还有人说我们违背祖制,对宗室,勋贵太狠。”

高弘图近来对这些十分敏觉,立即就道:“他们是想要阻止我们修法!”

马士英点头,沉色道:“应该有这个目的,但也不止于此。三司关押的人太多,又都是位高权重,哪一个的关系网都庞大不可测,何况这么多。”

高弘图神情晦涩,语气凝重的道:“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搅和在一起,还真是千头万绪。”

孙传庭倒是神色不动,道:“任他滔天大浪,我们笃定前行,不要被这些事情所影响。他们弹劾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真的要是拦我们的路了,三法司也不用客气。”

马士英看向孙传庭,脸角动了下,道:“可以对他们出手?”

孙传庭嘴角微笑,道:“不着急,火烧的还不够旺,我估计,大人也在等。”

高弘图看着孙传庭的表情,忽然道:“那咱们就让它烧的旺一点!我待会儿回去就让人放出风声,就说户部要取消匠籍,不止是匠籍,盐,茶,边关军户,还有贱籍,商籍等等,全都要取消!”

士农工商,这是封建社会最重要的一种统治秩序,如果取消了,失去了界限,最不高兴的,就是最上面的——‘士’,也就是士大夫阶层。

马士英听着,表情有些恶狠狠的道:“那我也不客气了,我让人上书,请朝廷取消六科!”

孙传庭,高弘图立刻看向他,表情几乎是一样的——惊容。

六科是祖制,是辖制六部最重要的手段,同时,六科也是‘科道’,言官最重要的一部分,‘位卑权重’,他们甚至能封驳圣旨!

如果有人提出要撤销六科,朝野绝对是会炸锅!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南来之人

马士英是左都御史,手底下有的是御史,他想要放出什么风声,太过简单了。

三人分头不多久,京城里各处就传出奇奇怪怪的种种版本的谣言。

一处茶楼,刚刚入京的几个苏州士子,听着传言,愕然之后就是大惊。

“朝廷,要废除六科?为什么?”

“原因不太清楚,据说是闯贼入京,他们大部分人叛逆,皇上,朝廷震怒!”

“那也不可!六科事关祖制安稳,没了六科,朝廷拿什么制约六部,确保朝廷的政令通畅?”

“是啊,难道只有六科的人投降闯贼吗?从内阁到六部尚书,侍郎,大大小小官吏数以千计,难不成都要罢黜?”

“我还听到一个消息,朝廷这次准备大举革新,没看到大明门外的各衙门都在整顿重修吗?听说啊,元辅要成立一个总理衙门,对我大明进行前所未有的变法!”

“这,祖法怎么可以轻动?”

“是啊,那可是我大明立国之本,若是轻动,岂不是要亡国?”

“不行,我们不能坐等,必须要阻止!”

“有办法,我们上书皇上,请皇上严厉制止!”

“不止是皇上,还有朝廷,必须要朝廷明晓其中利害,否则贻害无穷!”

“我们现在就去找人,不能等了!”

“二张现在在何处?我们去找他!”

“听说他们去了九江阁,走走,找他们去!”

“好!”

……

这样类似的话语,在京中不断流转,甚嚣尘上,渐渐的开始变味。

状元楼。

钱谦益正在与一群人诗酒唱和,包括陈子龙,杨廷枢,鼓舞,文震孟等众多江南才子。

本来众人还很高兴,一杯酒一篇诗,都是江南大才,一起砥砺而行,自是慷慨。

但很快就有各种消息传来,扫了他们的兴致。

“你是说,三司会审,决意对那些叛逆进行处决?多达两百多人?”

“是啊,如此杀戮,太过骇人,我等应当阻止啊!”

“他们是叛逆,处决是理所应当的吧?”

“哎,陈兄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这些是叛逆,后面还要抄家灭族的!”

“还有‘金銮殿行刺案’,算上去,上万颗人头啊,这种杀法,太祖太宗年间都不多见!”

“那必须得阻止!我朝向来宽仁,岂能如此屠戮!”

“钱先生,还请为我们说话啊!”

“是啊钱先生,此乃大义,不能辞!”

钱谦益在天启年间就才名远播,被称为‘东林魁首’,纵然天启年间被罢,崇祯朝一直被排斥在朝廷之外,但声名却一直没有下去。

尤其是随着那些大佬的不断凋零殆尽,他慢慢显得尤为突兀。这一次进京,他的入阁的呼声最高。

钱谦益听着这些后辈的讨论,也是心惊,面上却很是坦然的微笑,道:“确实义不容辞,待会儿,钱某就去拜会三法司,晚上也会前往周府,求见征西伯。”

众人都知道钱谦益与周正之父周清荔曾是詹事府的同僚,关系很近,纷纷拍马屁,阿谀奉承不绝。

钱谦益极其享受这种氛围,微笑的接着。心里琢磨着,晚上怎么与周正好好‘说说’。

而此刻,张博,张采,也就是江南极负盛名的‘二张’,正在参观九江阁。

陪着他们的,是九江阁的一个主事,景湖先生,韩铖的一个记名弟子,叫做靳阳。

张博刚刚满三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脸角清朗,笑容和煦,看着九江阁的布置,尤其是那一排排巨大的书柜,感慨的道:“我在苏州的九江阁,曾经有大半年在那里,看书,抄书,如痴如醉,不想京城的更大,书也更多。”

靳阳微笑,没有说话。

张采有些老成,不像三十岁,更像四十,身形瘦弱,他看着这里的阅读室,仰着头,惊叹的道:“之前就听闻征西伯早年就有‘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大志,亲眼所见,也算是看到征西伯的昔年英姿了……”

对于克复京城,挽救大明于亡国之际大功臣的周正,二张还是极为钦佩的。

周正素来注重养望,这也算是回报了。

靳阳听到他们提到周正,这才微笑着道:“征西伯年轻的时候,被朝廷排挤,郁郁不得志,曾经想在这里苦读、不仕,却被朝廷赶鸭子上架,东奔西走了十多年,蹉跎岁月。征西伯曾经说过,他不是你们的榜样,莫要学他……”

周正的仕途,在很多人看来是极其不顺,坎坷的。

天启年间第一次入朝,在朝堂上的一番话,被东林,阉党所抵,排除在朝堂之外,甚至派去沈阳送死,后来就被赶出京城,十多年来,周正几乎一直在京城之外,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

二张也是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却还没有入仕的人,心里很是戚戚焉的同感,对视一眼,张博道:“不才这次来,是拜访景湖先生的,不知先生可在?”

靳阳神色微动,摇了摇头,道:“先生近来偶感风寒,不曾来阁里。”

张博,张采不知道,韩铖尽管远离朝局,却也没有完全撇开,那些达官贵人,勋贵公卿,宗室,不少人曾拜访过他。

这一次这些人中不少落难,又知道周正是韩铖的半个弟子,求上门的不知道多少,韩铖一早就躲到城外了。

二张看着靳阳,稍稍沉默,而后道:“我们想要拜会征西伯,不知靳兄可有办法?”

来九江阁的,谁不是冲着周正去的?

靳阳早就心知肚明,脸上还是万年不动的职业微笑,道:“闯贼未灭,西北未定,征西伯无力顾及其他,二位若是想要入仕,不如去拜访元辅。”

张博张采看着靳阳的表情,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皱眉。

二张的复社与周延儒的关系极其复杂,周延儒确实是他们推出来,二次入阁的,原本手里也握有辖制周延儒的把柄,但现在情势大变,崇祯殉国,小皇帝年幼,他们就算拿出东西,能否逼迫周延儒就范还是两可之间。

张博思忖一阵,道:“我们若是投拜帖,征西伯是否会见我二人?”

周正以及周家向来有些‘孤僻’,对于‘交友’极其慎重,能敲开周家大门的,并不多,即便是张博的复社在江南风生水起,震动朝野,也未必有资格进入周府。

第五百八十三章 宫外宫内的风

在京城沸沸扬扬,神鬼尽出的时候,周正正在征西廊。

孟贺州等人来来去去,不断的抽调着各处的情报。

周正站在沙盘前,看着那一枚小旗帜,自语的道:“不应该啊,李过,高一功撑不了多久,建斗应该在这一两天拿下潼关,怎么还没有消息?”

孟贺州翻开了几道捷报,全都是湖广,贵州的,走过来,道:“大人,是不是,我们有些太急了?闯贼虽然实力大损,但在西北还是如入无人之境,潼关又是雄关,加上连绵大雨,想要攻克,这电视剧确实有些急了。”

周正盯着潼关的小旗,摇头道:“你说的是我们的劣势,闯贼的劣势比我们的大,他们撑不了多久。建斗已经扫清了周边,潼关孤立无援,人心溃败,粮草短缺,撑不了……”

孟贺州见周正盯着西北不放,沉吟片刻,道:“大人,下官觉得,西北已经无大碍,平定是迟早的事情。下官,更担心京内。”

周正一怔,道:“京内?又出了什么事情?”

孟贺州瞥了眼其他人,上前低声道:“近来进京的人不少,大部分都入了元辅的门下,五品以上,除了大人的人,其他都是元辅的人。”

周正眉头一挑,旋即暗自摇头,道:“不用管,让元辅忙去吧。对了,建虏没什么动静吧?”

周正这边盯着西北,也不敢放松东北。建虏始终是他的心腹大患,从来没有忽视过。

孟贺州认真想了想,道:“我们掐断了建虏走私的渠道,建虏试图入侵朝鲜,但半路又折回去了。沈阳那边据说,黄台吉身体不太好。”

周正神色一动,顿时想起来了。

历史上,率兵入关的不是黄台吉,而是多尔衮。

算算时间,似乎也差不多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继续盯着,告诉方一藻以及东江镇,不得大意!”

“是!”孟贺州应声。

他话音未落,一个军情处情报员拿着一只信鸽,急匆匆跑进来,道:“大人,太原的信鸽。”

不得其他人反应,周正快步过去,抢过来就打开。

并不是密码写的,是卢象升的亲笔。

看着上面的字迹,周正大喜过望,朗笑道:“好好好,卢建斗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潼关,收复了!”

军情处一阵安静,他们一直等这个消息,现在来了,他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猛的,孟贺州单膝跪地,沉声道:“恭喜征西伯,贺喜征西伯!”

其他人陡然醒悟,纷纷单膝跪地,大声道:“恭喜征西伯,贺喜征西伯!”

周正多日心头大石落地,自然开心,摆了摆手,笑着道:“起来,都有赏。传令给卢象升,重赏!命他继续推进,勿骄勿躁,以潼关为根基,尽快平定陕西!”

“是!”孟贺州应着,立即着手安排。

周正还是有些激动难抑,走到沙盘前,又道:“通知各军这个消息,命他们协调作战,加快进度,争取在年底之前剿灭闯贼!”

孟贺州再应着,各个官吏进进出出,军情处比之前更加忙碌了。

征西廊与内阁就一墙之隔,这边庆贺,内阁立刻也知道了。

范文景大喜的来到周延儒班房,道:“元辅,您听见了吗?西北来报,卢象升攻破潼关,平定西北指日可待!”

周延儒已经听到了,近日一直阴霾的神色很是爽朗,笑着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以朝廷的名义,重赏卢象升等人。还有,我要入宫,你去问问征西伯,要不要一起。”

范文景应着,连忙转去征西廊。

周正自然不喜欢这样的麻烦事,对着范文景摆了摆手。

于是乎,周延儒就理了理衣服,独自一人前往钟粹宫。

朱慈烺近来被圈禁在钟粹宫与乾清宫,越发的阴郁,脾气越来越不好,城府却不断的增加。

听到周延儒来了,他摆着一副笑脸请了进来。

“周爱卿,宫外近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朱慈烺有些热切,焦急的看着周延儒问道。

周延儒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李忠,微笑着道:“正是要来告诉陛下,卢象升已经攻破潼关,收复西北,剿灭闯贼,已经指日可待!”

朱慈烺双眼大睁,道:“真的吗?”

不管周延儒,周正怎么欺负他,他始终是大明的皇帝,这两人是奸贼,权臣,却不会夺了他的江山,但闯贼会,并且已经成功过一次!

所以,在朱慈烺心里,闯贼是第一威胁!

周延儒看着朱慈烺的神情,笑着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卢象升的捷报,最迟三天就会到京。”

“好好好……”

朱慈烺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小脸涨的通红。

只要西北平定,闯贼被灭,他就是报了父母之仇,保住了大明社稷,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朱慈烺激动不已,很快又盯着周延儒道:“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那,朕要大赦天下,可以吗?”

周延儒一怔,没想到朱慈烺打的是这个主意,想了想,道:“陛下,现在只是收复了潼关,这个理由大赦天下未免不住。不如再等等,等卢象升平定西北,剿灭闯贼再说。”

朱慈烺似乎也觉得牵强,道:“那,真要告祭宗庙,可以吗?”

周延儒看着朱慈烺的神色,知道这位小皇帝不甘寂寞,瞥了眼不远处的李忠,道:“当然没有问题,臣去安排。”

朱慈烺大喜过望,道:“祭祀宗庙的人,也要安排好,朕待会儿给你个名单,都要来。”

周延儒看着朱慈烺兴奋的神色,眉头微皱,旋即不动声色的道:“臣遵旨。”

朱慈烺见周延儒不反对,心里高兴无比,连忙道:“那,快,周爱卿现在就去安排吧。”

本来应该是君臣相贺,为江山社稷痛哭流涕的感人场景,而后是大封群臣,普天同庆的美妙时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周延儒牢骚不敢说出口,恭谨的抬手出宫。

很快,朱慈烺要祭祀宗庙,还点名一些人陪同的事情就传到宫外,具体的名单,也出现在周正手里。

张贺仪皱着眉,道:“大人,皇上点的这些人,全在我们牢里,他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

丁琪道:“就算之前不知道,拟定这些名单,再到元辅手里,怎么可能没人提醒他?”

“外面风不止,这宫里也要添乱,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张贺仪有些无奈的说道。

第五百八十四章 奇形怪状

张贺仪等人在周正面前腹诽,周正也只是笑而不语,望着门外,心里琢磨着,卢象升一旦平定西北,需要大量的钱粮赈抚,这些钱粮,从哪里来呢?

京城,渐渐的热闹起来了,进京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动作也越来越明显。

那些在天牢里被关着的宗室,勋贵,达官贵人,正在用尽办法想要自救,遍布大明的关系网,随着他们的求救,迅速的运转起来。

钱谦益作为曾经的东林魁首,随着东林的凋零殆尽,显得尤为突兀,在众多力量的拱卫下,或许也是自觉有些分量,开始在京城正大光明的走动。

他先是去户部见了陈演,‘叙旧’了一番,暗暗的表达了希望入朝的心意。

陈演知道,这个人是周延儒指定的入阁人选之一,给出的建议是钱谦益先入户部,而后以户部尚书的身份入阁。

钱谦益听出来了,陈演要辞官,不明就里却又大喜,若是能以户部尚书的身份入阁,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他从陈演话里听出味道,当即给周延儒递去了拜帖,晚上要去周府拜谒。

周延儒与钱谦益是老交情了,毕竟都是温体仁的‘受害者’,同病相怜,又出自江南,很多想法,看法一致,自然没有怠慢。

有了陈演与周延儒的肯定,钱谦益信心大振,想着‘裁撤六科’的传闻,便径直来到了都察院,要拜访左都御史马士英。

马士英根本不见他,这位东林魁首被崇祯皇帝嫌弃,十多年无法入朝,眼见新帝上位,迫不及待的又跳出来了。

钱谦益站在都察院门前,门内门外来来去去,却没人搭理他,半天也没个动静。

钱谦益身旁的一个学生陪着他,眼见被晾了这么久,不由得恼怒道:“老师,这马士英未免太托大,失礼了!”

钱谦益抱着手,挺着肚子,面无表情,道:“不要急,继续等。”

这个学生拧着眉头,想要说话,被钱谦益抬手给阻止了,只好冷哼一声,继续盯着都察院的大门继续等。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马士英依旧没有出现。

钱谦益轻叹了一口气,道:“去刑部吧。”

学生恼怒无比,道:“老师,这都察院与刑部就一墙之隔,要是那李尚书愿意见,早就出来了,咱们何必去自取其辱呢!?”

钱谦益瞪了他一眼,道:“去。”

这学生满心的不甘与愤怒,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冷着脸去刑部通传。

刑部门卫接过拜帖,送进去之后,就再无动静了。

刑部现在很忙,忙着办案,也忙着找临时驻地,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人。

但谁都没有理会钱谦益,这位天启朝的礼部侍郎,声名远播的东林魁首。

钱谦益的这个学生快气炸了,就差冲进去了。

钱谦益的脸上古井无波,阻止了他的莽撞,双眼幽静的盯着刑部,半个时辰后,他淡淡道:“去大理寺。”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号称‘三司衙门’,也就是三法司,就坐落在一起。

他们几步,转个身,就是大理寺了。

这个学生忍着巨大的羞辱前去递拜帖,结果大理寺的门卫根本不接,不耐烦的道:“不管你们是谁,说情的就别来了,我们大理寺禀告断案,不接受任何请托。”

这个学生继续忍,道:“我家老师的名讳,寇大人一看便知,还请通传一声。”

这衙役更加不耐烦了,道:“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告诉你,再继续捣乱,我将你抓到牢里去!”

“放肆!”

这个学生大怒,上前就要与衙役理论。

结果四周的衙役一见,纷纷竖着长枪,将他们给围了起来。

钱谦益神色不动的走过来,抬着手,道:“是在下这个学生鲁莽了,我们这就告辞,这就告辞……”

这个学生脸红脖子粗,根本不想走。这三司的人,太欺负人了!

钱谦益硬拖着他离开,走出三法司的地界。

这个学生气的胸都快炸了,不满的道:“老师,您是即将入阁的人,他们这样视您若无物,您真的就不生气吗?”

钱谦益表情平静,淡淡道:“当然生气了。”

这个学生盯着钱谦益的侧脸,道:“那您,为何…为何…”

钱谦益忽然笑了下,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对了,我听说,二张在京城城里了一个‘燕台社’?”

这个学生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气愤,闻言道:“是。听说二张近来与京城的士子,文人走动甚密,燕台社的人已经有数百人之多。”

钱谦益脸上笑容越多,道:“你去透个口风,就说朝廷准备任命二张为六科的给事中。”

这个学生怔神,道:“老师,这六科不是说要裁撤吗?”

钱谦益摆了摆手,道:“去吧。”

这个学生猛的醒悟,大喜道:“还是老师高明,我这就去!”

钱谦益见他走了,思忖片刻,上了马车,道:“去征西伯府。”

在钱谦益去周府的时候,京城里谣言炽盛,目不暇接。

那些投降李自成的叛逆被人说成了‘忍辱负重’,朝廷的变法变成了‘擅权禀国’,西北剿匪成了‘空耗钱粮、无所建树’,至于其他的,五花八门的非常之多,一会儿一个,令人来不及思考。

尤其是宫里要祭祀宗庙,更是牵动人心,牢里牢外都想凑过去。

周正这会儿已经回了府,因为周德悭,周德慎,周景瑗三个小家伙回来了。

饭桌上,加上小恪儿,四个小家伙狼吞虎咽,一点吃相都没有。

周丁氏与上官清两人忙活着给四个小家伙倒茶,擦嘴,都是一样的一脸心疼。

福伯站在周正身后,笑呵呵的道:“一路上饿着了,慢点吃慢点吃。”

周正拿着茶杯,看向周丁氏,道:“大嫂,怎么这么赶,路上也没给他们吃的?”

周丁氏摇头,道:“路上遇到了很多灾民,他们三个散了一路,把我们的都散出去了,要不是离得近,我们非得饿死在路上不可。”

小景瑗抬起头,看着周正道:“二叔,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惨,我还看到了好多饿死的……”

小悭儿也道:“我还看到他们吃泥土……”

周正看着三个小家伙的表情,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小冰川’太过酷烈,覆盖了整个大明,偌大的天下,无处不灾民。

第五百八十五章 请托

周正与几个小家伙闲聊,询问着天津卫的事情。

小德悭比以前开朗多了,话也最多,一边吃一边含混的道:“爷爷身体很好,没事就去钓鱼,走亲访友。爷爷说,他喜欢天津卫,不想回京了。”

周正默默点头,瞥了眼福伯。

福伯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福伯前些日子与周正说过,想去天津卫陪着周老爹。

小景瑗擦了擦嘴,眨着大眼睛,道:“二叔,我要骑马。”

周正看着已经十一岁的小丫头,笑着道:“骑马?怎么想起骑马了?”

小德慎这会儿慢悠悠抬起头,道:“姐在天津卫经常骑马,还拉着我们。”

周正看着小德慎的胖脸,叹口气,道:“你娘一直跟我说,你这家伙太贪吃,我之前还不信。”

小家伙看着周正,表情有些可怜兮兮的,低头继续吃。

上官清蹙了下眉,也没说话。

倒是小恪儿趴在他哥哥边上,眨巴着眼,一直盯着他,或许是时间长不见,瞅个不停。

小德慎悄悄看了周正一眼,伸手拿了一个鸡腿递给小恪儿。

小恪儿小脸都是笑容,抓过来就吃,吧唧吧唧的。

周正心里轻叹,看着小德悭,小景瑗这两个半大半小的小家伙,笑着道:“想骑马,就去城外的军营,让你买骑个够。”

小景瑗,小德悭大喜,纷纷跑过来抱住周正撒娇。

小恪儿拉着周正的衣角,道:“爹,恪儿也要去。”

周正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爹让人带你们去。”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笑容,顿时没好气的道:“他们还小,不要折腾他们。”

周正抬了抬眉毛,这媳妇,他越来越惹不起了。

一家人正闲话着,刘六辙从外面进来,瞥见众人,来到周正身旁,递过一张纸,低声道:“二少爷,皇上拟定的陪同祭祀的名单出来了。”

周正接过来,一眼看去,暗暗点头。

这位小皇帝,是学聪明了。

这份名单上,敏感的人极少,大部分周正听都没听过,不少是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等相对远离朝廷的官吏,而且官职还都不高。

最为敏感的,就是魏国公了。

这是驻守南京的国公,掌握南京兵权,地位与京城的英国公相当。

京城的英国公战死一位,其家族投降了李自成,因此还在问罪阶段。

小皇帝要将魏国公叫回京城,目的是显而易见。

“还是太明显了一点。”

周正自语,将名单还给刘六辙,道:“我们装作不知道。”

刘六辙嗯了一声,又瞥了眼在坐的,欲言又止。

周正喝了口茶,看着他的表情,道:“还有事情?”

刘六辙连忙道:“没事没事,二少爷,我先回去了。”

周正审视他一眼,道:“最近来求见的还是很多?”

刘六辙神色正经,道:“是。尤其是江南的商人,极其的多,还说要给二少爷捐银助饷。”

周正沉吟一会儿,道:“这样,你请上官,我岳父大人代我出面,必要的时候,我再出来。”

周正与江南商人的关系有些复杂,这些商人对周正是爱恨交加,难以言说。但周正现在身居高位,又掌握大军,尤其是西北之战,牵扯的利益太大,没人不眼红。

利字当头,绝大部分人还是很清醒的,想要靠向周正。

刘六辙应着,又瞥了眼在场的,恭谨的离开。

刘六辙刚走,一个家丁就进来,递过一道拜帖,道:“二少爷,门外有一个叫做钱受之的人求见,说是大人故交。”

周正接过来看了眼,自语的道:“这位,终究还是来了。”

钱谦益这些年的小动作就没断过,起复之心昭然若揭,单是周清荔那边的关系,走动了就不知道多少次。

现在,终于直接找上周正了。

周正看着这道拜帖,笑着道:“是爹的旧交,请他进来吧。”

“是。”家丁应着,转身出去。

大嫂周丁氏给她的两个孩子擦着脸,与周正道:“二叔,爹曾说过,这位钱大人权欲熏心,不可深交。”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已经派人通知大哥了,应该很快回来了。”

周方是顺天府尹,忙的也不是一点半点,极少回府。

周丁氏微笑着,转向上官清道:“上官,明天我们也跟着去骑马吧?”

上官清轻轻点头,目光忧色的看向大儿子,小家伙才六岁,已经胖的不行。

周正与他们交代几句,就在偏庁等着钱谦益。

钱谦益是来过周府的,跟着家丁进来,看着没有多大变化的院子,内心颇为感慨。

倒是那个学生,有些异样的低声道:“老师,这是征西伯府,怎么这般的‘穷困’?”

他们都出自江南大族,见惯了奢华,寻常人家都是‘穷困’,即便周家也是。

钱谦益神色不动,道:“周家是清贵之家,家教甚严。”

这学生轻轻点头,没有多说话。

来到偏庁,钱谦益看着剧中而坐,面上十分年轻的周正,神情先是楞了一下,连忙又上前行礼,道:“钱受之,见过征西伯。”

钱谦益之所以愣神,是恍惚间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一幕。

崇祯初,他与温体仁,周延儒等人争斗,想要入阁,结果落败,只能落寞的离京。他来到周府,与周清荔话别,就遇到从外面归来的周正。

那时候,他还居高临下的夸奖过周正。哪曾想,山水轮转,十多年后的今天,当年的稚嫩小生,已经需要他行礼膜拜了。

周正看着钱谦益,微微一笑,道:“钱先生无需多礼,请坐,来人,看茶。”

钱谦益预想的从从容容没了,拘谨的坐下。

他那个学生不敢坐,看着礼贤下士的周正,行礼很是忐忑

茶水用过,周正含笑的看着钱谦益,道:“钱先生来府上,可是为了拜访家父?”

钱谦益感觉到了劣势,沉着一口气,道:“钱某这次来,是想询问征西伯,关于‘金銮殿行刺案’的事情。”

周正作若有所思状,道:“钱先生是受托,来为谁说情的?”

钱谦益与牢中的那些人也是前所未有,走他门路想要救人的也非常的多。

钱谦益想要争取说话的上风,十分直接的道:“钱某不瞒征西伯,是有人请托,却也是钱某的心里话。宗室,勋贵万不可轻动。那些叛逆,也应该展现我大明的宽宏胸襟,不应一杀了之,徒增我大明暴戾之相。”

第五百八十六章 久等了

周正笑眯眯的看着钱谦益,这位权力欲太重,未必能做成什么事情。

确实一个上好的挡箭牌,周延儒暂时不能倒,这位就无所谓了。

故意顿了片刻,周正笑道:“钱先生觉得,眼下,朝廷应该怎么处置这些叛逆?”

钱谦益看着周正的笑容,心里知道,他想要入阁,除了周延儒的力挺,同样需要眼前,这位征西伯的首肯。

这是考题!

钱谦益肃色的沉吟片刻,道:“钱某认为,首恶重罪,从犯减一等,其余之人,尽数遣戍,流放,以示皇上的天威浩荡,又彰显陛下的宽厚仁德。”

“说具体的。”周正随手拿起身边的茶杯。

钱谦益眉头微紧,盯着周正的脸,斟字酌句的道:“首先,将宗室撇出去。其二,勋贵问罪二三;其余叛逆,斩立决六七;再有一律严惩,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也就是抓大放小,息事宁人。

周正喝了口茶,依旧笑眯眯的道:“钱先生说的有些道理,若是让你主审这些案子,钱先生可有把握处理妥当?”

钱谦益双眼微睁,道:“钱某来主审这些案子?”

周正微笑着点头。

钱谦益内心激动异常,极力的保持平静。

处理这些案子,固然会得罪很多人,但只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借此笼络无数人,腾挪辗转间,所牵扯的利益,不可想象!

钱谦益离开朝廷太久了,对权力的渴望与日俱增,听着周正的话,既忐忑又激动,好一阵子,才抬手道:“若是钱某主审,必然妥当,绝不会给皇上,朝廷添堵!”

周正歪头,审视着这个人。

这家伙是真的不懂官场规矩,还是说打定主意靠向周延儒,连一句征西伯都不肯说出口?

钱谦益处在前所未有的兴奋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周正的表情,心里已经在疯狂转动,怎么利用这些案子树立威信,培植人手,获取权柄以及其他诸多好处!

半晌,钱谦益陡然转醒,连忙道:“失态了,这些案子事关重大,一时之间有所走神。”

周正微微一笑,站起来道:“无妨。钱先生现在可以去内阁,告诉元辅我的提议,想必元辅不会反对。”

钱谦益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当即就道:“钱某这就去。”

说着他拱拱手,快速专门离去。

周正送他出了偏庁,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师徒二人的背影,神情有些古怪。

小德悭从不远处走过来,给周正递了个苹果,仰着脸道:“二叔,我想取锦衣卫。”

周正接过苹果,在胸前擦了擦,闻言一怔,看着他道:“怎么想去锦衣卫了?”

锦衣卫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向来世袭居多,固然能有一口安稳饭,却也是禁锢,难有前途。

小德悭咬了口苹果,道:“六辙叔穿的好看,我也想穿。”

周正笑了声,道:“以后给你弄更好看的。给你个任务,以后明天带着慎儿出去锻炼,他要是瘦不下来,我唯你是问!”

小德悭可不怕周正,毕竟从小就宠他,笑嘻嘻的道:“二叔,你不如给我们弄几匹小马,我们天天带着慎儿去骑马。”

周正唔的一身,笑道:“这个办法不错,我让人给你们找几匹小马,明天骑马到城东的新兵营,而后再回来。”

小德悭大喜,道:“谢谢二叔,我这就去告诉姐姐。”

小德悭跑走了,周正回到正厅的时候,就看到小德悭抿着小嘴,一脸苦相。

上官清这次没有再护着,这小家伙确实不能再胖了。

周正正要与上官清说几句,刘六辙又匆匆跑进来,低声道:“二少爷,外面越发离谱了,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的过往都被挖了出来,朝野激愤,言官们都在忙着写奏本,要弹劾他们了。”

周正坐下来,喝了口凉茶,道:“给阮大铖去话,让他带头上书驳斥这些人,要尽快的挑起来。”

刘六辙知道,马士英,孙传庭等人在挑事情,见这是周正的态度,立即笑着道:“好嘞,这么多事情,够他们忙活的了。”

周正见他要走,又问道:“对了,那两千缇骑动了吗?”

刘六辙道:“还没,等二少爷的话。”

周正稍稍思忖,道:“扩到五千,等钱谦益上任后,就派出去吧,不要让那些人等太久了。”

刘六辙神色一狠,道:“是!”

所谓的‘那些人’,就是一直给周正添堵的那群人,主要聚集地,就是南直隶。

周正与上官清交代几句,便又出了府,回向征西廊。

卢象升刚刚攻克潼关,后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周正得坐镇调度,以免出现乱子,给李自成可乘之机。

周正还没到内阁,钱谦益已经到了。

他与周延儒是旧交,都与温体仁有仇怨,两人而今利益相同,倒是同气连枝,很是投契。

两人喝过茶,并坐着,说着话。

听到钱谦益说出周正希望钱谦益主审这些逆案,不由得面露惊疑,道:“周征云真的这么说?”

钱谦益刚刚入京,哪里知晓太多,更不了解周正,还以为周正真的是忙于征剿李自成,脱不开身,微笑着道:“确实是亲口说的。”

周延儒皱眉,钱谦益不了解周正,他了解的很,这位行事谨慎,图谋远大,连他都被压制的死死的,岂会放权给钱谦益?

周延儒心里计较着,眼神冷光一闪,笑着道:“既然征西伯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定了。这件事沸沸扬扬,需要早就定下,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钱谦益见周延儒也答应,心里万分激动,脸上极力平静的道:“元辅说的是。那,下官待会儿去宫里见皇上,定下章程。”

周延儒眉头又皱了下,旋即神色如常的道:“理当如此。我待会儿还得去吏部,定下今年的考核,我让人领你去。”

钱谦益心怀激荡,哪里能想太多,应着道:“是。谢元辅。”

周延儒不动声色的与钱谦益先聊着,确定了‘速战速决’的策略,而后就客气的将钱谦益给送出了内阁。

内阁门前,范文景看着钱谦益的背影,低声道:“大人,这位钱大人……未免浅薄了一些。”

周延儒神色平淡,道:“他被闲置了十多年,骤然登高位也属正常。”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这就对了

范文景瞥了眼四周,越发低声道:“征西伯那边准备的如火如荼,分明是要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变法。朝局本就诡异莫测,这位钱大人如此鲁莽,怕是会惹出乱子来。”

周延儒眼神笑意一闪,道:“我正愁用什么办法试探一下周征云的变法,这个人,在合适不过了。”

范文景神色微凝,道:“大人,征西伯将主审给这位,怕是也有目的。”

周延儒道:“我自然知道。钱受之若是能成事,自然是我的臂助,若是不能,那就是一颗棋子,弃了就弃了。”

范文景明白了,没有再多嘴。

钱谦益入了宫,朱慈烺十分高兴,拉着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

朱慈烺听着钱谦益要做主官,尤其是他的断案方式,大合朱慈烺心意,赞美之词溢于言表,还透露要请他做帝师的意思。

钱谦益这短短半天,听到这么多从未有过的好消息,兴奋的无以言表。

李忠在一旁看着,面无表情。

近来朱慈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这位陛下,正在悄悄培植亲信,拉拢朝廷官员。

这令他十分的忧心。

钱谦益虽然久离官场,却极其善于察言观色,隐约察觉到小皇帝的心意,更加迎合。

君臣二人在钟粹宫相谈甚欢,定下了许多事情。

到了傍晚,朱慈烺依依惜别的将钱谦益送出宫门,看着钱谦益的背影,朱慈烺神色振奋,双眼灼灼。

李忠只觉头皮发麻,一个字不敢言。

朱慈烺拍了下手,自语道:“内阁终于有朕的人了,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李忠低着头。

朱慈烺猛的转过身,道:“魏国公什么时候到京?”

李忠连忙瞥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最多三日就到。”

魏国公,是徐达的后人,一直驻守南京,与京城的英国公一样,身份,地位显赫,远超其他国公。

最重要的是,他领兵!魏国公驻守南京,与南京兵部尚书,领南京一切兵马。

朱慈烺听着李忠的话,狠狠点头,道:“魏国公一到,就叫他来见朕。”

李忠应着,不敢多劝半句。

朱慈烺等钱谦益走了很久,这才回过神,快步进了宫内。

李忠心里一叹,刚要转身,李化贞慢慢走了过来。

李忠脸色微变,陪着笑道:“李公公这会儿不在东厂,怎么有空进宫了?”

李化贞以往神情傲然,这会儿平平淡淡,仿佛很是谦卑又好像谁都没放在眼里,他瞥了眼宫里,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我希望你学学王公公。”

李忠知道,李化贞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神色凝重,道:“你要去告诉征西伯吗?”

李化贞看着他,淡淡道:“你做的隐蔽,我没查到什么。不过,你瞒不过征西伯的。这宫里,这京城,里里外外,你能分辨谁是他的人,谁不是吗?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若是让我发现你不利于征西伯,或者会连累到我,我不会留情。”

李忠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看了李化贞一眼,转身进屋。

李化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朱慈烺没有召见,便转身离开。

他们这些内监,现在的地位十分的特别,或者说尴尬。若是皇帝成年,外面即便有权臣,也可操作。问题在于,皇帝年幼,外臣太强,他们这些内监行差踏错,也是死无葬身之地,皇帝护不住他们!

……

第二天一大早,宫里的旨意就下了。

钱谦益加东阁大学士,入阁预政,主理叛逆案。

内阁空置了太多,突然一个人入阁,自然引来不小动静,不少人争相巴望着,期望着能够入阁,一步登天。

钱谦益摆足了姿态,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刚刚在内阁上位不久,就亲自到了三司衙门。

一百多人的依仗,那就一个威风凛凛。

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三人这次躲不了了,只得出来面见。

钱谦益坐在刑部大堂上,看着老老实实站着的三人,心里冷哼,面色不动,淡淡道:“本官奉旨审断逆案,你们将所有的案卷都拿上来,还有,为防串供,冤屈,所有人犯本官会另行安置。”

寇槐壹,李恒秉,马士英三人对视一眼,这位新阁老的三把火,三给他们三人了?

三人中,寇槐壹与周正最近,官位却最低,是大理寺卿,他故作思索片刻,道:“下官遵命。”

钱谦益见这三人低头,心里大是爽快,官威越足,道:“现在各衙门都在搬迁,本官也找了一处,到时候,你们带着人去那里,听候我的调遣,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更不能判处任何人!”

李恒秉抬起手,神情漠然的道:“下官领命。”

钱谦益目光又看向马士英这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道:“都察院近来太闹腾了,你约束一下,须知大体,大局,不可任性胡来。”

马士英心里骂了句老梆子,脸上笑呵呵的道:“钱阁老说的是。”

钱谦益越发舒爽,越发体会到了权力的妙处,年上经不住的笑起来,起身道:“今日就这样,明日将案卷送到内阁。”

“下官恭送阁老。”马士英三人侧着身道。

等钱谦益走了,马士英才冷哼一声,道:“还真是嚣张跋扈!”

寇槐壹道:“这位新阁老,看来是要做些事情了。”

李恒秉抱着手,道:“都给他吗?”

李恒秉到底不完全算是周正的人,消息总是慢了一步。

寇槐壹看了他一眼,道:“大人的原话,该留的留,这位阁老,未必能做得久。”

李恒秉久经宦海,道:“原来如此,怕他也是元辅的棋子,并不是他的人,且未自知。”

马士英看了其他两人一眼,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就任凭他摆布?”

寇槐壹道:“不着急,咱们慢慢看,这京城里的案子太多,看看这位新阁老有什么手段。”

从李自成败退之后,京城之中事情太多,案子就没断几件,涉及到投降李自成的叛逆以及‘金銮殿行刺案’就有太多人。

钱谦益出了刑部,上了马车,要赶去户部。

马车上,他的门生有些担忧又不解的道:“老师,您明知道他们都是征西伯的人,怎么还一点情面都不留?”

钱谦益端坐着,内心舒爽无比,微笑着道:“外面,对三司这三位风评很不好?”

门生连忙道:“对,尤其是昨日老师被拒之门外后,朝野越发的沸腾,弹劾之声越发的大。”

钱谦益笑容更多,道:“这就对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乱上乱

钱谦益上任不过短短半日,清望飞升,满京城都在说这位新阁老不畏权贵,秉公正直,临危受命,要结束朝廷乱局,开创新朝大局,将会是不世名臣!

不止是在野的官吏,那些年轻士子更是推崇不已,赞叹不绝。

而朝中的一些‘二周’之外的官吏,也迅速归队,站到了钱谦益的身后,短短时间,俨然成了‘二周’之外的第三股大势力。

党争永远都是这样,什么政事,军国大事通通靠后,争权夺利是第一位的。

孙传庭,高弘图,张贺仪等人在大门外不远找了一个院子,一大群人聚集在这里办公。

这些人除了六部九寺的,也有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的人,还有一些地方上的名家,这些人,大部分是阳明心学的徒子徒孙,很多想法是大逆不道,甚至宣之于口了。

高弘图与这些人讨论半晌,转到孙传庭的班房,拿着条陈道:“白谷,还真如你所说,不能任由他们自行其是,你看看,他们拟定的这叫什么话,‘平天下者,均天下而已’、‘用天下之私,以成一人之公而天下治’、‘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何一人私之’……”

孙传庭听着,放下笔,道:“又是复社那些人?”

周正并没有排挤任何人,凡是有才的,恨不得偶网罗而来,所以手底下不少复社的人,比如顾炎武。

高弘图在一旁坐下,道:“他们修的法,可比我们大人想的要多,要远,这要是传出去,别说京城了,天下都得炸锅。这可不是李贽,藏书就行了。”

孙传庭看着他,笑着道:“这些都是复社之人出的,现在,应该算是新阁老的人,他们做的事,我们担什么?我们本来就嫌京城不够热闹,这不是送上门的吗?”

高弘图一怔,道:“可,这,这不会坏了我们的事情吗?”

孙传庭望向外面,道:“多年前,大人就与我们商讨过,想要变法,想要革新,就要清理官场,李自成这一波还不够。”

高弘图看着他,神情若有所动,道:“我听说,锦衣卫的缇骑已经出京了?”

孙传庭又拿起笔,道:“找机会,将消息放出去,不乱一阵子,怎么看得出牛鬼蛇神。”

高弘图有些担心,道:“这个估计不用我做,我怕事情会失控。皇上近来动作不少,元辅沉了下来,不可小觑,又冒出一个钱谦益以及复社。咱们大人目光都在西北,我们又太多事情脱不开身,真要任由他们折腾下去,非得再出事情不可。”

孙传庭自顾的写着,淡淡道:“大人说‘不破不立’,李自成的那一遭还不够,得大破大立。”

高弘图听明白了,点点头,起身道:“好。对了,我那边关于户籍法的准备已经差不多,可以着手了。你的考核法怎么样了?”

孙传庭头也不抬,道:“基本准备停当了,总理衙门的进度你催一催,年前一定要搬进去。”

高弘图应着,刚要走,转身又道:“卢象升的报捷公文今天应该会到京,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孙传庭笔头一顿,抬起头看向他道:“什么打算?”

高弘图神色一急,走回来道:“大人攻克京城的赏赐没有,这次平定西北,总该有了吧?挽扶大明社稷,定鼎江山,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功勋!大人已经是征西伯,封个国公,不过分吧?”

孙传庭这次有所醒悟,放下笔,静静思索。

大明的国公在天启朝已经不值钱,单单是魏忠贤一家的数量,近乎就超过了大明两百多年的积累。

权阉不在乎其他,一味的要功名,要爵位,落得家败人亡也不奇怪,倒是正直官员,想要谋得爵位,那是千难万难。

周正这个征西伯,还是京城大难临头,崇祯要周正救援,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是要加封国公,即便有这样的大功,宫里以及朝廷定然也是险阻丛丛。

孙传庭考虑的自然也不是这些,而是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本就阻力无边,厄需低调筹备,若是周正突然加封国公,在朝中地位再升,是祸非福。

孙传庭考虑再三,道:“我晚上去见大人,你先不要急。其他人也耐住了,不要多嘴。”

周正现在也是一颗大树,指望着他的人太多,难免会动心思。

高弘图应着,道:“嗯,先看看大人怎么想。我去了。”

孙传庭看着他的背影,又思索片刻,便拿起笔,继续写着。

高弘图刚走没多久,来自西北的报捷公文就到了,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一路上打马,大喝,径直穿过大明门,冲入宫里。

“捷报!征西大总理卢象升奏报,复克潼关!”

“捷报!征西大总理卢象升奏报,复克潼关!”

“捷报!征西大总理卢象升奏报,复克潼关!”

京城顿时炸开了,皇宫里也是一片沸腾。

高层自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正式的报捷奏疏,又是另一回事。

周延儒,周正以及钱谦益,带着六部九寺的官员,进宫给朱慈烺贺喜。

乾清宫正殿,朱慈烺高坐,不断的夸奖卢象升‘用功’,是本朝能将,福帅。

周延儒,周正八风不动,静静听着。

倒是钱谦益当众吟赋,歌颂朱慈烺的英明神武,圣德无双。

朱慈烺自然大喜,当众说要加封卢象升为定西伯。

这是满朝文武俱在,堂堂的金口玉言。

大殿里无数人惊恐,目光都在周正脸上扫来扫去。

谁都知道,卢象升在周正的部下,也是周正力推他为西北总理,若是卢象升被封为定西伯,周正这个征西伯的地位得多尴尬?

卢象升掌握征西大军近二十万,几乎是大明所有的精锐!

周延儒表情凝了凝,无动于衷。

不少人则心惊胆战,若是卢象升与周正平起平坐,会不会出大祸?

一些人看向龙椅上的小皇帝,这位是要干什么?真的不怕惹来泼天大祸吗?

原本还没有察觉,正享受人群之中最瞩目的荣耀感的钱谦益,感觉着大殿里的安静,忽然间惊醒过来,连忙抬手向朱慈烺,朗声道:“陛下,征西伯克复京城,统调征西,功劳甚大,还请陛下嘉奖。”

朱慈烺一笑,道:“钱爱卿说的是,着内阁详议,定出章程来。”

“是。”钱谦益抬着手。退回来与周正一笑。

周正回之微笑,抱着板笏不动。

大殿里很安静,很多人心神慌乱,面露不安。

这朝局纷乱未定,皇帝这又忍不住出手了,可如何是好?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一锅粥

朱慈烺仿佛没有看到朝臣们的脸色,很高兴的封官许愿,一些大话套话,不要钱的洒出来。

朱慈烺很早就陪着崇祯,学的不少,近来也是一点点的回忆起来。

朝堂上除了钱谦益以及他的人,就没有人答话,显得十分的寂寥。

足足一个时辰,这场盛会才算结束,朱慈烺回宫,朝臣们三三两两出宫。

钱谦益大出风头,簇拥的人最多,反倒是周正与周延儒被衬的有些人烟稀少。

陈演,张四知跟在周延儒身后,张四知道:“元辅,这钱受之,未免太招摇了。”

陈演也暗自摇头,他想着逃离,偏有人急赶着进来。

周延儒看着被簇拥着,高谈阔论的钱谦益的背影,淡淡道:“让他且得意着。”

张四知转向周正,见周正身边也没几个人,低声道:“大人,征西伯好像也无动于衷。”

陈演嗤笑一声,道:“这种货色怎么会在征西伯眼里,看他蹦跶吧。”

周延儒想着刚才宫里的事情,道:“皇上那边肯定还有人在教,给我查查。”

张四知瞥了眼周正等人,低声道:“不是征西伯的人,可能是内监。”

周延儒点头,道:“只留意就行,周征云不可能不知道。”

张四知,陈演点头,跟着周延儒出宫,返回内阁。

周正与孙传庭,高弘图两人踱着步子,说着话。

周正对钱谦益的风光视若无睹,道:“顾炎武等人的话,也不是他们开始的,早就有端倪,阳明心学分那么多派,他们这一派,算是最务实的。话传出去,但不要漏名,保护一下。”

高弘图道:“大人息才,下官明白,一定会注意分寸。”

周正嗯了一声,道:“大明律是宪法是总则,不求细,一定要全,涉及到所有的方方面面,做的仔细一些。卢建斗那边在年底之前应该会有好消息,等我腾出手来,我会亲自主持。”

孙传庭应着,瞥着前面还是吵嚷不休,道:“下官等都在准备,大人安心……”

孙传庭话音未落,孟贺州忽然来了,瞥了眼两人,凑近周正耳边低声道:“大人,天津卫的消息,魏国公到北直隶了。”

孟贺州的声音不大不小,高弘图,孙传庭都听见了,两人顿时面露惊容。

皇帝要祭祖的消息才不过两三天,魏国公怎么这么快就到京了?

周正倒是神色如常,停下脚步,看着钱谦益,周延儒等人慢慢出宫,淡淡道:“去,让上官烈,将李忠,李化贞带来见我。”

孟贺州应声,转身快步离去。

孙传庭,高弘图对视一眼,抬手道:“下官告退。”

周正微微点头,目光冷漠的看着天色。

不多久,上官烈带着上百个禁卫,押着李忠,李化贞出现在周正身后。

李忠神色苍白,颤颤巍巍,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化贞倒是镇定,躬着身,道:“回伯爷的话,奴婢暂时还没有拿到证据。”

上官烈铿锵一声拔出刀,冷声道:“姐夫,跟他们费什么话,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还想害我们,一刀杀了干脆,宫里不缺太监!”

李忠噗通一声跪地,哭声道:“征西伯,奴婢从来没有要害您,万岁爷也没有要害您,征西伯,您息怒,您饶命啊……”

周正背对着他们,食指拇指摩挲着,语气无喜无悲的道:“我知道,你是内监,你心向着皇上,我给你的那些钱财,未必抵得上你心里的忠义。但你要清楚,我谋划了十几年,我若落败,不止我,还有我父亲,我的孩子,我周家几十条命;还有跟着我的人,林林总总上万人,我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他们。如果有一天,皇上决意要杀我,你说,你该怎么自处?”

这样的话,在外面就是大逆不道!

这里,却没人敢说什么。

上官烈握着刀,一脸杀机,恨不得立刻宰了李忠。

李忠浑身颤抖,头上冷汗涔涔,他心神冰冷,眼神急急的闪烁。

一边是他的主子,皇帝,是他的依仗,未来。而周正,则操控着他的生死,从十多年前就一直如此。

周正慢慢转过身,看着地上跪着的李忠,淡淡道:“给你两条路,第一条:死。第二条,从今天起,做个哑巴。你选吧。”

上官烈的刀,立刻架到了李忠的脖子上。

李忠浑身寒气,双眼大睁,猛的一磕头,死死抵在地上,一个字也没有。

周正见他这么识相,淡淡一笑,转向李化贞,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给我做了不少事情,我不苛待你,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老老实实做事,不要再让我抓到把柄。第二条,去南京,做镇守太监。”

李化贞再无镇定,噗通一声跪地,颤声道:“奴婢知罪,奴婢选第一条。”

周正转过头,看向乾清宫,虽然有些远,还是看到有一个人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这里。

周正知道是朱慈烺,淡淡道:“告诉陛下,魏国公在河间府上岸了,带了一千人,陛下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

李化贞看了眼李忠,道:“是。”

周正摆了摆手,转身出宫。

上官烈咔嚓一声收刀,冷哼一声,带着一大队骑兵铿铿而走。

李化贞看着周正走了,这才慢慢起来,漠然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了。”

李忠满头的冷汗,表情苍白,看着周正的背景,听着骑兵的脚步声,身体颤抖个不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镇定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向乾清宫,门前的朱慈烺。

李化贞将刚才的事情说了,本还担心朱慈烺大发雷霆,却没想到朱慈烺只是笑,道:“不说话就不说话,只要魏国公进京,其他都好说。”

李忠闭嘴,不再说话。

李化贞则躬着身,不复多言。

朱慈烺看着外面,心情格外的好,道:“魏国公入京后,直接率兵入宫,驻扎在乾清宫,钟粹宫。”

李忠嘴角动了下,话要出口又生生咽回去。

李化贞仿佛没有听到,什么也看不到。

第五百九十章 两个月

一群人出了乾清宫,各归其位,但热闹却没有散去。

钱谦益得了新皇赏识,俨然新贵,前呼后拥的入了内阁,气势比首辅周延儒还要盛。

周延儒很是低调,什么也不说,就自顾进了班房。

周正就更低调了,就一个张贺仪陪着,进了隔壁的征西廊。

朝廷的高层,除了钱谦益之外,其他人都极其的低调做事,抵近年关,太多的事情要做。

周延儒为年中的钱粮审计以及官吏考核费尽心思,想要平衡各处,又要总理大局,真心是不容易。

而钱谦益则忙着拉拢人心,四处走动,倒是迎合了不少清流,居然有成为朝廷第一大势力的势头。

原本卢象升攻克潼关,平定西北指日可待,周正是第一功臣,加上复克京城的功绩,封个国公也不在话下,偏偏这个时候居然没人提了。

不说其他人的腹诽,就是征西廊也是议论纷纷。

张贺仪喝止了他的牢骚,来到周正班房,也是不满的道:“大人,皇上这是何意?这是故意要打压大人吗?”

周正喝了口茶,拿起笔,继续写着他兵改奏要,随口道:“有什么奇怪的,我禁足了他,他要是不做些什么那才是怪事。”

张贺仪皱眉,道:“大人复克京城,保住了朱家江山,那是天下第一大功绩,皇上不知感恩,却动了杀心!皇上身边原本就满是佞臣,现在皇上主动跳出来,还将魏国公叫到了京城,这,这做的也太,太让人寒心了!”

周正对朱家皇帝以及现在的朝局是完全不报希望,道:“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李邦华得到密旨,估计快要到京了。”

张贺仪神色大变,惊呼道:“大人说的是真的?那四川还未定,李自成也未灭,李邦华突然回来,这是要干什么,皇上就不怕西北再乱吗?再来京城吗?这是要干什么?”

周正摇了摇头,道:“有人跟皇上说,闯贼已经威胁不到京城,朝廷最大的威胁,是我。”

张贺仪神色凝重,脸角抽了又抽,道:“大人一心为国,纵然做的有些不妥,也不止于此,皇上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

周正不在意,道:“李邦华回来也是好事,他经营兵略多年,应该知道兵制的弊端,与他好好谈谈,会帮我们的。”

张贺仪站在周正身前,眉头拧成川字,道:“大人,这李尚书在京的时候就躲着我们,我们的兵改兹事体大,他要是求稳,未必肯答应,他要是不答应,还真不好办。”

周正笔端不停,道:“他要是不配合,就让他入阁。”

张贺仪嘴角立即动了下,苦笑着道:“大人这样做,李尚书不知道是笑还是哭了。”

内阁的阁臣在以往自然是风光无限,权柄极大,可现在的朝局是,权力都在六部,内阁就两个人说了算,入阁之后,只是被高高挂起明升暗降,失去权柄。

周正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没工夫嫌耗,将所有该准备的准备好,该收拾的收拾停当,改元之后,立即付诸实施。”

张贺仪道:“大人,我们这边没有问题,关键是元辅是否配合,还要加上一个钱谦益,事情有不少变数,还有地方上纵横交错,势力复杂,我们只是在京城有些力量,地方上还欠缺的很。”

周正放下笔,沉吟片刻,道:“孙传庭已经拟定了十三省的巡抚,再捡拔各府官员,我们用一年时间,完成人事安排。人事一定,其他的就好说了。”

张贺仪知道这些,道:“大人,十三省巡抚还好说,其他的知府人数太多,想想细细考察时间也不够,摊子本就很大,想要做那么多事情,人手不够。”

周正也在考虑这一点,拿起茶杯,刚到嘴边,道:“这样,明年新皇改元,开恩科,我来做主考。”

张贺仪一怔,想了想,道:“这是个办法,只是,元辅未必肯答应。”

周正喝了口茶,道:“由不得他。钱谦益会在两个月内了结这些案子,凡是挡我路的人,都是逆党,不要手软。”

张贺仪知道,他们磨了这么久的刀,终于要出鞘了。

张贺仪看着周正,斟酌着道:“大人,钱谦益那边还好说,就算不肯做,我们也推着他做。就是近来弹劾三司的人比较多,还出了一些下作手段。就像昨日,寇槐壹家里闹出事情来,说是寇槐壹忤逆不孝,为了霸占大房的田产,还推了嫡母。”

‘孝’应该是这个时候的人品德最重要的考量,一个人‘不孝’,就能否定他的所有。

周正眉头皱了皱,道:“让锦衣卫查一查,看看背后都是些什么人,直接抓入诏狱,杀一儆百,我们的人,一个不能出事!”

要是周正身边出了事情,不说折损士气,影响他们的计划,那些人会更快的扑上来,成为一个个阻力,连绵不绝。

张贺仪应着,又小心的道:“大人,魏国公带兵入宫,李邦华回京,加上一个钱谦益在人前招揽,肆意打压,破坏大人的名望,我们就任由他这样吗?”

周正拿起笔,慢慢写着,道:“两个月而已。”

张贺仪想想也是,继而道:“复社的那二张,昨天见过元辅了,元辅的意思是,一个入内阁中书,一个为翰林编修,两人这不太愿意,一个想去吏部,一个想去户部。另外,他们也在找门路,想要求见大人,还写了一个‘新政要论’,想要呈送给大人。”

周正笔头顿了下边继续写,道:“这两人在江南结社,在京城也结社,走到哪都结社,少则上百,多着数千,又都是名流,还真不能小觑,找个时间,我见见吧。”

张贺仪看着周正的表情,笑着道:“大人也是起了惜才之心?不过,学生听说,这两人恃才傲物,桀骜不驯,有些担心,他们志大才疏,会坏了我们的事情。”

周正挥了挥笔头,道:“现在说的太早,且看看。魏国公到京了,让他来见我,还有李邦华。”

张贺仪连抬起手,道:“是,学生告退。”

他刚转身,周正又道:“西北盯紧了,只有西北这块心病去了,我们才能专心变法革新。”

张贺仪连忙道:“是。”

第五百九十一章 暗箭

周正与周延儒相对务实,忙的是昏天黑地,鲜少有空隙。

唯独钱谦益这个新任阁臣,表现了‘礼贤下士’的风度,不时的接见朝臣,又与三司不断的走动,还积极参加朝野一些文会。

甚至于,他还参加了复社主持的‘燕台社’,在城外雁荡山,参与者多达三百人,无不是京城以及各地的青年才俊以及朝野的一些名望之士。

二张在诗会上侃侃而谈,全部都是关于政事,更是当场向钱谦益提出了‘清溯弊案’、‘任贤用能’、‘朝政清廉’、‘赈济灾民’等安邦定国十六策。

钱谦益自是欣然接纳,表达了皇帝,朝廷‘涤荡乾坤’、‘中兴大明’的坚定决心。

雁荡山应和震天,无数人为之欢呼。

在钱谦益还在与会的时候,消息陆陆续续就传回了京城。毕竟现在结社之风大起,朝廷十分关注。

周延儒班房里,李日宣看着周延儒,嗤笑道:“元辅,你说,那二张说的‘任贤用能’,说的是谁?”

李觉斯道:“‘朝政清廉’的背后,应该还是那句众正盈朝,也不知道他们眼里的奸佞会是谁?”

范文景站在一旁,听着暗自摇头。

‘二张’如此不知收敛,低调,只怕会引来祸事啊。

周延儒正在看着户部的考绩表,闻言淡淡道:“有钱阁老在,分寸还是会有的。”

李日宣近来有些活跃,因为他想入阁。

听着周延儒的话,他试探着道:“元辅,内阁还是空的很,不知可否有其他入阁人选?”

周延儒神情不动,依旧低着头再看考绩表,道:“我与征西伯商议,每人两个名额,我已用掉一个,还有一个,再看看。”

李日宣顿时大觉有希望,神色振奋一闪而过,沉着的道:“元辅,征西伯那边近来的动作越来越多,看似不起眼,实则更让人心惊,他们在起草新的大明律。”

周延儒自然知道,因为范文景也参与到了里面,并没有被排斥。

范文景适时躬身,道:“倒也未必是征西伯示意,那里面多的是年轻士子,朝野都有,他们时常在争辩,心学之争。”

心学的发展,已经触及到了很多东西,尤其对‘君权神授’已经进行了怀疑,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就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

周延儒倒是没有特别在意,十分平淡的道:“你盯紧了,莫要出格。征西伯有大志,可能会超过张居正,将来的下场……到底是我大明功臣,不能救死不救。”

众人顿觉心惊,之前,他们可从未说过这些事情。

不过周延儒也是一言而过,抬头看向李日宣,道:“这是你们吏部做的?孙传庭可有参与?”

提到这个,李日宣立即道:“他与我有些争执,被我压下,这些都是我依照元辅的想法做的。”

周延儒眉头皱起,沉思片刻,道:“你去与他说,可以给征西伯一些位置。都是朝臣,务必和睦,不要争执。至此之际,理当戮力同心,收拾残局,岂能内讧。”

李日宣看着周延儒,又与李觉斯对视一眼,两人神色有些古怪。

元辅,这是真的要与那周征云和平共处了?

两人心照不宣,顿了片刻,李觉斯试探着道:“元辅,那钱谦益在宫里备受赏识,在外面又有复社支撑,朝野的势力急剧膨胀,真的不要弹压一下吗?”

钱谦益现在的架势,简直一个阁臣已经拦不住,就是呼之欲出的下一个首辅!

如同周延儒这边出点事情,朝野弹劾,或许,宫里真的有可能让周延儒走,换上钱谦益。

毕竟,周延儒不是周正,兵权紧握,声望隆隆,即便朱慈烺想要罢黜周正,也得考虑周正的兵权以及朝野之望。

周延儒则不同,他是崇祯朝首辅,是文官首领,并非不可替代,一旦钱谦益威望以及底子足够了,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周延儒抬头看向李觉斯,目中厉色一闪。

李觉斯神情微凛,低声道:“元辅,不得不防啊。”

范文景看着周延儒,眉头也是皱起。

钱谦益此人,从他这些作为来看,并非是做事之人,而今的大明经不起折腾,若是钱谦益向崇祯朝那样,对天下来说,是祸非福。

周延儒看过班房里的三人,默然片刻,道:“钱阁老用心国事,无需非议,年关将近,还是用在政事上吧。”

虽然周延儒说的大义凛然,但三人都是近人,分明看出了周延儒的警惕已起,便不再多言。

而在隔壁的征西廊,周正的人,也在说着钱谦益的事情。

这位成了‘逆案’的主审,朝野关注,一举一动都牵动朝野人心。

丁琪抱着茶杯,看着张贺仪,孟贺州,楚金等人,道:“我刚从六辙那回来,锦衣卫已经直奔苏州去了,咱们得加紧,不能让他们无证据随便拿人。”

张贺仪正在看着沙盘,目不转睛的接话道:“那位钱阁老要走了案卷,钦犯人等,他压着不动,三司那边再催促也没用。”

这时寇槐壹从外面进来,道:“也不是没用,就是时机不对,再等等。”

众人看了他一眼,都是老相识,无需客套。

丁琪转向孟贺州,道:“那位魏国公,今天到京?”

孟贺州神色动了下,看了眼周正班房方向,道:“按时机,晚些时候该到了,上官统领那边怎么说?”

丁琪道:“魏国公只带了一千人,做不了多少事情。上官那边让出了乾清宫,钟粹宫。”

众人神情各异,魏国公入京,这透露着这位新皇帝对周正的极度不信任,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很快,丁琪就收敛表情,道:“京中近来有些流言值得今警惕,‘盛世之下,不应有锦衣卫,东厂这等血腥之所’的话,传的有些热乎了。”

孟贺州又瞥了眼周正班房,低声道:“我已经察觉到这件事,让人再查,应该有人刻意在针对我们。”

张贺仪猛的转过头,道:“你是说,有人在企图剪除大人的羽翼?”

孟贺州点点头,道:“虽然还不是那么明显,有这种迹象。”

张贺仪目光闪烁,看向寇槐壹道:“老寇,你家里没事吧?”

寇槐壹近来被人状告,‘忤逆不孝,侵夺家产’,这是十分严重的罪名了。

寇槐壹冷哼一声,道:“他们也太小看我了,我可不是初出茅庐的野小子!不用担心,他们来的太早,没有准备妥当,我已经抓到破绽了。”

张贺仪沉思着,道:“确实有些不太寻常,老孟,得尽快找出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孟贺州道:“在查了,京城就这么大,他们只要再敢冒头,就躲不了多久。”

第五百九十二章 演员

崇祯十三年,十月中旬。

朝野是纷纷攘攘,乱象纷陈,神魔鬼怪叠出。

周正站在大明门外,看着已经有了一些模样的‘总理衙门大院’,微笑着点头。

孙传庭,高弘图站在他身旁。

孙传庭回头看了眼,道:“大人,这院子建成之后,下官打算封闭长安东西两门,宫里的其他门也封闭,日后入宫,需要穿越总理大院才行。”

周正稍稍思索,道:“想法不错。”

孙传庭又道:“里面的院落布置基本妥当,月底之前,可以陆续进入,年底之前,彻底竣工。除了三司衙门,其他大衙门,都规划在里面。宫里那些散乱的机构,下官计划搬入外廷,整齐划一的整合。”

孙传庭说的简单,实则要重新梳理权责,精简人手,还要皇帝,内阁的同意,事情并不简单。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会跟元辅打招呼,趁着搬迁的机会,对六部九寺的官吏摸摸底。”

孙传庭应着,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一阵吵吵嚷嚷。

张贺仪快步从大明门出来,来到周正身前,见礼后道:“大人,是魏国公。”

周正眉头一挑,没有说话。

这位魏国公,终于是入京了。

孙传庭,高弘图看着大明门深处,神情有些异色。

这位魏国公的动静还真不小,是不知道周正在这里,还是怕周正听不到?

高弘图猛的醒悟,低声道:“大人,按照礼法,您需要去见礼的。”

周正只是个伯爵,魏国公这是公爵。

张贺仪,孙传庭都看向周正,考虑着怎么应对。

刘六辙却道:“让二少爷去见他?哼,我倒是要看看这位魏国公识趣不识趣!”

礼法上来说,确实要伯爵见礼公爵。但周正不止是伯爵,还是阁臣,而今的地位非同一般,现实中,徐文爵应该主动来见礼周正才对。

周正也想看看这位魏国公的态度,背着手,道:“乾清宫,钟粹宫让出来了?”

刘六辙道:“广浅昨天就让出来了,锦衣卫也撤出来了。”

广浅,上官烈的字。

刘六辙话音刚落,大明门内又传出一阵热闹声,仿佛两群人相遇,高声朗笑不断。

刘六辙侧耳听了听,道:“二少爷,好像是钱阁老的声音。”

高弘图看着大明门内,神色怪异,自语般的道:“大人,下官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周正转向他,道:“怎么蹊跷?”

孙传庭沉吟着,也看着高弘图。

高弘图若有所思,道:“大人,魏国公,钱谦益,李邦华,这三人,一个是皇宫,一个是外廷,一个是兵权,这三相是最重要的,未必太巧了些,皇上……到底年幼。”

刘六辙顿时会意,道:“高大人是说,有人在背后给皇上出谋划策?”

孙传庭有所悟的道:“李忠,不会,他没这个格局。周延儒更不会,他做不到,也不会想皇上与大人直接冲突。这些谋划,看似高明,实则可笑,痕迹漏的太明显了。这个人,位置应该不太高。”

刘六辙却有些奇怪,道:“宫里都是我们的人,围的铁桶一样,出入宫廷的也都被监视着,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啊。”

周正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笑了起来,道:“我倒是小看一些人了。六辙,你待会儿将出入宫廷,见过皇上的人名单拿给我。”

刘六辙应着,道:“那,二少爷,要不要锦衣卫查一查,那李忠,肯定都知道。”

周正眯着眼,听着大明门内的热闹,道:“不着急。京城就是一个大戏台,这个戏台上的人越来越多,但角色却只有那么一些。”

孙传庭道:“大人,咱们还得加快一些速度。”

周正嗯了一声,唱戏的人越来越多,麻烦是少不了了。

高弘图见声音越来越远,道:“这位魏国公,是真不知道大人就在这里啊。”

张贺仪喃喃的道:“大人说的还真对,这唱戏的是越来越多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唱好。”

周正不在意,道:“待会儿去你的巡防营看看。”

张贺仪知道周正要对京城的防卫进行调整,连忙道:“是,下官已经准备好了。”

周正嗯了一声,抬脚迈入还在修建的总理大院。

众人自然跟着,随口还在说着各种事情。

而魏国公,钱谦益一群人已经过了端门,正向着额乾清宫走去。

魏国公镇守南京,奉旨带兵一千入京,现在更是直接带着进宫。

钱谦益与徐文爵也是相熟的,两人一边走一边客气的客套着。

钱谦益红光满面,道:“国公,陛下早就盼着你来了,等的是望眼欲穿。”

徐文爵刚刚袭爵不久,这次入京也是要代替英国公镇守北京,这可比镇守南京更大的荣耀与权力。

徐文爵笑呵呵的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本分,我连夜赶路,昼夜不停,就怕陛下等急了,一路上跑死了几匹马。”

钱谦益笑容更多,道:“魏国公一片忠心,天地可鉴,陛下一定深为感怀。”

徐文爵道:“钱阁老乃我大明柱石,陛下之臂膀,不敢当您的夸赞。”

钱谦益朗笑着,伸手请徐文爵向前。

两人捧逗俱佳,心情舒畅,一前一后的进入乾清宫。

乾清宫门前,朱慈烺早就望眼欲穿,看到徐文爵带着军队进入乾清门,忍不住的快步冲了过去。

徐文爵是没有见过朱慈烺的,先是愣了下,连忙向前跑去,单膝跪地的沉声道:“臣徐文爵,参加陛下!”

朱慈烺激动不已,连忙上前扶起他,道:“爱卿一路辛苦,快起来快起来。”

徐文爵‘艰难’的站起来,看着朱慈烺,忽然哭出声来,道:“陛下,您真的像极了先帝。”

朱慈烺一怔,旋即面露悲戚,道:“卿家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钱谦益看着徐文爵的惺惺作态,心里不屑,脸上却也露出悲伤之色,仿佛真的感念崇祯皇帝。

他在崇祯朝,近乎仕路断绝,从未入官。

朱慈烺拉着徐文爵入宫,一边走一边道:“卿家来了,朕就安心了,不日朕要在天坛祭告祖宗,卿家也要一起来。”

徐文爵躬着身,擦着泪,道;“陛下放心,有臣在,绝不让任何宵小得逞,欺侮了陛下。”

第五百九十三章 剑拔弩张

朱慈烺拉着徐文爵回到东暖阁,君臣对坐。

缅怀崇祯皇帝,感忧当下,畅享未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足足半个时辰。

李忠而今练闭口禅,目不斜视,神情呆滞,仿佛什么也听不到。

李化贞则平平静静,躬着身,如同一个枯木老人。

过了好一阵子,朱慈烺才醒悟过来,道:“卿家还饿着吧,来人,传膳,其他人都出去吧,朕与徐卿家好好聊聊。”

李忠,李化贞都看了眼朱慈烺,无声的退下。

朱慈烺看着人都走了,连忙凑近徐文爵,神色冷肃低声说起来。

徐文爵表情恭谨,渐渐凝重,不断的点头。

半刻钟,徐文爵跪地,低声道:“陛下,徐家世受皇恩,拼死为陛下,扶正大明江山!”

朱慈烺听着,这才大为放心,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连忙拉他起来,笑呵呵的道:“徐卿家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看着宫女进来,徐文爵也恢复表情,道:“是,臣会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绝不敢懈怠半分。”

朱慈烺不再说敏感的事情,开始询问南京的风华人茂。

徐文爵久在南京,自然如数家珍,给朱慈烺慢慢讲解。

朱慈烺从未出过京城,听的是心驰神往。

钱谦益一直在宫外等着,见徐文爵久久不出,不由得耐心渐失。

钱谦益的门生周嘉诚站在钱谦益身后,低声道:“老师,这魏国公来的太是时候了。”

钱谦益也不傻,这徐文爵简直是突然入京,皇帝又早就在等着,分明是早就计划。

诏魏国公入京,还带着一千兵卒,这是要干什么?

钱谦益仿佛第一次察觉到京城官场的水深,眼神凝重,表情却十分镇定,道:“再如何,这大明江山也姓朱。”

周嘉诚一怔,重重点头道:“还是老师看的明白。”

只要大明江山姓朱,那只要抱紧皇帝大腿,其他的都不重要!

徐文爵出了乾清宫,就调兵遣将,一千多人,布置在整个内廷,将上官烈的人,悉数给赶了出来,态度极其强硬。

上官烈站在乾清门前,脸色铁青的道:“魏国公,守卫皇宫,这是朝廷定下的,不是你说变就变的。”

徐文爵岂会将上官烈放在眼里,仰着脸道:“这是皇上的命令,你是想抗旨吗?哼,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入乾清门,任何人都不行!”

上官烈脸角铁青,双眼喷火,道:“魏国公,你不要欺人太甚,这里不是南京!”

徐文爵上前一步,猛的推了上官烈一把,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回去告诉周征云,我就在内廷,等他来拜会!”

上官烈气的咬牙切齿,被身后的部下死死拦住。

一个校尉低声道:“统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硬来,还是禀报征西伯吧。”

上官烈恨得倒不全是这徐文爵,而是徐文爵不止要乾清宫与钟粹宫,而是整个内廷,这破坏了周正的计划!

他担心,这会坏周正的事。

但他也不能真的硬来,在皇宫里与徐文爵用兵厮杀。

上官烈站稳,神情陡然恢复平静,看着徐文爵道:“刚才是末将失礼了,还请公爷恕罪。”

徐文爵脸色有些变了,他本就在有意激怒上官烈,等着他反应过度,拿住把柄,却没想到,这种时候,周正这个小舅子居然还能冷静下来。

‘怪不得派来守卫皇宫。’

徐文爵自语,也不敢强逼过甚,淡淡道:“既然知罪了,就走吧。”

上官烈面无表情的抬起手,带着人转身离开。

上官烈身边都是骄兵悍将,跟随周正转战南北,其中一个就忍不了的低声道:“统领,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这魏国公完全不将征西伯放在眼里,太过无礼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徐文爵随随便便,招呼不打的就赶人,着实是过了!

在上官烈还没有回到征西廊找周正的时候,消息已经传遍了皇宫,并迅速向外面穿去。

还在内廷,乾清门内的钱谦益双眼发光,神色却不动。

周嘉诚低声道:“老师,看来皇上是下了决心了。”

钱谦益看着徐文爵趾高气扬,得意的回转乾清宫,道:“咱们先别着急,慢慢看。”

纵然皇帝是天老二,可京城还在周正手里,周正要是逼急了发疯,胜负还难说。

周嘉诚瞥了眼外面,道:“那禁军不敢硬来,怕是周征云也有所顾忌,照此下去,败亡不远。”

钱谦益默默点头,却没多说什么。

内阁。

范文景有些惊惧的来到周延儒班房,将内廷发生的事情说了。

周延儒也是一惊,道:“你说什么,徐文爵将上官烈给赶出了内廷?事先有过招呼吗?”

范文景摇头,道:“没有,徐文爵出了乾清宫,就这么干了,一点情面没有,还推了上官烈。大人,这徐文爵太过跋扈了,那上官烈还是征西伯的小舅子。”

周延儒眉头拧紧,神色凝重,刚要说话,门外响起敲门声,有小吏低声道:“大人,大理寺卿寇槐壹,刑部尚书李恒秉,都察院左都御史马士英,吏部侍郎孙传庭,兵部侍郎张贺仪,锦衣卫指挥使刘铭等人接二连三的入宫,都是向着征西廊的。”

范文景神色微惊,这些都是周正一系的骨干,这些人齐齐进来,莫非就是因为刚才的事情?

周延儒看着门外,道:“去,给我盯紧了。”

小吏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范文景看着周延儒凝肃的表情,低声道:“大人,您觉得,征西伯会怎么反应?”

周延儒神情阴沉,双眼愤怒,道:“周征云此人惯会隐忍,那是没有触及到他的逆鳞。此人最是护短,何况是他的小舅子。这徐文爵,丝毫不知深浅就敢如此胡来!”

范文景也感觉到了一股惧意,道:“大人,不管如何,一定要阻止征西伯。不说这徐文爵是国公,他更是皇上从南京招来的。若是征西伯对徐文爵出手,怕是引起巨变。”

徐文爵明摆着是朱慈烺为了摆脱周正而招来的,若是周正对徐文爵出手,朱慈烺会怎么反应,会引起怎么样的变化?

周延儒眉头拧的要出血来,道:“你去将钱阁老给我找来,立刻!通知其他人,给我安静一点。我现在入宫。”

范文景听着周延儒的安排,道:“大人,要快,征西伯这边也要说服才行。”

周延儒头痛万分的点头,起身就径直入宫。

征西廊内。

周正的一干人都来了,齐齐站在周正桌前。

刘六辙直接冷声道:“二少爷,这徐文爵太过放肆了!不能姑息!”

张贺仪道:“大人,这徐文爵如此狂悖,若是不给他点颜色,那所有人都会骑到我们头上了!”

上官烈从外面进来,沉着脸,道:“姐夫,你做你的事情,这点事情,我还能忍。”

众人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的话,更加愤怒。

他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周正神色不变,看向孙传庭,高弘图等人。

高弘图到底不是周正嫡系,稍一顿就道:“大人,确实要有所反应。我们准备的事情太多,要是给人软弱可欺的印象,就不指望能做成什么事情了。”

众人听着,皆是点头。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们继续韬光养晦,暗暗发展了。

周正看着上官烈的神色,知道他在强忍,到底是跟随他多年的小舅子,心里怒气不断上冒,目光看向李恒秉,道:“你说。”

李恒秉一路上都在思考,迎着周正的目光,道:“好办,我待会儿去找钱谦益,然后就带着刑部的衙役,入宫求见皇上,请求捉拿徐文爵。”

“罪名。”周正道。

“附逆。”李恒秉道。

孙传庭听着,道:“这个办法不错,既不会引火烧身,也能警告所有人,顺手还能让钱谦益清醒一些。”

周正站起来,道:“既然是附逆,还通报什么。六辙,广浅,你们俩即刻带人入宫,将徐文爵下狱!李恒秉,你去找钱谦益,我要他一天之内审结徐文爵附逆案!”

张贺仪接话道:“大人,钱谦益要是不肯听话呢?”

周正面色冷清,淡淡道:“那他就是徐文爵同党!”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一杯毒酒

周正一声令下,刘六辙,上官烈抬手应命,大步离开征西廊。

高弘图,张贺仪等人神情凝重,这么一来,他们要与所有人对上了。

乾清宫的皇帝,文官代表的钱谦益,或许还得加上遍布天下的勋贵公卿。

孙传庭知道众人的心思,开口道:“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一切付诸流水,我们的下场,不会比张居正好,极刑都未必够。”

众人神情凛然,那丝犹豫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坚毅。

周正看着众人的表情,与孙传庭微微点头,道:“革新变法,自古以来就没有好下场,给我二十年,所有罪过一力承担,你们无需多虑,永往直行即可。”

张贺仪猛的抬手,沉声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我等追随大人并非为了荣华富贵,也不畏惧什么凄惨结局。大人扶大厦将倾,挽狂澜既倒,又有中兴大明之志,我等又岂有什么退缩之理?”

高弘图点头,道:“大人并非权臣宵小,乃不世功臣,于这乱世之中,扶正社稷,拯救黎民,后人终归有个说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下官也陪着大人。”

“我等誓死追随大人,无惧无畏!”

忽然间,周正班房里的所有人,全部抬手,深深而拜,齐齐而喝。

周正看着这群人,心怀激荡,难以平静,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那我们携手,二十年,再建一个煌煌大明,烈烈盛世!”

“如大人愿!”众人再次应和。

征西廊,一片沸腾,所有人都激动不已,畅望着某一个时刻。

内阁与征西廊一墙之隔,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另一边听的清清楚楚。

范文景听着里面的声音,一向平静的神色难掩激动,自语的道:“煌煌大明,烈烈盛世……”

与此同时,周延儒已经在宫里,见到朱慈烺与徐文爵了。

周延儒一脸肃色,道:“陛下,臣不知道您要做什么,但涉及皇宫,京城的安全,还请与征西伯商量一二,起码事先打过招呼,不应直接驱赶,这有损陛下无助陛下威信,也会破坏君臣和睦,请陛下三思。”

朱慈烺有了徐文爵的护卫,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听着周延儒的话,冷哼道:“朕是皇帝,难道在皇宫里怎么守卫,还需他周征云的同意吗?”

徐文爵跟着附和道:“元辅,你的话过了,周征云是陛下的臣子,纵然有什么,也应该受着,难不成还敢质问陛下?眼里还有纲纪吗?还知道臣子的本分吗?”

周延儒看了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徐文爵,对着朱慈烺,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大意!臣待会儿就去见征西伯,向他说明陛下与魏国公的亲厚,并非是猜忌于他,并请魏国公出宫,晚上宴请征西伯……”

“够了!”

朱慈烺冷声喝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周征云若是识相,就老实的交出兵权,若是他不识相,朕就赐他一杯毒酒!”

周延儒双眼大睁,死死的盯着朱慈烺。

他,居然要毒死周正?什么时候,君臣关系到了这样生死相见的地步?周征云知道吗?他知道朱慈烺要毒死他,会怎么样反应?

周延儒神色惊恐,心胆俱寒。

如果周征云不肯就范,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延儒熟读史书,知道历史上太多的血迹斑斑,周正,会不会给小皇帝来一杯毒酒,换一个人做皇帝?

周延儒头皮发麻,眼见就他们三人,不在顾忌,道:“陛下,真到了那一步,这杯毒酒,周征云不肯喝,该当如何?”

不等朱慈烺说话,徐文爵冷笑道:“将他叫进宫来,喝不喝还由得他?难不成,他还敢代表攻打皇宫不成?天下人,或将他生吞活剥了!”

朱慈烺几乎与徐文爵一样的表情,在他们想来,周正已然是他们鱼肉!

周延儒表情更加凝重,脸角不断的抽搐,他不知道是谁教了朱慈烺,这个曾经温和尔雅的皇帝,现在怎么变得如此阴沉,暴虐!

但他必须阻止朱慈烺与周正的冲突,一旦逼得周正走最后那一步,,那将天地巨变,后果不可想象!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臣不知道您要到底要做什么,臣请陛下立刻想办法挽回。臣现在去阻止征西伯,还来得及!”

周延儒顾不得其他,转身快步离去。

朱慈烺这边如果阻止不了,他就要阻止周正,不管如何,必须有一方冷静,理智!

朱慈烺看着周延儒的背影,冷哼一声,直到周延儒出了门,他才道:“佞臣!”

徐文爵立即道:“周延儒,周征云一丘之貉,陛下无需在意。南京人杰地灵,有的是人才。臣已经修书回去,最多半个月内,为陛下招揽上百人才,以充外廷。”

朱慈烺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有劳卿家了。”

徐文爵大义凛然,道:“都是臣子本分。”

朱慈烺笑容更多,也更为舒心,道:“如果天下百官都有卿家这份心意,朕何至于此。”

徐文爵躬着身,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从南京来的,自然都会听他的,皇帝年幼,他想要什么都会信手拈来!

周延儒出了乾清宫,急匆匆的向着征西廊走去,他要劝阻周正。

这个时候,刘六辙找到了钱谦益,递上了一叠卷宗。

钱谦益看着这叠案卷,神情僵硬,道:“魏国公,勾结成国公,投降闯贼?”

成国公,朱纯臣,献齐化门给李自成,后来李自成在山海关败退回京,与牛金星等人一起劝李自成登基,牵扯到李岩等案,被李自成处死了。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叛逆,无可辩驳。

刘六辙面无表情,道:“这是朱纯臣门生,家人的证供,确凿无疑。”

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天下都以为明亡了,不知道多少人投降,归顺,在现今的情况下,实在难以分辨真假。

钱谦益拧着眉头,看着刘六辙道:“本官要三司将所有案卷,犯人上交,为什么还有这些?”

刘六辙道:“锦衣卫直属于皇上,阁老莫要忘了。”

钱谦益表情变幻的盯着刘六辙,直觉手里的这份案卷沉重如山。

第五百九十五章 君臣相悖

他不少傻子,徐文爵刚刚将周正的人赶出内廷,这边徐文爵就勾结叛逆,分明是周正的反击!

现在这份案卷到了他手里,该怎么办?

如果压着不处置,那是大罪,只怕眼前的刘六辙会直接将他送入诏狱。

处置,必然得罪皇帝!

钱谦益眼神闪烁不断,头皮有些发麻,他再次体会到了天启朝的感觉,左右为难,进退失据!

短暂的春风得意,消失的一干二净。

刘六辙看着钱谦益的表情,道:“阁老,徐文爵而今控制了内廷,皇上危在旦夕,若是阁老迟疑,出了其他变故,这样的罪恶,阁老承担不起。”

钱谦益猛的站起来,盯着刘六辙道:“你们要做什么?”

刘六辙道:“阁老的话下官不懂,还请尽快下令处置徐文爵一事。”

钱谦益面上凝重,眼神闪烁不断,刘六辙刚才的话,是说宫里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想到某种可能,钱谦益差点站不稳,连忙道:“快随我进宫,我要见元辅。”

刘六辙双眼一亮,道:“是。”

钱谦益与刘六辙很快进入东公主门,转而进宫。

钱谦益在前面,后面是刘六辙以及上百的锦衣卫,大步的向着内阁进发。

两边的人都盯着钱谦益,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都是一样:钱阁老带着锦衣卫这是要干什么?

联想到刚才内廷禁卫被赶出的事情,所有人神情凛然,惧色。

钱谦益脸角绷直,不断的抽搐。

他怎么解释?他只是要去内阁!

钱谦益强忍着,刚要转向内阁,忽然刘六辙挡住他,道:“阁老,元辅在宫里,直接进宫吧。”

说着,一群人蜂拥着钱谦益,径直赶往乾清宫。

在其他人看来,就是钱谦益带着人,直奔乾清宫。

钱谦益想要挣扎,怒斥,却说不出口,被刘六辙等人架着一路到了乾清门前。

钱谦益满脸怒容,低喝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刘六辙将他抵在乾清门前,道:“阁老,您是逆案的主审,现在发现了逆贼,难道不应该向陛下禀报,请陛下圣裁吗?”

钱谦益牙齿咬碎,哪里不知道刘六辙是拿他当棋子,眼神剧烈闪烁,道:“你们这样激怒皇上,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刘六辙淡淡道:“下官依律行事,谨慎克谨,不知错在哪里?”

钱谦益看着乾清门内,道:“我要见元辅,见征西伯,否则我不会进去的!”

刘六辙一摆手,一个锦衣卫上前。

这个校尉与门卫道:“请通报陛下,钱阁老发现重要逆贼,特来禀报。”

那门卫倒是知道钱谦益现在很得圣心,不敢耽搁,道:“请稍候。”

钱谦益看着那门卫进去,张嘴欲呼,却不知道说什么。

钱谦益头皮发麻,知道被推到了火山口,低喝道:“我与征西伯无冤无仇,还是旧交,为何要这样害我?”

刘六辙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做的事情,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你踩着三司上位,散播他们的流言,暗查他们的过往,甚至于还在调查周氏商会,你真的以为征西伯一点都不知情?”

钱谦益神情悚然,这些事情,他做的极其隐蔽,最多就是在三司那露出了一些破绽,就这露馅了吗?

钱谦益心神惧恐,道:“我对征西伯没有一丝恶意,一定是其他人栽赃陷害,刘大人,还请转告征西伯,我没有恶意,凡是好商量。”

刘六辙看着乾清门内,道:“阁老还是好好想想,见了陛下,该如何说吧。”

钱谦益头疼欲裂,恨不得转身而逃。

他今天要是迈入这乾清门,那就会失去圣心,说不得还会失去清望,他立足朝堂的根本就没了!

他仿佛又想到了崇祯初,他被赶出朝堂,崇祯一朝他就被闲住的情景!

钱谦益心慌意乱,非常想逃,却被锦衣卫架住,动弹不得!

钱谦益内心剧烈挣扎着,一队内监匆匆而来,笑着与钱谦益道:“钱阁老,万岁爷在等您了。”

以往钱谦益一定会很高兴,现在确实半点高兴不起来,甚至想着朱慈烺呵斥他,不准他进宫。

看着内监,又看看刘六辙,他无路可逃,只能硬着头皮抬手,颤抖着双腿的迈步进入乾清门。

钱谦益双腿如同灌铅,一步一晃。

刘六辙看着钱谦益的背影,转身低声道:“上官统领在哪?”

一个校尉低声道:“在征西廊。”

刘六辙点头,伫立在乾清门前。

钱谦益不管再如何,还是来到了乾清宫,一路上他都在想对策,到了乾清宫,总算冷静了一些。

朱慈烺对钱谦益寄予厚望,看着他进来,笑呵呵的道:“爱卿无需多礼,来人,赐座。”

钱谦益拘谨的坐下,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徐文爵,他故作沉吟一会儿,还是道:“陛下,锦衣卫那边刚刚给臣拿了一道案卷,是关于魏国公的。”

徐文爵一怔,道:“关于我?”

朱慈烺也是不解,道:“魏国公一直在南京,京城的逆案,与他有什么关系?”

钱谦益起身将卷宗递给朱慈烺,道:“臣也有诸多疑虑,不敢擅端,特来请旨。”

朱慈烺拿着卷宗翻看,只是匆匆几眼,猛的抬头看向徐文爵。

朱纯臣给李自成献门的人,也是害死他父皇的凶手,朱慈烺绝不会忘记!

这份关于朱纯臣的案卷,里面居然涉及到了魏国公徐文爵!

徐文爵也不是傻子,从朱慈烺的眼神里警觉,噗通一声跪地,道:“陛下,臣冤枉!”

朱慈烺也不傻,很快会意过来,阴沉着脸看向钱谦益,怒声道:“这分明是周征云的报复,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钱谦益站在朱慈烺身前,平静的道:“臣看得出来,只是,臣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置。”

朱慈烺冷哼一声,道:“朕就是不放人出去,难不成他周征云真的还敢带人杀进来不成!”

钱谦益躬着身,没有说话。

他心头有些不解,不知道朱慈烺为什么这么的针对周正,即便周正的做法有些不妥,却也没到君臣生死相向的地步。

要知道,当初张居正在位时,可不止圈禁年幼的万历皇帝,动辄还打板子,那是一点情面不讲,丝毫不顾及万历是皇帝,严厉异常。

第五百九十六章 烈火处

钱谦益察觉到了事情不简单,不再吭声。

他心里在想着这件事怎么转圜,收尾。周正那边明显察觉到了皇帝的‘恶意’,有徐文爵控制了内廷,要是某一天皇帝诏周正入宫,然后囚禁或者杀死,简直轻而易举!

周正会怎么应对呢?

那刘六辙带着锦衣卫堵住了乾清宫,皇帝就是不放人,会不会真的闯进来?

钱谦益头上出现丝丝冷汗,这简直是一个死局!

朱慈烺没有任何退步的意思,见钱谦益不说话,看向徐文爵,道:“魏国公,你去乾清门,胆敢擅闯者,一律就地格杀!”

徐文爵一抬手,道:“臣遵旨!”

徐文爵神色冷冽,大步而去。他可没有什么顾忌,有皇帝做靠山,那周征云还敢谋反不成?

钱谦益头低的更低了,这件事一个不好,可能会天翻地覆!

徐文爵很快带人到了乾清门,一番布置,严阵以待。

徐文爵与刘六辙隔着乾清门对峙,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守卫之势。

刘六辙仰着脸,眼神冷漠。

他没有说话,右手握刀,静静的盯着徐文爵。

徐文爵趾高气昂,满脸的挑衅,就差开口‘你杀过来啊’了。

刘六辙理都不理他,就那么的带着一百多锦衣校尉,堵住了乾清门。

双方在对峙,周延儒这会儿已经在征西廊了。

他看着周正,苦口婆心的道:“不管皇上要做什么,那都是皇上,他还年幼,并不难拿你怎么样,该忍耐的还是要忍耐……”

周正对于周延儒的话,置若罔闻。

他心底还在犯嘀咕,到底是谁在给朱慈烺出谋划策,肆无忌惮的将矛头直对着他,就真的不怕他做出什么出格事情?

孟贺州从外面进来,在周正耳边低声道:“大人,外面的流言更多了,说您欺负幼主,把持权柄,无君无父……”

孟贺州这些话,自然是过滤的,更难听的怕的不敢说。

周正神色不动,道:“查出一些什么了吗?”

孟贺州瞥了眼周延儒,道:“来源有些分散,也很奇怪,好像是从逆犯里传出来的。”

“逆犯?”

周正不由的轻语,逆犯的范围就广了,怨恨他的太多,投降李自成的,金銮殿行刺案的,就没有不怨恨他的。

周延儒也听到了,沉色道:“这些谣言不打紧,事后处置就是。你现在将锦衣卫撤走,其他的事情,我来办。”

周正依旧置若罔闻,道:“陛下是什么态度?”

孟贺州道:“不肯交人,还让徐文爵堵住了乾清门。”

张贺仪从外面进来,急色的递过一道奏本,道:“大人,快看。”

周正有些好奇的接过来,打开看去,这是一个户部主事的奏本,居然是给周正说话的,要求给周正‘叙历年功’,加封‘定国王’。

周正眉头挑了挑,这是怕他不死吗?大明从朱棣之后,就没有异姓王!

张贺仪神色凝重,道:“大人,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多了,这是明显的捧杀,要将您处之而后快啊。”

周延儒听着他们的对话,毫不客气的将奏本从周正手里夺过去,低头一看,顿时拧眉。

周延儒用力的一合奏本,沉声道:“可查出是些什么人了?”

周延儒作为首辅,他要的,就是一个字:稳!不管谁搞事情,搞的是谁,他都不会轻易答应!

孟贺州摇头,道:“线索太多太杂,一时间分辨不清楚,不过,应该有宫里的授意。”

周延儒脸角鼓动,深深的吐了口气,盯着周正道:“你不要乱来,我现在进宫,你等我回来。”

说着,周延儒带着那道奏本,急匆匆的又走了。

张贺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的道:“难为元辅了,这么大年纪。”

孟贺州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的想笑。

张贺仪只是随口一句,而后与周正道:“大人,这件事外面渐渐传开了,如果不尽早解决,怕是对我们很不利,若是皇上真的一纸诏书,赶大人回辽东,甚至直接一杯毒酒,那就难办了。”

朱慈烺到底是皇帝,真的到了那一步,周正能选择的余地就不多了。

真的要是走那最后一步,身边能跟随的,或者西北的十多万大军,还能听他的吗?

天下人,会服周正吗?会不会来个十八路诸侯讨周?

孟贺州表情一肃,认真的看着周正。

周正拿起茶杯,道:“宫里是小事情,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教皇上,给我找出来。我只给你一天时间,你要是找不出来,就收拾东西去辽东吧!”

孟贺州猛的抬手,沉声道:“下官遵命!”

说完,孟贺州大步离去,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张贺仪等孟贺州走了,沉吟着道:“大人,这么短的时间怕是很难找出来,学生更担心宫里。皇上毕竟年幼,现在又有徐文爵护着,我怕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周正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宫里能做出什么?宫门都被封住了,唯一的出口就是乾清门。传信,写诏书,司礼监、玉玺在我手里,没有我点头,宫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你担心的多了。”

张贺仪还是忧心忡忡,道:“学生还是去外面盯着。”

周正笑了声,继续埋头修正他的‘兵改’要略。

周延儒进了乾清宫,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倒是宫外,又出事情了。

一队巡防营士兵追捕四个光天化日抢劫商铺的盗匪,结果追进了一个官宦人家的院子。

这个大院里,一片狼藉,又一片安静。

巡防营士兵树立一旁,一个个神色愤怒,憋屈,不甘。

周方带着顺天府的差役,拧着眉,冷着脸。

在他们前面,是一具尸体,以及一个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妙龄女子,一个**被捆绑的,嘴里被堵住,呜咽不断的巡防营士兵。

一个老妇人拉着周方的手,凄声哭喊,道:“周府尹,我们老爷可是忠烈之人,闯贼入京,经受了多少酷刑也不曾投降,那是皇上,朝廷嘉许的,现在,被活活气死了啊……”

老妇人身后,一个年轻男子,嘶声力竭的怒吼道:“我妹妹还未出嫁,就被这贼子玷污,周府尹,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一条线

周方看着被捆着的那巡防营士兵,又转身看向身后领队的小旗队长。

小旗队长一咬牙,上前道:“周府尹,此事太过蹊跷。我们追进来,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怎么就强,玷污这小姐了……”

“那是我们冤枉你不成!”那年轻男子立即大喝,就要冲过来。

老妇人死死拉着周方的手,哭声道:“周府尹,您是征西伯兄长,您可是亲眼看见,我们就老爷被活活气死的,他可是上过金銮殿,受过封的人啊……”

周方面沉如水,他哪里看不出这件事有蹊跷,偏偏这件事做的十分的巧妙,玷污女子并没有人亲见,倒是这这位官老爷被活活气死,是在众人眼前。

周方作为顺天府尹,对京面上的事情自然其他人更为敏锐,知道近来很多事情都是冲着周正去的。

刚刚内廷驱赶了禁军,这边巡防营又出事,没有鬼才是真的见了鬼!

周方已不是吴下阿蒙,环顾众人,沉声道:“来人,传信兵部,本官要带走所有涉事的巡防营士兵老妇人,本官要封锁院子,查问家丁等人,还请配合,本官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老妇人越发大哭,瘫软在地上,拉着周方的衣角,道:“但求府尹大人,还我们一个公道!”

巡防营士兵本不想从,但都知道周方是周正的大哥,只能忍了。

顺天府衙役,将这些人全数带走,还封锁了这户院子。

里里外外早就围满了人,眼见顺天府衙役压着巡防营士兵,这户人家哭喊不绝,顿时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巡防营士兵强抢民女不成,活活气死了这户人家的家主……”

“这巡防营的士兵都是征西伯从辽东带来的,最是桀骜不驯,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奇怪……”

“我之前还听说,这巡防营的士兵还劫掠过官宦人家的家资,因为畏惧征西伯,不敢上告。”

“哪里是不敢上告,分明是征西伯压下来的,听说那户人家被调去了琼州,全家一夜之间全走光了……”

“都走了?我怎么记得是被灭口了?护城河的十几具尸体,就是他们家,只是没人敢提罢了……”

“原来你们也知道啊,嘘,噤声,而今缇骑遍布京城,可要慎言……”

“慎言慎言,牢里抓了那么多了,可不差你我……”

议论声渐渐多了起来,本来还懵懂的百姓,纷纷悚然,更是加速了这些言论的传播。

不多久,巡防营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气死忠烈的事情,就传遍京城。

一些言官义愤填膺,纷纷上书弹劾,矛头直指掌握巡防营的兵部左侍郎,张贺仪。

更有甚者,一些人直接弹劾周正,指责他‘德行有亏,冒天之功,实则大幸,当有严惩’。

一时间,京城大沸,朝野剧烈动荡。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内,传到了还在劝说朱慈烺的周延儒身前。

自然,朱慈烺等人也就知道了。

朱慈烺本来还被周延儒劝说的头昏脑涨,再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冷声道:“你听到了?这就是征西伯从辽东带来的巡防营!说什么纪律严明,是精锐的精锐,这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气死勋烈,简直是旷古奇闻!”

周延儒气息急促,头上冒出冷汗来,他哪里不知道,这些都是手段,眼前这位小皇帝肯定知道,或许是早就商量好的。

只是,这样逼迫周正,就不怕真的逼得周正狗急跳墙吗?

周延儒顾不得其他了,盯着朱慈烺,沉声道:“陛下,历朝历代的少帝,哀帝并不少,若是周征云不束手待毙,陛下真的能应付吗?即便有魏国公的一千人,宫里的日常用度,一粒米,一点水都是周征云的,这些不算,哪怕他锁死宫门,陛下又受得了几天的饿?”

朱慈烺脸色骤变,腾的站起来,怒声道:“他周征云真的敢造反不成?”

周延儒心里苦笑,这个皇帝到底是年幼,只好再次苦口婆心的道:“陛下,若是您将周征云置于死地,您觉得,他会束手就擒吗?”

朱慈烺仿佛没有想过,急急的走来走去,猛然大喝道:“魏国公!魏国公!”

周延儒连忙道:“陛下,魏国公的一千人根本无用的,还请您展示宽宥,莫要再有动作,其他的交给老臣,老臣一定能劝说征西伯!”

朱慈烺仿佛被吓到了,根本不听周延儒的,左思右想,连忙出宫。

李忠与李化贞就在门外,他直接冷声道:“你们给我站着,不准到,否者朕斩了你们!”

说着,大步向钟粹宫跑去。

李忠与李化贞面色凝重,头上都是出现冷汗。

他们知道很多事情,也就更清楚事态的危急!

这段时间,朝野更加的沸然,一大群人聚集在大明门外,嚷着要进宫情愿,要求将张贺仪下狱,问罪周正。

周方已经赶到了征西廊,看着周正一脸凝色的道:“我查证过了,应该有人设计好的。那士兵被人制服,扒去衣服,还吃了药,所以狼狈不堪。那死的护住,仵作说是事先被下了毒,但过了一段时间就验不出来了。”

周正倒是不意外,给他倒了杯茶,道:“大哥,先别急,喝口茶,说说你查到的其他事情。”

周方在周正对面坐下,喝了口茶,脸色古怪的道:“说来也奇怪,我得到你的信后就着手查,但事情很奇怪,每次查到一点线索,都会指向牢里的那些人,要么是官眷,要么是亲朋,仿佛,那幕后之人在大牢里……”

周正顿时一笑,悠然的望着外面,道:“看来,咱们是遇到高手了,拿牢里的人做挡箭牌,即便提审那些人,怕是也问不出什么。”

听到这里,周方道:“提不到,不说三司了,上次我去找钱阁老提几个人,还不是重犯,钱阁老随口就将我给打发了。”

张贺仪从外面进来,一脸的阴沉,道:“大人,这是明摆着是设计好的。魏国公,钱谦益加上那暗中人,串成了一条线。这件事非同小可,看似冲着我来的,实际是冲着大人,冲着兵权去的,不能小视!”

周方陡然警觉,直视着周正,沉声道:“如果张侍郎被罢,下一个,就是二弟你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黑影

周方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都看向周正。

随着魏国公的如今,那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了,或者说早已经准备好的手段都用了出来,仿佛要在这一天之内拿下周正!

周正面色不动,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朱慈烺到底还年幼,周正本想着,明年开始,好好调教,或许能成大器,会延续他的改革,不会是第二个万历。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周方见周正不说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年幼,被奸佞蒙蔽,你不能装作看不见,必要的时候,清君侧!”

周正神色讶异,看着这个曾经愣头青的大哥,不由笑着道:“大哥说的是‘清君侧’?”

历朝历代的‘清君侧’都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尤其以朱家的那位太宗皇帝最为出名,清君侧将‘君’也给清了,直接做了皇帝,还给他的庙号定为‘太宗’,直接摸去了那位建文皇帝。

周方肃色,道:“江山破碎,社稷倾颓,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任由他们这样下去,即便闯贼灭了,还有有别的贼,眼下个人荣辱都放到一边!”

张贺仪等看着他们两兄弟对话,没有插嘴,但表情都是赞同周方。

周正微微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束手就擒的。”

周方这才放心,道:“你打算怎么办?他们来势汹汹,看样子不得手是不会罢休的。”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任他天大的阴谋诡计,周正都能轻松破除,哪里还在乎是谁,多少人?

周正看向张贺仪,淡淡道:“京城戒严。”

张贺仪一怔,旋即道:“大人,什么借口?”

周正道:“你自己找。”

张贺仪明白过来,抬手道:“下官遵命!”

张贺仪说完,急匆匆的离开。

周方眉头微拧,道:“这件事在宫里,还是要宫里消停,我们才能专心做事。”

周正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很多事情,得在年前着手了。”

周方自然知道周正在筹谋的事情,神色微震,道:“你打算提前哪些事情?”

周正又拿起茶杯,眯着眼,道:“先将总理衙门组建起来,而后以总理衙门的名义,了结今年这些事情,定下基调,明年一往无前的推动!”

周方沉吟起来,片刻道:“也好,凡事都不能准备妥当才做。外面的大院我催促一下,最多五天能有大概,总理府,六部堂可以先搬进去。”

周正放下茶杯,站起来,道:“大哥,我们一起回府吧,不回去,那几个小家伙就得上天了。”

说到这个,周方也头疼,周正家的两个倒还好,他们就的两个整天四处乱串,在新兵营骑马差点摔着,吓得新兵营副总兵亲自到周府给他们二人请罪。

“走。”周方站起来道。

周氏兄弟二人,若无其事的回家管教孩子,京城却越发的喧嚣。

大明门外,数十个老少在呼喊,要求面圣,请求罢黜兵部侍郎张贺仪,并对征西伯周正进行问罪。

而各处的流言蜚语是越来越多,原本是克复京城,挽救大明江山的功臣,不过几天时间,就变成了居心叵测,侥幸获功的大奸佞,人人想要除之后快。

周延儒一系的人老老实实的没有任何妄动,纷纷缩头,生怕周正误会。

倒是从各处入京的那些在野的官员,士绅义愤填膺,成为这才弹劾张贺仪,问罪周正的主力。

原本朝廷的第三方势力,现在则偃旗息鼓,田珍疏等人极力约束他们的人,以免卷入这场乱局中。

事到如今,很多人已经看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演变到了这种地步。

周延儒,钱谦益等人追着朱慈烺到了钟粹宫门外,想要继续劝说,偏偏朱慈烺就是不肯出来,四周也围满了魏国公的人。

钱谦益现在恨极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入朝!

他谨慎的看着边上,一样神色凝重,忧心忡忡的周延儒,心里飞速想着怎么跳出这个旋涡。

周延儒焦急不已,他看向身前的李忠与李化贞,道:“二位公公,这件事必须要尽快解决,陛下躲着也不是事情,还请二位将陛下请出来,总要有个说法。”

李化贞看了眼李忠,见他继续练闭口禅,只得道:“我们也进不去。”

很显然,朱慈烺连这两个人也信不过了。

周延儒刚要说话,范文景匆匆跑过来,在周延儒耳边低声道:“张贺仪以‘叛逆未清’为由,再次戒严了京城。”

钱谦益听到了,神色大变。

京城戒严,周征云这是要干什么?

钱谦益慌了,连忙大声道:“元辅,快阻止征西伯,千万不能让他做出糊涂事情来啊!万万不可啊!”

周延儒何尝不知道,看着眼前紧闭大门的钟粹宫,他恼恨交加,一跺脚,转身离去。

京城戒严,整个京城更加的惶恐不安,那些无惧于戒严的高官大佬们,在大明门外进进出出,每一个都惊恐万状,仿佛那最可怕的一幕就要发生了!

一处院落内,两个声音在幽暗的房间回响。

“那个,周征云,不会真的谋逆吧?”

“他断然不敢!征西十多万大军在外,他再有信心也不敢突然篡位!另外天下姓朱,万民皆知,周征云纵然有些功劳,他要是胆敢篡位,天下人都得会反他!”

“是是,说的是。那,周征云现在戒严京城,我们该怎么办?只是散播一些谣言,根本动摇了周征云,想要他的兵权,这些还不够……”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活活气死勋烈,这些足够将张贺仪拉下马,李邦华就要回京了,他作为兵部尚书,顺理成章的收回巡防营,周征云也说不了什么!”

“那李邦华也不是我们的人,兵权还是不在皇上手中啊……”

“不妨事,一下子是扳不倒周征云的,我已经在想办法,将卢象升调回京,另外,杨嗣昌也有意复出,有他们二人牵制周征云,我们就能从容图谋了。”

“卢象升?调他回来会不会影响西北战局?杨嗣昌复起,周征云能答应吗?当初他们二人可是生死相向,势同水火。”

“这些我来操弄,你无需担心。我问你,那大院里的人,怎么说?”

“钱谦益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进出自如,我与张缙彦等都谈过,想办法赦免一些人,即便不能赦免,也可以赦免他们的家人,以此换取他们的人脉支持,有了这些人,我们就能与周延儒,周正分庭抗礼,慢慢的从他们手中将权力抢回来,还政于陛下!”

第五百九十九章 突来的圣旨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两个黑漆漆的影子,哪怕是大白天也看不清人脸。

其中一个明显低下的,犹豫的道:“现在京城戒严,不知道周征云要做什么,陛下的消息也出不来,我们该怎么应对?”

另一道声音低沉,有力,道:“顺天府,锦衣卫,东厂那边都在追查我们,实在不行,将牢里丢出几个给他,反正都是要死,就让他们畏罪自杀吧。”

“这,这,会不会有损我们的计划?”

“不会,你去吧,我自有安排。”

对面的人影起身,恭谨的行礼,小心翼翼的离开。

这个人出了这个院子,无视京城戒严,径直穿街过巷,向着鸿胪寺走去。

他神色严苛,脸角消瘦,浑身上下都是威严。

京城的大街上,要么是来来回回的巡防营士兵,要么就是顺天府衙役,要么就是锦衣卫,这些人来来回回,行色匆匆,驱赶,盘问街面上的人。

但对于这位,却没人上前,因为几乎都认识——天启皇后张皇后的弟弟,天启皇帝的妻弟,鸿胪寺卿,张冀然。

这样的人物,谁敢阻拦。

刘六辙在宫内,周方回府,大街上,孟贺州神色凝重,不断的询问,又调派人手,要将幕后之人给找出来。

周正只给了他一天时间,要是找不出来,不止他要被打发去辽东,还会影响他们的大事情!

孟贺州在长安街上来来回回,综合各处情报,加上他能想到的名字,一个个删选,验证,始终没有一个符合的。

楚金从宫里出来,跟在他身边,低声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不是办法,还得从源头查起。”

孟贺州拧着眉,厌烦的道:“这些消息全部指向了那些逆犯,钱谦益将人看着不让我的人靠近,其他人也拷问不出什么。这些人做的十分隐蔽,要是再查不出来,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大人那边本来就事情多,我……”

楚金拍了拍他肩膀,道:“大人不是苛刻之人,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我们现在冷静一下,继续查。”

这时,一个校尉来报,道:“大人,太康伯病重,太医说,怕是没几日了。”

孟贺州神情越发厌烦,摆了摆手,与楚金道:“太康伯之前就要不行,应该不是为哄骗皇上出宫,想压着吧。”

楚金点点头,没有在意,道:“我带人去钱谦益关押逆犯的地方,他不让开,我就掉请调巡防营硬闯。”

孟贺州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周正惹麻烦,脸角绷直,道:“先等等,实在查不出再去。”

楚金也知道轻重,点点头,道:“我去刑部。”

孟贺州深吸一口气,抬脚向着白马寺,那里也有可疑。

周正与周方少有的一起回府,家里自然热闹不少。

福伯已经去了天津卫,家里大小事情全有周丁氏操持。

周正不大理会这些,只盯着他的两个小家伙。

周德慎已经瘦了些,看上去更精神,周德恪这个小家伙更加皮了,居然学会了爬树,还差点摔着。

周正抓到机会,好生的将两个小家伙叫到跟前,好生的教训了一顿。

另一边,周方比周正严厉的多了,周正只是口头上威胁,周方直接动家法,将小德悭打的哇哇哭。

周家的两个媳妇这会儿都不出生了,躲在一旁,一边绣着,一边闲聊。

他们家里四个孩子,从小就被周正娇惯,再不管是不行了。

兄弟俩将四个小家伙教训一通,然后令他们在院子里罚站,面壁思过。

小德悭,小景瑗,小德慎三个已经明事,憋着嘴,委委屈屈,倒是小恪儿才两岁,站在那嬉嬉闹闹不止,偶尔还想跑掉。

周正,周方两兄弟难得静下心,坐在停止类,一边喝酒一边下棋。

周方落子,神情依旧忧虑,凝重,道:“皇上对你起了杀心,日后不管如何,终归是隐患。”

十几岁的孩子及其容易记仇,何况还是皇帝,加上有人在边上鼓动,将来朱慈烺真的亲政,掌权,周家的下场怕是还不如张居正的张家,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周正心里已经放弃调教朱慈烺的了,随手落子,道:“我不会给他机会的。”

周方看了他一眼,道:“要谨慎。闯贼来的这一次,是大好机会,朝野比以往清爽了不少,只要掌握权力,有太多的志同道合之人会站在我们这边,一同推动变法,中兴大明。你的手段,不要那么酷烈。”

周方显然是察觉到了一些。

周正喝了口茶,看了眼院子里的四个孩子,道:“我不会再手软了。”

周方眉头皱了下,轻叹一声,又摇了摇头,转话题的道:“爹不想回来,应该是早就猜到你要做什么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顺天府辖空京城,不要大意,若是变法,先从北直隶开始,给天下打个样。”

周方对这个倒是赞同,直起身,沉色道:“从山东,天津卫调来的官吏,不少都在顺天府,我已经命他们做准备了,等你这边理顺了,明年就能着手。”

周正随意的落子,刚要说话,忽然间一个家丁神情有些怪异的跑过来,道:“大少爷,二少爷,有人来传旨。”

周方,周正猛的转头看向他,表情都是相同的惊疑。

朱慈烺被困宫里,想要拟旨根本不可能,更别说派人出来传旨了。

周正与周方对视一眼,起身向中院。

还没到中院,一个家丁又报:“大少爷,二少爷,元辅来了。”

周正与周方摆了摆手,大步来到中院。

就看到一个领事太监模样的内监,手托圣旨,倨傲的扬着头,身后还有四个内监,有模有样。

周方看了一眼,与周正低声道:“事情有古怪。”

周正来到近前的时候,周延儒抢先一步,直接冲着这群内监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的来的?这圣旨是怎么回事?本官告诉你们,矫旨,那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这个内监怡然不惧,手托圣旨,瞥了眼周延儒,尖锐着嗓子,慢悠悠的道:“圣旨还有假的吗?上面的大印,周阁老见了便知道,再不济还可以去宫里向万岁爷求证,周阁老这是说的哪里的话?”

第六百章 杀意

周延儒现在紧张万分,根本不知道朱慈烺要做什么,这道突兀的圣旨,要是给周正罢官夺职,甚至是下狱,周正是接还是不接?

接了,朝局山崩地裂,后果难料。而从东北到西北将会有不可预测的惊变,足以动摇社稷!

要是不接,那就更可怕了!

周延儒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瞪着内监,大声喝道:“放肆!圣旨没有经过内阁草拟,事后也没有六科复核,即便是中旨也要知会内阁,哪里就能这样给朝廷大员传旨?你是哪来的,谁派来的?说不清楚,本官将你就地正法!”

这个内监被吓了一大跳,看着周延儒声色俱厉,杀气腾腾,连忙道:“元辅息怒,奴婢绝无冒犯之意。这道圣旨是陛下亲手手书,是真的,不是奴婢矫旨。”

周延儒盯着他,怒目圆睁,猛的一把抢过圣旨,直接打开。

那内监吓了一跳,急慌慌的要去抢,道:“元辅,这是圣旨,还没有宣,您不能打开……”

周延儒一把推开他,打开看去,脸色铁青,厉声道:“这道圣旨未经内阁,六科,本官不认!”

那内监吓的神色发白,道:“元辅,这是皇上亲手所写。”

周延儒的表情要吃人,声音更是冰冷,道:“本官说不认就不认,皇上来了也不行!”

内监呐呐的说不出话来,他来之前预演过很多情况,唯独没有周延儒在场的情形。

周正看着周延儒的表情,伸手拿过那道圣旨,一眼扫去,不由得笑道:“建虏来犯,陛下想要我回辽东。杨嗣昌入阁,全权统辖西北军队。”

周方眼角狠狠一抽,面沉如水。

如果这真是朱慈烺以及他背后的人想法,周正要是不动作,那周家离灭门之祸就不远了。

周延儒气浑身哆嗦,看着周正道:“这道圣旨不算,我现在就去宫里,你无需担心,年底之前,必须剿灭闯贼!”

周延儒真的被气到了,拿着圣旨就走了。

那内监眼见着,六神无主,看了眼周正,连忙追着周延儒,苦口婆心的劝。

周正看着一群人出府,感慨的道:“咱们这位陛下身后的人还真是不简单,谋划的是环环相扣,招招直逼要害啊……”

周方却摇头,嗤笑道:“没有实力,再多的阴谋诡计有什么用?元辅将这道圣旨拿去见皇上,不知道会不会起作用。”

周正倒是不在乎,想了想,面无表情的道:“大哥,你去顺天府坐镇吧,我要杀人了。”

周方早就看出来周正一直在忍,那道圣旨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默默点头,没有说话,离开周府,向着顺天府衙走去。

周正站了一会儿,也迈步出府,上了马车,道:“将钱谦益叫到征西廊来见我。”

“是大人。”姚童顺跟在马车旁应道。

即便钱谦益已经入阁,仅次于周正的阁臣,但周正要见他,根本不需客气什么,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周延儒,周正一前一后进了宫,周延儒直奔钟粹宫,周正则去征西廊。

周延儒来到钟粹宫,钟粹宫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徐文爵带人守卫在四周,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周延儒手里举着圣旨,怒声道:“陛下,这道圣旨没有经过内阁,六科,臣不认可,朝廷也不认可!周征云事关朝廷安稳,西北剿匪大业,陛下不能听信宵小,枉顾社稷啊陛下!”

徐文爵站在门前,冷声道:“陛下有做错什么吗?周阁老,你居然敢违抗圣旨,你是要造反吗?”

周延儒岂会在乎这个所谓的魏国公,压着满腔的怒气,再次沉声大喝道:“陛下,难道您真的要看着社稷倾颓,江山易主吗?陛下!”

钟粹宫里一片安静,无声无息。

在宫里深处,朱慈烺从一个密室里悄悄出来,而后又关上密室的门,神情没了之前的慌乱,越发的镇定。

对于周延儒的喊叫声,他仿佛没有听到,不到十二岁的小少年,自顾的倒茶,喝茶,一脸快意的望着宫门,眼神灼灼,仿佛在畅想着什么。

周延儒见朱慈烺就是不肯出来,气的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征西廊。

钱谦益没有了前几日的从容,站在周正桌前,有些拘谨的道:“征西伯,还请慎重。”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也没有藏着掖着了。

周正懒得废话,道:“你将卷宗,犯人接走不短日子了,想好怎么判了吗?”

钱谦益看着周正的表情,越发的警惕,内心剧烈挣扎,盯着周正的表情,慢慢的说道:“有些人罪无可赦,理当处死。”

周正神色冷漠,脸上杀机毕露,道:“明天一早,在刑部,三司会审,想处置‘金銮殿行刺案’,明天,我要看到你的判决。你与牢里那些人的关系,这些天的对话,我都有记录,待会儿会有人拿给你看,你不坐堂,那就跪在下面!”

钱谦益神色大变,颤声道:“征西伯,你你不能这样,我是阁臣……”

周正神色不屑,道:“你觉得我就不敢动你了?”

钱谦益想着宫里的小皇帝,嘴角抽了下,道:“我与令尊是故交,征西伯,您不能这样对我……”

周正一招手,一队锦衣卫进来。

周正看着钱谦益,道:“案子怎么断,判决书早就写好了,明天,你按部就班宣读就是了。我没空与你废话,你断还是不断?”

钱谦益看着周正,又瞥着身后的锦衣卫,浑身冰冷,心胆俱寒。

真的要是照着周正的断,势必会得罪全天下,不会有好下场;可要是不照着做,现在就没有好下场!

他终于明白,京城这潭浑水,其实一直操弄在周正手里,其他人就是鱼,跳的再欢,终究是在网里!

钱谦益表情变换不停,终究无法痛下决心,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力,咬牙道:“我答应你,但你不能害我,不然我反水,你……”

周正不等他说完,淡淡道:“我不做首辅,你这次要是做得好,下一任首辅,是你的。”

钱谦益双眼一睁,惊疑道:“你真的不做?”

周正道:“我若想做,还有周延儒的份的吗?”

钱谦益神情动了动,他知道周正这句话是真的,但内心依旧惊疑不定。

第六百零一章 杀气腾腾

钱谦益终究还是接下了。

他才华横溢,原本前途远大,早应该在崇祯初年就入阁,而今蹉跎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再次爬上来,他不会轻易罢手。

何况这次罢手可能永远再也回来!

钱谦益走后没多久,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三司主脑就到了周正的班房。

周正看着三人,目光落在李恒秉身上,道:“我要十个藩王的脑袋,其余的,全部削籍,贬为庶民。勋贵是个人头,八成贬为庶民。凡是涉及谋逆的官吏,杀三十,其余抄家。这一次,凡事跳出来的,阻碍我变法的,一律打入进去,不管京内京外!”

李恒秉双眼眯了眯,道:“你终于不犹豫,下狠心了?”

周正目光冷漠,道:“给我做的干净一点,我不想明年变法的时候,再有跳出来,我没空跟他们虚耗。”

李恒秉双眼杀意沸腾,道:“你放心,只要下定决心,我一定给你做的干干净净。还有,我做的可能会出格。”

周正深吸一口气,道:“放手去做,黑锅我已经给你们找好了。”

寇槐壹,马士英默默点头,没有再说话。

李恒秉表情阴鹜,夹杂着激动,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了。

三人很快就走了,孙传庭,高弘图,张贺仪等人又来了。

周正抱着茶杯,面色冷峻,道:“你们都知道了,提前吧。”

孙传庭轻轻点头,道:“皇上以及背后的人太着急了,确实不能再等。外面倒好说,宫里怎么办?”

周正抬眼看向众人,道:“我会为陛下找最严格的的老师,对陛下着重培养,将来一定会旷世明君。”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要彻底的圈禁了。

众人并不意外,到了这种程度,周正要是再仁慈,那就自寻死路了。

张贺仪被之前的事情激怒,沉着一口气,道:“大人,那就动手吧,巡防营先抓人,管他三七二十一!”

高弘图更为谨慎,道:“不可!一定要做的全面,不要给人留把柄,以免日后有人翻案。”

孙传庭倒是不在意这些,看你在周正道:“大人,那复社怎么办?”

复社,现在是士林的支柱,串联了大江南北,总数成千上万,一个个皆有背景,朝野不知道多少官吏与他们千丝万缕的关系。

比如周延儒,比如钱谦益,比如勋贵的新建伯,比如宗室的璐王。

周正轻轻的转悠茶杯,片刻,道:“一视同仁。”

孙传庭看着周正坚毅的神色,明白了,抬手道:“下官领命。”

随着周正的一声令下,整个京城都动了起来,那些逆犯被再次提押到了刑部,三司的人聚集在刑部,一个个案卷被打开,逐一的梳理。

三司要正式开审的消息,震动京城。

牢里牢外的人,即便是在戒严的情况下,依旧疯狂的运转起来。

牢里的人非富即贵,牵扯到整个大明的士绅阶层,不管什么理由,都在情愿、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迅速动作起来。

巡防营,顺天府,锦衣卫在街上抓了不知道多少人,但依旧阻止不了或明或暗的消息流转,继而朝野越发的沸腾。

一些人开始无视戒严,大规模的出动,向着宫里闯,要见周延儒,见钱谦益,见皇帝。

京城一片大乱,不知道多少人如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张冀然惊慌失措,在满京城的出没,而后试图入宫觐见朱慈烺,却被挡在了大明门外。

天色渐晚,京城却越发的热闹。

孟贺州来到征西廊,单膝跪地,一脸愤恨,无奈的道:“大人,下官无能,没有找到幕后凶手。”

周正奋笔疾书,淡淡道:“去辽东吧。”

孟贺州咬牙,道:“大人,求您再给下官一天,不,一夜的时间,明天一直在,下官一定将那个幕后凶手给揪出来!”

周正头也不抬,道:“走吧。”

孟贺州万分不甘,却也不敢反抗,只得默默的站起来,抬手退了出去。

楚金站在门外,拍了拍他肩膀,道:“大人不是刻薄之人,不用担心。”

孟贺州苦笑,神色苍白,无力的道:“我知道。”

楚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看着他离开。

张四知,李日宣,李觉斯,陈演等周延儒一系的骨干都在内阁,都是拧着眉头,一脸肃容。

到了这种时刻,他们才发现,周正掌握着多大的利器。

周正真的要施展开来,必然天翻地覆!

李觉斯不安的道:“大人,怎么办?如果征西伯不停下来,不止朝局天翻地覆,整个天下都将动荡不安啊……”

张四知忧心忡忡,道:“大人,征西伯这是与皇上彻底对上了,必须要阻止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演的心里是最苦的,辞官不能,躲在家里,祸从天上来!

李日宣这个吏部尚书也不好过,头疼不已的道:“元辅,吏部快被踏破了,墙都快被推倒,巡防营都拦不住……”

周延儒这一天都快烦透了,朱慈烺躲着不见,周正这边又不罢手,他这个首辅想做糊表匠都做不成。

周延儒头疼欲裂,站起来道:“我去见钱谦益,你们都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

众人自然不想掺和,同时也不想事情变大,搅乱本就不稳的朝局。

而宫里,朱慈烺越来越不安,他被隔绝了,外面一点声音也传不进来,最重要的是,宫里的米,突然没了!

内廷几千人,居然没米了!

徐文爵气的脸色铁青,怒声道:“陛下,这周征云果然不能留,必须早日铲除!”

朱慈烺怒气腾腾,却无处发泄,盯着李化贞道:“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让人进来,朕要见人!”

李化贞微微侧身,道:“奴婢也不能出宫,并不知道。”

朱慈烺恶狠狠的盯着他,又看向李忠,咬牙切齿的道:“朕要被活活饿死了,难道你要装哑巴!”

李忠表情挣扎了一下,躬着身,依旧没有说话。

徐文爵拔出刀,杀气腾腾的道:“陛下,我看就得给周征云一点颜色看看,将这两人杀了,尸体扔出去,我倒是要看看,他还真敢杀进来弑君不成!”

第六百零二章 不会有

朱慈烺之所以敢这样肆意的针对周正,明目张胆的要除之后快,无非是心底笃定周正不敢‘谋逆’,周正给内廷断炊,朱慈烺心里反而越发笃定!

面对徐文爵的话,朱慈烺丝毫没有觉得不妥,看向李化贞,道“朕要是召见其他人,能进宫吗?”

李化贞没有犹豫,道“不能。”

朱慈烺脸色铁青,太阳穴狠狠跳了下,恨声道“好好好!朕倒是要看看他周正敢不敢弑君,等朕亲政,第一个将他抄家灭族!”

李忠神色更苦了,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说,偏偏张不了口。

李化贞默默无声,一脸的无喜无悲,仿佛不惧生死。

徐文爵转过身,道“陛下不用担心,大不了我就护您杀出京城,到了南京,召集天下勤王,他周征云就是有八只手,也要被五马分尸!”

朱慈烺想着那种场景,脸上越发快意,小脸涨的通红,道“好!”

李忠与李化贞两人心里十分敞亮,却又劝说不了什么,内心苦涩无奈。

这会儿,周延儒找到钱谦益,直截了当的道“你要怎么断?我要听实话!”

钱谦益表情严重便秘一样,没有隐瞒的道“我只是征西伯推出来的,怎么断,他们早就有腹稿了。”

他们说的是‘断’,而不是‘审’。

周延儒登时明白了,拧着眉头,道“你是天下皆知的主审,不能任由他们胡来,任何判决都需要你的盖印,我要你按照我们当初商定的判决!”

钱谦益嘴角抽搐了一下,猪肝色的道“元辅,皇上的印玺都在征西伯手里,我的印玺有什么用?这件事,必须要皇上或者征西伯让步,他们这样呛下去,下官总觉得会出大事情!”

周延儒比他担忧,深吸一口气,道“你按照我说的做,明日我去听审,不会允许他们胡来!还有,我听说,散播谣言,给皇上出谋划策的,就是牢里那些人,你知道多少?”

钱谦益脸色微变,道“下官不知。”

周延儒顿时冷哼一声,目露厉色的道“我不管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周征云的耳目比我灵通的很,你以为瞒得过他?我告诉你,他或许知道比你还多!”

钱谦益脸色变幻,胖脸拧成一团,苦笑道“元辅,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说这些,还是赶紧想办法料理此事吧,征西伯如果不收手,可是会天下大乱,江山崩碎的!”

周延儒气的浑身发抖,朝廷这些人,包括他的,一个个私心丛丛,更有盘算,将原本就不平静的朝局,搅和的更加不堪!

周延儒再怒也没办法,不是清算的时候,一甩袖子,再次回宫,没去见周正,而是再次来到钟粹宫,他带着六部中的四个尚书,就跪在钟粹宫门前,什么话也没有,就是那么的跪着。

钟粹宫一片安静,除了徐文爵的守卫,再无一人。

宫里静的可怕,周延儒内心的焦灼一刻胜过一刻。

张四知,李日宣等人头皮发麻,大明,怕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吧?难道,真的是大危之兆吗?

宫内冷静,宫外则更加沸腾。

巡防营的戒严已经形同虚设,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巡防营根本抓不过来,也没地方关押了。

各种串联,谣言此起彼伏,偌大的京城,大晚上灯火通明,堪比元宵节。

张贺仪,马士英等人也是来来往往,忙的脚不沾地,夜色深沉就出现在周府。

周正本来正睡觉,也被他搅和起来。

周家偏庁里,周正一系的高层几乎都来了。

马士英满脸疲惫的与周正道“大人,不是下官深夜搅扰,都察院,下官府上快被挤破了,我的恩师,同窗,故友,门生,凡是沾一点关系的都来了……”

寇槐壹也道“学生的情况也差不多,都是要求我抓大放小,大局为重的……”

李恒秉没有说话,他只是随大流来的。

张贺仪接过周家下人递过的毛巾,擦了把脸,道“巡防营抓了上千人,还是拦不住,又不能动真格的。这也就是事发突然,要是缓冲几天,学生怕京城都容纳不下那些人了。”

周正听着几人的话,面色如常的喝了口茶,道“第一,明天的审理,刑部大门敞开,允许百姓旁观。第二,明日,我与元辅都回去旁听。第三,明天审案要快准狠,展现朝廷的坚定与果决。”

众人听着,默默点头。这件事,不管是哪一方面,都希望快速料理,不管处置的如何,要尽快有结果,彻底了结这些破事,不能一直是朝廷心头的大石。

马士英刚要张口,刘六辙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众人都在,先是愣了下,快步进来,在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李邦华到京了。”

周正眉头一挑,自语般的道“这位,来的还真是及时。”

这边魏国公徐文爵到京没多久,这李邦华就回来了,帮着小皇帝筹谋的人,算计的还真是清楚。

张贺仪坐在前面,听到了,连忙道“大人,李尚书回京,兵部就不是我说了算了,并且,巡防营他要是硬要,我也找不到借口反对。”

周正见众人都看着他,随口的道“那就送他入阁。陈演不是要走吗,你,高弘图,准备做上书吧。”

众人神色微惊有些不可置信。

之前‘二周谈判’,将内阁,六部九寺的高位瓜分了干净,如果周正这边再要户部,兵部尚书,周延儒能答应吗?

周正从心底就没有在乎过周延儒,看了眼天色,道“叫李邦华来见我。”

刘六辙应着,转身出去。

马士英左思右想,还是道“大人,咱们这么判,我担心会出大事情。”

周正看了其他人一眼,见他们都面露忧色,淡淡道“我已经调新兵营两万驻扎在西直门,五千缇骑快到南京了,徐文爵既然到了北京,那南京的兵权我就给他收了。”

张贺仪听你跟着棋盘扩张到南京了,不由得道“大人,西北那边还没定,咱们抽不出更多的兵力了,如果真与宫里撕破脸,来个什么勤王,清君侧,咱们麻烦会不小。”

其他人也最为担忧,即便他们不走最后那一步,如果宫里走了呢?

来个血带诏什么的,他们还怎么自处?

周正看着他们一个个不安的表情,越发平淡的道“不会发生这种事。”



第六百零三章 关说

周正这边定下,他的人就迅速动起来。

也不管钱谦益怎么说,人犯,卷宗,再次回到刑部,迅速的安排,准备过堂。

钱谦益,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坐镇大堂,确保万无一失。

天色微亮,周正坐在征西廊,见到了从四处匆匆赶回来的李邦华。

李邦华风尘仆仆,脸色坚毅,双眸里却有着凝肃,不安之色。

周正随口招呼着,道“坐吧,喝口茶。”

李邦华抬手,坐下喝杯热茶,暖了暖身,却没有开口说话。

简单叙茶后,周正看着李邦华,笑着道“你从四川回来,赶的挺急吧?”

李邦华听着,神色发紧,倾身的道“下官并非抗命,擅离职守,而是皇上急召,不得不赶回来。”

周正手里抱着茶杯,感受着紫禁城的冷意,道“西北总理卢象升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还带了三千人,即便有皇上的旨意,我也能治你得罪,斩你,说得过去吧?”

李邦华神色凝重,站起来,抬起手,道“征西伯将话说到这里,下官拼死也问一句,您到底要干什么?”

对于克复京城的周正,朝野大部分人还是敬服的,即便是李邦华也如此,用的敬语。

周正有些好奇的看着李邦华,道“易地而处,你会怎么做?”

李邦华神色绷直,道“不管如何,下官也不赞同大人现在的作为。陛下到底是陛下,还请大人三思。”

周正暗自摇头,道“以后再说吧,今天开审,钱阁老主审,元辅,我都要陪审,六部尚书也要在。”

李邦华越发紧绷,道“大人,您要怎么审?怎么断?”

“按律办。”周正道。

李邦华眉头要拧出血来,道“大人,涉及这么多人,宗室,勋贵,阁臣,堂官,侍郎多达数百人,这样的杀法,太祖太宗年间都不曾有,大人莫非真的要改朝换代?”

这样类似的谣言,在京城里日益盛行,一些人甚至于想要推动此事,以做新朝的功臣,包括周正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心思。

周正也皱了皱眉头,有些厌烦的道“你这样类似的话,近来我听了不知道多少次,总有人教我怎么做,你告诉我,你们教我的,就是对的吗?我照你们说的做了,就能整肃朝纲,中兴大明了?”

李邦华抬起手,沉色道“这些有空了,下官再跟您请教,下官现在只想问大人,一定要这么做吗?若是真的君臣不可调和,您是否要走那一步?”

周正放下茶杯,看着李邦华,道“你是能臣,向来务实,这也是我一直容你的原因,否则就凭你三翻四次的推脱,我就应该打发你去远远的。实话跟你说吧,我要借由这些逆案做三件事,第一件事请皇上无为而治。第二件事,我要借此清理异己,掌控朝局。第三,你应该知道,我要变法,这些逆案,是我变法的一部分。谁挡我的道,我都不会客气,即便我欣赏你,你要拦我的路,我也不客气。”

周正的话,说的是明明白白了。

李邦华思索着周正的话,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道“大人真的不会做王莽?”

周正淡淡道“我要做,在三月攻入北京的时候就可以了,不要总是问我这种没有脑子的话。”

李邦华神色一松,抬手而拜道“有大人这些话,下官就放心了。只要有助于我大明社稷,万千黎民,下官一定鼎力相助大人!”

周正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道“你之前为什么不襄助我?”

李邦华神色动了动,道“是下官愚昧。”

周正摆了摆手,也没必要与李邦华置气什么,道“行了,回去休息一下,待会儿一起去刑部。”

李邦华消瘦坚毅的脸上有放松之色,道“是,下官告退。”

周正没有送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气,心里思忖着,自语道;“兵改的事情,得加紧了。”

这么大的事情,地方上的兵权必须握在手里,要是真有人搞什么勤王,清君侧,周正这边即便压下去,也会成为污点,成为变法的阻力。

天色大亮,兵部的戒严被撤销,京城就更热闹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言论充斥着京城。

刑部贴出了‘公审公示’,就更是惊动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疯涌而来,堵在刑部大门口。

巡防营的士兵是一圈一圈的拦着,不然刑部肯定就被拆了。

钱谦益与马士英等三人确定了过堂的顺序,就开始为过堂的程序进行争辩,实则也是想要拖延时间,争取判决结果。

马士英三人哪肯让步,早就是周正定好的。

刑部的那些囚犯或许是因为钱谦益以及外面的变化,心思有些异样,原本早就死心,等待判决,纷纷有了翻供的迹象。

这一天的京城,如同鼎沸的大锅,滚滚的冒着热气,锅里的一切都在剧烈翻滚。

宫里即便被封锁,朱慈烺还是得到消息,除了破口大骂,他什么也做不到,有心派徐文爵出宫去监审,却连乾清门都出不了。

周延儒穿戴整齐,刚出门就被一群人堵着,全都是有名有姓的宿老,一个个德高望重,全部来劝说周延儒要‘宽仁治国,少增杀戮’。

周正这边也好不了,一些自以为与周正关系稍微近一点,或者是与周正一系靠近的,外加一些名士大儒,在周府以及到刑部的路上陆续出现。

甚至于,周正在进入刑部之前,还接到了一封信,一封久违的人的信——王之臣。

刘六辙骑着马,走在周正边上,低声道“二少爷,刘宗周又来了,就在前面。”

周正在看着王之臣的信,这封信应该四五天前写的,里面都是一些叙旧的话,只有一句周正认为是关键,也是这封信的目的乱世者,重典慎,宜稳宜珍。

周正品着这句话,默默的将信收好,轻吐一口气,道“谁也不见了。”

刘六辙应着,带着人硬闯,不再见任何人。

“征西伯,我有话说!”

“征西伯,我等有话说,还请留步!”

“征西伯,大刑典狱,有伤天和,非圣朝为之啊……”

“征西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行如此决绝之事啊……”

一路上的叫喊声极其的大,这些还算好的,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被淹没在喊叫声中。



第六百零四章 济济一堂

不管京城怎么沸腾,周正,周延儒以及六部尚书还是在巡防营的护卫下,进入了刑部。

刑部顿时更加热闹,首辅,阁臣,外加七卿,再加一个大理寺卿,众人坐在一个圆桌上,商讨着案子。

李恒秉作为刑部尚书,翻着手札,道“今天主要审的,是关于宗室,宗室里,降贼的,为闯贼账张目,彼此串联,欲将我大明江山献给闯贼的,认证,物证,口供全都齐备。刑部以及三司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用刑,这一点,诸位大人尽管放心。”

周正一系的,自然心知肚明。其他人将信将疑,不乏心思通透的,到了这种境地,挣扎是徒劳,还不如痛快认罪,以保全家族。

周延儒听完,面无表情的瞥了眼周正与钱谦益,淡淡道“宗室是国本,自立国以来都不能轻举妄动,尤其是作为臣子。你们怎么做本官不问,到了堂上,若是出了纰漏,本官会代天子行事,直接决断。”

周正神情不动,道“元辅说的是。宗室兹事体大,理当如此。”

钱谦益听着,连忙道“二位大人说的是。不过不劳元辅,要是案子不实,下官会果断判处。”

三位阁臣的话,是说给彼此的,也是说给在座的,尤其是三司的主官。

钱谦益是主审,三司的首脑也是。

周延儒目光扫过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三人,再次说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一定要严谨,顾大局,若是出了纰漏,在座的,谁也承担不起!”

宗室到底是皇族,别说这么多了,就是一个,要是有纰漏,天下人也会口诛笔伐,朝野沸腾,一般人受不住。

即便在这样的特殊时候,也会沸反盈天。

钱谦益侧身,作恭谨模样,道“元辅,第一案,审的是晋王。”

晋王朱求桂,李自成攻入山西,他投降了,李自成败退的时候没来得及逃走,现在就在刑部大牢。

周延儒顿时皱眉,除了‘金銮殿行刺案’,朱求桂这个案子最为棘手,他是降贼的宗室,毫无疑问,并且由他勾连的降官,宗室不计其数。

换句话说,只要朱求桂的案子坐实了,宗室就难逃一劫。

这些案子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周延儒不想这样纠缠,看了看天色,道“开始吧。”

钱谦益连忙起身,抬了抬手,大步向着前堂走去。

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的三司主脑也跟着去了。

后厅里,剩下的人,目光都在周延儒,周正脸上扫过。

周延儒轻吐一口气,看着周正道“征西伯,朝廷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切不能大动干戈,我大明,已经折腾不起了。”

周延儒说的折腾不起,不止是朝局已经糜烂不堪,不可造就,还说的是天下。

经过闯贼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大明已经是外强中干,即便这一次能压住李闯,再来王闯,张闯,还能稳得住吗?

周正看着剩下的基本都在周延儒的人,拿起茶杯喝了口,悠然道“病入膏肓的人,要么用药拖着,最终躲不过是死。要么下重药,刮骨疗毒,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你们怎么选?”

李觉斯顿时道“征西伯,用猛药,刮骨疗毒会死的更快,又当如何?”

周延儒的人中,也只有李觉斯较为清正,少了其他人那么重的私心。

周正很是欣赏他,笑着道“那就这样拖着?”

李觉斯神色肃谨,道“征西伯的用心,忠义我们都知道。但行事方法却不敢苟同。现在朝局纷扰,天下板荡,不应该平定内患,而后再途中兴吗?”

这句话自然是对的,可以说,放在以往或者一些特殊时刻,都算是对的。

唯独现在不是!

周正抬头,看向门外,道“那个万国堪舆图,你们都看过吧?你们觉得,天下就那么大的吗?我们困在这里,他们是否也会永远的困在谋个地方,永远的不接触?宋朝面对的是金,辽,高丽,南迁之后是蒙古,百多年从未有过自强,以至于亡国还不自省,我大明要到那个时候吗?”

李觉斯登时说不出话来,大明不是没有亡国,京城克复才不过短短数月!

陈演看着周正,有些不安的道“征西伯,西北已经基本平定,没有大碍了吧?”

众人都看着周正,说到底,他们还是很不安,可不希望李自成或者谁再来。

周正微微摇头,道“不说关外虎视眈眈的建虏,就是西北,真的就能短时间内平定?依照我大明的情况,能镇压一次,两次,三次呢,四次呢?朝廷有能力抚定西北吗?就是军饷,你们还能拿出多少,支持多久的战事?”

众人相互对视,没办法接话。在这上面,他们说再多也没有周正的一句话顶用。

周延儒眉头一拧,淡淡道“西北的战事,今年必须解决,卢象升解决不了,征西伯你就亲自去!建虏被征西伯打了几次,已经半残,暂时不用多想。至于万里之外的,也无需杞人忧天,还是想处理眼前的事情吧。”

周正也懒得与周延儒废话,道“既然元辅要严谨行事,下官也赞同,待会儿到了大堂,还请元辅严谨,不要让下面的人难做。”

周延儒脸角铁青,冷声道“周征云,本官是首辅,你要是胡来,本官决然不会姑息!”

周正懒得理他,看向陈演等人,道“你们什么时候辞官?”

周正话音未落,安静的屋子里忽然传出一阵咳嗽声,陈演,张四知等人小心翼翼的看向周延儒。

他们这些人中,不少人涉入了逆案,张四知更是给李自成写过降表。

周延儒冷哼一声,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张四知,陈演连忙跟着,哪敢继续这种话题。

周延儒,周正等人鱼贯而出,进入大堂,在两侧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大殿里的衙役大气不敢喘,堂上的这些人,是大明最大的那一群大佬了!

就在一群人坐定,大殿里空气似乎凝滞的时候,门外又有两人走进来——李化贞与刘六辙。

众人一怔,有人皱眉有人释然。

这两人,不管究竟是谁的人,在外人看来,代表的是皇帝!

大殿里,更加安静了!



第六百零五章 翻供

刑部大堂上,大明所有的高官,能来的都来了,几乎能决策所有所有事情!

围观的百姓不敢乱说话了,都静静的观瞧着。

钱谦益坐在诸位,马士英,寇槐壹,李恒秉陪坐在下面,其他人则分做两旁,主审,陪审,监审一应俱全。

钱谦益看了看众人,又望了望外面,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带人犯!”

大殿里的衙役顿时‘威武’的敲击杀威棒,长声呼喝。

围观的百姓们被吓了一跳,越发的安静。

晋王朱求桂身穿囚服,手脚都是拷链,被衙役带着来到公堂。

朱求桂披头散发,一脸的无所谓表情,即便看到大堂内的众人齐聚一堂,也只是脚步一顿,而后慢慢的来到堂中。

堂内堂外的人看着他,表情各异。

这位藩王,是第一个投降李自成的,板上钉钉,无可辩驳,京城里的人,无不痛恨。

周延儒面无表情,眼神里闪烁着怒光。

如果没有这个晋王,他的可操作空间就大了,偏偏这个人就降了贼!

着实可恨!

张四知,陈演等人则或低头,或仰头,晋王应该也是知道他们写过降表,想要投降李自成的人。

其他人也都各有表情,神情庄重,肃然,平静,从容,复杂不一而足。

周正的人最是坦然了,看着晋王朱求桂,眼神里都有些蠢蠢欲动。

终于开始了!

钱谦益大概是最坐蜡的,瞥了眼周延儒与周正,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罪犯,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朱求桂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我乃是宗室亲王,我跪你,你敢接吗?”

钱谦益冷哼一声,道“你降贼,可曾想过你是宗室亲王?若非皇上宽宥,早就将你处死了!”

朱求桂神色动了动,旋即无所谓的道“反正不降是死,降了也是死,你们给我个痛快吧。”

朱求桂降贼,那是大逆,不管是什么身份,终究是要死,谁也救不了。

众人见他这个态度,脸上都有怒意,强行隐忍着。

钱谦益再次一拍惊堂木,道“你就没有什么申辩的?”

朱求桂目光在周延儒,周正等人脸上扫过,道“再怎么样也逃不过抄家灭族,该供述的,我都说完了,你们判吧。”

钱谦益低头看了眼身前的供状,上面赫然有着与鲁王,襄王等人勾连,阴谋的证供,直接竖起来,道“这些,都是你招供的?”

立即又师爷拿着状纸,在众人身前缓慢转了一圈,而后落到晋王身前。

晋王淡定的看了眼,道“是本王招供的。”

周延儒等人的表情十分难堪,这个晋王明知道难脱一死,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那师爷将供状递给钱谦益,退到一旁。

钱谦益接过供状,拧着眉头,沉声道“朱求桂,你应该知道你都招供了什么,也知道这后果!”

朱求桂嗤笑一声,道“我是据实招供,如果钱阁老想要摘除什么人,或者加入什么人,可以私下找我说,救一个我无所谓,来一个垫背也不在乎。”

钱谦益一拍惊堂木,冷声道“既然你已招供,那就等着判决吧,拉出去!”

六个衙役上前,按住朱求桂。

朱求桂一挣扎,冷哼道“不用你们押,本王自己走。”

朱求桂大模大样的出了侧门,自行走向牢房。

周延儒等人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倒是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他就这么认了吗?堂堂宗室王爷居然降贼?!”

“有什么奇怪的,这些人平时作威作福,但也贪生怕死,闯贼大军临城,不投降难道等死吗?”

“这些宗室同气连枝,投降肯定不是一个人,何况闯贼还入了京,我大明眼看就要完了……”

“这晋王是难逃一死了,你们说,其他的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肯定也是叛逆,抄家灭族!”

钱谦益拍了拍惊堂木,压住堂外的吵闹,再次喝道“带犯人。”

衙役们敲击杀威棒,高喊‘威武’。

鲁王,代王,襄王三人被押解到大堂上,看着满堂的大人物,三人表情陡变,凝重,恐惧,强自镇定。

钱谦益看着三人,眉头微皱,淡淡道“你们三人皆都认罪了,供状就在本官身前,可还有什么话说?”

代王,襄王两人目光闪烁,看向鲁王。

鲁王看了眼李恒秉三人,目光又看向周正,一咬牙,道“本王拒不认罪,那些供状,都是诱供!”

李恒秉眉头一挑,漠然的双眸,闪过一丝杀意。

马士英,寇槐壹则有些紧张,这三人如果翻供,影响不可想象!

周延儒面无表情,余光瞥向周正。

张四知,陈演等人也都看向周正,神色不安。鲁王等人摆明是周正的算计,这些人在这种场合翻供,周正会不会大怒,做出极端的动作?

周正神色不动,拿起身边的茶,轻轻喝了一口。

声音不大不小,在偌大的刑部大堂回荡不休。

钱谦益心神突的跳了下,猛的一拍惊堂木,盯着鲁王喝道“你说是诱供,是针对什么?金銮殿行刺,人证物证俱在,晋王,张缙彦等人的口供详实,并无漏洞,还不从实招来!”

鲁王脸角动了动,瞥了眼在堂上的众人,梗着脖子道“金銮殿行刺是一派胡言,我们是宗室亲王,怎么会行刺陛下?晋王,张缙彦都是叛逆,是他们构陷,做不得真!”

李恒秉眼神越冷,不等钱谦益说话,淡淡道“他们做不得真,你王府的长史也有证供,还提供了你与晋王的亲笔书信,来人,拿给鲁王看看。”

鲁王登时头皮发麻,之前,可从来没有提到这些!

他之所以翻供,是因为有可信的人告诉他,张缙彦等人会翻供,并且有皇帝的庇佑,只要他们咬死不认,就不会入刑!

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证据,鲁王还是慌乱了。

李恒秉瞥向代王,道“代王府已经被抄了。”

而后,看着瑟瑟发抖的襄王,漠然道“你虽然逃了,但你的儿子孙子,都降了贼,襄王,你也要翻供吗?”

代王,襄王立时冷汗涔涔,站在那满脸惊惧,眼神都是不安的看向鲁王。

他们都是鲁王叫进京,各种闹事也是以鲁王为首。

鲁王想着那人的承诺,咬着牙道“他们在你们手里,必然是屈打成招,他们说的,拿出的东西,肯定都是假的。”

李恒秉眼神里的杀机浓郁,道“你以为凭你的山两句话不承认就能翻案?人证物证详实,就是到了天王老子那,你也翻不了案!”

众人见李恒秉说话,纷纷屏气凝神。

钱谦益没有打断,李恒秉是陪审之人,有问话的权力。

鲁王看到李恒秉眼神里的杀意,神情挣扎,还是强撑着道“那你们不是擅杀宗室,是大逆不道,皇上绝对不会答应的!”

李恒秉冷冷的盯着鲁王,不再说话。

马士英,寇槐壹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已经听明白,这鲁王应该是被皇帝背后的人说动,决意翻供了。



第六百零六章 平语中炸惊雷

三司的主脑不说话,监审的人更不说话,那就又推到了钱谦益这个主审身上。

钱谦益瞥了眼马士英三人,转向鲁王,道“你们对于所有的指控都不承认,所有的证供都是诱供,对吗?”

鲁王强撑着,道“不错,我们是被冤枉的。”

鲁王等人确实有冤枉的成分,但这成分最多不过三成,他们这些年做的那些事情,杀一百次头都不为过!

钱谦益听着皱眉,即便他是主审也不敢擅端,看向周延儒与周正。

周延儒瞥了眼周正,道“既然三王不认三司的指控,那就将他们收监,重新调查。”

周正点头,道“本官赞同元辅的意见。三司就不要插手了,让东厂去查,劳烦李公公,麻烦你们对三王进行一次彻底的调查,不要放过任何冤屈的可能,给三王一个公道。”

李化贞从人群之后出来,微微倾身,道“这是咱家的分内事,不敢说劳烦。”

周延儒眉头紧拧,这李化贞也是周正的人,东厂也是周正的,从三司到东厂,无非是左手倒右手,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有,那就是到了代表皇帝的东厂,鲁王等人会被查的更仔细,并且没有任何翻供的可能了!

鲁王显然也知道,突然大叫道“不要东厂!”

周正神色平静的看着他,道“那就锦衣卫。”

“也不能是锦衣卫!”代王惊声道“谁不知道锦衣卫是……”

他还没说完,被襄王肘击胸口,打断了。

代王醒悟,看着周正冷漠的眼神,低头不敢再说。

周正伸手拿过茶杯,摩挲着茶水,道“不要三司,不要东厂,不要锦衣卫……要不,直接无罪放了你们,我们这些人再挨个你们赔罪,再请皇上亲自送你们回封地,以示歉意,怎么样?”

鲁王三人登时不敢说话了,这种情况他打死都不敢想。

周延儒,周正亲自下场,张四知,陈演等六部尚书哪还有说话的资格,全都屏气凝神的默默等着。

外面的百姓就少了顾忌,低声议论起来。

“这些王爷还真是不要脸,说的他们跟正人君子一样……”

“他们什么事情没干过,巧取豪夺,杀人越货,他们的王府都快比紫禁城大了,还敢说冤枉……”

“这些都是后话,关键是,那晋王都招供了,证据也都有了,这些人还不承认,还不是因为他们是藩王,没办法用刑,不然哪里有他们狡辩的机会……”

“降贼,谋逆,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承认才奇怪,我甘肃省,他们还在等着闯贼来营救呢……”

“前一阵子有贼人闹事,不会是闯贼的人来救他们吧……”

“有可能,这些人已经是叛贼,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

百姓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鲁王等人也听到了,不由得冷汗涔涔。

要是众口一词,传遍天下,即便有皇帝袒护,他们也绝不可能轻易脱身。

钱谦益头上出现细细冷汗,从内心来说,他已不想掺和这件事,更不想判这个案子。

而今坐在火上口,由不得他什么也不做了,一拍惊堂木,沉声道“人证物证确凿,还敢狡辩,既然你们不肯认罪伏法,待会儿本官就拿着卷宗,请皇上圣裁!来人,拉下去!”

周延儒一听,眼神突变,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衙役将人待下去。

这本是天大的要案,就这样结束了,所有人都有些不适应,目光在大堂看来看去。

钱谦益没有动,抬手向周延儒与周正,道“元辅,征西伯,二位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周延儒脸色铁青,他被周正摆了一道!

现在却也不能失了风度,只能装作是对鲁王等人的愤怒,冷声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本官待会儿与钱阁老一起见陛下!”

周延儒之所以内心愤怒,是因为想到,除非大堂了结,一旦背后操弄,那就都是周正说了算,皇帝在周正手里,玉玺在周正手里,真要搞出一道雷霆之怒的圣旨,谁也没辙!

周延儒心里翻腾,想到了六科,或许可以让六科从圣旨上找出纰漏,予以封驳,拖延时间。

但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六科要是封驳也将冒着巨大的风险,会被天下士大夫唾弃!

周延儒内心翻涌,打算待会儿与周正好好谈谈。

钱谦益听着周延儒的话,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想了想,道“你们决断吧。”

钱谦益听着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头皮发麻。

周延儒第一个起身离开,陈演,张四知等人则不敢跟着,目光看向周正。

直到周正也起身了,他们才如释重负的跟着,继二连三的离开刑部大堂。

钱谦益不敢追着周正,紧跟慢赶的随着周延儒,一路直奔内阁。

马士英等人则跟在周正身旁,转向大明门外的总理大院。

总理大院眼看就要差不多了,周正等人在各个院落转着,四处也都是来来回回的工匠,各种敲敲打打的声音。

李恒秉道“鲁王等人翻供,虽然在意料之中,却也有些意外。或许有些人给他们承诺了太多,以至于拼死一搏。”

马士英冷哼一声,道“也就是给他们脸了,回去之后,好好收拾一顿,打掉他们所有的妄想!”

寇槐壹摇头,道“症结不在这里,没有皇上的许诺,这帮人明知道必死,还敢这样乱来,还是要想办法将幕后的人找出来。”

李恒秉瞥了眼其他人几人,与周正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张缙彦应该是出谋划策的人之一,但不是主要的,现在他们藏的太深,怕是不好挖出来。”

刘六辙跟在后面,看着周正的背影,冷声道“二少爷,我看也不用麻烦了,张缙彦就是一个软骨头,我待到诏狱,保准半个时辰,什么都招了!”

周正在工地上转悠,看着渐渐成型的大院,笑着道“你们真的以为,我就那么迫切找出那幕后之人?”

马士英一怔,不解的道“大人,不急吗?”

周正背着手,回头看了几人一眼,微笑着道“我急什么?今天晋王,鲁王等已经审过了,明天将所有的证据贴在三司门外,下午判决。六辙,你去司礼监,会同孙先生,拟定好针对宗室的诏书,盖印,走程序吧。”

刘六辙先喜后忧,道“二少爷,这些都好说,我担心元辅那边会出手阻拦。”

“谁要拦,就在拦之前抓了。”周正不在意的说道。

平静的话语中,如有惊雷。

刘六辙听着神色大振,道“是。”



第六百零七章 六科

周正这边磨刀霍霍,周延儒等人也感觉到了山雨欲来。

周延儒与钱谦益等人还没有到内阁,范文景就迎出来,道“元辅,制诰房那边拟定了旨意,已经送往司礼监盖印了。”

制诰房,司礼监都在周正手里,这无非就是走个程序,给天下人看看。

周延儒眉头一拧,道“进去再说。”

周延儒带着钱谦益以及张四知等众人进入内阁班房,一个个神色凝重,目光闪烁。

周正一系显然被皇帝近来的一系列动作给激怒了,这是要还以颜色。

他们现在能怎么办?周征云控制着京城,掌握所有军事,缉捕,司法力量,谁人能抗衡?

众人坐下,一个个面沉如水,心事重重。

陈演,张四知等人对视着,内心恐惧,对于尽快离开京城,避开这场旋涡的想法更加坚定,迫切。

最为坐蜡的钱谦益,伸着头看着周延儒道“元辅,这,可怎么判?”

这些藩王就算没有这些叛逆之事,深挖之下,那些破事也足够将他们削籍,送入大狱。

要是周正一系追着不放,钱谦益怎么判都会是给他自己挖坑。

周延儒喝了口茶,定了定神,看向范文景,道“那道圣旨怎么说的?”

范文景作为内阁中书,尤其是周延儒首辅这个贴身大秘,自然在内阁畅行自如,听着就道“大概有三条意思,第一是晋王,鲁王等人悖逆不法,天地不容,削除皇室宗籍,抄家灭族。第二条,就是周王等人上奏的,体恤朝廷,国难当前,愿意捐出所有王府家资,朝廷予以接纳,并奖赏,安排了十王府给他们暂住。第三,就是呼吁天下的宗室,勋贵宗亲效仿。”

周延儒是早就知道周正这个想法,眼见周正真的要着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宗室是皇室的枝蔓,是控制天下,稳定天下最重要的一股力量,是大明的最重要的基石,是国本!

钱谦益听着更是心惊肉跳,这位征西伯可真敢想,真敢做!

钱谦益头皮发麻,看着周延儒道“元辅,我们该怎么办?”

钱谦益很自然的将他捆绑在周延儒一起,完全没有了之前要独立门户的意思。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懒得计较,默默一阵,道“宫里什么情况?”

范文景道“外廷是禁军,团团围住,谁也进出不得。里面,是魏国公的一千人,一样环绕宫墙,与禁军对峙。另外,我听说,宫里的粮食,没有了。”

周延儒双眼猛的一睁,道“你说什么?宫里没有粮食了?以前的粮食不都是户部安排的吗?怎么会没有了?”

范文景瞥了眼钱谦益,在场的就这位不是自己人,故作迟疑了一会儿,道“宫里都是征西伯的人。”

周延儒脸角绷了绷,没有说话。

当初他只顾着抢内阁六部的权柄,忽略了三法司,现在看来,这宫里,他也漏了!

钱谦益也没想到周正居然做的这么狠,却也顾不得,道“元辅,宫里终归好说,征西伯不会饿死皇上。眼前是这道圣旨,要是这道圣旨下了,天下必然大振,宗室,勋贵宗亲人人自危,动摇国本啊……”

周延儒自然知道,看向他,道“你有什么办法?”

钱谦益嘴角动了下,一路上他自然想过很多,却不想第一个说出口,转向张四知等人,道“诸位大人有什么想法?”

张四知,陈演等人对视一眼,神情暗凛,没有说话。

这件事太过复杂,一来,这个案子牵扯太多,本身就是一个火药桶,谁牵扯进去都是麻烦。二来,还涉及朝廷的权力斗争,谁愿意去得罪周正?三来,这里面皇帝在扮演一个极其晦涩的角色,如果周正退让,那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谁反对周正,周正绝对不会手软!

钱谦益见这些人不说话,只得又看向周延儒,万分纠结的道“元辅,您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看着张四知等人,冷着眼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到了这个时候,说话!”

李觉斯神色动了动,道“目前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用清议外加元辅,劝说征西伯温和处置。第二,就是六科封驳,阻止这道圣旨发出。这两个办法,元辅都做得到,只是,会将征西伯得罪狠了。”

李日宣倾身,道“大人,这两个办法都不太妥当,征西伯已经被逼到绝境,我们要是再逼他,可能会迫使他走出危险的一步。”

钱谦益最怕的也是这种情形,连忙道“元辅,千万不可,征西伯一怒,尸骨成山,社稷倾颓啊……”

周延儒脸角抽了抽,道“那你们告诉我,该怎么阻止那道圣旨?那道圣旨一出,祖制被毁,国本无存!”

众人嘴角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现在是形势比人强,但凡惹怒周正,后果不可想象。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能怎么办?

周延儒见他们不肯说话,一拍桌子,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陈演心里一惊,连忙喊道“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周延儒怒声道“进宫!”

陈演顿时不敢接话,其他人更不敢。

钱谦益倒是心头一松,自语的道“这是个好办法,若是皇上肯让步,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好办法好办法……”

陈演,张四知等人根本就不理会他,都在静等着周延儒的消息。

在周延儒进宫的时候,孙传庭等人草拟的那道圣旨已经在司礼监盖印,准备发往六科,但消息已经先一步在朝廷炸开,尤其是六科。

六科破碎,并没有重建完全,却也有着大大小小近百人。

都给事中,给事中等等,听到消息后,六科廊炸开了,几十人凑集在一起议论纷纷,神情愤恨。

“这像什么话,就算有谋逆,也不能处死啊,当初汉王造反,宣宗也只是圈禁……”

“周王等人体恤过难,捐纳封地,俸银,也不能全交吧?还要来京城,这,这,不会显得皇上太过刻薄吗?”

“这就是乱来!我们决不能同意!”

“没错!宗室乃是社稷之本,这道圣旨不能同意,以封驳回去!”

“明明是先断案,后发旨意,怎么就还没有定案先发旨意了?”

“这件事应当廷议而决,岂能就这样发出一道圣旨来了,上面的诸公在干什么?”

“我看,是有小人作祟,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你们是说,有奸佞?”

“那还用说吗?奸佞祸国,必然冲着国本去……”

“那,我们想写奏本,向朝廷阐述我们的态度,若是朝廷一意孤行,我们再行封驳之权!”

“也好,那现在就写,如果朝廷不给出交代,我们就将圣旨给封驳回去!”

“好,就这么干!”

……

六科属于‘科道’,是言官一系最为中坚的力量之一,原本就是最锋利的刀,朝野的大小事,小到鸡毛蒜皮的百姓丢个东西,大到军国大事,他们皆可参与,并且某种程度还能左右。

经历了李自成的一遭,他们像是得到了解封,锋利的刀芒闪烁,将要展现他可怕的毁天灭地的能力。



第六百零八章 慌慌张张

‘科道’,是两个部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俨然一个鼻孔出气,行动一致,令朝野畏惧。

六科这边几十个给事中一同上书,大声斥责朝廷‘乱政’,扬言要封驳圣旨,很快就引起了都察院的反应。

‘科道’的道,指的是十三道监察御史,总数一百一十九人,比六科人数毫不逊色。

科道这边奏本还没送上去,监察御史们闻风起舞,一道道奏本也火速写了起来。

涉及到‘国本’大事,他们自然上赶着,热情蓬勃,不少人还准备‘以死相抗’。

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并没有过去多久,言官大获全胜,压的皇帝退让,这是明朝朝廷党争剧烈而起的一个开端。

当初的那些言官,鼓手,后来无不登上高位,煊赫一时,比如杨涟,左光斗,星,再比如还‘健在’的李邦华。

现在,又有机会,他们就是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科道一动,其他的言官,诸如六部的主事,员外郎之类,九寺的大小官员,凡是有功名的,有上奏之权的,纷纷拿起笔。

这一天还没有天黑,通政使司就接到了近百封奏本,连章抟击,绵绵不绝。

周延儒这会儿已经在钟粹宫等了很久,除了里面传出朱慈烺愤怒的咆哮声,其他再也没有,任由周延儒站在外面。

范文景来来去去,向周延儒汇报着外廷的事情。

到了天黑,范文景来到周延儒身后,看了眼黑漆漆的钟粹宫门,低声道“大人,外面越闹越激烈,六科那边打定主意要封驳那道圣旨,并且弹劾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冲着三司,有些人煽风点火,点出了征西伯的名字。”

周延儒老脸铁青,盯着钟粹宫的大门,道“没什么奇怪的,希望周正交出兵权的不止是我们。尤其是那幕后之人,比我们迫切的多。”

范文景神情凝重,道“大人,我担心那幕后之人还有其他手段,不断的逼迫征西伯。另外,征西伯那边十分的安静,什么动作都没有,学生很是不安。”

周延儒深吸一开气,脸角如铁,太阳穴好似要炸开,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范文景默默一阵,道“大人,征西伯显然是被激怒了,现在想要破局,要么是皇上让步,要么就是征西伯温和处理。皇上这边是打定主意不肯退让,那只能找征西伯了。”

周延儒头痛不已,轻叹一声,道“老脸已经卖光了,不够用了。”

范文景神情幽幽,道“皇上被人蛊惑,听不见外人之言,两厢争执,两虎争斗,能怎么办?”

周延儒十分的疲惫,心累,他这个首辅,做的很不是滋味,看似掌握大权,实则一直在进退两难中挣扎,简直窝囊至极!

周延儒内心窝囊,继而很是愤怒,冲着钟粹宫大门咬牙切齿的喊道“陛下!如果您一意孤行,置大明社稷于死地,老臣也就由着您,现在老臣就辞官,连夜归乡,您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范文景听着心头大惊,周延儒要是走了,朝廷绝对会迅速崩塌!

周延儒虽然这样喊,却没有真的转身就走,而是依旧盯着钟粹宫的大门。

钟粹宫里登时安静了,或许朱慈烺也知道周延儒要是撂挑子不干的后果。

没多久,钟粹宫打开了,朱慈烺站在门口,黑漆漆中看不清表情,想来不会太好。

周延儒一见,想上前,发现双腿僵麻,只得抬手道“陛下,老臣不管您听信谁的谗言。现在今非昔比,您若是比征西伯过甚,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您现在罢手,老臣做个和事老,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朱慈烺冷哼一声,道“挽回什么?朕随手拿过的,难不成还要求他一个臣子?他要是还知道伦理纲常,就应该跪在朕面前请罪,有这样逼迫皇帝的臣子吗?他周正的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周延儒站了那么久,直觉浑身冰冷,忍不住的喊道“陛下,难道你真的要逼周征云造反不成?”

黑夜中的朱慈烺看不清表情,却没有说话。很显然,哪怕他再自恃身份,也害怕周正真的谋反。

好一阵子,朱慈烺才道“你要朕怎么办?”

周延儒连忙道“立即下一道圣旨,了结宗室谋逆一案,而后召集群臣廷议,为征西伯叙功,加封为国公。”

“不可能!”

朱慈烺断然拒绝,冷声道“周征云把持军权不放,不主动上交,那就是要谋逆,朕绝不容他!即便现在无法处置他,将来朕亲政,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范文景听着头皮发麻,脖子发冷。

这位小皇帝还真敢说,不知道宫内宫外都是周正的人吗?这句话要是传到周正耳朵里,你这个皇位能坐稳吗?甚至于,你的命能保住吗?

周延儒已经是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心里将那幕后之人恨极!

就算你有这个想法,在没有实力之前,也应该藏起来,岂能宣之于口?

现在就好比小孩子打架,肆意的放狠话——现在可不是小孩子打架啊!

周延儒心里翻腾,恼恨无比,盯着黑影里的朱慈烺,道“陛下,如果您不下这道圣旨,老臣担心您没有这个机会了!”

朱慈烺明显的发怒,大喝道“他周正还真的敢弑君吗?天下人不会饶了他,他会粉身碎骨,就跟那董卓一样!”

周延儒气急,不再顾忌,直接怒声道“陛下,您怎么这么糊涂,再不回头,您就得死了,毒死您,再换一个人做皇帝,真的有多难吗?”

朱慈烺真的怒了,一步冲出来,怒吼道“他敢!”

徐文爵赶了过来,盯着周延儒呵斥道“放肆!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陛下!周延儒,你与那周正一丘之貉,我告诉你们,你们不会得逞的,陛下就是陛下,谁也不能欺侮!”

周延儒根本不理会他,看着朱慈烺道“陛下,还请早做决断,切勿听信小人之言,现在还来得及!”

就在他们说还来得及的时候,李邦华急匆匆的来了先是行礼,而后急色的道“张贺仪要求再次封城。三司,东厂,锦衣卫都动了,不知道要干什么。”



第六百零九章 幕后之人

朱慈烺听到了,神色立变,转身就跑进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门。

周延儒一见,连忙大叫道“陛下!陛下!还来得及,不能躲!”

但是里面没有一丝动静,朱慈烺紧闭大门,徐文爵堵住门口,任凭周延儒怎么喊,朱慈烺就是不肯出来。

李邦华十分的忐忑,看着周延儒,道“元辅,这可怎么办?”

朱慈烺这个皇帝耍小孩子脾气,遇事就躲,周正那边磨刀霍霍,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吏部尚书李日宣也来了,神情更加凝重,道“元辅,三司那边在悄悄的统计上书的人,并且在调查串联的情况,我透过人去查了,名单已经高达一百五十人!”

周延儒老脸铁青,看着钟粹宫黑漆漆的大门,一咬牙道“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周延儒说完,冲着钟粹宫大门大声喊道“陛下,如果您不出来,周征云不肯罢手,今夜老臣就悬印离去,再也不管了!”

等了片刻,见钟粹宫依旧安静一片,周延儒愤怒的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李邦华,李日宣,范文景三人看着周延儒的背影,又彼此对视一眼,最后又看向钟粹宫的大门,都只能跟着周延儒离开。

周延儒急匆匆的来到周府,自然被挡驾,怎么也进不去。

周延儒气的在门口跳脚,直接大喊道“周征云,你若是不罢手,老夫今夜就挂印离去,这朝廷,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周正此刻正抱着两个小儿子与大儿子下棋,对于周延儒的喊叫声,充耳不闻。

上官清见周正好整以暇,轻声道“元辅要是走了,会坏了你的计划吧?”

周正教小恪儿下棋,笑着道“他舍不得走的,即便他舍得,钱谦益做首辅也是一样的。”

上官清眨了眨眼,没有再多问。

周延儒在门口叫了好几遍,周府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周府四周被重兵包围,倒是也没什么人,看不到周阁老的气急败坏。

等了一阵,周延儒气急,怒声道“好好好,你们都不要朝廷,不要大明江山社稷了,我也不要了,你们想要闹,就闹去吧,我不管了!”

周延儒怒气冲冲的走了,径直回府。

一到府里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周正对于周延儒的气话,完全不在意,在家里是悠哉乐哉。

与此同时,司礼监。

刘六辙,上官烈,丁琪,李化贞四人坐在一个房间里,表情各异的在等着。

他们身前站着内监,宫女,锦衣校尉,东厂番子。

内监上前,低着头,满脸恐惧,颤声道“宫里的采买,都是按照既定章程走的,除非是二位李公公,其他人插手不了。”

李化贞面无表情的道“宫里能与外面联系的,也就是你们这些采买的人,要么咱家现在用刑,要么老实招供。”

那内监噗通一声跪地,道“李公公饶命啊,我我只知道经常出宫的三队人,其他的一无所知啊。”

李化贞目光冷漠,浮现着杀意,转头看向刘六辙三人。

丁琪看了眼这个太监,转向那宫女,道“你平时是伺候皇上最多,也是最近的人,说出名字,饶你不死。不要想着其他,你在我眼里算不上什么,想想你宫外的家人。”

宫女低着头,抿着嘴,眼神剧烈闪烁,道“我我不知道。”

上官烈冷哼一声,道“要我说,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将所有人抓过来,杀几个,看还有谁敢心存侥幸!”

刘六辙盯着这宫女与内监,道“你们宫里说不清楚,宫外我们却清楚的很,说说吧。”

锦衣校尉上前,道“大人,刚才有一队内监出宫了,是奉了李忠李公公的命令,禁卫没有阻拦,现在已经奔着南居贤坊去了。”

刘六辙盯着内监与宫女,淡淡道“南居贤坊就那么大,想要找出他们去了哪,与谁接头,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现在给你们机会,再不说,你们想死的容易都难!”

宫女与太监身体一颤,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却还是不敢说话。

李化贞瞥了眼最后那个东厂的番子。

番子一抬手,道“他们进了一家酒楼,买了几坛酒,那酒楼已经被围住了,谁也走不脱。”

那内监与宫女身体颤抖更加剧烈,隐隐有恐惧的哭泣声。

突然间,那宫女猛的抬头,惊慌失措的哭喊道“奴婢奴婢偶尔听过,是是皇上的一个长辈,具体是谁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求诸位大人放过奴婢吧……”

众人的目光,落在还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太监身上。

上官烈冷笑,道“有了这些,找出背后之人太简单不过,这个狗东西没必要留了,拉出去砍了吧。”

那太监肩膀抖动厉害,哭喊声比那宫女还大,连连磕头道“奴婢招了奴婢招了,求诸位大人放过奴婢,放过奴婢的家人……”

刘六辙沉声打断他,喝道“是谁?”

太监咬着嘴唇,抬头看了四人,挣扎着道“嘉嘉定伯。”

刘六辙,上官烈,丁琪,李化贞四人都是一怔,不由得对视。

之前就传言太康伯张国纪病重,孟贺州还亲自带着太医去看过,说是活不了几天,已经昏迷不醒了,是他?

李化贞沉吟片刻,对着那东厂番子道“你带人,去将那太医提来。”

“是。”那番子应着,快步出去了。

刘六辙眯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监,自语的道“要真是这位嘉定伯,我们还真是小看他了,这手段,我们全数被瞒过去了。”

嘉定伯,也就是崇祯皇后之父,周奎。

这位吝啬至极,李自成入京,拷打明朝官员助饷,这位嘉定伯被活活打死了儿子儿媳,最后自己熬不过,这才交出了高达三百万的白银!

崇祯纳捐的时候,他捐了几千两,还左手出右手进,凭白赚了两千!

是一个狠人!

很快,太医就被带了,这是一位老太医,颤巍巍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拘谨的抬手,道“李公公,几位大人,找老朽有何事?”

刘六辙审视他一眼,道“就是你跟着孟贺州去嘉定伯府上的?”

老太医想了想,道“是,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丁琪道“你确实嘉定伯病入膏肓,不省人事?还是说,你与他作假,欺瞒朝廷?”

老太医一怔,仔细回忆一番,道“嘉定伯本就重病在身,脉象浮浮沉沉,是不久人世之相。那日老朽给嘉定伯号脉,发现他的脉象更加沉重,虚弱无力,似有似无,咳中带血,两眼无光,确实病入膏肓,药石无用。”

四个人对视一眼,有些疑惑了。

李化贞倒是若有所思,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故意弄出这种脉象,欺骗外人?”

其他人一听,登时盯住老太医。

老太医细细琢磨,道“一般人是无法的,做不到那么细致。。但是嘉定伯重病在身,若是配合一些手段,确实能做到。”

刘六辙冷哼一声,道“我说我们怎么查也查不出来,感情这位事先就将自己摘了出去,我们再怎么查自然也查不到他身上!”

丁琪面上冷漠,有些好笑的道“这位嘉定伯还真是有心良苦,摆了这么大阵仗来对付二哥。”

上官烈拿出苹果,咬了一口,道“既然找到了,别废话了,直接抓人吧,没空跟他们耽搁,姐夫那边那么多事,没空由着他们瞎折腾。”

李化贞默默无声,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嘉定伯。

心里一叹,这位嘉定伯终究是不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阴谋诡计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即便今天找不出他,他的隐瞒也不会得逞。

刘六辙,丁琪,上官烈都是周正身边的近人,自家人,也没有藏着掖着。

刘六辙站起来,道“李公公,看护好皇上。广浅,你的禁军做的仔细点,不要再出乱子了。老丁,你去见二少爷,我去会会这位嘉定伯。”

周正这个书童,早就不是当初了。

几人听着,倒也是点头,迅速的各自离开。

刘六辙骑着马,带着两百缇骑,穿街过巷,直奔南居贤坊的嘉定伯府。



第六百一十章 黑手

而今的嘉定伯府,依旧是狼藉一片。

被李自成强行劫掠一番,嘉定伯府元气大伤,连修院子的钱都拿不出来。加上周奎的家里人基本被李自成拷打致死的差不多,不禁院落荒废,人丁也是凄凉。

刘六辙带着锦衣卫冲入大门,看到的场景,令所有人都一怔,不敢置信,这还是昔日的嘉定伯府吗?

刘六辙扫过一眼,嗤笑道“装的还挺像!”

他身边的佥事道“大人,我听说,之前户部拨给嘉定伯府三万两,看了这位嘉定伯府的吝啬真是一点不假,害死儿子孙子不说,连修院子的钱都舍不得出了。”

刘六辙环顾一圈,道“给我围起来,一个不准走脱,其他人,跟我一起去会会嘉定伯。”

“是!”

刘六辙一声令下,嘉定伯府被围,更有大批人直奔着周奎的正院。

嘉定伯府到底还是有下人的,一片惊慌,全都围聚在周奎的房间前,如临大敌。

刘六辙视若无睹,直接冲入了周奎的卧房。

这会儿的周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紧闭双眼,须发,被褥上都是呕吐物,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药味。

刘六辙拿出一块白色手帕,捂住嘴,走上前。

一个年轻人当即挡住刘六辙,冷声道“我们公爷乃是当今皇上的舅老爷,是先帝的国丈,嘉定伯,这里你们也敢乱闯,还不退出去!”

刘六辙看了他一眼,当即有锦衣卫直接拖着提了出去。

刘六辙来到周奎窗前,看着他这副模样,嗤笑一声,道“太康伯也快不行了,嘉定伯,您这个还能撑多久?”

周奎躺在床上,嘴唇干裂,神色苍白,一动不动,配合着满屋子的药味,真的是病入膏肓的之态。

那佥事看着,一摆手,道“来人,将我们带来的药给嘉定伯试试,嘉定伯病入膏肓,死马当活马医吧,或许还能撑过今天。”

有一个锦衣校尉,拿着一颗恶臭的药丸走过来,就要往周奎嘴里塞。

扒开周奎的嘴唇,但里面的牙却死死的咬合,怎么也掰不开。

刘六辙冷哼一声,道“我们是在救人,顾不得那么多了,拿工具撬开。”

那校尉当即拿出刀,就要用刀撬开周奎的嘴。

周奎终于是装不下去了,睁开眼,转头看向刘六辙,漠然道“刘指挥,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刘六辙看着他终于不装了,直接道“你抗不过李自成的大刑,你也应该抗不过我诏狱的刑罚,将你党羽的名单交出来,我保你不死。”

周奎苍白的脸上露出冷笑之色,道“周征云果然是逆贼!皇上乃是大明之主,是天子,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六辙轻叹一声,道“大奸若忠,大忠若奸,你构陷匡扶社稷的功臣,却将自己说成了大功臣一样。二少爷说得对,你们这些人病的太重,没得治了。来人,用刑吧,什么时候招供,什么时候收手。”

“是!”

一群校尉扑上去,将周奎从床上硬拖下来,直奔前院。

周奎剧烈挣扎,破口大骂,奸佞,逆贼之类满院子回荡。

刘六辙坐在屋檐下,看了眼漆黑的月色,面无表情。

锦衣卫准备的很充分,各种刑具都带来了,直接给周奎用了,二话都没有。

周奎惨叫,越发的大骂不止,俨然是一个大忠臣,在痛骂奸佞,威武不能屈。

刘六辙端着茶杯,喝着茶,道“李自成从你这搜刮了三百万,最近你又搜刮了不少。我听说户部,各级官吏,商人,也给你进贡不少。你先撑着,你撑多久撑多久,我不着急。”

“逆贼!奸贼!不得好死!啊……”

“什么克复京城的功臣,就是一个奸贼,千刀万剐的奸贼!”

“先帝啊,你糊涂啊,早就应该将此逆贼给铲除了,遗患无穷啊……”

周奎惨叫,痛骂不止。

不远处被羁押的家丁看着,神情有些怪异。

他们记得,当初嘉定伯也是用类似的话骂李自成,怎么现在又来骂征西伯?

刘六辙好整以暇,慢悠悠的听着周奎的惨叫声。他不信周奎能挺得过,嗜钱如命的小人,有什么骨头可言?

果然,没多久,周奎就熬不住了,吐着血沫子,虚弱的道“别打了,我招,我招。”

刘六辙很看不清这我嘉定伯,摆了摆手,道“问,记下来,反复的问,他要是说话,就继续用刑,说一次用一次,直到没有问题。天亮之前,我要拿到供状,再告诉外面的人,准备好了,我刘大公子,今夜要抓鱼,抓大鱼!”

“是!”佥事大声应着。

他们锦衣卫怕过谁,死在诏狱的,哪一个是简单之人?

锦衣卫在嘉定伯府审周奎,外面数百锦衣卫集结待命。

果然,周奎不老实,七分真三分假,还想设计刘六辙。

若论刑讯,就没有比锦衣卫更强的,周奎这种货色根本撑不住,很快就招供的差不多了。

佥事拿着供状给刘六辙,神色有些谨慎,道“大人,这里面涉及的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没一个简单的。”

刘六辙一眼看去,赫然看到了太康伯张国纪,鸿胪寺卿张冀然等人的名字,这一个个基本都是外戚,而且不是一般的外戚!

要么是当今皇帝的爷爷辈就是舅舅辈,外加天启皇帝的国丈等等,个个都是非同一般,一般人难以动他们。

刘六辙没有这些顾忌,直接站起来,道“带着周奎,跟我挨个抓人去!”

“是!”佥事应着,迅速整合人马。

刘六辙第一个到的,就是太康伯张国纪府邸。

这位跟周奎差不多,也是视财如命,没有任何家国之念的人,当初的崇祯纳捐,左手倒右手,也有他的份。

张国纪也在装病,想要摆脱嫌疑,看到周奎被拖来,先生颓丧,继而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鹰犬,凭什么抓我,我是先皇后之父,是先帝的国丈,你们没有资格抓我!”

刘六辙岂会跟他扯,直接带走,奔向下一个。

鸿胪寺卿张冀然,这位是天启皇后张皇后的弟弟,算是国舅。

他看到张国纪与周奎,没有任何挣扎,慌乱的被锦衣卫带走。

刘六辙没有手软,当即动用酷刑,将所有人审了一遍,拿到了所有证供。

天还没亮,刘六辙就拿着证据来到周府,向周正汇报。

周正对于幕后之人是周奎倒是也有些意外,却又不在意,道“都别闲着,趁着好机会,继续抓人吧。”



第六百一十一章 虎狼之顾

有了周正的命令,整个京城的司法力量迅速动了起来,偌大的京城,亮如白昼。

刑部衙役重开了吏科给事中陈义远的院门,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

陈义远还没有睡,披着单衣,眼见是刑部衙役,丝毫不慌乱,沉着脸喝道“本官是吏科都给事中,你们刑部没有旨意,没有资格拿我!”

来人是刑部员外郎,嗤笑一声,道“那是没有重罪的情况下。你为那些叛逆开脱,涉嫌谋逆大罪,现在乖乖跟我们走,要是反抗那就省事了,直接以叛逆,对抗官差为由,就地格杀。”

陈义远神色大变,猛的站起来,道“你们是攀诬!我乃是为国秉公直言,不是与他们串联,你们这是打击报复,我要将元辅,将皇上!”

刑部员外郎一挥手,一群衙役冲进来。

陈义远被按倒在地,依旧在大吼,挣扎,道“你们这是打击异己,这是要堵塞言路,周征云,是千古罪人!”

员外郎不由得笑了,道“你不是说你们没有串联吗?怎么就提到征西伯的名字了?”

陈义远被绑的结实,冷冷的盯着员外郎,道“周征云把持京城,不肯交出权柄,这就是最大的罪过,有识之士,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员外郎哼了一声,道“大人就是太仁慈了,多此一举,要是入京的时候,将你们趁机杀了多好,哪有这么多破事。”

陈义远满脸怒恨,想要再说,却被刑部衙役很快拖走了。

吏科是六科中权势最重的,陈义远被抓,很快惊动其他人。

但刑部的动作非常的快,六科都给事中的大门,几乎同时被敲开,一个个的被拉出府。

六科都给事中被抓,接下来就是那些给事中,刑部调集了数百人手,在满京城的抓人。

京城里慌乱一片,不知道多少人在走动,一些谣言甚嚣尘上,此起彼伏。

‘科道’的六科这边被抓,‘道’的都察院这边做的有比较‘温和’了。

马士英坐镇都察院,佥都御史以讨论‘逆案’为由,将在京的十二道监察御史全数叫到了都察院,而后以他们涉嫌‘通逆’、‘受贿’、‘贪腐’、‘行为不端’等理由,通通关入了司狱司。

这些监察御史都是‘铮铮铁骨’,言官的中流砥柱,哪里肯罢休,司狱司充斥着骂声。

“马士英,你是奸佞,我们御史风闻言事,没有皇上的诏书,你无权抓我们!”

“马士英,你善抓言官,堵塞言路,祸国殃民,我们一定要弹劾你!”

“你们这些奸佞,不得好死,皇上一定会掌握大权,光复大明,扫荡奸佞,众正盈朝……”

衙役们对于这些御史的口水充耳不闻,关起来后,就喝酒吃肉,闲聊。

‘科道’解决的十分顺利,锦衣卫,东厂则扮演了查漏补缺的角色,在扫荡一些漏网之鱼,外加一些‘科道’之外的言官,包括哪些六部主事,员外郎之类,以及在野的一些最近跳的十分欢实的人。

这些暴力机构,在天色微亮之前,在京城纵横捭阖,抓捕了高达四百多人。

不知道多少人惶恐不安,惊慌失措。

田珍疏,郑守理,胡清郑等‘同乡会’的人,聚集在田府。

胡清郑小眼睛眨着,看着一群人不断的看向他,只好道“我可不去。谁看不出来,他现在是被惹急了,谁去谁倒霉。”

胡清郑与周正有同僚之谊,也帮了周正不少忙,虽然没少拿银子,但关系确实比较亲近。

即便这样,胡清郑也不敢去触周正眉头,一口气抓了几百人,还差一个两个吗?

郑守理五十多了,两鬓有些白发,见气氛比较凝重,道“我们的情分在上一次就用完了,再去就显得没皮没脸了。我所担心的倒不是会牵扯到我们,而是征西伯盛怒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有一个老者冷哼一声,道“还怎么过激?他要收回所有宗室的封地,圈禁在京,这是违背祖制,还要怎么过激?”

‘祖制’二字压死人,众人听着神色动了动,没有说话。

田珍疏见众人表情多有不满,这是畏惧周正的权势在强压,心头有些担忧,道“征西伯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不参与也不反对,不管在哪里,不要说话,不准有任何态度,我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吧?”

众人神情一凛,默默点头。

现在谁还看不出来,在‘二周’的党争中,周正棋高一着,看似放弃了吏部,户部等大衙门,却将三司,锦衣卫,东厂抓在手里,有了这些利刃,谁还敢用脖子试刀不成?

在另一边,周延儒气冲冲的从周正那回府,就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但他也是一夜没睡,忧愁满面,外面的动静哪里瞒得过他,天色微亮,钱谦益,陈演,张四知等人就要将周府的大门敲碎,周延儒还怎么躲?

周延儒的偏庁内,周延儒一系的中坚几乎都在。

陈演是最为愁苦的,早就想着逃离京城,却好像有链锁一样,怎么也挣脱不了,摆脱不掉。

他看着周延儒,忧虑的道“大人,征西伯发疯了。他抓的基本都是末流小吏,都是近来上书弹劾征西伯一系,为那些藩王说情的,抨击变法的……”

李觉斯道“这样的人,随便找些借口,远远发配就是,征西伯如此大张旗鼓的抓,就不怕天下人戳脊梁骨吗?”

陈演看了他一眼,道“我才说征西伯疯了。用不了多久,整个天下都会知道,到时候就不是几百人的问题了。”

大明的文官向来是抱团的,不管再怎么内斗,在面对一些共同利益的问题上,向来极其的一致,能够抛弃前嫌,携手作战。

周正抓了言官,是对‘祖制’的破坏,是对他们的挑衅,某种程度来说,也在动摇‘国本’。

当年万历皇帝都得退让,周正凭什么敢与他们作对?

吏部尚书李日宣听着两人的话,忽然沉色道“一定要阻止征西伯!征西伯明面上是主持西北剿匪,没有涉入政事的,朝野真要非议,元辅是首当其冲!”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众人心头暗震,醒悟过来。

陈演,张四知不敢说话,他们有着太多把柄在周正手里,周正要是顺手‘做了’他们,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这时,范文景从外面进来,神色惊慌,道“大人,皇上传话,要文武百官去金銮殿听旨。”

陈演想要跑,不管事,很多事情能够跳出来,洞若观火,听着范文景的话就头皮炸裂。

这哪是皇帝,分明是周正要借着小皇帝的名义,颁布拟定好的圣旨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软刀子杀人

周延儒听着也是面沉如水,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觉斯深吸一口气,道“元辅,征西伯这是真的怒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按照周正这么来,不止是宗室被圈禁回京,动摇国本,还会在朝廷里大肆夺权,将他们边缘化!

陈演,张四知等人是两头难,对于入朝是悔恨万分,不敢多言。

李日宣看着周延儒,神情肃然,道“孙传庭等人在吏部动作频频,一会儿要精简机构,一会儿重塑职权,还要对京中内外的官吏考核制度进行调整。征西伯的变法野心已毫不掩饰,下官担忧,这件事,怕是一个由头,一个开始啊……”

众人的表情随着李日宣的话,渐渐忧心忡忡。

周延儒被这一系列事情弄的是头昏脑涨,恼怒交加,站起来道“要接旨,他周征云也得去,他要是真的敢乱来,老夫手刃了他!”

众人听着嘴角都抽了抽,周延儒这个文官首辅说出‘手刃’这种话来,显然是气急,却也表示着,他对周正已无能无力,只能口头上的。

难不成,这个古稀之年的首辅还真的能干出,拿着匕首去刺杀同僚的事?

众人现在对周正也是无力,只能随着周延儒进宫,希望在金銮殿上说服周正。

严格来说,周正这是‘矫旨’,能来接旨的,都是内阁,六部九寺的头头脑脑,阁臣,六部尚书,侍郎,九寺寺卿等。

周正一系的陆续进来,周延儒一系的人立即不客气的质问起来。

“这件事皇上是否知晓?”

“这道旨意,到底是不是出自皇上的授意?”

“宗室藩王是国本,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一言而决,应该廷议共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道旨意,我们不接,我们不承认,我们要见皇上问个明白!”

……

周延儒的人,围绕着孙传庭,张贺仪,高弘图等逼问不断,气势汹汹。

孙传庭等人好整以暇,他们都是侍郎级别,不能真的与这些人争辩,只能偶尔的应对两句。

周正姗姗来迟,在刘六辙的护卫下,这才进入金銮殿。

周正的位次,仅次于周延儒,在钱谦益之前,他迈步进来,整个金銮殿顿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禁不住的躬身以示尊敬。

周正微笑着与众人打招呼,来到了周延儒,钱谦益身前,招呼道“元辅,钱阁老。”

钱谦益可没资格与周正寒暄,陪着笑,悄悄退后一步。

周延儒拧着眉头,冷着脸,道“我若是不承认这道旨意,你当如何?”

周延儒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安静的金銮殿内不啻惊雷,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先是一惊,而后就是怔怔,接着神情恍惚。

大明朝廷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一个阁臣,征西伯公然矫旨,所有的朝臣心知肚明,敢怒不敢言。

一个首辅公然讨论这道矫旨的‘合法性’,一副‘交易’的口吻!

这是大明朝廷吗?这还是大明朝廷吗?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还是说,早就到了这种程度,只是他们发觉的晚了?

太多人的神情恍惚,有些难以接受。曾经的煌煌天朝,威严霸道的大明朝,真的混乱到了末日吗?

众人还在恍恍惚惚,周正微笑着开口,道“这是圣旨,元辅不承认,下官可不相信。”

不承认圣旨,等同于抗旨,那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周延儒不信周正会将他抄家灭族,却也知道他要是不承认,会逼得周正走的更远,只得放软语气,道“我知道你对最近的事情不满,但也没必要这么过激,将事情交给我来处理,我一定会让你满意。”

周正看了眼陈演,张四知等人,道“嘉定伯,太康伯等人在背后蛊惑皇上,构陷朝廷,离间君臣,这些事情,元辅真的就一点都不知道?”

周奎等人想要从周正手里夺取兵权,自然是瞒着周正的,但周延儒的关系网比周正强了不知道多少,真的就一点没有察觉?还是坐等着看好戏?

现在,戏砸了,又想来挽回?

周延儒脸角抽搐了下,沉声道“实话说吧,你要是矫旨,我即便反对不了,也能撂挑子不干!我若是罢朝,你这独角戏怎么演下去?”

四周的人神色苦涩,表情不知道是喜是悲。

他们终于明白了,是他们醒悟的太晚!

大明朝廷早就崩碎的一塌糊涂,早就是两位上位者的权力游戏,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参与。所谓的‘矫旨’,在过去是大逆不道,但现在来说,应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些人还是恍惚,矫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张居正时代?什么时候随便摆弄的?魏忠贤擅权时期?

他们想不清楚,却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偶然,是逐渐积累的,大明朝廷已真的是腐烂不堪,崩碎一地!

周正随意的瞥了眼钱谦益,笑着与周延儒道“而今朝局纷乱,各地板荡,元辅身为首辅,肩扛重任,岂会撂挑子,下官是不信的。”

周延儒看到了周正的眼神,目光冷冷的扫了眼钱谦益,心中快气炸了。

他原本以为拉钱谦益入阁,可以分割周正的权力,却没想到,这正中周正下怀,居然是给他周延儒找的备胎,接班人!

不等周延儒多说,李化贞端着圣旨,从金銮殿侧门进来,尖声道“圣旨到!”

不管是真是假,圣旨到了,他们都得做出样子。

一群人继二连三的侧身,抬起手,准备迎接圣旨。

周延儒老脸铁青,盯着周正道“我要你放弃内廷,不得继续圈禁皇上,给予皇上应有的尊重。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转身就走!”

没有首辅接旨,周正这道旨意的公信力就会大打折扣,并且影响他的声望。

周正故作思忖了片刻,道“徐文爵交出来。”

周延儒眉头皱了皱,旋即冷哼一声,转身向李化贞,朗声道“臣周延儒接旨。”

他一拜,周正举手跟着,钱谦益,以及后面的张四知等人连忙跟随。

在金銮殿上,有不少人是独立于‘二周’之外的,如兵部尚书李邦华,工部侍郎田珍疏。他们对于‘二周’的对话充耳不闻,面无表情。

他们对于朝局看的更加清楚,对大明朝廷的现在更是明了。

这时,李化贞看了眼众人,摊开圣旨,长声道“诏曰我国家列圣,缵承休烈,化隆俗美,累洽重照,远垂万祀。我大行皇帝,仁度涵天,英谟宪古,励精宵旰,锐虑安攘,海宇快睹,维新疆土,勤思恢复,万机总揽,六幕禔休。然,宗室休戚,同胞无泽,献媚于贼,谄媚于逆,天行召召,朕亦无奈。着,三司审判,勿枉勿纵,惩前毖后,以共鲜闻……”

众人听着这道旨意,倒是没有觉得什么,追忆先帝,忆苦思甜?还是将审判之权,交给三司,也就是周正?

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周正,心里揣度。

周延儒面无表情,他清楚,周正肯定还有后手。

果然,李化贞一合圣旨,看着周延儒,微笑着道“元辅,征西伯,陛下说了,叛逆,该杀杀,无需留情,我朝不养逆贼,宗室更当如此。”

大殿里的一群人登时头皮发麻,面露惊容。

下旨杀人并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种‘口谕’,可操作空间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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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明晃晃的交易

李化贞说完就走了,留下一殿的大臣,目光都在‘二周’身上。

周延儒刚刚‘逼退’周正,这会儿不会再多要求什么,瞥了眼仿佛近在咫尺的其他朝臣,与周正道“你想怎么做?”

这些事情,周正早就计划多时,不过现在终于实施,他懒得与周延儒扯皮,瞥了眼高弘图。

高弘图会意,上前抬手道“元辅,晋王,鲁王等人降贼,谋逆,乃是不赦大罪,削除宗籍,抄家灭族这当无无意义。”

灭杀宗室,历朝历代都是大事件,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杀。宣宗年间,汉王谋逆,不过也是圈禁。

但再深想,成祖是怎么得了江山的?无非是建文帝要削藩,引来还是燕王的朱棣的恐慌,进而发动了‘靖难之役’,夺了建文帝的天下。

众人听着高弘图的话,心里浮想联翩,忧心忡忡,却没有反驳。

到了这个时候,晋王,鲁王等四王是保不下来了。

周延儒面无表情,继续看着周正。

高弘图知道他的角色,抬着手,躬着身,低着头,继续道“周王,辽王等人体恤过年,愿意上缴王府,以充国库,与国共度时艰。皇上深感欣慰,再三推拒不过,已经同意。户部,吏部共商,也为宗室之忠心感到欣慰与振奋,确实该为天下表率,还请元辅首肯,以满他们的心意。”

这个周延儒早就知道,眉头拧起,没有看高弘图,盯着周正道“我会与他们挨个谈话,若是他们当中有谁不愿意,不能强迫。”

周正眉头一挑,眼神有厉色的盯着周延儒。

周延儒这会儿可不会与周正撕破脸,犹豫片刻,道“不能让让天下人觉得陛下,朝廷刻薄。”

高弘图瞥着二位大人物,顿了顿,道“元辅,总理大院就要修建好了,三天后就应该能搬进去,改制奏本已经送入您的班房。”

周延儒目光终于转向高弘图,淡淡道“继续说。”

高弘图暗自咂嘴,这位老大人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好道“为了不显朝廷刻薄,三司决定留下两个藩王,三个公卿。”

周延儒神色稍缓,又看向周正,道“五个人,我来定。”

高弘图连忙接着,道“回元辅,三司那边查实,有两个藩王,三个公卿没有涉及逆案。”

高弘图的意思很简单,五个人已经选好了,并且是我们之前就准备留这五个人。

周延儒脸色铁青,他感觉被周正算计了!

周正也得周延儒台阶下,并且这么多人看着,微笑着道“宗室,勋贵的逆案之后,就是那些文武大臣,这些案子,还得元辅做主,下官就不掺和了。”

周延儒哪敢再信周正,直接道“我要刑部尚书。”

刑部是关押那些逆犯的地方,又是审判之地,有了钱谦益这个主审,加上刑部尚书,周延儒就能在这些案子上与周正分庭抗礼,不至于完全被动。

周正唔的一声,倒是没有料到周延儒提这个要求,瞥了眼李恒秉。

李恒秉神色漠然,上前道“元辅,是要罢黜下官?不是是何缘由?”

周延儒没理他,看着周正道“陈演要辞官,户部给你。”

周正这下有些诧异了,户部掌握天下钱粮,田亩,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权力部门,可与吏部并列。

户部与吏部对应着权与钱,周延儒居然舍得放手户部?

高弘图很快就明白了,有些不满的道“元辅,户部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简直是一个大窟窿,您放手户部,这是撂挑子……”

周延儒神色平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户部侍郎,这样说话,合适吗?”

高弘图顿时闭嘴了,他说这个,确实不合适,但是心动啊!

户部固然是烂摊子,却又确确实实的大衙门,掌握着不可想象的权力,若是户部到了他们手里,对于他们的变法,绝对是一大助力。

所以,他低着头,却不动声色的给周正,孙传庭等使眼色。

孙传庭瞥了眼陈演,这位听到周延儒要将他交易出去,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有些——喜悦?

孙传庭见周正还在思忖,上前道“元辅,刑部权重,户部破漏,不如用吏部换吧?”

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私相授受的公然讨论着官位的‘交易’,这在大明,甚至历朝历代是旷古未有吧?

偏偏在场的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至少没有表现出来。

田珍疏,李邦华等人默默无语,纵然心里觉得不妥,却也不会开口。

大明的朝局,真的是破碎的不复以往了!

周延儒哪会交出吏部,沉吟片刻,看着周正道“顺天府给我,我将工部给你。”

周正微笑,这位首辅,总算是清醒过来,是想要暴力机构的实权了。

顺天府掌握京城,虽然没有军队,某种程度也能制衡周正。

周正稍稍思忖,道“李邦华入阁,我要兵部。”

“不行!”周延儒断然拒绝。

周正笑着转向李邦华,道“李尚书,我就说元辅不喜欢你吧?”

李邦华看了眼周延儒,面无表情的躬着身,没有接话。

周延儒眉头拧了下,不动声色的解释道“而今天下板荡,西北闯贼未除,兵部尚书责任重大,不可轻动。李尚书是我属意的人,西北结束,他就会入阁,你无需着急。”

周正笑了笑,仔细的想了想,道“李恒秉,你怎么安排?”

周延儒显然早有腹稿,道“翰林院事。负责皇上的教导。”

翰林院事,这是一个清望地位高,并没有多少实权的职位。周延儒是不会允许李恒秉入阁,这个位置的安排,实则是有些‘刻薄’。

周正眉头挑了下,瞥向李恒秉,道“李尚书?”

李恒秉没想到周延儒居然想要将他发配去翰林院,面无表情道“下官不同意。”

在周延儒看来,李恒秉只是交易的棋子,没有在意,与周正道“三天后,所有衙门搬出紫禁城,迁入总理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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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君臣和睦

周正微笑着,道“谢元辅。”

周延儒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恒秉却挡住他,神情漠然的道“下官不会辞官,元辅如果想要刑部,不妨直接罢黜,如果元辅做得到的话。”

周延儒脸色顿时难看,冷冷的盯着李恒秉,而后看向周正,道“这就是你的人?”

周正抬头看了看金銮殿的屋梁,道“李尚书不是我的人。”

周延儒会意,深吸一口气,道“没有其他合适的位置了。”

周正踱步过来,道“我大明吏治败坏,乃是万恶之源,下官想着要建立一个专门的廉政机构,对内阁负责,专门负责清查天下的贪官污吏,李尚书就很合适。”

周延儒现在不敢对周正轻易让步,生怕踩了陷阱,道“有三司,不需要其他廉政衙门,李尚书的安排,可以日后慢慢考虑。”

李恒秉神情一片漠然,道“下官要是不走,元辅的愿望达不成。”

周延儒看着李恒秉,又转向周正,语气冷漠的道“你们早就算计好了?”

周正目光看着陈演,张四知等人,道“元辅,我已经退让的足够。”

陈演,张四知这些人,全部与李自成有关,也是叛逆,周正要是清算,周延儒这个首辅也跑不了!

周延儒脸角铁青,眼神愤怒难当。

陈演等人生怕这二位大人物撕破脸,倒霉的会是他们这些池鱼,连忙上前劝和。

陈演道“二位大人,这个廉政机构,可以从容商议,李尚书能力出众,不无不可的。”

张四知跟着道“元辅,这个廉政机构,可以让李尚书做主官,副手您可以安排。”

李日宣,李觉斯等也觉得不能这样对峙下去,纷纷上前。

“征西伯,这个廉政机构,权职还需要商讨,毕竟三司在,不能盖过三司。”

“元辅,这个廉政机构在向内阁负责的,与六部九寺无异,倒是无需担忧会搅乱朝局……”

周正的人则好整以暇,没有上前。

李邦华,田珍疏等中立派冷眼旁观,不参与。

周延儒内心恼恨无比,近来的事情,让他这个首辅越发觉得憋屈,若非舍不得权势,真的想甩手走人,不受这鸟气!

一群人劝说,周延儒好歹有个台阶,深吸一口气,道“命吏部与刑部详议,上奏内阁批复。”

周正满意一笑,道“元辅说的是。”

李恒秉抬了抬手,放开了路。

周延儒一甩袖子,铁青着脸,大步离开。

陈演,张四知等人连忙与周正陪笑,跟着离开。

周延儒一系离开,除了周正一系,就是李邦华与田珍疏等中间派了。

周正看着李邦华,道“关于兵改的策文,你都看了?”

李邦华神色发紧,抬着手道“征西伯亲手手写,下官自当严谨。只是涉及变革兵制,下官需要慎之又慎,还请征西伯给下官一些时间。”

周正嗯了一声,道“你这个态度我很赞许,还有一个多月过年,年前我要知道你的决定,否则,你就入阁吧。”

一旦入阁,那就失去了兵部,却也是高升,周正并未打压他。

李邦华抬着手,道“是。”

周正又看了眼田珍疏,抬步向着宫外走去。

宫门外,上官烈一直在等着。

周正一出来,他就双眼灼灼的道“姐夫?”

丁琪,刘六辙等人都看向周正,这道圣旨只是个开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周正看着周延儒等人的背影,目光微微闪烁,道“将徐文爵带出来。告诉钱谦益,立即审理勋贵公卿谋逆案。”

“是!”一群人抬手,大步离去。他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忍耐不住!

孙传庭站在周正身后,低声道“朝廷这边布局要加快,西北那边也要着手了。”

朝廷纷纷扰扰,神鬼不断,需要小心提防,同时推进他们的既定的变法节奏。

西北,卢象升率领近二十万大军,正在对李自成为首的各处乱匪进行强力打击,不断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目前李自成已经退守到了陕川交界,利用天险固守。

从敌我双方的实力来看,解决西北匪患应该在年底之前。解决之后怎么办?

卢象升手里握着二十万大军,几乎是大明的所有精锐,并且他们的立场并不清晰,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后,他会怎么选择,怎么做?

会不会成为‘忠臣’,胁迫周正归还政权给小皇帝?

周正目光转向西北,听着就摆了摆手,笑着道“我信得过建斗,你将体制的改制总纲写好,先给我看,而后再给元辅。关于大明律的事情,要加快,争论是必要的,却不能停滞不前,必要的话,放开让天下人讨论,听取天下人的意见。”

孙传庭听着若有所思,道“大人,我们的变法,怕是会遭到绝大多数人的反对,未必会得到有益的建议。”

周正看了他一眼,似有深意的道“我们要的不是建议,是民心,只要放开讨论了,将来的大明律是什么模样,都是‘民心’的结果。”

孙传庭立即就明白了,所谓的‘民心’也可以换个词,就是‘大义’,只要大义在手,做什么都能理直气壮!

“是,下官明白。”孙传庭道。

周正随口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他四周都是大批禁卫,护卫他周全。到了现在,周正身边的人都担心有些人会狗急跳墙,做出极端的事情来,一定要给他安排这么多的护卫。

在周正漫步走出皇极殿的时候,上官烈带着一大队禁卫,来到了乾清门。

徐文爵早就知道外面的动静,一直严阵以待。

看着上官烈气势汹汹而来,神色冷冽,沉声道“我徐家乃是跟随太祖立国,太宗靖难的大功臣,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周征云不可以!”

丁琪站在上官烈边上,嗤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南京的镇守太监换人了,兵部尚书也换人了,锦衣卫的缇骑已经到了应天府,你的那些事,能藏多久?”

徐文爵是世袭的魏国公,盘踞在南京多年,不说富可敌国,至少敌半个,除了谋逆,其他的就没有不敢干,没干过的。

徐文爵猛的一把刀,冷声道“想抓我,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上官烈没有急着动,目光看向里面。

乾清宫内,这会儿小皇帝应该在里面。

朱慈烺确实在里面,陪着的是李忠,李化贞,以及十个太监。

在朱慈烺身前有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壶一杯,杯里是晃晃悠悠的酒水。

李化贞面无表情,道“鹤顶红,如果乾清门发生不测,就是魏国公谋逆,陛下死于贼手。事后,征西伯会从宗室挑选一个人做皇帝,就向嘉靖皇帝一样。”

武宗驾崩,无子,大臣与太后从宗室里挑选了嘉靖皇帝。

朱慈烺对自家的事自然知道,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看着李忠与李化贞,道“周正,真的敢弑君?”

李忠抿着嘴,想哭不敢哭,一直在摇头,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意思。

李化贞默然片刻,道“陛下,您没明白,嘉定伯,太康伯也没明白。大明,早就不是以前的大明了。您的父皇想要杀边疆将帅,都是诱骗到他地,而后才出手。您无权无势,就想杀征西伯,不可能成功的。”

朱慈烺看着毒酒,双眼通红,咬牙道“不是朕要杀他,是他把持权柄不放,不让朕做真正的皇帝,朕除了杀他,还能怎么办?”

李化贞摇头,道“您怎么就不明白?您在错误的时间用了错误的方法,是嘉定伯他们害了您啊。”

朱慈烺双眼一直盯着毒酒,不知道有没有听进李化贞的话,问道“朕,一定要喝吗?”

李化贞看了眼外面,道“征西伯要徐文爵,其他的事,他就当没看见。陛下依旧是圣君,君臣和睦,再不生嫌隙。”

朱慈烺明白李化贞话里的意思,盯着他道“真的只要交出魏国公,其他的既往不咎,不用喝这杯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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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能屈能伸

‘到底是个小孩子。’

李化贞心里暗道,面色不动的道“是。”

朱慈烺恐惧的神色稍稍缓解,又道“那,他的那些人?”

李化贞道“今后内廷都是陛下的,征西伯不插手。”

朱慈烺双眼一睁,眼神喜色一闪,猛的道“他有什么条件?”

李化贞道“明年就要改元,征西伯希望陛下在改元的第一天,当众宣布变法,支持朝廷的革新。”

朱慈烺顿时皱眉,他对周正的变法听了一鳞半爪,却不知道详情,看着眼前这杯毒酒,朱慈烺眼神怨毒,咬牙道“好,朕答应了。”

李化贞听着,心里松口气。

这杯酒自然不是毒酒,如果朱慈烺不答应,僵持下去,李化贞还真有些难办。

李化贞收起盘子,与朱慈烺道“陛下,还请下旨,拿魏国公下狱。”

朱慈烺看着毒酒被收走,心里大松一口气,听到要将徐文爵下狱,表情一阵犹豫。

好在,他没有犹豫多久,到底死道友不死贫道,咬牙道“传旨,徐文爵下狱,命锦衣卫逮!”

“遵旨。”李化贞说道。

而后,他身后的一队内监快速出宫,奔向乾清门。

乾清门前,徐文爵与上官烈在对峙。

双方的士兵都拔出了刀,杀气腾腾,大战一触即发。

上官烈,丁琪,刘六辙都在看着宫内,如果宫内的小皇帝一意孤行,决意要铲除他们,那他们也就没什么可留情的了。

为了大明拼死拼活,到头来要死在皇帝手里?他们可不会引颈待戮!

徐文爵似乎也察觉到了,神情陡然紧张,握着刀的手心渐渐出了冷汗。

现在依然是‘决战’的时刻,关键就在宫里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强硬不退,徐文爵相信,周正不会冒天下大不为的杀入皇宫!

可,万一皇帝害怕,退缩,那他就会被扔出去,息周正的怒火。

纵观古今,这最后一种可能才是最常发生的!

不等徐文爵不安多久,一队内监从徐文爵身后快步过来。

徐文爵更加紧张了,握着刀的手缓缓移动,双眼紧盯着这队内监。

内监先是对着上官烈等人微微躬身,而后看向徐文爵,扬着鼻子道“万岁爷口谕,魏国公徐文爵与逆贼勾连,罪无可赦,着锦衣卫逮捕下狱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徐文爵双眼大睁,不可置信。

刘六辙却不管这些,一挥手,大喝道“将徐文爵抓了!”

徐文爵的手下当即上前,要护住徐文爵。

上官烈冷笑,一挥手,道“所有人,凡是手里拿刀的,都是叛逆,罪不容赦,就地处决!”

禁卫是追随周正多年的老兵,上官烈一声令下,乾清门墙上下突然都是禁卫,甚至还有弓箭手,杀气凛凛。

上官烈身前,二十多个禁卫拔出刀,如同饿狼,随时都会一扑而上,将徐文爵撕成碎片!

徐文爵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他从南京来,本是奔着一场天大富贵的,却没想到,转眼间风云变幻,他成了可有可无的牺牲品!

他转头看去,他带来的人,神情畏惧,瑟瑟发抖,不断的在向后退,已经有人准备扔刀了。

徐文爵双眼怒睁,猛的转头向里面跑去,大喝道“陛下!陛下!你不能丢弃我,我可是您的忠臣啊……”



他还没有说完,一根箭矢射中了他的后背,令他戛然而止,趴倒在地上。

上官烈一步迈入乾清门,向着徐文爵的那些士兵大喝道“徐文爵附逆,罪无可赦!尔等从逆,放下兵刃,从轻处罚,负隅顽抗,就地格杀,诛连九族!”

砰砰砰

上官烈话音一落,这些纷纷扔下士兵,跪倒在地上。

他们从南京来,是奔着荣华富贵的,他们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哪里守得住如狼似虎的禁卫。

上官烈冷哼一声,道“只抓匪首,其余的交由司礼监处置。”

禁卫冲进去,团团围住,以防有人暴起。

刘六辙带着禁卫,拿着名单,挨个抓人。

徐文爵浑身是血,满脸惊恐,被锦衣卫架着,来到刘六辙身边,抖索着嘴角,道“刘大人,我无意冒犯征西伯,还请带句话,我愿意将所有献给朝廷,只求留我徐家一条血脉。”

刘六辙淡淡道“我会转告的,我也相信你会做出聪明的选择,不会跟鲁王他们一样。”

徐文爵已经知道,鲁王,代王,襄王三人翻供,自寻死路,神仙也救不了了。

徐文爵脸色苍白,气息虚弱,极力的抬着手,道“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刘六辙顿时一笑,摆了摆手。

锦衣卫带着徐文爵已经十几个‘匪首’,大步的离开乾清门,返回诏狱。

上官烈则将徐文爵这些人聚齐起来,开始训话。

刘六辙带着人出宫,不知道引来多少目光。

内阁在宫内,进进出出的太多人,他们看到徐文爵被拉出来,心神都是一片冰冷。

这是皇帝最后的依仗,徐文爵被带走,预示着这场无声的争斗,以皇帝的落败收场!

‘真的变了……’

一些人心里惊骇的自语。

这天下真的是变了,变的与以往再不相同。

从万历开始,皇权逐步摔落,外臣不断的侵蚀皇权,现在,终于是彻底的夺取权力,将皇帝束之高阁!

或许从那句‘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开始,士大夫就萌生了将皇帝束之高阁的念头,而今,是终于成功了。

尽管是以这种形式。

这个感觉在无数人心底涌起,却又说不起道不明。

刘六辙让人押走徐文爵,转身就来到征西廊。

迎面就看到张贺仪出来,刘六辙道“张侍郎,二少爷在吗?”

张贺仪看了眼外面,道“在。解决了?”

刘六辙点头,道“也是软骨头,不碍事。”

张贺仪点点头,让开道,临走道“江南那边准备好了吗?”

刘六辙嗯了一声,道“借着徐文爵这个由头,可以动作一番。”

张贺仪应了一声,匆匆的离开征西廊。

刘六辙一路打着招呼,走入周正班房,看着周正下意识的伸手找茶壶,连忙上前拎起茶壶给周正倒茶,笑嘿嘿的道“二少爷,我给您倒。”

周正从奏本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依靠在椅子上,轻吐口气,道“没什么麻烦吧?”

刘六辙倒好茶水,端过去,神色认真的道“二少爷,咱们这位皇帝,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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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方兴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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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听着刘六辙若有深意的话,笑了一声,抱着茶杯,目光静静的看着门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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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爵确实是个软骨头,历史上满清攻入南京,他是率众投降的人,奴颜婢膝到极点,毫无廉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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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这位小皇帝,真的能屈能伸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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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明年,你亲自去一趟南京。镇守太监我已经换了,李恒秉再任南直隶巡抚,姜广曰任南京兵部尚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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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有些小心的看着周正,低声道“二少爷,李恒秉能相信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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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轻吐了口气,神色冷峻,道“我已经命张一潭担任应天总兵,如果有人作乱,你持我令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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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顿时明白,道“是!二少爷,我知道怎么做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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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嗯了一声,而后道“这些是明年的话了,你给我盯紧朝中内外的动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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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又应声,还没等接话,周方就来了,神色有些不太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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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连忙躬身,退了出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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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走进来,一脸烦躁的道“你要将顺天府让给周延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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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统管京城,顺天府尹三品,位列朝班,比一般的封疆大吏还告半分,可以想见多么重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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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伸手给他倒了杯茶,道“元辅当众说了,如果我不答应,就让我血溅当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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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倒是不知道这个,听着就嘴角抽了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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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廷经常上演一些奇怪的剧目,比如群臣堵住皇帝,‘教育’几个时辰,皇帝只能忍着,躲着。又比如,群情激奋发之下,在金銮殿上饱以老拳打死奸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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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还能说得过去,要是一个首辅拿着匕首在金銮殿上追杀阁臣,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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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明白周正面对的压力了,在对面坐下,拿起茶杯,刚要喝又道“还让出刑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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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悠哉悠哉的道“我打算改革刑部,对重复的职权进行梳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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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台词就是,周正要削刑部的职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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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默默的喝茶,为那位周首辅默哀,只怕现在还在沾沾自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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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喝了口茶,理着思绪,道“我接下来怎么安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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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尚书。”周正毫不犹豫的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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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放下茶杯,皱了皱眉,道“工部主管的都是各种工程,宫殿,城墙之类的修缮,没有什么用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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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笑着道“我会梳理六部职权,工部不会那么闲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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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是想做事情的人,听着顿时满意,道“好,我听你的。我回去安排一下顺天府的事。对了,弟妹让你有空回去管教孩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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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答应一声,便继续埋头翻看奏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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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情势越来越到最关键时刻,从卢象升等人的奏本来看,卢象升与秦良玉等人钩织了一张大网,准备将李自成等人一网成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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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关乎大明社稷安稳,周正从来没有放松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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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方从征西廊出来,恰好看到陈演与张四知出内阁,三人对视,都是点头微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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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方大步离去,他要上任工部尚书,要交接顺天府,有的忙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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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知看着周方的背影,轻声叹道“你说,他怎么就那么高兴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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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演的户部尚书没了,却没有被放离京城,此刻心情也好不到哪去,看着调任刑部尚书的张四知,道“他有个好弟弟。不说他们,你去刑部,打算怎么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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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知抬头看了看天,道“宗室,勋贵那边是定下来了,无需我们操心。剩下的就是那些官吏,元辅的意思,能保就保,不能保的也要留着香火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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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演点点头而后又摇头,道“元辅与征西伯各行其是,冲突还会再有,我是卸下了,你也要早做打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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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知想到那张投降表,顿时头皮发麻,他怎么也想不通,当时怎么就糊涂的给李自成写了降表,以至于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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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知神色烦躁,道“等等再说吧,好歹先将这个年过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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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演默默点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过了年,就是安和元年,彻底与崇祯朝说再见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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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上官烈将原本的徐文爵的一千人给整肃完毕,留下大概七百人,整齐划一的站在乾清宫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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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阶梯前,朱慈烺绷着脸,看着这些人,余光则看着边上的上官烈,身体可见的发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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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烈看着下面,沉声道“陛下,臣已经清查,整肃过了,这七百人可供陛下差遣,居然的任命,布防,安置都由陛下决定,臣不置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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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怔怔,看着他道“真的,交给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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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烈道“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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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有些狐疑,却更加激动,若是这些人是他的,那内廷就是他的,至少安全了那么几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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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盯着七百人,眼神发热,道“那,城门,还封锁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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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烈倾着身,道“乾清门不封,陛下进出随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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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心里激动,却狐疑更多,很不安,却又没有人商量,只能看向李忠与李化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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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拧着眉,一样想不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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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李化贞,微笑着道“不着急,陛下慢慢看就是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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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听着,好像觉得有理,默默点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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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钱谦益再次在刑部大堂开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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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审理的,是地位仅次于宗室的勋贵公卿。在勋贵公卿中,降贼的比宗室的多,彼此又是姻亲之类的关系十分复杂,牵一发动全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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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冤叫屈的不少,但三司拿出的证据,足以等高,即便没有逆案,他们也逃不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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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场审下来,围观的百姓是目瞪口呆,满脸震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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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高不可攀,以为光鲜亮丽的这些公卿侯伯,原来实际是这般的肮脏与龌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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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上次一样,钱谦益没有当众判决,而是择日宣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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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接连两个大案,还是在京城掀起巨大的风暴,并且向着京城之外快速传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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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宗室,这些勋贵公卿可不是一年两年,他们少则百年,多则两百年,根基深厚,枝蔓横穿,注定要引起庞大的波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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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言官被抓,已经引起朝野的不满与震惊,若是这两个大案宣判,天下都要为之震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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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官员们纷纷动了起来,本来清闲下来的通政使司忽然忙碌,收到越来越多的奏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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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一些致仕多年,甚至是不问世事的老古董,隐修的文坛巨匠都陆续出山,以各种方式出现在朝廷的视野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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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地方上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得到消息,上书的奏本正在路上,如过江之卿,汹涌澎湃的奔赴京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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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难消停

宗室,勋贵公卿都是大明的根基,算是‘国本’,他们被审,即将判决,早就引起朝野震动。

而后,周正大肆抓捕言官,更是震动大明。

随即,朝廷将要审那些叛逆的文臣武将,这个人数是宗室,勋贵的几十倍,牵扯到大明的几乎所有阶层,朋党。

也就是周正在京中的势力一向薄弱,外加提前得到保护,才能幸免于难。

包括首辅周延儒在内,所有的势力都被波及,就没有与‘降贼’无关的。

明朝的‘士大夫’集团,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尽管派系丛生,矛盾重重,本质上,他们又都是‘一家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

就好比给李自成开城门投降的,崇祯时的兵部侍郎张缙彦,他转过两个人,就能称周延儒为‘四舅’,与张四知有‘同门之谊’,与钱谦益是‘姻亲之家’。

如果要将张缙彦‘诛九族’,周延儒,钱谦益多少都要被牵累。

他们自然不会允许自身被牵累,同时,朝野之中,有太多的人不想背牵累。

张缙彦能走到兵部侍郎的高位,不止有背景深厚,亲朋好友,门生故吏更是不可想象。他们更不希望张缙彦被问罪,必然会牵累到他们!

于是乎,早就在准备,蠢蠢欲动的大明士绅,前所未有的动了起来。

他们不是完全的就是上书,为这些人申辩,各种手段齐出,对整个朝廷在进行攻关。

比如,有大户希望向朝廷捐纳三万两白银,以给某人或者一些人降罪,甚至是免罪。

比如,有士绅清楚一些名望大佬,联合担保,为一些人求情,希望开释‘诛连之罪’。

再比如,有人提出了‘宽仁之说’,认为天下板荡,人心惶惶,不宜杀戮过甚,请求朝廷‘从轻处置,以获民心’。

面对汹涌澎湃的压力,钱谦益预计第二天审案,最终还是推迟了,躲着不敢见人。

在这些纷纷扰扰之下,周正的计划在稳步推进。

周方上任工部尚书,高弘图继任户部尚书,周正一系,在朝中的势力得到进一步的拓展。

征西廊。

张贺仪,高弘图,孙传庭,周方四人坐在周正对面,说着事情。

孙传庭道“大人,现在很多问题凸显,我们的短板也暴露出来。一个是缺少人才,不说十三省的巡抚人选,就是六部中的人手也严重不足。”

严格来说,周正并不缺人,以他的地位,有的是巴结,投靠的人,缺的是‘人才’。认同,积极且能够理解他的变法,改革的人才!

大明太大了,需要太多的人才!

张贺仪,高弘图,周方也是点头,他们登上高位,越发的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周正沉吟片刻,道“你们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孙传庭与高弘图,周方等对视一眼,却没有开口。

周方身份特殊,接话道“有两个办法,第一,就是仿照天津卫的海事学院,我们也建立一个变法学院,从小,专门培养变法人才,这种方法见效比较慢,时间长,我们等不了,却也可以做,预备着。第二个,就是明年开恩科,这个主考官要在我们手里。”

周正听着周方的话,神情微动,若有所思。

新皇帝改元,开恩科,也就是科举,是理所当然。主考官,就是所有进士及第的士子的‘恩师’,如果周正是主考官,那这些人就都会算在周正门下,这样的人才,来的又快又可靠。

高弘图看着周正,道“大人,现在的官场纷纷扰扰,人鬼难辨,我们的变法不容有失,这个办法最为稳妥。”

周正目光扫过四人,显然他们私底下已经商议过,轻轻点头,道“好,这件事记下。”

周方见周正终于肯出头,心里一松,道“元辅那边,会不会阻拦?”

周正拿起茶杯,道“不会。”

四人都是微笑,张贺仪道“大人,李尚书对于兵改还是很迟疑,犹豫不决,下官与他商讨多日,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李邦华这个兵部尚书,俨然成为阻拦周正改革大明军制的最大绊脚石。

周正抱着茶杯,神色趋冷,道“我会找他谈谈的,你继续准备。”

张贺仪应声。

高弘图继而道“户部的事情千头万绪,杂乱不堪。下官正在梳理内部,而后会着手修正与地方的关系,尤其是赋税与田亩,户部准备进行立法,成为大明律的一部分。”

周正唔的一声,神色有些意外与惊喜,道“你这个想法不错,制定税法与土地法,确实刻不容缓,你先内部准备,摸索,对地方上也要进行深入的调研,不要闭门造车。”

高弘图得到周正的赞许,很是振奋,道“是,下官一定会尽善尽美!”

周正嗯了一声,笑着看向周方。

周方看了眼桌上的手札,道“工部的事情比较多。涉及到黄河,长江决堤,官道年久失修,京城的宫殿,祭坛,院落等重建,还有一系列的兵器的制造,事多繁杂,钱粮缺少严重……”

本来权职在六部最小,最容易忽视的工部,却没想到成了最麻烦的一个。

周正右手抵着下巴,思索一番,道“这样吧,你们工部先制定一个计划,包括项目,步骤,时间以及需要的钱粮,也就是明年的预算,你们六部先做自己的,然后汇总到内阁,我与元辅再做商议。”

高弘图是户部尚书,听着有些迟疑,道“大人,经过李自成这一遭,西北大废,东南震荡,一来税收大减,二来用处大增。再加上西北,东北等的军饷,根本是入不敷出,明年以后的几年,我们可能需要数千万的钱粮,才能支撑大明不垮,何况还有我们的变法……”

周正神色微微凝肃,这也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一大困难。

大明赋税就别指望了,即便加上周氏商会也是远远不够,重建一个破碎的庞大王朝,需要海里的钱粮。

周正又喝了口茶,沉声道“举债!以户部国库为担保,向天下借银,约定好利率,并且在科考入仕等上面,给出优先资格。具体的细则,你们起草。”

高弘图听着,沉思不已,道“大人,即便能借到,以现在的税赋,我们也还不起……”

周正笑了声,道“举债不止是为了充盈国库,也是要盘活我大明的市场,淘汰旧银,整合商业,梳理弊政,好处太多了。即便我们前几年还不上,等我们变法有了成效,哪怕只是恢复到嘉靖年间,每年三千万的税赋,还债也是轻轻松松,无需压力过大……”

高弘图到底是户部尚书,微微转念就醒悟过来,连忙道“是,还是大人看的长远,下官回去立马着手安排……”

高弘图话音未落,姚童顺进来,见是周方四人,没有避讳,道“大人,景湖先生来了。有些人上书为大人叙功,请加封安国公。另外,朝廷三品以上大员的宅邸,官衙到处是人,总理大院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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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攻略

周正眉头挑了挑,有些好笑的看向张贺仪等人。

张贺仪摇了摇头,道“大人这里还算好的,下官的亲朋好友,父兄长辈,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信也到了。”

孙传庭也是摇头,没有说话,显然,他们也面临极大的压力。

高弘图神色发紧,看着周正道“大人,下官等总还有推脱,大人这里?”

周正哦的一声,好似突然想起来,起身道“没事,你们抵住就行,我去见见景湖先生。”

说着,周正亲自出门迎接。

孙传庭,高弘图等人对视一眼,纷纷跟着离开。

随着正式的开始,他们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眼下,就有搬迁各衙门进入总理大院的事情。

周正来到门外,就看到韩铖穿着棉服,精神矍铄,微笑的看着周正。

周正连忙上前两步,抬手道“学生见过先生。”

韩铖打量着周正,有些感慨的道“以前我担得起你这一声先生,现在是担不起了。”

周正与韩铖类似于‘君子之交’,极少牵扯利益,不由得笑着直接说道“先生,也是来做说客的?”

韩铖背着手,看着‘征西廊’三个大字,道“你我初见的时候,你刚刚入仕,这十多年过去,你的一脚一步我都看在眼里,却也不曾想到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周正将韩铖感慨连连,道“先生,咱们进去说吧?”

韩铖点点头,跟着周正来到小客厅。

他看着周正煮茶,一如十多年前在九江阁,只是现在的神情没有以往的拘谨,茫然,小心翼翼,更多的从容与坚定,目中闪烁着披荆斩棘的利芒。

韩铖心里有些犹豫,接过茶杯,没有喝,神情犹自犹豫。

周正看着他,道“什么事情,让先生这么为难?”

韩铖将周正神色真诚,心里不由得一叹,放下茶杯,道“从朝纲来说,你的处置没有错,从变法的角度来讲,也不错。只是,你撬动了大明的根基,一不小心,可能折戟沉沙,连带着大明也亡国。”

周正看着韩铖的表情,笑着道“先生不是会说谎的人。”

韩铖嘴角动了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也罢。我来,是有两个原因。一个,确实是颜面不过。当初在九江阁我给你介绍了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勋贵公卿,他们卖我老脸,也没要求什么,而今不顾体面求上门,我推脱不过。二来,我是担心,我担心你走上王莽或者曹操的路。须知,权势终究一时,唯有名节千古。我们亦师亦友十多年,我不想你走到那一步。”

周正轻轻点头,这才是韩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内心思忖,习惯性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大明的情况,我与先生探讨过很多次,切切实实的需要刮骨疗毒,而今学生开始动刀,先生觉得,我应该收手还是如何?”

韩铖是文坛大家,虽然中过进士,却一心在学问而不是仕途上,却也关心着大明江山,这些年与周正探讨了很多。

听着周正的话,他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叹息的道“自古人人求万全,完美,这些年我修身养性,本以为不为外物所累,不想临了还是落入俗套,不能免俗。征云,这一趟,我确实不该来的。”

周正登时一笑,道“入仕也修行,就算先生今天不来,明日也会来。”

韩铖默默点头,似乎放下了心事,脸上凝色渐去,笑容渐多,道“你说的没错,做的也没错。这一次找我的,是刘宗周,他虽然比我晚几年,学问却在我之上,纵观大明,无出其右,或许能追上阳明公。天下贤达皆养望于他。他已入仕,修的还是阳明右派,怕是不会轻易善了。”

‘阳明心学’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流派,当世之人不说儒学,而说心学、王学,可以想见它的影响力。

如此的影响力,难免会有分歧,这就形成了阳明心学的各个流派,其中‘王学七派’最为出名。

阳明左派,发展最为快速,发展到了反对君主,解放妇女,重商,科技,经济务实,在大环境下,被视为异端,其中代表人物就有李贽!

阳明右派,简而言之,就是‘慎独’,要遵循天理,致良知,发展到现在,在很多人眼里,是空谈为上,务虚。

左派目前发展迅速,且最为广泛,包括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等崭露头角。但右派却在学问上占据主导地位,尤其是刘宗周俨然是当世大儒,直追王阳明。

现在,刘宗周反对朝廷的‘不仁’,实则也是反对周正大动干戈的‘变法’。刘宗周在野,看似没有什么力量,实则他要是登高一呼,比复社的影响力还可怕!

若是脱去官位,在其他场合,周正,周延儒,钱谦益这些人,都得抬手,恭谨的称呼一声‘先生’。

周正心里转悠半天,道“蕺山先生我见过一次,看来,要再见一次了。”

韩铖看着周正,又看看偌大的征西廊,道“我能来,其他就会更多,你面临的压力会越来越大,若是觉得是对的,就莫要犹豫,坚定前行。”

周正倾身,道“多谢先生。”

韩铖摆了摆手,起身道“我走了,回老家,闭门不出。日后还记得我,给我上支香。”

周正神色一惊,连忙站起来道“先生何出此言?”

韩铖一怔,旋即失笑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察觉到心境并没有想的那么好,我要闭门读书,修身养性了。”

周正这才松口气,道“我派人送先生回去。”

韩铖摇头,道“卢建斗能力十分不错,闯贼被围在川陕交界,没有意外,过不去这个冬天,明年,应该能定西北了。”

周正心下也是感慨,他与韩铖是偶然交际,这一晃就十多年了。

韩铖也是随口一说,并不想多言,迈步向外面走去。

周正送他出宫,一路上还是说了不少。

刚送走韩铖,还不等周正松口气,‘二张’就出现在周正不远处,径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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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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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博,张采,两人神采飞扬,才华横溢,在年轻一代中,确实是翘楚,比之江南那四大风流才子强上不止一点半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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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周正身前,抬手道“学生见过征西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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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了看不远处,笑着道“你们二人,是算准我会送景湖先生出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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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博不卑不亢,道“是。学生前来承情,只有这样才能见到征西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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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背着手,审视着这两人,片刻,道“听说,复社正在准备一个万人请愿书,要为那些叛逆之徒求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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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博的脸上没有畏惧,拘谨,眼神里隐约有傲色,语气看似平淡,实则坚毅,有力,道“学生并非是为他们求情,而是请朝廷开释‘诛连之罪’。闯贼入京,从贼数以万计,加上亲朋好友,若大肆诛连,几十万人都不止,此等屠戮,乃暴君末世之相,请征西伯三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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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二人,如同藏匿的利剑,已经蠢蠢欲动的要拔鞘而出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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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片刻,周正道“你们见过蕺山先生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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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周在山阴蕺山讲学,世称‘蕺山先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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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张倒也不避讳,道“是。是学生请动了蕺山先生,不如此不足以说动征西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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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两人,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道“你们都是王学右派,彼此认同,并不奇怪。顾炎武,黄宗羲等目前在翰林院,你们如果入仕,先去翰林院如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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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武,黄宗羲等人是王学左派,与右派渐渐的不和,针尖对麦芒,如果二张去了翰林院,那场面一定很好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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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张毫不为所动,张采道“学生是为逆案而来,非是求官,还请征西伯能斟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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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朝局日渐明朗,各种势力在明眼人眼里是瞒不过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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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想着刘宗周,想着二张背后的复社,双眼微微眯起,继而笑着道“蕺山先生任刑部侍郎,你们二人也入刑部,加入逆案的审理,这样,总可以了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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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博,张采都是一怔,有些惊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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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居然让刘宗周担任刑部侍郎,他们也入刑部,参与审理逆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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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他们想来完全不可能,周正不是一心要扩大逆案,借机铲除异己,把持朝政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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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两人的表情,笑着道“我知道外面的传言,若我真的想要他们说的那么做,当初率兵入京的时候,就能轻而易举的做到,为什么那时候不做?就算现在我想做了,我只要搞一个闯贼再来,在京城里杀一通,再来一次克复京城,不是更简单的多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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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张完全没想到周正会这样‘推心置腹’,神情凛然,没有了之前的傲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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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视一眼,张博道“那,征西伯为什么要执意严厉审断逆案,而不是宽宥处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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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两人,道“你们家的家法是这般宽宥?有子忤逆不孝,弑父夺财也是熟视无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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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张张嘴欲说,周正摆了摆手,道“你们要说的我都知道。我也不说乱世用重典的话,你们入朝之后,做给我看。如果你们做不好,我就打你板子。去吧,告诉蕺山先生,三天后赴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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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说完,转身就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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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博要喊,被张采拦住,摇了摇头,等周正走远,这才低声道“不要在这里,我们回去商议。既然他要我们入仕,再见他就不那么难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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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博这才有所醒悟,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回去,我们好好商议一番。而后找钱阁老,蕺山先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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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采应着,两人急匆匆离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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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走向征西廊,姚童顺一直跟着,听了个清楚,不由得笑着道“还是大人高明,这么不动声色的就将复社与那位蕺山先生拉到了我们的船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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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想想,也有些好笑,道“说不上。逆案本来就是一个大锅,不管怎么审都会是骂声一片,将来肯定有无数的人要为他们翻案,有人帮我们处理,有什么不好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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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童顺嘴角抽了抽,他眼前诸位大人惯会甩锅,找挡箭牌,心里不由得有些畏二张祈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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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这二位不要出幺蛾子,否则就是头铁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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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回到征西廊,直接来到军情处的房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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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情处越发的忙碌了,眼见决战在即,他们大后方的指挥部,自然不敢松懈半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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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进来,楚金连忙道“大人,目前合围态势已经明显,李自成没有地方可逃,问题是川陕附近多山,地形不好,加上李自成裹挟的人数太多,拼死抵抗,可能有些麻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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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来到沙盘前,看着双方对峙的情势,神色沉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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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象升的大军有近二十万,加上秦良玉,曹变蛟率领的川军与骑兵,从湖广过去的左良玉,刘良佐的两万人,已经堵住了李自成的所有退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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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率教,满桂,曹文诏,杨国柱等人大军从西北方合围过去,摆出了决战姿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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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象升则押着大军据后,随时可能全部压上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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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想着卢象升的汇报与计划,沉思半晌,道“后勤怎么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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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金道“后勤是完全走的我们安排,并不是户部,兵部的。钱粮,兵甲不缺,但是而今天寒地冻,大雪随时可能封路,后勤可能会有些问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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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听着,太阳穴紧了紧,沉声道“传我的命令,命李邦华亲自押解粮草,无论如何,一定要支援卢象升,这一战事关我们社稷,绝不容有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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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楚金应着,亲自去传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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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本还在为周正的‘兵改’头疼,听到这个命令,简直大喜过望,收拾东西,当天就出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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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周担任刑部侍郎,没有什么阻力,二张入仕也是顺理成章。<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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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如同沸沸的朝廷,居然安静了下来,至少在周正看来,是消停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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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带着三司的官员,开始逐一的逆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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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逆案基本是板上钉钉,好比张缙彦,给李自成开门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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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是普通人的想法,钱谦益开审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张缙彦居然爆出了大料——崇祯曾与李自成和谈,他是被派去和谈的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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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不是去开门,而是奉旨与李自成最后的和谈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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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话,当场就炸锅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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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张缙彦居然会说出这个话。原本就不是秘密的秘密,被揭开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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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炸锅,说什么的都有,偏偏朝廷很安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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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朱慈烺坐不住,在周延儒的支持下,下旨训斥张缙彦,却又要求钱谦益‘秉持公正,勿纠先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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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八个字大有深意,让钱谦益头疼不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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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紧迫

崇祯十三年,十一月六日,刑部后堂。

钱谦益,新任的刑部尚书张四知,侍郎刘宗周等人,正在商讨张缙彦一案。

张缙彦是京城被闯贼攻破时的兵部侍郎,备受信任,谁能想到他会是开城降贼的人?

张四知瞥了眼刘宗周,道“如果只有张缙彦一个人的口供还不算麻烦,问题是还有内监。”

崇祯当时与李自成密议和谈,是内监来往,张缙彦筹谋,李自成败走,不止张缙彦被周正抓到,那些内监也是。

两厢应照之下,那就是铁证!

大明怎么会允许皇帝与贼子求和?

宫里的朱慈烺不允许,外廷的周延儒以及无数士大夫也不允许!

所有的难题,都堆到了钱谦益,张四知,刘宗周三人头上。

钱谦益看了眼张四知,转向刘宗周,道“刘大人怎么看?”

刘宗周拧眉,没想到他刚刚入朝就迎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他脸角方正,有浓重的书卷气息,听到钱谦益的问话,他道“此事决然不能牵扯到先帝,张缙彦以及知道内情的人,必须尽快处置,同时封锁消息,严令所有人守口如瓶,不得说,更不得留有任何的只言片语!”

刘宗周的意思很简单,不止是现在不能让人知道,更要瞒住后世!

先帝必须是伟光正,这是伦理要求,也是政治正确,谁人都不能破坏!

钱谦益轻轻点头,看向张四知,道“具体的该怎么办?”

张四知拧眉,沉吟不语。

虽然周延儒看似将这些逆案的审断之权抢了过来,但除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依旧在指挥手里,并且外加超然地位的东厂与锦衣卫。

瞒住其他人可以,若是不打招呼就处置了张缙彦等人,周正那边必然会不满。

等了片刻,张四知看向钱谦益与刘宗周,道“这件事牵制太多,只能速战速决。将知道内情的人立即问斩,同时抓捕可能知道的人。”

‘与闯贼议和’这件事本来就极其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审案的时候,那些旁听的百姓都被抓了,在场的官员除了可信的,其余之人也都被关着。

因此,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就是张缙彦等人的门生故吏,至交好友,亲朋乡邻。

这些,可能相当的庞大,不是随便抓几个,十几个就能收尾,瞒住此事的。

钱谦益,刘宗周表情都变了变,却又没办法辩驳。

他们都不想逆案的持续扩大,诛连太多‘无辜’的人,但随着张缙彦大嘴巴,将先帝与李自成议和的事情爆了出来,他们就是想息事宁人也做不到。

刘宗周眼神忧虑,看着张四知道“元辅是怎么想的?”

张四知道“元辅与皇上的态度一致,任何逆案不得牵扯到先帝,一丝都不能。”

钱谦益轻轻点头,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控制事态,决不能蔓延,无休止的扩大。”

刘宗周摇头,道“锦衣卫的五千缇骑已经到了应天府,整日穿街过巷,忙的不亦乐乎。南京镇守太监,兵部尚书都换了人,我已经听说,征西伯准备派李恒秉为南直隶巡抚,怕是不会如我们所愿。”

钱谦益与张四知神色微凝,这些事情他们都知道,周正那边也没有想过瞒着谁。

钱谦益与张四知对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实在不清楚那位征西伯到底要干什么,摆明要与天下人作对,真的以为掌握了军队,就能肆无忌惮,想要做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钱谦益三人沉默良久,最终钱谦益道“我去找元辅,请元辅从中协调。”

张四知,刘宗周也只能点头,现在唯有周延儒还能与周正说的上话,周旋一二。

三人商量了一阵,各自离开。

从宗室,勋贵,到这些文臣武将,这些叛逆的案子还没有判决,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刘宗周来到他的班房,二张随后就跟了过来。

“先生,钱阁老怎么说?”张博迫不及待的说道。他入了刑部,建功立业的渴望之情如同野火般,燃烧他这个身躯。

张采没有说话,迫切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宗周在椅子上坐下,不知道是摇头还是怎样的晃了下头,道“张缙彦咬出先帝,朝廷断然不能接受,要想办法封口。准备对这些人进行甄别。”

张博立即道“理当如此,是刑部主理吗?”

刘宗周脸角动了下,道“我们也不知道张缙彦等人将这件事告诉了那些人,加上附逆的太多,刑部抓不过来。也,不止京城一地。”

张博还没有说话,张采陡然警惕,道“先生是说,还涉及江左?”

江左,即江南。

刘宗周烦扰的点头,道“这些事本来就牵扯很多人,我们想要阻止征西伯的诛连就很难,外加这件事,怕是阻止不了了。”

张博神色一正,道“先生,不能阻止也要阻止!征西伯领兵多年,不了解政务。他这样下去,大明都会被他掀翻,不亡于贼手,而亡于国柱,那将是千古之冤!”

刘宗周神色一肃,沉色道“你说的不错。事关我大明社稷,也事关征西伯一生功过,我们不能放手!”

张采目光灼灼,道“这件事,一定要拿到手里,最好开廷议,请皇上首肯!”

刘宗周听着眉头一皱,他已入朝,随着走动已经隐隐的察觉到,周正把持了内廷,皇帝怕是不能凭自愿发表看法。

而且,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说出什么,怕是也会被质疑。

关键,还是周正的态度!

刘宗周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想等元辅的消息。”

张博,张采对视一眼,点了下头,实则眼神对视,心里有了另外的想法。

这一晚,周正早早的回府,在院子里与四个孩子玩闹。

他大哥周方的两个小家伙已经算是半大孩子,小德慎快七岁,小恪儿两岁。

有周正这个不着调,肆意纵容,满院子都是孩子的声音与笑声。

小德悭摔了一跤,头上都出血了,依旧不觉得,在满院子奔跑。

小景瑗一身的泥土,在兄弟之间教训完这个教训那个,俨然是大姐头。

周丁氏与上官在屋檐下看着,两人的表情几乎一致——凝肃。

周正这会儿不在乎两个女人,自顾的玩个痛快。

天色黑透,五个人玩累了,这才挤在偏庁里,烤火喝茶,恢复体力。

小德悭看着周正,满脸的笑容,道“二叔,你很久没跟我们这么玩了。”

周正正在给小儿子擦脸,随口笑着,道“很久了吗?”

小景瑗嗯嗯点头,道“二叔,你从天津卫回来后,整个人变得古板了,也不爱笑了,都不怎么回府了。我娘昨天还说你可能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周丁氏恰好过来,听着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道“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说着,又向周正陪笑,道“二叔,别听这死丫头胡说,你整天忙的是公事,我与上官都是知道的。”

周正现在位高权重,不怒自威,周丁氏偶尔会觉得有些怕周正。

周正笑了笑,没有在意,后院这种闲话,不能去计较。

他喝着茶,看着他大嫂给小德悭,小景瑗收拾,心里也在反思。

自从回京之后,他压力太大,几乎没有放松片刻,确实紧绷的过度,疏离了很多人与事。

看来,他得好好静一静才行。

周丁氏给她的两个孩子擦拭一番,又拿起小德慎的手,擦着,看了眼周正,道“二叔,莫要怪大嫂多嘴你再忙也得着家不是,三天两头不回家,回来倒头就睡,即便上官体谅你,你也得体谅一下她,她在府里不比你的事情少。”

周正坐好,陪着笑道“大嫂说的是,我认真反省。”

周丁氏笑了声,又给小恪儿擦脸,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你可别往心里去,上官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周正微笑着,心想着与上官清也是老夫老妻,一晃这么多年,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四个小家伙玩的很累,趴在桌上,任由周丁氏擦弄,没有任何力气嬉闹了。

这时,刘六辙领着孙传庭,李恒秉从不远处走过来。

周丁氏听到动静,连忙拍了拍四个小家伙,道“快,回去睡,这里太冷了,走走。”

四个小家伙不依,被周丁氏连哄带吓唬的带走了。

孙传庭在凳子上坐下,笑着道“大人将议和的事情抛出来,确实是一记妙招,元辅等人怕是头疼不已。”

周正喝了口茶,没有在乎这事,看向李恒秉,道“想好怎么做了?”

李恒秉在上任反贪总署之前,要去南直隶做两个月的巡抚。

李恒秉神色漠然,道“试试水。扫清一些障碍。”

周正盯着他,道“怎么试?”

李恒秉道“拿变法试,谁拦路,谁就是逆党。”

周正脸上慢慢有了笑容,道“我会给你安排足够的帮手,必要的话,可以调动军队弹压。”

李恒秉听出了周正这里面监视,制衡他的味道,神色完全不动,道“好。”

周正又转向孙传庭,道“有议和的这件事绊住他们的脚,你们的动作要快,三天后,我要看到大明律的草本。”

孙传庭神色肃然点头,之所以‘要快’,一个是因为年关将近,事多繁杂,明年的开头要开好。第二个,就是西北的决战态势越发明显,或许,三五天就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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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最后一战

李恒秉的回答让周正满意,周正交代两句,便让他先走了。

孙传庭看着李恒秉的背影,道“大人,不是我说同僚的坏话,这个李恒秉,我始终看不透。”

周正看了一眼,转而道“我与元辅商议过,为皇上选两个老师,每旬定时上课,你一个,刘宗周一个,明年入宫。”

孙传庭也是进士出身,文化涵养无需怀疑,虽然比不过刘宗周,教导一个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孙传庭只是迟疑一下,便道“大人为什么不接下?若是陛下潜移默化认同我们的变法,将来或许会省很多麻烦,也算是后继有人。”

周正对朱慈烺已经彻底失望,也不会将变法的未来放在他身上,沉吟一会儿,道“在大明律关于皇帝一篇,加上这样一句话皇帝是维系大明的统一,向心力的重要象征,具有崇高地位,是万民表率,世袭罔替。”

孙传庭等了一会儿,才有些惊色的道“只是这样吗?”

周正自然想做更多,孙传庭是觉得已经过多了!

“而今的大明律,必然是笼统而宽泛,日后慢慢细化,”

周正不动声色,道“你们准备好细则,在六部酝酿,同时注意下民间的反应,要尽可能的达成共识,必要的话,让顾炎武,黄宗羲等人与二张搞一个公开的辩论,都争执几天。”

孙传庭会意,笑着道“好,下官来安排。”

周正喝了口茶,道“你在吏部,要紧的事情要加快,尤其是人才方面,一定要注意。”

孙传庭点头,目前这是他们最紧要的。

眼看摊子就要铺开了,没有得力,可靠的人手怎么能行?

周正与孙传庭谈论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离开周府离开。

周正回到房间的时候,上官清已经将两个孩子哄睡,躺在床上,安静的看书。

周正进来,她也只是转头看了眼,继续看书。

周正看着这个样子的上官清,仿佛想到了十年前,双眼不由得发亮,大步走了过去。

……

大明朝廷对于‘逆案’出现了争执,这种争执又演化成了‘二周’之间的争斗。

以都察院与大理寺为代表,与主审的钱谦益,刑部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关于‘逆案’的边界。

都察院与大理寺秉持着‘附逆不可恕’,坚持一个不放过,大肆诛连,警醒天下人。

钱谦益,张四知则要求‘宽仁’,希望点到为止,尽快的了结这些案子,在明年改元,将这些翻过去,不再提及。

钱谦益,张四知想要周延儒与周正亲自谈,这样干脆利落,偏偏周正打太极,将事情推了下来。

钱谦益,张四知只得与马士英,寇槐壹两人谈,这就有得扯皮了,双方几乎是逐个案子的过,对于要抓捕,潜在要抓捕,可能会抓捕的人进行讨论,拟定名单。

这样的一个僵持,朝廷居然难得的出现了平静之相。

几乎与此同时,卢象升以西北剿匪总理的身份,号令西北各军,总数近三十万,在川陕交界,摆出与李自成决战的架势。

曹文诏,满桂,赵率教,杨国柱等人从西安府来,十多万大军如同巨大的扇子,部署在各个要塞要道上。

秦良玉带着两万川军以及曹变蛟的一万骑兵,从剑阁出,堵住了李自成北进四川的路。

左良玉,刘六辙则带着近四万大军,从襄阳西进,挡住了李自成东涛的路。

官军这次调度重兵,军令统一,各路都是精兵强将,粮草充足,可以说,这是大明最强大的军事力量!

卢象升筹备了一个多月,求的就是一战定鼎,再不给李自成任何再起的机会!

卢象升大帐内,曹文诏,满桂,赵率教等人齐在,正在商量接下来的战事。

军情处的军官看了眼几人,打开手里厚厚的文本,道“总理,诸位总兵,从军情处得到的情报来看,李自成各部有军队总共十万,加上裹挟的百姓,在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外加吴三桂,唐通等叛军,还有其他各路乱匪,总数可能在三十五万左右,从小亮山到济水河,绵延数十里……”

李自成曾经的百万大军已经被官军打散,十不存一。

卢象升等人看着眼前的巨大沙盘,神情肃然,即便李自成是残兵败将,他们也不敢大意。

曹文诏审视半晌,道“总理,末将认为,还是逐一瓦解比较妥当,发动全部清剿,可能会有不测。”

战线来得太长,总会有破绽,如果李自成孤注一掷的突破,从他们的防线突破,再次冲入陕西,那他们的大功就得变成大过了。

赵率教道“打蛇打七寸,我看就直接进攻李自成的大营所在,只要这里解决了,其他地方肯定土崩瓦解,事半功倍。”

杨国柱的行军方式最为沉稳,或者是保守,他盯着沙盘道“只怕李自成未必会决战,我担心他正在找破绽逃走。”

“决不能让李自成逃走!”

卢象升沉声道“征西伯替我们在朝廷立了军令状,年底之前彻底解决西北之患,不然,我们先别想功劳,先选墓地吧。”

众人神情凛然,纷纷应声。

就在卢象升要再说的,卢象同匆匆进来,瞥了眼其他人,在卢象升耳边低语了一句。

卢象升眉头皱起,然后淡淡道“你们商议着,我去去就来。”

曹文诏,赵率教,满桂等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卢象升要去见什么人,也知道他的身份。

卢象升来到大帐之外,又走入一个小账,里面有一个中年人正在等着他。

这个中年脑满肠肥,满脸油腻,看到卢象升进来,神色一急,道“卢总理,你可想清楚了?”

卢象升神色平淡,道“你可知道我与征西伯的关系?”

中年人语气不满,道“不是与你说过吗?当初并非是周正保你,是先帝有意放你,周正不过是顺水推舟,何必记他这么大的人情?”

卢象升并不反驳,道“闯贼入京,先帝蒙难,征西伯率军除贼,克复京城。命我为西北总理,交托二十多万大军于我手中,你可知,这是多大的信任?我岂能叛他?”

“什么信任?你仔细看看!”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除了你的一万天雄军,曹文诏,满桂,赵率教,杨国柱等等,哪一个不是周正的人?他若是信你,何必派这么多人来监视呢?明显是在防着你!”

卢象升神色一直很平淡,无喜无悲,道“你可知道,你要我做的事情,轻了说,事关社稷,先帝尸骨未寒。重了,那是千古重罪,要遗臭万年的。”

中年人神色厌烦,道“你是西北总理,手握几十万大军,就是小败一下,让周征云在朝廷失信,完不成军令状,到那时,你就是兵部尚书,将来封侯拜相可是指日可待啊!”

卢象升看着他,道“你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不清楚军阵,我给你认真解释一下。我的二十多万大军,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是所有的军队,是最后的军队。如果李自成从我手里逃脱,我们被问罪,那李自成就能第三次复起,席卷西北,再次攻陷京城。那时,没有第二个征西伯,辽东,山东也再调不出兵力……”

中年人根本不听,不等卢象升说完就气的怒声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小败一唱歌,等周正被问罪下狱,你再打败李自成不就行了吗?”

卢象升依旧是那副表情,道“李自成有几十万大军,战场瞬息万变,根本不在我手里,你要的,可能会使西北再次糜烂,威胁社稷。你背后的人真的不知道轻重吗?”

中年人脸上越发的烦躁,冷声道“我是谁你很清楚,我背后的人,你也该猜到。你若是执迷不悟,将来的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卢象升的表情仿佛冰冻了一般,道“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答应你的理由,如果将来有一天遭到清算,希望你们放过征西伯。”

中年人脸色十分的难看,阴沉沉的道“好!记住你今天的话,今日的音,他日的果!”

中年人最后的话,简直在尖叫。

卢象升依旧面无表情,道“来人,战事危机,这里不适合公公,派人护送他回京。”

中年人眼神骤变,冷声道“你要抓我回去?”

卢象升已经不理他,转身出了帐篷。

中年人怒声叫嚷“即便是把握我交给周征云,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卢象升,你还有机会,只要你想清楚,我保你大好前程,卢家福泽滔天!”

卢象升根本就不理会,大步走向他的大帐。

卢象同看着,对着几个士兵,道“你带一队人,昼夜不停,送到锦衣卫。”

“是!”这个小旗应着,立即让人将这个太监嘴堵上,急匆匆带走。

卢象升回到大帐,曹文诏几人的目光都在他脸上。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走到沙盘前,道“大蛇要头尾兼顾,我们将他们分做三段,分别切割包围,逐一吃掉,一个也不放走!”

众人双眼一亮,这确实是个好战术,他们能做到,效果也最佳!

一群人虽然振奋这个战术,却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卢象升。

那个太监的到来他们知道,也接触过他们,他们与周正关系非比寻常,一损俱损,没有理由答应,同样也做不到。

但卢象升不同,他是西北总理,在布置上稍微做点手脚就能完成那件事,并且他们事先还看不出来。

卢象升看着他们的表情,也猜到他们的心思,淡淡道“于理,我是征西伯下属,是大明西北总理,断然不会给闯贼一丝机会。于情,征西伯与我,卢家有大恩,我不会恩将仇报。于我,我卢象升不会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众人盯着他的表情,好一阵子才悄悄松口气。

如果卢象升真的要那么多做,他们能选择的并不多,或许,只有以下犯上,囚禁卢象升,暂停征剿,等待周正的命令了。

真要那样做,胜败难料,不可想象!

卢象升见众人神色放松,心里莫名也吐口气,继而道“我们商量一下战术,而后飞鸽传书给秦良玉,左良玉等人,五天后,展开行动!”

“末将领命!”大帐内,所有将领,齐齐单膝跪地,沉声应道。

他们都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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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心思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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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象升调兵遣将,号令西北诸军,二十万大军,迅速整合,锦旗招展,煞气干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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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陕西这边的曹文诏,赵率教等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四川得到命令的秦良玉,曹变蛟等人也在调配兵力,迅速移动向指定地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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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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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良玉,曹变蛟,马祥麟等人围绕着巨大的地形图,正在商议战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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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良玉七十多,白发苍苍,双眸灼灼,精神矍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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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良玉看了一阵,道“卢总理的战术确实高明。若是将闯贼切做三段,令他们首尾不能兼顾,逐一歼灭,无疑是上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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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祥麟是秦良玉的儿子,多年征战,是一个英武的中年人,他道“娘亲,我们满打满算不到三万人,还得防备其他的乱匪,全部投入进去,怕是后放不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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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良玉神色沉吟,看向曹变蛟道“曹总兵,你怎么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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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变蛟来四川,带的是骑兵,一路上战功累累,很得秦良玉欣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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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变蛟看了半晌,道“我们应对的是后半段,有赵总兵策应,一万人足以,可以留一万人作为预备,以防万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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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良玉微笑,道“老太婆研究过征西伯的战术,向来求稳,曹总兵不愧是跟随征西伯十多年的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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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履战建虏,平定西北一次,又克复京城,在外面的声望无疑是巨大,特别是在军旅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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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变蛟一怔,看向秦良玉道“征西伯行军稳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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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变蛟是一直追随周正,参与多次大战的,除了西北一战,其他时候,哪一次不是拼了命的?看似稳妥,实则生死一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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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良玉笑着道“在老太婆看来,征西伯行军布阵,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稳’字,一步一步,十分谨慎,有诸葛孔明遗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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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变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呐呐的应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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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略过,他们开始商讨具体的战术,布置以及发兵的时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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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情处这个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各种情报充斥着各处官军,让他们对很多情况了如指掌,有针对性的作出应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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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襄阳而来的,是李邦华曾经带着的左良玉,刘良佐,两人合兵力也有近三万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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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站在一处山头,眺望着前方连绵的群山,一个表情沉默,一个意气风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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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气风发的是刘良佐,他望着这片群山,笑着道“卢总理果然不是一般人,才几个月,已经将闯贼赶入这片群山,消灭他们,指日可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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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神色沉默,目中闪烁不断,淡淡道“那也是征西伯远筹帷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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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良佐一愣,旋即笑呵呵的道“这么说也没错。命令你接到了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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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眼神有躁色,道“接到了,我们不用做什么,只要做出声势,唬住闯贼就行,不让他们逃出包围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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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良佐点头,有些激动的道“这一战之后,西北诸事可定,你我都能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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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瞥了他一眼,眉头拧了松再三,道“李尚书临走前,对我说,要我不要扯入朝局,尤其是与征西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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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良佐怔了怔,转向他,道“这是什么意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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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有盖世之功,天下相望,怎么还要防着征西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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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犹豫再三,道“我们在北直隶的时候,你应该察觉京内的复杂,那些大人物怕是在相互倾轧,恶斗不休,李尚书担心你我做了马前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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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良佐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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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驻扎在东直门的时候,确实感觉到了京中异样的气氛,首辅周延儒宴请过他们,征西伯那边却没有一点反应,仿佛,他们已经被划分为周延儒一党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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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说完,就缄口不言,心里则有些焦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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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哪甘心做一个整天被指使着飘来飘去。只是,朝局中的二位大佬,他到底该靠向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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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朝官军这边磨刀霍霍,准备彻底了结西北的十多年不了之局的时候,李自成等人也在商议。<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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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京城的一败,不断的逃亡,尤其是高杰的背叛,李自成的疑心病越来越重,在京城之中杀了李岩,宋献策,逃亡的时候还杀了牛金星等人,将智囊团几乎清空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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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议事堂内,简直就是土匪的山寨,没有任何的‘正规’气象,一个个都像是大哥二弟的土匪头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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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有些人格格不入,比如明朝的降将吴三桂,唐通等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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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李自成攻破宣大,眼见破开京城,灭亡明朝的时候选择了投降,本想做大顺朝的开国功臣,却没想到风水急转,李自成攻入北京不到一个月就败退出来,这一败就再无复起的希望,直接退到了这些偏僻的险山峻岭中,还被官军团团围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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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坐在椅子上,手扶着头,一脸痛苦的冷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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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的打击,让李自成患上了头疼病,吃了多少药也没效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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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眼瞥着下面的众人,语气含怒的道“说吧,现在该怎么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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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左边坐着高一功,李过,田建秀等嫡系,而后是高通,吴三桂等降将,右边坐着的是其他匪首,革里眼,过天王等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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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明朝的清剿,这些乱匪,基本上都被逼的联合,集中到了一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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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话音落下,众人对视一眼,却没有谁先开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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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军二十多万精锐,围住了他们,不管是向哪突围都不容易,何况他们是几十万人,怎么可能整体突围而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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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与官军决战,他们不曾想过,也不敢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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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与官军对决,他们何止于沦落到这种地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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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见没有动静,冷哼一声,道“一功,你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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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功是李自成妻弟,备受信任,他听着李自成的问话,神情暗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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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是几个亲信蜜桃臀,商量好对策,再开大会,哪能这样直接叫所有人都过来,心里一点章程都没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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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功见李自成以及其他人都盯着他看,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我们据于险关,易守难攻,应当在据守的情况下,想办法击溃官军。我们有三十多万大军,粮草并就不多,而官军有足够的支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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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眉头皱起,虽然头疼欲裂,还是思索着道“怎么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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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他有些想念宋献策,李岩,牛金星等人,他们在的话,总会给他预先想好办法,不至于他现在毫无成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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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转念他又满脸杀意,他对这些人恨极,他从北京败走,就是这些人的缘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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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功看着李自成的表情,心里一突,连忙道“陛下,臣觉得,应该分批次突围,再次进入陕西,那天高地阔,还能从头再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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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听着‘从头再来’四个字,目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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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功浑身冰冷,低着头,不敢说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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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突围方向

李自成神色阴沉,盯着高一功好一阵子,转向李过,田建秀等人。

众人已经习惯了李自成的多疑善变,哪敢说话。

李自成似乎也没有要他们必须说话的意思,眼神挪移,到了吴三桂头上。

吴三桂倒是神色镇定,站起来,抱拳道“陛下,臣以为,我们不能与明军硬碰硬,应该破入四川,只要我们入了四川,就是龙入大海,湖广,云南,贵州明朝几乎没有什么兵力,我们完全可以学朱元璋由南而北,鼎定天下!”

大堂里的人,纷纷脸色难看,却没有谁立刻反驳。

四川,贵州,云南这些都是穷乡僻壤,去了那能干什么?吃惯了猪肉,难道去肯树皮,喝瘴气吗?

李自成听着眉头也皱起来,他同样不想去四川,贵州,云南这些地方。

这些地方早就贫瘠不堪,十室九空,去哪里,能有什么?

他头疼的厉害,没办法思考太多,又转向高一功,李过等人,双眼发红的道“你们说。”

高一功这会儿不敢说话,李过只好起身,道“陛下,我们其实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向东要么向西,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我的想法是,突围再入陕西!陕西地广人稀,我们完全可以再次打垮官军!”

李自成咬咬牙,坐起身,强撑着,道“你们怎么说?”

“陕西,我们去陕西!”

“没错,去陕西!之前是我们大意了,跟官军硬碰硬,我们就应该拖垮他们,像之前一样!”

“对,只要我们再跟着陛下走一次,完全可以再次打入北京,我倒是要看看,明朝还有几个征西伯!”

“好,就再入陕西!”

一群人纷纷呼喝,赞同再入陕西。

李自成的头更疼了,疼的他难以自控,用力的一摆手,道“那就这样,你们去办吧,朕要休息一下。”

众人也看出李自成病的厉害,对视一眼,只好纷纷起身,抬手道“臣告退。”

李自成看着他们走来着,这才挣扎向后面走去,他还没到后面,一头栽倒。

李自成的妻子高氏吓了一大跳,惊叫着要扶起他,却怎么也叫不醒,并且李自成开始大口的咳血。

高氏吓坏了,连忙叫来弟弟高一功。

高一功则一起带来了‘御医’,姐弟恋站在床前,看着‘御医’给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李自成诊病。

高氏急的六神无主,哭哭啼啼他。

高一功神色凝重,无比的紧张。

他们本就士气低落,有败落之相,要是李自成这个时候病倒,必然军心大乱,官军一到,必然一触即溃!

高氏一直盯着,将那御医缩回手,连忙问道“太医,陛下怎么了?”

御医站起来抬起手,道“回娘娘,陛下头疼病越发严重,需要安心静养,不能惊喜气怒。”

高氏越发不安,道“你老实说。”

御医看着高氏,又看向高一功,犹豫着,道“陛下,怕……”

他没说完,高氏双眼一睁,连连后退。

高一功连忙抓住她,急声道“娘娘,娘娘……”

高氏已经昏过去,满脸的惊慌。

高一功急令‘宫女’、‘御医’救治。

‘皇帝’、‘皇后’纷纷病倒,‘宫里’是乱做一团,临危之际,高一功倒是镇定,迅速的封锁‘皇宫’,阻止消息外泄,同时将李过,田建秀等李自成亲信叫过来密议。

高一功,李过,田建秀三人站在李自成的床前,看着李自成满脸痛苦,昏迷不醒,都是拧眉,神色凝重。

这个关键时刻,李自成昏迷不醒,可怎么办?

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看着其他两人,沉色道“三十万大军,本就不一心,不说革里眼那些人桀骜不驯,根本就不服陛下。即便是吴三桂等人,也心思叵测。我还知道,不少人与明朝那边有所勾连,更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投降……”

他们从山海关一路溃败,几乎就没有停过,士气低落,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投降了官军。到了现在,更是难以计数有多少人想逃,想投降官军。。

到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李自成大势已去,所谓的‘大顺朝’昙花一现,再也不可能复起。

但他们中的中高层已经被绑在李自成的战车上,下不来,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田建秀听着了李过的话,神色凝重的道“高杰已经派了不知道多少人悄悄进来,我现在也分不清到底谁有异志,感觉好像谁都有。”

高杰是跟随李自成很早的人,尤其是在明朝的扶持下,深受李自成信任,在闯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他的人,或者信服他的。

若非高杰与邢氏私通,不得已叛徒,现在的地位非同一般!

有高杰在里面掺和,高一功,李过,田建秀更加忧心了。

高一功看着两人的表情,又看向昏迷的李自成,道“现在怎么办?”

田建秀道“没有陛下出面,我们即便有令牌或者娘娘也调不动那些人。官军进攻在即,必须要相处对策!”

李过表情坚毅,道“没有陛下,我们能做的不多。如果不得已,我们就带着陛下突围,进入四川,而后去贵州!”

这也是高一功一直的想法,他认为去陕西,会被官军清剿,不如去明朝势力薄弱的云贵川。

田建秀看着两人的表情,有些犹豫,道“如果这样,我们带走最多五万人,其他的都会被扔下。”

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妻弟,李过是侄子,都是亲近之人,倒是田建秀有些‘疏远’。

李过倒是没有考虑这些,直接道“革里眼那些人,肯定不能带,除了拖后腿并没有其他用。那些百姓带着更没用,我们的粮草没那么多。至于吴三桂,唐通等人……可以让他们断后!”

高一功神色也有些挣扎,他们真要这么做,损失就太大了!

李过好像知道高一功的挣扎,道“你也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带着也是累赘,我们抛开他们,轻装上阵,五万人,足以攻下四川,若是能在云南站住脚,完全可以北上南京,学朱元璋,由南伐北!”

田建秀将这两人似乎主意已定,沉声道“事不宜迟,官军即将进攻,我们要早做准备!”

高一功的神色一定,道“好!我们拿陛下的令牌,就说突围向陕西,由他们牵制明军,我们去四川!”

李过,田建秀肃然点头,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丝毫的犹豫。

三人商议一定,就开始‘假传圣旨’,对‘三十万大军’进行调整,准备‘伐明’。

刚才李自成在大堂上定了‘方向’,高一功等人又是李自成的亲信,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所以尽管因为李自成没有出面,一些人心里嘀咕,却也猜不到李自成已昏迷不醒,只能按高一功等人的命令行事。

在这种时刻,李自成的大军能选的并不多,无非是突围的方向。



第六百二十四章 胜了

月黑风高。

李自成的三十万大军剧烈的动作起来,居然要连夜突围。

吴三桂,唐通等明朝降将的三万多人,聚集在大象山,这里是陕川交界的最北,面对的是赵率教,这里是向北突围的重点,明军布置的也十分严密。

吴三桂,唐通等人看着隔着山林对峙的明军阵地方向,几个人表情都十分凝重。

唐通道“明朝在陕西布置了二十多万大军,就算我们突围进去,面对的也是各路大军的围剿,陛下终究是不死心。”

吴三桂满面风霜,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武状元,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神色忧虑的道“去云贵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陛下这么急着突围,我更担心陛下的病情。”

唐通摇头,道“陛下正值壮年,问题应该不大。还是想想怎么突围吧。”

明朝的包围网十分的严密,摆明要将他们困在这里。而今明确士气大振,锐气勃勃,要一举将李自成歼灭在这里。反观李自成的军队,士气溃散,人心浮动,逃兵天天都有。

一正一反,哪里是那么容易突围的?

吴三桂看向右手边,那里是李自成其他各路人马,都在快速动作,准备突围。

不一阵子,吴三桂身后来了几个副将,低声道“大人,那些人在抢东西,还差点打起来。”

另一个道“是高大将军挡开了,我听说,是在抢女人跟粮食。”

唐通嗤笑一声,道“流寇就是流寇,狗改不了吃屎。”

尽管他们投降了李自成,但作为曾经明朝的将领,他们十分看不上这些,即便是李自成的那些亲军也一样,都是土匪本性,毫无军纪。

吴三桂内心深感忧虑,想为自己找出路,他心里已经在考虑,突围之后,是否要自立山头。

吴三桂压着内心的不安,道“先不管这些,等候命令,准备突围吧。”

唐通等人只能默默点头,挥手下令各军准备。

另一边,一直监视着李自成军,在里面渗透无数的明军,很快得到消息。

军情处将各种消息,第一时间汇报给了卢象升。

卢象升已经将赵率教,吴三桂等人遣了出去,听到消息,不由得一怔。

“你们是说,李自成,准备正面突围,再次进入陕西?”卢象升一脸的古怪。

军情处的校官也有些莫名其妙,道“是。按理说,这不应该,因为这会面对我们最强的军队,形同决战。而且,还在大晚上,即便李自成糊涂了,那些手下也不应该糊涂。”

大晚上的正面突围,就是军事白痴也不会这么干,简直与自杀无异!

卢象升仔仔细细的盘算一番,道“继续盯着。传令各军严阵以待,暂且不要动。如果李自成真的迎面撞上来,也不要客气。”

虽然觉得有古怪,卢象升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按照他的既定计划走,不跟随李自成起舞。

明军各处很快就得到消息,不少人一脸懵,不知道李自成这是要干什么。

不过,明军的包围网十分严密,不管李自成怎么走,都能轻松应付。

随着双方都动起来,俨然要在夜间爆发一场大战。

但还不等李自成的军队突围,突然出现了内乱。

革里眼等不属于李自成的‘嫡系’,是其他各路‘天王’被官军逼迫,不得已投靠来的,他们发现了高一功等人的动作,是反向跑毒,顿时知道上当,要找李自成理论。

高一功等人自然不敢拿出昏迷的李自成,激烈的冲突险些变成火拼。

继而其他各路人马都发现被骗了,包括吴三桂,唐通等人,三十多万大军,顿时乱作一团,山头林立,就差彼此血战了。

高一功等人也没想到这么快暴露,一咬牙不管了,带着五万人,径直向着四川方向突围。

各路人马知道被骗,是要为李自成跑路断后,要去做炮灰,哪里肯,齐齐的全部向四川跑。

那些冷静的人想要控制局面,呼吁冷静都做不到,太乱了!

吴三桂与唐通看的是目瞪口呆,这是‘大顺军’吗?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吴三桂与唐通等人对视,惊愕之后,他们面面相窥。

他们怎么办?

唐通一咬牙,道“陕西肯定不能去的,不然卢象升绝对围追堵截,不弄死我们不罢休。湖广那边也不能,襄阳现在听说也驻了明军,易守难攻。只能从四川入贵州,去云南,这些地方明军实力弱。”

吴三桂痛恨万分,心里后悔,怎么当初就糊涂的投降了李自成!

没有其他办法,除了跟随大部队逃亡,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总不能去与官军硬碰硬。

于是乎,李自成的大军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几十万大军,毫无纪律,阵型,无比散乱的向着四川方向冲去,疯涌如潮水,场面十分壮观。

尽管黑漆漆一片,还是有着各种叫喊声,在夜里回荡不休。

卢象升站在瞭望台上,看的是一怔一怔的。

他身边的军情处校官,眨了下眼,道“大人,李自成是控制不住了吗?”

卢象升神色还是怔怔,看向副将,道“传令各军,追击。再通报秦良玉,命他堵住了,还有曹变蛟的骑兵,都给我动起来。”

“是!”副将领命,迅速去传令。

卢象升看着前方黑漆漆的一片,神情有些古怪,道“你们说,将来史书怎么记载这一段?是我卢象升英明神武,大破闯贼;还是说,闯贼自败,我卢象升白捡了一个大功劳?”

一群人听着,神色动了动,不敢接话。

这里面区别可大了。

小了,那事关当前功劳,将来的前途;往大了说,那是千古的事,后人是赞他还是笑他?

卢象升回想着上一次周正平定西北,再想想他这一次,不由得嘴角抽了下。

没错,在卢象升看来,李自成已经败了,再也无力回天!

“杀!”赵率教在最北面,率领两万大军,在黑漆漆的路上,向着李自成溃败的大军追击。

满桂,杨国柱,曹文诏,高杰等人一样,率领十多万大军,掩杀过去,尽管是在黑夜,依旧喊杀声动天,士气如潮。



第六百二十五章 混乱不堪

高一功,李过等人带着李自成向着四川冲去,一个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他们没想到消息走漏的这么快,各处大军会一哄而散,跟着一起逃跑。

倒是官军不放过机会的大肆掩杀在他们预料之中,他们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硬着头皮向着四川冲。

在剑阁的秦良玉,还准备按计划对李自成的军队进行切割,哪知道他们会一窝蜂的全部冲向四川。

马祥麟,曹变蛟等人站在秦良玉身后,遥望着远处的山林,星火点点,树影婆娑,隐隐约约听到喊叫声,仿佛到处都是人。

马祥麟沉色道“李自成是疯了吗?深夜突围!”

曹变蛟没想那么多,道“秦将军,必须得堵住,要是放他们入了四川,我们前功尽弃。”

不止是刚刚平定的四川会再次大乱,还有就是李自成入了四川等于放虎归山!

秦良玉神色平静,声音清朗的笑着道“他们怕是不知道四川的路有多难走,我只要派出三千人,就能将他们堵住在外面。”

曹变蛟入川不短时间,也知道四川难行,多山多险,他的骑兵用的并不多。

马祥麟立刻接着道“将军,那我带人去挡住他们,天一亮,就围剿!”

他们都猜到,卢象升那边肯定已经追过来,只要天一亮,必然是大军围剿!

秦良玉点头,道“两万人全部带过去。曹总兵,你的骑兵动起来,策应,必要的时候,要进行追击。”

“遵命!”

马祥麟,曹变蛟等人齐齐抬手,而后迅速布置。

马祥麟等人据关而守,迎着即将冲过来的李自成大军。

李自成的三十万大军,现在可以说是散乱不堪,仿佛不是在行军,而是在仓皇逃难。

除了高一功等人带领的军队。

他们护卫者李自成,高举着‘皇旗’,向前冲去。

秦良玉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固守,而是由着高一功等人越过数关,直到巫山!

马祥麟等川军两万多人,驻守在这里。这里是一道险关,易守难攻。

天色依旧漆黑,马祥麟站在城头,神色一片冷漠。

高一功与李过等人知道四川有秦良玉率领的官军,但数量并不多,他们的五万大军,不管牺牲多大,只要击败秦良玉,那整个四川都将是他们的!

所以,高一功等打着李自成的旗号,也没有什么战术,对着巫山就是一阵猛攻。

马祥麟亲自守城,怡然不惧,只是神色很古怪,自语般的道“李自成这是怎么了?三十多万大军不战自溃,现在又大晚上的进攻险关,不要命一样,疯了吗?”

他身边的副将也是疑惑不解,道“大人,您说,闯贼是不是被我们的声势给吓到了,所以惊慌失措?”

马祥麟摇头,道“再惊慌也不至于一点章法没有,继续守着吧,不到天亮卢总理的大军应该就能赶过来,天一亮,就对闯贼进行围剿!”

“是!”一群副将齐齐应声。

巫山上,秦良玉准备的十分充足,不止士兵数量,武器,甚至于还有大炮,这是曹变蛟带来的。

因此,即便是五万大军的进攻,马祥麟依旧从容镇定,无非就是拖延时间。

高一功这里是有目的进攻,其他的要么跟在后面等着,要么就是四川乱串。

湖广过来的左良玉,刘良佐并没闲着,也遭到了进攻,纷纷率兵抵抗。

在偌大陕川交界,深夜里,发生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大混战。

李自成还在昏迷不醒,无人主事,三十多万大军混乱的无法想象,简直就是一群土匪是在四处奔突,呼喊震天。

巫山下。

高一功,李过,田建秀等人亲自上阵,连翻的对巫山进行不计代价的进攻。

但巫山如同不可攀越一样,纹丝不动,炮声隆隆,弓箭如雨,毫无动摇的迹象。

天色有了那么一丝亮光,高一功等人顿时更加紧迫,一面强攻,一面焦急的想对策。

高一功盯着巫山,一脸的凝重,道“如果天亮还攻不下来,卢象升的十多万大军肯定就赶过来了。”

李过也沉着脸,道“没有了夜色的掩护,我们藏无可藏,加上军心溃散,群龙无首,除了败亡没有其他可能!”

田建秀在带人强攻,就只有他们俩。

两人说了一句,转头向后。

李自成的‘皇驾’被围的水泄不通,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后高氏在里面急的团团转,李自成还是没有醒过来。

高一功与李过顿时,两人眼中愁云密布,苦苦思索。

陕西肯定不能去,卢象升近二十万大军张着大网,所以只能进四川!

四川多险关,易守难攻,秦良玉又明显准备充足,他们匆匆而来,连夜攻城,不能持久,该怎么办?

李过深吸一口气,道“没有别的路了,只能强攻巫山,攻不下来,玉石俱焚!”

高一功脸角抽搐了一下,沉色点头。到了这种关口,他们除了拼命一搏,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于是乎,他们的五万大军,不惜代价的拼命强攻,片刻不停。

而其他人则散乱各处,吴三桂与唐通等人没有与高一功等在一起,他们已经知道被抛弃,不会再跟来,正在想办法绕过巫山,进入四川。

他们都很紧迫,天色渐亮,卢象升的大军会更快速度的追过来。

巫山城头,厮杀有些酷烈,居然让马祥麟感觉到了一丝危机。

事关剿匪大计,他不敢大意,当即请秦良玉调兵,一定要将巫山守的稳稳当当。

秦良玉也没有其他兵,只能请曹变蛟的骑兵下马,前来守关。

有曹变蛟的一万人加入,巫山上就有近四万人,四万守五万,加上险关,哪有失守的道理。

巫山稳如泰山,让高一功等人焦虑不已。

在另一边,卢象升督率大军,大肆的追杀李自成溃逃的乱兵,在几十里的绵延地带冲杀不止。

赵率教,满桂,曹文诏,高杰等人不断的横冲直撞,将本就溃散的李自成军队,冲击的七零八落,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

卢象升站在一处山头,拿着望远镜,在一点光亮中观察着战场。

身旁的军情处校官低声道“大人,其他人应该没有问题。李自成现在应该在巫山下,进退无路。倒是吴三桂,唐通那些叛军不见踪影,军情处还在想办法找。”

卢象升眉头皱了下,道“找出来!”

李自成攻破背景,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降将,这些是明朝的耻辱,无论如何也要拔除!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东西左右

天色渐渐亮起,绵延几十里的川陕交界,爆发出了激烈的吼杀声。

曹文诏,满桂,赵率教,杨国柱,高杰等率领十多万大军,没有黑夜阻挡,毫无顾忌的大肆追杀。

简直如同割韭菜,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了李自成的十多万大军,投降的更是不知道多少。

满桂一马当先,直接从中间冲过去,横刀立马的要去支援巫山,活捉李自成。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的战术已经没用,卢象升从新调整,一面缩小包围圈,一面寻找李自成主力。

官军气势如虹,如同猛虎出笼,呼啸山林。

官军追杀过来,李自成的军队早就溃败的一塌糊涂,毫无反抗之力,头头脑脑的尽皆着想要夺路而逃,没有半点战意。

巫山之下的高一功,李过等人疯了!

他们将所有的人都压了上去,疯狂的进攻。

天色大亮,再不攻破巫山,他们就得全军覆没在这里!

马祥麟看着天色,神色冷笑,不断的催促放炮,射箭,毫无惧色。

曹变蛟更是抽调出了五千人,重新上马。

没有任何意外,卢象升的大军快速的清剿,不断的向着巫山合围,收拢。

高一功这一支,是李自成的嫡系部队,最为精锐,强大,其余的,基本是匪盗组成,当然,除了吴三桂等降将。

高一功满身是血,看着仿佛高不可攀的巫山,恨的咬牙切齿。

李过也是如此,攻不破巫山,他们都得死!

就在这时,后面来了一个太监,急声道“大将军,快去看陛下吧,陛下不行了!”

高一功,李过大惊失色,连忙转身跑向皇驾。

没到跟前,就看到‘皇后’高氏趴在李自成身上,哭的死去活来。

高一功,李过赶过来,就看到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自成脸色苍白,身体僵直,好像已经死了!

高一功跪在地上,伸手试了下,触电般的又缩回来。

他双眼呆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顺朝的开国皇帝,就这么死了?

李过等人也是脑子嗡嗡响,李自成活着他们还有主心骨,这死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官军的喊杀声突然从他们背后响起,抬头看去,隐约可见飘扬的旗帜。

高一功与李过的等人对视,这比他们预计的来的要早!

“怎么办?”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却没人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一功站起来,一咬牙,道“找路走,不能等死!”

李过一点头,没有其他不办法,前有狼后有虎。

他们当即收拢士兵,寻找小路,急匆匆的走。

哪里还有什么路,都是丛林密布,险阻丛丛,他们拿着刀劈砍,想要踏出一条路来。

这哪里还走得了,满桂追上来,马祥麟两面合围,在狭窄的山路上,没有任何意外。

高一功,李过等人被杀,李自成的尸体滚落山间,五万人被杀的七零八落。

满桂让人将李自成的尸体捞上来,看着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的李自成,颇为感慨的道“这个差点就我大明灭了的人,就这么死了?”

马祥麟呸的一声,道“一个匪盗而已!”

满桂砸了砸,有些可惜,活捉李自成的功劳没了。

他们正说着,曹变蛟的骑兵从巫山出来,呼啸而过。

满桂顿时大惊,道“快走,这么多功劳,不能便宜了曹家这小子!”

马祥麟连忙调兵遣将,他们可不能在这看着,这么多功劳凭白让给别人!

明朝的二十多万大军,在几十里的山林间快速的清扫。

没有什么反抗力量,这个时候,没人再能给官军造成威胁。

与此同时,吴三桂与唐通居然已经绕过巫山,向着成都方向进发!

吴三桂骑着马,转头看向巫山方向,叹气道“如果李自成有大志,我们也不至于此。”

唐通点头,却笑着道“李自成自作聪明,让我们做炮灰,却不想,我们反让他们做了炮灰。川军基本上都在这,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完全可以快速进入贵州,到了贵州,朝廷就鞭长莫及,我们完全可以好好筹谋一番!”

唐通跳出了官军的包围圈,颇为振奋,意气勃发。

吴三桂也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在这一条隐蔽的小路上,继续向着成都方向挺进。

他们并不知道,李自成已经死了,他的三十万大军已经飞灰湮灭。

卢象升拿着望远镜,纵观全局,眼见彻底胜利,心里终于是狠狠松口气。

军情处的校尉从后面上来,汇报了一阵,最后神情犹疑的道“大人,我们找遍了这片区域,就是没找到吴三桂那些叛军的踪影,一个士兵都没发现,奇了怪了。”

卢象升眉头一皱,旋即淡淡道“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传令,满桂,曹变蛟,秦良玉尽快打扫战场,而后整兵,三日后回转成都,肃清四川匪患。曹文诏,高杰转向湖广。赵率教,杨国柱去贵州,限期半年,彻底肃清西北匪患!”

“是!”校尉沉声应道。

说完这些,卢象升想了又想,道“那笔墨来,我给征西伯,给朝廷写信。”

剿灭了李自成,卢象升得第一时间报告给周正以及朝廷,以准备接下来的安排。

卢象升拿起笔,沉思再三,写废了三道奏本,这才写好满意的,交给校官,送往京城。

卢象升带着众多将领,快速的收拾残局,单单几十万的‘降卒’就足够卢象升头疼了,安置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管如何,李自成败亡,彻底了去了卢象升的一块心病,也给垂垂老朽的大明朝打了一剂强心针。

卢象升的奏本以及给周正的信,八百里加急的送往京城。

此时的京城,热闹非凡。

原本是朝廷的‘党争’,被下放,演变成了王学的‘左右派’学术之争。

顾炎武,王夫之等人,与二张的张采张博等人,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他们一连三天召开文会,从者云集,旁观者少则数百,多则上前,惊动朝野。

顾炎武等人与二张站着对喷口水,顾炎武等务实,从边疆军务,农工桑田,水利天时到当朝弊政,体制,甚至于贤臣奸佞进行辩驳。

起初两派人还有所顾忌,有理有节的辩论,相当克制。到了第三天,似乎是争出了火气,开始相互攻讦。

开始是攻讦彼此的想法,继而是人生,甚至于波及祖上。

很多人看不下去,钱谦益最后不得已出面,叫停了双方。

但由此他们的内心的真实想法得以曝露,尤其是顾炎武等人在翰林院整修大明律,他们的一些想法,很是让外界在意,甚至不安,警惕。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一个开始

总理大院已经投入使用,各衙门都搬了进来,除了征西廊。

因为征西廊是临时机构,没有安排办公地点,还在宫内。

随着卢象升发动最终一战,军情处忙的一塌糊涂,连带着兵部也不消停。李邦华一直躲着周正,这会儿一天要跑十八次征西廊。

这会儿,就在。

李邦华与张贺仪站在周正桌前,说着各种事情。

实则上,征西大军已经到了最后一刻,说的无非是这最后一战。

周正筹谋了太久,又有卢象升,曹文诏,赵率教等人执行,李自成士气大丧,其实没有多少值得忧心。

李邦华作为兵部尚书,事关国社,哪敢大意,几乎就想钉在周正这,等着西北的消息。

周正听了一阵,解释了一阵,喝了口茶,道“西北一战,不会有什么变数了。现在,我们该考虑战后了。”

李邦华一怔,旋即就抿住嘴,不说话了。

周正一直想要对大明的卫所制动手,李邦华左挡右推了很久,现在,却又到了李邦华不得不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如果李自成被剿灭,征西大军二十多万,该怎么安置?

这些兵马其实都是‘招募’来的,严格来说,并非大明的军队,也不再卫所序列。

解散是不可能,其他地方也不需要这么多军队驻扎,那这二十多万大军怎么安置?

周正看着他不说话,淡淡道“那先这样,我设立十三道总兵,分守各省,以定人心。再设十三道总督,负责日常军务,安抚民众。”

李邦华知道,这应该是个开始,只要一开始,以后就拦不住了。

不过,李邦华更清楚周正已经让步了,他拖延的太久,真的惹恼了周正,完全可以撇开他行事。

李邦华沉默了好一阵子,道“关于日常军务这一块,下官希望,由兵部来权衡。”

有人帮忙做事,周正自然乐的开心,道“好。”

李邦华犹在忧心,继而道“十三道总兵,十三道总督,大人有什么想法?”

所谓的‘十三道’,就是大明的十三个省。

“等我跟元辅再商议一下。”周正道。他内心自然是有想法,人选大概也有了,但却没必要告诉李邦华,以免有人从中做手脚。

李邦华大概也能猜到,默默点头。

恰在这时,姚童顺进来,道“大人,顾炎武来了。”

顾炎武现在是翰林编修,也是与‘二张’辩论的主要选手,同时在大明律的编修上,出力也最大。

李邦华本还想说些,见如此,抬手道“下官告退。”

张贺仪是周正的人,几乎一大半时间就在征西廊,对李邦华的告退,他则无动于衷。

周正微笑,目送李邦华离开。

李邦华一走,顾炎武就进来了。

他有些激动,抬手道“下官顾炎武,见过征西伯。”

周正的交际圈极其的小,外面能见到他的不多,他一直注意养望,外面的,尤其是年轻一辈,对他极其崇拜。

读书人,建功立业,匡扶社稷,无非也就是周正这样了吧?

周正看着他,笑着道“免礼。你那几场辩论我没去看,但也听说了不少。”

顾炎武想到最后一场,简直是泼妇骂街,有些羞惭的道“让大人见笑了。”

周正摆了摆手,道“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及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这么多你都有涉及,可比我强,当今的青年才俊,你在前十之列。”

顾炎武没想到周正这么欣赏他,这样评价,不由得忐忑道“下官不敢当大人如此赞誉。”

周正微微一笑,道“‘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以不能免矣。……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用天下之私,以成一人之公而天下治’、‘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法不变不可以教今……而姑守其不变之名,必至于大弊’、这些,都是你内心的想法,还是激将而出?”

顾炎武没想到周正居然脱口而出这些话,神情凛然,躬身道“这些是下官的肺腑之言,若是大人要问罪,请问罪下官一人。”

顾炎武这些话,其实已经是在挑战‘家天下’,也就是对皇权产生了质疑,否定了‘天子’这种君权神授的谬论。

周正看着他,道“你在翰林院的那些想法,我也听说了一些,你觉得,我就是让你写入大明律,你敢写吗?”

顾炎武猛的抬头,张嘴就有说‘敢’,但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缓缓低头。

就好比他的前辈李贽,他能畅所欲言,被打成‘异端’也不改其心,最终还是只能‘藏书’、‘焚书’,得不到认同。

顾炎武一样,他有这些想法,也写不进大明律。

你一个人这样想,其他九九人反对,如果执意,被边缘化那是善终。

周正见顾炎武神色不堪,笑着道“不用担心,不是问罪。你们编修的草本,我与元辅看过了,虽然有些不务实,但也不算出格。我与元辅商议了,大明律每三年大修一次。如果你能说服其他人,将你们的想法写进去,也不难。”

顾炎武渐渐听出味道,看着周正道“大人,是站在下官这一边?”

虽然周延儒,钱谦益等没有出面,但任谁都看得出,‘二张’以及复社的背后由周延儒,钱谦益的支持。顾炎武,王夫之等人之所以处于下风,除了学问的激进,得不到大部分认同,还有就是背景不厚,底气不足。

周正眉头一挑,道“你别想扯我的大旗。我可不如元辅,钱阁老,他们人多势众,我架不住的。”

顾炎武表情有些失望,却也释然。

周正到底是统兵比较多,在朝时间非常的短,又不是出自江南大族,根基极其的弱,比不过周延儒,钱谦益等人也正常。

周正见顾炎武有些丧气,道“大明律,是一种共识的产物,体现的是天下人绝大部分人的意志。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扩大你的想法,让更多的人认可,到了某一天,绝大部分人跟你一样,那大明律不用你推,也会应之而改。”

顾炎武抬头看着周正,眨了眨眼,似有所悟。

周正摆了摆手,道“关于大明律的修订,你们翰林院多搞几次辩论,朝廷也想看看民意。我听说你也在准备筹划诗社,不要碰了,朝廷正在考虑取缔结社。”

顾炎武又是一阵,旋即抬手道“是,下官明白。下官反对朝中官员结党,也反对士子拉帮结派。”

读书人拉帮结派,最终也会反应在朝堂上。士大夫集团,不分朝野。



第六百二十八章 都在变

周正这边在点着顾炎武,傍晚的时候,周延儒,钱谦益等人也在为‘二张’高兴。

总理大院。

这里建设有一个总理府,一个总理,八个副总理。其他部门则在总理府两边,有六部以及其他九寺等各部门,还有一些预留的屋院。

在周延儒的班房,钱谦益笑呵呵的道“元辅,二张将顾炎武等人驳斥的哑口无言,想必征西伯那边的大明律得改一改了。”

周延儒已经看到草本,听着也是点头,道“晚上,我会与征西伯聊一聊。总体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涉及到皇上,宗室等,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钱谦益听出来了,周延儒在大明律的问题上,准备对周正让步。

他立时也明白,怕是其中有利益交换。

钱谦益顿了片刻,道“元辅,关于改制的事情,下官觉得,还需要从长计议。”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道“你是说这总理府,还是那些巡抚,总督?还是兵制?”

周正的变法,涉及了太多,关乎他们眼前切身利益的,也无非这几条。

钱谦益看得出周延儒对他有所警惕,连忙道“不止这些,还有是赋税方面。户部的高弘图正在户部内部建立一个赋税的设计小组,对我大明的赋税进行整理,还有订立新税法。”

高弘图刚刚上任户部尚书,户部里大部分还是周延儒的人,周延儒岂会不知道。

周延儒神色平淡,道“我大明赋税败坏的已无以复加,国库年年减少,高尚书这么做,也是理所应当,无可厚非的。”

钱谦益心里咯噔一声,这周延儒怎么有些无动于衷?莫不成,周延儒也在里面有所得?

如果是周正与周延儒两人合谋瓜分,那问题就大了!

钱谦益脸色发紧,道“元辅,新税法,必然要追溯过往,并且对还有很多新条目。不止有商税等苛捐杂税,还要求对农税进行调查,梳理,牵一发动全身,会引起巨大反弹啊。”

周延儒摆了摆手,道“连部议都没有开始,钱阁老你太过着急了。”

钱谦益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强行按耐住心里的不安,再次笑呵呵的道“元辅说的是。”

周延儒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道“明年改元之后,朝廷会设立一个‘变法小组’,我任组长,你是副组长,到时候,你好好把握。”

钱谦益双眼一睁,道“元辅说的是真的?那,征西伯?”

周延儒放下茶杯,道“征西伯专心于军务,不会插手政务。”

钱谦益心里大松一口气,笑呵呵的道“下官一定严格把控,为我大明社稷,黎民百姓鞠躬尽瘁……”

钱谦益话音未落,范文景几步走进来,大喜的喊道“元辅,捷报!西北的捷报!”

周延儒也在等,听着立刻站起来,跑过去,亲建议您恢复出厂试一下哦应该是软件不兼容导致的呢范文景手里接过公文,急急打开。

一眼扫过,周延儒大声道“好好好!卢建斗不愧是我大明将才!好好好!好好好!”

周延儒激动不已,语无伦次。

这道八百里加急说的很清楚,李自成败亡,三十万的剿灭大半,卢象升正在清理战场,西北彻底平定,指日可待!

钱谦益等也是大喜过望,西北平定,他们就去了心里最大的一块心病,再无威胁,高枕无忧了!

范文景等周延儒激动一会儿,道“大人,还是与征西伯等通气一声,进宫禀报皇上吧。”

周延儒连忙道“对对对,我这就去找征西伯,钱阁老,你也一起来。”

钱谦益应着,跟着周延儒,急匆匆入宫。

总理府备受瞩目,周延儒与钱谦益这么匆匆忙忙,引起了不少人的疑惑。

与此同时,周正也收到了卢象升的私信。

周正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看的好几遍,这才递给身前的张贺仪,心里大石落地,感慨的道“卢建斗没有让我失望啊……”

张贺仪飞快扫过,激动的道“大人,这是大喜事啊,得给卢总理请功!”

周正深深吸了口气,道“兵改要加快。”

在‘兵改’里,有对军衔的改革,现在的兵制,对卢象升的封赏太过有限。

张贺仪点头,道“西北一了,我们就能全身心的投入变法革新,李尚书拦不住。”

张贺仪仔细想了想,道“大人,还有一个多月,想要了结所有事情有些难度,得加快了。”

周正站起来,脸角绷直,目光湛湛,沉声道“大势所趋,一往无前!”

张贺仪神情大振,身体立的笔直。

他们早就准备的大幕,就要拉开了!

不久之后,姚童顺进来,道“大人,元辅与钱阁老邀您一同入宫。”

周正双眼微眯,道“走。”

张贺仪跟在边上,道“大人,就三阁臣吗?”

周正哼哼一笑,道“咱们元辅要抢功了。”

张贺仪顿时明白,也笑着停下脚步。

周正穿过会极门,就看到周延儒与钱谦益在等着了。

周延儒明知道周正可能比他早收到消息,还是故作惊喜的道“征云,卢建斗不愧是我大明将才,这不,就平定西北了!”

周正走过来,笑着道“元辅说的是,西北一定,我大明也就定了。”

周延儒心潮澎湃,却也飞速计较着,见周正没有预想的那么激动,道“走,进宫,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

周正自无不可,与周延儒一起向乾清宫走去。

钱谦益跟在后面,看的十分明白,这两人,似乎有了某种平衡,或者说是默契。

来到乾清宫,李忠十分恭谨的迎着三人,始终没有抬头,一声不吱。

朱慈烺在偏殿,刘宗周正在给他上课。

朱慈烺坐的笔直,神情恭谨,仿佛一点也看不见之前的戾气,洁白如玉,如同一个温和谦逊的贵公子。

周延儒神色有些异样,还是慌忙上前,激动无比,声泪俱下的扑过去,跪在地上,大喊道“陛下,先帝保佑,上天垂怜,卢象升在西北,大败李自成,贼酋授首,西北已大定!”

本来还算镇定听讲的朱慈烺神色大变,猛的站起来,冲向周延儒,急声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不管怎么说,李自成是大明社稷的第一威胁,他的败亡,能够令所有人安心,忧虑不安尽皆去。



第六百二十九章 祸事啊

周延儒连忙将卢象升的奏本递给朱慈烺,激动无比的道“回陛下,是真的。”

朱慈烺抢过来,急急看去,等到看完,声音战栗,满脸涨红的道“好好好,朕,朕要祭祀宗庙,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朕,将大明守住了!”

周延儒擦了把老泪,道“陛下说的是,臣已经安排好了,十日后,就可祭祀。”

朱慈烺看着周延儒,慌忙将他扶起来,依旧难掩激动,道“老大人老成谋国,功盖社稷,朕牢记于心,不敢或忘。”

周延儒颤巍巍的起来,泪如雨下,道“臣受先帝所托,夙兴夜寐,终究是没有辜负先帝,辜负陛下啊……”

朱慈烺听着这话,眼泪也是刷的落下,君臣二人,抱头痛哭。

钱谦益在擦泪,看着他们二人,也是感慨莫名,似哭似笑。

刘宗周则沉着脸,神情也是戚戚焉,毕大明差点亡国,这一刻,才算真正的挽救回来。

周正抬头看了看屋梁,怎么感觉他有些多余?

好半晌,周延儒与朱慈烺才彼此宽慰的停止哭声,相互擦着泪。

朱慈烺仿佛才看到周正,连忙道“征西廊劳苦功高,朕也记在心里,待卢象升班师回朝,朕要重赏。”

周正神色如常的倾身,道“臣待卢象升谢陛下。”

朱慈烺又擦了把泪,道“请诸位大人拟诏,宣告天下,安定人心。”

周延儒道“陛下说的是,老臣这就安排。”

周延儒说着,就要往回走。

周正站着不动,余光瞥向钱谦益。

钱谦益一怔,猛的若有所悟,而后有些迟疑,还是道“陛下,元辅,西北不日可定,那关于这些逆案,也需要尽早处理才行。”

西北平定了,如果这些逆案还拖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朱慈烺听着就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周正,没有说话。

刘宗周则深思,确实如此,西北定下了,这些逆案还拖着,那就太给有心人机会了,应当速战速决,稳定朝纲。

天下定,朝纲稳,大明中兴不远矣!

周延儒转过的身,慢慢的又转了回来,没有看钱谦益,也没看周正,带着刚才残留的情绪,轻轻一叹,道“是该了结了,大案基本上已经审结,无非是宣判。内阁商议一下,而后请皇上下诏,明年改元,将戮力同心,整修内务。”

朱慈烺听着,脸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嘉定伯,太康伯等已经被抓,这些‘保皇党’的破灭,也让他冷静下来,不会再肆意的与外廷你死我活。

周延儒见众人不说话,似乎怕周正反悔,连忙抬手道“臣等告退。”

周正没有逼迫的意思,微笑着与周延儒等人退出了乾清宫。

走在出宫的路上,周延儒心情大好,与周正道“征云呐,西北一定,诸事可安。你我还需戮力同心,为中兴大明呕心沥血啊……”

周延儒似乎明白了,他扳不倒周正,想要保住权位,唯一的路就是与周正合作,近来的态度以及一些动作,都在不断的释放这种善意。

周正笑着道“元辅乃百官之首,责任重大,我还怕元辅畏艰,撂挑子呢。”

周延儒听着哈哈大笑,周正的意思很明白,政务还是以周延儒为首,不会抢权,更不会赶走周延儒。

钱谦益听着,心里轻叹一声,果然啊,这两位斗来斗去,最终还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

周延儒与周正‘随意’的聊天,慢慢的走出出宫。

钱谦益则心惊胆跳,两人看似闲聊,实则是对明年的很多事情就行交换意见,定调。

这两人要是说好了,其他人根本插不上嘴,再难更改!

钱谦益三番两次想要插上一句,却发现少了一些底气,每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眼见大明门在即,周延儒又感慨的笑说道“征云,京城里,已经差不多了,我知道你在南直隶也安排了人,适可而止,早些撤回来,咱们也安稳的过个年内。”

周正毫不犹豫的接话,笑着道“元辅说的是,那我就随便抓个三五十个,让他们回来吧。”

三五十个看似非常多,实则上这样的逆案,抓上几万个都不少!

抓这么一点,周正是卖了周延儒大面子了。

至少周延儒是这么觉得的,老脸笑的快挂不住,道“好好好,这样就好,就好啊……”

他还没说完,不远处兵部尚书李邦华带着一群人,脸色铁青的迎过来。

见到三位阁老,他也没有多少缓和,只是抬手道“见过三位大人。”

周延儒眉头一皱,见李邦华是要押着一个人入宫,不由得皱眉,道“是什么人?”

李邦华押的这个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显然刚刚被用过重刑,看不清脸。

李邦华瞥了眼周正,道“还请三位阁老与下官一起入宫。”

周延儒神色顿沉,盯着李邦华近乎呵道“给我说清楚了!”

周正是心里有数,面无表情。

钱谦益则也在好奇,李邦华竟然这样‘忤逆’周延儒,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李邦华见周延儒发怒,脸色铁青,犹豫再三,一转身,抓着那个人的头发一拉,将脸露出来。

这个人惨叫一声,清醒过来,睁眼就看到周延儒凑过来的老脸。

他先是一慌,连忙又惊叫道“元辅,是我啊,曹化淳。李邦华擅自抓我,还对我用刑,要攻讦万岁爷,您可要为我,为万岁爷做主啊!”

周延儒见是许久不见的曹化淳,心里一惊,继而神情惊疑不定。

曹化淳是崇祯是大太监,位分不低,他怎么会落在李邦华手里?李邦华还居然用了刑,更是要带入宫,要求皇帝给个说法?

周延儒眉头拧起,本能的警惕起来,道“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邦华知道,他细胳膊小腿,拧不过眼前的三人,从怀里掏出供状,递给周延儒。

周延儒心头越发不安,接过来看去,不一会儿双眼大睁,继而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

这份供状很简单,就是曹化淳去西北找卢象升假传圣旨,要求卢象升‘小败一场’,好让周正的军令状破灭,自行辞官。

这可是天大的祸事!

周延儒心里十分明白,一个小小内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怕真的是之前那些事情的一个延续,是朱慈烺授意的!

周延儒眼皮直跳,心里恼恨异常,刚刚好不容易与周正达成默契,现在怎么办?



第六百三十章 搞事情

周延儒眼神闪烁不断,猛的一撕供状,沉声道“没有这件事!”

李邦华一怔,旋即醒悟,却还是拧紧眉头,道“大人,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皇上继续这么做,卢象升再有能力,我大明也将亡国!”

周延儒何尝不知道,朱慈烺这一手等于是卖国,若是传出去定然举世哗然,卢象升那些带兵之人,他们究竟会怎么想?怎么做?

周正呢,周正又是怎么想的?

周延儒一瞬间百火烧心,恨得发狂!

大明明明已经破烂到这种程度,怎么这些破事就是层出不穷,无穷无尽?是不是非得折腾的大明亡国才罢休!?

周延儒脸色比李邦华还难看,怒声道“将他押回刑部,任何人都不准再见。看紧乾清门,宫里出来的人,一律盯紧,不准接触曹化淳!还有,召卢象升立刻回京,西北的军队,原地待命,秦良玉驻扎巫山,左良玉,刘良佐立刻动身,赶赴京城。”

周延儒心神慌乱,他在担忧,担忧卢象升等人感觉被皇帝,被朝廷出卖,会干出出格的事情,比如‘清君侧’!

李邦华听得心惊肉跳,却也觉得不得不防,有些踌躇的看向周正。

毕竟,现在兵权都在周正手上,除了他,没有人能调动西北大军。

周正有些好笑,周延儒完全是慌神过头,沉吟片刻,道“元辅,西北,我还能弹压得住,无需担心。我所担心的,是这曹化淳是个结束,还是个开始。”

周延儒一阵,旋即越发头疼,更加不安。

朱慈烺为了铲除外廷权臣已然不顾一切,连社稷都敢出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这样下去,不得了啊!

钱谦益没有看到那份供状,却也听出了大概,绷着脸,不敢插话。

大明朝廷混乱不堪,宫里的小皇帝仗着身份,也是频频出手,整个大明高层看上去,摇摇欲坠!

周延儒六神无主,只好看着周正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周正瞥了眼曹化淳,道“这件事当然要隐下来,但可能牵扯到的人,就不能再手软了。不说先帝与闯贼议和的事,就说曹化淳这件事,也要按下来,那就要封很多人的口。”

周延儒嘴角抽了下,周正这还是要将那些逆案无限扩大,趁机甄别异己,打击报复!

周延儒头疼万分,一时间难以冷静,道“先将他押回去,容后再议。”

周延儒说完,铁青着脸,大步离去。

李邦华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周延儒一时间无法镇定,需要时间。

李邦华可不想拖,按照以往大明朝的惯例,这样的事情,一定会逼着皇帝认错,虽然皇帝会将责任推给下面,却也能惊醒皇帝,确保这种事没有下一次。

李邦华看着周正,道“征西伯,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就此作罢。”

周正唔了一声,道“皇上刚刚得知西北大胜,高兴的要祭祖。”

李邦华听出来了,道“大人就不寒心,也不怕西北的二十万大军寒心吗?”

周正背着手,看着李邦华,也不在乎钱谦益还在,道“你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应该很清楚这些事情的始末。今天不会是结束,未来还会更多。预期耗在这些事情上,比如想想,做些实事,比如,兵改。”

李邦华直接道“下官不认同大人所想,也不完全认同兵改。”

周正一笑,道“西北一定,二十多万大军需要安置,你就算不想也得想想了。”

周正说完,就迈步向前走去。

李邦华需要想,他需要做。这二十万大军,他要分散在十三道,镇压十三省,奠定他变法的根基!

周正一走,钱谦益连忙跟着走了,他可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李邦华见周正走了,又看向乾清宫,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无声一叹,跟着离开。

朝野这些大事情,即便他是兵部尚书,也无能为力。

他要是压着曹化淳进宫,势单力孤,只怕会适得其反。

周延儒去了总理府,立即召集他的人开会,已然阻止不了周正,他们得想办法降低‘酷烈’程度。

周正直接回征西廊,高弘图,张贺仪,孙传庭三人已经在等着了。

周正一进来,张贺仪就笑道“大人,元辅怕是又震怒了吧?”

高弘图,孙传庭都是微笑着,他们已经大概能猜到那场面。

周正笑着坐下,道“轮到我们了。孙先生,你将大明律的草本放出去吧,从南到北,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子犹,你将户籍法草本放出去。迁铸,兵改的草本也放出去吧。将声势弄得大一点,争议越多越好。”

刘六辙那五千缇骑在南直隶,准备的应该也差不多了。

孙传庭道“好。”

子犹是高弘图的字,他道“是。”

张贺仪有些轻佻,笑着道“我走军情处,比他们快。”

周正喝了口茶,有些轻松的倚靠着椅子,道“嗯。西北一定,我们的心病就去了最大的一块。还有一个多月到年,年前,咱们就尽情的搞事情吧。”

三个人听着都是笑,笑的轻松写意,又笑的压力丛丛。

周延儒等人还在商议着,户部的‘户籍法’草本不知道为什么被泄露,京城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

一处青楼,一个妙龄女子看着刚刚得到的草本,仔仔细细的看,而后对身前的一个年轻公子,轻声道“秦公子,这是真的吗?以后,真的只有‘民籍’吗?”

这位秦公笑容满面,而后又谨慎的道“以后肯定是。”

这位‘名妓’脸色有些苍白,却笑着道“我不管我,只想我家人不要被我连累。”

一入‘贱籍’,不止难脱,还会牵累家人,家族。

秦公子连忙搂着她,安慰道“我会盯着的,一有消息,立马告诉你。”

在一处茶馆。

几个中年人正在吟诗作赋,却有人送来一份‘大明兵制’的抄本,几人看去,登时面面相觑,继而怒喝出声。

“朝廷,要废除卫所制?”

“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岂可轻废!”

“这是国社之本,断然不能轻动!”

“朝廷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就没有人看出这件事不可为吗?”

“快快快,我们去打听个仔细,决不能让朝廷胡来!”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着户部,吏部,兵部相继的‘信息泄露’,京城都被炸开了。

由于‘科道’那些言官大部分人被周正抓了,现在还在牢里,让弹劾的奏本大大减少,却依旧在京城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民籍’?那不是要废除贱籍,匠籍,商籍,军户等其他户籍了?”

“士农工商,这些是千百年不变的规矩,这些‘贱籍’怎么能与我们并列?”

“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匠籍,贱籍何止百万?商籍本就豪富,要是他们也能科举,那我大明期不少于熬交给那些见利忘义的商人?”

“这‘兵改’更不像话,卫所制乃是祖制,已经两百多年,若是贸然废除,天下必然动荡,西贝尔刚刚平定,朝廷是觉得没仗打,故意的吗?”

“五军都护府与兵部向来是制衡的,而今不断是废除卫所制,五军都护府也被废除,一应兵权居然归入内阁,这像话吗?”

“现在要设立十三道总兵,分守各地,你们说,这些总兵一个个桀骜不驯,而今天下板荡,他们要是造反,能有什么办法?”

“这兵改就是胡闹,想当然,我们决然不能同意!”

“这些,是国本,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我觉得,那‘大明律’更加不能小视!”

“没错!什么叫做‘生而平等’,‘权力义务相对’,这是什么意思?是那些人与我们一样了,还是说,我们士人的身份没有了?”

“还有这一句‘皇帝垂拱天下,总理府总览朝政,对天下万民负责’,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被束之高阁了吗?是周延儒要做曹操了?这是篡位,是谋逆!”

“还有还有,这一句‘一家之私多万家之公’,这不是顾炎武那一套吗?这是要干什么?他们要干什么?!”

京城的茶馆,酒楼,到处是摔杯子,掀桌子的声音,士林间一片非议,尤其是从江南移植过来的那些社团,天天开会,聚餐,讨论的都是这些。

‘二张’的燕台社迅速的联合给朝廷上书,要求朝廷‘分辨是非,谨慎行事’。

‘二张’也没闲着,在刑部与张四知掰扯半天,而后在六部九寺走动,更是要求将钱谦益,周延儒。

钱谦益,周延儒哪里肯见,早就躲着了。

周延儒的人极其有默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仿佛没有听到。

周正的人则四处煽风点火,生怕知道的人少了,慢了。

在‘二周’派系之外的中间势力,则更加快速的聚集,田珍疏等找到了李邦华等人,悄悄密谈,想要阻止兵改等一系列事宜。

简而言之,偌大的京城正在如同一锅逐渐沸腾的火锅,不断的发酵,热气弥漫,并且向四周蔓延。

不过三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尤其是南直隶,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秦淮河上的文人骚客,风流雅士,将饮酒作乐变成了对朝政的抨击。

“大明律,那是能随便改的吗?那是太祖太宗钦定,历代皇帝的天宪,金口玉言,怎么能改?”

“什么新税法,我看就是朝廷那些人想钱想疯了,不但要收商人的钱,连我们士人也不放过!”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岂能轻动!这兵改,分明有藩镇的迹象,是要天下大乱的!”

“那些人这是疯了!他们要将大明搞的天翻地覆!”

秦淮河上,船只连绵,悠悠荡荡,靡靡之音伴随着怒喝声,在秦淮河上回荡不绝。

复社在江南有三千多人,士农工商几乎全部涵盖,大部分还是已经进士及第,入仕的官吏,少则十四五,老至古稀,这些人不断的聚会,发泄中心中的愤怒,渐渐的也形成一种‘集体性’的意见。

这些意见迅速的反馈到了南京六部等各级部门,这些六部的尚书,侍郎纷纷上书,明言反对‘变法’!

这些六部尚书的官职,品级与北京的相当,只不过实权有差别,他们一挑头,全国各地反对‘变法’的大潮,汹涌而来,如同浪涛一般,一波一波的拍向京城。

南京六部九寺的官员频频碰头,他们知道只是上书是没用的,想要北京朝廷改变心意,还得用别的办法。

兵部尚书姜广曰从吏部尚书潘贺琪的府邸出来,神色凝重的坐上轿子回府。

穿过南京皇宫,刚刚走没多远,一个楼的小二忽然出来,拦住轿子。

“什么人,姜堂部的轿子也敢拦!”侍卫连忙上前喝道。

小二连忙举着一封信,道“不是小人要拦,是一位客人要第一封信给姜堂部。”

侍卫一怔,拿过来看了眼,转身递给轿子里的姜广曰。

姜广曰非常的瘦,脸角又严厉的森然,一看就是个非常刻板的半百老头。

他接过来,皱眉的翻看,而后打开,顿时双眼一睁,道“落轿。”

轿夫们连忙停下,压下轿门。

姜广曰出了轿子,抬头看了眼酒楼,迈步向前走,道“你们都留下。”

侍卫与轿夫等在外面,看着姜广曰进了酒楼。

姜广曰一进去,小二就领着他,来到二楼的一个包厢。

包厢内,一个锦衣中年男子笑呵呵的站起来,抬着手道“姜尚书。”

姜广曰看着小二关了门,认真的审视着中年人,道“你是锦衣卫的人?”

中年人拿出一块令牌,笑着道“是。不过我以前是周家的家丁,后来二少爷赏识,就走到了今天。锦衣卫指挥佥事,林向东。”

姜广曰盯着那个牌子,神情凝肃,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十三太保之一?”

林向东一怔,道“十三太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姜广曰看着林向东,道“你们来应天不少日子了,想要做什么?”

林向东收起令牌,笑着道“简单,我要闹事的南京高层的所有名单,五品以上。”

姜广曰眉头拧起,神情越发肃然,看上去颇为严厉,漠然一阵,道“这是征西伯的意思?”

林向东坐下来,道“姜尚书似乎有些抵触。我在京城的时候,高尚书就曾言,说姜尚书性情耿直,未必会是我们的同路人。”

姜曰广脸角一动,沉声道“我赞同变法,也认可征西伯的变法措施。你要的,我三天之内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南京不能乱。南京是我大明的赋税之源,南京若乱,天下不安!”

南京,或者说南直隶的赋税占据大明全国赋税高达六成,同时,朝廷超过六成以上的官员,来自南直隶,因此,要是南直隶乱了,整个大明都将不安!



第六百三十二章 快人一步

林向东看着姜广曰,拿起筷子,笑着道“姜尚书应该还用吧,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姜广曰神情越发严厉,道“李巡抚什么时候到?我要将他。”

李恒秉已经得到朝廷任命,担任南直隶巡抚。

林向东吃了口菜,道“按照日程算,应该在苏州了。”

如果说南直隶占大明六成,那苏州又占南直隶六成,由此可见苏州的重要性。

姜广曰默默一阵,道“魏国公在南京还有不少人,军队都是他的人,我还在甄别,短时间内不要乱动。”

魏国公,徐文爵,魏国公世代镇守南京,与兵部尚书一起掌握南京兵权。

林向东又喝了口酒,道“朝廷正在对兵制进行变革,西北的李自成已经剿灭,我得到的消息是,曹文诏曹总兵会担任南直隶总兵。张一潭你可能不认识,他任应天副总兵,五千人应该已经在苏州了,史可法的一万人在安庆,足以弹压南直隶的一切变乱。”

姜广曰听着,知道这是早就布局好的。

细细思忖一阵,他道“还要我做什么?”

这次轮到林向东沉默了,片刻他又笑道“在下怎么敢要求姜尚书,一切都李巡抚来,他说了算。”

姜广曰这才点头,抬了抬手,转身离去。

林向东摸了摸下巴,等姜广曰走了,这才自语道“看来,必须多找点可靠的人来才行,这位姜尚书似乎不全是同路人……”

与此同时,两个人从周氏票号出来,悄悄避开人群,来到一个隐蔽的小院。

他们一进门,就有人问道“拿到了吗?”

其中一个拿出一本账簿,道“票号那边早就准备好了,我们一进去就拿到了。这些都是南直隶在周氏票号大额存银的人资料。可能有许多是假借他人名义,还得排查一番。”

“先进去,等大人回来再说。”

“是。”

另一边,南京皇宫,司礼监。

司礼监太监,也就是镇守太监,陈安,躬着身,有些拘谨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一个老太监,与王安是一个时期的人,王安是谁,那是提拔魏忠贤的人!

这个老太监面无表情,淡淡道“你可知道,征西伯派你来是干什么的?”

陈安连忙道“奴婢知道。奴婢已经在南京走动,网罗了不少人才,都是可堪大用的。”

老太监揣着手,面无表情,道“给我五天时间,给我摸清楚,哪些人是反对朝廷变法革新的,哪些人对征西伯不满,哪些人图谋不轨……你可明白咱家的意思?”

陈安头皮发麻,慌忙道“奴婢明白。公公放心,奴婢保证公公满意,保证征西伯高兴,绝不辜负他老人家对我的提拔之恩!”

老太监淡淡点头,道“今年我就留在皇宫了,你做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做不好,后果你比我清楚。”

陈安脖子一冷,道“是是,奴婢清楚。”

在南直隶热闹非凡的底下,没人知道,锦衣卫一直在悄悄的做事情,并且准备的越来越充足。

这个时候的京城,不比南直隶的热闹差多少。

周正这些变法革新,不知道触及多少人的利益,周延儒的沉默也是周正承诺不与他争权换来的,一个首辅尚且是艰难沉默,其他人可想而知。

征西廊。

张贺仪站在周正身前,神情肃色,道“大人,吴三桂等人绕过了成都,看样子是要去贵州。贵州巡抚王三善并没有多少兵力,贵阳能不能守住很难说。并且,我们也没有多少援军可以支援,云南可调配的兵力也不多……”

明朝的卫所制早就崩溃了,地方上的卫所简直形同虚设,从嘉靖开始,历次征战都是‘招募’为主,而不是现成的军队。

因此,不说受灾最严重的,十室九空的贵州,即便是云南,也抽不出什么兵力去征讨吴三桂等叛将,还得从西北的二十万大军中遴选。

周正轻轻点头,自语的道“吴三桂这一招确实不错,从贵州入云南,近可窥伺两广,退可入缅甸安南,还真是鲤鱼入海啊……”

张贺仪顿时嗤笑一声,道“他算什么鲤鱼,他们家一个个都是叛逆,迟早被正法!”

周正没有这些意气,道“建斗的公文我看了,就按他说的,陕西,四川,贵州,云南,湖广各留一总兵,两万人,以防不测,彻底了结西北的十数年不了之局!”

张贺仪听着,有些迟疑,道“大人,如果西北驻扎十万大军,我们可用的就不多了,毕竟还有五万要还归辽东的。”

周正从辽东抽调了过多的军队,辽东现在十分的‘空虚’,如果不是大冬天,建虏又极度虚弱,周正未必敢这么做!

西北十万,辽东五万,就剩下五万,还要弹压八个省,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周正道“我早就想过了,继续征兵。”

张贺仪道“大人,我们的财力原本就吃紧,要继续征兵,怕是压力有些大。”

要养数十万大军,甚至还有但朝廷,在这个山河破碎,变法又继续钱粮的时候,每年两千万两白银都不够!

周正也是一阵头疼,道“这一次应该能抄没不少,填补一些,足够明年的用度了。后年,就借钱吧,以国库为担保,向天下发行债券,每年借个八百万,差不多了。”

张贺仪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现在大明国库,每年满打满算不足四百万,每年借八百万,寅吃卯粮,迟早要出大事情的!

周正说完这个,忽然道“宫里怎么说?”

这个轮到边上的姚童顺答话了,他道“大人,皇上那边有些抵触,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

没有答应,那就是反对。

周正要求朱慈烺在祭祀的宗庙,在祭文里加入变法的内容。

周正拿起茶杯,道“去兵部,将曹化淳送入宫里。”

张贺仪双眼一睁,而后摇头感慨道“曹化淳要是送入宫,咱们皇上今晚就睡不好了……”

……

张贺仪是兵部侍郎,实际权力比尚书李邦华大,他硬是要提人,谁也拦不住。

曹化淳刚刚送入宫里没多久,就有内监找到姚童顺,告诉他祭礼一切按照周正的安排。



第六百三十三章 刮骨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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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持续的抛出的变法内容,在整个大明持续的发酵,引起的动静是越来越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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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一系还耐得住性子,但地方上开始不稳起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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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一个字就足够牵动人心,何况大明律还有‘权力义务对等’这样明明白白的措辞。户部要求丈量田亩的风声也是此起彼伏,令不知多少人心神惶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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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加体制的改革,不止于朝廷,还有地方上的改变,‘巡抚负责制’令各省三司主脑忧心又不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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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巡抚是‘临时性质’,类似于钦差,这要是改变制度了,三司俯首听命,成了地方上的‘二级官员’,这如何接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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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负责军务的‘都指挥使’,常设总督,这个‘都指挥使’如何自处?不就是多余的?裁撤还远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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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拥有大量田亩的勋贵公卿,士绅豪户则更紧张了,天下的田亩大部分都在他们手里,朝廷要丈量田亩,意图不言而喻,就是要抢他们的地,怎么能答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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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短短不过五天,大明从上到下逐渐沸腾,反对‘变法’的声音此起彼伏,轰轰烈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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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慈烺祭祀宗庙的前一天,周延儒的人也开始坐不住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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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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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的班房是最大的,张四知,李觉斯,李日宣等人坐在周延儒下首,一个个面露苦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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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知道“元辅,锦衣卫,东厂在京城活动的越来越多,摆明是要抓很多人,都察院那边明显在附和,刑部独木难支,根本阻止不了,下官忧心,这样下去,是要出大事情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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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觉斯道“近来传出的‘变法’,那顾炎武等人公开对诸多礼法进行批判,要求礼部修正,公告天下,明摆着是冲着下官来的,礼部内不少人呼应其中,下官现在是一脑子官司。”<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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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日宣也是大倒苦水,道“元辅,现在朝廷以及地方急需各级官吏,但征西伯那边一直压着不放。不说西北五省了,就是朝廷也是如此。三品,包括六部侍郎在内的有十多个,五品以上有四十多,科道更是去了大半,这样下去,朝廷都快没人做事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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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听着几人的苦水,一直没有什么表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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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各自诉说了一阵,陈演心里若有所动,有些谨慎的说道“元辅,您,是不是与征西伯有什么默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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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知三人一怔,连忙看向周延儒,实则他们心里也有这种猜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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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看着这四人,不管有多不满意,总归是他周党的四个中坚,也不能太过疏离,喝了口茶,道“变法这件事,我们之前都与征西伯达成了默契,改肯定是要改的。总理府涉及六部九寺还会有诸多的新部门,外加十三道巡抚,总督,各布政使,按察使等,这些,我都需要与征西伯好好沟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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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知,李觉斯四人面面相窥,陡然明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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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一场权力瓜分,什么利益能有这样的利益大,难怪周延儒近来的表现的这么的怪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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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知神情动了动,还是道“元辅,这些事非同小可,征西伯所图甚大,我们不能不阻止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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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的变法已经露出了獠牙,不知道多少人看的心惊,想要阻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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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演,李觉斯等人也是这样的表情,真的按照周正的计划下去,大明绝对会天翻地覆,有倾覆的危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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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看着几人,表情始终没有怎么动过,淡淡道“你们是担心我做王莽,还是担心周征云做曹操?你们睁大眼看看,这有可能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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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看着周延儒,不知道说什么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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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的大明,像极了汉末,真的要是有人妄图做董卓,绝对是群起而攻之,下场凄惨,不会有人冒天下大不为这么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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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周正这么做下去,迟早会引出大祸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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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年幼,谁知道几年后周征云会不会改变想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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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一开始也没想做曹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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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他们,只好道“你们暂时都不要动,等这件事解决了,年前我们会将所有人事情定下,到时候天下太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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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天下太平’四个字,四个人脸色都是变了又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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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朝局,从立国以来,什么时候太平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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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件事’是什么事?周延儒与周征云到底达成了什么默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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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心里惴惴不安,预感到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就要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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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这会儿刚刚从城外的新兵训练营出来,坐在回京的马车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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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与张贺仪在周正身旁两侧,神情各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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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沉色道“征西伯,如果要再招募二十万士卒,不说国库能否承担,与法也不合,还请大人三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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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是不同意兵改?你也还是提不出改变眼前我大明兵弱局面的办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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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脸角抽了下,道“大人,西北已经平定,暂时没有大危,完全可以徐徐图之,为什么要这么急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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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冷哼一声,道“这就是你们的毛病!什么事情都要徐徐图之,慢慢来,这句话从什么时候开始说的?太祖,嘉靖,万历,天启,崇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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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见周正少有的摆脸色,犹豫片刻,还是坚持道“大人,我大明需要的是固本培元,您这么做,简直是在挖坟,下官不能同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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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我不能与你们妥协的地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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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收敛表情,平静的道“你们认为要慢慢来。但我觉得要快,必须快,我感觉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大危险在靠近,这种危险前所未有。你不要急着分辨,我也没办法跟你解释。你们要固本培元,但我要刮骨疗毒。大明不是简单的伤了元气,是病入膏肓,是要打碎骨头重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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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这是第一次听到周正说心里话,眉头不自觉的拧起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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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的这些话,将会指引着他的动作。如果他真的认为大明毒入骨髓,需要刮骨疗毒,或许眼下抛出的这些东西,紧紧是个开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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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看着李邦华的表情,适时的说道“李大人,时不我待,如果您继续拖着兵改的事情,下官就想办法让您高升,接替您的位置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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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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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猛的看向张贺仪,双眸灼灼,全是冷冽的警告之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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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之所以还能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一来是周正一直比较欣赏,容忍着,二来就是周正与周延儒的交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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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李邦华一直硬顶着周正的兵改计划,那送他入阁,明着高升实际削权随后就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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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对于李邦华的警告眼神视若无睹,道“尚书大人,您应该很清楚,我家大人的对您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希望您也要识时务一些,再继续下去,别说送您高升了,送您些银子回乡才是正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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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看着周正道“征西伯,下官还是希望你能谨慎而为。还有这么大的事情,不应该是你一个人定下,需要朝议,需要皇上的旨意,您不能擅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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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心里叹了口气,这李邦华的固执超过了他的预估,是留不得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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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也是暗自摇头,懒得再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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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也知道,他现在是彻底得罪了周正,话都说完了,便没有再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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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了一阵,或许感觉气氛不对,李邦华主动下了马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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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这才忍不住的道“大人,这李邦华是吃了秤砣,故意跟我们对着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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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他,道“他不是一个人,将来我们的事情,遇到的不止是那些利欲熏心的守财奴,还有众多的李邦华这样的人。好像没有什么私心,但与他们格格不入,拼死的阻止我们,有个心理准备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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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哼了一声,道“大人,那就来更狠一点,将他们都送回老家!这李邦华要是入阁,与周延儒,钱谦益沆瀣一气,加上一个对我们恨之入骨的皇帝,还不如早点铲除干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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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他,不由得笑了,道“你别在这跟我说狠话,到时候动手,你可别被吓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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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嘿嘿一笑,道“学生什么时候怕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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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摆了摆手,刚要再说,刘六辙骑着马出现在窗边,低声道“二少爷,人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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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撩开窗帘,向外面看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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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不远处有三个人站在路旁,其中一个中年人,正微笑的注视着周正的马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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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神色冷笑,道“他们还真不敢来,是完全不忘了大人‘阎王’的名号了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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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接话道“我倒是觉得,他们可能走投无路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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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若有所思点头,道“倒也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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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放下窗帘,道“让宁完我上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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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赫然是建虏的使者,黄台吉所派,秘密而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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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应了声,飞速的安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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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宁完我就上了周正的马车,抬手笑着道“外来之人,见过征西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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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登时嗤笑,道“外来?有多外?还有,你们这种人不是要跪着的吗?怎么在建虏那膝盖是软的,到了我大明就硬起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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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神情纹丝不动,笑呵呵的道“风俗礼法不同,张侍郎何须苛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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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目露杀意,道“我就是苛求又如何?你觉得你还能回得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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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自顾的在周正对面曲腿坐下,从容道“征西伯愿意见我,那肯定是想谈,有的谈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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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有些感慨的笑着道“利欲熏心者,皆是最聪明的人。范文臣是,你也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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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仿佛真的受到赞扬的笑了笑,道“我皇曾言,征西伯会是大清最大的敌人。因为你看的深远,又能够找到那条路,并且不惜代价去做,您能走到今天,我皇一点都不奇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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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宁完我,轻轻感叹,仿佛失去自己一般的摇了摇头,道“我前一阵子已经接到消息,说黄台吉怕是不行了,他还能活多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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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的笑容僵了下,而后道“我皇洪福齐天,不会英年早逝,多谢征西伯关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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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后,谁接任贼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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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宁完我僵硬的笑容,道“黄台吉的儿子?好像没几个成器的,或者他的兄弟,好像也就一个多尔衮不错,听说他前一阵子征讨蒙古,大获全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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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台吉病了,这件事已经不少日子,沈阳城不少人都感觉到,黄台吉或许真的撑不了多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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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心惊周正在沈阳的耳目,不动声色的道“劳征西伯挂念,我皇自有安排。还是说说,我们的合作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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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好整以暇,道“黄台吉要给我什么好处?你确定能打动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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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神情肃了几分,道“我皇可以向征西伯承诺,五年内不南下。我们都知道,征西伯要专心休整内务,征西伯应该很需要这个时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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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冷笑,道“我朝已平定西北之乱,二十万大军不日挥军北上,黄台吉还是考虑着怎么应对这二十万大军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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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摇头,道“你们不会,一来,你们的二十万大军能够真正一战的精锐并不多;二来,二十万大军你们明朝的老本,不会轻易动用;三来,我大清国力扔在,你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四来;你们朝廷也不会允许,即便以征西伯的威信,也做不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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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怔了怔,看着宁完我一会儿,转头看向周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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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内部确实已经决定,不会立即发动北伐之战,那是因为没有把握,倒是没有宁完我说出的这么多理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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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轻轻点头,道“嗯,确实是聪明人。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的情况,还能撑多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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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笑着道“我大清立国于山水之间,再难还能难于立国之初不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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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道“是吗?那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来议和?我还听说,你们那些王府贝勒都分配食物了?男的四处打猎,女的四处挖野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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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瞥了眼张贺仪,淡淡道“张侍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贵我两国都不想开战,我们有着充分的合作条件,我相信我们能帮征西伯很多的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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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周正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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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道“比如,征西伯缺银子,我们大清有非常的多。比如药材,比如兽皮,比如各种古董字画玉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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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谈判

宁完我话音未落,扮演黑脸角色的张贺仪就冷着脸打断,道“你说的这些,我大明比你们多,你们需要的话,可以用银子跟我们换。”

宁完我神色不动,看着周正道“征西伯向来心思敏锐,通透,想必明白外臣的意思,不如我们开门见山吧。”

张贺仪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道“你们无非是撑不住,想要互市,从我大明弄粮食,你觉得,我们会答应?你们要是活活饿死,不是最称我们的心?”

宁完我表情平静又微肃,道“我们不会静等着活活饿死,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不管是辽东,还是再次入塞,我们都会冒险一搏,这些,都不是征西伯想看到的。征西伯野心勃勃,正要专心于内务,怎么会容许我大清再次入关,兵临城下?”

张贺仪嗤笑,道“你们敢来吗?敢来我就我让你全留下!你们还有多少兵力?三万,两万?就算蒙古那边还愿意跟你们结盟,又能有多少?他们还敢与我大明作对吗?”

宁完我神色不动,第一次没有立即反驳。

自从周正从军以来,面对建虏的作战策略一直都是‘血拼’,用尽全力,拼掉建虏的有生力量,不断的消耗他们。

这是一种十分无奈的战略手段,明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辽东几乎被打空了。但满清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本就兵力不足,而今过去几年了,能上马的也不过两万之数。

随着满清实力的衰落,明朝不断取得胜利,与满清结盟的蒙古各部落心思也动了起来,与满清的关系渐渐没有那么牢固。

加上天灾之下,满清不事生产,内部出现了极大的危机。

因此,满清的状况,十分的不好,内忧外患!

这也是宁完我秘密来京城见周正的根本原因!

宁完我沉默一阵,再次抬头看向周正,道“我相信,征西伯不会给我们拼死一搏的机会,那样大明将承受不可想象的代价。明朝九边,将再无安宁之日。”

张贺仪作为周正的亲信,对于宁完我的到来自然早就知晓,并且周系内部也进行过一番讨论。

听到宁完我要‘血拼’,张贺仪不再继续刺激,看向周正。

周正看着宁完我,淡淡一笑,道“西北一定,我打算进行一次北伐。成败并不重要,只要动了,就会令你们加速消耗。并且,东江镇,辽东会一直动作,我相信,这样下去,你们最多只能坚持一年。你说要拼死一搏,我也很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黄台吉还有没有这份心气与胆魄。”

宁完我在周正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周正的脸。周正表情平淡,眼神坚定,他分辨不出这些话里的真假。

宁完我暗自吸了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周正,道“征西伯,以明朝的国力,做不到您说的这样。并且,只要败了一次,就会重挫你们的信心。在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决意北伐的时候,一切不过都是口舌之利。我们的条件只有一个互市。现在轮到征西伯了。”

张贺仪见宁完我直接摊牌,情知满清是真的到了死角,否则不会这样‘低声下气’的来求和。

张贺仪瞥了眼周正,开口道“第一,满清去国号。”

“不可能!”宁完我断然出口。

张贺仪眉头一挑,道“宁完我,想清楚再说话。”

宁完我深吸一口气,沉着脸,道“事关国祚,这一点我们决然没有谈判的余地。我知道贵国皇帝明年改元,到时候,我皇会派出我朝重要人物携有重礼前来恭贺,一应礼法,可,形同藩国。”

张贺仪这次眼神里有些诧异,黄台吉的这个让步可就有些大了,将满清放到了明朝藩属的地位。

张贺仪瞥了眼神色如常的周正,继续道“第二,你们归还崇祯以来被你们劫掠的百姓以及财物,牲畜。”

宁完我没想到明朝会提这个要求,思索再三,道“我们可以陆续归还,三年内还清。”

张贺仪立即就道“明年二月之前,要还一半。”

满清现在就依靠劫掠过去的汉人种地,收那么一点可怜的粮食,要是归还张贺仪说的这些,元气必然大伤。

宁完我道“十分之一。”

“五分之一。”张贺仪道。

宁完我咬咬牙,道“好。”

张贺仪脸上一笑,继而道“第三,要重新划定疆域,大小凌河到太子河,辽东的半岛,鸭绿江到凤凰城,皆归我大明所有,你们不得越界。”

宁完我看着张贺仪,又转向周正,道“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我无权决定。”

周正一笑,道“谈判就是需要时间,是彼此的一个磨合的过程,不着急,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个‘我们’,到底指的是哪个‘我们’?

宁完我心里生怒,周正明摆是在威胁!

张贺仪一笑,道“第四,每年进贡战马一万匹,银五十万,黄金十万。”

“好。”宁完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这一点,他们可以做到。

张贺仪盯着宁完我,道“第五,未来三年,你们的兵马不得出沈阳,不得讨伐,支援。”

宁完我双眼微睁,看着张贺仪,又转向周正,稍稍片刻,道“征西伯,打算对什么地方用兵?”

张贺仪道“这些你们不用问。”

宁完我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明朝能对外用兵,而且估计他们支援的,只有蒙古部落。

宁完我思索再三,道“我需要请示我皇。”

张贺仪笑着道“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第六,我朝陛下明年改元,黄台吉必须写贺表,要用‘臣’字,这一点,没有回旋余地。”

宁完我眉头深深皱起,心里叹气,无奈。

但凡有办法,他也不会来这里求和了。

宁完我道“我需要请示我皇。”

张贺仪不在意,道“第七,你们需要表达诚意,派遣一个质子到我朝,一定极其重要的。”

这一点,宁完我倒是不在意,道“可以选我朝一个皇子。”

张贺仪摇头,道“除了一个皇子,还要一个人陪着,就多尔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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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没皮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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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眉头拧起,多尔衮近来在满清确实有不断崛起的迹象,却也还是个普通的贝勒,明朝为什么点名要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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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宁完我想不出所以然,却也不在意,答应了下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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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瞥了眼周正,道“这些是泛泛,具体的细节,我们会另外派人与你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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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见张贺仪说完,看向周正,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希望互市的地方在两处,一个是朝鲜,一个是辽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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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当即打断,道“只有张家口,没有其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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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神色不变,道“明廷不能限制互市的门类,也不能限制交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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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笑眯眯的道“不会,我们现在正在改革商业,崇尚自由贸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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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神情暗凛,不过他也知道,明朝肯定不会轻易答应互市,即便答应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也未必就能拿到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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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撕开一个口子,只要有口子,粮食,就有办法运回沈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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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暗自鼓气,道“我希望征西伯能先行提供十万石粮食,作为我们诚意的回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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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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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将黑脸扮演到底,道“你们没有完全答应我们的条件之前,决然不可能先互市,更别说给你们粮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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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嘴角动了下,心里越发无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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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进行的这场谈判,没有一点主动权,屈辱至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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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见差不多了,撩开窗帘,道“六辙,还有多久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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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看了眼,连忙道“一炷香时间左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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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点点头,看向宁完我,道“多尔衮来的时候,带五千骑兵来,就当是我借的。别摇头,黄台吉会答应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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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来不及拒绝,心头越发沉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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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将他们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征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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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想着黄台吉曾说的‘周征云,我大清不世之敌’的话,心里想着,要是有匕首带进来多好,他就能拼死杀了周正,为大清杀死这个大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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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自然是不可能带着匕首上马车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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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快到京城的时候,周正看着他,微笑着道“宁先生,不回去看看家乡父老,祭奠一下父母列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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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脸上毫无动容,道“有劳征西伯关系,外臣心坚如铁,这样小小的激将法对我无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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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没皮没脸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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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看着头顶,自言自语的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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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依旧神色不变,道“征西伯,就在这里放下我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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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猛的看向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去找周首辅谈一谈?他是首辅,或许能给你们想象不到的好处?有没有熟悉的人,没有的话,我找人给你们穿针引线,介绍一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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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脸角抽搐了下,看向周正道“征西伯放心,我们知道明朝谁在做主,不会与周延儒有什么接触,也不希望我们成为征西伯打击异己的工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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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不在意的一笑,目送他下了马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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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下了马车,看着周正马车渐行渐远,神情凝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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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一个形若侍卫,穿着常服,带着寒帽的男子,低声道“怎么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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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轻轻摇头,道“周征云一句实话都没有,全部在向我们开条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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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默默一阵,道“早就料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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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想了又想,道“我们除了明朝,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我们还得想其他办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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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道“要在年底之前想到办法。周延儒一系大多贪心,找到合适的中间人,不要在乎银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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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金子,古玩字画这些现在对满清来说,毫无用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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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轻轻点头,道“我想办法接触一下。不过要小心,周征云在京城撒下了天罗地网,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发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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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道“谨慎,不能前功尽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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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完我点点头,他们这次入关,前途凶险,压力巨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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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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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的马车缓缓入城,张贺仪坐在周正边上,沉思着道“大人,建虏怕是真的快不行了,是不是该想点别的办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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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向他,道“你是说发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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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摇头,道“发兵是下下策,我们的骑兵还差的太多,要是重演萨尔许之战,那就得不偿失了。下官的意思,做出足够的姿态,疲敌之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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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身形摇摇晃晃,思索一阵,道“你觉得,谁人可做蓟辽总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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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西北平定,大明朝廷的目光再次转向辽东,周正身上挂着的蓟辽总督,该给别人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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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作为兵部侍郎,自然早就考虑过这些事情,斟酌着道“之前,有人透过话来,一个是杨嗣昌,一个是洪承畴,下官倒是属意卢建斗,还需大人通盘考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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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与周正有一段恩怨,后来因为与建虏议和事泄,被下狱,本来要处死,却因为一直有人求情,被耽搁,直到李自成攻破北京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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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也是命大,至今还活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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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比杨嗣昌更早入狱,罪名是‘滥杀无度’,后来被削籍返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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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不甘寂寞的人啊……”周正有些感慨的说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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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点头,瞥了眼两边窗户,低声道“大人,我们之前商议过,觉得不能完全排斥,还得拉拢一些像李邦华这类的人,不止能缓解我们的压力,减少阻力,很多事情,他们做,比我们做,事半功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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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三个字在周正耳边已经出现不止一次两次,这位看来是真的有复起之心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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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道“明天就要祭祖了,今晚将元辅请到我府上,一些事情,该定下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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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躬身,道“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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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的,不止是一些事情。包括朝廷的改制,权力分配,官职的瓜分,有京官,也包括地方上的十三巡抚,总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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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就是各项律法的默契,大明律,税,田亩,户籍等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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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需要定下,因为,卢象升很快就会班师回京,过年也没多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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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他们撒下的网,差不多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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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的入城,直奔皇宫。<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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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神情平静,眼神里透着好似燃烧的坚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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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贺仪面无表情,右手手指不断的摩挲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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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镇定的他,这一刻,居然有些紧张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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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保守派

周正还没到皇宫,又一场大戏在燕台诗社发生。

不知道是顾炎武得到了周正的暗示,还是复社的咄咄逼人,王学的左右两派,居然公然‘约架’,场面极大,聚集了近两千人。

这些人有朝野官吏,也有未入仕的候补,待考的士子等等,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开始争论的是王学发展方向,继而就转到了朝局。

对于明朝这么多年的弊端,历代都有争论,不乏‘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却鲜少有改变。

而今,现在的朝局在很多人看来,是绝好的机会,因此纷纷发力。

‘二张’的复社,他们的主流想法就是‘中兴’,他们希望‘恢复祖制’,肃清吏治,在他们看来,只要肃清吏治,‘众正盈朝’,就能中兴大明,反对所谓的‘变法’,认为这会动摇大明的国本,是毁灭之举,坚决反对。

顾炎武,黄宗羲是王学左派,已经有了资本主义的一些苗头,他们自然反对‘二张’的修修补补,要求彻底革新,甚至于公然主张限制君权、专权,要求发展商业,平等对待民众等等。

双方各派人站在台上,你来我往的喷口水,都是饱读诗书的人,有道理没道理嘴上都不饶人。

围观的人起初听的津津有味,后面就发觉不对劲了,因为双方的阵营越发的明晰,互相攻讦,隐隐将背后的势力给点了出来。

‘二张’,张博,张采的背后是钱谦益,是周延儒,这一点早就被人看出来了。顾炎武,黄宗羲等人则相对模糊,一直给人势单力孤的感觉,但现在,他们背后的征西伯,周正的名字呼之欲出。

太多本来还迷糊的人,终于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学派之争’,明明白白就是党争的延续,是当今朝廷发展路线之争!

不少人面沉如水,眼神闪烁的盯着台上的双方。

两方的争斗看似与他们无关,实则与他们息息相关,甚至关乎他们的命运!

这场‘文会’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最终以‘二张’大获全胜,顾炎武,黄宗羲等人不仅因为王学左派不被广泛接受,提出的政治观点也令绝大多数人反对。

是以,与前几次的辩论一样,复社大胜。

‘二张’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离开,而顾炎武,王夫之等人则人丁冷落,稀稀疏疏。

黄宗羲满脸无奈,叹气道“二张学问满腹,偏偏如此执拗,我等还能听进去他们的,他们是半点听不进我们的啊……”

王夫之也是连连摇头,道“张采说‘大势所趋’,还真是如此啊……”

顾炎武等人看着‘二张’被上千人簇拥,神情各异。

“宁人,你打算怎么办?”黄宗羲看向顾炎武道。

宁人,顾炎武的字。

王夫之跟着道“我们连翻大败,怕是在朝中无立锥之地,即便是翰林院也待不下去了。”

黄宗羲不等顾炎武说话,忽然接着道“上次你说,征西伯的很多变法方略与我们不谋而合,征西伯也希望我们多多宣传,你们说,征西伯会不会重用我们?”

王夫之顿时目光热切,不过二十出头的,这是渴望做事情的年纪。

顾炎武却是摇头,道“征西伯的想法我揣度不出,纵观流出来的东西,比我们想的要深远,还要出格,并且,我们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你我不过刚刚入仕,能力,人脉皆无,征西伯高高在上,手底下有的是人才,怎么会看得上我们几个毛头小子?”

王夫之热切的目光顿时消散,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复社这些若是把持朝廷,只怕真如他们所说,又是另一个东林党,不知会不会惹出另一个阉党来。”

黄宗羲,顾炎武跟着叹气,他们虽然年轻,却也见识了大明朝局的可怕,党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从不停止。

周正回到征西廊,片刻不停,就盯着西北。

楚金综合各处情报,道“大人,卢总理对于吴三桂等人的围追堵截失败了,吴三桂等人利用四川的复杂地势,与当地土司勾结,阻拦了官兵追击,现在,应该奔向贵州。贵州地广人稀,并没有多少军队,恐怕拦不住他们。”

周正听着,默默点头。

何止是贵州,云南也没有,甚至是湖广都没有多少。

若是吴三桂突然进攻湖广,而后进逼江西,甚至是南直隶,那麻烦就大了。明朝的大部分兵力在西北,根本没有力量阻挡吴三桂。

不过,吴三桂应该也清楚,真的深入大明,即便给大明再大的损失,那他们也就再也出不去,只有败亡一途!

楚金看了眼周正,继续道“下官已经按照大人的命令,给安庆传令,命令史可法,陈奇瑜率军南下,一来堵住吴三桂等北上之路,而来也稳固云南。”

周正轻轻点头,道“命曹文诏尽快整兵,全速行军,赶赴应天,坐镇南直隶。”

现在,不止是南直隶以及南方的百姓,官吏忧虑不安,周正以及明廷也是如此,厄需将西北大军抽出来,镇压各地。

楚金应声,道“另外,秦良玉来报,说是甘肃镇外有鞑靼的踪迹,似乎要寇关,却又没动。”

周正眉头挑了挑,继而冷哼道“给秦良玉拨付二十万粮食,白银三十万,稳固长城一线。告诉他,朝廷会尽快给他派遣援军,务必不能有失!”

楚金飞快记下,而后道“另外就是,卢象升可能会在五天内到京,是元辅的命令。”

周正点头,道“我默许的。”

楚金又翻了翻手札,道“暂且这么多。”

周正对他摆了摆手,招来姚童顺,道“我晚上要在府里宴请元辅,你去状元楼叫一桌好菜。对了,将杨嗣昌请出来,也叫到我府上。”

姚童顺应着,道“大人,杨嗣昌,怕是未必肯出来。”

杨嗣昌与周正到底是有些‘仇怨’,他未必肯出山,即便出山,也不会站在周正一边。

周正神色不动,道“你去说一声,亲自去。”

姚童顺抬手应下,告退出去。

周正这才轻吐一口气,拿起茶杯来,喝了口茶,心里依旧在细细琢磨。

随着西北平定,以及明年改元,改制,朝局必然大动,需要认真的筹谋,步步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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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妄念

周正在征西廊坐着,梳理着各类事情。

他的班房内进进出出,一些不常在京城里走动的人陆续出现,比如原山西布政使吕大器,福建布政使俞怀远,原南京礼部尚书凌家皓等等。

这些人与周正谈的时间或多或少,但透露的消息无疑十分明确。

征西廊不知道多少人,这些人在征西廊出现后,迅速就传遍四方。

不管多少腹诽,无可争议的是,这些人如果得到周正的赏识,很快就会平步青云!

这些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周延儒耳朵里,范文景站在周延儒的桌子前,道“征西伯近来的动作十分明显,一个是兵马的调动,征召,是在为兵改做铺垫。二来,就是见的人越来越多,可能是在着手布置朝局以及地方。另外,征西伯今晚宴请大人,听说,还让人去找了杨嗣昌。”

周延儒倒是一点都不奇怪,道“征云不是贪得无厌的人,我预计这次我们都会满意,其他的事情不要计较。你盯紧他们,不要让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影响大局。”

范文景见周延儒这么说,只好道“是。”

他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叹气。

原本,他希望周征云与周正能和平共处,共同为大明出谋划策,推动大明中兴。可现在两人和气了,范文景反而更加担心。

因为这两人不是在和气的做事情,而是在对朝廷权力进行‘瓜分’!

周延儒沉思片刻,道“你去告诉李邦华一声,随我一起去赴宴。”

范文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头皮发麻,有些紧张的道“大人,要带李尚书吗?”

杨嗣昌原本就是兵部尚书,如果他要复起,肯定也是关乎兵部,周延儒带着李邦华去,这是要做什么?

周延儒点点头,道“该争也要争,去吧。”

范文景心神惴惴,抬手应下。

周正在征西廊做完事情,先一步回府,好接待今晚的贵客。

周正要在府里招待贵客,周家自然都跟着忙活。

虽然不用周家厨子做,但周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周丁氏,上官清妯娌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忙碌不断,倒也在闲聊。

周丁氏的刀功不错,一边切着,一边道“当初我嫁给横平,家里还千百不愿,现在可好,一个个恨不得每天来周府八百回,我爹虽然没说,心思却也是有的。”

上官清也在洗着东西,随口道“你们家的还算争气,我弟弟每次都能气死我,要不是他护着,我早就打发他回家了。”

周丁氏一笑,道“广浅兄弟做的不错,我听说,二叔想将他放出去历练历练。”

上官清爽着水,道“哪里是历练,是怕他惹事。不过也好,出去眼不见为净。”

周丁氏知道上官清是刀子嘴,笑着道“我们家那浑小子也不小了,横平想着给他送回天津卫,好好读书,备战科举,哎,做娘的,哪里舍得,可又不能耽误孩子前程……”

周方的大儿子周德悭,到年应该是十二岁,是读书的关键时期。

上官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蹙了下眉,道“悭儿是好的,京城不太平,去爹那再好不过,无非就是两三年的事情。”

周丁氏轻叹一声,继而道“对了,近来来说亲事的不少,我们家两个,还有慎儿,不少人盯着,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周方的一对双胞胎,是到了定亲的时候,十二三岁定亲,十六岁成婚。

上官清将筐放到灶台,道“有,但是他都推了。”

周丁氏点头,道“我们家倒没什么,二叔不一样,将来要做首辅的人,现在就订,太吃亏了。”

上官清转头看向周丁氏,嘴角动了下,欲言又止。

周丁氏倒是没有回头,忙着手里的活,嘴上没停。

妯娌里说着,做着。

府里的几个孩子在外面闹腾,也不知道冷。

周正洗了个澡,刚换好衣服,上官清就从外面进来。

“景瑗的事情,你知道吧?”上官清端着盆菜说道。

周正一怔,旋即淡淡道“知道,我没同意。”

上官清嗯了一声,道“最好征求一下大哥大嫂的想法。”

周正走到门口,感受着寒气,轻声道“自古以来皇宫就是一个最大的血腥屠场,我不会让景瑗进去的。”

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撺掇,居然要将周景瑗送入皇宫,朱慈烺成年后,册封为妃。

因为这件事违背祖制,所以明面上没有人开口,但小动作确实不少。

上官清没有多说,抱着篮子又出去了。

天色渐晚,姚童顺安排着人,将各类饭菜送过来,摆在周家的客厅。

周正也整理衣服,准备前去门口迎接。

刚到门口,就有三顶轿子先后落下,里面的人依次出了轿子,走向周府大门。

周正瞥着三人,不动的神色忽然一笑,上前抬手道“元辅,杨阁老,李尚书,快请快请。”

周延儒客气的回礼,道“能让征西伯请客一次,那可是莫大的荣幸,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征西伯可是个抠门,从来不见银子出来的……”

周正顿时苦笑,道“元辅这是误会,误会,我今天请的,可是状元楼的大厨,这一顿绝对不便宜……”

“哦,是吗?那我去看看真假,莫要被你糊弄了……”周延儒笑呵呵的打趣。

两人并肩,说说笑笑的进门。

李邦华神色倒是平静,见怪不怪,跟着进门。

倒是杨嗣昌,一脸紧绷,漠然,目光在审视着周正与周延儒,心里或许在判断着两人的真正关系。

四个人到客厅,分宾主坐下,周正叫人上茶,与周延儒寒暄两句,看向久违的杨嗣昌,笑呵呵的道“杨大人,咱们也算是旧识,没必要这样僵着吧?”

杨嗣昌好似没怎么变,就是两鬓多了些白发,淡淡道“西北一战,你是借了我的东风,即便如此你做的也不够好,如果是我,决然没有李自成再起的机会,更不会让他攻破京城。”

周延儒神色微动,没想到杨嗣昌上来就与周正对上。

周正没有任何动容,心里感叹,你老还真是不客气,历史上你就是败亡在这件事上,最后害怕问罪而自杀的。

周正看了眼李邦华,笑着道“这一点倒也没说错,十面张网,确实是杨阁老先行准备,而后我顺着执行的。”

杨嗣昌目光异色,他以为周正会反驳,将这个战功死死揽在身上,周正就这么的放弃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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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深深的看着周正,道“克复京城,确实是你的大功,各方面准备周全。但纵观你的其他所有战役,毫无兵法可言,如同一个蛮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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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眉头一挑,这是没完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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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这些年的养气功夫已是极好,即便是这样,也是笑着说道“杨大人说的也不算错,周征云确实有些沽名钓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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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看着周正的眼神深邃了几分,道“我话说到这样你居然毫无动容,要么你是没皮没脸,唾面自干;要么就是心志坚硬如铁,所图宏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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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脸上依旧没有分毫变化,这杨嗣昌或许是一直在牢里,洞若观火,看的倒是分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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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见有些剑拔弩张,笑着插话道“文弱,你这话就有些偏颇了。征西伯领兵以来,从无败绩,当年嚣张不可一世的建虏,可还敢犯边疆?有哪个蛮子能做到这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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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弱,杨嗣昌的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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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倾身,道“元辅说的是,确实有些偏颇,征西伯的功绩,当朝确实无人可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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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见杨嗣昌能听他的话,顿时大喜过望,笑声清朗不少,道“这就对了。凡是要看两面,不能以偏概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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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端坐,不再说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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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在一旁看着,眉头始终拧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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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杨嗣昌复出,并且站到了周延儒一边,凭借杨嗣昌的人脉以及能力,或许朝局又要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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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的闲话过去,周家的下人迅速上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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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看着一盘盘菜,笑着缓和气氛道“征西伯,你这一顿,要不少银子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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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叹了口气,无奈的道“为了这顿饭,我跟我们家婆娘要了好久的银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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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哈哈大笑,道“这一点倒是跟我很像,我们家老太婆也是抠门的很,只有银子进,想出就千难万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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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李邦华看着两人假模假样的有说有笑,神色不动,心里不知道在怎么腹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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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动筷子,又喝了几杯,周延儒瞥着周正,十分感慨的说道“遥想先帝时,我们哪有功夫像现在这样坐着喝酒,无不是战战兢兢,忐忐忑忑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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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一朝,对文武大臣的是相当的刻薄,能臣武将极少死在敌人手里,大部分折戟在朝廷党争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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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放下筷子,道“现在的情形,确实比先帝时期好不少,西北平定,建虏蛰伏,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宝贵的时间,时不我待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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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看着周正,或者说,他几乎一直盯着周正。眼见他扯入正题,神色越发的肃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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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放下筷子,知道正事来了——来的有些快,双方都有些迫不及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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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喝了口酒,道“关于总理府以及六部九寺的权职问题,我是赞同的,确实需要梳理,解决推诿扯皮的,落实责任,防止人浮于事。明天,六部九寺等成立专门的研讨小组,尽快拿出方案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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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元辅说的是。阁臣,哦,副总理得补足,元辅推两个人出来,想必都是能人,我定然支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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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当即笑着回应道“孙传庭提交给我的那些,官吏考核条例,新税法,大明律,还有兵改,基本上没有大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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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脸色微变,连忙道“元辅,关于兵改,下官还有些不同的想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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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也知道,李邦华一直在扛着这件事,淡淡道“你准备一下,明年入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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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道“元辅。征西伯的兵改动作太大,掀翻了太祖的定制,一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下官建议,开朝议而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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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看了眼李邦华,眼神漠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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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场景,明摆着是这‘二周’在私相授受,以朝局现在的情况来说,即便开朝议,也逃不过二人的谋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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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不会让李邦华打扰他与周正的‘聊天’,语气越发平淡的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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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神情动了动,最终还是心里叹了口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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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能抗住周正,最大的底气就是来自于周延儒的暗中支持,如果周延儒罢手,他也就无能无力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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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笑着,拿起酒杯,与周延儒碰了一下,道“京中都好说,京外的,元辅有什么考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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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喝了口酒,故作沉吟片刻,道“我想让文弱去做蓟辽督师,你现在在京中,边疆鞭长莫及,遍观我大明,也唯有文弱让你我放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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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双眼微眯,静静的看着周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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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的根基,在天津卫,在山东,也在辽东,如果他杨嗣昌做了蓟辽督师,那么天津,山东基本都在他治下,可以说,这是断周正根基之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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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招,非常的恶毒,简直是釜底抽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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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说着,也放下酒杯,目光幽深,闪烁的看向周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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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周延儒,又瞥向杨嗣昌,李邦华,道“你们怎么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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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邦华知道轻重,果断抢先说话,道“我认为杨阁老继续入阁就好,蓟辽总督应当给卢象升。我大明厄需的是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并非是北伐,,卢象升最是适合不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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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余光看了眼李邦华,道“我更看重兵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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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眉头先是皱了下,继而不动声色的看向周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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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改’,涉及大明的所有军队,如果杨嗣昌负责这件事,那影响力比蓟辽督师还要可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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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杨嗣昌,目光精芒微微闪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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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这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但权力欲太强,不能容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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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三个人,目光都看向周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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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沉思半晌,道“兵部尚书张贺仪,十三省总兵,总督由我任命,‘兵改’的大体方略不能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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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神情默默,一阵之后,道“文弱入阁,主管兵部一切事宜,巡防营以及内廷,交给文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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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可以,巡防营不行。”周正回的十分干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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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道“那我要一个新兵营,西直门外的那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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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着周延儒十分坚毅,倔强的神色,心里晒然,还是故作沉默良久,道“南北直隶,山东,广东,福建的巡抚,三司由我提名任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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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各怀心思

周延儒直接道“南北直隶,你必须二选一,西北五省要选其三。”

“我要南直隶。户部的税银,我要八成。”周正道。

周延儒道“不行,国库本来就不多,你有票号,五五分。”

周正道“西北五省我占了三个,最起码七三。”

周延儒盯着周正片刻,道“我看我们还是分税吧,田税,关税等归我,商税,杂税等归你。”

周正想了想,道“好。商税等杂税的改革,你要支持我。”

周延儒点头,道“这个没问题。”

李邦华,杨嗣昌看着周延儒,周正两人毫不掩饰的,将朝政进行‘交易’,脸上是难以言说的表情。

杨嗣昌深为震惊,即便是在混乱的崇祯朝,也不曾出现这样的场景,没有哪一个权臣能将国政这般私相授受,无不小心谨慎的你争我斗,妥协退让。

周正与周延儒的行为,与那些寒酸商人的讨价还价何异?

李邦华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神色呆滞。

他脑袋里嗡嗡响,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他们在说什么?

周正与周延儒的瓜分还在继续,对京内京外的权力,人事,钱粮等进行更为细致的划分,俨然是在确定势力范围,又同时在一些领域要给予彼此的支持。

一顿上好的酒菜,四个人几乎没有动什么筷子,热气腾腾变得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延儒道“各级的官员,我会让李日宣,孙传庭拟定名单,等明天祭礼之后,我们再碰一碰。”

周正拿起酒杯,笑着道“多谢元辅。”

周延儒拿到了不少兵权,又在周正势力中扎入了杨嗣昌这样一根大钉子,心里开心的不行,脸上颇为矜持的道“征西伯也当努力,明年我们有的忙了。”

两人碰杯,眼神对视,不约而同的是尽在不言中之色。

李邦华与杨嗣昌仿佛经过了震惊期,渐渐的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喝完一杯,周正拿起筷子,随意的吃了一口,道“卢象升很快就会回来,先让他接替李尚书,做一阵子兵部尚书,而后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前往辽东。”

周延儒点头,道“这个没问题,等兵改施行,再给他们加衔,还有,吴三桂等余孽也要尽快剿灭。”

周正点头,道“陕西,四川,湖广基本肃清,也派大将镇守,满桂,赵率教,加上曹变蛟的骑兵会继续追击,趁机也整肃一下云南,两广等地。”

在军事上,周延儒是不通的,沉吟片刻,道“我知道建虏派了使者过来,你打算怎么办?”

周正随口道“要尽好处,其他的拖着。”

周延儒明白了,周正就是要耗着建虏,所谓的谈判,不过是场面功夫,免得建虏狗急跳墙。

李邦华被抬入阁,失去了权柄,没有话语权。

杨嗣昌则一直很平静,没有插话,更没有任何表态。

周正与周延儒的话题开始转向‘变法’,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这些话题,要在日后慢慢磨合,现在说这些,无非是打个提前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一个小脑袋探来探去。

周正原本还没有注意到,看着小家伙,不由地笑着道“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是周德悭,周方的大儿子,周正的大侄子。

小家伙十二岁了,听到周正的话,连忙一本正经的转身,走进来,抬手道“二叔。见过诸位大人。”

周延儒一怔,仔细一笑,才道“你横平的儿子吧?我记得你儿子好像是五六岁。”

小家伙连忙转向周延儒,道“周德悭见过元辅。”

周延儒顿时满脸笑容,道“好好好,不愧是周家的麒麟儿,嗯,今天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这块玉佩送给你。”

小家伙愣神,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笑着道“长辈赠,不敢辞,接下来。”

小家伙连忙上前,双手接过,道“谢元辅。”

周延儒摸着胡须,一脸满意的笑道“好好好,好好读书,将来也要像你父亲,你二叔一样,成为国之柱石。”

小家伙抬手,道“谢元辅。”

刚说完要转向周正说事情,李邦华忽然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本书,与小家伙道“身无长物,这本书是我常读的,赠与你。”

小家伙愣了,怎么他也送礼?

周正心里好笑,点头道“收下吧。”

小家伙只得收下,再次谢过李邦华。

李邦华微笑,轻轻点头。

小家伙这才转向周正,刚要开口,杨嗣昌也说话了,道“我刚从牢里出来,什么也没有。这样吧,你要是愿意,我收你为关门弟子,我一生所长倾囊与你,绝不藏私。”

周德悭眨了眨眼,他倒是知道杨嗣昌,只是,别人送礼,你收徒,这是什么路数?

周德悭懵了,其他人可不会。

周延儒目光深深的看的看着杨嗣昌,他原本以为杨嗣昌已经倒向他,但杨嗣昌要收周正的侄子做关门弟子,那就要好好推敲了。

李邦华则心有所动,杨嗣昌的‘一生所长’,可不止是学问以及一身的本事,还有他的人脉,关系网。这个孩子要真的成了杨嗣昌的关门之徒,那朝局究竟会怎么变,须再细细思量。

周正盯着杨嗣昌,这位的动作,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二叔?”周德悭看着周正,唤了一声。即便他还小,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轻重。

周正唔的一声,好像清醒过来,笑着道“你刚才探头探脑的来做什么?”

周德悭余光看了眼杨嗣昌道“六辙叔来了,说是南直隶那帮的事情。”

周正随手拿起酒杯,笑着道“你知道多少?”

小家伙认真想了想,道“六辙说,好像是什么人挑头,串联什么罢朝。”

周正喝了口酒,神色平静的放下酒杯。

周延儒却面色阴沉,朝廷里他占大头,要是有人罢朝,那就是背着他搞事情,打他的脸,扫他的威信!

周延儒很快就恢复如常,看着周正道“征云,你放心,要是有人乱来,我第一个不放过!”

周正目光幽幽的看着南方,道“卢象升即将回京西北尘埃落定,那些逆案也要在年底前结束,元辅,这一次,你可不要再拦着了。”

刚刚与周正瓜分完,不可能转眼就撕破脸,周延儒情知周正预谋良久,不会轻易罢手,只得道“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大动干戈,影响朝局稳定。明年我们要做很多事情,需要稳定人心。”



第六百四十一章 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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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这顿饭吃的是宾主尽欢,每一个人都很高兴,至少周正觉得应该这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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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三人,周正站在门口,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下起了雪。<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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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站在周正身后,嘀咕道“二少爷,这杨嗣昌可信吗?要是他染指兵权,还得小心应对才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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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淡淡一笑,道“可信不可信不重要,关键是能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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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一愣,隐约有所明悟,却又不那么透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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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抬头看了看雪,道“明天祭礼准备好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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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道“准备好了,皇上将地点改在了天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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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随意的点点头,忽的道“对了,宗室里,没有被牵连的有哪几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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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一怔,仔细想了想,道“唐王,衡王,肃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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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默默看着雪花,好一阵子,道“你现在去,找几个六岁左右的,明天一同祭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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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内京外的一些流言始终没有停,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刘六辙极其敏感,小心的上前一步,低声道“二少爷,要那么做了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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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摆了摆手,道“照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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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辙不敢说话,抬手应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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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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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宫内宫外的钟鼓声齐齐而响,震动京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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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在文武将帅的陪同下,从乾清宫出发,浩浩荡荡的前往天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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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非常的远,朱慈烺坐着御撵,其他人都在两旁走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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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与周延儒作为文武首领,分列两旁,带着内阁,六部九寺的大臣们,在禁卫,巡防营等的护卫下,漫步的向着天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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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锣鼓喧天,唱喏不断,围观的百姓也渐渐多了起来,窃窃私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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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平定,皇上大悦,这是要祭祖,告诉我大明的列祖列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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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贼破灭,我大明国祚安稳,当然要祭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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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然,但有奇怪的,征西伯如此大功,为何不加封赏?这征西伯,还是先帝加封,未克复京城之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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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征西伯自己不要的,也有说是朝廷妒贤嫉能,刻意压着不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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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乱说话,没看到四处都是锦衣卫吗?我有个哥哥在里面当差,说是最近一律不准假,要出大事情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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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紫禁城到天坛的路很长,没走多久,娇贵的官员们纷纷有些忍不住,一些家人下属在一旁递水擦汗,甚至于还跟着扫雪,带着替换的衣服,鞋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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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张四知,李日宣等人,虽然还能坚持,却也紧皱眉头,在暗暗咬牙坚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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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厚厚衣服,拿着板笏,一本正经的走着官步,保持仪态,走下十几里,一般人根本坚持不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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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坐在龙撵上,则有些悠哉悠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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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是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出宫,神情难掩激动,眼神也闪烁着一些光芒。<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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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了,并不是到了,而是中途休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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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与周延儒喝了口茶,两人站在一起,望着天坛方向,漫不经心的聊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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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文里,加入了变法革新的内容,皇上也是希望我朝强盛,你莫要做得太多的了。”周延儒抱着板笏,面无表情的说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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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拍了拍身上的雪,道“我朝君明臣贤,元辅说的是哪里的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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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看了他一眼,侧身向后看去,道“那两个是你带来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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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所及处,是宗室勋贵的位置,有两个五岁左右孩童,正在一起玩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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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刘六辙找来的,分别是唐王,肃王的后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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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看了一眼,道“都是皇家血脉,祭祖是理所应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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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走近一点,低声道“我们昨晚已经谈妥,你可不要毁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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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神色不动,笑着道“元辅放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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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哪里放心,却也只能小心谨慎的盯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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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队伍再次动起来,赶往祭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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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到了祭坛,又是各种礼仪的折腾,吏部尚书李觉斯最是辛苦,这种礼仪浩繁的很,一点差错不能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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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祭祀的开始,皇帝以及总是会纷纷动了起来,倒是大臣们相对少一些,只是跟着陪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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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入门一直到祭台,朱慈烺一步一顿,各种古怪的礼仪,动作,就差一步一磕头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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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到了晌午才到祭台,朱慈烺跪地,国子监的祭酒朗诵祭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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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谨遣国子监祭酒武城德,敢昭告于朱氏列祖列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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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福德浅薄,生于贼隙之间,幸得祖宗垂佑,良臣勇将用命……观经典所载,虽切慕于心,奈禀生之愚,时有古今,民俗亦异,遂决心变法,以图自强,仰祖宗之庇佑,托群臣之策励……望请知悉,赖护切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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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不知情的官吏听着,深以为然的点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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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吏治败坏,天下板荡,怎么还能抱残守缺,浑浑噩噩下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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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知晓内情的人则满脸忧虑,目光不安的看向站在祭台下的周延儒,周正二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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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朝历代的变法,无不是权臣当道,排斥异己,若是国强还好说,偏偏是大明这种末世之状,皇帝年幼,权臣强势,怎可轻易变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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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跪伏在地上,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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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祭文很短,武城德读完就推到一边,继续下面的仪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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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结尾的时候,朱慈烺忽然在祭台上伏地大哭,声音凄厉,肝肠寸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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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与周延儒都是一怔,两人对视一眼,却又没办法上去扶,只能任由朱慈烺在那大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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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城德离的近,知道朱慈烺是哭先帝崇祯,面上戚戚,上前劝说一番,扶起了朱慈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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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被武城德扶着下了祭坛,看着众人的目光,擦着脸,道“朕响起父皇在世时,也曾来这里,却不是祭祖,而是下罪己诏,向列祖列宗,向天下万民认罪,国有今日,父皇说,都是他的过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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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说到这里,有忍不住的大哭起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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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听着,表情动了动,心里堵的难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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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李自成入京,差点颠覆社稷,是崇祯一个人的过错,那就太过牵强了。崇祯皇帝确实有很多缺点,但他也有勤政,宽仁,礼贤下士,复礼克己等诸多突出优点,这些优点堪比圣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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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要将一些事情推到崇祯头上,在场的很多人都不会答应。<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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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包括周延儒在内,表情纷纷凝色,有不甘之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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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也是沉默,心里轻叹,崇祯,算是生错了年代,换了大明任何一个时期,或许都会是一代明君,山河破碎到这种程度,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放到后世才是个初中生,要他力挽狂澜,着实是难为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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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以手掩面,一边在哭,眼神也在悄悄看着下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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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周延儒,周正的表情,他哭声顿了下,继续哭起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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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踉踉跄跄下了祭坛,周延儒,周正等人再无法无动于衷,纷纷上前劝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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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真是假,这个时候动作一定要到位。<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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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被劝说一番,擦了擦脸,忽然抬手向周正,深深而拜,同时大声道“先生匡扶社稷,挽救大明于水活,功高苍穹,朕深为感激,愿拜先生为师,将国政大计交托于先生,请先生于朕严苛,于万民如亲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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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突然这个动作,让四周的一群人纷纷愣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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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周正当得起,皇帝这样动作也应当,无非是做戏给天下人看,拉拢人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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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知晓内情的人却明白,前一阵子这对君臣势如水火,简直要不死不休,尤其是皇帝要杀周正的话已脱口而出,再不遮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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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一出,是何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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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转瞬间就有人醒悟过来,纷纷头皮发麻,神情紧张的看向周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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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原本也是一怔,旋即心下了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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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摆出了这样一个谦卑的姿态,将来他要是与朱慈烺有什么冲突,闹出动静,那没人会骂朱慈烺,只会骂周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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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心里暗自摇头,这位皇帝的手段倒是比之前高明不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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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瞥了周延儒等人一眼,向上官烈使了个眼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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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烈猛的拔刀,大喝道“有刺客,护驾!”<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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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声落下,祭坛四周顿时大乱,禁卫迅速将朱慈烺等人围住,而后四处出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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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脸色发白,抬头看去,果然有一些黑衣人想要冲过来,被禁卫挡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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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李自成吓跑胆,这会儿紧紧抓着周正的衣服,神情极度慌张,没有了之前的悲戚,泪还在脸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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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静谧风波

突然冒出刺客,偌大的天坛一片慌乱。

不说朱慈烺,即便是周延儒等人也是恐慌不已,大声吆喝的捉拿刺客。

对很多人来人,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实际上,李自成败走,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京城里有余党,那是最正常不过,没有才叫奇怪!

李邦华,杨嗣昌等人也在场,看着禁卫四处出击的捉拿黑衣人,神情凝重,又有些怪异。

哪有大白天,穿黑衣,并且在重兵防卫下来刺杀的?

这不合常理。

不多久,张贺仪上前,沉声道“陛下,闯贼余孽嚣张,居然敢来天坛行刺,断然不能容,请陛下下旨,严加追查,不可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朱慈烺已经被吓到了,颤声道“追查,一个不准放过!”

刘六辙大步出列,抬手道“臣这就撒下天罗地网,肃清闯贼余孽,还我大明饿朗朗乾坤!”

朱慈烺看着刘六辙顿时一怔,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周延儒等人醒悟,这不过是周正需要的一个由头,光天化日的,哪里会有什么刺客来天坛行刺?

看出来的人表情凝重,却也没办法反驳。

不论如何,祭礼是进行不下去了,上官烈带着禁卫,护送着朱慈烺以及众多文武大臣离开天坛回宫。

周延儒,周正并肩跟在后面,其他人在更后面。

周延儒淡淡道“明天,李邦华,杨嗣昌入阁。内阁第一次会议,就会重新梳理六部九寺以及地方的权责,任命十三省巡抚以及总督。年后改元,皇上会颁旨变法。”

周正点头,道“西直门城外的新兵营,明天你让人接手。关于明年的预算,我已经让户部在做,不论如何,多给你五十万。”

周延儒神色不动的跟着人流,道“你确定让卢象升接任蓟辽总督?”

周正瞥了眼四周,道“暂时也没有适合他的位置,先过渡一番,让他接任兵部尚书。”

周延儒听着周正的话,眉头皱了下,道“卢象升就快回来了,你的征西廊,该撤掉了吧?”

周正心里一笑,不动声色的道“杨嗣昌负责兵改,我撤掉征西廊,该如何自处?”

周延儒好似早有腹稿,道“你是依旧是征西伯,是阁臣,你的地位,谁也撼动不了。”

周延儒虽然这样说,余光却一直盯着周正。

如果周正撤去了征西廊,失去了剿匪的‘正当性’,那他的地位就会非常的尴尬,上有周延儒,下有杨嗣昌,仿佛就可有可无了。

周正哪里不知道周延儒的心思,无非是想要‘正常’的削弱周正的权力与影响。

周正故作沉默的一阵子,道“好,不过明年的恩科,我来主持。”

周延儒登时拧眉,心里计较一番,还是被眼前的利益所诱惑,道“好。”

周正微笑的看了一眼周延儒,道“谢元辅。”

周延儒没有再说话,马上就要年尾,事情太多,他与周正需要太多的利益交换才能维持平衡,保证新朝的和顺。

一大群人威风八面而来,仓皇而回,百姓们都已经知道有刺客出现,比来的时候更加议论纷纷,吵吵嚷嚷。

上官烈护送朱慈烺入宫,就守在乾清门外,没有踏入里面。

不等众人惊魂未定,‘清剿刺客’的诏书就下到了内阁,要求三司衙门,锦衣卫,东厂等通力合作,将京城以及全大明所有的闯贼余孽尽数剿除干净,还天下一个太平。

三司中,除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动起来,锦衣卫,东厂就更不用说了,满京城的搜捕‘逆犯’,捉拿闯贼余孽,同党。

反对‘变法’强烈的人,纷纷中招,继科道之后,京城再次有大批的官吏被抓,数字多达三百!

偌大的京城,风声鹤唳,一些应试,复试的士子也有被抓,尽数关在刑部大牢。

这其中,但凡有人求情,辩解,或者上书申辩,全数被打入‘同党’或者‘有嫌’之列,先抓为上。

周延儒一系全数噤声,没有一个冒出来,那些找上门的说客也通通不见。

第三方势力的杨嗣昌,李邦华,刘宗周,田珍疏等人,则心知肚明,更没有插手,坐看事态发展。

到了晚间,周府的小客厅内。

孙传庭,刘六辙两人与周正一起吃饭,顺便说着今天的事情。

刘六辙自小在周家,拘束没有那么多,一边吃一边道“二少爷,都抓了,漏网之鱼没几个,明天再找一找,都是反对我们变法革新,最近跳的欢的。”

孙传庭越发成熟,吃饭是慢条斯理,话语也谨慎,道“京城的官吏甄别已经差不多了,有一百多人是可信,可用的,我正在着手安排他们合适的位置。未及第的,我也看好不少,希望他们每年能高中……”

周正吃着饭,点头道“京城这边其实是好说的,毕竟在我们眼皮底下,我最关心的是南直隶。大明的革新,如果南直隶能成,那么整个大明就成了一大半,重点,在那里。”

刘六辙一抹嘴,道“李邦华,姜广曰,陈安,加上张一潭,足够压住南直隶,不至于有什么乱子,不行的话,过几天京城料理完了,我亲自去一趟。”

周正摇头,道“解决一些人,控制住南直隶都没问题,关键是革新。南直隶是我大明两百多年精华所在,想要撬动这里,难比登天。”

孙传庭轻轻点头,道“南京的皇宫,六部九寺,甚至还有兵权,加上与地方的关系网,还有贡献朝廷一半以上的钱粮,以及朝廷官吏六成来自于南直隶,任何轻举妄动,整个朝廷都得紧张,不止是单单阻力那么简单……”

南直隶的复杂性,会超过他们的预想。

周正喝了口汤,道“关于南直隶巡抚的人选,你们还有什么考虑?”

孙传庭道“吕大器此人,小事糊涂,大事精明,唯一欠缺的,就是那么一点狠厉,还需要给他配一个有魄力的助手才行。”

周正若有所思,道“嗯。其他事情要加紧了,尤其是大明律以及各项律法,明年改元之后,要陆续颁布。尤其是税法,万事没钱不行,先从税法上入手。”

孙传庭身形坐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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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内阁的规矩

周正这边磨刀霍霍,其他人也没有停着。

周延儒忙着整合内部,同时接收从周正处得到的好处,尤其是城外的新兵营,有了军队,他们的底气就足一点,不像之前那么没底。

杨嗣昌则在兵部走动频繁,接连召开兵部会议,对周正的‘兵改’进行讨论,调整以及着手布置。

钱谦益,刘宗周以及‘二张’抱团的倾向越发的显著,在很多问题是步调一致,步步为营,目前都盯着科道官员的候补,希望推他们的人上去。

田珍疏等人则更加的被边缘化,似乎觉得京城无力争夺,目光转向了京外,企图推一些人任上等府的知府以及各省的参议,参政。

各个势力仿佛都找到了目标,在混乱之中发力,想要浑水摸鱼,捞取好处。

第二天一早,总理府。

现在的总理府,比之前的内阁可明亮太多,不是那么寒酸,只有几间小房子。

总理以及副总理的班房都相当宽敞,并且不对门,在二楼,一楼则是会议室,各个司科室等等。

总理会议室。

周延儒坐在诸位,左下首是周正,杨嗣昌,右下手是钱谦益,李邦华,目前,这就是内阁的配置,虽然还不算正式。

五人正襟危坐,虽然之前周正与周延儒谈妥了,但终归要走流程,告诉更多人,成为‘共识’。

范文景在不远处,拿着笔,做着记录。

周延儒环顾一圈,心里豪气鼓荡,语气十分淡然的道“今天,我们讨论三件事,第一件事,杨嗣昌,李邦华入阁。第二件事,是朝廷制度的修正以及各部门权责的整合。三是地方制度的确认以及修补,各省官吏的简拔。”

周延儒说完,会议室一片安静,没人接话。

周延儒神色不动,忽然意识到,这样的会议,没办法正式起来。

顿了片刻,他直接道“文弱与孟暗的入阁,是众望所归,我相信大家没有什么意见,今天我们过一下,明天我面见皇上,请皇上下旨任命。”

孟暗,是李邦华的字。

李邦华,杨嗣昌神色如常,起身,抬手道“谢元辅。”

周延儒笑着压了压手,等两人坐下,道“第二件事,就是内阁总理制度的确立以及六部九寺重叠权责的梳理。这件事,也无需说什么。内阁运行多年,早已经不是皇帝备问,是朝廷的中枢所在。六部九寺权责问题,也被诟病多年,大家心知肚明,先看看吏部草拟的改革要案,有什么想说的,待会儿提一提。”

虽然这样说,实则上在座的另外三人心里十分清楚,说什么都是假的,给他们看就是通知一声,他们三人拗不过周正与周延儒这两只大腿。

范文景将五份草案放到五位阁臣身后,继续坐在小桌前,拿着笔准备记录。

周正与周延儒自然看过,这会儿还在装模作样的看着。

钱谦益是没看过,翻开看了一会儿就拧眉。

关于内阁的部分,有一句令他十分意外与震惊内阁总理一切朝政,乃国之中枢。

这句话看似没有问题,实则悄然撇开了‘皇帝’。

而后,里面明确了朝廷中枢的构造内阁—六部——九寺以及其他。

不止明确了内阁的地位,还强化了六部,弱化了九寺以及其他部门,三级架构十分明显。

钱谦益看着,没有说话。

杨嗣昌神色也有些意外,这个草案不止在强调内阁的权威,也在扩大六部的权力,但权力在向上集中,有句话特别扎眼尚书责任制。

这句话看似是在强调尚书的责任,却也是将权力向尚书集中,弱化了侍郎等的制衡角色。

李邦华看着神情凛然,不时抬头看向在座的其他几人。

六部不止是将其他九寺等的权力侵吞,切割了重叠的权责,还容纳了宫里的十二监三局的权力!

可以说,内阁下辖的六部,几乎掌握了天下所有的权力!

这是前所未有的!权力在集中向上,内阁的地位得到极度凸显,几乎能做所有事情!

周延儒一直在观察三人的表情,将他们都神色凝肃,不言语,与周正对视一眼,道“也无需那么严肃,时事所迫,若是将来情势好转,后人也可以修正,并非是我要把持权柄。”

周正拿起茶杯,神情平静的看向钱谦益,道“钱阁老,有什么想法?”

钱谦益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老实多了,连忙道“下官没有意见,只要是为大明好的事情,下官都支持。”

这位倒是把身段放的极低,连‘下官’都叫的出口。

李邦华与杨嗣昌对视一眼,皆是不动声色的皱眉。

根据内阁议事的规则,少数服从多数,周延儒,周正,钱谦益已经是三票,他们二人即便是反对也没什么用。

“下官没有意见。”李邦华道。既然反对无用,他们也不会贸然去得罪周正与周延儒。

杨嗣昌放下草本,淡淡道“没有意见。”

周延儒笑着,道“那这件事就算过了,我们先坐起来,年后改元,一同发诏。”

众人没什么可说的,只能任由周延儒过了。

范文景在一旁悄悄的记录着,心里暗自摇头。

过了片刻,几个人都喝了口茶,缓解了一下尴尬,周延儒接着道“下面是六部堂官以及十三道巡抚,总督的任命,以及十三道总兵的确认。”

范文景再次拿起草本,分发给在座的五个人。

钱谦益,杨嗣昌,李邦华三人如果说之前还不算明白,这会儿已经十分清楚了,二周早就商量好了,不过是拿他们走个过场。

杨嗣昌翻开看去,他的目光关注点是十三道总兵,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赵率教,满桂,杨国柱,高杰等几乎都在西北省份,只有一个曹文诏到了南直隶,其他省份的总兵,并非是周正的嫡系。

李邦华则也在慢慢看着,看到各省总督几乎都出自周正的军中,少有文官,大多是武将出身,不由得拧眉,在他看来,武将不应该涉入政务。

钱谦益关注的却是巡抚,他看到吕大器任南直隶巡抚,表情有放松之色。

而后俞怀远,方一藻等人的名字出现,他也不奇怪,倒是看到了陈奇瑜,王三善等人的名字,有些意外。

三人审视半天,心里各有想法,不由得对视。

三人对视一眼,先是一怔,而后不动声色的挪开。

这要是让上面的那两位看到,认为他们三人要结盟,那麻烦就大了。

虽然内阁的规矩是以多胜少,但他们三人都是两人抬进来的,也是一句话能扔出去的,哪敢搞这样的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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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乱来

内阁的第一次会议,开的非常的顺利。

在内阁总理周延儒的一手操弄下,风波不惊,一切都十分的顺利。

内阁会议一结束,周延儒就以内阁的名义,发文出去。

六部九寺等早就在准备了,文一到,迅速开始整合,官吏的调动,配置,井然有序的开始。

下午,内阁就开始召见各级官员谈话,确保执行顺利。同时对一些新任命的官员就行‘面试’,这算是一种程序。

而今的内阁,实实在在的掌握着大明最高权力,没人能反抗,反对。

缺的,也就是最后一步圣旨。

这些,需要到明年改元的同时,颁布旨意。

由于三司以及锦衣卫,东厂还在大规模的抓人,没有什么反对声浪,有也在暗处。

周正的征西廊从内阁边上办理,进入所谓的‘总理大院’,外面对此的称呼依旧是内阁。

他的班房与周延儒一东一西,占据的房间是最大的,里面还有诸多的布置。

征西廊里的军情处,参谋处等也就在周正班房外面的房间。征西廊虽然消失了,但所有人都清楚,大明的军队实权,依旧在周正手中。

楚金忙忙碌碌,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

姚童顺作为周正的贴身大秘,也有了属于他的小班房,一样的忙不休。

周正则在班房内,接见吕大器,俞怀远等人,这些都是周正物色的封疆大吏,一省巡抚,在地方的变法,需要他们强力支持。

吕大器是一个貌似憨厚的半百老者,他坐在周正下首,神情有些肃重,道“大人,下官从六部调集了南直隶的情况,不说权力交错,制衡复杂,若想要有所变革,必须要大力破开这些阻隔……”

南京是旧都,陪都,有着完整的朝廷体系,可以说,北京有的,南京都有,唯一的差别,就是皇帝在北京。

但南京依旧有着六部九寺,有着镇守太监,有着兵部尚书,还有一个类似于英国公更多魏国公,南京有兵,并且全力还不在北京朝廷,而在南京的镇守太监,兵部尚书,魏国公手里!

很显然,吕大器还不清楚周正早就对南京有所布置。

周正微笑着道“李恒秉的南直隶巡抚,就到年底,他会为你扫清障碍,尽可能的搁置南京朝廷,明年你去的时候,关注两个地方就行,一个是税,一个是土地,只要这两个抓稳了,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吕大器倒是没有想到李恒秉去南直隶是这个目的,楞了下,道“是,下官谨记。下官这些日子也查看了朝廷关于赋税,土地的变革纲要,税还好说,纵然有些阻力,衙门总归有办法拿捏。倒是土地,南直隶的田亩,尽数都在达官贵人手中,想要从他们手中抢地,怕是千难万难,动辄官司就会打到京城来。”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京城有我在,你无需担心。关键是在你。朝廷里不少人担心你性格有些软弱,遇事会后退,会拖累变法革新。”

吕大器猛的站起来,抬手沉声道“大人放心,下官分得清轻重,决然不会后退半步!为了我大明中兴,即便有一天刀斧加身,下官也从容而对!”

周正看到了吕大器的决心,赞许的点头,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而后转向俞怀远,道“西北是久乱之地,朝廷关注的重点。你去四川,是我与元辅商议了很久才定下。四川,乃是天府之国,你要想办法恢复民生,不要求你给朝廷贡献多少,起码能自给自足……”

俞怀远倾身,神色肃然,道“下官明白。此去定然不负大人信任,重振四川,奠定西北稳定之基石!”

周正轻轻一笑,看向其他几人,一一嘱咐。

这些都是孙传庭,张贺仪等人从人海中挑选,几经筛选的人才。

到了最后,周正道“晚上都到我府上,给你们践行,孙侍郎等人也都会来。”

几个人连忙起身,抬手应下。

周正这边忙忙碌碌,周延儒就更忙了,他在朝野的力量,比周正强太多,不说是两度入阁的首辅,单是底蕴,关系网,就不是周正可以比拟的。

加上这次朝廷,地方动作太大,有太多的关系需要梳理,周延儒借着这次机会,大肆的培植私人,扩充势力网,将能揽到手里的位置,近乎一个没放过。

周延儒的班房也是相当的大,内外进进出出,人流如织。

周延儒想要揽权,也有太多的人想要官,直接找上门的人不知道多少,还是被拦了不少之后的结果。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范文景拿着一道奏本进去,低声道“大人,南京吏部尚书的联名奏本。”

周延儒登时拧眉,道“他们又想做什么?我不是警告过他们,危急之刻,不要轻举妄动吗?”

范文景心里一叹,道“元辅还是看一看吧。”

周延儒接过来,打开看去,顿时双眸一睁,面露惊容,抬头看向范文景,道“谁干的?”

范文景道“不知道,明面上是潘尚书。”

这是一道联名的奏本,引经据典的反对朝廷的变法革新,指责朝廷某些人就是打着革新的旗号,想要在皇帝年幼,无法亲政的时候,独揽朝政,排除异己,以权谋私!

这道奏本没有点名,字里行间却都是冲着周正去的。

周正那边磨刀霍霍,就怕借口少了,这些人却拼命的给周正送把柄,是嫌死的慢吗?!

周延儒脸色铁青,道“除了这道奏本,还有什么事情?”

范文景顿了一会儿,道“李恒秉两天前已经到了苏州,算算时间,快到应天了。”

周延儒眉头拧紧,好半晌,怒哼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范文景犹豫着,道“大人,能救的还得救,南直隶非同小可,要是任由征西伯施为,后果不堪设想。”

周延儒也看到了京城的状况,脸角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左思右想,道“我写几封信,你立刻送去应天,还有,让陈演即刻启程赶往应天,昼夜兼程,一定要阻止那些人乱来!”

范文景抬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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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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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演得到周延儒的命令,当即启程,赶赴南直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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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知道,要是南直隶继续闹下去,那就是下一个北京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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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还有周延儒等人坐镇,起码不会祸及到周延儒以及党羽,南直隶可没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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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演启程的当夜,南直隶,应天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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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守太监陈安,兵部尚书姜广曰,以及临时任命的南直隶巡抚李恒秉,锦衣卫指挥佥事林向东,应天副总兵张一潭,五个人坐皇宫的司礼监内,神情各异的说着事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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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看着熟悉陌生的其他四人,直言道“所有‘逆案’党羽的名单我已经拿到了,涉及南京的方方面面,总数五百六十一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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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到对不算周正的亲信,这个时候急着表态,连忙道“皇宫这边我已经稳住了,不会有任何乱子。该通知的人,我也都通知了,他们不会成为阻碍,不会坏了征西伯的大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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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陈安说完,姜广曰接话道“魏国公被羁押在京城,有陈公公的协助,我已经控制了南京的兵权,正在整肃,预计三天就能完成,即便明天动手,问题也不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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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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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看了他一眼,道“潘贺琪近来跳的非常的欢,在整个南京串联,那本联名奏本你们也都知道了,足足的三百多人,要是任由他们下去,朝廷的变法估计就不用施行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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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贺琪是南京吏部尚书,他带着三百多人反对,从官面上来说,肯定举步维艰,甚至会遭遇不可预测的冲击以及后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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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姜广曰不再说话,他们都算是周系的边缘人,话语权很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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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见众人说完,漠然开口道“第一步,明天锦衣卫查封都察院,大理寺以及除兵部外的其余五部,潘贺琪以及党羽,要尽数抓捕,关到军营去,不准他们与外面联系。而后,召集可信的人,对这些人的家产进行查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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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广曰这时接话,道“要注意控制舆论,南直隶不是京城,他们虽然不是铁板一块,可要是我们抓这么多人,他们就会抱团。复社你们应该清楚,三千多人,抓得过来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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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眉头皱了皱,他们自然不能抓太多,三四百还好说,要是抓个几千,那天下都得炸开,京城的周延儒怕是会真的拼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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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看着众人迟疑,伸着头,小心的建议道“能不能不封都察院,如果扶持一个信得过人的,由都察院出面,比锦衣卫好很多,有本地人出面,比京城人更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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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李恒秉,姜广曰都是一怔,旋即就若有所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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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脑子转的极快,当即道“你有什么可靠的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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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见众人目光都有兴趣,立马就道“我是镇守太监,巴结我的人太多,都察院也有不少,右副都御使陈本青,硬跟我攀本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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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顿时会意,脸上露出笑容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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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这个时候,是辈出能人也加倍出贱人的,什么无节操无下限的事情,都有人干得出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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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目光闪烁,道“待会儿,叫他到我府上,不,是所有都察院都御史都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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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东好以整暇的笑着道“都去,能出来的,就没几个了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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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神色漠然,淡淡道“那就看他们识相不识相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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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姜广曰倒是不在乎这些,倒是觉得有都察院出手,比锦衣卫好太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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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又商议一番,便各自分头行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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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暂住在应天府知府衙门,没多久,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副都御使都来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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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只是问了一个简单问题,除了陈本青外,其余三人都被羁押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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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本青点头哈腰的站在李恒秉身后,看着被押走的三人,骂骂咧咧的道“大人,这三人都是废物,朝廷变法革新,乃是好事情,他们抱残守缺,还装的一副忧国忧民的忠直模样,着实可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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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对于他们的话,仿佛没有听到,望着几个人的背影,道“都察院你能控制住吗?明天能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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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本青知道李恒秉是周正身边红人,曾经的刑部尚书,外面盛传他不久就会入阁,陈本青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大腿,当即就道“大人放心,我回去之后,连夜召集人,先关了不听话的,而后整肃一番,晓之以厉害,没人敢不听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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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瞥了他一眼,道“你回去,肃整之后,再来我这里,我会给你名单,明天按名单拿人,一个不准放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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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本青听着,当即应命,刚要走,又转身,低声道“大人,为防消息走漏,是否该封城?应天这边好说,苏州那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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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直隶,也就是南京的省会是应天府,但应天府却不是最发达的,南直隶人杰地灵之处,在苏州府!<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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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淡淡道“我从苏州过来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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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本青登时道“下官多嘴,这就告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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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看着他的背影,细细琢磨一番,再次出府,他要去城门上看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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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早就封了,有南京城的兵马,也有锦衣卫的校尉在监察。<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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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潭此刻就站在城门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大鸡腿,道“放心吧,就算他们敢作乱,我五千人马,也能踏平他们!都是些混吃等死的玩意,掏出刀就能吓的他们尿裤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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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神色淡漠,道“曹文诏什么时候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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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潭从腰上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道“他从湖广来,再有几天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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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转头看向他,道“这样重要的时刻你还敢饮酒?征西伯知道了,少不了重罚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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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潭嘿的一笑,道“咱不是怕罚的人。算了,不怕告诉你,我是想着,真的有人乱来,我就借着酒劲好好收拾他们,到时候也有个借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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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恒秉眼神有趣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下楼。<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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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本青的动作快的超乎想象,他趁着都察院其他大人物被羁押,迅速抢班夺权,凡是不听话的,直接关入司狱司,一番操作,都察院近乎都是他的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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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辨君子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但是小人却如同旋涡,会不断的聚集,迅速抱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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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陈本青都不是一个好官,甚至是奸佞,因此,他做的的毫无故意,痛痛快快,快如闪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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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本青很快就拿到了名单,看到名单这些大人物,他直牙疼,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宿,天一亮,他一咬牙一跺脚,带着都察院的衙役,直接冲向吏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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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混乱

陈本青带着衙役,直奔吏部,浩浩荡荡,足有百人。

他这是豁出去了,如果赌对了,平步青云,赌输了,大不了就回乡忍几年,坐观风向,等待时机!

林向东就站在一个茶楼上,看着陈本青的队伍,神情玩味。

他身后一个校尉,低声道“大人,这陈本青靠得住吗?”

陈本青嗤笑一声,道“靠得住最好,靠不住,我就送他一程!”

锦衣校尉都是理当如此的表情,他们是锦衣卫,可不会心慈手软。

与此同时,吏部。

潘贺琪与南京城的一干要员,各部尚书,各寺寺卿等在吏部是通宵达旦的商议。

“京中的消息,杨嗣昌,李邦华入阁,这些都是周延儒的人,周征云答应了,换取周延儒对变法的支持!”

“内阁迁出了紫禁城,其他各部也都搬到了所谓的内阁大院,首辅,阁臣要改叫什么总理,副总理,其他六部的权力也是急剧扩大……”

“他们重修的大明律,户籍法,新税法,土地法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明年颁布……”

“周征云最属意的是兵改,他们要废除卫所制,裁撤五军都护府,要让那些武将执掌兵权,他们就不知道吗?这是要天下大乱的!”

这些大人物一个个义愤填膺,怒哼交加,你一句我一句,就没有停顿。

坐在上首的潘贺琪面无表情,好半晌,才道“锦衣卫早就到了应天府,前两天那李恒秉也来了,昨夜,都察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来抓我们了。”

“他们凭什么抓我们!我们是朝廷命官,周征云那些鹰犬,真的敢冒天下大不为不成!”

“京城的言官已经被抓了一空,他们真的以为,刀兵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就让他们抓,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抓的尽天下人,杀尽天下人不成!”

就在他们义愤填膺的时候,大门被撞开,都察院的衙役直接冲了进来,吏部顿时一片大乱。

潘贺琪登时脸色铁青,大步向外面走去。

其他众人纷纷跟着,表情都极其的难看。

他们是朝廷重臣,尽皆是三品以上,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岂是随便可以捉拿的!

潘贺琪迎面就冲着陈本青怒声道“陈本青,擅闯吏部,这是重罪!”

陈本青看着潘贺琪以及身后的人,默默的跟着名单对比,见大部分人都在上面,顿时满意的笑着道“潘尚书,什么罪,轮不到您来定吧?情况您都看到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潘贺琪背着手,大义凛然,沉声道“不尊圣上,破坏朝纲,动摇国本,仅此三条,周征云,周延儒就该千刀万剐,纵然刀斧加身,我等绝不皱眉!”

陈本青学着潘贺琪背起手,道“因循守旧,抱残守缺,这是我大明腐朽的根本,而你们就是罪魁祸首,来人,都给我带走!”

潘贺琪身后的人,纷纷撸袖子,准备对陈本青饱以老拳。

潘贺琪抬手,阻止他们,盯着陈本青道“你以什么罪名拿我们?我们无非就是议论朝政,我等是朝廷重臣,这是分内之事。”

陈本青一怔,道“你们还不知道?徐文爵勾结鲁王等人附逆已经认罪,你们与徐文爵等交往莫逆,我拿你们,当然是这个罪名,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潘贺琪等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充足了,让他们辩解的力气都没有。

真的大肆申辩,反而像是做贼心虚,若是不辩解更像是默认,这种天大的罪名之下,他们该怎么办?

陈本青见他们都不说话,摇头叹气,一脸可惜的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奋起反抗,那我就能以叛逆不法,将你们的罪做实了。”

潘贺琪双眼阴沉的盯着陈本青,同时阻拦身后的人,寒声道“不要乱动,我们跟他们走。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带走!”

陈本青一见,猛的大喝。

潘贺琪身后的人,破口大骂,将陈本青祖宗十几代都算了进去。

陈本青唾面自干,毫不动容,将这些人,全数押走,带向都察院。

在不远处的墙角,林向东一直盯着,神情很是意外,自语般的道“就这样?”

他身后的校尉,道“大人是不了解,这些人看似硬气,实则稍微一吓唬就会软脚,这金陵的风花雪月之地,都惜命的很……”

林向东哦了一声,道“倒是省了那陈安不少事情。”

林向东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准备,就让原本小角色的陈本青来吏部抓人,南京司礼监太监陈安以及兵部尚书姜曰广,都在附近,只要有变,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

校尉看了一阵子,低声道“大人,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勋贵公卿。”

林向东神色微冷,道“这个,让姜曰广去,陈安陪同,真要有人乱来,就将罪名做事,必要的话,可以杀几个立威!”

校尉一抬手,道“是,属下这就去!”

姜广曰很快就带人,四处抓人。

这些人,大部分是跳出来反对变法,公然攻击周正以及改革队伍的。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酝酿,跳出来的人,是相当的多。

这一天,单单是应天府,都察院以及兵部就抓了两百多人!

又陈安这个镇守太监拿着‘除逆’的圣旨,加上姜广曰的兵马助阵,没有什么风浪,一切都十分的顺利。

这一天还没过去,李恒秉的目光就看向了苏州,看向了整个南直隶,调集人手,全面撒网。

随着李恒秉的操弄,南直隶的都察院以及兵部的兵差满南直隶的抓人,遇到硬骨头就是锦衣卫出面,缇骑纵横的场面,令很多人响起了魏忠贤当政时期,浑身冰冷。

短短三天,南直隶就有一千人入狱,更有各种抄家,诛连接连发生,偌大的南直隶,比魏忠贤时期还要混乱。

南直隶这边大乱,迅速反应到了京城,本来还算安定的京城,再次激烈起来。

复社的根基在南直隶,‘二张’哪里还坐得住,复社的人,几乎踩碎了周延儒,钱谦益等人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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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我们不是朋党

周延儒是不会见二张的,推脱给了钱谦益。

内阁大院,钱谦益一直僵笑的应付着二张,他起初还能说些什么,但到了后面,他实在没有说辞了。

二张哪里罢休,要求钱谦益敦促朝廷立即停止抓人,并且放人,不得再有类似动作!

而在周延儒班房,刘宗周与他对坐,前所未有的肃容。

刘宗周道“元辅,变法革新下官本就心存疑虑,难道这就是开始吗?以屠戮天下士人为开端?”

别人周延儒可以不理会,这位不止是刑部侍郎,还是儒家宗师,怎么也抹不开面子。

周延儒看着刘宗周,脸色方正,声音果断道“天下板荡,民心思变,这是大势所趋!任何人要想成为我中兴大明的绊脚石,别说征西伯,就是本官,也绝不允许!”

刘宗周神情冷漠,坚定,道“若是朝廷想要再来一次焚书坑儒,那就把我作为第一个!若是元辅狠不下心动手,我刘宗周出去,撞死在午门登闻鼓前,成全元辅中兴大明的心愿!”

周延儒见刘宗周态度坚决,表情慢慢松下来,轻轻一叹,道“我希望你不要冲动,征西伯也没有要杀那么多人的意思。一来,他们与逆案有牵涉,总要查一查。二来,他们闹腾的确实不像话,南京公然对抗北京,是何体统?你也不要着急,我会劝说征西伯的,不论如何,不会让他真的拿起屠刀……”

刘宗周豁然而起,道“下官等元辅,朝廷的态度,如果朝廷真的要打开杀戮这门,我刘宗周愿成为第一个!”

说完,刘宗周转身,大步离去。

背影笔直如山,铿锵铿锵。

范文景随后进来,神色担忧,道“大人,咱们这刘宗师怕是铁心要做方孝孺第二了。”

方孝孺那就太出门了,太宗皇帝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了建文皇帝朱允炆的江山,朱棣想要一个合法性,希望儒家大宗师方孝孺为他拟写诏书,拉拢人心。

方孝孺不肯屈服,写了大大的‘燕王篡位’四个大字,最终被朱棣诛连‘十族’,古今未有!

周延儒脸上却没有什么担忧之色,道“征西伯在忙什么?”

范文景道“征西伯去了翰林院,据说大明律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草一份‘大明礼法’的全书。”

而今的天下,礼大过法,如果周正要修礼法,可比律法来的重要!

周延儒眉头一皱,淡淡道“你盯着刘宗周,钱谦益以及复社的那些人,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我。”

范文景看着周延儒的表情,迟疑片刻,道“元辅是想作壁上观,看着刘宗周等人向征西伯发难?”

周延儒喝了口茶,面无表情的道“他们相争,与我何干?”

范文景苦笑,道“大人,您是首辅,朝廷真要出什么事情,天下人看着的都是您,征西伯在表面上一直在游离在朝廷之外?即便不说这些,真要出了事情,征西伯把您丢出去,您能反抗得了吗?”

周延儒本来心里还挺高兴,听着范文景的话,神色大变,连忙站起来,急声道“快,去找张四知,让他派人看紧刘宗周,还有钱谦益等人,要是出什么乱子,我拿他是问!”

范文景应着,连忙转身出去。

张四知是刑部尚书,听到范文景转述的,刘宗周在周延儒面前的话,吓的浑身冷汗,直接让人将刘宗周绑了,专门派人盯着他。

这会儿,周正与周方,孙传庭,高弘图,张贺仪等漫步在翰林院,一边看着一边说着。

张贺仪直摇头,道“这群人,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就不能务实一点,踏踏实实的认真看看,潜心的做事情?”

高弘图在他身侧,道“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说的,做的也不算错。我们现在也算是党争,不折手段的党同伐异了。”

周方冷哼一声,道“若是不如此,让他们众正盈朝,不说变法了?还能有我们的活路?大明这样下去,迟早让他们弄得亡国!”

高弘图似乎知道他说的话有些过了,仔细想了想,还是道“终究,是立场不同,他们站错了队。”

走在前面的周正,忽然回头看向高弘图。

高弘图神情微紧,抬手道“大人,下官说的是实话。”

周正一笑,停下脚步,看着几人说道“你说的确实是实话,没有错,无需紧张。变革,变法革新。变法变法,本身来说就是违法的,不违法,如何变法?任何的变法,都是从违法开始的,从古至今都是如此。高尚书,你看的还是比较透彻的。”

高弘图抬着手,道“下官不敢。”

周正摆了摆手,看着几人,斟酌片刻,道“变法是从违法开始,这一点,我们都要清楚,既然违法,势必会引起反弹,攻击,历史上的变法,大部分都遭遇了阻击,有的失败,有的被秋后算账,大抵下场都不好。我们今天拿下了这些人,到了他日,未必就不是拿下我们的人。今日他们有怨恨,到了我们,无需有,今日因,他日果,我们能知道我们的因,他们却未必知道他们的因,所以他们怨恨,所以我们比他们清醒。”

周方,孙传庭等人听着周正的话,神情若有所思。

周正顿了片刻,继续道“革新,小的来说,一家之法,一店之规;大的,一省之政,一国之政,甚至于是改朝换代!我们革新的是律法,礼法?是大政,小政?归根结底,我们要革的是人心,是思想!一群想法的人做事,会不断有相同想法的人加入,这个规模会越来越大,将那些落后腐朽的扫入尘埃。一国的强盛衰弱,无不是从人心开始变的。富不过三代,小的普通富豪,打到一国江山,此定律从未变过,为什么?人心一变,再富饶的土地,再好的政策,再锋利的兵刃,都拦不住衰败……”

周正很少说这么多话,周方,孙传庭等人不由得细细的听着,思索着。

周正等他们消化了一阵子,道“我们要寻找我们志同道合的盟友,推动我们的事业,完成大明的中兴大业!我们,是有远大目标,实事求是,务实肯干,勇于向前的集体,我们不是要排除异己,争权夺利,不是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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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京察

周正的一番话,很快在周正一系之中传播,内心困惑又煎熬的很多人,猛的释然,豁然开朗,更加积极主动的做事,甚至于很多人将周正的话进行简练,书法挂在正中,时时警醒。

‘朋党’二字,自一开始就充满了贬义,历朝历代不绝,到了明朝,是前所未有的炽烈。

嘉靖以来,党争越演越烈,到了万历年间,尤其是经过‘国本之争’,文官集团前所未有的强大,已然能够对抗君主,在大小事情左右天下大事,到了天启年间,党争激烈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众正盈朝,无可匹敌的东林党被阉党逐步击溃,而后阉党纵横天下,还冒出了一个‘九千九百岁’!

崇祯朝以后,党争变得混乱,山头林立,你争我夺,内耗之下,将大明推向了无底深渊!

天下的有识之士,都知道党争的害国不浅,将会亡国,要么在其中苦苦挣扎备受打压,要么愤而辞官不再出仕。

纵然周正一路走来,苦心孤诣做事情,‘朋党’的痕迹却是越来越明显,不止是外面的人,内部的也在疑虑不安,困惑丛丛。

他们想要做事情,想要挽救大明于水火,却又对‘朋党’二字深为忌惮,极其敏感。

而今周正用‘志同道合’四个字来总结他们的关系,自然令那些困惑的人感到高兴,心思通畅,再无挂碍。

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毫不在意,朋党什么的,他们毫不在意。

周正这边梳理了内部的思想矛盾,转身就去了西门外。

卢象升,在今天到京。

两人并肩走在城墙上,说着西北的事情。

卢象升道“下官已经将他们具体布置,层层叠叠如密网,确保西北稳定。”

周正点头,道“西北在朝廷的一大心病,你这一次,居功至伟,元辅不止一次的与我说,要重赏你。”

卢象升身形不自觉的躬着,道“这些都是征西伯统筹有方,下官等只是执行,不敢窃功。”

周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与我说话的?怎么听到什么了?这么拘谨?还是说,怕我卸磨杀驴,抢你功劳?”

卢象升神色不变,道“下官据实而言,征西伯切莫多想。”

周正明显的感觉到了卢象升的疏离,这种疏离不是离心,也不是明哲保身,更像是一种‘为你好’的表现。

周正看着卢象升一会儿,道“罢了。你暂且接任兵部尚书,年后,调任蓟辽总督。”

卢象升抬手,道“谢征西伯。”

周正本还想与卢象升好好聊聊,心里轻叹一声,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他已经有些体会到了。

走了几步,周正道“到了兵部,你与杨嗣昌,张贺仪好好研究,部署明年的兵改,我与杨嗣昌的关系你也清楚,给我盯一盯,免得他给我挖坑。”

卢象升跟在周正身侧,慢了半步,道“是。”

周正抛掉了心里原本的腹稿,直言道“京内的事情,你可以不管。到了辽东之后,好好规划,我之前做的太过粗糙,现在要精细一点。另外,我们在与建虏谈判,他们应该会收缩回去,你要逐步推进,稳固辽东,我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卢象升与周正关系还是比较近的,也能猜到周正先内而外的想法,道“建虏成气候已经几十年,确实不能仓促而定,两到三年,下官觉得也有些乐观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你还是比较清醒的。钱粮,兵甲,我都会优先供给你,三年内,必须给我打造出精锐部队来,将来北伐,你做前锋!”

卢象升没有了之前的疏离,沉色抱拳,道“下官领命!”

周正点点头,走了几步,道“吴三桂等人,你怎么看?”

卢象升思索一番,道“吴三桂等人逃脱,是下官的责任。他们在云南遭到阻击,无法北上,已经退到了缅甸一带,下官入京之前,已经勒令各地总兵加快围剿,务必铲除!”

李自成败亡,吴三桂等叛军虽然不足为虑,却也依旧是大明朝廷的心头刺,不拔掉终归不舒服。

周正踱着步子,道“你回去之后,以私人的身份,写一封信给云南那边的总兵以及诸将,命他们放放水,如果有可能,让他们在缅甸内站住脚跟,暗中给与一些扶持。”

大明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扩张过了,卢象升听着先是一怔,而后若有所思,道“下官明白了。”

周正不再提这茬,话题再次转到辽东,两人在城墙上走了很久。

晚上,周正在府里招待不少人,说了非常多的事情。

年关越来越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准备,筹谋,定调。

周正也在对内部进行磨合,统一步伐,确定明年的开局步骤。

周正这边一直忙活到天亮,刚送走这些人,刘六辙就急匆匆而来,道“二少爷,出事情了。刘宗周在刑部绝食,‘二张’以及复社在满京城的活动,更有上百人在内阁大院门外,要求进宫,面见皇上……”

姚童顺紧接着到了,道“大人,内阁大院有些不平静,出现了不少声音。”

内阁大院里,不止周正的人,周延儒的人,还有李邦华,杨嗣昌,田珍疏等第三方势力,这些人是越来越多,完全站在周正一边,甚至是装聋作哑的不吭声显然是不可能。

周正站在门口,揉了揉脸,看着东方吐出的鱼肚白。

刘六辙道“二少爷,这件事不能坐视,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人言可畏。”

周正轻吐一口气,道“六辙,你去皇宫,见见皇帝,请他出面训斥群臣,要求天下戮力同心的支持变法,强盛大明。如果他不肯,就去拟中旨,发邸报,公告天下。第一,谴责那些叛逆以及同情那些叛逆,为他他们拐弯抹角求情的人。第二,重申变法的重要性,任何反对变法,阻碍变法,攻击,构陷朝臣的行为,都不能被姑息,容忍,着令都察院,吏部,立即展开京察!”

刘六辙一怔,道“京察?”

周正说的前面两条,有皇帝下旨,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没谁会反对皇帝,尤其是皇帝还占据道理的制高点的时候。

倒是‘京察’,令刘六辙震惊。

京察,三年一次,六年一次,甚至是十年一次不等,它由吏部,都察院联合对两京以及天下官员大考。

当初星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是吏部尚书,两人联手,给天下四百多大大小小官员考核评语上加了‘浮躁’二字,而后斥责为‘邪党’,集体赶出朝堂,早就了东林党众正盈朝的盛况。

由此可见,这‘京察’多么的可怕。

“我要给天下官吏出一道考题,分辨一下是非人心!”

周正背着手,看着渐渐吐露红光的太阳,轻声自语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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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序幕

周正一发话,自然迅速动作起来。

下旨,尤其是中旨,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姚童顺在内阁大院,宫里来回穿梭,瞒不过所有人。

姚童顺还没跑完,周延儒这边就知道了大概。

范文景站在周延儒桌子前面,道“大人,不得不说,征西伯这一招还真是高明,由皇上下旨,比任何人出面都好用。”

皇帝下旨,斥责百官,百官还能说什么?真要腹诽一句,那就是无君无父!在礼法严苛,吹毛求疵的现在,那是找死!

周延儒却沉着脸,道“第一道,要求尽快处置那些逆贼,这一开闸,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牵累多少人。第二道,是为变法正名,日后,不会再有人明面上反对了。”

范文景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道“征西伯这一招确实高明的很,用两道圣旨堵住了全天下人的嘴,明天会是一个好的开局。”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道“明年,我们做什么?”

范文景一怔,刚要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这变法革新都是周正一系提出来的,并且也全部由周正一系主导,那么,作为首辅一系的他们,该干什么?

一起参与变法革新,当然不会。可如果不参与,他们总要拿出更多的事情来,才能不至于被周正一系边缘化,比下去。

范文景思索再三,道“大人,是有什么想法?”

周延儒目光幽闪,道“先看看。”

范文景看着周延儒的神情,心里微动,暗自一叹。

他大概明白了,周延儒是要坐观其变,如果变法成功,他是首辅,自然能轻轻松松摘桃子,如果变法不成功,他也能以首辅的名义,携天大大势,问罪于周正!

李邦华,杨嗣昌等人也在内阁,很快知道消息,却都装作不知道。

不多久,第一道旨意,就颁给了三司,先是一番痛斥逆贼,而后命三司在明年改元之前,审结逆案。

三司首脑,刑部尚书张四知,都察院左都御史马士英,大理寺卿寇槐壹,三人领旨,便各自贴文,发邸报,准备在半个月内,审结逆案。

这件事,看似堂堂正正,理所应当,但这里面的叛逆,大部分人是士大夫,并且位高权重,与太多的人千丝万缕,哪那么好结?

第二道,就是斥责那些阻止变法的人,圣旨里或明或暗的将他与逆案牵连,着令三司以及东厂,锦衣卫严加查处,宁杀错不放过。

这两道旨意一出,京城里沸沸扬扬的气势,如同泄的了皮球,慢慢的消停下来。

刑部内,被关押着的刘宗周,听到两道旨意,神情似哭似笑。

有了这道旨意,他还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二张’以及复社也是如此,心里充满怒火,却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圣旨刚下,他们集体反对,那成什么了?不是乱臣贼子是谁?不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吗?

于是乎,京城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周正的人,趁此机会,不断的发力,早就准备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向外抛。

第一件,就是三司审理‘藩王逆案’,将十六个亲王定罪,三人死罪,其余圈禁。

而后,圣旨颁发,削除这十六支宗室的籍,没收王府以及一切资产。

同时,又表扬了唐王等人的‘识大体’,接纳了他们的捐献,在京中为他们安排好良田美宅。

是以,在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初六,天下宗室归京,由宗人府赡养,无有藩地。

高弘图的户部忙碌不堪,哪怕早就准备好人手,早就开始在做,一时间还是手忙脚乱。

天下宗室,占有大明良田十之二三,数百万顷,分属全国各地,哪里那么容易清理,统计完毕的。

高弘图在户部下属,设立了‘都田司’,专门管理这些收缴上来的以及大明本就拥有的官田。

而后,三司审理勋贵公卿涉逆案,这些勋贵公卿涉案的更多,石锤的无数,因此判罚的更为清楚。

这些勋贵公卿有的与大明宗室一样的寿命,家产无数,被杀的少数,流放的为多。

由此,内阁颁发诏令,对勋贵公卿进行约束,废除了‘世袭罔替’,改做了‘三代而终’。

在十二月中,三司集中精力,审理了那些叛逆的官吏,这种就最多了,投机倒把本就是士大夫最擅长的事情,投降李自成的京内外无数。

其中,被判死刑,抄家的九十七人,遣戍二百六十二人,赎为民的五百四十三人,其他大大小小总共一千二百余人。

隔一天,宫里下旨,严厉斥责叛逆,要求天下秀读书人为戒。同时,责令内阁,认真反省,总结教训,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内阁旋即发布政令,将对认真审视体制,因时制宜的做出调整,消除弊政,造福百姓。

之后的每一天,六部都不断的发出邸报,誓言尊称圣命,努力改革,解决弊政的决心。

吏部,表示将梳理体制,加强对官吏的考核,遣调,对天下官吏的官吏,严格把控,绝不任何宵小可乘之机。

户部,承认过去犯过一些错误,将权力纠正,尤其是对地方上的失控,全面反省,必将做出深刻的检讨。

兵部,则认为西北之乱,是因为兵制缺失,导致官兵应对不力,言其正在研究新的兵制,会在年底前上报内阁,奏请御览。

礼部,则说叛逆是礼法出了问题,要对礼法就行修订,德之于心,修之于礼。

工部,刑部也是各有说法,俨然是一副认识到错误,将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模样。

这些邸报是发往全国各地的,大明人都可以看到。

大部分不知情的人先是面面相窥,继而欣喜若狂,这么多年了,朝廷终于动真格的进行改变了吗?

而知晓内情的人,则忧心忡忡,满眼的恍惚。

他们都知道周正一系磨刀霍霍的准备变法,还知道一些内容,那些都是触及祖制,国本的,一不小心就会酿出大祸!

到了现在,已然‘变法’是大势所趋,再阻拦都是螳臂当车,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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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章 好风借力

近半个月的京城,十分的热闹。

菜市口的血没有停过,被流放,戍边的人成群结队。而三司衙门,东厂,锦衣卫各处抄家,曾经煊赫一时的王府也被接管,里面的人要么被抓,要么被遣散,陡然荒凉。

三司衙门,东厂,锦衣卫在全国各地活动,户部接收了大量的资产,这些资产规模大的吓人!

单是白银,就千万计,更有无数的黄金,玉石珠宝,古董字画,豪宅庭院,商铺酒楼,更有数百万顷的田亩。

内阁大院,周正的班房。

张贺仪拿出一道公文,神色有些迟疑,道“大人,这是杨阁老对于兵改的意见,他大体同意我们原本的策略,只是对细节进行了修订。比如,县驻扎军队两千,一府驻扎五千,一省驻扎两万,这些隶属于兵部。另外,他建议,要建一支炮军,两支骑兵,还有一处位于南直隶的直隶镇,五万人,归皇帝直接统帅。”

周正神色沉吟,示意张贺仪继续说。

张贺仪看了周正一眼,道“关于总督,杨阁老建议应该直接归属于内阁,视为民兵,归为政务,也是一种制衡。一省总督率民兵以及缉捕,兵差总数两万,负责一省日常的安稳,缉盗,剿匪等事宜,与地方上相辅相成。”

周正听着张贺仪的话,思索良久,才道“还有吗?”

张贺仪嘴角动了下,十分谨慎的看着周正,道“杨阁老说,地方复杂,只靠圣旨,内阁,兵部的文书是不够的,希望亲自出京,好好整顿一番。”

周正眉头挑了挑,杨嗣昌居然要出京,实地的指挥兵改?

这摆明了可以染指兵权,杨嗣昌就不怕周正忌惮,不答应?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说,杨嗣昌有别的算计?

张贺仪见周正沉吟,便道“大人,下官也不放心。不如,留他在京,下官出去跑一圈,用个一年,应该能完成。”

周正竖起手,认真的思考一番,道“我同意了,你去告诉杨嗣昌,以长江为界,南边归他,北边我亲自来。骑兵,炮兵也是。”

张贺仪连忙道“大人,这位杨阁老心思叵测,若是他握有兵权,再与元辅媾和,我们会十分被动。”

周正笑了一声,道“放心吧,大明的军队,十之七八出自我的门下,那些总兵,哪一个不是与我关系密切,杨嗣昌能轻易掌控?即便抛开这些,杨嗣昌想要以兵反我,他还没那个能力。”

周正说的平平淡淡,张贺仪陡然醒悟,而今的周正,而今的他们,还需畏忌谁?还会怕一个小小的杨嗣昌吗?

张贺仪心中陡然镇定,抬手道“是,下官这就去找杨阁老”

周正嗯了一声,便继续做事。

不多久,户部尚书高弘图来了,这位双眼凹陷,满脸的疲惫,见过礼,他轻吐一口气,道“大人,下官着实吓了一跳。”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笑着道“姚童顺,给高大人搬个椅子,倒杯茶,拿点点心。”

高弘图被周正的热情弄的有些不自在,挪动下屁股,道“大人,虽然没有完全统计出来。但各王府的田亩,店铺,王府,院落以及各种名义盘剥的酒肆青楼,数量庞大的不可想象,难怪百姓们活不下去……”

姚童顺让人端来椅子,热茶,点心,高弘图连忙接过来,道谢。

周正挥手让姚童顺退下,道“你估计一夜没合眼了,吃一点,慢慢说。”

高弘图确实饿了,拿过来吃一点,继续说道“各王府占据的地,少的几千亩,多的上万亩,儿孙满院,好酒美食,娇妻美妾成群,仆人,以及各种乐师舞女……”

周正听着高弘图的话,心里对比着,暗自点头。

大明这个时候,贫富悬殊到了极致,民间严重通货紧缩,那么多银子,仿佛不知道去哪了。

高弘图说了好一阵子,才将王府的事说完,道“福王当年受封田亩四万顷,后面又有几个照此列,加上前后追封,赏赐,以及这些藩王的私自吞买,强取豪夺,两百年下来,总数数百万顷,占据我大明田亩的三分之一强。”

大明田亩兼并严重到什么程度,几个列子,天启年间,璐王就藩,封地四万顷,结果陕西巡抚上书说,陕西的地不够了,要求从其他省份凑一凑。

偌大的陕西,居然被瓜分完了!

高弘图又说了好一阵子,继续说道“宗禄也是一个大问题,朝廷每年给宗室的俸禄,在万历十年是一百八十五万石,天启六年是二百九十万,崇祯十一年,是三百五十万石。如果没有改变,不说后面的宗室亲王无地可封,朝廷也养不起他们……”

周正听了半晌,道“说说你的想法。”

高弘图擦了擦嘴,道“第一,宗室不可无限增长,需要限定俸禄,自食其力。第二,诸王不就藩,遣散诸王府,包括侍卫,长史,以后在京中不再设。第三,对于宗室的赏赐,婚丧嫁娶等也要严格控制,否则总有一天,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周正唔了一声,道“嗯。现在怎么办?”

现在抄没了天下宗室的王府,家产,田亩等等,这是一笔不可想象的数字!

高弘图叹了口气,道“下官也为此发愁,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超乎想象,还有加上那些勋贵,那些叛臣,抄没的田亩,没有我大明的一半也差不多,户部已经不堪重负,难以短时间内清理完毕。下官已经想办法从各处抽调人手,争取用半年时间来处理。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接收回来这些土地,怎么处置,也是个大问题。交给地方,不放心,户部来做,又杯水车薪,鞭长莫及……”

周正看着他,轻轻点头,道“你抽调的人手并不够,另外,我会找元辅,给你权力,任命全国省府县的户房,再加上各省巡抚即将上任,有上到下一起配合。嗯,都田司是不够的,这些田亩,自然要分给百姓,怎么分,要仔细研究。还有其他那些的财产,可以走周氏票号,由他们储备,出具存根,或者折现给户部。”

高弘图神情思索,户部现在压力巨大,权财最诱人,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这块肥肉,要是一个不好,闹出什么事情,他们这个户部尚书就得是‘罪魁’!

高弘图想了又想,道“大人,下官想出京走一趟。”

周正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继而笑着道“好,安排好京中事宜,我派人保护你。”

高弘图见周正肯让他出京,心里一松,起身道“是。谢大人。”



第六百五十一章 风满楼

周正一系的动作越来越多,给与各方的压力就越来越大。

杨嗣昌,高弘图,甚至是孙传庭等人在年关前相继出京,很多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三司的审案从未间断,大大小小的逆犯被问罪。城东的菜市口的处决一直没断,每天都有人被处斩。

三司衙门,锦衣卫,东厂的大肆追查,诛连,抄家,抓人更是如火如荼,蔓延到了整个大明。

同时伴随的,十三道巡抚,总督等的相继出京赴任,以及十三道总兵率兵进驻,稳稳的压住了地方上不安,慌乱情绪。

月中之后,周正亲自出京,送卢象升去辽东赴任。

钟粹宫。

朱慈烺面无表情的坐在台阶上,静静的看着宫外。

他身后有一个小太监,轻声道“万岁爷,按照三司的日程,今天,太康伯,嘉定伯就会被处斩。”

朱慈烺眼角抽了一下,默默无声。

他心里很清楚,之所以他与周正的关系急剧恶化,甚至是生死相对,完全是嘉定伯周奎的主意。他们想要从周正手里夺取兵权,还想要赐死周正。

但结果令他们十分意外,周正不是以往的那些文武将帅,周正会反抗,更是将一杯毒酒端到了朱慈烺嘴边!

保皇党与权臣的对碰中,全军覆没!

小太监看着朱慈烺的背影,抿了抿嘴,不敢再说话。

朱慈烺也没有说话,有个人告诉他,要他多看书,看《神宗实录》,他看出了许多的心得。

内阁大院。

周延儒近来压力极大,周正一系的獠牙不断的外漏,朝野之间的反弹都会聚集到他这里,令他头疼不已。

这会儿张四知站在他身前,递过一道文本,道“大人,这是三司近来抓捕的人,五品以上,六十多人,八品以上三百多,并且每时每刻都在增加。”

周延儒接过来,看了眼,又瞥向李日宣。

李日宣抬起手,道“孙传庭在吏部重新搞了一套考核方法,还在对地方官府的权责进行重新划分,其中按察司一部分职权会并入大理寺,由大理寺垂直管理,不再属于地方。”

周延儒神色不动,又看向李觉斯。

李觉斯道“征西伯那边有一个‘礼制小组’,全部是王学激进派,顾炎武那些人,要对礼法进行删减,修订,涉及方方面面,触及国本,不能不重视啊。”

眼见周正那边动真格了,周延儒一系的是再也坐不住。

周延儒看过后,放到一边,神色沉思,好一阵子,道“我是内阁首辅,没有我的大印,这些都不算数,还有机会,无需担忧。”

张四知等人其实已经看出来,周延儒为了权力,已经一再的向周正低头,这一次,难道又要让步?

与此同时,田珍疏坐在钱谦益的班房里,神色凝重的说着话。

钱谦益一脸笑呵呵的,心里却是苦涩挣扎。

这些叛逆大部分出自江南,钱谦益作为宿老,与其中很多人关系匪浅,并且在前期的营救中,他露出了太多的破绽,现在别说救人了,他只求着周正‘分寸’的,不要牵累到他。

田珍疏仿佛不知道这些,苦口婆心的道“大人,逆案现在不断扩大,下官忧心会株连无辜,还请钱阁老约束一二,切莫冤枉好人……”

不管怎么说,钱谦益也是逆案的主审官,麻烦第一个要找到他头上。

钱谦益强忍欢笑,道“田侍郎放心,朝廷自有分寸,不会牵连无辜,也不会无限制扩大,这是内阁的集体决定,这些案子,争取在年底前结束。”

田珍疏双眼一亮,道“阁老,这是内阁集体意志?征西伯呢?”

钱谦益故作不悦,道“征西伯也是阁臣,他也得服从内阁的决定,莫要胡说。”

田珍疏登时会意,这应该是周正的态度,不然钱谦益不敢公然抛出来。

田珍疏心里激动,站起来道“谢大人!”

钱谦益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笑着道“告诉其他人,莫要乱来,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但凡无愧于心就是了。”

田珍疏连忙道“是,下官谨记。”

田珍疏从钱谦益班房出来,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李邦华的班房——太仆寺旗黄彬德。

这个人是原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姻亲,也是游离在‘二周’之外的。

田珍疏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向外面走去。

黄彬德进了李邦华班房,一番见礼之后,就大倒苦水,道“李阁老,现在三司,锦衣卫,东厂横行,不说南北二京,就是整个但都人心惶惶,天下百官惶恐忧虑,无心用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啊……”

李邦华被明升暗降,从实权兵部尚书入阁成为阁臣,权力大大削减,现在更是恐有虚衔,没有实权。

他神色铁硬,看着黄彬德冷声道“你列给名单给我,都是那些人无心用事,我给他们罢了,让他们安心回家,省的他们夜不能寐,转辗反侧!”

黄彬德一怔,没想到李邦华是这个反应,心里嘀咕莫非,这李邦华也倒向了周征云?

黄彬德被一顿训斥,不敢再多言,呐呐的告退离开。

京中是鱼龙混杂,龙蛇并起,沸沸扬扬。

周正先是将卢象升送到了山海关,见了方一藻等辽东文臣武将,好好的嘱咐一番,给卢象升站台,待了两天,又转道去天津卫。

这里算是周正的大本营,自然不能懈怠。

他与天津卫的的诸多官员聊天,当场许诺带二十人入京,令偌大的天津卫颇为振奋。

到了晚上,周正在天津卫的周府,与周老爹在房间里,煮着茶,吃着点心,说着京中内外的事情。

周清荔听得多,说的少,一直到天亮,两人的话头才算收住。

周清荔轻轻吐了口气,笑着道“回去后,注意身体,几个孩子都大了,多操操心。”

周正眼见周清荔临了也不肯说几句关于朝政的话,心里轻叹,也不再开口劝说周清荔回京,道“爹,那您在天津卫多注意,有什么事情,就给我跟大哥写信。”

周清荔点点头,笑着。

周正躬身,而后退出了周清荔的书房。

等周正走了,福伯才从外面进来,拍打着雪,道“老爷,又是何必呢?”

周清荔看着雪地上周正的脚印,默默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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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 银子

周正现在的时间非常紧迫,从天津卫回来,还没有休息,就在各个部门走动。

周正第一个走的衙门,就是户部。

户部尚书高弘图已经离京,左侍郎胡江禾抱着一堆文书,与周正道“大人,事情比我们预估的要严重的多。这些亲王,即便他们藏匿了不少家产,明面上抄来的,也不可想象。目前白银有两千三百万,预计最终可能高达四千万左右。庭院铺子等等,也是无数,折算出去,少说也有几百万。各种宝物,一时间也难以估算。至于田亩,下官估算,预计在三百万顷以上……”

一顷是一百亩,三百万,就是三亿亩!

四千万白银!

周正双眼眯了眯,自语道“够了。”

胡江禾一怔,道“大人,什么够了?”

周正笑了声,道“我会命各部门配合好你们。一定要给我弄的清清楚楚,要是有人暗中做手脚,可别怪我处置严厉。”

胡江禾连忙道“大人放心,高大人与下官等做了严密的防范,确保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这么大一笔数字,不会没人伸手,里面,外面的,想拦都拦不住!

周正摆了摆手,道“加紧做,人手不够,我想办法再给你调配。”

胡江禾道“是。大人放心,下官等在加班加点,争取在三个月内清算完毕。”

周正点点头,在户部代了半天,下午去了周氏票号。

成经济,上官勋等最近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夙兴夜寐。

成经济带着周正在票号里转着,同时说道“东家,目前票号接收了各地的银子八百万,其他的铺子,院落,金银珠宝也在想办法折算出去,由于数目比较庞大,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卖出……”

周正背着手,慢慢的踱着步子,道“嗯,朝廷这一次的动作很大,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你们全力帮忙,顺手也完成既定计划。”

成经济应着,道“票号正在急速扩张,预计明年年底,每个府设立一个分号,勾连天下。同时,我们也将原本朝廷裁去的驿站给整合起来,准备用来作为运货的中转,同时也开客栈,酒楼等生意……”

周正听着,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没有评价。

上官勋跟在一旁,接着话道“票号已经接了户部造币的任务,新币正在不断的印造,预计明年能发出三千万……”

周正这次说话了,道“这件事要抓紧,朝廷预计在后年正式的废除旧币,包括铜币,散银,宝钞之类,你们要打好基础,争取五千万……”

成经济与上官勋连忙应着,道“是。东家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周正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道“岳父,年后,我给你一个朝廷特使的身份,你在京城,在南直隶,号召各大商人,大户,组建一个联合商会。这个商会有几个目的,第一,这是商人的民间约束机构,也可以起草商业法规给朝廷参考,协助朝廷做些事情。第二,是联合起来发展海贸,人多力量大,明年朝廷会开海禁,鼓励出海,也会有官方商队。第三,这商会的会长,朝廷会给予一个三品官的虚衔,设立七大理事。”

周正说的看似明了,实则含糊,但这三条,足够动人心!

上官勋沉吟着道“如果是这样,将来我们向天下借钱,替换旧币,也是事半功倍。”

周正微笑,道“嗯,好处诸多,慢慢会发现的。”

上官勋连忙应下,道“年前我就出发,各个地方我都走一遍,再设立一个入会门槛,没银子的不能进。”

周正神色微动,看了眼上官勋,这个老丈人倒是反应的快,他之前还没想到这个,单单这个‘会费’怕也不小的收入啊。

小半天,周正从周氏票号出来,又前往工部。

周方是头疼不已,偌大的工部,简直就是一个烂摊子。

不说两京的各种宫殿年久失修,失火雷劈的也不少,其他的皇陵,祭祀地,以及各处官衙,加上地方上的官道,河渠,桥亭等等,仔细看去,简直就可以重建了!

周方喝了口茶,揉着僵硬的脸,道“我是看明白了,偌大的大明,就差砸了重建……”

周正知道周方一夜未睡,道“你打算怎么办?”

周方头疼的厉害,道“能怎么办,找朝廷要钱,捡重要的办,其他的,等国库好一点再说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周方当家,才知道事情有多难。

周正喝了口茶,没有废话,道“这次逆案,三司,锦衣卫,东厂抄没了大量的资产,少说也有几千万,我会让户部给你拨个三百万。”

周方双眼大睁,惊喜莫名,道“真的,有三百万?”

三百万啊,大明一年国库也就这么多了。

周正点头,道“宫殿,官衙这些先别修,可以等等。官道,河渠着力,受灾的百姓那么多,以工代赈。”

周方听着‘以工代赈’四个字,双眼一亮,道“好。这个办法好!我去哪领银子?”

周正苦笑的摇头,道“行吧,先去户部走个流程,然后去周氏票号领,分批次,不会一下子全给你的。”

周方连忙道“别说三百万分批次了,就是二十万分批次,也够我睡着笑醒的了。我这就去!”

周正拦不住他,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要说,只能留着什么时候回府再说了。

周正在六部转悠,刚要回转他的班房,范文景就一脸笑容迎了上来,抬着手道“征西伯,下官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位是周延儒的贴身大秘,周正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笑呵呵的道“好。”

范文景与周正来到一个旷僻处,稍一犹豫,道“征西伯,下官听说,这一次抄家,所得不少,是否归入国库?”

周正哪里不知道范文景的意思,直接道“之前我与元辅商定,收入划定,各凭本事。”

范文景立马陪着笑,道“下官来,元辅并不知情。征西伯也知道,现在国库空虚,西北又急需赈抚,元辅的压力极大,不论如何,还请征西伯缓解一二。”



第六百五十三章 试探

周正看着范文景,微笑道“元辅不知情,其他人知不知情?”

范文景知道瞒不过周正,但这件事只能大家心知肚明,不能拆穿,他故作犹豫的迟疑了一会儿,道“其他大人,应该能猜到。”

周正唔了一声,道“是一次性的,还是会一直纠缠?”

范文景连忙道“下官并非市井之徒,决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

周正背着手,想了想,道“我记下你的话了,要是哪天有人再找上门,我就到元辅面前好好说道说道。说吧,你打算要多少?”

范文景看着周正,心里想好的数字,还是变了下,道“八十万。”

周正神色微动,道“八十万?”

范文景神情肃色一分,道“最低不能低于五十万。”

周正笑了,审视着范文景,道“你可知道,这才抄没,总数可千万计?”

范文景点点头,道“一千万,总该有的。”

周正心里蹲守时若有所悟,感情周延儒等人并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这些大人物到底有多富,至少,认识的有些浅薄。

周正心里计较一阵,直接道“具体数字,比你们预想的要多。一口价,一百万,以后谁也不准来烦我。”

范文景大喜过望,连忙道“征西伯放心,一百万足够,下官以元辅的名义承诺!”

周正面上答应,心里暗笑,等你们日后发现了,区区一百万,怕是周延儒都得红眼啊。

周正点头后,转身便回到他的班房。

范文景匆匆汇报给周延儒,一脸脸色。

周延儒就更高兴了,拍着桌子,道“一百万,这能做多少事情啊……”

一百万,真的是一笔大数字,在没有战争拖累的情况下,能运作太多太多的事情!

范文景看着他,道“元辅,那先做什么?”

周延儒想了想,道“宫里宫殿都修一修,南京那边也是,然后赈抚西北,长江,黄河决堤,也要一些……”

范文景听着,倒也没有觉得不妥,点头应和。

等周延儒说完,范文景瞥了眼外面,上前低声道“大人,那建虏使臣还在京城,已经不少日子了,不见见吗?”

周延儒笑容满面收敛,沉吟良久,道“建虏所来,无非是为了互市,这一点,我不会答应。”

范文景道“我从户部那边得到消息,征西伯好像答应了。”

周延儒神色立变,冷哼一声,道“我是元辅,他周征云答应,我不答应,也不能成事!命张四知盯着这些人,周征云要是乱来,将这些人全给我抓了!”

范文景应声,转身出去。

大明的文官集团,在明亡的最后一刻,依旧是主战派,主和派要么别有心思要么昙花一现,始终未成气候,这一点,与宋朝几乎是相反的。

明朝这边的改革是如火如荼,轰轰烈烈,相形见绌的就是满清了。

宁完我一直悄悄的在京中走动,一边了解明朝格局,一边在试图行贿,找到可以合作的人。

此时,宁完我与一个黑衣侍卫模样的高大男子站在屋檐下,久久无语。

“这场雪快赶上沈阳了。”高大男子轻声说道。

宁完我神情有些凝重,道“明朝的朝廷虽然看似纷乱,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团结,想用离间或者行贿,基本没可能了。周征云此人心思难测,不见兔子不撒,想要互市,还得另想办法。”

沈阳背面是凄冷西伯利亚有,西方是蒙古荒漠与草原,东南就是朝鲜与大明。

在如此严酷的天灾之下,他们能求助的,只有大明。

但他们与大明仇深似海,明廷怎么可能会公然资敌,养虎为患?

高大男子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道“大汗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黄台吉一直病着,虽然对外说是小病,亲信的人都知道,黄台吉病的很严重。

宁完我也是沉默好一阵子,道“陛下洪福齐天,不会有事。我们在这北京城,还得继续想办法。”

高大男子道“明朝封锁了鸭绿江,长城九关也都重新梳理,走西口是没可能了,除非明朝的守兵参与。”

宁完我摇头,道“不说周征云军法严苛,谁都知道周征云对我大清抱有强烈敌意,守卫九关的都是他的亲信,没人敢乱来。”

高大男子看着宁完我的侧脸,道“只有互市一条路?”

他们等不及了,沈阳急需粮食!

宁完我深吸一口气,感觉着冷气入肺,头脑清醒了一点,道“我再去找周征云,不管他们什么条件,我们先答应下来,只要熬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初夏,我们就有其他办法!”

高大男子沉默一阵,道“周征云此人反复无常,你要小心。”

宁完我大步向前,走入雪地,准备去周府等周正。

周正太忙了,忙的脚不沾地。

几乎每一件小事情都会落在周正的案头,仿佛他才是首辅。

等到晚上,周正回府的路上,刘六辙坐在边上,道“二少爷,孟贺州从沈阳传回来消息。说是黄台吉病的不轻,建虏内部关于嫡嗣之争已经浮出水面。建虏仅剩的两万兵马,一直驻扎在沈阳,与蒙古那边的关系虽然看似在加强,实则有些疏远,黄台吉想要与科尔沁部再联姻,被科尔沁婉拒了。”

周正听着,心里细细计较。

历史上,黄台吉确实在明年左右没的。

那么,蒙古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占建虏,还是大明?或者,观望?

蒙古在建虏最重要的一条臂膀,如果打断了,那建虏就没有资格与明朝讨价还价了。

周正心里想着,道“科尔沁那边,你想办法渗透一下。明天记得提醒我,以内阁名义,给科尔沁大汗写封信。”

刘六辙应着,而后道“黄台吉的诸子都年幼,按照建虏的传统,可能会有两个人辅政,以建虏的声望来看,一个是济尔哈朗,一个是多尔衮。”

周正嗯了一声,道“宁完我还在京里,还得再试探,看看建虏的情况,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刘六辙道“他估计现在还在我们府上门外候着。”

周正双眼一眯,道“马车走慢点,绕道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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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四章 谈妥

周正回府后,带着一群孩子玩了一会儿,就自顾的看书,休息。

等到天色渐黑,周家开始吃完饭,饭桌上,刘六辙低声道“二少爷,还在外面。”

周正摆了摆筷子,继续吃饭。

几个小家伙狼吞虎咽,没多久,一堆筷子,扔下一句‘我吃饱’,全部跑走了,包括最小的小恪儿。

周正有些好奇的看向上官清,道“他们干什么去?”

上官清嘴角一抿,道“城里有个西夷人,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周正会意,笑着道“他们想玩就让他们玩吧,别拦着。”

上官清瞪了他一眼,擦了擦嘴,也跟着走了。

周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吃完饭,周正与刘六辙在书房里下棋,说着各种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六辙忽然道“二少爷,那宁完我还在外面。”

周正端起一杯热茶,轻轻喝了一口,道“看来,建虏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严重。”

刘六辙点头,道“老孟传回来的消息不假,加上黄台吉快不行了,肯定想要安排后事,不然他一死就等于亡国了。”

周正看向外面,道“叫他进来吧。”

刘六辙起身,在门外找来一个人,耳语几句。

那校尉急匆匆跑向门外,不久就领着浑身湿透的宁完我进来。

宁完我被冻僵了,浑身发抖,僵硬的抬着手,道“征西伯。”

周正笑着道“给宁先生倒杯茶。”

宁完我脸色苍白,谢过之后,在周正对面坐下,看着残局,道“征西伯这盘棋,有深意。”

周正拿起茶杯捂手,道“整个大明都知道,我棋力不佳,宁先生,这样的马屁功夫,是坐不上高位的。”

宁完我一本正经的抬头,道“征西伯的布局上没有问题,大气磅礴,但就是差了一步,总是慢了一步,失了先手。当然,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的,恕宁某眼拙,看不出来。”

周正眉头挑了挑,这位看到倒是清楚。

周正喝了口茶,淡淡道“宁先生在我门外守了几个时辰,想必是有什么话说吧。”

宁完我接过刘六辙递过的茶杯,没有喝,抱在手里,盯着周正的双眼道“征西伯之前提的,我们都答应,陛下四子入京为质,多尔衮率五千骑兵陪同。疆域,按照你说的,但你们不能驻兵超过五千。”

已经到了这个关头,再搞什么试探,打心理战,宁完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了。

连这样苛刻的条件都能答应,周正心里大概猜出建虏的情况了,轻轻转着茶杯,心里思忖着,是否来一战试试。

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周正压下去,临死的老虎要是发威,明朝这边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反而给建虏苟延残喘的机会。

周正沉吟了好一阵子,道“这件事不能公开,不签任何东西,你们给我的,是我大明取得的,你们的质子也是自愿的。”

宁完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周正,道“征西伯答应我们的,怎么兑现?”

周正道“你们在朝鲜那边的走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西口也是。”

宁完我听着,明白周正没有真正互市的意思,眉头拧紧,道“我希望征西伯能出十万石粮食作为诚意。”

“可以。”周正毫不犹豫的答应。

宁完我嘴角抽了下,周正要是迟疑,他还抱希望,周正这么痛快,他感觉到了绝望。

“什么时候?”宁完我咬着牙道。

周正道“现在我大明也没有粮食,等夏收吧。”

宁完我立即道“不行,必须在年前!”

要是能熬到夏收,他来大明求和干什么?

周正眉头挑了挑,道“年前我也抽不出十万石。”

宁完我根本不信,别人调不出,周正肯定可以!

宁完我深吸一口气,道“年底之前,五万石,不能再少。”

周正再次毫不犹豫的道“好。”

宁完我心里充满了不安,眼神闪烁一番,道“立即解除对我们的封锁,西口,朝鲜那边都是。”

周正哪里不知道宁完我打的注意,故作迟疑的道“等你们的质子到了之后。”

宁完我这才松口气,只要有口子,他就有办法将明朝的粮食弄到沈阳!

周正看着宁完我的表情,眼神藏着深深的笑意,转向刘六辙,道“领着宁先生去见张贺仪,商定好具体的细节。”

宁完我连忙站起来,道“多谢征西伯。”

周正懒得理他,只希望到时候别恨他咬牙切齿就好。

刘六辙领命,将宁完我带走了。

周正这才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起身转向卧房。

周延儒哪能料到周正与建虏的‘议和’会是这种行事,还准备好好的与周正谈一谈,谈不拢就强势拒绝。

现在他与周正是彼此需要,周正要借他的势,他要借周正的权,两人已经谈不上水火不容,合作更多。

他怎么能想到呢?

朝局是纷纷扰扰,熙熙攘攘,转眼就到了年假休沐的时间。

但因为新皇刚登基,二来事情太多,大部分官员都没有休假,依旧忙个不停。

周正一样没闲着,变法是千头万绪,他得总揽,尤其是大方向不能动。

不过三天,张贺仪就与宁完我敲定了‘议和’的细节,等周正稍作修改后,便带着宁完我去辽东见卢象升。

这件事,还需要卢象升统筹,细致安排。

建虏这次‘议和’,未必没有暗藏其他心思,需要小心应对。

随着年关渐渐逼近,周正在内阁的时间越来越多,与周延儒,钱谦益,李邦华等人的见面非常频繁,讨论,争论的事情越来越多。

偌大的内阁,经常争吵,甚至是开大会争吵,几十个人你来我往的吵。

太多的事情无关党争,纯粹是事情的看法与处理不同,各自陈述利弊,争论要害,是乐此不疲,好不激烈。

到了后面,要制定明年改元,以及明年的预算,政务等等方针大略,又是好一顿争吵,这里面就有的争了。

众人也不管什么党派,谁官大官小,为自己为自己部门,是脸红脖子粗的争。

这种时候,周正,周延儒也没办法板着脸,拿气势压人,纷纷扮演和事老,来来往往的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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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浮荡

车水马龙之下,好坏也都要快过年了。

周延儒,周正,钱谦益,李恒秉等阁臣前往乾清宫,与朱慈烺最后定夺。

朱慈烺坐在椅子上,绷着脸,听着周延儒,周正四个阁臣断断续续的叙说。

他其实听不懂,或者说,不能完全听懂,只是偶尔故作沉思的提问一句,然后就不再说话。

多听少说,这是朱慈烺目前做皇帝的心里准则。

周正说的最多,哪怕进行了一大半,还是他在说“朝廷的变法革新,主要围绕四大方面,第一,是礼法,时移世易,朝廷要移风易俗,礼法要适应当前的需要,同时周全未来。第二,吏治,闯贼破入京城,天下奸贼的嘴脸是暴露无疑,必须严加整肃。第三,是税赋。我大明之难,皆出于此,弊端丛丛,厄需解决。第四,土地。我大明的田亩,十之七八在士绅,勋贵,宗室等手中,百姓几无活路,百姓死,则国亡,不可不重视……”

周延儒,钱谦益,李邦华等都在默默听着,不管他们对周正的强横霸道有多少不满,却不得不承认,周正是做事情的人,这些,也唯有周正能想到,敢去做。

到了最后,朱慈烺笑着勉励道“朕托政务于内阁,望请诸位戮力同心,中兴我大明。”

周延儒,周正等齐齐站起来,抬手道“臣等遵旨,定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朱慈烺勉励再三,周延儒,周正等一群人这才出宫。

内阁有五个阁臣,杨嗣昌刚刚去了江西整顿兵务,只有四个。

周延儒,周正,钱谦益,李邦华四人漫步向大明门,嘴里也先谈着,事情告一段落,众人都轻松不少。

周延儒背着手,佝偻着身体,笑着道“今年虽然风波迭起,好在平稳渡过了,今晚,去我府上喝一杯?”

今年,大明过的十分漫长,李自成冲天而起,攻破京城,逼死崇祯,周正率兵勤王,收复京城,鼎定乾坤,年底李自成又败亡于西北,一桩桩一件件,目不暇接,众人压力如山,喘口气都压抑。

现在,终于是过去,雨过天晴了。

周正也想维持一下短暂的平静,笑着道“我家里又在辽东酿的好酒,我带几坛给元辅尝尝。”

周延儒大喜过望的笑道“好,我也尝尝辽东的酒。就这么说定了,晚上都来我府上。”

钱谦益,李邦华存在感极弱,哪里还能拒绝,笑着应下。

周延儒府上的这顿酒席,四个人吃的倒也开心,言谈举止间,不动声色的划分势力范围,一副‘井水不犯河水’模样。

钱谦益,李邦华也分的了一些权力,本就没有话语权,拿到好处,就更不会说话了。

一夜宾主尽欢,也预示着朝局架构的暂时稳定。

明人并不怎么过年,最重要的节日,是上元,也就是元宵节。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有了年假朝休,周正索性就在家里带孩子,任由外面的热闹。

而今的大明,简直就是一锅粥,沸沸扬扬,没有半点太平,西北平定,朝廷暂时稳固,看似一片欣欣向荣,实则有暗潮汹涌,令太多人忧虑不安。

元宵节的前两天,府里的四个小家伙,就不停的在周正面前晃悠,一个个跟个猴子一样,已然迫不及待。

周方近来对孩子们的课业十分重视,逐渐严厉,即便小景瑗也没能跳掉,在周正身前撒娇一会儿,周方就黑着脸来了,将四个孩子都提走了。

周正倒是想和他的孩子玩一会儿,可周方二话不说都带走了,他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出声,只能摇头叹气。

到了元宵节前一天,出京近一个月的,孙传庭,高弘图等路线回京,稍稍休息,就来周正府上了。

周正书房里,四个人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说着事情。

孙传庭先说,道“目前,大明律基本修正完毕,明年可以颁发,其他配套律法,可以慢慢来。礼法较为复杂,还需要时间,预计明年下半年刊出。吏部对于新的考核办法,抵触比较大,一个是内部,还有其他各部,地方上试了试,反对声也不小。”

高弘图道“户部对地方上基本上是失控,想要对税法,土地进行有效的变革,不止要加强户部的权力,也要加强对地方的影响,需要地方上的全力配合。”

张贺仪道“我在北直隶四周走了走,裁撤卫所问题不大,但要按照近百万人,需要一步步来。另外,杨阁老在江西那边,动作比较大,他的不少亲旧进入军队,已经有不少人给我写信了。”

刘六辙跟着说道“杨嗣昌的动作十分的直接,没有暗动作,锦衣卫一直在悄悄盯着,左良玉曾经悄悄派人去见杨阁老,被杨阁老大骂而走,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周正听了好一阵子,抱着茶杯,道“我们那几省的巡抚,总督,还是可以信任的,要进一步遴选各府知府,知县,要确保政令通畅,大家全力以赴,而不是上行下效,人浮于事。”

孙传庭道“吏部这边一直在做,但李尚书掺沙子也不手软。下官还是寄希望于明年的恩科,若是录用个三百人,足够填补空缺。”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这些只能是后备力量,他们初出茅庐,没有经验,固然一腔热血,可也会容易犯错。还是要从我们当前去找。”

孙传庭思索着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回去之后,再仔细查找一番。”

张贺仪道“下官觉得,京察也可以看出来,或许还能看的更清楚。”

高弘图摇头,道“京察耗日长久,我们等不得,用来消除阻碍就可以了。”

刘六辙道“二少爷,不能一昧的我们出力,各省巡抚,总督也得加紧物色,人才难得,事情紧迫,还得多上上心。”

周正喝了口茶,道“嗯,都不能闲着。户部要加强对地方权力,对内对外都是。地方上,我想办法给户部弄一个附加考核,户部这个不通过,不得升迁调任,半年内如故的自动革职。”

高弘图双眼一亮,道“谢大人。最好,户部能对一些机构能控制一二。”

周正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道“你回去商议下,看看那些机构,部门可以户部,地方双重管辖。”

高弘图大喜,抬手道“是,下官记下了。”

周正又看向孙传庭,道“李日宣是有些碌碌无为了。我找机会与元辅谈一谈,让你们分一分,互不干扰。”

孙传庭神色平静,道“一些小阻碍,下官能应付,无需大人去给元辅送人情。”

周正摆了摆手,看向张贺仪,沉吟再三,道“杨嗣昌到底是有能力的,先观望,不要动。”

张贺仪点头,杨嗣昌入阁,本身就是为了平衡,润滑朝局关系的,并非不能动,却也不能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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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轰轰烈烈

元宵节一过,乾清宫的旨意就接连下发。

第一道,就是追思先帝,改元‘安和’,并向上天祈求大明和清,风调雨顺。

第二道,就是下旨变法,诏令内阁以及天下臣民支持,革除弊政,中兴大明。

第三道,就是托政务于内阁,全权处置国内外大小事宜,暂停朝议等大会。

第四道,就是追功,大肆封赏去年以来的功臣,包括周正在内,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赏赐,不管是名是利,远胜过小气抠搜的崇祯。

周正的班房内,姚童顺在叙茶,道“大人,第四道,是皇上改的。”

周正嗯了一声,道“都准备好了?”

姚童顺放下茶壶,道“吏部那边没问题了,孙侍郎很快会主持吏部关乎考核一块,李日宣不会干预。户部那边,高尚书已经准备了一千万白银,委托了南直隶的八家大商户,组建‘土地管理司’,已经在着手了。”

周正听着,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道“告诉三司,东厂,锦衣卫,跟进配合。”

姚童顺道“是。兵部那边,也已经到位了。”

所谓的‘到位’,是十三省总兵已经抵达制定位置驻扎,稳固地方。

周正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制定一个计划表,我要去南直隶走一趟。”

姚童顺一怔,旋即道“大人,建虏那边,应该快来了。”

周正眉头一皱,道“那就推迟一点吧,先请户部侍郎走一趟。”

姚童顺记下,道“元辅那边,给了西北赈灾二十万,由陈演去。”

周正不意外,摆了摆手,道“不用管他们,咱们专心我们的事情。”

姚童顺抬手,躬身告退出去。

内阁这边,看似风波不动,六部,都察院则大动作连连。

首先是吏部发出邸报,更新了吏部新的考核标准,要求各级官员沉心用事,专心于‘民生’,并且制定了严格的考核明细,落实责任到人头,一个个降罚十分清楚与严苛。

这邸报一出,整个京城就炸开了,不知道多少人叫苦连天,一时间谣言满天飞。

更是除了一个‘一言错,管帽落;一步错,牢狱坐’儿歌,在满京城的传播。

随后,户部丢出重磅炸弹,令京城窒息。

户部发出盖有玉玺,内阁首辅大印的邸报,邸报明确指出了大明的问题根本在‘土地’,将着力改革,计划用三年时间,收购天下六成以上的土地,由户部管理,租给百姓,并禁止交易。

这个邸报一出,偌大的京城一时间竟没有半点声音,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反应!

接着,刑部发出邸报,加大对匪患等的治理,垂直管理地方的缉捕。

随之,是都察院,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再次复位,将要交叉迅速地方,严厉打击贪腐,不作为,潜规则等官场现象。

兵部,工部,礼部等迅速跟进,一道道邸报发出,传遍京城,而后通传天下。

各省巡抚,总督是早就知道这些的,他们之前已经在制定收购的土地的范围,多少以及预计的时间。

周氏票号现在不差钱,几千万的现银,无数的资产没有处理,可以说极其的财大气粗。

有银子的支持,各地的巡抚是甩开膀子干,豪气干云,踌躇满志。

‘逆案’并没有结束,真有头铁的,三司以及锦衣卫,东厂直接拿下,干脆利落。

一边是糖一边是大棒,周正坐镇京城,挥舞的整个大明生风。

正月没过,京城里就压力如山。

不止地方上叫苦连天,不知道多少人纷纷辞官,更有些人公然跳出来反对变法,引经据典,脱不开‘祖制’二字,却也令很多人无法反驳,有些理亏。

收购田亩一事,也遇到了抵制,田亩,向来是最重要的私产,谁人愿意卖给朝廷?哪怕是活不下来的百姓,也是卖给乡里,熟知的士绅!

可以说,周正的‘变法’,除了兵改还有些,其他的都遭遇了强有力的抵制。

这会儿,钱谦益就坐在周延儒的班房里,面沉如水的道“元辅,京城,南直隶也是沸沸扬扬,百姓携家相哭,士绅道路以目,这变法,弊大于利啊。”

周延儒神色不动,神情平淡。

钱谦益继续说道“下官总览古今,变法之图,鲜有裨益,事后无不被推翻,皆是虚耗国力,于国于民无益啊……”

周延儒见钱谦益一副忧国忧民模样,淡淡道“这些话,你怎么不去找征西伯说?”

钱谦益眼神尴尬一闪,道“元辅是总揽朝政的总理大臣,此事,终究是须元辅点头的。”

周延儒神情漠然,道“你觉得,我能说服得了征西伯?还是你以为,我与他斗起来,于你有好处?”

钱谦益脸色微变,连忙道“元辅,下官绝无此意!”

周延儒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变法是朝廷的态度,在外面,你要坚定的表达出来,你若是三心二意,或者打什么别的主意,别管我不念同乡之谊!”

钱谦益的面沉如水变成了猪肝色,他原本以为,随着周正的推进,触及到了周延儒这么多的利益,周延儒不应该无动于衷,起码要表达一下存在,制约一下周正才是。

周延儒,这是什么意思?

钱谦益带着猪肝色的满心疑问走了,范文景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摇头。

只有范文景才会明白周延儒的态度为什么会是这样——除了与周正‘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还有交换!

这一次的追功,周正并没有加封国公,主要就是交易。周正不加公国,换取周延儒在变法的‘沉默’。

沉默,就是支持!

与此同时,在京外的新兵营中,周正见到了黄台吉的第四子,叶布舒。以及护送他来的多尔衮。

之所以是叶布舒,因为他前面的三个哥哥,全都死了。

按理说,他最有资格继承黄台吉的满清皇帝位,偏偏他的母妃身份卑微,在沈阳皇宫不受重视。加上建虏人没有嫡长制,使他变得可有可无,成了最佳的质子。

十四岁的少年,白白净净,也有些畏畏缩缩。

周正不在意他,目光落在多尔衮脸上。

这是一个很是坚毅的人,从脸角就能看得出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风起云涌

在周正看多尔衮的时候,多尔衮一样的审视着周正。

他与周正还没有打过交道,周正与黄台吉血拼的时候,多尔衮还没有冒头。

多尔衮表情坚毅,眼神有声,心里却暗自凝重。

他从周正身上感觉到了明人没有的一样东西——自信。

明人面对他们,获得不少都会郑重其事,外强中干,这周正则不同,他是完完全全的没有将他们当做一回事,神情中还有丝丝的轻蔑与不屑!

周正与多尔衮对视一阵,忽然笑着道“听说,你与科尔沁是姻亲?”

多尔衮与黄台吉是兄弟也是连襟,分别娶了科尔沁的二位格格,大小玉儿。

多尔衮神色不动,道“不错。”

周正笑容越多,看向张贺仪道“给他们安排好了,再告诉曹变蛟,两万骑兵,跟这些建虏人好好学学,一年后,我有大用。”

张贺仪倾身道“是。”

多尔衮眉头动了下,没有说话,实则内心万分警惕。

至于叶布舒,则一直绷着脸,显得十分的紧张。

周正安排一番,便转身回京了。

多尔衮与叶布舒对视一眼,两人没有说什么,任由张贺仪安排。

明天对他们警惕非常的大,将五千人打乱重分,布置在七个方位,还有重兵监视。

曹变蛟与满桂,分别领着周正要求的一万骑兵,正在日夜不怠的训练。

周正回到京城,直接招来孙传庭与高弘图,在内阁说着事情。

孙传庭道“吏部与都察院借着京察名义,对京内外所有官员进行考核,尤其侧重于变法,观察百官对变法的态度。同时肃清吏治,任用能做事情的官吏……”

高弘图道“大人,目前命令已经下到十三省,由巡抚,总督下军令状,而后,府,乡村,县层层如此,下定了任务,责任落实到每个人头上,限期完成,定期考核,懈怠,完不成,一律连坐,绝不容情!”

周正点头,沉思着道“要进一步的充实地方官场,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我们现在的短板就在于可用的人手不够。京察是一个好书段,一定要雷厉风行,果断干脆,任何事情,不要拖泥带水,给他们糊弄的余地。我们现在,着重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土地,力争三年完成。土地问题解决了,那么就等于解决了一大半的问题。第二个,就是税赋,尤其是商税,那么,也能解决相当一部分人。其他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两件事来的,我们抓住重点,不要纠缠,埋头苦干,争取在五年内有一个初步的框架,十年,基本的解决问题!”

孙传庭,高弘图对视一眼,兴奋又肃色的道“是!”

周正看着两人的表情,道“前期我们一定会遇到很多的声音,更多的反弹,毁誉参半,一定要恪守本心,不动摇。‘变法’,是朝廷的决心,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不管朝野,凡是不能一心变法,三心两意,暗中使绊子的,都可以请他们回家!”

孙传庭与高弘图都明白,这是周正再次向他们阐述坚定信念,不被外界所动摇。

两人抬着手,沉声道“是!下官谨记。”

周正摆了摆手,让两人坐下,开始细细的说一些事情。

孙,高二人也将遇到的问题说出来,三人在一起商量,出谋划策。

在三人商量着的时候,皇帝,内阁,六部颁发的圣旨,诏令,邸报在京城渐渐被消化,逐渐有了一些声音。

这些声音终归不大,还在一种‘思考’阶段,并没有沸反盈天。

周延儒的沉默,令朝野非常多的人摸不着头脑,还在观望。

境内这边含糊,京外的十三省却不含糊,巡抚,总督联合的邸报一道接着一道,而后就是召集各级官员进行谈话,逼着立军令状,凡是抗拒的,当场罢黜!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大明不断的上演。

各地相继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反对声,不止是上书批驳,弹劾,士林之间大躁。

‘动摇国本’,‘违反祖制’,‘亡国之举’等词汇铺天盖地,几乎淹没了朝野。

整个朝廷面临了巨大的压力,这些压力随从一个个人身上汇聚而来,最后到了朝廷,到了周延儒,周正身上。

周正自然是无所畏惧,视若无睹。周延儒则感觉身上背了一座大山,举步难行,夜不能寐。

正月一过,周延儒就有些扛不住了,先是是要给官员们加俸禄,而后又要减税,随后公布今年开恩科等等,企图拉拢人心,减少骂声。

但这些丝毫没有削弱士林间的骂声,尤其是南京的复社,北京的燕台社,二者合二为一,人数过五千,从者数万。

‘二张’在虎丘开大会,以八千人的联名信,抨击朝廷的‘变法’,要求周延儒,周正等人‘悬崖勒马’,恢复朝纲。

八千多人,复读科举的是极其少数,大部分是入仕或者曾经入仕的,不乏曾经的六部官员,加上钱谦益等从中呼应,声势着实浩瀚。

周延儒当年的二次入阁,就有复社的拱鼎,这一次复社明摆着要与‘变法’死磕,也没有再顾忌,手里握有的周延儒的把柄,再次成为利器,半藏半漏。

就是这样藏而半漏才最具威力,在如此汹涌澎湃的非议声中,稍一不慎,就可能折戟沉沙,周延儒哪敢大意。

他先是给钱谦益施压,而后又要调‘二张’出京,同时补录今年恩科的科考名单,一系列手段,强硬的很。

周延儒预计的这些人会因为‘官位’而屈服,却没想到,极其更大的怒火。

无数道奏本飞入通政使司,冒头直指周延儒,指他是‘窃国大盗’,‘碌碌无为’,‘素位尸餐’。

因为变法的缘故,很多人找不到矛头,或者说最终的‘罪魁’,一时间,群起而上,疯狂的攻击周延儒。

朝野弹劾不说,堵周延儒大门,在内阁大院外叫骂的不计其数,周延儒能出门,却回不去,只得躲在内阁大院不出。

不止是他,朝廷里的各个大官,无一幸免,几乎就没有人没被攻击,但凡出门,一声吆喝,就是一大群人撸袖子要打群架,还不管是谁。



第六百五十八章 口中人

过了元月,地方上的越发的混乱,从全国报上来的数据显示

被‘村民’直接打死的官吏多达七十多人,其中还有两七品县令,一个五品通判。

在路上遭遇‘盗匪’的各级监察官员,更是多达两百多,死伤几十人。

南直隶解压向京城的运粮船,‘遭遇大雨’,倾覆了六艘,失踪四十多船员。

而撂挑子不干的官吏,高达三百多,还有称病告假,躲着不做事,使绊子,甚至是直接对抗的更是不计其数。

各省巡抚,总督衙门,天天有人陈情,抗议,在门口撞墙的,服毒的,还有直接带人冲击各级衙门的。

偌大的一个天下,一片混乱,事情层出不穷,五花八门。

这些都变幻成压力,一波一波的涌入京城。

周延儒起初还能抗一抗,最后也扛不住了。

带着钱谦益,李邦华,将周正堵在班房里,要‘认真应对’。

周正班房内,四方桌,四个阁臣各站一角,气氛十分凝重。

周延儒自然不会第一个开口,李邦华又有游离在外,只好由钱谦益第一个说话。

钱谦益苦着脸,忧愁满面的看着周正,道“征西伯,你也看到了,天下大乱啊,这样下去,不说朝廷会瘫痪,就是再来一次‘十年不了之局’,也是未尝可知啊……”

周正好整以暇,道“我不要听问题,我要解决问题的办法。”

钱谦益瞥了眼周延儒,越发苦涩的道“征西伯,下官这些天也是苦思冥想,并非是反对变法图强,只是,方法可以变一变。第一,我朝向来宽仁,你的那考核细则太过严苛,是否可以废除,松一松也行。其二,土地买卖应该全凭自愿,不能强买强卖,否则朝廷与盗匪何异?其二,我朝国政凋敝,本应该减税,休养生息,怎么还能加税?不妨,也松一松……”

周正看了眼钱谦益,淡淡道“朝廷法度在乎统一,长久,岂能朝令夕改?再说了,这是秋千大计,遇到一点问题就退缩,朝廷的颜面何在?开了这个口子,朝廷以后还能做成什么事情?我大明体统还要不要了?”

钱谦益嘴角抽了下,这是‘小问题’,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

钱谦益见周延儒还是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道“征西伯,下官并不是反对变法,只是,不要那么的,急躁,我们完全可以慢慢来,徐徐图之。现在下面官员压力太大,他们成了反对变法的主力,这样下去,迟早会天下大乱的……”

周正神色如常的瞥了眼周延儒,道“魏忠贤那么不得人心,擅权禀国那么久也没让天下大乱,我这变法才开个头,就天下大乱了?是觉得我太宽仁,软弱了,还是你们,不他们欺软怕硬?”

周延儒,钱谦益嘴角都抽了抽,周正就是当面打他们的脸。

李邦华瞥了两人一眼,认真的与周正道“征西伯,我希望你能三思。士绅是我大明的根基所在,你一面要收他的税,一面要他们的地,两头都是要他们的命,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发生民变,甚至是兵变都是可能的。”

周正对李邦华点头,道“你总算是说了点有用的话。士绅确实是我大明的根基,但也是他们腐蚀了我大明根基。六成以上的土地收归国有,巩固国本,这件事没有商量。制定合理,长久的税务体系,这也是国泰久安的保证。”

钱谦益,李邦华神色动了动,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没想到周正是半点都不让。

周延儒坐不住了,叹了口气,道“我之前是有些冲动,火上浇油了,现在必须想办法,降降温,否则我们迟早会被撕碎。”

人言可畏,现在满天下的非议,谁能承受得住?

周正又漫不经心的喝口茶,道“这样吧,恩科提前,全部在京城科考,四月中。”

周延儒之前放话,要革除很多人的科举资格,听到周正的话,不由得神色微变,道“你要怎么做?”

周正道“考的是他们,中不中在我们。”

周延儒这才放心,要是阻止那么多人科考,非得出大事不可。

李邦华还是很不安,道“这怕是不够,还得给地方上的官吏一些甜头。”

现在闹事的,一个‘士子’,一个就是入仕的官吏。

周正道“吏部那边考察各级管理局很久了,过一阵子,会大规模提拔官吏,尤其是南直隶。”

想要提拔,那就得有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大规模提拔’之前,必然要大规模罢黜了。

李邦华看向周延儒,钱谦益,将两人的表情倒是平静,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很显然,‘二周’早就商议过,也达成了默契,怕是对各个官位已经瓜分完毕了。

周延儒默然片刻,道“再等等,以京察的名义更为妥当,减少一些非议。”

周正随意的点头,道“那就先科考吧。”

周延儒与钱谦益对视一眼,没有再坚持什么。

眼下这个节骨眼,他们也不想退让,哪有朝廷退让的道理,即便是错了,也要错到底!

在周正等人商议的时候,京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件大事情。

顺天府尹不知道怎么回事,派出了大量衙役弹劾满街抗议的‘士人’,更是查封了一个复社经常集会的书院。

这犹如烈火烹油,京城瞬间大乱。

数百人冲入了顺天府,见到人就打,见到东西就砸,顺天府尹如果不是见机得快,也少不得一顿打。

这群人砸了顺天府不顺,成群结队的奔向内阁大院。

随着消息不断扩散,加上谣言,一路走来,人数迅速破千,带着各种‘武器’,就要杀向内阁大院。

周延儒吓了一大跳,连忙调集人手,将总理大院,甚至是皇宫团团围住,阻止这些人侵入,同时又严令不得动手,不能再出乱子。

钱谦益站在班房的窗户前,看着外面,听着不断的呐喊声,心惊肉跳。

他犹自记得,顾秉谦回到杭州,被愤怒的百姓冲入院子,打死了十几口人,更是一把火烧了院子。



第六百五十九章 民愤

之后的顾秉谦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丧家之犬四处流窜,没人敢收留,也无处可去,最后只能租一条船,躲在江上不敢靠岸。

可以说是狼狈至极,声名尽丧。

也由此可见,民愤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钱谦益神情凝重,心里挣扎,他害怕——想辞官。

认真算一算,他入阁还不过三个月!

内阁大院被围,连朱慈烺也坐不住了,不断召见朝臣。

内阁的压力陡然增大,不止是周延儒坐不住了,六部尚书等也倍感压力,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京城尚且如此,地方就更可想而知。

风起云涌,暗潮澎湃!

周正若无其事,在内阁大院溜达,陪同的是刘六辙。

刘六辙看了眼外面,听着呐喊声不断,道“二少爷,科尔沁以及喀尔喀那边的态度十分暧昧,对于我们发过去的诏书,全部收下,对于使者也客气招待,就是没有一句准话。”

周正慢慢的踱着步子,道“年初的时候没派人来,我已经猜到了。他们大概还是不死心,还想再看看。”

刘六辙脸色冷漠,道“哼,估计还是在等建虏东山再起,认为我大明垂垂老朽,根本不放过在眼里。”

周正站在一处亭子里,看着外面道“我们的骑兵还是太少,远征蒙古还够呛,再得等一两年,加上蒙古那边不熟悉,需要再准备准备。”

刘六辙道“我已经不断派人渗透,用银子,粮食以及盐,丝绸等收买,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我们想要的很多情报。”

周正背着手,右手食指一直在轻轻敲击,道“与建虏互市的消息,传出去了?”

刘六辙道“嗯,瞒不住。”

周正双眼微微眯起,道“与建虏的互市是假的,是为了稳住建虏,拖延时间。但蒙古不一样,尤其是科尔沁,这样,通知户部,在张家口与蒙古互市,限定交易品类,兵器,铁,粮食等严禁交易,其他的,盐,丝绸,瓷器等都无所谓,你暗中布置一下,趁机多安排些人,给我将漠北的方方面面摸透,漠西也要准备了。”

刘六辙立即点头,道“是。”

周正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有些烦,转身道“吴三桂等人有什么动作?”

刘六辙跟着周正,道“之前想要逃入琼州,被堵了回去,现在应该是安南,缅甸等交界一带,与当地的土司混合,势力颇大,不容小觑。”

周正嗯了一声,道“杨嗣昌,有没有反应?”

刘六辙仔细想了想,道“有,史可法,左良玉等人目前在他手下,本来有意征剿,最后不了了之,目前专心整顿军务,没有其他动作。”

周正踱着步子,道“辽东呢?”

刘六辙道“这里主要是孟贺州,楚金在管,我知道的不多。卢总督已经接管了辽东大部分区域,恪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没有冒进,但在距离沈阳不足两百里的地方,东面,南面都在准备建一座大城,建虏那边甚至威逼要发兵,最终也没有动。”

周正神色沉吟,道“传话下去,对于辽东的支持,要不遗余力,钱粮,武器,火炮都要给充足了。新兵也发过去一部分,好好锻炼锻炼。”

刘六辙应着,转头看了眼外面,低声道“二少爷,有些人想要趁机邀名,正在不断的组织人,很是有些士林领袖的模样。”

周正哦了一声,有些感兴趣的道“不是‘二张’?”

刘六辙道“不是,号称什么江南四大才子,有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侯朝宗,他们都是复社中人。这冒辟疆六次乡试不中,愤恨填胸,尝尝抨击朝臣,议论国政,其他人也是差不多。不过背景深厚,家中三代都有高官,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士绅反对变法的代表,是先锋。

周正踱着步子,想了想,道“阮大铖最近在干什么?”

阮大铖是个二五仔,先是东林,后投阉党,被江南士绅深恶痛绝,尤其是冒辟疆,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

冒辟疆在苏州甚至做了很多骂阮大铖的诗词歌赋,小曲小调。

刘六辙道“元辅那边似乎察觉到他是我们的人,所以一直压着,有些郁郁不得志,小心谨慎的很少冒头。”

周正笑了声,道“给他递给话,要他给我收拾一下京城的乱象。”

刘六辙一怔,道“二少爷,他能做得好吗?”

刘六辙不担心阮大铖不做,而是担心阮大铖的能力。

周正背着手,道“不是要他做事,是要他坏事。他也是出自江南大族,冒辟疆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敢跟他叫板。不然一个无功名的士子跟堂堂工部侍郎做死对头?”

刘六辙还是有些不太理解,道“二少爷,这件事沸反盈天,他要是一个不好就是火上浇油,能放心吗?”

周正摆了摆手,道“做得好就好,做不好,就扔出去给他们,也能为我们拖延一点时间。”

刘六辙明白了,道“是,我待会儿就去办。”

周正点头,刚要回班房,就看到内阁大院的一群差役提着水桶,急匆匆向前院跑去。

刘六辙一看,连忙上前拉住一个询问。

刘六辙回来,与周正道“说是有人在皇城墙写了‘奸臣当道,天下奇冤’八个字,是红色油漆,乍看上去血淋淋的。”

周正眉头一挑,感慨的道“等着瞧吧,这才是开始,好戏还有的瞧。”

刘六辙瞥了眼里面,低声道“二少爷,我担心元辅,钱阁老等会坐不住,会突然出手。”

周延儒,钱谦益毕竟是首辅,阁臣,真要是当众承诺什么,那就会是内阁的态度,对变法有着不可预测的影响!

周正轻轻点头,道“你近来不要动,咱们都先看看。”

刘六辙应着,心里则有些感慨,他们要真的是奸臣就好了,当初魏忠贤权倾天下,依附着无数,再看看他们,靠过来的人十分的少,再甄选可用之才,就更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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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十害

南直隶,应天府。

南直隶巡抚吕大器将周氏票号南京分号的掌柜以及委托收地的八大商户以及南直隶的总督,参政参议等全部叫了过来。

听到的,却是一阵阵苦水。

“大人,并非小人不卖力气,毕竟我们收了您的银子。只是,南京的田亩大部分在那些士绅手里,我等努力了半个月,也只收了一些荒地,偏地,着实是没人要的……”

“很多士绅不愿意卖,也有些张口愿意的,原本十二两的地,一下子翻到了三十两,大人纵然有银子,我等也不会让大人做那冤大头不是……”

“还有就是,他们只要成色上好的现银,不要朝廷的新币。南京的商户,大部分人如此,百姓也不太喜欢……”

轮到周氏票号的掌柜沈云畅,他一向镇定的神色有些忧虑,道“周氏票号近来也遭遇了大量的挤兑,全部要旧银,若非抄没的那些暂存在我们那,根本应付不了。即便勉强应付,我们的发展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想要在各地设立分号的事情,我得写信去京里问问几位大掌柜了。”

吕大器身旁的总督齐言道“整个南直隶现在是一片大乱,尤其是小地方,杀人越货,入室抢劫,甚至公然打杀官差比比皆是,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人手很不足,有些人也心思叵测,暗中鼓动……”

吕大器深深的拧眉,表情肃重。

这还是李恒秉等清理一番的结果,若是当初的六部九寺,勋贵公卿还在,南京就别想做成一点事情!

吕大器心里吐口气,语气平静坚定的道“无需担忧,我已经上书征西伯,获得内阁的授权,对南直隶五品以下的所有官吏,不需吏部批准,可以直接罢黜。你们摸一摸情况,给我一个名单。另外,各参政,参议做好新的选拔,要在四月底前,完全控制住局势!”

参政,参议总共四人,连忙起身抬手,神色振奋。

吕大器又看向其他人,沉声道“不能因噎废食,要全面的做准备,继续推进,有问题解决问题,我们时间紧迫,凡是就是一刀切,绝不啰嗦!”

屋子里十几个人齐齐起身,抬手朗声应道“我等领命!”

吕大器这里是如此,周正一系的各路巡抚,总督遇到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问题是层出不穷,压力如山。

京城之内,内阁发布了提前恩科的邸报,却丝毫没有阻止反对声浪,反而更加激起了朝野的反弹。

二月初七,这一天着实轰动。

工部侍郎阮大铖与三十多在野的名望之士联合上书,痛陈时弊,将大明的弊政,面临的问题,分析了个遍,而后大声疾呼,支持朝廷‘变法’,否则就会亡国。

同时,他也将反对变法的人列为‘十害’,指责这些人食民脂民膏如吸骨髓,视百姓为猪狗,终日高谈阔论,碌碌无为。国难不见踪影,国艰雪上加霜,于国于家皆是大害!

所谓‘十害’,自然有名录,他将‘二张’以及复社的十个头头脑脑,包括所谓的‘四大风流才子’,全部列入其中。

阮大铖不止是工部侍郎,还是有名的文学大家,在江南甚至整个大明影响力巨大。

他这一出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初阉党炮制东林党的‘东林点将录’,一时间甚嚣尘上,惹怒了不知道多少人。

复社很快反击,罗列了阮大铖三十条大罪,在整个京城散播。

阮大铖也不是吃素的,围绕在他身边的大有人在,更是上书列出了‘结社’的危险,请求朝廷予以取缔,并且追究一些人的‘大过’。

这下子,更是惹毛了复社,‘二张’的张博更是写了一篇风骨论。追思东林先贤,痛批当今的奸佞,矛头直指阮大铖。

似乎有意将阮大铖作为突破口,以撬动变法的铁幕。

双方以京察为战场,迅速向全国各地蔓延。

随着不断的发表文章,上书,双方的观点也渐渐为人所知,朝野,士林迅速分化,双方的阵营日渐清晰,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民间争论’,没有闹到朝堂上,双方在大江南北开战,各种各样的辩论会层出不穷,冒出了不知道多少个书院。

常常无法驳倒对方,撸起袖子就打群架,场面着实热闹。

阮大铖是不遗余力,除了正面交锋,暗地里的小手段层出不穷,将‘十害’的底全都给气了,而后添油加醋,满世界散播。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能归结到‘品德’二字上,不管事实怎么样,只要在品德上打倒对方,那就是绝对胜利!

‘二张’等人也不会坐以待毙,以复社庞大的力量,将阮大铖三代都给查了个遍,尤其是阮大铖的‘阉党’履历,更是成为攻击的最大把柄。

双方从政务上的相互敌视,攻击,转变到了人生攻击上,乌泱泱的一片混乱。

复社转移焦点,变成了一种‘内讧’,朝廷的压力骤然减轻,纷纷松了口气。

到了四月初,周正总览‘变法’,强力推进各项事宜,锦衣卫的缇骑纵横天下,抓了不知道多少人,单单流放到琼州的就高达六千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官绅,在变法上强硬阻挠,不知进退。

这一晚,阮大铖府。

阮大铖殷勤的给周正劝酒,一脸讨好。

他能从牢里出来,做到工部侍郎,全是周正一手操持。而今与‘复社’大战也是周正的意思,阮大铖不怕复社,却担心周正将他抛弃。

周正喝了几杯,道“你做的不错,复社以及朝野都转移了注意力,给我腾出了不少时间。最迟明年,我会重新安排你。”

阮大铖大喜,连忙站起来,抬着酒杯道“多谢大人,下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着,就一仰而尽。

周正只是微笑的抿了一口。

阮大铖重新坐下,看着周正,忽然双眼微动,道“大人,下官听说大人好戏文,特意从苏州请来了名妓为大人演唱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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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一章 利器在手

周正倒是无不可,道“听一段吧。”

阮大铖立刻拍手,外面就走进来一队女子,一个个穿着青衫,衣着紧身,身姿窈窕,面容俏丽。

尤其领头的一个,面容温婉,一举一动带有水乡的清瑶柔情。

刘六辙站在不远处撇了撇嘴,这些江南文人就是喜欢这样,吃个饭喝个酒还要让人歌舞助兴。

一群女子在不远处屈身,而后就坐下,吹拉弹唱,还要几个在跳舞。

应该是江南青楼惯常的曲目,周正对这种曲调没什么兴趣,只是看了会儿就自顾的喝酒,与阮大铖说着事情。

阮大铖一边听着,一边暗暗观察着周正。

等时间差不多了,阮大铖挥退那些舞女,低声道“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就在下官这住一晚,董小宛仰慕大人已久,时刻期盼着能伺候大人。”

周正一怔,看着阮大铖不语。

阮大铖知道周家一直没有纳妾,觉得猜到什么的暧昧的道“大人放心,上官夫人绝对不会知道的。下官再给您准备个宅子,偶尔过去解解乏也好。”

周正不说话的原因,倒不是因为阮大铖的这一手,而是这个名妓的名字董小宛。

这位是秦淮名妓,后世极其有名,周正怎么会不知道。

周正面色渐渐趋冷,道“你这是拿我当枪使?”

阮大铖心里微惊,连忙道“大人,下官绝无此意!是这董小宛找到下官,说是愿意伺候大人,下官调查再三,确保没有问题才敢给大人引荐,绝不敢有任何欺瞒大人啊!”

周正心里冷笑,这阮大铖果然是个小人!

算算时间,董小宛应该与冒辟疆正你侬我侬,怎么会突然要献身给他?

无非是阮大铖拿捏了冒辟疆的软处,逼迫董小宛如此做!

这里面的糟烂事周正懒得管,却也不想董小宛被阮大铖糟蹋,淡淡道“六辙,你带去安排在外面。”

刘六辙一直在不远处,本以为周正会大骂阮大铖,不由得愣住了,上前低声道“二少爷,真的要藏?”

刘六辙在周家长大,与二少夫人上官清相处也不是一年两年,要是上官清知道周正藏了个外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正不想解释,摆手道“安排吧。”

阮大铖欣喜若狂,忍不住的道“大人,不如,下官来安排吧?”

周正看了他一眼,起身漠然的道“下不为例。”

阮大铖立即诚惶诚恐的应着,心里却喜滋滋,在他看来,周正收了人,无非是面子上坐坐,用不了多久,送上董小宛的回报就会到他身上!

周正出了阮府,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暗自摇头。

这阮大铖,终究是不可大用。

刘六辙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上,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二少爷,真的要藏吗?”

周正叹了口气,只好解释道“那董小宛是冒辟疆的相好,阮大铖弄来,明显是包藏祸心。冒辟疆作死,这董小宛却是无辜的,你给她安排个地方,找个时间让她走就是了。”

刘六辙顿时长松一口气,嘿笑一声,道“我就说嘛,二少爷即便看上谁,也不会看上一个妓女……”

周正懒得多说什么,道“阮大铖给我盯紧了,我总觉得他会给我惹麻烦,必要的时候你要出手抓人。”

刘六辙神情正经,道“是。二少爷,我这就让人盯着。”

或许是喝了点酒,周正头有些晕,道“科举的事情,让所有人都盯一下,不要到时候出什么乱子。”

科举,向来是朝廷最重要的一向活动,围绕这件事也出了太多的事情。周正不怕出事情,而是担心会影响他选材。

刘六辙应下,忽的道“票号被挤兑的有些厉害,他们只要旧银,新币一概不要。本来还想铸新币,结果大部分被挤兑出去。票号今年本来计划扩张到所有上等府,也被迫暂停了。”

周正揉了揉头,道“再等等,下半年内阁会出文,禁止铜钱,散银的流通。”

刘六辙应着,没有再说话。

周正回到府里,上官清给他擦拭了一番,坐在床边,轻声说道“爹又来信了,想将几个孩子接到天津去,大哥那边有些意动,大嫂倒是舍不得。”

周正今天有些累了,点点头道“送过去住一阵子再接回来吧,爹一个人在天津卫,想孩子也是正常的。”

上官清摸着他的头,冷不丁的道“听说,你在外面收了一个女人?”

周正浑身冰冷,咳嗽一声,道“没有,要收了今晚我就不回来了,具体的,你去问六辙。”

上官清还在摸着周正的头,道“问过了。”

周正长松一口气,没好气的道“老夫老妻的了,不要这样,太惊悚了。”

上官清一笑,而后道“你要真收什么人,我也不拦着,你得告诉我一声,不能瞒着我。”

周正看着她,摇了摇头,叹气道“还需要我告诉你吗?我都不知道你在我身边安插了你。”

上官清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下,道“我哪有那本事,六辙主动找我说的。”

周正唔了一声,道“这件事,倒是会提前给我排雷啊。”

上官清听不懂‘排雷’是什么意思,眼神疑惑。

周正摆了摆手,道“早点睡吧,过一阵子就是科考,我得有一阵子回不来了。”

上官清嗯了一声,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

不管大江南北再如何闹腾,科举事关太多人的前程,尤其是‘复社’,不得不在前一阵子在慢慢消停,准备科考。

所谓的‘复社’,就是科考失败的人,要复考的人组成的社团。这些失败一次,两次,冒辟疆失败六次的大有人在,哪个敢不在乎。

没有科举功名,就无法入仕,在外面喊的再大声,终究是‘白衣’。

所谓的四大才子也没空跟阮大铖撕了,早早地开始准备,甚至于一些人暗地里打听考题,想要购买。

在如此纷乱的情况下,各种买卖考题,泄露考题的事情在京城里暗暗流传。

刘六辙一直盯着,见没有真的泄露,也就任由他们胡闹,封锁着考场,静静等待时间。



第六百六十二章 科举之咎

任由外面滔天大浪,周正自顾忙着他的事情。

在北京的临时‘贡院’内,周正,礼部尚书李觉斯,孙传庭三人在一群人拱卫下,正在视察各个考场。

李觉斯神情十分拘谨,道“征西伯,按照你的要求,考场都是通透的,时间为每天两个时辰,总共三天,从报名的名录上看,总数为七千二百四十七人。”

孙传庭接话道“其中,北方两千十一人,其余为南方。复试者有两千,其余为应试者。年三十以上有三千余,二十以下八百余。按照南六北四的原则,今年大致录取四百二十人,又有才疏,南方会接近三百……”

周正背着手,静静的听着。

大明的科举,很早就呈现了南方一面倒的形式,若非有‘南六北四’的录取规则,怕是朝堂上几乎没有北方人的立锥之地!

李觉斯看了眼四周,继续说道“按照征西伯的要求,策问中,是关乎商鞅,王安石变法的得失,原本的字数在三百到七百之间,这次没有限制。考题是由吏部,礼部共同所出,绝无外泄的可能,征西伯请放心。”

试题泄露在京中是如火如荼,不知道多少人在忙着买试卷,朝野的非议声不断。

顺天府,刑部不断的追查,却也查不出什么,无非就是有人趁机行骗。

周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看的清楚,不会借机打击异己,放心吧。”

李觉斯哪敢大意,陪着笑,道“是是,下官向来钦佩征西伯,断不会如此想。阅卷是由我以及翰林院的十位翰林共同阅卷,预计五天之后出结果,到时候会呈送内阁,请元辅与征西伯阅览。”

周正在考试走廊慢慢走着,道“听说,你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打算怎么录取的?名额大量给那些复社,反对变法之人?”

李觉斯神色陡然严肃,沉声道“征西伯宽心。变法图强,是当朝重中之重,断然不会给任何宵小可乘之机!下官等会公平公正的录取,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周正自然不信,道“外面之前有人说我要做董卓,后来说我要做王莽,再后来,又说我要做曹操,都是想着有个十八路诸侯讨周,你们会不会想着借他们的力,送我一程啊?”

李觉斯浑身冰冷,立即道“此乃宵小之言,元辅以及朝廷都是相信征西伯的,征西伯切勿多想!”

李觉斯是真的害怕,连忙又道“征西伯如果想要做王莽,或者董卓,之前就可以很轻松的做到,明眼人都看得出征西伯对大明的忠心,也知晓征西伯对社稷的忧心,请征西伯切勿多想。”

周正摆了摆手,道“你们怎么录取,我不管,试卷我都要看,如果有遗珠,我会破格的。”

所谓的‘破格’,就是抽出试卷,重新定名次。

李觉斯倒是不担心,道“征西伯有这个权力,下官也会谨慎行事。”

周正点点头,道“刑部,都察院,联合监考,但凡舞弊,一律永远革除并重罚。”

李觉斯抬手应着,之前只是革除,这重罚,怕是要牵连家族了。

逛了一圈,周正停在一个小门口,斟酌着道“我们扯点题外话。这科举的规矩得变一变,一些人一考考一辈子,白发苍苍了还在考,为名为利,失去了科举的本心。偌大的天下,不能将当官作为唯一的出路,不能一味的贬低士人以外的路,你说呢?”

李觉斯察觉到周正话里有话,谨慎的道“征西伯说的有理,但士农工商乃是千年的规矩。”

周正知道,一时间是难以改变‘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背着手,道“不断的复试,年复一年,名额又有限,这样对后来者十分的不公平。这样,我建议,复试只能两次,年龄不得三十,候补的官职,要有半年以上的实习期……”

李觉斯听着,有限迟疑,道“征西伯,这个,事关重大,还得再商议。”

这条规矩要是放出去,复社得炸开,复社复社,就是复试科举的人,要是只能复试两次,三十岁以下禁止再考,复社的几千号人,可能会掀翻内阁大院!

李觉斯看着周正的背影,猜测周正是故意针对复社,心里越发的小心谨慎。

周正自然不会是真的针对复社,小小的复社,没有让他费尽心思算计的必要。

周正迈步向前走,道“你们合计一下,然后写一个科举改革的条陈给内阁,我们几个看看。”

李觉斯连忙应着,陪着周正继续视察考场。

出了考场,李觉斯走了,孙传庭这才道“大人,想要改革科举,还得用些力气。”

当今的朝廷官员都是现有科举的既得利益者,与复社或者天下士子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真的同意周正的想法,等于是‘断绝’相当一部分人的仕途之路,怎么能轻易赞同?

周正点头,道“我来想办法,对了,又发现什么可用的人才吗?”

孙传庭跟在周正身侧,道“未科举的,通过各种渠道,我们也都见了一些,确实不少人有些想法,但毕竟未科举,未做事,还得观察一下。倒是不少在职的一系县令,县丞,府丞,不再主官位置上的,下官等看出不少人能做事的……”

周正点点头,孙传庭等倾向于已经展现能力的,也没有什么不对,道“挖掘现有的确实应该是我们当前的主要方向,储备后续人才也是重点,都不能放松。下半年,要大举的对地方进行换血,勇于提拔位置低的,尤其是年轻人,保守古板不能用事,尸位素餐没必要留……”

孙传庭应着,道“吏部与各省巡抚总督联络十分密切,他们也提交了很多名单,吏部这边无法一一考核,暂时先通过,慢慢删减,太多的事情,无法一蹴而就……”

周正两人慢慢的在街上走着,对当前的事情进行‘闲聊’。



第六百六十三章 考试

周正这边忙着准备科举,那些要考试的人,自然更忙碌。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复社声势浩大的关系,复社展现了前所未有的乐观。

‘四大才子’在京城大肆宴请,各种聚会不断,俨然是高中在即,胜券在握!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

侯方域与冒辟疆坐在一处酒楼喝酒,两人皆是江南才子,又有美姬在旁,明天又要应试,自然是兴奋异常,诗酒连篇。

夜过半,冒辟疆忽然看着侯方域道“侯兄,我知道你家与那阮大铖有旧,还请帮我找找小婉。”

侯家是显贵之家,侯方域之父侯恂曾任兵部右侍郎,与东林党关系深厚,在江南久负盛名。

侯方域表情动了动,道“我去问过,阮家人说,被送给了一位显贵,具体是谁,则语焉不详。”

冒辟疆神情忧虑又愤恨,道“朝廷尽皆如此小人,强抢民女,究竟还有什么作为!”

冒辟疆与董小宛纠缠不清,家里死活不同意他纳娶一个妓女。侯方域与李香君也是如此,闹的家里鸡飞狗跳。

两人同病相怜,侯方域轻叹道“能让阮侍郎相送的,无非是那几人,科举之后,我托人挨家去问。”

冒辟疆心里虽然惦记董小宛,却更在意仕途,当即问道“我听说,周延儒,钱谦益对我复社态度暧昧,变法又是征西伯所为,会不会……”

侯方域与冒辟疆等都是复社领袖,一面自信于才华,也担心朝廷作弊,刻意不录取他们。

侯方域心里也有些隐忧,毕竟这段时间,他们与朝廷的关系极其僵硬,一度传出朝廷要取缔复社的声音。

侯方域神色平静,笑着道“这些无需担忧,朝廷要是刻意不录取我们,那会失去天下士人之心,再说了,考卷会公开,真要是有人舞弊,不会有好结果。”

冒辟疆这才轻轻点头,又想起董小宛,不由喝了口酒闷酒。

在城南,离周记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董小宛坐在阶梯前,静静的看着月色。

他身旁一个婢女,轻声道“姑娘,明天,冒公子应该举试了吧?”

董小宛裹了裹衣服,轻声道“只希望冒公子不要因为我而分心。”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开了,一直守着的一个侍卫进来,漠然道“明天起,你就可以出去了。去哪,回不回来,都是你的事情。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提及征西伯一个字,否则,你,还有你那冒公子都承受不起。”

董小宛一怔,刚要问,那侍卫一招手,带着人径直走了。

那婢女愣着,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董小宛也是皱眉,她是江南名妓,声名在外,姿色上佳,那征西伯就真的这么放她走了?

不管是真是假,守着的人真的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贡院门口就排满了人,都是要考试的,拖家带口,带着不知道多少东西。

多少人殷勤嘱咐,声声叮咛,场面混杂一片。

周正,李觉斯,孙传庭站在门口不远处,看着这些人挨个被检查后放进来。

“学生见过征西伯。”

“学生见过征西伯。”

“学生见过征西伯。”

每个人看到周正都连忙行礼,不管情愿不情愿,周正都是这一次的主考,他们要是中第,都算是周正的门生,日后就算不交集,见面了一声‘老师’是少不了。

冒辟疆,侯方域,方以智,陈贞慧等人联袂而来,门外的‘二张’等人欢笑着说着什么。

李觉斯看着他们,眉头一皱,冷哼道“这还未考,就如此张扬,可见品性!”

周正也不知道李觉斯这句话的真假多少,笑着道“年轻人就是要张扬一些,且看看他们的答卷再说。”

李觉斯一脸冷色的点头,仿佛真的很生气。

孙传庭笑了笑,道“这一届的考生倒是有些少,嘉靖年间一度有四万余,万历二十年还有一万五千人,而今却只有六七千了。”

李觉斯眉头一皱,叹气道“都是西北之乱惹的祸,若是太平年间,四万人,还是少的。”

周正却道“是有一方面,却不是根本,根本在于财富悬殊。”

实则上,这个问题有些大,即便是‘正常’的王朝更替,也能归结为这个原因。

李觉斯神色若有所思,却又暗自摇头,没有说话。

没多久,一个郎中来报“征西伯,二位大人,时间到了。”

周正点头,道“撕开封条,分发试卷,各考场交叉巡视,时辰一到就收卷。”

李觉斯,孙传庭连忙抬手道“是。”

二人说完,急匆匆离开。

试卷需要他们二人共同打开,确保无误才能分发出去。

试卷慢慢发出去,各个考生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这是安和元年的恩科,是新朝第一次科举,若是能一举中第,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冒辟疆,侯方域等四大才子拿到考卷,都是面带微笑,自信的从容落笔。

周正坐在主房的屋檐下,慢慢的喝茶,看书。

偶尔他也会出去转一圈,没发现什么,就继续回来喝茶,看书。

两个时辰,是一个比较漫长的时间。

不一阵子,贡院里就陆陆续续的吵嚷起来。

不时有郎中,员外郎来报。

“禀征西伯,有人作弊,以及捉拿。”

“禀征西伯,有人相互传递,已被发现。”

“禀征西伯,有人病倒。”

“禀征西伯,有人企图纵火。”

“禀征西伯……”

对于这些,周正一点都不奇怪,只是挥手,表示已经知道了。

李觉斯,孙传庭则不会,神情厉色,在各个考场转悠,加强了对考场的监视。

一些人心怀忐忑,倒是冒辟疆等复社之人从容不迫,淡定自如,挥洒依旧。

两个时辰之后,收完卷,这些士子陆陆续续出考场。

“李兄,你觉得试题怎么样?”

“哎哎,我觉得,比往年容易一些,崇祯十年的试卷,简直太可怕,不愿意回想……”

“今天只是墨义,帖经自然容易,明天可是策问!”

“我觉得策问才是容易的,无非就是这么点事情……”

一群人三三两两,议论不绝。有的高兴,有的颓然。

所谓的墨义,可以理解为背诵,给你一句话,写出上下文,或者一些注释之类,只有不冷门,偏僻,基本没有问题。

帖经,可以理解为填空题,给你几句话,写出中间的一句或者几个字。

而策问,也叫时务策,就是考当前的一些事情,问你的想法。

策问,在科举中占比重最大,考官也最为关注这一点。

第三天考的则是诗词歌赋,杂文这些,考的总体才学,相当于后世的作文了。

冒辟疆,侯方域等人都算面带笑容,丝毫不提刚才的考试,而是商量着去哪里喝酒。

周正,李觉斯,孙传庭三人封好试卷,一起前往翰林院。

考试的前前后后,一点都不能马虎。



第六百六十四章 冒辟疆之笔

复社之人出了考场,几乎都是习惯性的又聚集在一起,上千人,分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小团体,各种青楼,酒楼,书院等都被他们挤满了。

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等四大才子,加上‘二张’等复社领袖,自然是最高级别,一众人在护城河的花船上,饮酒作诗,好不快活,简直将这里当做了秦淮河。

张博举着酒杯,朗声道:“预祝诸位旗开得胜,高中榜首,来年一起涤荡乾坤,重塑大明!”

张博真的是野心勃勃,从很早就开始。他是多年前就有能力将周延儒重新推上首辅宝座,而今复社强大无匹,潜力无尽,更是激发了他的内心欲望。

冒辟疆,侯方域等人不仅自身才华横溢,背景也极其深厚,想法理念也十分的接近,自然是天然,最优异的盟友。

冒辟疆,方以智等人当即举杯,大笑着的碰杯。

他们以往在科举上屡屡碰壁,但这一次,信心十足,定然高中。他们复社要想东林先贤一样,众正盈朝,涤荡乾坤!

张采看着众人,笑着道:“我昨天已经拜访了翰林院几位阅卷的翰林,他们明确说了,不管是谁都没用,必然公正的阅卷,一应流程不会为他人左右。”

陈贞慧沉色点头,道:“那最好不过,朝堂上现在是‘二周’为首,若是刻意刁难,我们连入仕的资格都没有。”

侯方域道:“而今的朝堂,乌烟瘴气,肆意抓捕言官,堵塞言路,简直就成了一言堂,上不见圣人,下不见直臣,这种情况,必须改变!”

方以智道:“据我打探来的消息,刑部尚书张四知,吏部尚书李日宣,礼部尚书李觉斯等人都有意辞官,李邦华几近被架空,钱阁老与我们相近,若是操作得当,大有可为!”

张博见几人信心澎湃,他这个复社领袖自然不能坐视,道:“我与杨阁老通过几次信,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他与征西伯本就有旧怨,而今在南方整兵,将来得他襄助,‘二周’也不能一手遮天!”

朝堂之争得有实力,最大的实力莫过于兵权!

众人大喜,纷纷敬酒。

张博神情难掩得意,一连喝了几杯。

张采又道:“吏部那边正在酝酿对各省的知府进行迁调,人数过百,这里,我们也要争一争,为将来做些准备。”

侯方域道:“确实应该如此,朝廷里的一些位置,我们也要推人上去,‘二周’也不会吃相太难,我们不争那些重要的位置,只要品级到了,日后随时可以平调!”

方以智道:“南直隶那帮一定要盯紧,那里是重中之重!”

“公子公子……”突然之间,有个小厮跑进来,神色惊喜又慌张。

冒辟疆在酒桌上没多久就有些神思不属,看到小厮过来,顿时板着脸道:“慌慌张张的,什么事情?”

这个小厮看了眼其他人,连忙道:“二少爷,董小姐回来了。”

冒辟疆猛的站起来,道:“你说真的?人在哪里?”

小厮道:“已经回到小院,她差人来告诉公子一声,请公子安心科举,她无恙。”

冒辟疆顿时心里有无数蚂蚁在爬,也不管其他,抬手向张博等人,道:“诸位,抱歉,在下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众人也都是江南风流才子,少不得与秦淮名妓有些勾连,都笑着点头,还嘱咐几句。

冒辟疆急匆匆的离去,却没有找到董小宛,董小宛让婢女告诉冒辟疆,为了不影响冒辟疆考试,科举结束自会相见。

冒辟疆苦苦哀求,奈何董小宛就是不见。

冒辟疆只得与小厮沮丧而回,在一个酒楼喝闷酒。

冒辟疆不见佳人,心里烦闷,一杯接着一杯。

小厮在一旁看着,犹豫了好一阵子,低声道:“公子,你说,董小姐被那位大人物带走了一晚上,会不会……”

冒辟疆猛的醒悟过来,转头看向小厮,神色有些苍白,道:“你是说,小婉是因为这个才不肯见我?”

小厮呐呐不语,他知道冒辟疆很喜欢董小宛,碍于家里面反对没有纳入门。

冒辟疆慢慢的转回头,默默无声。

他是江南的风流才子,见惯了这种事情,不应该感到惊讶才对。董小宛再如何出名,到底是秦淮河上的妓女,在这种达官贵人遍地走的京城,又如何能相抗?

冒辟疆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心里恼恨又悲痛。

……

第二天,复社诸人在贡院门口排队,等着开考。

冒辟疆顶着黑眼圈,通红双眼,默默的来到众人身后。

侯方域见着,吓了一大跳,道:“冒兄,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回头看去,也都是惊讶不已,科举如此大事,冒辟疆怎么还熬夜了?

面对众人的不断询问,冒辟疆左推又挡,就是不肯说。

众人无奈,眼见要进考场,只得嘱咐他抛开其他事情,好好考试。

一如昨天,众人坐定,考官带着小吏挨个发卷。

今天考的策文,众人挨个打开,赫然开刀题目是:论古今往来的变法得失以及前后比较。

当下变法如火如荼,皇帝下旨,内阁奉行,出这道题,在很多人的意料中。

不少人拿起笔,稍稍思索,就开始下笔。其他大部分人,则左思右想,揣测其中意思,又估摸朝廷的深意,迟迟不敢下笔。

冒辟疆双眼通红,他看着这道题,咬牙切齿。

昨天晚上,他已经查到,董小宛是被周正带走的。

也不是什么秘密,阮大铖本就是故意的,冒辟疆稍微一查就知道了。

想到周正,再看到题目,自然知道这道题是周正出的,心里恨极,拿起笔就写。

他将对周正的怨恨,化在了笔端,从商鞅,王安石再到张居正,一个个批的是体无完肤。

商鞅的下场不用说,五马分尸;王安石变法也是天下皆对,落魄而终;哪怕是张居正,最终也是开棺戮尸。

可以说,古来变法,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这些的凄凉下场也都有十足的理由,想要攻击对于饱读史书的人来说,轻而易举。

阮大铖挥洒自如,一气呵成,洋洋洒洒七百多言。

阮大铖写完,回看一遍,也不等时间,直接扔到一旁,闭目假寐,脸上露出畅快的表情。

周正还是坐镇,自顾的喝茶,看书。孙传庭,李觉斯等在来回巡视,检查考场。

这一天,还是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作弊方式,被一个个的抓回来。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复社分崩离析

复社之人考完,欢欣鼓舞的再次机会,考过了策问,下面的诗词歌赋就没有什么难度,护城河上的花船几乎一个挨着一个,昼夜不息。

冒辟疆就直接回去睡觉,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考试才会被叫醒。

这一天的考试,平平无奇,再没人作弊了,在考试比重中,这最后一项只是参考。

孙传庭,李觉斯收好试卷,来到周正身前,道:“大人,已经糊名,封好,马上送去翰林院阅卷。”

周正放下茶杯,嗯了一声,道:“你们两人一起去,如果意见不一,再来内阁找我。每次科举,舞弊丛丛,我不希望你们出事,记住了。”

李觉斯与孙传庭都凛然,抬手道:“下官领命。”

周正摆了摆手,径直回内阁。

周延儒,钱谦益,李邦华的班房静悄悄的,仿佛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任谁都清楚,科举无小事,没谁不在意。

姚童顺站在周正桌前,给让他倒茶,道:“锦衣卫那边的消息,皇上似乎有意安排人,让人悄悄给元辅带了话。”

周正拿过茶杯,道:“就当不知道。其他人有什么动静?”

姚童顺道:“复社那边动的厉害,买通了几个阅卷翰林,似要确保侯方域等十七人中第,还在朝廷活动,要安排几十个人,朝廷,地方都有。”

周正有些感慨的笑了,道:“他们是着急给我送把柄啊,让六辙盯着吧。”

姚童顺应声,道:“元辅,钱阁老,李阁老那边也看好一些人,动作或明或暗。”

周正翻看手里的公文,道:“不奇怪,由他们。”

姚童顺又道:“元辅那边很不稳,几个尚书都有意辞官。”

周正手里的是南直隶的公文,他仔细的看着,随口道:“嗯,那几个位置我暂时不要,让他们去争吧。”

姚童顺想了想,道:“再有就是兵部的事情了,兵改比较麻烦,涉及的原卫所,军户,数以百万,不少地方闹腾,又不是兵变,无法弹压,霸占着地方,也不是反对,就是不答应。”

“非暴力不合作?”

周正笑了,道:“有意思,还是老办法,一边甜枣一边大棒,分而治之。”

姚童顺应着,道:“暂时就这些了。”

周正摆了摆手,盯着手里的公文。

姚童顺悄步退下去,关上门。

周正手里的公文,是南直隶巡抚吕大器所写,大概意思,就是南直隶乱套了。

商户,百姓挤兑周氏票号;士绅抗拒收地,打杀官差;物价飞涨,米价已经翻了两倍,还在长。

“沸沸扬扬,民不聊生……”

周正看着吕大器公文里的话,神情若有所动。

这不是奏本,也不是单独给周正的,是写给朝廷,内阁,六部都要看的。

吕大器既然这样写,说明南直隶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周正沉思一会儿,自语般的道:“看来,很多事情得提前做了。”

周正放下公文,思索着还有时间,便叫来人,出城前往新兵营。

多尔衮这个人,周正十分不放心,需要多看几眼,另外,他也想看看骑兵的情况。

最迟明年八月,他要对蒙古用兵,彻底断去建虏的臂膀,孤立建虏!

科尔沁的实力并不强,但明朝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长城了,骑兵作战几乎没有,很水令周正心急。

在周正出京的时候,京城里依旧热闹非凡。

翰林院在紧急的阅卷,外面围的水桶一样,却不知道谁居然爆出了三甲的名单,在京内疯狂流传。

礼部不断的辟谣,刑部,都察院也在着力查处,奈何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更像佐证。

这份名单一甲基本上都是成名之人,看上去就理所应当,二甲也有名有姓,挑不出几个有毛病,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信了。

而后好像突然有人反应过来,名单这么快出来,岂不是早就内定好了?

那些‘没中’的如何肯罢休,大闹京城,那些‘中第’哪还敢解释,纷纷躲着不出。

即便如此,各种闹剧还是此起彼伏。

早上这个在某地被打了,中午一群人在酒楼互殴,晚上青楼大打出手。

而后一大群人到内阁大门外喊冤,要求彻查舞弊之事。

一开始,是钱谦益出去解释,说还在阅卷,名单还没有出来。

这些士子根本不信,那些谣言有鼻子有眼,差点将钱谦益给打了。

周延儒躲着不出面,周正在外面视察,推来推去又到了礼部。

礼部尚书李觉斯焦头烂额,一面要应对这些士子,一面还要向朝野解释,弹劾的奏本在与日俱增!

‘中第’的大部分是复社之人,复社莫名其妙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科举是士子的唯一晋升之路,如果有人在这上面做手脚,堵他们的路,坏他们前程,这比杀人父母还狠,岂能容得?

复社内部也出现了巨大的分裂,复社复社,本来就是复试,科举艰难,高层还玩这样手段,牺牲他们的前程上位,叫他们如何忍得了?

一时间,‘二张’,侯方域,方以智等人一面不方便露面,一面又要想办法解释,着实是比李觉斯还焦头烂额。

复社之名,在京城迅速败坏,短短两天就有人数百人退出,更是公然破口大骂。

周延儒,钱谦益等人很是意外,本来被复社堵的不敢出门,谁知道风云变幻,复社就要分崩离析了。

最意外的,大概就是周正一系了。

他们原本还准备了对付复社的手段,谁能想到会有这样一出?

张贺仪与高弘图正在商量军饷的事情,听到外面的动静,两人齐齐摇头。

高弘图道:“又一个东林党,高谈阔论,清高自处的时候,彼此无碍,兄友弟恭。这一有冲突,六亲不认,分崩离析。”

张贺仪嗤笑一声,道:“大人早就说过,复社太小家子气,成不了气候,让我们别管。六辙,马士英还暗暗做了准备,这不,白费功夫了。”

高弘图也只是感慨了一句,而后道:“名单出来了?”

张贺仪知道他说的是中第名单,想了想,摇头道:“我还真不清楚,翰林院那边还没有送去内阁,按理说,最终的名单还没有定下来。你也知道,内阁那几位都不是安分的主,没有点幺蛾子我也不信。”

高弘图苦笑摇头,叹气道:“乌烟瘴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干净。”

张贺仪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大人说,要想干净,起码是我们这一代人一只脚踏入棺材。”

高弘图一怔,而后若有所思的道:“大人说的有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千秋之计,怎能一蹴而就。”

第六百六十六章 隐忧

不管复社以及那些应试的士子怎么翻闹,终归要等朝廷颁布正式的及第名单。

翰林院在紧急的阅卷,一张张考卷十分仔细小心,外面这么大动静,他们这里要是出了差错,将来肯定会被揪出来!

待到开榜的前三天,大致的名单已经有了,出现在周延儒,钱谦益等人的案头。

李邦华看着这些名单,虽然还没有具体的名次,但他看好的那几个人都在上面,不由得暗自微笑。

钱谦益这会儿也在审视着名单,他看到了复社那些人,几乎都在名单上,不由得有些皱眉。

复社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助力,帮了他不少忙,但现在有些失控,尾大不掉之势。

钱谦益盯着名单,神情有些犹豫,他是有资格划去一些人的,只要给一些理由就行。外面闹这么大动静,他就是全划掉都没问题。

但复社已经成势,掌控了舆论,真要这么做,必然是巨大的风波。

最终,钱谦益还是轻叹一声,道:“让元辅去烦吧。”

钱谦益开始忌惮复社,周延儒何尝不是。

这会儿,张四知,李日宣等就在周延儒的班房,讨论着这些名单。

张四知神色凝重,道:“元辅,复社已然比之前的东林党还有强势,若是他们这一次顺利入仕,不出十年,朝堂就都是他们的了。”

李日宣摇头,道:“用不了十年,钱谦益,刘宗周在朝,‘二张’呼应,成千上万的年轻士子,最多五年!若是元辅一退,征西伯都未必能压得住!”

按照内阁阁臣的顺序,周延儒致仕,上位的应该就是周正,其他人顺序进阶。

周延儒看着名单,也是皱眉。

这些复社是完全反对他以及周正的,并且视东林党为‘先贤’,若是将来得势,学着东林党,将其他人打入‘邪佞’,来一波几乎是必然!

周延儒决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淡淡道:“其他人怎么说?”

李日宣道:“征西伯在外面检阅新兵,预计明天回来。钱阁老,李阁老没有说话。杨阁老写一封信回来,举荐了几个人,其他人未说。”

周延儒放下手里的名单,道:“看来,都是等我动手啊。”

李日宣是吏部尚书,连忙道:“元辅要怎么做?”

周延儒想了想,道:“明日翰林院会将试卷送来,我会将冒辟疆,侯方域剔除出去,而后吏部在官职候补上,将复社这些人推到后面。‘二张’……一个送去四川,一个去贵州。刘宗周,调任鸿胪寺卿,挂起来。”

张四知听明白了,周延儒是要将复社这些头头脑脑全部驱散,束之高阁,打压下去。

李日宣思忖着,道:“元辅这样做确实比较稳妥,只是,未必能去根,当初东林党可也是这样在地方蛰伏,而后异军突起,霸占朝堂。元辅,还得再有其他办法。”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道:“我何尝不知,但不能急,一步步来。我知道,你们想要朝廷直接取缔复社,目前还做不到。我们不是征西伯,还得顾忌一些。”

周正占据了‘道义’制高点,打着‘中兴大明’的旗号,有皇帝,内阁背书,肆意的推动变法,完全不顾及完全怎么反对,舆论怎么强烈。

在周延儒等看来,那是因为周正一有挽救社稷的大功傍身,二又有兵权,无所顾忌,但他们不一样,知晓人言可畏的道理。

张四知瞥了眼外面,道:“我倒是知道一些消息,据说,都察院那边掌握了复社收买阅卷官的证据,在隐忍不发。”

李日宣心头一惊,道:“真的?”

张四知低声道:“我悄悄查了一下,十有八九。”

周延儒眉头微皱,道:“征西伯知道?”

张四知道:“肯定知道,我猜测,征西伯那边掌握肯定更多,或许在等什么机会。”

李日宣瞥了他一眼,道:“征西伯做事谋划深远,尤善隐忍,怕是不会那么轻易的出手,除非威胁到他的变法。”

张四知看到了李日宣的动作,嘴角动了下,没有说话。

周正手里还掌握着张四知等人给李自成的降表,至今也没有发难。

周延儒也注意到了两人的表情,沉吟片刻,道:“我们也不能出手。复社不是正在内讧吗,找一个对复社不满的,让他们揭开这件事。”

李日宣双眼一亮,道:“这是个好办法,一旦有他们自己内斗,我们后续出手就名正言顺了。”

张四知连忙道:“我来安排。”

周延儒点点头,道:“嗯,谨慎一点。后面的事情,也妥善,能不碰复社就不碰,事情,还得由内阁出面来做。”

刑部来做,难免有些‘挟私’之嫌,内阁就光明正大,堵住大部分人的嘴了。

张四知抬手应下,面露笑容。

朝廷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复社在搞风搞雨,只要摆平了他们,一切都能恢复平静。

至少,周延儒等人是这么想的。

周延儒这边磨刀霍霍,复社之人还不自知。不管他们如何内讧,那些领袖还是满怀信心,这一次,必然高中!

‘二张’与这些‘可能’中第的人,频频聚会,以及在想着安排‘以后’了。

复社虽然在民间声势浩大,但力量太过分散,在朝廷中高层十分薄弱,尤其是朝廷,钱谦益,刘宗周也未能掌握大权,各自都有些独木难支,需要强力的支撑。

侯方域,方以智,陈贞慧不仅本身才华拔尖,父祖也都曾是朝廷高官,显赫一时,在朝野关系深厚,这一次的恩科,几乎板上钉钉!

众人畅想未来,以天下为己任,侃侃而谈,彻夜不休。

众人之中,唯独缺了一个冒辟疆,这会儿,他正在董小宛的秀楼里,双眼通红,满脸狰狞的盯着董小宛。

怒喝道:“告诉我,到底有没有!”

董小宛两行清泪不止,哭声道:“冒公子,你真的就不信我吗?”

冒辟疆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我要知道有没有!”

董小宛神情凄楚,趴坐在地上颤抖不止,连连摇头。

冒辟疆表情十分痛苦,好一阵子放慢语气,有种无喜无悲的道:“小婉,你知道,我从未嫌弃过你,你只要说实话,我一样会纳你入门,如过去一样……”

第六百六十七章 狗咬狗

董小宛内心凄凉一片,过去那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冒公子已经不见了。猜忌,刻薄,狭隘,狰狞的如同陌生人。

董小宛的婢女看的直心疼,却不敢说一句话。

冒辟疆见董小宛最后还不肯说实话,满脸痛苦,一甩手,大步的走了。

婢女想追,却又不敢,连忙扶起董小宛。

董小宛哭成泪人,坐在床边,依旧哭泣不止。

婢女给董小宛擦着泪,轻声道:“姑娘,别哭了,明天柳姑娘要来,咱们可不能这样。”

婢女嘴里的‘柳姑娘’指的也是秦淮河名妓柳如是,她与钱谦益走的极近,两人时常通信,彼此已然是‘忘年之友’,并且钱谦益有意纳娶柳如是。这一次入京,柳如是就是应钱谦益之邀,参加牡丹花会的。

董小宛连忙擦了擦泪,道:“柳姐姐可能会提前到,你去准备一下,还有,今天的事情,不准告诉柳姐姐。”

婢女抿着嘴,一脸心疼的轻轻点头。

董小宛说完这些,再想到柳如是与五十多的钱谦益,不禁又悲从中来,哭声道:“为何我们女子如此搏命……”

婢女抱着她,连连劝慰,却也没有好办法。

董小宛与冒辟疆情投意合,已经谈婚论嫁,虽然只是纳妾,但对于一个风尘女子来说,加入官宦之家,又是两情相悦的男子,还有什么奢求?

即便如此,还是诸多波折,难以成全。

冒辟疆出了董小宛的秀楼,直奔一家熟悉的青楼,旁人来问也不管,只顾喝酒,偶尔扬声大笑。

不过第二天中午,京城里就流传了,冒辟疆与某京城名妓两情相悦的风流之事。

文人骚客是见怪不怪,反而传作美谈。

只是董小宛听到后,再次大哭不止,竟然一下子病倒。

柳如是中午到京,听说这件事,怒不可遏,却又别无他法,只好写了一首诗,对冒辟疆大加讽刺,尽管没有点名,来自江南的举子还是都知道,就是冲着冒辟疆去的。

其中一句是:‘多情他乡秀女客,寡性新科进士郎’。

冒辟疆自觉有苦难言,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躲在青楼温柔乡不出。

这好像做实了冒辟疆的‘始乱终弃’,‘薄情寡义’,一时间传遍京城。

在公布名单的前一天,周延儒,周正,钱谦益,李邦华在小会厅,商议,确认着具体的中第名次。

在排名次之前,周延儒率先发难,拿起笔,连连勾去一些人的名字,一连十几个,然后推给周正,道:“这些,我要勾去,你们都看看。”

周正面露讶色,没想到周延儒出手这么干脆,摆正扫了眼,赫然发现冒辟疆,侯方域等复社一些中坚的名字被勾去了,方以智,陈贞慧几人倒是留存。

周正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将几个矢志于反对变法几个活跃人士也给勾去,而后推给钱谦益,笑着道:“钱阁老也看看。”

钱谦益拿过来,顿时眉头微皱,名单上的复社人几乎被勾去一大半,不由得有些迟疑。

他确实觉得复社尾大不掉,想要打压,却不是想复社伤筋动骨,不能为他做事。

不等钱谦益说话,周延儒就淡淡道:“那冒辟疆的事,钱阁老知道吧?”

说的是冒辟疆与董小宛,实则上就是指秃驴骂和尚。钱谦益与柳如是的事情,大明就没有人不知道,传为‘美谈’,但到了朝廷一层,大人物之间谈及,就不那么美了。

一来,贱籍低下,谁人看得起妓女?挂上名妓的头衔,非但不名,反而更令他们恶心。二来,祖制是不允许官员纳娶贱籍女子的,何况是一个阁臣。

钱谦益明显听出了周延儒的警告之意,表情一僵,没有说话。

周正双眼带笑,语气平淡的道:“这冒辟疆那些艳事就不说了,他这策问里,通篇是指桑骂槐,对朝廷的变法大加鞭笞,无异于在拍打我等的脸,取之何用?”

周正一说话,彻底断绝了钱谦益挣扎的希望。

钱谦益默默无声,将名单推给李邦华。

李邦华对于‘二周’的话恍若未闻,接过来看了眼,见没有动他的人,便道:“下官没有意见。”

周延儒点头,道:“那就录定三甲吧。”

皇帝年幼,一甲自然也由他们定夺。

所谓的一甲,就是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为科举的前三名。

实则上,翰林院在送来之前,已经排定名次,只是需要内阁最终的确认。自然,内阁也有权更改,删除。

四个人讨论一番,最终一甲定为:魏藻德,葛世振,高尔俨三人,全都不是复社之人。

而后是二甲,五十八人,复社选十七人,南方二十人,其余为北方人。

三甲,二百八十七人,复社之人,高达九十六人,南方近两百人!

这还是翰林院以及内阁刻意平衡南北的结果,否则南方的会更多!

到了内阁这个层次,除非是三甲,否则其他的根本没必要争,几百个名额,足够他们分了。

周延儒见定下来,便端起首辅架子,道:“封好,明日张榜。”

所谓的张榜,就是将三甲中第之人,贴于皇城墙上,公示出去。

周正,钱谦益,李邦华没有异议,点头应下。

四个人出了小客厅,李邦华,钱谦益各自走了,周正,周延儒并肩而行,还在说着事情。

周延儒背着手,佝偻着腰,笑呵呵的道:“三甲我可是让出来了,我要的那些个,应该给我了吧?”

周正也是一笑,道:“六部的四个侍郎,凤阳府,安庆府,太原府等十三个知府,我都没有异议。”

周延儒神色微动,道:“这么多?”

周正道:“关于南直隶的,元辅可不能与我争了。”

南直隶,那是大明的钱粮重地,比京城还重要!

周延儒犹豫再三,还是笑着道:“也罢,南直隶的的大小官吏,我都不插手,不过钱粮,你允我一些。”

“八十万,每年八十万。”周正随口就道。

每年从南直隶到京城的钱粮总数,大约在一百八十万,除去火耗以及各种折损也就在一百五十左右。

八十万,相当于一半了。

周延儒虽然不满意,但周正给的好处确实多,当即笑着道:“八十万就八十万吧,足够我用了。”

周正踱着步子,瞥了眼周延儒,道:“元辅,决定对复社出手了?”

周延儒笑容微凝,神情平淡,目光冷意的道:“复社太不像话了,得给个警告。”

周正不在意这个,周延儒,钱谦益泛泛来说,还是复社背后靠山,也算是狗咬狗。

第六百六十八章 反复

就在内阁敲定这次科举名次的时候,京城再次爆发大事件。

‘二张’等收买翰林院阅卷官的消息不胫而走,有鼻子有眼,愤怒的士子们先是冲入了‘二张’的家里,找不到人,将下人痛打一顿,然后又成群结队的冲入那三个翰林的家里。

这三个翰林官措手不及,两个翻墙跑了,一个被堵在家里,差点被活活打死,还是顺天府衙役及时赶到,才救回半条命。

顺天府以‘查案’的名义,将人安置在府内,这才躲过一劫。

刑部的动作比顺天府快,将另外两个翰林给悄悄带走,同时大张旗鼓,满大街的要找复社的‘二张’以及可能参与行贿,收买,舞弊科举的人。

一面是复社内讧升级,各年轻士子的反应激烈,一面又是刑部在京城四处穿梭找人。

明天就要放榜,突然爆出这件事,朝野是一片哗然,偌大的内阁大院比之前还热闹,无数人围堵要说法,内部的官员也不稳定。

几千人的科举,几百人及第入仕,与已经入仕的这些人关系千丝万缕,如果有人作弊,抢了他们位置,这一个萝卜一个坑,坏人前程比杀人父母更甚,谁会轻易罢休?

京城在闹,内阁大院在闹。科举向来是国之大事,舞弊之事不少见,每一次都是轩然大波。

科举是维系一个国家体制的重要一部分,事关朝廷稳定,深宫里的朱慈烺也坐不住,召见周正,李觉斯,孙传庭,端起皇帝架子,拿着这件事,好好的发了一顿脾气。

只要不触及周正底线,周正还是愿意君臣和睦,认认真真的听着,做了检讨。

李觉斯,孙传庭连忙跟着,保证尽快解决,平息非议。

朱慈烺也不得寸进尺,发泄一通,就挥手赶人。毕竟这场科举里,他也悄悄安排了人。

周正出了乾清宫,立即就在班房里摔杯子,将刑部尚书张四知,侍郎刘宗周给叫到了跟前。

周正看着两人,冷着脸,沉声道:“刚刚我在宫里,皇上发了脾气,要我立刻平息非议,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现在,我命令刑部,在明天张榜之前,给我查的清清楚楚,要是明天还摆不平,本官就拿你们问罪给你们下狱,平息朝野的愤怒!”

张四知,刘宗周连忙抬手,道:“下官领命。”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真的很担心,要是外面继续闹腾,周正真的会借机将他们下狱——平乱背锅,铲除异己,一举两得。

周正一挥手,喝退了他们。

张四知,刘宗周出了周正班房,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张四知是这件事的谋划者,之所以不好,是因为没想到引火烧身,他谋划的事,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

刘宗周不好看,是因为他也算是复社的隐形领袖,复社突然闹成这个样子,他不难看谁难堪?

而钱谦益,李邦华的班房静默无声,谁这个时候跳出来,都自找麻烦。

出面的就是擦屁股,还得用手,怎么都得惹的一身屎,十年八年都会有味道!

周延儒没有出面,只是让范文景来告诉两人:“元辅的意思,也是要在明天之前处理妥当,切莫再多出事端。”

张四知,刘宗周两人除了抬手应下,也没有其他办法。

两人出了内阁班房,召集刑部官吏,一面审案,追溯案情,一边在京城四处抓人。

在锦衣卫的暗中帮助下,‘二张’很快被找到,复社的一干骨干也没能逃,刑部一口气抓了四十多人。

连夜突审,天色未亮就审结了。

内阁贴文,‘二张’下狱,削籍。冒辟疆,侯方域等二十多人革籍,禁止科举,永不叙用。

孙传庭看准机会,跟着发出官文:第一条,就是取缔复社,并禁止结社,一旦发现,在官的削籍,无籍的永不叙用。

第二条:对于天下士子,只给出两次三次科举的机会,并且年龄不能超过三十岁。

刑部,礼部等也相继发文,针对此事,给出极其严厉的反应。

这一夜的京城本就无眠,内阁,六部齐齐发飙,不少人大加赞赏,狠狠出了口恶气。

而那些担忧的人则无力出声,淹没在这场混乱中。

朝野以及未涉及的士子则欢庆,这些人被革除,就空出了更多的名额,他们哪里知道,这些人本身就不在名单上。

时辰未到,皇城下就挤满了人,都在等着张榜。

待到榜单一出,不知道的多少人欢庆。

尤其是一甲的三人,魏藻德,葛世振,高尔俨,他们本对一甲无望,哪里想到,状元,榜眼,探花会落到他们头上。

魏藻德,葛世振,高尔俨三人大喜推开了那些要与他们联姻的热情人士,前往周府,想要拜见‘恩师’。

这次恩科的及第士子,都是周正的‘门人’。

周正没在,周方倒是在府里,热情的招待了三人,这三人是新科一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按照惯例,他们会被授予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学习。明朝向来有‘非翰林不入阁’的潜规则,当然,周正这个是特殊的例外。

所以,这三人已经是阁臣的备选,只要没有意外,都会成为入阁!

周方是工部尚书,在周正的大哥,魏德藻三人刚刚登科,自然十分谦逊。

周方询问了他们对变法的态度,见三人异口同声的坚定支持,笑容满面的勉励了许久。

外面,偌大的京城,随着放榜,‘二张’等被抓,吏部强势解散复社,并取缔结社,在‘禁止科举,永不叙用’的大棒之下,复社应声而倒,再无半点动静。

原本复社的那些人,纷纷撇开关系,避之如瘟疫。

京城炽盛的温度,陡然降下来,没有继续围堵内阁大院,京城仿佛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京城这边冷静下来,南直隶却没有。

各种抵制,反抗行动就没有停过。但借着京城复社的事情,都察院对复社的老底进行查处,抓捕了不知道数十人,抄没了六个名门望户。

加上‘逆案’余波,锦衣卫将那些刺头趁机给拿下,其中涉及不少的勋贵公卿,名门望族,很是震慑了一大批人。

第六百六十九章 沸水

随着朝廷不断发力,不断的有人倒向‘变法’,吕大器手里可用的人越来越多,遍布了南直隶。

吕大器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发布命令,将从各藩王,勋贵公卿,各级官员抄没来的土地划入‘国有’,进行重新分配。

这些土地遍布南直隶,大部分还都是上等良田,足足有百万顷,可以分给百万户百姓。

南直隶根据户部的新户籍法,禁止卖身为奴,改为定式合同的‘自由雇佣’,废除了以往所有的买卖合同,‘佃农’等关系需要重新签署,由各级官府居中确认。

这一道政令下来,百万百姓获得‘解放’,并且随着政策推进,居然发现百姓有些不够用,很多大户人家的原本佃户纷纷脱离,请求南直隶巡抚衙门分配土地。

这是一项复杂,浩大,费时费力的工程,也是‘千秋之业’,吕大器特别组建了部门,专门针对此时,抽调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军队都参与其中。

到了五月,吕大器已经基本稳住了局势,反对力量处于绝对下风,他完全控制了南直隶的官吏体系。

周氏票号也稳稳的扛过了挤兑风潮,南京分号的掌柜沈云畅在成经济,上官勋的支持下,调集了高达八百万的现银到南直隶,就敞开门任所有人兑换。

苏州,扬州,应天三地的票号更是将银子放在箱子里,二十万二十万的摆在门口,豪气干云。

各地票号的坦坦荡荡的财大气粗,着实安定了人心。

随后,南直隶巡抚颁布命令,周氏票号由户部担保,若是周氏票号给不出,将由国库垫付。

尽管国库比周氏票号穷了不知道多少,但这是国家兜底,周氏票号的信誉进一步得到保障,挤兑风潮慢慢趋于平静。

而膨胀的物价,随着高弘图以户部名义出资在全国购买粮食等物资,投运到南直隶,很快就将物价打压下去,恢复寻常价格。

南直隶的人,不断的感受到朝廷丢南直隶的加码,那些心思叵测的只能逐步后退,悄悄隐匿。

吕大器有周正在背后支持,行事是相当果断,干脆。

原本周正计划是用三年时间淘汰旧币,吕大器直接申请,在南直隶先行,六月就禁止旧币大额交易,年底之前,禁止一切旧币流通。

为此,吕大器从各处,包括今科中进士,往年候补的官吏中,抽调了近千人,为南直隶的变法,从各方面保驾护航。

周正也给予了最为有力的支持,工部尚书周方,户部尚书高弘图,礼部左侍郎孙传庭,‘周系’中的三位大佬,齐齐赶赴南直隶坐镇,给吕大器站台。

圣旨,内阁诏令,各部公文继二连三的发出,几乎全部是给南直隶的。

南直隶总兵,曹文诏更是频频进行军队训练,两万大军在南直隶来来回回。

可以说,从上到下,给与了南直隶最为坚定,全面的支持。

吕大器锐气勃勃,不但能执行周正的各项变法政令,还能创造性的发挥,尽管纷纷扰扰不断,还是有着肉眼可见的飞速进步。

高弘图在应天府转悠,见了不少人,也说了很多的话,一面弹压,一面安抚。

四月底,高弘图来到苏州府。

苏州府与后世的地点不同,从崇明岛往南,到大半个太湖,除去松江府(后世上海大概),几乎都是苏州府治下。

苏州府并不大,确实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南直隶占大明六成,苏州府占南直隶六成’,这句话充分说明苏州府在各方面的发达程度。

高弘图在松江府见了很多人,这些人都异口同声的支持变法,高弘图作为户部尚书,‘周系’大佬,巴结的太多。

毫不容易脱身,高弘图来到了松江府。

松江府的地域,大致就相当于后世的上海。

高弘图在松江府海边,眺望着平静的海面。

他身后站着上官勋以及两人的随从,护卫,还有一些商人。

上官勋等了一阵,笑着道:“商会那仔仔细细商议过,后来汇报给征西伯,最终才得以确定,将海贸的窗口,放在松江府。”

高弘图对于海贸其实并不在意,也并不清楚海贸能来带什么,更不知道发展海贸意味着什么。

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讲,没有深刻的体会,讲再多,对他人来说,也只不过是一段‘有趣故事’,不能感同身受,怎么能认真对待?

一路走来,上官勋大概也能摸清高弘图的性格,微微沉吟,道:“商会决定在这里兴建一个码头,将天津卫等各处的船队,都调到这里,以苏州府以及南直隶为依托,大力发展海贸,每年能为国库,起码带来百万的收入。”

高弘图看了好一阵子,收回目光,道:“征西伯交代的事情,本官不会怠慢,你们尽管放心。”

上官勋心里顿时松口气,他那女婿也不是万能的,能控制所有事情,如果下面这些人有不同想法,看法,也不能强行去扭转。

上官勋继续说道:“是,谢大人。商会不止会在这里建造码头,也会修桥铺路,联通苏州府,应天府等,相信最多三年时间,就能发展成熟,西夷人能来,我大明也能出去,与全世界互通有无,取长补短,也可缓解我大明的天灾危机,国库空虚……”

高弘图知道上官勋在不断说服他,笑了笑,道:“无需解释那么多,我不是顽固不化的人。你们就做你们的,有需要我支持的就找我。”

上官勋见高弘图不是说场面话,也笑道:“是。高尚书,松江府这边的官吏士绅也想见见您,要不要安排一下?”

高弘图这趟下来,除了给吕大器站台,考察南直隶的具体情形,也是要安抚一些人,唱唱白脸,收拢人心,听着便道:“好,走。”

上官勋连忙应着,领着高弘图往回走。

吕大器的一系列强横手段,在南直隶自然激起了阵阵反对声,即便不能正面硬刚,明暗的传统手段就层出不穷。

一来,肆意的传播流言,诋毁吕大器,企图从道德上毁灭他。二来就是天下喊冤,无数弹劾声汇集,涌往京城。

围绕着吕大器的案子,几乎一天五六件的递增,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发生了,吕大器简直如同恶魔,无恶不作,血债累累。

而随着南直隶的波涛到了京城,朝野与南直隶关系密切的那些人,自然也坐不住,不管是隐晦的,旁敲侧击的,直接的弹劾奏本,堆满了内阁。

各种喊冤声遍布三司,京城简直变成了一锅沸水。

第六百七十章 不缺席

刑部。

张四知看着吕家递过来的状书,头疼不已。

刘宗周一样面沉如水,神情却也不是愤怒。。

两人还没从复社的事情上抽身,谁能想到吕大器又出事情了。

吕大器能担任南直隶巡抚,谁都知道,这是周正的心腹,委以重任,是‘周正变法’的前锋大将,别说是恶意栽赃陷害了,就是真的有,周正这个靠山不倒,谁能把他怎么样?

就算是周延儒以及其他阁臣,还得想办法遮掩,维护与周正的‘和气’。

也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

张四知看着这些状纸,厚厚一叠,琳琅满目。

这些状纸,状告吕大器‘侵夺田产’、‘殴伤人命’、‘屈辱官吏’、‘徇私舞弊’、‘培植私人’、‘行贿受贿’、‘贪赃枉法’、、‘杀良冒功’、‘居心叵测’等等。

能给吕大器栽的罪名,一个没落下。

刘宗周见张四知不说话,道:“怎么处置?”

张四知看了他一眼,继续沉默。

能怎么处置?吕大器不能动,哪怕派人调查都不行,不说靠山,封疆大吏一举一动都得谨慎,反弹起来,朝廷也受不住。

要是吕大器公然写一道奏本喊冤,朝廷无凭无据的,不得小心安抚?

但要是不处置,这些喊冤的人必然没完没了,舆论之下,刑部怎么自处?朝廷的压力肯定都在刑部!

本就举步维艰,又来一遭,怎么受得住?

张四知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这个案子,刑部做不了主,我去内阁吧。”

刘宗周点头,道:“最好,问一问征西伯的意见。”

张四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起身前往内阁。

他去找周正,不是自找没趣?要是周正逼他结案,他怎么答复?

张四知到了周延儒的班房,这才发现,李日宣,李觉斯两人已经在了。

李日宣回头看了一眼,道:“张博,张采以及冒辟疆等人喊冤,他们的那些关系也找到门口了。”

张四知皱眉,道:“人证物证齐全,他们喊什么冤枉?是觉得朝廷处置的太宽仁了吗?”

李日宣嘴角动了动,神情淡漠。

实际上,作为周延儒的心腹,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周延儒二次复出担任首辅,是复社这帮人在摇旗呐喊,助推上位的。

复社为什么这么干,那是因为掌握了周延儒的一些把柄,以为能控制周延儒,企图以此再现东林党众正盈朝的盛况。

哪知情况突变,李自成攻破京城等一系列大事发生,打破了他们的美梦,朝局变幻,周延儒也无惧那些把柄。

双方推推搡搡,暧昧不清过了这几年。而今复社倾倒,眼见覆灭,复社怎么可能还帮着周延儒藏匿,一个不好,就可能拉着周延儒一起下水,鱼死网破。

张四知也只是顺口答音,顿时醒悟,皱眉道:“他们要干什么?”

李觉斯道:“他们想要将二张,以及冒辟疆,侯方域等七人摘出来,其他的不论。”

张四知在李日宣边上坐下,看向周延儒道:“元辅,这件事得尽快了结,吕大器的事情越闹越大,京城谣言纷飞,朝野动荡,这样下去,迟早还要出别的事情。”

周延儒脸色铁青,复社的那些账他早就想清算,却也没想到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眼神冰冷,道:“二张可以放,其他人一个不行。你告诉他们两人,我周延儒不受他的威胁,要是再有下次,我将他们连根拔起!”

张四知嘴角动了动,这一退让,朝野必然会有诸多非议,他们却也只能抗下,本就纷乱不堪,要是周延儒在牵扯进去,可就没法善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些人就关在刑部,剔除‘二张’,一脉相承的刘宗周不会说什么,张四知有办法操弄,便道:“好,下官来处理。现在头疼的还有吕大器,南直隶就差炸锅,难题都推到了京城。顺天府,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接了不知道多少案子,现在都在拖着,查又不能查,拒又不能拒绝,着实难看。”

涉及到封疆大吏,周延儒这个首辅也脱不开,拧着眉头思索一番,道:“构陷朝廷大臣是重罪,拿几个明摆着的严惩,杀鸡儆猴。你再去告诉都察院那边,其他由他们去做。”

一边摆开朝廷的态度,另一边要周正去善后。

张四知一听觉得是个好办法,连忙站起来道:“是,下官这就去。”

周延儒又喊住他,道:“西北赈灾那边出事情了,赈灾的钱粮被贪污,挪用,你要想办法查清楚。”

张四知也知道这件事,并且猜测陈演可能涉案,肃色点头道:“是,下官还会谨慎小心,摸查清楚。”

周延儒这才摆了摆手,看向李觉斯,李日宣二人,道:“我已经与征西伯谈妥了,他那边的人事安排已经差不多了,我们这边也要加快。尽量不要走关系,选拔才能,认真用事。征西伯的变法虽然引起诸多非议,但也有不少支持,我们不能光看着什么也不做。”

李日宣,李觉斯恭谨的应着,心里则腹诽。

不用自己人,难道用周正的人?大明官场,哪一个不走关系?

周正这会儿正在班房,翻阅着各地的情报。

黄台吉真的快不行了,已经在着手安排后事。他的那些兄弟要么死了,要么就被他打压的抬不起头,能指望的,也就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的位置正在被不断的拔高,同时,代善也渐渐‘复出’,两人有‘平衡’的模样。

周正仔仔细细的看完,有些可惜的摇头,道:“可惜不是暴毙。”

如果黄台吉是历史上的那样暴毙,或许是明朝的一个机会。

继而又看到了蒙古的情报,蒙古的情况恨不乐观,随着天灾的加剧,草原上出现了抱团以及相互劫掠的情况,这种以往就有,现在正在飞速的加剧。

并且,除了漠南的科尔沁等,漠北的三大部落,甚至是漠西的诸多部落也有动作,似乎要东来。

周正仔仔细细的看着,想起了历史上这个时候蒙古应该集体向建虏臣服的事。

周正双眼眯了眯,自语道:“既然你们动了,我大明也不能缺席。”

心里默默思索良久,周正猛的向外面喝道:“姚童顺。”

外面小房间正在做事的姚童顺一惊,连忙进来,有些惊疑的道:“大人。”

周正很少这样喊话,直接道:“通知张贺仪,拟令,调曹变蛟,满桂的两万骑兵,驻扎甘肃镇。”

甘肃镇,明朝九镇最西的一关,直面漠南蒙古。

第六百七十一章 登门

姚童顺听着,心里一惊,道“大人,要将骑兵都调去甘肃镇吗?”

骑兵就在京城外,在拱卫京城重要力量,如果骑兵走了,京城防御会出现一种‘心里空白’,容易引起恐慌。

周正合上手里的情报,道“你没听错。再告诉楚金,军情处也要加强对蒙古,是整个蒙古的渗透,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至于多尔衮,将他的五千人打算,分别放到京城的东南西北,严加监视。”

姚童顺跟随周正多年,知道这个安排必有深意,道“是否请张尚书,曹总兵,满总兵来?”

周正点头,道“嗯,让他们准一下,半个时辰后来。”

姚童顺记下,而后瞥了眼外面,道“元辅那边,应该对科举弊案进行了结了。”

周正拿起茶杯,摇了摇头,道“他们闹去吧,我们不管。”

姚童顺看了眼周正,道“吕巡抚的事情脑袋有些严重,刑部那边,不知道会不会借机做什么。”

周正喝茶的动作一顿,而后慢慢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他们最好不要。”

姚童顺明白了,道“是,小人告退。”

周正拿过关于南直隶进来变法的事情,不断的暗自点头。

吕大器做的比他预期的要好,乱子越大,表明效果就越多。

不一阵子,张贺仪,曹变蛟,满桂三人就联袂而来。

周正也没有废话,道“我的意图,之前就与你们说过。本来想着是明年,但蒙古那边最近动作不小,黄台吉怕也要不行了,以防生变,你们先驻扎到甘肃镇,震慑一番。”

张贺仪沉思着,道“大人所虑下官知晓,只是现在兵改正在关键时刻,需要有所威慑。加上南方的杨阁老心思不明,这支骑兵是我们最大的依仗,没有了,怕是会引出不可预测的事情。”

曹变蛟,满桂没有说话,这种朝廷局面的考虑,他们武将一直是极力参与,避免的,周正越是不在乎这些,他们越发恪守。

周正听着张贺仪的话,轻轻点头,道“你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一来,我不担心杨嗣昌会乱来,有曹文诏在就更放心。第二,山海关有两万精兵,卢象升随时可以驰援,镇压一切乱子,也不多虑。”

张贺仪见周正考虑周全了,想了想,道“那,内阁那边?”

周正摆手,道“他们巴不得我调兵离开,无需担心。兵部做好统筹,钱粮,火炮,兵甲等,我会让户部优先安排。”

张贺仪抬手应下。

周正看向曹变蛟与满桂,道“你们二人到了甘肃镇,没事就可以带兵出兵,好好拉练一番,让士兵熟悉塞北,也可以试探着对一些部落出兵,磨练一下军队,谨慎大胆行事。”

曹变蛟与满桂两人都有些兴奋,久经沙场的人,哪里希望在京里无所事事的养老,纷纷起身,抬手道“末将领命!”

周正又认真的嘱咐,交代了一阵子,这才让三人离开。

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周正起身去找周延儒。

西北五省,三省在他手里,有些事情,包括这次调兵,得与周延儒通个气。

周正在内阁忙活,傍晚才下班回府。

一到门前,就感觉到了府内气氛有些诡异,门卫一个个笔直,仰头看天,根本不敢看他。

再到院子里,丫鬟,下人都有些躲着他,隐约在窃窃私语。

周正环顾一圈,嘀咕了一句,迈步向里面走。

刚走近门口,就听到有个陌生的女人声音。

周正一怔,上官清性格清冷,几乎没什么朋友,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眷上门。

‘难道什么来走关系?’

周正心下好奇,笑着进门,就看到上官清陪着两个妙龄女子在说话,一个语气颇为干脆,另一个拿着手绢,在轻轻擦脸。

周正扫了一眼就迈步进去,笑呵呵的道“家里来了客人?”

他话音未落,客厅里陡然安静,三道目光落来。

周正还没坐下,心下更加奇怪,看了眼上官清,转向两个客人,一个不认识,另一个以手遮面,隐约面熟,不由得与上官清道“怎么了?”

上官清抿了抿嘴,看向周正不认识的那个。

这个女子起身,轻轻行礼,道“民女柳如是见过征西伯,这次冒昧登门,是来讨个说法的。”

柳如是?

周正打量一眼,倒是妩媚中透着坚毅,妖娆带着清纯,不由得笑着道“本官在内阁是与钱阁老有些争执,但也不至于柳姑娘登门来兴师问罪吧?”

柳如是神色一窒,而后道“民女与钱先生是君子之交,并未有男女之情,征西伯莫要误会。这次来,是为了我妹妹小婉,还请征西伯给个说法。”

周正这才看向站在柳如是身边,已经站起来的董小宛,更好奇了,道“我将他从阮大铖手里救下,不感谢我就罢了,怎么还要什么说法?”

柳如是表情动了下,一时语塞。

周正这个逻辑确实没错,董小宛被阮大铖拿捏,要献给周正,周正将人带走,放出,确确实实是救了董小宛。

董小宛越发凄然,眼泪直流,看上去柔柔弱弱,楚楚可怜。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

柳如是看了她一眼,越发认真的看向周正,道“外面有流言,征西伯纳了小婉妹妹,与她情投意合的冒公子愤然离去,而今又下了大狱,小婉妹妹而今凄凉落魄,无法自处,征西伯不应该给个说法吗?”

这就有些耍流氓了吧?

周正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柳如是,这强词夺理,甚至是蛮不讲理,还是他印象中的颇具风骨的柳如是吗?

周正看了眼一直坐着不动,仿佛局外人的上官清,有些头疼。

眼见董小宛偷偷看着他,显然不会是什么一见钟情的狗血桥段,心里猛的一动,周正慢慢坐回椅子上,拿起茶杯,笑着道“柳姑娘是想我真的纳下董姑娘?也未尝不可,我还没有妾室,多一个没有问题。”

上官清目光立时犀利如剑,瞪向周正。

周正恍若未觉,慢悠悠的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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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风气

董小宛听着神情一慌,连忙拉住柳如是的胳膊。

柳如是神色不变,道“征西伯原来没有妾室,民女也仰慕多时,不知能否一同入门?”

咳咳

周正被呛了,连忙放下茶杯擦嘴,有些意外的看着柳如是。

在他印象中铮铮铁骨的柳如是,瞬间崩塌。

上官清越发双眼圆瞪的盯着周正,隐忍着没有发难。

周正继续装作没看见,擦了擦嘴,端起架子,笑着道“既然柳姑娘这么说了,本官要是拒绝就有些不近人情了。那本官这就吩咐下人准备,三天之内,纳娶二位姑娘入门。”

上官清本来犀利的眼神慢慢消退,开始若有所思的转向柳如是,董小宛。

她与周正夫妻多年,知根知底,偶尔开个玩笑会有,但当着她的面直接纳娶两个女人,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果然,柳如是鼓了鼓脸角,哼了一声,道“钱先生说,征西伯老奸巨猾,图谋深远,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周正笑了声,没有说话。

柳如是看了董小宛一眼,沉色道“征西伯,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民女也再兜圈子,民女希望征西伯秉公办案,将冒公子等人放出来。”

这才对嘛。

周正看着两个女人,摇头道“这个案子落在刑部,你们都知道,刑部尚书张四知是元辅的人。这个案子我也关注过,人证物证确凿,不过应该没有牢狱之灾,等个把月,案子结了,你们就可以相聚了。”

董小宛越急,俏脸发白。

柳如是盯着周正,道“征西伯应该很清楚,冒公子是被牵累的,他并没有参与行贿阅卷官,也没有科举作弊,‘永不叙用’太过严厉,有失公平。”

周正重新拿起茶杯,若有所思的道“他无不无辜我不清楚,但要是这么不清不楚的就放出来,对天下士子就公平吗?柳姑娘,你跑来我这里说这些无用,钱阁老的面子,救出一个冒辟疆还是绰绰有余的。”

柳如是鼓着脸角,盯着周正说不出话来。

她与钱谦益相识在崇祯十一年,只是匆匆在复社大会上见过一次,再相遇是去年,崇祯十三年,两人文章唱和,颇有些惺惺惜惺惺,但就在两人要进一步的时候,钱谦益忽然入京,谋求官位,无暇顾及柳如是。

这么一耽搁,就是一年,近一年两人并未通信。

也就是前一阵子,钱谦益似乎闲下来,想起了柳如是,两人再次通信,柳如是也见复社北迁,跟着就过来了。

所以,柳如是与钱谦益的关系是由热转冷等待复苏的阶段,时隔一年,两人现在都有些陌生,柳如是也不方便直接登门,私下约见更是不合适。

这也是她厚着脸,来找周正的原因。

上官清在一旁听明白了,看着董小宛凄艾之色,抿了抿嘴角,忽然出声道“用银子。”

周正眉头一挑,瞥了眼上官清。

上官清不动声色的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柳如是看着周正夫妻俩的动作、表情,眨了眨眼,心里忽然间觉得有趣。

董小宛则好似抓到救命稻草,转向上官清身前,连声道“夫人,你说的是真的吗?用银子能把冒公子救出来?”

上官清低头喝茶,喝了好一会儿,喝不下去就侧头看向外面,仿佛外面有什么动静一样。

柳如是看出来了,拉了下董小宛,转向周正道“民女冒昧来访,打扰征西伯,还望见谅。”

周正笑着起身,道“柳姑娘客气了,我家夫人没有什么朋友,懒得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有空就常来玩。”

上官清对于周正话里的‘嘲讽’翻了个白眼。

柳如是笑着应着,拉着董小宛快步走了。

上官清见两人走了,抿了抿嘴角,轻声道“挺可怜的。”

周正看向她,知道说的是董小宛,这样的女子与冒辟疆,注定多灾多难,难以长久,也不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周正想着董小宛,柳如是等历史上的结局,也是摇头一叹,道“这冒辟疆在策问里大放厥词,被那些反对变法的人当做法宝,他自己也上赶着往前冲,即便我不说话,也有的是人打压他。这冒辟疆在江南是风流才子,家里妻妾满堂,董小宛真的嫁过去,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妻可能好一点,妾是没有地位的,经常被拿来送人,一个不好就被卖出去。董小宛在秦淮河名气极大,要是后院争风吃醋,怕还不如单着呢吧。

上官清轻轻点头,看了眼周正,眼神笑意一闪。

周正说了这些闲话,道“慎儿,恪儿你盯一盯,也不要逼得太紧,我现在顾不了他们太多,又是课业的关键时候。”

上官清嗯了一声,道“大嫂盯的很紧,悭儿有几次都想跑去天津卫找爷爷。”

周德悭,这是周方的儿子,周府的大公子。

周正笑了声,道“叫他们过来吃饭,我考考他们。”

上官清应了一声,命下人准备开饭。

柳如是与董小宛从周府出来,迅速筹集银子,准备用银子开道救人。

说来也巧,恰好周延儒准备妥协,大事化小,冒辟疆等人又涉入不多,就被‘革除学籍’,放了出来。

按理说,董小宛为了他跑前跑后,还撒了不少银子,冒辟疆应该感激涕零,重归于好,偏偏冒辟疆却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痛骂了董小宛一顿,扬长而去,直接离开京城,回江南了。

董小宛哭的是伤心断肠,大病了一场。

而接着柳如是与钱谦益的进展也受到了影响,两人的关系似乎戛然而止了。

礼部的李觉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上了一道奏本,指责江南士人风气败坏,士人长期与妓女厮混,整日在秦淮河上迷迷荡荡,奢华无度,颓堕不堪。

这道奏本一出,迅速有人跟风,奏本里尽皆是什么‘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等等,对江南的名妓文化进行大加鞭笞。

明朝对贱籍,尤其是妓女是有着严格制度的,士人是严谨狎妓,更别说纳娶了,但到了而今,这些早就破败不堪。

历史上,钱谦益更是将柳如是以正室之礼娶进门,朝野也竟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文人骚客大加赞颂,成为一时美谈。

到现在情况有些不同,一来,钱谦益是阁臣,纳娶一个名妓有损声望,二来,朝廷在变法,局势微妙,是非太多,钱谦益不敢也不想平添麻烦。三来,这件事突发的有些奇怪,钱谦益谨慎之下,也就不动声色的与柳如是保持了距离。

第六百七十三章 安排

安和元年,也就是历史上的崇祯十四年,五月。

周正坐在班房里,正在看着四川来的奏本。

随着陕西之乱被平定,秦良玉等也腾出手来,对川贵交界的土司进行强力打击。

这里的土司异常强大,在天启三年就曾有十万大军围攻成都,四川差点陷落!

有了朝廷的强力支持,川贵两省总兵,合计五万大军的征剿,彻底平定西北似乎就是时间的问题。

周正认真看完,又拿起一道,这是赵率教的奏本,他在云南盯着吴三桂等叛军。

吴三桂等人似乎也知道重返大明无望,转而经营在缅甸的地盘。

缅甸内部正是乱的时候,实力不济,连翻败仗,发信给赵率教,希望两边联手,赵率教上书,询问周正的意思。

周正笑了声,回复了个‘隔岸观火’。

不知道隔了多久,姚童顺悄悄进来给周正添水,见周正空闲了,这才道:“应该是元辅那边出手了,看似是针对钱谦益,应该还是为了堵住复社那边的嘴。”

姚童顺说的是李觉斯公然上书,针对江南名妓风气的事情。

周正拿起茶杯,道:“这么说来,元辅那边,确实有不少把柄在复社人手里了。”

姚童顺道:“元辅以往的那些事情,瞒不过多少人。”

周正喝了口茶,道:“吕大器的事情,怎么样了?”

姚童顺笑着道:“张四知的手笔,一面敲打一边安抚,已经降下来了,没有之前那么热闹了。”

周正有些满意的笑了,道:“元辅既然这么有善意,这样吧,他的那些任命,就过了吧。”

姚童顺也笑着,而后道:“近来有人不断呼吁恢复‘科道’,元辅那边的态度有些模糊。”

周正对于‘科道’,或者说‘言官’二字有着深刻的抵触,大明这么多年坏就坏在言官上了,多少事情,多少人葬送在他们手里。

周正沉吟片刻,道:“没商量。”

这是周正一贯的态度,姚童顺不意外的应下,犹豫片刻,道:“大人,钱粮,有些不够用了。”

纵然周正抄没了那么多的宗室勋贵高官等的家产,但对于破烂的大明,加上各种支出简直是无底洞,再多的钱粮也不够。

姚童顺说的‘不够’,并不是周正的钱粮要见底,或者说透支,而是相对于庞大的支出,长远的看,无法持续支持下去。

周正点头,心里斟酌一番,道:“未来两年是不指望税务能有多少,还得举债,告诉高弘图,要他加快淘汰旧币进程,举债幅度可以大一点,利息高一点,时间拉长一点。”

朝廷向天下借钱,这件事怎么说都不好看,而且前列很少。

姚童顺应着,道:“是。”

周正摆了摆手,姚童顺欲言又止。

周正一顿,道:“怎么了?”

姚童顺还是道:“朝廷里,不太希望大人对蒙古开战,钱粮消耗会比较大,而且可能持续时间比较长。”

从甘肃镇出击蒙古,路途遥远,单单是钱粮运输就是个大问题,要是持续时间过长,甚至是败事,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周正能理解他们的担忧,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姚童顺抬了抬手,这才退下。

大明朝廷这边有了难得的平静,整修内务逐渐走上正轨,难题就又转到了建虏这一边。

沈阳皇宫。

黄台吉剧烈的咳嗽,面容枯槁,双眼血红凹凸,瘦的不成样子。

他身前坐着济尔哈朗与宁完我,两人神色忧虑的看着黄台吉。

黄台吉喝了口茶,压下翻涌的气息,勉强笑着道:“你们不用担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宁完我则深深的拧眉,道:“陛下,要不,休息一会儿吧?”

黄台吉从容一笑,又咳嗽了一下,道:“没事。明朝那边怎么样了?”

宁完我神色忧虑,还是说道:“明朝那边管控的极严,想要走私粮食,铁器之类还得想办法。”

黄台吉点头,道:“早就料到了,慢慢来。有个两三年时间,我们就应该能缓过来,现在,就给周征云一个面子吧。”

济尔哈朗看了眼宁完我。

宁完我神色僵了下,还是道:“陛下,明朝那边传出消息,可能会对科尔沁出兵,两万骑兵已经布置到了甘肃镇。”

黄台吉其实已经知道了消息,毕竟多尔衮就在京外。

黄台吉没有说话,宁完我道:“陛下,科尔沁没有多少实力,其他蒙古部落而今与我们是渐渐离心。我们若是派兵支援,明朝定然趁机进攻盛京。”

济尔哈朗这才说话,道:“科尔沁是我们最大的盟友,也是臂膀,如果科尔沁有失,唇亡齿寒,我们大清亡国也不会远。”

黄台吉默默拿起茶杯,道:“你们怎么看?”

宁完我犹豫再三,道:“陛下,草原那么大,背后就是喀尔喀,科尔沁,最好是避一避,或者,联合喀尔喀给予明朝一次败仗。”

黄台吉又放下茶杯,道:“明朝败一次就会老实,我们就能扳回主动。”

济尔哈朗却道:“我担心没有那么容易,科尔沁总兵力也没多少,其他部落未必愿意继续得罪明朝。而且周征云向来强硬,如果不能彻底打垮,明朝或许会不断的进攻科尔沁,没完没了。”

“就像对我们一样。”宁完我补充道。

黄台吉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待会儿给科尔沁大汗写信,请他们避一避,带着明军逛逛草原,他们快有两百年没去过了。”

宁完我神色动了动,默然点头。

济尔哈朗道:“我们也要动一动,给明朝压力。”

黄台吉摆了摆手,道:“算了。对了,大哥来了吗?”

宁完我深深的看了眼黄台吉,道:“听说,去见庄妃娘娘了。”

黄台吉看了眼济尔哈朗,点点头,道:“既然这样,你们就去吧。”

两人一同站起来,抬手告退而去。

皇后哲哲从侧门出来,满脸的忧虑,道:“陛下,真的要这样吗?”

黄台吉看着门外,枯槁的脸上一笑,道:“豪格死的早,要不然也不用这样。”

哲哲站在黄台吉身侧,双目含泪。

第六百七十四章 抨击

黄台吉明摆着在准备后事,并且为他的幼子安排了一个制衡的局面。

他也对建虏的军队进行了重新的划分,兵权落在了代善与济尔哈朗手里,政务则交给了宁完我。

他对外也与明朝缓和了关系,在他的设计中,至少争取了三年的和平时间,以待建虏能缓过一口气。

而对于明朝可能进攻科尔沁,他也只是采取了‘鸵鸟战术’,要科尔沁退让,不与明朝发生正面冲突,保存实力。

而明朝这边的纷扰,却还在持续。

‘二张’被从牢里放出来,庞大不可一世的复社已经濒临解体,大部分人已经退散,但还是有一部分人依旧凝聚在一起。

只不过,他们不再打着复社或者其他‘社团’的旗号,十几二十个人,依旧牢固。

周延儒虽然开了口子,但复社依旧被打散,中间力量很多人被‘禁止科举’,在朝的也都被发配的远远,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吕大器的事情,依旧没有消停,南直隶是一锅粥,每天都发生各种各样的奇奇怪怪的事情。

对于朝廷发行的新币,朝廷要收购的土地,南直隶几乎从上到下都在反对,抵制。

吕大器的手段也着实强横,半个月就关闭了南直隶近乎两百多家大小商铺,抓了三四百人,强行推动新币替换旧币。

对于抵制官府收地,吕大器一边对手里的土地进行重新划分,分配,一边也对抗拒势力进行打击。

在南直隶,他简直化作了一个‘暴君’,对腐朽的士绅体系,大刀阔斧的冲击。

相对于南直隶,其他省份则低调,温和的多,而周延儒掌握的那几省,更是没有半点动静。

此时,杨嗣昌在福建。

陪同一起对福建进行兵制改革的是福建总兵杨国柱,两人在福州城外看完新兵演练,慢慢往回走。

杨国柱看着杨嗣昌的侧脸,道“阁老,根据兵部的兵制改革既要,目前福建基本上完成了框架改革,接下来,就是深入的推动,完成士兵的调派,驻守,权职等的落实等等……”

杨嗣昌背着手,面无表情,道“福建地贫,灾情重,民乱从未停歇过,单靠总督是压不住的。”

杨国柱点头应着,道“俞巡抚之前找我谈过,将剿抚并用,争取在年底平息福建,加快变法,恢复民生。”

杨嗣昌漠然的走了一阵子,道“我听说,你还让人准备修建船只,挑选熟悉水性的青壮,怎么?周征云要建水师?”

杨国柱盯着杨嗣昌的表情,知道瞒不过这位,沉思片刻,道“兵部那边规划,总共要建两支水师,一支在天津卫,也就是旅顺,威海。第二支,就在福建。西夷的尼德兰一直窥伺台湾,屡屡发动战事,我朝需要作出应对。”

杨嗣昌继续走着,道“周征云可能在今年,最迟明年对科尔沁出兵,什么时候对尼德兰出兵?”

尼德兰,也就是荷兰,目前盘踞在台湾,虽然据点不多,却也让大明如鲠在喉,只不过一直没有心力去解决。

杨国柱默默无声,杨嗣昌作为曾经的兵部尚书,能力出众,能看出来,他并不奇怪,只是,这位阁老与征西伯向来不对付,如果知道的太多,会不会从中掣肘?

杨嗣昌见杨国柱久久不言,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按照我的估算,周征云的注意力,目前还是变法改革,想要恢复尽快恢复我大明国力。之所以对科尔沁出手,无非是想要砍掉建虏臂膀,趁机压缩建虏的实力,至于何时北伐,他心里应该也没有底。至于这尼德兰,看模样没有放在他眼里,否则就不应该是让你在这里准备,应该是直接将天津卫的水师调过来了。”

杨国柱见杨嗣昌猜的都对,默然一阵,道“阁老,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征西伯宽宏大量,一心为国谋事,如果您一心与他作对,恕下官不能苟同。”

杨嗣昌眼神微变,转头看向他,道“他周征云一心为国,我杨嗣昌又什么时候苟己私利了?”

杨国柱与杨嗣昌对视,而后轻叹一声,道“下官这里是容不下阁老这尊大佛,到六月差不多事毕,还请阁老早早离去吧。”

杨嗣昌越发好奇了,道“你对周征云就这么忠心?他周征云也不是圣人,贪赃枉法,培植私人,把持权柄,擅权禀国,甚至是欺侮君上,这些事情也没少干。除了没做曹操,他什么事情没有干过?”

杨国柱听着杨嗣昌的话,道“那这些事情,阁老没有干过吗?阁老不忿征西伯,是因为他做的比阁老好,还是因为征西伯没有做曹操,阁老失望了?”

杨嗣昌心头越发怪异,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对周征云这么死心塌地?即便他一时当政,却也不会太久,权臣向来没有好结果,你何必谄媚于他,与他绑在一起,自招祸患?”

杨国柱摇头,道“阁老还是不明白。下官以及其他诸位,并不是党附于征西伯,我们非为名利折膝下腰。征西伯与我们一样,有着宏伟的目标,细致的计划,我们在一步步向前走,若是有一天,真的祸事临头,下官也绝不眨眼,不后悔。”

杨嗣昌盯着杨国柱,看得出杨国柱并不是虚伪之言,心里若有所动。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便转身继续走道“明天起,我们分头走,落实每个府的情况,稳妥了,我便启程去湖广。”

杨国柱抬手道“是。”

杨国柱知道今天说的有些多,只是希望朝廷少些争斗,齐心协力,尽快消除弊政,恢复民生。

就在杨嗣昌与杨国柱回城的当口,京城再次出现乱子。

钱谦益不甘被攻击,也写了一道奏本,这道奏本是直接给主宫里的朱慈烺的。

奏本明明白白的要求朝廷官员旗帜鲜明的支持‘变法’,并且以身作则,比如,他就向南直隶将钱家掌握的一千亩良田捐了出来。

这道奏本一公开,京城就炸锅了。

不知道多少人暗中大骂钱谦益,你要捐就偷偷捐,你捎带上我们干什么?

李觉斯,张四知等人都十分愤怒,在周延儒身前大肆抨击钱谦益。

第六百七十五章 假的

周正的班房内。

高弘图拿着一道公文,道:“大人,先期,户部打算先筹借三百万,是两年期,三厘利息。这三百万,户部打算用来整饬农事,以太湖为主,外加四川,湖广,这是第一步的。”

周正看着公文,仔细的推敲着户部的计划,道:“工部那边目前主要有两个计划,一个是整修河道,主要是黄河,长江。第二个,修桥铺路,以现有的官道为主,辅以各省府计划,你们要统筹安排,不能各干各的……”

高弘图道:“是。下官与周尚书也商议良久,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准备逐步推进,争取用五年时间,对全国的田亩灌溉进行整修……”

“不止是灌溉,还有农具,耕牛,灭虫害,产销等等,户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要潜下心,不要大包大揽,要深入到细节,那个宋应星,我给你工部了,是个专才,要好好用,我大明,需要这样的专才,多多的发现……”

周正一边看着,一边说道。

高弘图应着,道:“是。下官谨听吩咐。”

周正嗯了一声,合上这道公文,道:“周氏票号那边,对那些资产在加紧变卖,未来一两年,未必会太局促。过了这两年,各地,尤其是南直隶的税赋应该会好很多,能有效补充国库,无需太过紧张……”

高弘图点头,道:“南直隶太过混沌,若是能清理一番,两年后,粮税起码翻倍,加上严打贪腐,可能会更多,加上商税等,或许一年能有个六七百万……”

六七百万?

周正暗自摇头,却没有多说,道:“南直隶是我们变法改革的第一步,一定谨慎小心的走好,只要这里稳妥了,其他地方就不在话下,要经常下去走走。都察院那边,我让马士英准备了十三道巡查御史,深入每一省,一府,甚至是一县进行明察暗访,你们户部,吏部也派人参加。给你们调查权,不给处置权,发现问题,先反馈给地方,同时备案上级以及京里,而后地方上两轮回查,京里的十三道巡查御史也要交替再核实。一定要杜绝地方上的欺上瞒下,要看清实际情况,对症下药……”

高弘图认真的听着,道:“是,下官回去好生准备一番。”

两人正说着,姚童顺进来,瞥了眼高弘图,与周正道:“大人,钱阁老找了不少人,在班房里密议。”

高弘图一惊,道:“这钱阁老要干什么?”

李觉斯等人之前对钱谦益下手,而今钱谦益忍不住反击了?

钱谦益到底是阁臣,手里有权利,他要是以阁臣的名义做些什么,内阁还只能买单。就如吕大器的事情一样,周延儒要遮掩,钱谦益的事情,周延儒也得遮掩。

内阁爆出内斗,或者什么丑闻,周延儒的脸是最难看!

周正心下思索,道:“他们到底是为什么?”

李觉斯突然对钱谦益出手,按理说,钱谦益应该忍耐,或者谈和,毕竟李觉斯背后是周延儒,偏偏钱谦益就反击了,这件事,透着古怪。

就在这时候,丁琪从外面进来,擦着汗,道:“二哥,我之前也疑惑,就悄悄查了查,你猜怎么着,李觉斯,想入阁了!”

丁琪说着,与高弘图,姚童顺抬了抬手。

两人都是客气的回礼,神色有些恍然。

李觉斯是礼部尚书,按理说说,是入阁的顺位第一人。

高弘图接着又疑惑,道:“就算李尚书要入阁,为什么要对钱谦益出手?”

丁琪笑了,道:“这个啊,因为钱阁老也准备推荐一个人入阁。”

这回,所有人都明白了,感情是钱谦益挡了李觉斯的路。

钱谦益是想拉拢人手,增加在内阁的地位,李觉斯是为了前途,两人这才公然开撕,而周延儒则不动如山,不开口,不表态。

周正摇了摇头,道:“让他们斗吧。对了,大哥去陕西了?”

丁琪连忙道:“对,大哥说陕西最为破碎,夏季又道,担心出现洪涝,准备亲自盯着。”

周正点点头,道:“你有空也去一趟,大哥那性子,我怕他火烧房。”

丁琪应着,喝口茶,又笑着道:“还有一件事,关于钱阁老的。他那个相好,就是那个秦淮河名妓,柳如是。李尚书找了人,准备给他做媒,嫁给一个书生。你们想,李尚书作保,柳如是以及那个书生哪里抗拒的了,钱阁老还不知道消息,知道了,怕是能气死。”

姚童顺忍不住的笑出声,又连忙收声,脸憋的通红。

高弘图也是失笑,而后摇头,道:“都是些什么事。”

周正也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们还是专心做我们的事情。下半年,我得去一趟辽东,走水路去天津卫,山东,而后南下,去一趟南直隶。京城交给孙先生主持,我们都下去走走,看看。”

高弘图,丁琪点点头,在京里,总归是有些雾里看花。

忙忙碌碌一天到晚,周正天黑回府,在院子里,就看到周德悭这小家伙,举着鼎歪歪扭扭的站在院子里。

周正顿时一笑,走过去,打量一眼,道:“又怎么了?”

小家伙已经十三岁,看到周正过来,连忙站好,一脸不在意的道:“没事二叔,就是在军营里打了个人,那班长告状到家里来。我娘罚我举到天亮,估摸着过一会儿就会让我去吃饭了。”

周正招呼下人,拉把椅子过来,吩咐去煮完粥。

周德悭连忙道:“二叔,没事,我不饿,也不坐坐……”

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周正坐了下去,不由得愣住了。

周正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天色,而后道:“嗯,我知道你不饿,还能举,我坐着歇会儿,喝完粥。”

周德悭脸色僵住了,我在这举着鼎,又累又饿,你坐在我面前喝粥?最关键的是,你在,我娘怎么心软的放我回去吃饭啊?

周德悭心里咆哮,脸上却笑道:“有二叔在,我也不无聊,那就多举一会儿。”

周正笑着夸赞道:“这才是我的好侄子,慢慢举,不着急。”

周德悭心里快哭了,这二叔是真的吗?不会是假冒的吧?

第六百七十六章 夜话

很快粥就来了,周正坐在周德悭身前,悠哉悠哉的吃起来。

周德悭本就又累又饿,看着周正的动作,当即陪着笑道:“二叔,我知道错了,您就跟我娘求求情,放过我一次吧……”

他也聪明,这二叔明摆着是来教训他的,果断的谈交情,先下手为强。

周正没理他,继续吃,声音还特别大。

周正的动作早就引起了周丁氏的注意,本来怒气冲冲,现在则有些担心的躲在一个柱之后,悄悄的观察。

周德悭砸了砸嘴,扮可怜道:“二叔,真不赖我,是那家伙要跟我打,打不过我就告状,上面一个个还偏袒他,忒不是东西!二叔,你应该管管了,这帮人快把新兵营弄的乌烟瘴气了……”

周正吃完粥,擦了擦嘴,看着他道:“你打的是你们班长,是你先挑衅,而后你们排长来说和,你还要动手打排长,接着连长,团长都惊动了,你还是不依不饶……你以为,他们告状只是找你娘,他们第一个找的就是我!”

周德悭听出来了,周正怕是将他在新兵营里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越发苦着脸道:“二叔,军营里不就是比拳头,他们打不过我还有脸告状……”

周正站起来,将他鼎扶正,道:“身体要直,胳膊要有力,再举高点。”

周德悭快哭了,浑身酸痛,还得坚持。

周正又坐回去,看着他倔强的神色,道:“你以为,你真的打得过?你把人家打成那样,你看看你,有受半点伤吗?要不是你爹,你二叔我,人家一个打不过,一窝蜂围上去,你起码半个月下不了床。”

听到比家世,小家伙脸上就越发不忿,绷着脸,不肯说话。他觉得他得来都是凭能力,不是靠爹,靠二叔。

周正看着他的神色,道:“这样吧,新兵营要派五十人去辽东历练,我让他们瞒着你的身份,你去一趟辽东怎么样?”

小家伙登时双眼大睁,惊喜道:“真的吗?”

十三四的年纪,真是渴望得到认可,拼命想用力的时候。但这小家伙出身特别,又在周正根基深厚的军中,难免有些使不上力。

周正点点头,道:“为期一个月,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小家伙一把扔掉鼎,单膝跪地,沉声道:“周德悭领命,绝不辜负征西伯之意!”

小家伙的动作吓了不远处的周丁氏一跳,连忙跑过来,想扶起儿子,又有些犹豫的笑着道:“二叔,悭儿也没犯什么大错,就不要罚的太多了吧?”

周正站起来,笑着道:“嗯,让他跟大嫂讲,我先回去了。”

周德悭看着周正的背影,目光一阵闪烁,连忙扶着周丁氏,一脸孝顺恭谨的道:“娘,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好好改,我听说,您最近老是咳嗽……”

周丁氏看着周德悭忽然变脸,神色狐疑。

没多久,周方的院子就爆出惊叫声,而后就是周德悭的连连安抚。

周正可不管,正在他的餐厅吃饭。

他的一对儿子还是比较听话的,大儿子没那么胖,乖巧听话,小孩子虽然调皮,到底还小。

饭桌上,上官清看着周正,欲言又止。

周正盯着两个小家伙,给他夹菜,随意的聊着天,倒是没有注意到上官清的表情。

等饭后,安置了两个孩子,两人洗漱上床睡觉的时候,上官清趴在周正边上,才轻声道:“柳姑娘,董姑娘偶尔回来府里,与我说说话。”

周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随口答应道:“嗯,有人陪你聊聊天也挺好。”

上官清抿了抿嘴,轻声叹道:“她们都是所托非人,冒辟疆抛下董姑娘回江南,音讯全无。钱阁老与柳姑娘也是渐行渐远。姑娘家一世所求无非是一个良人,她们俩都是所托非人,红颜薄命。”

周正自顾的翻了一页书,应声答话道:“情出自愿,事过无悔,不负遇见,不谈亏欠。”

上官清抿了抿嘴,神色不满,道:“咱们女人,就活该给你们男人糟践?”

周正这才听出味道,转头看向她,道:“怎么了?她们跟你说什么了?”

上官清蹙起眉头,道:“她们没说什么,我是说,你能不能做点事情,帮帮她们?”

周正没好气的翻过身,道:“我一个阁臣,征西伯,去给她们拉皮条吗?再说了,这件事哪那么简单。董小宛即便加入冒家,那也是做妾,依她的身份能有什么好结果?那钱谦益五十多了,又是阁臣,柳如是还要正门迎娶,他能舍得下脸面去取柳如是过门?别忘,钱谦益半百,还妻妾成群,柳如是二十妙龄的嫁过去,钱谦益一朝没了,柳如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上官清起初听着还觉得有些道理,继而目光会意,将周正扳过来,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后世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周正能怎么解释?不过,他依旧面不改色的道:“钱谦益与柳如是的事情传遍京城,我能不知道吗?”

上官清依旧狐疑,想了想,道:“那总得想想办法,外面流言蜚语,她们二人快没有立锥之地,若是回去江南,怕也是成为笑柄。”

周正懒得管这些,道:“你到底是征西伯夫人,想管你就管吧,我不插手。”

上官清眉头皱了皱,也知道周正确实不好做,躺在床上,拉了拉被子,轻声道:“那我想办法安置她们,然后给他们找个好人家。她们极有才情,不想她们太可怜……”

周正听着,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若有所思,南直隶的颓靡风气,是该好好整顿了。

过了几天,钱谦益与李觉斯等人的争斗越发厉害,刑部居然直接逮捕了一位内阁中书,这是钱谦益班房的人。

这明摆着是要‘决战’动作,钱谦益大为惊恐。

朝廷的权力,基本被周正与周延儒瓜分,钱谦益没有什么实权,最终他找到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受过他恩惠的人,悄悄抓了李觉斯的一个管家。

双方十分明显的是要搞对付的黑材料,抓的都是心腹之人。

眼见越闹越大,有危及内阁稳定的迹象,周延儒终于出面,开始弹压两人。

钱谦益哪里肯退,李觉斯这么搞,明显是周延儒纵容,他要是退让,怕是在内阁的日子要屈指可数了。

于是乎,他就求到了周正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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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分化与集中

钱谦益坐在周正班房里,一脸肃色,双眼凝重。

他道:“征西伯,并非是我要挑起争斗,是那李觉斯欺人太甚,元辅明显是偏帮。好不容易平静的朝局,理当戮力同心,齐心变法,为民谋福,可是这帮人,权欲熏心,不断的挑起争斗,实在是朝廷之悲哀……”

周正听着他有叫屈又哀叹的,神色不动,道:“我相信元辅是公正的,不会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就为难阁臣。”

钱谦益注意着周正的表情,道:“征西伯,眼下已经到了不得已的关头,再这样下去,内阁恐要生变,六部也会不稳,殃及大局啊。”

周正见他开始扣帽子,微微歪头的看向他,道:“钱阁老,我听说,是你给南直隶一些人出谋划策,又是罢朝又是罢手的?”

钱谦益脸色一正,沉声道:“谣言!征西伯,这绝对是谣言,钱某是绝对支持变法的,刚不久还捐出了田亩,表达了态度,切莫听信外面居心叵测的谣言……”

周正心下顿时了然,原来这位捐地是打了这个伏笔。

周正看着他,道:“钱阁老,这个怕是还不够,我想请钱阁老去一趟南直隶。你也知道,吕大器现在成了天下众矢之的,朝廷这边讳莫如深,厄需支持。”

钱谦益眼神挣扎,为了他的阁臣之位,心里一狠,沉声道:“征西伯说的是。变法事关社稷,万民福祉,身为阁臣,理当为表率!三天后,钱某亲自去为吕巡抚站台,全力推动南直隶的变法。”

周正满意的点头,道:“钱阁老这个态度,我十分欣慰。正晌午了,一起出去吃个饭,好好聊聊?”

钱谦益神色一喜,笑着道:“怎么能让征西伯破费,这一次,钱某来请。”

两人说着,就起身,并肩向外面走去。

两人一般走着,一边有说有笑,转到向长安西门。

内阁大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眼见平日不怎么走动的两人,忽然有说有笑了,立刻就传遍了各处。

李觉斯等人几乎第一时间赶到了周延儒班房,询问情况。

周延儒神情平淡,看着李觉斯道:“有什么看不出来了?征西伯不希望内阁乱。”

李觉斯道:“元辅,这不是乱不乱的问题,是钱谦益翅膀硬了,想要裹挟复社,站到您与征西伯之间啊。”

李觉斯之所以冲着钱谦益去,除了挡他入阁的路,还有就是钱谦益与复社的关系,之前的不少动作过于明显,有些‘膨胀’了。

周延儒已经肢解了复社,完全不在意,漠然的喝了杯茶,道:“关于增加阁臣的事,我下午与征西伯谈谈,这才刚刚改元不过半年,耐得住性子才行。”

李觉斯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躁动,道:“是,下官有些急躁了。”

周延儒点点头,心里计较一番,道:“征西伯那边打着变法的旗号,纵然引起了不少反对声,却也有颇多的赞誉,我们不能只看着。礼部,刑部都要做些事情,争取一些民心。”

在李觉斯看来,这是周延儒要他获取声望,争取支持,连忙道:“是,下官谨记。”

与此同时,周正与钱谦益正在一个酒楼吃饭,两人喝着酒,说这事情。

周正神色悠闲,道:“南直隶的问题,一个是土地,一个在税务,只要这两个方面解决了,其他的事情,都能依次缓解,慢慢根除……”

钱谦益知道,他这次的交换,得出大力气,他已经被绑到了周正一系,要是不出力,不用周延儒出手,周正就能送他回家养老。

钱谦益没有迟疑,道:“征西伯放心,税务,田亩的事情,钱某还都能帮得上忙,这一次去南直隶,定然不会无功而返。”

周正笑着拿起酒杯,与钱谦益喝了一杯。

钱谦益是曾经的东林魁首,在江南影响力巨大,他要是出面站台,吕大器的很多事情将会变得轻松,尤其是针对吕大器,南直隶巡抚的反对声浪,会降下不少。

两人说了很多事情,周正的要求,钱谦益几乎照盘全收。

待到时间,周正与钱谦益就连忙回了内阁大院,到了周延儒的班房。

周延儒闻着两人身上淡淡的酒气,面无表情。

周正喝着茶,开门见山的道:“元辅,有些不像话了。”

周延儒知道周正的意思,道:“我已经让李觉斯将人放出来,也没有留什么东西。”

周正听着,瞥了眼钱谦益。

钱谦益连忙道:“我待会儿就让他们放人,我什么也没做。”

周延儒看都不看他,拿起茶杯,与周正道:“关于阁臣的事,你怎么看?”

周正抱着茶杯,想了想,道:“还是不能太急,如果内阁压力大,就给钱阁老,李阁老压压担子,杨阁老那边年底之前也会回京。今年暂且不动,明年看看情况。”

其实周延儒也是这个想法,他不希望内阁人太多,分散他的权力,令许多事情失控。

默默一阵,周延儒道:“科尔沁的事,你要怎么做?”

周正道:“还要再看看,对于关外的情况我们很不熟悉,骑兵也需要磨练。我主要的目的有两个,一是给蒙古,建虏压力。二,就是练兵,合适的机会,我会出兵科尔沁,震慑蒙古各部落,切断建虏最后一条臂膀。”

周延儒仔细的推敲,道:“嗯,这样最好不过。另外,吏部,都察院那边的京察,什么时候结束?”

所谓的‘京察’,是由都察院,吏部操刀,对天下百官的考核,一旦完成,会有相当可观的调迁。当初赵南星,一下子罢黜了四百多人!

周延儒十分担心,周正借此机会,将那些反对变法的人扫去官职。

周正唔的一声,道:“这个我没有关注,回去问问。”

周延儒盯着周正,道:“有些人不能动。”

周正已经猜到周延儒要说这些话,道:“只要不挡着我,我就懒得计较了。当然,要是拦着我了,我就给他换个合适位置。”

“我来安排。”

周延儒担心周正搞明升暗降这一套,直接道:“具体的名单要给到我,我同意后再做处置。”

周正不在意,反正他要是想送人走,周延儒拦不住,但是人情得送出去,故作为难片刻,道:“好。我相信元辅不会为难我的。”

周延儒这才露出笑容,慢悠悠的端起茶杯。

第六百七十八章 巡视

随着钱谦益求助于周正,内阁的态势发生了变化,杨嗣昌态度暧昧不清,李邦华极力保持中立,若是内阁真的发生什么,在投票比例上,周正已经处于优势。

加上‘二周’默契的不增加阁臣,周延儒的地位在某种程度遭到了削弱。

六部中,周正有兵部,工部,户部,与周延儒的吏部,礼部,刑部持平,而在地方上,十三个巡抚,周正有七个,大比例的情况下,周正相对还是有优势。

钱谦益按约定的离京,前往南直隶。他这一去,可以预见的,南直隶的情形会有很大的变化。

而周延儒也没有闲着,他着手对朝政进行修复,梳理各种关系,以求‘政令畅通’,集中,巩固他的权力。

李邦华也没有闲着,见缝插针,一边忙着事情,也在悄悄积蓄力量。

杨嗣昌则在南方穿行,落实兵改,他深入每一地,不遗余力,尽心尽力。

而周正,则北上,去了辽东。

进入山海关,山海关总兵是他的老部下,张进渊,他比周正还大一岁,出自天津三卫,是周正改编后的老人,追随周正也有六七年之久了。

张进渊应着周正京城,道“大人,一切都准备了。一万五千人,等您检阅。明天,还有一场野外的纵向穿刺演戏,骑兵,步兵联合作战……”

张进渊知道周正的脾气,安排的是恰到好处。

周正在走近山海关,有些感慨的道“这才离开多久,总有些一别经年的感觉。”

张进渊咧嘴一笑,道“大人做的都是大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忙,不像末将,天天就是吃喝,练兵。”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怎么,坐不住了?”

张进渊连忙躬身,陪着小心道“末将哪敢。只是,不少老兄弟都到了大小凌河以北,还有在鸭绿江以北的。我这山海关风雨淋不着,有些过意不去。”

周正手底下这些兵,跟着周正南征北战,尤其是一些头头脑脑,都是闲不住的主。去年那张一潭还酒后借题发挥,被周正打发去了南直隶。

周正背着手,慢慢的走着,看着山海关,林立的士兵,点点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给我好好练,有你发挥的时候。”

张进渊双眼一亮,道“大人,有战事?”

周正道“我要对科尔沁用兵,彻底剿除建虏的臂膀。”

张进渊神色肃然,这种大战略他搞不来,却也明白,没了刚才的轻佻,道“大人,是要末将去吗?”

周正与路过的士兵的点头示意,而后道“我大明的士兵,精锐都出自辽东,而今被我散到天下,还能调用的,也唯有辽东。我先给你打招呼,准备好了,随时听调。”

张进渊猛的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领命!”

周正登时踢了他一脚,道“少给我来这套,不一定是你。”

张进渊立即嬉皮笑脸的站起来,道“大人说话哪有不算话的。士兵都列队好了,大人请。”

周正笑着摇头,前往阅兵。

周正骑着马,从队列之前穿过,看着队形,军容,暗自点头,张进渊这家伙倒是没让他失望。

在山海关住了一晚上,又与士兵一起演习,第二天晚上,连夜赶往宁远。

宁远守将是卢象升的堂弟,卢象观。

卢象观对周正十分敬服,那叫一个热情。

周正按照计划认真的检视一番,暗自点头。卢象升治军严谨,倒是没那么大担心。

晚间,周正与卢象观等人坐在殿中,谈论着辽东的一系列事情。

外面篝火处处,各种聊天声此起彼伏。

“征西伯啊,那是传奇,以举人之身,位列朝班,开我大明之未有!”

“你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征西伯的事情,哪一个不是说烂的了。”

“小子,那我就告诉你们点不知道的。知道我们总督大人吗?当年被奸臣构陷下狱,满朝每一个人敢说话,就是征西伯拿人头担保,这才放出来的,你们知道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你以为,卢总兵为什么这么热情,那是因为征西伯救过卢家。知道吗?曾经有人要我们总督大人害征西伯,许出了天大好处,总督眼都不眨就将人送给了征西伯,知道为什么吗?那是过命交情!”

“原来如此,还有吗?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们,征西伯曾经私下说过,将来他退了,这个征西伯就是总督的……”

“当真?难怪我们总督大人这么听征西伯的话,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卢象同这会儿恰好路过,听到这些人这般议论,脸色铁青,直接喝道“来人,将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给我拉出打五十军棍!”

众人吓了一大跳,一见是卢象同,连忙起身请罪。

卢象同铁青着脸,一点不留情。

很快,欢声笑语变成了惨叫声,执法的打那叫一个不留情。

周正与卢象观在里面对视一眼,走了出来。

本来好好的气氛,卢象观登时皱眉,道“怎么回事?”

卢象同转过身,与周正行礼,而后冷声道“这些混账胡说八道,打一顿给他们长点记性。”

卢象观瞥了眼周正,道“行了,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进来喝酒吧。”

卢象同向着周正抬手,道“让大人见笑了。”

周正摆了摆手,道“我与建斗都不会在意这些,你们也无需刻意,反而落人话把。”

卢象同一怔,想想也是,道“是,末将记下了。”

周正看了被打的几人一眼,没有求情的意思,与卢家两兄弟转身又进去。

第二天,周正检阅一番宁远的军队,傍晚启程前往锦州。

周正与卢象升在锦州城慢慢的走着,一边检视防卫,一边聊着天。

卢象升越发的不苟言笑,说话,动作一板一眼,慢了周正半步,道“目前,大小凌河前后,建有十六个城堡,慢慢勾连,作为拱卫辽东的第一道防线。在太子河以南,计划建造三座城池,以广宁三卫为基础,迁民,开荒,做长久打算。东江镇,旅顺卫派兵已经进驻凤凰城,依此为中心,打造十七城,以逐步推进,巩固辽东……”

第六百七十九章 环游

周正听着,对比着辽东地图,道“动作要慢,要走的扎实,不能某一天开战,像万历年间一样一溃千里,必须稳扎稳打,彻底站住脚跟,北伐的时机尚不成熟,我们都要耐心……”

卢象升点头,道“大人说的是。自从大人将骑兵调去甘肃镇,建虏的动作就不少,没少来我们阵前试探,佯攻。科尔沁那边似乎有军队过来,有意抱团,朝鲜那边下官已经警告过,应该问题不大。”

周正踱着步子,道“科尔沁这个反应不奇怪,他们与建虏联姻多年。再等等,他们在熬,我们需要时间。”

卢象升应着,而后道“下官曾经试探着北上过,他们的骑兵来去如风,动辄就能突破大小凌河,威逼锦州,不管是围魏救赵,还是围点打援,我们应对都十分吃力。不说几路大军的问题,单说即便我们攻破沈阳,不消灭他们的主力,辽东依旧难以平定。沈阳离锦州太远,不好策应,粮草等也不济,无法立足。之前大人连翻血战,消耗了他们太多兵力,现在,不敢与我们硬碰硬,着实有些头疼。”

周正站住,看向北方,道“这些确实是我们面对的困难。我现在设法封锁了辽东,又对科尔沁进行威逼,建虏现在压力巨大,黄台吉病入膏肓,最多一两年,我们这边能缓过劲来,建虏也被削弱的差不多。”

卢象升站在周正身后,道“大人说的是。大人,还有渡过大小凌河?”

周正想了想,摇头,道“我想去,你们未必答应。我坐船去旅顺,威海。”

旅顺卫,威海卫,扼守渤海,拱卫天津。

卢象升点头,周正这一圈,明显是为了视察兵改,安定军心。

周正在锦州待了三天,时不时的遥遥的看着沈阳方向。

自从平定了西北之乱,大明上下对于平定辽东的热切前所未有的高涨,周正不止压力大,内心也是蠢蠢欲动。好在理智告诉他,暂时不足够。

在周正眺望北方的时候,黄台吉也知道周正到了锦州。

坐在沈阳皇城上,遥遥的看着锦州。

他不断的咳嗽,脸色苍白,双眼凹陷,一看就是大限将至之兆。

他身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面色如霜的济尔哈朗,一个是只有三岁的,第九子福临。

福临还很小,白白净净,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城头上,不时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黄台吉。

黄台吉好不容易压住咳嗽声,轻叹道“当年,我若是下定决心,与周征云血战到底,彻底杀了,我大清或许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济尔哈朗漠然一阵,摇头道“真要那样,正中了周征云奸计。他就是想与我大清不惜代价血战,消耗我大清兵力。我大清人口稀少,极难补充,明朝则不一样。”

黄台吉仿佛没有听到,极力抬头看向南方,道“周征云啊,当初在盛京,我就看出此子不凡,终究惜才,放他南归,悔之晚矣……”

济尔哈朗这次没有说话,看向黄台吉的侧脸,心头阵阵悲凉。

黄台吉什么时候后悔过?嘴上何时服过软?而今这样的话越来越多,莫非,真的要不行了?

快要到六月,天气转暖,黄台吉感受着热风,道“宁先生开荒的怎么样了?”

济尔哈朗道“我朝汉民较少,地广人稀,今年的夏粮,未必有多少。”

建虏是渔猎民族,根本不会种地,也断然不会放下刀拿起锄头,因此,建虏的情况依旧十分严峻。

黄台吉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看向济尔哈朗道“听说,有人要庄妃,皇后殉葬?”

满清有殉葬制度,比如多尔衮的圣母就被逼着跟着努尔哈赤殉葬了。

济尔哈朗沉默片刻,道“宁先生反对。”

黄台吉心里也犹豫,他读书非常多,知道女人干政往往带来大患,尤其是幼主,历朝历代篡位发生在这种时候最多。

黄台吉没有说话,看向锦州方向,轻声道“这个时候,好想与周征云坐下来,好好的喝一杯。”

济尔哈朗多少能体会大到黄台吉的心思,但这种终究只是奢望。一来,周正肯定不回来,二来,真要来,黄台吉也不会与他喝酒,会迫不及待的杀了周正。

周正自然不知道黄台吉在沈阳城眺望锦州,三天后,坐船去了旅顺,在旅顺接见了黄龙,何可纲等人,认真巡视一番,着力解决了几个问题,而后登船前往威海卫。

检查了一番海军,与海军军事学院的学生等见过一次后,又看了一场‘水师’的军演。

接着,周正就前往山东,与山东巡抚,总督,总兵等开了几次会,聊了不知道多少次,到了六月十二,才脱身前往河南。

周正在河南带了五六天,顺着运河南下,直奔苏州。

在苏州,周正受到了极大的欢迎,不禁是官绅,一大批商人,排着队要见周正。要说周正这场变法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商人!

而农民,则还没有真实感觉到。

周正在苏州公开接见了太多人,接二连三的强调了‘变法’的重要性。

苏州知府等极力背书,苏州上下俨然一心支持变法,没有任何反对。

周正考察了变法的各项进程,倒是还算满意,继而启程前往应天府,南直隶巡抚衙门所在。

吕大器亲自赶到苏州河,在船上与周正汇报着。

吕大器显然熬夜过多,憔悴的很,他拿着厚厚的手札,道“大人,目前南直隶遇到最大的问题,还算土地问题,继而延生出来的官吏不作为,人浮于事,贪腐等等。下官已经强力推动‘责任到人’的政策,加强监督,复核等,目前底层都是些老油滑,还得想办法替换,一味的强压也不是办法……”

“税务方面,商税等还好落实,毕竟税额比较小。粮税遇到的问题最大,一个历年的拖欠成习惯。二来,就是土地兼并严重,收不上来。三来,就是火耗,其中也包括各级官员的上下其手等等……”

“钱阁老到了南直隶,确实为下官解决了不少问题,至少在士林的舆论方面,有了不少的缓和。一些士绅大户,态度也有所转圜,总体来说,钱阁老还是做了些事情……”

第六百八十章 不长久

周正坐在船上,静静的听着。

到了最后,才总结般的说道:“你的具体作为,我不插手,也不给予意见。变法纲要上,该有的都有。你们省内的督查,你们自己来做。朝廷方面的,我会严厉监督,这个方面,你要有心理准备。”

‘变法’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除了保守派的完全反对,抵制,还有来自于内部的大量问题。

一个是‘变法’必然是准备不充分,过程中也问题重重,需要边走边改,这位‘变法’的成功与否,造成了极大的不确定性。

吕大器躬身,肃然道:“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克己谨慎,步步为营,开创南直隶变法新局面,为大人其他革新打下基础。”

周正了一声,看着河上的人来人往,道:“除了土地,商税也要加快梳理,我们对于重点的民生要重点研究,确保百姓基础的要求不能有失,另外,就是对城里的发展要重视,鼓励百姓进城,也要为他进城创造他条件。‘变法纲要’上的事情,我不多说,你们仔细研究,拿出具体政策来给我看,不要笼统,要细致,要有具体的计划,我要看到进度……”

吕大器认真的听着,对于‘变法纲要’上的很多事情,他其实并不了解,这一次抓到机会,开始请教。

周正的‘变法纲要’确实没有那么细致,有些东西,无法言说明白。

比如‘城市化’,比如‘商品经济’,比如‘海贸强国’,也比如‘民族开智’等等。

周正对这些问题,从侧面解释,虽然有些牵强,倒也是能让吕大器等人理解。

两人在苏州河上谈了大半天,这才前往应天府。

应天府,是南京所在,经济比不上苏州府,但是政治中心,地位仅次于北京。

在应天府,周正先是接见了南直隶的大小官员上百人,当众评点,夸了不少人,直接上官三十多,各种奖励无数。

一时间,场面十分热烈,不少人与周正口称‘学生’,实则上,周正也分不清是哪里的渊源,但还是含笑答应了。

当天晚上,一群官吏宴请周正,又是好一番客套。

周正与这些人客套的时候,应天府其他四处也不平静。

曾经的盐商大户,杨家外院,此刻也是灯火通明。

杨湖一已经老了,退休,而今执掌杨家的是杨湖致。

由于周正的连翻打击,杨家早就非昔日可比,日渐没落,却也依旧在南直隶有一定分量。

他们是从扬州府等地匆匆赶回来的,商量着事情。

大堂里,满满堂堂,十几个人,都是杨家的骨干。

其中一个大掌柜,语气十分不满,直接道:“当初你们与征西伯再三为难,我再三反对,而今如何?征西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举足轻重,他现在别说对付我们了,就是一个眼神,有的是人撕碎我们,都是你们干的好事情,哼!”

杨家也不是一言堂,各大掌柜也有说话的分量,尤其是杨家日渐没落之际。

人称的杨三的杨湖一第三养子,眉头皱了皱,道:“现在何必还说这种意气话?征西伯向来重视营商,他这次到南直隶,肯定不止是为了变法,说不得,南直隶的商场也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其中一个坐镇苏州的大掌柜,在这里地位最重,他沉吟着道:“之前户部的高堂官已经来过,钱阁老前脚到,征西伯后脚到,南直隶要是没有变化,任谁也不信。问题在于,我们要抓住机会,走在别人前面。尤其是与征西伯的关系,必须要缓和。”

杨四一直点头,左看右看,心里既紧张又忐忑,他是当初周正留在周家的‘细作’,按理说,与周正的关系最近,但他又担心是他是可有可无的弃子。

杨湖一拄着拐杖,面无表情的听了一阵子,道:“旧事莫提,我召集你们来,是问对策。”

坐镇淮安府的掌柜,侧身道:“东家,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征西伯南下,关于商业,应该有四个考虑:第一,是对于朝廷管控的盐茶铁等的进行重新梳理,制定规则。第二,是制定商税细则,规范南直隶商场。第三,我猜测应该是发行新币的问题,南直隶一直捂着银子不肯出,旧币推行有些困难。第四个,或许是海贸,这个诸位都应该知晓。第五,就是户部借银的事,南直隶对变法反应强烈,户部拿出利息借钱,也少有人出大头……”

众人听着他的话,齐齐沉默。

第一个,盐是杨家的根本,这个就关乎他们了。

杨湖一看着他,心里转念,道:“这些都与我们杨家息息相关,不知秦掌柜具体是何意?”

坐镇淮安府的掌柜名叫秦尤,他抬手向杨湖一,道:“东家,我的意思很简单,征西伯有什么问题,我们杨家能帮的就要帮,而且是那种出头,出风头,出大风头的帮!”

他话音一落,四周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哪怕是杨湖一也皱眉,沉默不语。

不少人看着秦尤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南直隶之所以对周正的变法抗拒,除了损及他们的既得利益外,还有大部分人认为,周正的变法不长久,很可能会失败。

周正而今站的高,将来跌的就会重,跟他牵扯,将来必然会被清算。

这种想法,或许是占绝大多数!

秦尤见杨湖一不说话,其他人迟疑,也不再多说,径直坐下。

杨湖一清楚其中的利弊,如果靠上周正,短时间的飞黄腾达是必然的,杨家不仅能重现旧日风光,还能更上一层楼!

弊端就是,如果周正倒了,那杨家就会被打入尘埃!

除此两端,就是中庸,两厢不碰,与周正保持距离,尽管有些挫折,杨家还在,慢慢发展总有机会。

杨湖一沉默半晌,看向身边的三弟杨湖致,道:“你怎么看?”

杨湖致斜在椅子上,僵尸脸没有什么表情,道:“我担心的,是我们没得选,征西伯来南直隶,不会空手而回。我们与征西伯关系太复杂,躲不掉的。”

杨湖一登时拧眉,道:“你是要我们出头?”

杨湖致看向在座的各大掌柜,语气很慢的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心,我也担心。但我们没有的选。如果我们不露面,我们必然会被踢出局,不止是盐。另外,我们不出面,肯定会有人出,到时候,要是有人再想吃掉我们杨家,就没有靠山了。”

众人更加沉默,周正而今如日中天,大权在握,哪怕不靠向他都是一种没法弥补的错!

苏州府的大掌柜抬手,道:“这是一次冒险,却也值得。我建议,东家出面,召集各地的豪商大户,宴请征西伯。征西伯若肯来,那就是我杨家的机会,若是不来,那我们就准备避祸吧。”

第六百八十一章 分化

杨湖一,杨湖致等人看着在座众人,见他们窃窃私语,若有意动,而后对视一眼。

兄弟二人,看到了年轻时候那种的那种豪情,对成功的渴望与冒险!

杨湖一敲敲拐杖,等众人安静下来,沉声道:“那我们就再赌一次。若是对了,在座的诸位,都将会是下一个杨家的家主,我自己,为子孙开创偌大的家业!”

众人到底是商人,有着特有的冒险精神,纷纷坐定,点头,赞同了杨湖一的决定。

即便没有说话的那些人,也是犹豫迟疑,没有反对。

杨湖一见如此,拄着拐杖站起来,道:“我去写信,亲自去找人,三天后,秦淮河聚贤楼,宴请征西伯!”

众人左右对看,连连点头。

杨湖致看了眼杨四,道:“你跟我去。”

杨四一怔,道:“去哪?”

杨湖致僵尸脸没有什么表情,道:“去见征西伯。”

杨四缩着头,不敢说话。当初周正将他留下,安插在杨家,可近年杨家大不如前,他已经很久没有被那些人联系了。

杨湖一以及杨家人四处走动,联络,召集诸多大商人。

以杨家现在的情况,以前那些‘朋友’给面子的并不多,但涉及到‘宴请征西伯’,他们顿时恢复友谊,甚至于很多关系不近,哪怕是对手也纷纷热情起来。

不过短短一天,杨家就在苏扬两地联络了几十位大商人,匆匆赶赴应天府。

周正在南直隶视察,不断的推动南直隶变法,解决其中的一些麻烦。

有周正亲自站台,锦衣卫一旁虎视眈眈,即便有问题也变成没问题,倒向周正的人,趋之若鹜。

一些人拿着感念周正‘克复京城’、‘平定天下’、‘匡扶社稷’等等名头,嚷着要给他立生祠,送入太庙等等。

恍惚间,周正有种魏忠贤在世的感觉。

这些自然被周正叫停,劳民伤财不说,还折损他的声望。

周正在南直隶的第二天,在吕大器等一众的陪同下,检阅了张一潭的驻应天军队,下午又赶去长江口,看河堤。

在河堤上慢慢走着,周正道:“水患,一直是个大问题,眼看雨季就要来了。不能不重视。”

南直隶也遭过好几次灾,虽然不比黄河大涝,却也是损失惨重。

吕大器应着,道:“下官与沿河的诸位巡抚已经上书朝廷,设立防汛总督,专门应对汛情。”

周正点头,道:“我大哥在忙着疏浚各条河流,长江,黄河是主力,但仓促之间,还是够呛,还是需要你们地方上的戮力同心。一场大涝,能毁了我们数年的努力。”

吕大器跟在周正身后,道:“是,下官等也清楚。是以,今年南直隶有一项重要事务,就是疏浚河道,长江为主,以及运河。以工代赈,安抚灾民,疏浚河道,增加良田,还能畅通漕运,免去河涝之患,一举多得……”

周正点头,道:“田亩的分配要加快,按理说,南直隶安置个三千万百姓没有问题,随着推进,可能会出现人口短缺,我会从各灾情严重地方调过来。第二,就是赋税,一定进一步细化,减少农民负担,也不能过于压榨商人,要给他们宽松的环境,海贸,你也要重视。第三,就是南直隶的体制问题,你有什么想法?”

南直隶,南京,从名字上就知道这个地方不凡。

当初朱元璋定都南京,朱棣抢到皇位迁都北平,改为北京,南京就是二都之一,按照祖制,皇帝在北京,太子留守南京,以备不测。

当然,这种理想的设计,在现实中没有行得通,却不妨碍南京的地位。

南京还有一整套的政府班子,皇宫,六部九寺等等,除了皇帝与内阁,这里该有的几乎都有。

虽然被周正大乱,大部分成了虚设,到底还在。

吕大器这个南直隶巡抚,多少有些尴尬,如芒在背。

吕大器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道:“南京是无法裁撤的,下官的想法,就是慢慢架空,只留皇宫,其他的官衙,官吏,疏散出去,将南直隶变成一个正常的省份。”

周正嗯了一声,道:“你能想到就行,很多问题要在我们这一代解决,不要留给后代。”

吕大器抬手,道:“大人说的是。下官以责令巡抚衙门,成立了一个弊政梳理司,由以为参政专门负责,定期上报进度。”

周正在河堤走着,道:“该看的我也看了,该说的也说了,能做的也做的,下面,就看你们的了。各项工作,都要埋头苦干,沉下心。我们肯定要面对各种困难,除了迎头而上,也没有其他选择。”

吕大器听得出周正话里对南直隶情况多少有些不满,神色发紧,道:“是,下官谨记!”

周正迎着微风,道:“关于户部借银的事情,你旁观即可,不要多关心。对外贸易,户部那边会设立一个清单,能不能入,看你们自己。”

吕大器登时明白,那些商人在看着朝廷,周正何尝不在看着他们。

没走几步,忽然有校尉来报:“禀大人,有扬州盐商杨湖致求见。”

周正脚步一顿,想起了这位故人,道:“他有什么事情?”

校尉道:“他说,是想宴请大人,还有一些其他的人,要向大人表明他们支持朝廷变法,支持大人革新之意。”

周正唔的一声,笑着道:“好啊,那就后天晚上吧。”

“是。”校尉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吕大器看着周正,道:“大人,南直隶现在最不稳定的就是这些商人,他们往往与官绅的关系错综复杂,难以分清。”

周正点点头,现在的明朝,已经出现资本主义萌芽,但这种萌芽很大程度还依托在土地上,是官商绅一体,还没有足够的进化。

周正不由得望向长江出海口,欧洲的大航海已经有些年头了,明朝这边必须追上去,超越!

周正心里转着念头,笑着道道:“他们宴请我,就说明要靠过来,那就好好用用。对反抗实力,终究是两个手段,打压拉拢,分化他们。”

吕大器明白周正的用意,道:“是否要下官陪同?”

周正摆了摆手,道:“他们没那么大的面子,你忙你的。”

吕大器想想也是,应着没有再说。

两人继续向前走,说着南直隶以及大明的种种事情,身后是南直隶的大小文武官员。

第六百八十二章 豪赌

周正答应赴杨家的宴请的消息迅速传遍应天府,并迅速扩张,传向附近的苏扬等地。

杨家最为激动,一听到消息,从早到晚的在忙。

杨家的生意迅速得到了很多的订单,原本的生意纠葛陡然消失,杨家的大门前车水马龙。

不止是商人,一些当官的也忽然登门,热情无比,口口声声都是‘杨老弟’,仿佛多年的老友。

杨家真的热闹,哪怕已经退居二线的杨湖一也不得不出来,忙忙碌碌。

宴席的前一天晚上,杨家众人在开会。

杨四激动无比,道“爹,三叔,我刚刚统计了,我们的麻烦全没了,这两天的收入,堪比我们去年一年了。”

秦尤这会儿也神色激动,道“真是没想到,征西伯的能量居然这么大,一个宴请而已居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其他掌柜也纷纷说话“是我们太狭隘了,一直以来都想跟官府保持距离,现在才明白,我们是离不开的。”

“该有的距离还得有,但该有的靠山也得要。征西伯这件事,我们要慎重的看。”

“哎哎,这些是后话,眼下,咱们要办好这个宴请。现在这个宴请可不是普通的宴席,咱们得拿出点东西来了。”

“不错不错,这个是要害。咱们借了征西伯的光,要是不拿出点东西,就算征西伯不计较,我们今天吃下的,得十倍百倍的吐回去……”

“那,该怎么办?明天就是宴请了,现在是否有些来不及了?”

一干掌柜走顾右盼的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却没有具体的办法。

杨湖一与杨湖致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交错,仿佛有什么事情被定下来。

等众掌柜声音渐低,杨湖一神色威严,拿出了大东家的身份,沉声道“杨某会联络诸位同行,以杨家做出表率。第一,向朝廷捐银二十万,缓解国库空虚,是捐,不是借。第二,捐地十万亩,以支持朝廷变法。第三,杨家所有产业,一律使用新币。第四,我杨家将在明天,发布公告,全力支持朝廷变法,造福于民。”

众人听着,神色立变。

先不说捐钱捐地这些,单说发布公告,支持朝廷变法,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那些反对变法的,在南直隶大有人在,连南直隶巡抚都头疼,何况他们一个小小商人?

厅里静了好一阵子,一个掌柜道“东家,这件事非同小可,还得慎重啊。”

“是啊东家,咱们宴请征西伯没问题,但没必要这么彻底吧?征西伯,也不是不倒的靠山啊。”

“不如就前面的,后面的公告,我们收了吧,私底下与征西伯说,也是一样的……”

众人再次争吵起来,刚才得利兴奋的情绪已荡然无存。

杨湖一敲了敲拐杖,压住厅里的吵闹声,淡淡道“这件事,好处坏处,你们都看得到。坏处,就是一朝征西伯倒,我们杨家跟着倒。好处就是,征西伯如日中天,我们杨家靠上去至少在未来五年,必然飞天腾达,甚至是富可敌国!在座的诸位,也一样,”

众人顿时冷静,认真的思索。

这是一个两难,他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不希望与官府牵扯过多,尤其是与当朝权贵,他们希望保持一种隐秘的关系,既能享受好处,日后也避免被牵累。

眼见东家下定决心,豪赌一次,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皆是犹豫不决。

秦尤这个时候站出来,沉声道“东家既然要赌,那我们就赌一次!赌赢了,为子孙立下基业,赌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就是!”

众人一怔,想起了这位东家当初带他们打下杨家偌大基业的过往。

“好,那就赌一次!”

“赌!”

“也不会有多可怕的结果,咱们藏一手,不会祸及子孙!”

“说什么祸及子孙!我们不过是商人,那些大人物再怎么样,无非就是要我们的银子,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赌!”

七八个大掌柜,纷纷吆喝起来。

杨湖一见如此,面带微笑,道“那没什么可说的了,准备吧!”

“好,走走!”

一群人站起来,大步向外面走去。

要捐地捐银,用新币,他们要对做很多事情。

留在厅里的,就只有杨湖一,杨湖致,以及杨湖一的两个养子,杨三,杨四。

杨湖一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站起来,道“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搏一搏,博他个一世荣华富贵!”

其他人呼吸急促接连握拳,双眸灼灼。

周正而今权倾朝野,大权在握,靠上他,绝对能搏一搏,博出个前所未有的荣华富贵!

周正坐镇南直隶巡抚衙门,一面为吕大器排忧解难,一面梳理着各种事情,深入了解变法遇到的问题与困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六辙从外面进来,道“二少爷,还有小半时辰。”

周正唔的一声,道“那就走吧。”

合起手里的奏本,放下笔,周正起身,道“先去船上坐一会儿。”

这是计划好的,刘六辙应着,前去安排。

很快,周正一行人就上了一条花船,在秦淮河上飘飘荡荡。

他身前坐着户部侍郎胡江禾,以及周氏票号南直隶掌柜沈云畅。

胡江禾看着外面花船,莺歌燕舞,诗酒唱和,摇头道“秦淮河天下闻名,哪怕闯贼攻破京城,这里也没有半刻停息,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啊……”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关商女什么事情?没有买卖,哪来的杀害。”

胡江禾一怔,好一阵子才有所明悟,道“大人说的是。商女未必是不知,那些听曲的人肯定知道,只是醉生梦死,不自省罢了。”

沈云畅默不作声,谨守本分。

周正看着不远处的一条花船,道“上面是冒辟疆,侯方域等人?”

刘六辙伸头看了一眼,道“是他们。他们回到南直隶后,整日的抨击朝廷,身边聚集了一大批人。”

胡江禾眉头皱了皱,面色冷漠。

这帮人,着实不像话,在京城搞风搞雨,科举舞弊,卖官鬻爵,行贿受贿,还有脸抨击朝廷?

第六百八十三章 人流如织

周正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茶杯,道“他们说的那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只要不犯法,就不要过分的打压。”

胡江禾倾身,却没有说话。

周正喝了口茶,忽然一阵,只见冒辟疆等人的花船被围住,几条船上走出来人,要登船。

立即发生了争吵,几条小船是摇摇晃晃,好像要倾覆。

刘六辙饶有兴趣的看着,道“二少爷,是那董小宛,她也来南直隶了。”

胡清郑倒也知道南直隶这些所谓才子名妓的风流事,拧着眉头,铁青着脸。他这样的朝廷要员,对这种事情着实深恶痛绝。

不一阵子,周正就看到董小宛哭哭啼啼的走近你花船,围着的花船迅速离开。

“不就是一个妓女,有什么资格入我冒家的门,不要给脸不要脸!”

冒辟疆暴怒的声音传出,在秦淮河上飘飘荡荡。

周正本来还想着有什么好戏可看,顿时摇了摇头。

胡清郑忍不住怒气,道“大人,就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入仕?元辅到底太过宽仁,若是换了下官,复社的一个别想入仕!”

周正摆了摆手,道“议论元辅不好,就当没看见吧。”

胡江禾神色动了动,倾身道“大人说的是,下官鲁莽了。”

周正随着花船,慢慢的向着聚贤楼。

聚贤楼今天已经被包了,来来去去不少人,四周的人更多。

杨湖一在门口迎客,商人,士绅,大户,甚至还有南直隶的一些官员,勋贵纷纷都来了。

周正在朝野的地位特殊,很大原因在于他不怎么露面,没有那么肆意的拉帮结派,想要巴结的人根本没有机会。

现在逮到机会,不知道多少人求了多少关系,这才能出现在聚贤楼,希望能与周正混个脸熟。

随着晚宴时间临近,聚贤楼下人流如织,车来人往。

聚贤楼下的路叫做‘成贤街’,这一天来了比以往有十倍的人!

聚贤楼下,杨湖一亲自迎客,脸都要笑僵了。

“齐掌柜,快请快请……”

“王员外,请请请……”

“陈老爷,荣幸荣幸……”

来了不知道多少人,即便是杨湖一也要在旁人的提醒下才能认识,今天保守估计,要来一百人以上!

就在这时,杨湖一身旁的一个大掌柜,低声道“东家,前面。”

杨湖一抬头看去,眉头一皱,旋即恢复,低低的嗯了一声。

“杨老爷,恭喜恭喜啊……”来人笑呵呵的抬着手,连连拱手,而后对着身后的人道“将贺礼给杨老爷送过去……”

我们就是请个客,您贺喜个啥?

杨湖一心里吐槽,但看着眼前的笑面虎,他笑呵呵的回应的道“见过陈大人,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陈本青背着手,笑着道“我今天是冒昧来访,杨老爷不会见怪吧?”

杨湖一连忙道“哪里哪里,快请快请……”

陈本青满意的点头,大步走入聚贤楼。

他刚走,杨湖一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个人,在南直隶是臭名昭著的酷吏!他执掌都察院,一言不合就抓人,比以前的诏狱还要可怕,动辄就打死人,连尸体都找不到,更别提喊冤了。

这样的人,谁敢招惹?

杨湖一脸色刚沉,不远处又来人了。

杨湖一连忙摆上笑容,甚至上前走了两步,笑道“姜尚书,您也来了。”

姜广曰神情平淡,道“你这个动静不小,我不能不来。”

杨湖一见过姜广曰,知道姜广曰这个性格,笑着道“那里面请,请上座。”

姜广曰淡淡点头,迈步向里面走。

杨湖致一连接了两个不速之客,心里正不安,有一个人慢悠悠的过来,神情闲适自如。

杨湖一神色怔了怔,连忙上前,惊喜莫名的道“江宁侯,怎么还把您老给惊动了?”

江宁侯伸手点了点杨湖一,意味深长的笑着道“杨掌柜,你这个动作可不小啊……”

杨湖一之前或许没有意识到,但到了现在,他也明白,这场宴请,远不是他预想的那般了。

杨湖一连连苦笑,将江宁侯给迎了进去。

这会儿,里面的杨湖致等人也赶了出来,这么多官面的大人物接连出现,他们有些担忧了。

而聚贤楼里面已经来的那些人,有些人惊喜,有些则恐惧不安。

杨湖一刚想安抚几句,神情陡变,有一个人来了。

“杨掌柜,久违了。”这个人笑呵呵说着,声音异常的尖锐。

门口的杨家人都认出来了,纷纷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异常。

南京镇守太监,陈安。

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人物,放在以往,论实际权力,他是最大的一个,代表着北京的皇帝!

杨湖一心头阴霾丛丛,今天这场宴请,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很可能不会像他设计的那样走。

他们也深深明白,终究还是低估了周正的影响力!

杨湖一压着内心的惊疑不定,将陈安亲自领进去,安排在上座。

还陆续有客人来,杨湖一不能走,见缝插针的交代杨湖致等人。

杨湖致在里面忙活一圈,出来站在杨湖一边上,低声道“除了吕大器,南直隶的高官几乎都来了。他可能会陪着征西伯一起来,我们麻烦大了。”

这么多大大人物到场,这还是一次‘简单’的宴请吗?

快到了宴席开始的时间,杨四悄悄点了点人数,在杨湖一,杨湖致身后低声道“已经超过三三十桌了。”

三十桌,起码三百人,原本预计的是一百人左右!

这是听到风声,后续赶来的,并且,还有不少人悄悄溜走了!

杨湖一面无表情一阵,道“正常开席!”

杨湖致面无表情的点头,到了这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们后悔,后退了。

三人正说着,就看到不远处一群人簇拥着周正缓缓向这里走来。

杨四看了眼,连忙道“征西伯,户部侍郎,工部侍郎,锦衣卫指挥使,应天府府尹,苏州府知府,还有周氏商会,票号的人……”

杨湖一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个时候还是头皮发紧,脸角绷直。

第六百八十四章 钱

他深吸一口气,道“一切照旧。”

杨湖致,杨四点点头,来了!

“草民杨湖一,拜见征西伯!”杨湖一扔掉拐杖,快步上前,在周正身前深深拜下。

在身后,聚贤楼一群人冲出来,纷纷来见礼。

周正看了眼,不由得笑着道“我就是来跟老朋友吃个饭,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杨掌柜快快请起。”

陈本青,姜广曰,甚至是陈安在周正面前都没有随意说话的资格,没办法打圆场。

倒是江宁侯,这位爵位还在周正之上,有些仗着老资格的笑呵呵的道“我们是无缘见征西伯一面,借着杨老弟的光,来一睹真容,好回去给儿孙说说,匡扶社稷,挽救大明江山的征西伯,没有长八个手,四个脑袋……”

周正听着江宁侯插科打诨下的马屁,笑容更多,伸手复起杨湖一,道“都免礼,随意一些,江宁侯,你莫要在我面前倚老卖老,你们家那几个小子一直藏着掖着,小心我发配他们去辽东……”

江宁侯是老江湖,哪里听不出周正的意思是要提拔他的儿孙,当即脸上振奋的笑道“看看,都看看,传言不假啊,都说征西伯生性孤僻,又为避结党之嫌,闭门谢客,难以亲近,这不就是铁证吗?”

周正伸手点了点江宁侯,有些无奈的道“说你倚老卖老,你还真是。走走,都进去,在这里胡闹,被人看笑话……”

大家都听得出两人的玩笑,纷纷笑着附和。

杨湖一本就是主家,此刻却显得有些渺小,还是挣扎着,引着周正上楼。

周正在二楼坐定,环顾一圈,笑着说道“今天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啊……”

他们这一桌,除了周正,胡江禾,刘六辙以及陈安,江宁侯等人,就是杨湖一,对面不远处还有五桌,几乎都是南直隶的高官显贵,五十多人,只有不到十个是杨湖一请来的大商人。

周正一开口,全都是附和声,不止是楼上,楼下也一片高呼。

杨湖一等人已经难以真的高兴,僵硬的陪着笑,如坐针毡。

众人附和一阵,纷纷消停,都看向周正。

这场看似普通的宴请,早已经变得不同了。

周正又看了一圈,笑着开口道“周某来到南直隶,就是来看看。南直隶于大明至关重要,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说南直隶上下齐心协力的反对变法,反对朝廷清除弊政,顽固不化,矢志的对抗朝廷,对抗天下万民。我来了这么久,却没有看到,还是谣言误人啊。”

江宁侯目光闪烁,瞥了眼其他人,笑呵呵的道“征西伯说的是。朝廷的变法我都看过,哪一条不是为了天下黎民?之所以传出那么多的谣言,都是些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之人的恶意散播,他们也就那么几个人,与我南直隶而言,就是疥癣之疾,不碍事。”

其他人神情发紧,僵笑着没有声音。

陈安瞥过一眼,淡淡的接话道“征西伯说的是。奴婢是南京镇守太监,要说有人与皇上,与朝廷,与天下万民过不去,咱家第一个饶不过!”

陈安是镇守太监,他的话明显就是表忠心以及警告。

南京兵部尚书姜广曰漠然接话,道“陈公公说的是,我南直隶乃是南京,南京之人岂能毫无国家之念,不为万民着想?宵小之辈,终究是少数。”

几个人接连定调,楼上楼下纷纷接话,好像是大肆肯定,实则表情依旧惴惴不安。

周正冷眼旁观,洞若观火,心里透亮,喝了口酒,笑着看向杨湖一,道“杨掌柜深明大义,捐钱捐地给朝廷,还能旗帜鲜明的站出来拥护朝廷变法,殊为可贵,令本官很是钦佩。”

杨湖一连忙起身,抬手道“不敢当征西伯赞赏。此乃为民为人的本分,朝廷好,天下好,这样简单的道理,小人还是懂的。”

周正轻轻点头,感慨的道“就是这样的道理,懂的人却少之又少,敢于做出来的,就更是微乎其微。当赏,立为表率,全民共敬!”

杨湖一一怔,不知道周正要做什么,还是连忙道“小人实不敢当……”

不等他说完,周正摆了摆手,道“无需谦虚。”

楼上楼下皆敬,有的侧耳听,有的睁大眼看。

胡江禾看向杨湖一,微笑着道“能在此刻还为朝廷捐银二十万,天启以来,少有的慷慨爱国之人,朝廷不能不赏。我代表户部,即刻起,免去杨家一切赋税,徭役以及其他不公平的对待。子第优先科举、入仕。朝廷的工程,杨家优先。向周氏票号的贷款优先发放,免息。另外,户部挤出两个员外郎,一个郎中的位置,由杨家推荐,免考入仕……”

众人听着,怔怔发呆,单是胡江禾说的这几项,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好处啊!

周氏票号的沈云畅这个时候接话,道“是。周氏票号已经准备了五十万,如果杨家申请,可在三个月内发放,为期两年,无息。”

众人心里一惊,杨家出去的才多少,这转眼间就拿回来五十万!

工部侍郎姚致接话道“工部目前在江南的有数个工程,第一个是树立运河,长江水道,还有各条官道,时间约三年,投入是三百万,杨家要是有兴趣,可以分一部分给杨家。”

这里都是达官显贵,士绅豪商,哪里不知道,这些攻城油水极多,拿下一百万的工程,起码能赚二十万!

二十万啊,多少年才能赚这么多银子!

很多人双眼通红的看向杨家,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合作’。

这时候陈安咳嗽一声,道“由于杨掌柜贡献巨大,咱家将向朝廷请旨,将南直隶的盐务交给杨家,并且朝廷有意将织造府裁撤,到时候,杨家也可以接手。”

南直隶盐务!

不知道多少人心头狠狠一跳,盐是最暴利的,若是南直隶的盐务交给了杨家,杨家就是想不发达都不行!

这样就完了?

周正笑着道“既然你们都有见面礼,本官也不能少了。来人。”

一队校尉捧着一个长盒上来,在众人面前打开,摊开。

众人看到是‘皇商’二字,苍劲有力,饱满圆润,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下面,看到了一个印玺。

不少人忍不住的站起来,神情激动难抑。

这是玉玺!

太多人呼吸急促,双眼灼灼的盯着那玺印。

皇帝盖印的‘皇商’,这是圣旨啊,有了这一张纸,杨家想没落都难!

第六百八十五章 东风

楼下不少人忍不住的拥挤上来,盯着这道‘圣旨’。

这是周正手书,盖着印玺的‘皇商’二字,不管是地位还是实际影响力,都不可想象!

杨湖一看着这两个字,哪怕他内心波涛汹涌,澎湃如潮,再如何难以镇定,这个时候,还是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小人叩谢天恩,皇恩浩荡,杨家定然粉身碎骨以报!”

杨家其他人也激动不已,不说其他,单是这两个字,杨家至少三代将会富可敌国!

四周的人,红眼的不知道多少,盯着杨家如同一块肥肉,都想分一杯羹。

周正将杨湖一扶起来,笑着安抚了几句。

杨湖一擦着泪,勉强的笑着,将那道纸抱在怀里,死死的不松开。

楼上是人,楼下涌上来的,盯着杨湖一,而后目光看向周正,眼巴巴的,表情充满了渴望。

周正看着一群人的表情,笑呵呵的道“大家不用着急,朝廷已经制定了一些规则,会给予对朝廷有贡献,表现突出的商人一些特殊的权力,下个月在南直隶施行,诸位都有机会。”

听着周正的话,一群人仿佛看到了什么,双眼灼灼发光。

胡江禾看着这群人,淡淡道“朝廷那边官职空缺太多,会从南直隶这边大量抽调,有能力的,可以多多的向巡抚衙门,朝廷上书举荐。”

官位!

众人心头狂跳,不止是朝廷那边的官位,还有南直隶会空缺的官位!

这里全是达官显贵,关系网太多,即便是纯粹的商人,姻亲,乡朋等等,有的是关系网,有的是可推荐的人!

场面顿时热闹了,江宁侯带头,一阵的歌功颂德,溢美之词层出不穷。

有了这个开头,这个宴席就热闹了。

不止周正这一桌,四周的,楼下的,也是欢腾热闹,时不时有人上来敬酒,问候。

楼底下的各桌,不知道多少人头凑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杨家这种待遇,绝对不能是头一份,我们必须要争取!”

“没错。杨家至少挑了个好头,后面我们也捐钱捐地,除了盐,还有其他可做的,并且,免税,家族子第科举入仕,这些都要争一争!”

“事关家族百年基业,眼前必须争!”

……

“我们家三个儿子,原本的名额早就不够用了,若是能得到准许,三个日子科考,哪怕中一个,我们也能从贱商之家变成书香门第!”

“我的连襟候补三年了,一个官职没有捞到,若是能运作一番外放出来,不说其他,至少有了靠山!”

“不能等啊,没看到这么多人,什么宴席结束,现在就得去运作!”

“怎么运作?巡抚来了吗?总督来了吗?咱们带着银子,地契过去,还能赶我走不成?”

“对对对,我们走不了,让家里人去做,一定要快!”

……

在议论声中,周正与江宁侯,杨湖一等人‘闲聊’,偶尔也问过几人。

多少人受宠若惊,战战兢兢,面露振奋,内心忐忑。

在聚贤楼不远处,听着几辆马车,河边也有不少花船。

这些都是杨家请来‘助兴’的,里面的舞女,歌女,名妓都在静静等待着。

在一处花船上,董小宛,柳如是两人相对而坐,默然无语。

董小宛与冒辟疆是彻底结束了,而柳如是与钱谦益的不清不楚也有了了结。

柳如是回到应天两天了,钱谦益避而不见,整日忙于公事,现在,更是去了杭州,连周正到了应天,他都没回来。

……

一场宴席,直到深夜才结束。

江宁侯,杨湖一陪着周正,在秦淮河边上慢慢的走着。

杨湖一拄着拐杖,跟着边上,神情依旧忐忑不安。

倒是江宁侯,不管是倚老卖老还是二皮脸,笑呵呵的说道“征西伯,今天这顿酒好吃,我好些年头没吃到了……”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江宁侯,少见啊?”

江宁侯一怔,连忙笑着道“我只管吃喝,其他事情不管,没事不出府,所以才活的这么长,征西伯,还请见谅啊。”

周正笑了笑,这个倒是聪明人,又瞥向杨湖一,道“我说到做到,不用那么忐忑不安。”

杨湖一苦笑一声,道“杨家太小,征西伯这块大饼,可能会砸死我们。”

周正笑了一声,道“南直隶,很快会建立各行各业的全国的联合性商会,也有总商会,还有海贸,也要有专门的批文。你们杨家,都有一席之地。”

杨湖一神情发紧,连忙道“杨湖一谨记,规矩杨家都懂。”

周正眉头一挑,不知道这位说的是不是传统的‘孝敬’,也懒得理会,道“具体的细节,会有人来跟你谈的,最近在应天不要走。”

杨湖一连忙应着,紧跟着周正的脚步。

周正吹着风,醒着酒,漫步在河边。

周正第二天就走了,赶着回京。京城是多乱之地,他离开太久会出现问题。

就在他走的时候,南直隶热闹翻天。

首先是有士绅联合五百多人,上书朝廷,支持变法,并痛斥那些反对变法的人与事。

而后是,官商士绅纷纷嫌弃‘纳捐潮’,短短半天,南直隶巡抚衙门就收到了近五千亩的地,二十多万两银子。

又有一些大小商人,尤其是米粮盐等,纷纷要求,只收‘新币’,并且提着大包小包的去周氏票号兑换新币。

一时间,南直隶掀起了‘变法’狂澜,原本的反对势力,被摧枯拉朽,在浩浩荡荡的舆论中,显得微不足道。

吕大器趁机行事,推动了不少事情落实,比以往顺畅无比,简直是得心应手。

杨湖一等人也不敢闲着,不断的召开各种大会,商讨‘商会’事宜,要在民间层面配合朝廷变法。

南直隶由于周正的这一趟,变得炽热,滚滚如潮。

自然,这也让很多人色变,朝廷的购地行动得到大幅度的推进,吕大器一边收地一边分配,忙的是脚不沾地。

而其他省份,尤其是周正举荐的巡抚,也是有样学样,跟着推动革新。

明朝的弊政太多,动辄就会得罪很多人,乘此东风就能省力太多。

而周延儒的那些人,则态度不一,有的冷笑,有的坐观,极少动作。

第六百八十六章 内忧外患

周正这南直隶一趟,着实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在变法进度上,狠狠的推了一把。

南直隶事情极多,大规模的官吏换血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一年的恩科,周正的三百多门生,几乎都全部落户在南直隶,遍布每一个角落。

襄阳。

杨嗣昌正在主持湖广的‘兵改’,湖广极大,比后世的湖南,湖北加起来都大,由此‘兵改’的力度也不一样。

杨嗣昌这会儿与湖广的巡抚黄禀用,总督刘静一正在襄阳城外查看水情。

黄禀用笑是周延儒推荐的人,自然也就是他的人。在外界看来,杨嗣昌是周延儒的盟友,自然亲近一些。

黄禀用看着水面,笑着道:“工部拨下了二十万修缮河道,还是起了不少作用,至少今年不会有大涝了。”

刘静一是周正的人,出身是辽东游击将军,对于黄禀用的话,他也不分辨里面的褒贬,就当没听到。

杨嗣昌漫步看着,点点头,道:“周家兄弟,不容小觑啊。”

黄禀用连忙附和道:“阁老说的是。”

刘静一担心两人过分,歪着头,咳嗽了一声,显示了下存在感。

黄禀用神情一凛,谨慎的没有再说话。

杨嗣昌转头看了他一眼,道:“用不着咳嗽,你听到什么就传回去,无需顾忌我。”

刘静一抬头看了看天,这位不这么说他也会这么做。

杨嗣昌继续走着,道:“周征云不说了,此人心机,手段,我自愧弗如。当初在兵部,虽然是我先对他出的手,但他随后就将我踢出朝廷,用我的‘十面张网’料理了西北,着实令我心惊。前面他对建虏的血拼战术,后面对李自成攻破京城,这里面又有多少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呢?”

黄禀用本来一肚子话,这会儿也不敢说了。

他确实有周延儒罩着,但要是他公然说出什么,被走抓到把柄,周延儒能护得住他吗?

刘静一听着,淡淡道:“阁老,勿要让下官难做。”

杨嗣昌仿佛没有听到,道:“川陕贵的兵改,他在抢先出手,应该是为了防我一手,湖广这边事了,即便我不回去,他也会比我回去,到了京城,怕就是要束之高阁了。”

刘静一神色动了动,心下明白。难怪京城那边对这位十分警惕,要掌握的事无巨细,这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不得不防!

杨嗣昌继续走着,道:“‘二周’都是权力欲极强的人,之所以能共存,是因为周征云需要一个转圜的空间,他要是首辅,这些变法必然会遭至最强烈的反对。他父虽然出身江西,但他们兄弟俩却在京城出生,与江西,江南官场牵连极少。他本身又孤僻,不善于拉拢人心。所以,有周延儒在,江南官场就难以真正的完全抵抗,加上又有扶社稷之功,堵住了太多的人嘴。不得不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取舍,懂得进退。”

刘静一盯着杨嗣昌,这位可真敢说,要知道,他的命可在征西伯手里,没有征西伯点头,他也出不来大狱,进不了内阁。

杨嗣昌继续走着,道:“‘二周’是不会允许增加阁臣的,那样不止分散他们的权力,还会引发不必要的争斗。将权力下放的六部,以六部控制天下,确实是好棋。只是,他对未来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做曹操还是王莽?我不信他会做周公。”

刘静一神色凝重,这杨嗣昌这样的话都敢说,真当征西伯不敢杀他吗?

黄禀用头冒冷汗,他还想靠近这位杨阁老,毕竟事关前途,现在却明白,这位不止不能靠近,还得远离,撇的干干净净才行!

杨嗣昌站在一处堤坝前,叹气道:“钱谦益已经倒向周征云,李邦华极力保持中立,即便我与元辅联手也压不住他,你们说,我该怎么自处?”

黄禀用哪里还敢接话,这些都是天上的大人物,哪里轮的他置喙?

刘静一忍不住了,道:“杨阁老,有些话下官不当说。不过杨阁老既然这么畅明,下官就多嘴了。您猜贤忌能,容不得人,这样下去,害人害己,不如早早辞官我,颐养天年吧。”

杨嗣昌一怔,转头看向他,道:“我知道你是周征云的旧部,忠心耿耿,但涉及国社大计,就真的没有一点想法,立场?”

刘静一道:“立场向来是不由选择的,能选择的,无不是奸佞小人,杨阁老,下官希望您不要选。”

杨嗣昌若有所思,旋即点头,道:“你这句话倒是有理,立场,不由人。周征云倒是会看人,你是个人才。”

刘静一微微倾身,道:“征西伯曾言您‘大事可托,小事须察,有成大事的雄心,古之未有的手段,节操难守,临事畏搪’,下官认为,征西伯说的极对。”

杨嗣昌眉头挑了挑,道:“周征云这么评价我?倒是能引为知己。”

刘静一见这位没皮没脸,索性也不再说话。

杨嗣昌继续走着,心里却在计较,他回京之后,在朝廷到底该是什么位置?

李邦华这样的‘中立’,几乎被架空,他不论倒向谁,结果都不会好,进退两难啊!

周正的船,刚刚到天津卫,还没来得及休息,楚金就找过来了。

在岸边驿站,楚金神色凝重的道:“大人,漠西的蒙古几大部落,忽然向着漠南蒙古进攻,科尔沁怕受到牵连,已经开始迁移。曹,满二位总兵询问是否要趁机出兵。”

蒙古各部落的争斗就没有停止过,林丹汗是所谓的蒙古帝国大汗,却也只是名义上的,黄金家族早就不值钱,各部落各行其是多年了。

周正喝着茶,道:“沈阳有什么动静?”

楚金道:“还没有消息传递回来,应该是暂无动静。”

周正对于这样的情形也是有些出乎意料,心里沉思不断。如果现在对科尔沁出手,或许真的能灭掉,斩断建虏这最后的臂膀。

也对漠南,漠北进行震慑,有利于他后面的计划。

只是,他手里的骑兵总共只有两万人,还无法面对漠南,漠北蒙古,他们要是探知了大明虚实,打蛇不成反而引狼寇边,那就不消停了。

周正心里沉吟再三,道:“给科尔沁大汗去信,我要见他,要他亲自来。回京之后,我要见多尔衮。传令曹变蛟,满桂,给我摆足声势!”

楚金认真记下,道:“是。”

周正心里翻转不停,道:“黄台吉怎么样了?”

楚金连忙道:“上次传信回来,就说昏迷了几次,但又醒过来了。”

周正点头,心知黄台吉怕是活不过这个夏天,道:“给卢象升传信,命他严肃戒备。”

第六百八十七章 沸水难静

周正回京的路上,朝廷里再次出现幺蛾子。

黄河修堤款有高达四十万‘失踪’,一些人抓着不放,开始弹劾周方。

尽管动作不大,却也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与坐观。

刘六辙得到消息最快,还在回京的路上就查到了一些消息,冷声道“二少爷,这摆明是有人针对大少爷!”

周正神色如常,道“具体说说。”

马车摇摇晃晃,刘六辙一脸气愤,道“黄河今年还是有决堤的情况,大少爷从陕西到河南就没停过,那些人一个个坐观,不肯做事,大少爷用尽了办法。那河南道的河督,不做事还坏事。这次少的银子,就是在河南道‘消失’的,我已经查到一些人,就是他们贪渎修堤款,还克扣民工,明天就给喝稀粥,二少爷那边担心黄河决堤,根本不敢查,只能天天盯着,朝廷里一些人就开始弹劾大少爷,而那河督就没人管,还想用他替代大少爷……”

周正听着,道“是有人用这个转移朝廷注意力?蒙混过关?”

刘六辙道“我看不止于此,怕是一些人盯住了工部的银子,一些人想抢功,还有一些人怕是想要上下其手,盯住了几个官位。”

周正听着点点头,道“还有一些人,是想试探我啊。”

刘六辙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神色微变,道“二少爷,说的是元辅?这件事,是他在背后?”

周正摇了摇头,道“西北平定,建虏老实,朝廷大把撒银子修复民生,朝廷看似平静,实则也是风波诡异,我跟周延儒掌握朝局的时间有些长,有些人坐不住了。”

刘六辙想到了宫里的皇帝,内阁的一些人,朝野内外的一些人,拧起眉头,道“二少爷,会不会是京察引起的,他们想要先发制人?”

周正嗯了一声,道“有这个可能。让东厂去做,凡是涉及贪污的,六品以上,一律处决。”

刘六辙立马道“是。我看也要好好杀一批,涉及修堤款这样的钱他们也敢碰,真要决堤,他们就不知道会造多大的孽吗!”

周正有些可笑的笑了一声,道“他们哪里管这些,大哥那边你盯一盯,长江,黄河修一次,起码要三五年不用再修第二次才行,不要让蛀虫坏事。”

刘六辙应着,道“是。二少爷十分努力,带了宋应星等不少专才,钱粮,民工这些都不缺,就是人的问题。”

所有问题,都可以归结为‘人’的问题。

周正点点头,道“朝廷这边,我来解决,京察,年底前要有一个结果。告诉马士英,孙传庭,快一点。”

京察,有吏部,都察院共同执行。

刘六辙应着,忽然又道“多尔衮那边已经安排到京,就等二少爷回去了。”

周正目光微冷,道“嗯,我到内阁的第一天,就让他来见我。”

刘六辙一怔,道“二少爷,要他去内阁?”

周正顿时笑着,道“建虏本来就是我大明的臣民,多尔衮为什么不能去?”

刘六辙有些说不出话来,道理是这样,但多尔衮是叛逆,努尔哈赤的儿子,贼酋黄台吉的兄弟,真的要光明正大的带到内阁?

明朝与建虏的议和,可是一种心照不宣,不能拆穿的。

周正笑而不语。

马车很快到京,张贺仪前来迎接,一边跟着回周府,一边将一道文本递给周正,道“大人,这位杨阁老近来说的是越来越多,越来越不避讳。”

周正慢慢的看着,杨嗣昌的话却是越来越不避讳,简直是直接了。

周正翻看一阵,道“咱们这位阁老,是要回京了。”

张贺仪道“南方整顿的差不多,接下来就是深入细致,他在那边也没什么用,回来是应该的,只是,他当着我们的人,不断的说这些,是为了什么?真的就不担心大人对他出手吗?”

周正合起来,笑着道“他这是在试探我,表明态度,看来,他也是想要在朝廷站稳了。”

张贺仪道“那,他想做什么?他对变法的态度暧昧不清,与周延儒偏近,怕是中立都难。”

周正也猜不透杨嗣昌的想法,只得道“边走边看吧,没了大患威胁,小患就要多起来了。”

张贺仪跟着点头,他也觉得,以后麻烦要多起来了。

周正回府后,先给几个小家伙发礼物,而后就是一番教育。

几个孩子各有表演,垂头丧气,无所畏惧,翻白眼,还有最小的家伙跟着胡闹的。

周正其实也不喜欢这样,但身不由己,一看到这些孩子就像教育,心里叹口气,又笑着看向周德悭,道“悭儿这次不错,我在辽东仔细问过了,你的那些上官以及同班,都觉得你不错,没给我丢人。”

周德悭大喜过望,身体板直,沉声道“谢征西伯夸奖!”

周正一笑,又看向周景瑗,周德慎二人,道“你们也不错,大嫂跟我一直夸你们,继续保持。”

小景瑗对他二叔的话就是习惯性的翻白眼,倒是小德慎咧着嘴笑,傻乐乐。

周正看着几个逐渐长大的孩子,心里又是一叹,将小恪儿抱在怀里,道“恪儿,你长大想干什么?”

小家伙眨了眨眼,又看了几个哥哥姐姐,道“当将军。”

周德悭是一脸欣慰的表情,不愧是我弟弟。

小景瑗继续翻白眼,她对这些刀枪棍棒一点兴趣没有。

周德慎笑呵呵的,小家伙受了不少,现在看上去白净的很,笑起来倒是挺好看。

上官清与周丁氏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堆东西。

周丁氏道“二叔,爹来信说,快成年了,得取字,让我们准备一下,去天津卫。”

周德悭已经十三岁,但也不到了啊。

周正看着周丁氏与上官清,道“爹不回来?”

周丁氏道“福伯的信里说,爹最近腿脚有些不便。”

周正眉头皱了皱,想了想,道“年尾,我们一起去天津卫过年吧?”

周丁氏倒是无所谓,问道“我就是担心你跟你大哥走不开。”

周正摆了摆手,道“几天时间还是有的,我回头跟大哥商量。”

周正在家里也不自觉的有威严,周丁氏听着也就不说话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手段

第二天,周正回到内阁上班,第一面见的就是周延儒。

周延儒看着周正,一脸头疼模样,道“征云啊,你不在京的这段时间,可是让我体会到艰难了。”

周正喝着茶,不动声色的道“我听说,元辅准备大动干戈了?”

周延儒顿时笑着,道“算不上大动干戈,张四知等人在研究万历年间张太岳的一鞭法,给我上了一些奏本,我看着,确实有用。”

周延儒被周正变法的轰轰烈烈所影响,或许也是担心被边缘化,正在准备跟着做出一些事情。

周正倒是不在意,周延儒动起来,他也跟着省力,点头道“那我们就要好好商议一番,全国一盘棋,不能各干各的的。”

周延儒当即就道“征云此话,正合我心意,我已经命六部尚书,侍郎在内阁一层开辟一个小房间,每日联席议事,上禀内阁。”

周正眉头挑了挑,周延儒这是要搞一个‘小内阁’?想将变法主动权抓到他手里?

周正放下茶杯,笑着道“元辅这样说,下官自然要配合,那,就让钱阁老去主持一下?”

这才轮到周延儒一怔了,想了想,道“我看李邦华可以。”

钱谦益已经倒向周正,要是他去,那这个‘小内阁’就是周正的了,完全可能架空内阁!

李邦华这个中立,就能让彼此都接受了。

周正道“李邦华太过克谨,说白了,有些迂腐,要不,杨嗣昌?”

周延儒看着周正,眼神微闪,杨嗣昌到底是偏向周延儒更多有些,周正这么做,是为什么?

左思右想,周延儒虽然内心起疑,还是点头,道“那就杨阁老罢。”

周正笑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京察的事情,我已经指示他们,要在年底之前收尾。”

周延儒看了眼周正,道“我已经知道,大致的名单,需要我提前过目。”

周正应着,而后有些意味深长的道“听说,刑部对于黄河修堤款的事,有些踟蹰不前?”

周延儒立即神色一板,冷哼一声,道“我看有些人是昏了头,什么银子都敢碰,你放心,我已经给张四知打过招呼,一查到底,谁敢伸手,就剁了谁的手!”

周正也不管周延儒心底到底怎么想,在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道“我已经让东厂插手了,刑部收回来吧。东厂到底不一样,少了些顾忌,抓人,杀人都简单一点。”

周延儒眉头一皱,默默点头。

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与周正争执,何况还涉及周方,周正没有任何理由退让。

两人刚要再说,范文景进来,与周正道“征西伯,您班房那边传话,那个多尔衮来了。”

周延儒双眼一缩,道“你招他来做什么?”

多尔衮太过敏感,这个是敌人,千刀万剐不为过,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叫到内阁来?这让天下臣民怎么看?

周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站起来,道“我要给他封官许愿。”

说完,转身就走了。

周延儒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向范文景,道“那多尔衮投诚了?”

范文景思索着,道“照着征西伯的话,只怕多尔衮不投也得投了。”

周延儒这才放心,笑着道“那就没问题了。”

周正到了班房,姚童顺陪着多尔衮已经在等着了。

多尔衮面无表情,见周正进来,只是抬手,然后就没有其他动作。

周正在椅子上坐下,审视他一眼,道“黄台吉快不行了,有没有招你回去?”

多尔衮看了周正一眼,道“外臣是来护卫皇子,皇子什么时候回去,外臣什么时候回去。”

周正嗯了一声,道“看来,是没有了。福临继位,宁完我,代善,济尔哈朗三人是顾命大臣,相互制衡,确实没有你的位置了。”

多尔衮神色不动,只是眼神不可察的冷漠了几分。

周正打量着多尔衮,笑着道“如果,你家这个质子,忽然上表投诚,公然驳斥努尔哈赤,黄台吉都谋逆不臣,你该怎么自处啊?”

多尔衮神色立变,眼神有惊慌之色,双眼瞪大的盯着周正。

叶布舒肯定不会自愿这么干,但如果明朝就是这么弄出来,叶布舒不说,他多尔衮该怎么办?

沈阳那边会怎么反应?他还能回得去吗?

多尔衮后背发凉,迅速冷静下来,盯着周正道“征西伯这是要做什么?”

周正笑容越多,道“叶布舒我暂时不动,我打算封你为甘肃副总兵,准备征讨科尔沁。”

多尔衮神色阴沉,道“征西伯,这是异想天开!”

科尔沁是建虏最大的盟友,并且黄台吉,多尔衮与科尔沁的联姻一直在加强,从未阶段,关系十分的密切。

再说,多尔衮要是征讨科尔沁,他就是彻底的背叛建虏,投靠大明了,这怎么可能!

周正看着他,慢悠悠的拿起茶杯,道“你不去,那就叶布舒去,我将他绑在马上,带着你们的五千人去甘肃,然后冒充你们,对科尔沁进行进攻。”

多尔衮嘴角不断抽搐,双眸冰冷。

按照周正这么做,他就是不叛变也叛变了!

姚童顺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

周正好整以暇,慢悠悠的等着。

多尔衮目光闪烁不断,他知道周正会耍手段,却没想到会这么狠!

他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姚童顺看了眼周正,道“多尔衮,你在建虏没有立锥之地了,在我大明,你前程似锦,还不叩谢。”

多尔衮脸角铁青,他怎么可能叛变,投诚!

周正知道,多尔衮短时间不会动摇,放下茶杯,摆了摆手,道“带多尔衮副总兵去吧,对了,通知兵部,给叶布舒上表,就封他个,忠诚伯,代表讨伐科尔沁。”

门外顿时冲进来六个校尉,围住多尔衮。

多尔衮目光阴沉的看着周正,狠狠咬牙。

周正视若无睹的挥了挥手,姚童顺指挥着锦衣卫,将多尔衮硬生生拖了出去。

周正坐在椅子上,沉思一阵,拿起笔,开始写一份公文。

姚童顺不久回来,道“大人,多尔衮还是不肯松口。”

周正不意外,放下笔,吹了吹刚刚写的公文,道“让翰林院润笔,司礼监盖印,发给蒙古。”

姚童顺接过来看了眼,居然是邀请诸蒙古部落,参加明朝明年天地祭礼的诏书。

姚童顺道“大人,蒙古怕是未必买账,还是会在我大明与建虏两边观望。”

周正嗯了一声,沉吟着道“所以要两手准备,一边在甘肃,张家口与蒙古互市,一边不断出兵,震慑蒙古,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姚童顺明白了,道“是。下官这就送去兵部。”

第六百八十九章 更替

有周正的打样,张贺仪执行的非常迅速。

在见过叶布舒,多尔衮,再三威逼利诱无用后,就着手为两人草拟‘投诚书’。

很快,两人的投诚书就上报了朝廷,明朝不知情的人自然大喜过望,纷纷上书,甚至有人称之为‘祥瑞’。

叶布舒,多尔衮被困在京城,听不到外面的消息,只觉得背后发凉,恐惧不已。

朝廷的册封很快下来,封叶布舒为顺义伯,多尔衮为忠诚伯。

多尔衮更是上书,要‘科尔沁’为明朝讨伐科尔沁,言辞激烈,慨当以慷。

于是乎,内阁顺水推舟,任命秦良玉为‘镇北将军’,多尔衮为前锋,满桂,曹变蛟为左右两翼,四川两万军队为后军,总计五万大军讨伐科尔沁。

内阁命令一出,朝野震动。

太多人不想发动战事了,哪怕是打上门,何况这还是‘主动挑衅’行为。

不出一日,朝野内外,引经据典的反对开战。

内阁里也是迟疑,猜测不断。

李日宣坐在周延儒对面,满是担忧的道“元辅,征西伯不会真的开战吧?”

周延儒埋头案牍,淡淡道“就是吓唬一下,给蒙古,建虏一些压力。”

李日宣神色不安,道“元辅,看这样不像啊。征西伯行事向来没有顾忌,他要是真的先斩后奏,后果就影响大了。”

周延儒听着,忽然的从案牍抬起头,旋即又摇了摇头,道“不会,征云在我面前保证,今年不会有战事。”

李日宣道“元辅,相信吗?”

周延儒面色一沉,道“内阁要团结,朝廷要团结,日后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再说。”

李日宣一怔,有些张口结舌。

这位老大人,这么维护周征云了?

李日宣碰了一鼻子灰出来,出来后就撞见了要进去的张四知,道“元辅这是怎么了?”

张四知瞥了眼四周,低声道“说的是科尔沁的事情?”

李日宣有些纳罕的道“元辅,好像十分维护周征云。”

‘二周’的关系是扑朔迷离,竞争合作,外面的人看的是似是而非,完全看不明白。

张四知凑近,越发低声道“征西伯在京察上做了很大的让步。”

李日宣登时明白了,不知道什么表情好。

京察,周正那边弄了一个近五百人的名单,全部是要罢黜的。周延儒不止是要保一些,还有一些位置要掌握在手里。

所以,‘二周’的私下交易,可想而知了。

张四知没有多说,急匆匆的进入内阁。

李日宣看着张四知的背影,心知肚明,怕是周方的事情,也要被周延儒一手盖下去了。

李日宣对于周延儒与周正的关系,有些不满。现在不止是周正挡了他们入阁的路,周延儒也在挡!

周延儒果然是处理了周方的事情,以内阁首辅的名义,斥责修堤款被贪污的事,并请皇帝,指派东厂彻查。

周延儒一出手,顿时压住了很多声音,在锦衣卫的暗中帮助下,一举拿获了京内外三十多大小蛀虫。

如此一来,才算平息了弹劾周方一事。

周延儒也曾担心周正假戏真做,真的对科尔沁开战,还搞了一出家宴,得到周正的确切回答才安心。

对于开战,不止是国库以及成败的考虑,还有就是,一旦开战,兵权就会被周正牢牢掌握,想要染指就千难万难了。

明朝这边纷纷扰扰,消息很快传到了沈阳。

宁完我,代善,济尔哈朗急匆匆的入宫,满脸忧色。

他们得到消息,都说是黄台吉怒极攻心,气到吐血。

他们都知道,黄台吉大限将至,这样一来,怕是真要有万一了!

三人急匆匆的入宫,来到黄台吉的寝宫,就看到皇后哲哲,庄妃,以及庄妃之子福临都在,还有太医在给黄台吉把脉。

三人无声的行礼,一脸忧色询问。

哲哲拿着手绢擦泪,默默摇头。

倒是庄妃十分冷静,抱着孩子,一句话也不说。

太医把脉好一阵子,悄悄转过身走来,与哲哲道“娘娘,陛下有话说。”

哲哲连忙上前,坐在黄台吉床边,哭成泪人。

黄台吉脸色苍白,嘴角还带血,睁着眼睛,虚弱的道“周征云,可恨!”

沈阳已经收到消息,叶布舒,多尔衮在周正这番的操弄之下,再也没有返回沈阳的机会了,只能沦为明朝的鹰犬!

黄台吉很是看重这个儿子以及兄弟,而今他病终不堪,那两人日后注定生死相对,如何能接受?

哲哲只是哭,没有任何办法。

宁完我三人对视一眼,悄悄走过来。

黄台吉目光看到三人,语气无力的道“大清,朕拜托给你们三人了。”

宁完我表情悲戚,道“陛下洪福齐天,一定能转危为安,切莫忧虑过度。”

济尔哈朗神色如冰山,一个字也没有。

倒是代善,紧皱眉头,道“多铎那边在闹,我想办法安抚。”

多铎与多尔衮一母同胞,共同进退,关系最好。

黄台吉眼神黯淡,看向不远处的庄妃与福临,道“要好好的。”

庄妃这才含着泪,将福临推过来。

福临即便再小,也知道他这个爹快没了,小脸悲伤,恍惚,茫然。

黄台吉笑了笑,转头看向屋梁,轻声道“很不甘心啊……”

众人都在看着黄台吉,听到他这句话,心里都是冰凉。

果然,黄台吉慢慢闭上眼。

“太医,太医……”

哲哲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惊呼道。

太医连忙上前,却所有都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不过半个时辰,沈阳的丧钟就敲响。

虽然黄台吉早有安排,还是出现了乱子。

宁完我,济尔哈朗,代善三人分别出手,各自压着,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大事情。

只是,面对明朝那边对于科尔沁的虎视眈眈,建虏越发的守势,没有办法派兵增援或者策应。

黄台吉死,福临在宁完我,代善,济尔哈朗的护拥下登基,沈阳看似平静,却也暗藏汹涌。

明朝这边收到消息,很快发布诏书,指责建虏叛逆,不承认所谓的秦朝,要求他们取消,归正,大明朝廷将既往不咎。

这些无非是口水战,舆论战,并没有真正的作用。

朝野对此嗤之以鼻,周正则不断的发动攻势,以确定大明的法统,否定清朝。在明朝新出的版图中,赫然有着建虏的势力范围。

第六百九十章 骑墙

随着福临的登基,京师与沈阳,都有了一位小皇帝,遥遥相对。

明朝的守势逐渐变为攻势,而建虏则转为守势,此消彼长之下,双方也都在默默舔伤口,等待着恢复。

到了九月份,各地的官员相继回京,也包括杨嗣昌。

杨嗣昌的回京,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很多人都想看看,周正这位曾经的对手,会有什么动作。

周延儒坐镇首辅,随着理顺了各种事务,越发的长袖善舞,逐渐驾驭朝政,仿佛是一个真正的首辅,将周正都笼罩在内。

周正则依旧专注于他的改革,目光几乎都在南直隶。

南直隶是大明的重中之重,若是这个地方能够改革妥善,其他地方不止是借鉴,甚至于横推过去,根本不是问题。

周正没有那么多精力在整个大明摊开,甚至是于做不到。

钱谦益越发的克谨,安分的做着他的事情,极少抛头露面,郭伟伟那种整日跑动,乱说话的性格已经改了,颇有些‘沉稳’。

李邦华这个中立的阁臣,主官是军务后勤,钱粮供给,军备的研发,更替,士兵的征募,训练,还有一些监管等诸多权力。

实则大部分权力,集中在后勤上。

而回京的杨嗣昌,周延儒还没有给他分配负责事务,好似,有意晾着他。

周正这会儿与张贺仪等人正在参观城外的军器局。

军器局,不止有明朝的火器专家,如宋应星,毕懋康等人,也有一些西夷人,是从澳门等地招来的。

周正摸着几门样式大炮,赶着冰冷,厚重,心里生了不少底气。

张贺仪跟在周正身旁,笑着道:“大人,这新型的破虏炮,有效的炮击范围在五里内,火药也做了改进,不论是攻城,还是野战,威力巨大!”

周正摸着火炮,轻轻点头,道:“嗯,要继续努力,未来战争,这东西,会是决胜的关键。不管是陆上还是海上。”

张贺仪迎着,道:“大人,去看看鸟铳。”

周正点头,一大群人跟在后面,各个表情不一。

宋应星等人则欣喜,周正这个征西伯能亲自来,是对他们的极大鼓舞。

来到一排的黑色长枪处,张贺仪介绍道:“这些鸟铳,结合了大明以及西夷的优点,射程远,威力大,唯一缺点就是不好换弹,并且还容易炸膛。”

周正听着暗自点头,这不是制造技术问题,而是工艺技术达不到。

周正摸摸试试一阵,继续向前走。

张贺仪见周正不多说,继续向前走,慢慢介绍,显然他也是用了心思的。

“这是甲胄,军器局在研制一些轻便又坚硬的甲胄,将来给士兵装备……”

“这些兵器,各种各样,锋利坚韧,远超以往……”

“大人,这些是手榴弹,极其好用,威力不小……”

“这个是军器局研发的水师战舰模型,配备火炮五十门,士兵二百人……”

周正一路走着,听着张贺仪的介绍,暗自点头。

到了最后,周正看着宋应星等人,道:“给你们再拨五十万,继续努力。另外,我考虑调整军器局的级别,军器局归入兵部,由侍郎主管,郎中主责,各级官职,一律提升。”

宋应星等人神色大喜,连忙抬手道:“下官等谢征西伯提拔。”

周正摆了摆手,道:“好好干,朝廷不亏待有功之人。”

宋应星自然大喜过望,再次相拜。

周正不止给钱,还升官,这样的好事情,他们哪里能不高兴。

周正与军器局一干人吃过午饭,这才回京。

在路上,周正,张贺仪就听到了京内的种种事情。

张贺仪琢磨着,神色古怪道:“大人,元辅这是想看您的态度,还是有意分化您与杨阁老,想要搞制衡?”

周正也有些失笑的摇头,周延儒都要看他脸色行事,要用杨嗣昌来平衡他?

刘六辙瞥了眼后面,稍稍挥手,让他们退后一点,这才道:“二少爷,有消息说。李恒秉近来动作不少,似乎,目标是入阁。”

李恒秉这个人,周正一直看不透,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因此一直提防,未曾大用。

“入阁?”周正自语,眯着眼,神情思忖。

张贺仪也有些意外,道:“他这个时候跳出来,是要干什么?”

周正手里,老资格,可以入阁的人不少,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吧?

周正忽然笑了,道:“那就看看,这位有什么筹码吧。”

张贺仪顿时明白了,李恒秉自然知道他自身的分量,想要入阁,就一定要说服周正,还有他们这些人,否则不能服众!

刘六辙又低声道:“锦衣卫查到,杨嗣昌在湖广,江西有所布置,要不要做些应对?”

周正摆手,道:“我们能发现的,就不重要。这位,肯定还藏着什么后手,未来有一天,一定会很惊喜的。”

张贺仪皱眉,道:“大人,既然确定这位杨阁老居心叵测,为什么不先发制人?”

周正背着手,慢慢走着,道:“周延儒,代表的是旧官僚以及江南士人,钱谦益是代表东林以及复社,杨嗣昌是江西,山西等地,李邦华则是中立派,这些人,几乎代表了大明所有的权力阶层,在这个时候,我需要他们在。”

张贺仪听着,默默点头。

有这些人在,那变法就不是天下‘民意’,不是一意孤行,若是没有,那就是与天下人作对了。

周正走了一阵子,道:“姚童顺,记,将兵部,工部,礼部的一些事情,分给杨嗣昌管,具体的你来拟定,跟他们透透气,而后再给范文景。”

姚童顺认真记着,而后道:“大人,元辅那边,说钱粮不够,想要大人拨付一些。”

周正现在不缺钱粮,随口道:“给他二十万。”

姚童顺应着,在本子上记下。

一群人走着,张贺仪又道:“大人,甘肃那边,动作比较多,科尔沁那边有意派遣一个台吉,也就是他们大汗之子,并且带来一个格格来,似乎想与我大明联姻。”

周正立即就明白了,科尔沁这是要两边下注了。

周正想了想,道:“这件事,交给元辅来做。”

张贺仪一怔,旋即若有所思的笑着道:“是,回去我就去找元辅,正好,二十万的事情,我与他说。”

第六百九十一章 背地里

张贺仪入京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找周延儒去了。

周延儒听到这两件事,哪一件事都让他十分开心。

周正肯给他钱,他哪里不高兴。

至于科尔沁要遣使入京交好,周延儒就更高兴了。

明朝与蒙古的关系有些复杂,甚至要追溯到源头。

太祖皇帝是从蒙元手里夺取的江山,前三代更是奋力几十年,希望铲除或者压服蒙古残余势力,确实也极其有成效,尤其是太宗皇帝,五征草原,令蒙古各部落闻风丧胆,不敢触碰。

但到了第四代,就闹出了土木堡之变,明朝惨败,皇帝都被俘虏,尽管后来也给予了蒙古一些打击,却已经再不复之前风光,明朝的国力由盛转衰,从攻势变为守势,再也不能踏足草原。

而今,蒙古部落,即便不是所谓的蒙古大汗,是科尔沁一个部落,也足够明朝朝廷风光一下了。

周延儒看着身前坐着的张贺仪,满脸笑容的点头道:“征西伯不战屈人之兵,不愧是兵法大家,这份功绩,朝廷一定会记得的。”

周正一系现在是不断的捧着周延儒,将他抬高用他来抵挡变法的反对声,不管周延儒是不清楚还是装糊涂,双方一直心照不宣的合作着。

张贺仪见周延儒满意,就笑着道:“这些都是大家的功劳,征西伯说他不敢擅居。另外就是,变法的一些事情,还需要元辅首肯。”

周延儒依旧满脸笑容,道:“你说的是明年禁止旧币流通?这个我来办,十月底,内阁放出粉丝数,年底前颁布命令,但凡用旧币,一律处罚。”

张贺仪连忙抬手道谢,道:“还有就是涉及到户籍,清丈土地,税赋等事情,这些庞大复杂,还需元辅亲力亲为啊。”

周延儒心里计较着这些,倒也‘危害不大’,便笑着道:“好。我会入宫请旨,明年请皇上在内阁盖印,通传天下。”

张贺仪没想到就这么点小手段就将周延儒给收买了,倒也知道分寸,笑着道:“谢元辅。征西伯那边对于杨阁老回京的权责分配,建议是兵部,工部,礼部一些事宜,到时候,会有详细的,请元辅斟酌。”

周延儒这次有些诧异,没有说话。

他确实想要借杨嗣昌来平衡周正,主要是兵权。按理说,周知反对,打压杨嗣昌,怎么会还放权?

不过转瞬间,周延儒就笑着道:“好。杨阁老快回京了,这一次是劳苦功高,不能怠慢。”

张贺仪应着,零零散散有说了不少事情。

周延儒极少反驳什么,因为张贺仪也没有说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无非是变法需要人出头。

周延儒现在很乐意出头,因为他渐渐发觉,支持变法的人越来越多,对大明现在不满的人纷纷聚集在周正旗下,有种披荆斩棘,逐渐露出头角的态势。

周延儒要想坐稳首辅,需要这部分人的声音。

张贺仪从周延儒班房出来,暗自摇头。

这位首辅的格局实在太小,只看到了那么一小块,争权夺利是内行,其他的事情,都不在他眼里。

周延儒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内阁很快对张贺仪说的事情进行总结,明文下发天下。

周延儒到底是十几年的首辅,在文官势力根基强大,有他开口,立时就堵住了很多人的嘴。

而吏部,都察院也联合发文,严厉斥责‘人浮于事’现象,表示将派巡查御史督查地方,一经发现问题,严惩不贷。

安和元年过了大半,内阁,六部纷纷开始检视这一年,对京内,对地方不断出手。

京察也愈发的接近尾声,朝野上下一片紧张,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周正坐镇内阁,经常出入兵部。

杨嗣昌那边已经差不多,北方也有了结果,需要认真的总结,并且纠正其中的问题。

‘兵者’无小事,周正层层考虑,既要强兵又要制衡,里里外外几乎都是他的人,也要考虑这些部下的前程、利益。

九月底,在杨嗣昌入京的前一天,李恒秉终于到了周正的班房。

他面无表情的与周正对坐,递了一份名单,道:“这是我近一年查到的东西,京察之后,或许还有用。”

周正知道他今天来的目的,随手接过来看了眼,眉头一挑。

这里面居然是周延儒以及张四知,李日宣,李觉斯等人的把柄,十分详实。

李恒秉道:“我知道,周延儒迟早要走,我给你铺好路。”

周正放下这东西,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道:“我要想请元辅回乡,不会这样激烈,说几句话就行。”

李恒秉也清楚,到了周正,周延儒这样的权臣层次,小儿科的用‘罪证’搞垮对手,确实是下策,并且容易两败俱伤。

李恒秉没有意外之色,直接道:“我能解决山西,山东,河南三省的问题,助你的变法更进一步。”

周正喝了口茶,道:“你怎么帮?”

李恒秉道:“我上任之后,你就会知道。”

上任,就是入阁。

周正看着李恒秉,这位现在是滴水不漏,没有任何把柄,做事情雷厉风行,看似在破坏规矩,实则由立身在规矩之内。

一堆的弹劾,却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把柄。

这样一个人,所图是什么?

一个看似没有欲望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周正放下茶杯,道:“不够。”

李恒秉道:“我会说服元辅。未来三年,户部的借款五百万,我不会帮你妥善借到。新币替换旧币,也在三年内完成。我会协助你打造一个廉洁奉公的官吏体系,将皇帝束之高阁。一切的脏活累活,我帮你做。钱谦益做不到,我能,我在内阁,会是你最锋利的刀。”

李恒秉做足了准备,已经摆平了周延儒。

周正双眼眯了眯,李恒秉居然已经说服周延儒,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凭这些把柄?

这个人,还藏着什么,有什么目的呢?

“你说服了元辅,那么另一个入阁是谁?”周正看着李恒秉,忽然有些好奇的问道。

李恒秉神情淡漠,道:“李觉斯。”

李觉斯,礼部尚书,倒是第一顺位入阁人。

周正倚靠在椅子上,笑着道:“看来,你们都背着我商量好了。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事情,可以背着我做决定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变化

李恒秉心里十分清楚,他的入阁,对周正来说是一种威胁,没有足够的利益,周正断然不会同意的。

他看着周正,沉默片刻,道:“只有一个条件:皇上将成年,皇上成年,不还政。”

周正眉头狠狠一挑,目光凌厉的盯着李恒秉。

朱慈烺已经十三岁,按照规矩,明年就该亲政。

这个问题,周正一直在暗暗考虑,也有谋划。但却没有想到,李恒秉居然背着他与周延儒拿着这个做交易!

从内心来说,周延儒也不希望朱慈烺亲政,但周延儒需要周正的同意才能继续把持权柄。

所以,他答应了李恒秉,代价是同意李恒秉与李觉斯入阁。

这种交易,背着周正进行!

周正神情冷漠,淡淡道:“你还有机会,继续说服我。”

李恒秉见周正不喜反怒,眼神多少有些意外,按理说,朱慈烺不亲政,合乎周延儒的利益,也更会令周正满意才对。

李恒秉心里有些拿不准了,再次沉默良久,道:“一个月,让我入阁一个月!一个月后,入阁你不满意,我自行辞官。一个月的时间,你不会连这个自信都没有吧?”

周正拿起茶杯,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李恒秉目光凝重起来,周正的态度,有些超过他的预料,现在周正权倾天下,有钱有粮有银,他除了不是首辅,几乎什么都不缺。

李恒秉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你要做很多事情,需要皇帝出面,尤其是涉及皇权,宗室,祖制等等事情,这些我知道你有顾忌,我做恶人帮你逼迫皇帝,我入阁一个月之内,帮你摆平大明律的修订,宗室的新规,祖制的完善,就一个月!”

周正越发肯定,这李恒秉心里另有它图,并且不小。

周正双眼眯了眯,心里飞速的计较着。

有一点李恒秉说的没错,那就是朝局在他的掌控中,即便李恒秉入阁,也威胁不到他。周正有能力,随时将李恒秉送入大佬,或者死的无声无息。

哪怕是周延儒,也是一样。

‘有趣。’

想到李恒秉与周延儒背着他达成了这个交易,周正心里不由得一晒。

这就是所谓的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看着李恒秉罕有的难以掩饰的紧张,忐忑,急切表情,周正故作沉吟片刻道:“我给你三个月,到明年一个月,我要看你的行动。另外,元辅那边,我也要做汇报,入阁的名额我再给他一个。”

李恒秉双眼微睁,深深的盯着周正。

给他三个月,还给周延儒增加了一个入阁名额,这是警告吗?

不说他这里,周延儒入阁有两个名额,那么内阁总人数就有八人,周延儒是首辅,铁票就有三,反观周正这边,钱谦益看似倒过来,还是保持了相当的距离,杨嗣昌立场不定,李邦华极力谋求中立。

即便加上他李恒秉,周正在内阁的票数也只有两票,真要是有大事情,周延儒以票数优势,首辅身份,完全可以强推而过,甚至于,边缘化,架空周正!

李恒秉想到这里,忽然心里戚戚,周正既然敢这么放任,必然有足够的后手!

李恒秉暗暗吸了口气,不动声色的道:“好。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周正歪着头,这位,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恒秉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离开。

不久之后,周延儒就知道了周正给出的‘好处’。

他心里既惊喜又惊疑,周正给的这个好手,烫手!

但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收下来,多一个属于他的内阁阁臣,必然增加他的权力,同时削弱周正。

因此,在顾虑重重之下,周延儒开始操作,安排人举荐。

在杨嗣昌到京的这一天,李恒秉,李觉斯,张四知三人入阁,将内阁扩充到了八人。

周延儒召开了一次内阁会议,对各项权职,进行重新分配。

周正一直避着,手里其实并没有具体的权利,这一次一样。

周延儒在与周正私下商讨的时候,希望周正能‘承担’,但被周正婉拒了。

因此,在会议上,张四知,李觉斯两人分到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杨嗣昌,李邦华次之,反倒是钱谦益,捞到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

这一次的分配,还搞了一个‘联系制’,除周延儒外,周正联系兵部,李觉斯联系礼部,张四知刑部,李邦华户部,杨嗣昌工部,钱谦益吏部。

这一次的分配,除了钱谦益外,都是皆大欢喜。即便是中立的李邦华,也分配到了不少权力,还是实权。

杨嗣昌似乎是坐不住的人,回京第一天,开了会,而后就开始在六部巡视。

他如果只是简单的巡视就罢了,在礼部,他公然指出一些祖制,天宪是虚假的,要重新考订,还要合乎当前需要,加入变法的内容,严令礼部年底之前拿出新的‘礼法大典’。

到了工部,他批评工部的‘疏怠’,要求工部拿出责任感来,制定详细的计划,不能东一锤西一榔头。

而后就去了户部,他在户部最久,听了高弘图汇报了半个时辰,他就拍着桌子,对着户部一群上书,侍郎拍桌子,训斥了好一阵子,而后要求户部,对现有的政务,比如户籍,土地,税务,国库的收支等等,仿照宋朝王安石的变法,进行专项立法。

高弘图等人自然只能应着,总不能对阁臣正常的‘指示’进行公然反驳。

接着,杨嗣昌在兵部下班前,将张贺仪等兵部一干要员给堵住,在兵部大堂,对‘兵改’进行总结,提出意见,以‘阁臣’身份,命兵部在两年内,将‘兵改’落实,完善,同时加强军备,军事训练,有生灵涂炭,甚至于,还提出了‘有限兵役’的说法,大概就是有条件的地方,要对所有适龄的招入军队,进行为期一年到三年不等的训练。

之后,杨嗣昌还去了刑部,吏部等,几乎是一样的严厉批评,指责这些官员人浮于事,不肯用心,还逼迫新任的刑部尚书刘宗周立下军令状,加强反贪腐,对不法行为进行严肃处置。

这样一圈下来,自然是全京城的瞩目,一开始,众人还以为这位杨阁老刚刚回京,给予表现,显示存在感,到渐渐的评出了味道。

——这些,不就是周正的变法吗?无非是更加具体化,细节化,提出了一些可操作的想法。

杨嗣昌,投靠了周正?

这是满京城人心里不由自主冒出的嘀咕,继而有些惊悚。

有些人从内阁的配置上看,杨嗣昌如果倒向周正,那么,周正,钱谦益,杨嗣昌,李恒秉,就占据了内阁的八人中的绝对多数,因为李邦华是中立的!

第六百九十三章 偷鸡不成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首辅周延儒了。

当晚就宴请了杨嗣昌,李邦华两人,虽然外人不知道三人居然谈了什么,但却有不少人看到,是周延儒亲自送两人出门,有说有笑,气氛十分的融洽。

这会儿,周正正在带着两个孩子读书,一边给他们念,一边解释着。

周德慎还是乖巧听话的,小恪儿就调皮的,不时扯扯衣服,拉拉周正的胡子,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刘六辙从外面悄悄进来,等周正收住嘴,这才在周正耳边将事情说了。

周正一推椅子,示意他坐下,不在意的道:“他们在乎这所谓的内阁票数,就让他们争去吧。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刘六辙连忙道:“查的差不多了,盐,一百万石盐,到了淮扬没多久,就以各种名义被领走,而后消失不见。盐价在涨,应该是有人在刻意的谋取暴利。”

“元辅有关?”周正放下小恪儿,将两个孩子推出去。

两个小家伙一走,刘六辙凑近一点,道:“我查到,有一艘船,去了元辅的老家,少说十万。”

周正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一点都不奇怪,咱们对这位元辅,了解的也不是一天半天了。”

刘六辙点头,却又恼恨,道:“我们在前面拼命的变法革新,元辅在后面使劲的捞好处,看似做了点事情,实则还在坏事,真要是到了哪一天,怕是元辅会翻脸不认人,第一个清算我们。”

周正倚靠着椅子,心里转着念头。

贪官之所以肯做事,那必然是为了他的利益服务,不会真正的用心,说到底,还是自私自利,在国家与私利之间,他们永远选择后者。

刘六辙瞥了眼外面,低声道:“二少爷,元辅动作越来越多,不像是巩固权力,倒是像在有意的削二少爷的权。在朝廷,在军队或明或暗的插手。我有些担心,要是有一天,他们坏了二少爷的清名,在一举偷袭扣下,周延儒扣以大罪,雷霆迅速之下,我们可能未必反应的过来。”

周正瞥了他一眼,笑着道:“这个是你的想法,还是什么人的?”

刘六辙尴尬一笑,道:“他们不好说。”

周正轻吐一口气,道:“他们说的也没错。这朝廷,就是一个大江湖,上面没有足够能力的人压着,就会没完没了的斗,斗到国破家亡。”

刘六辙一听,连忙道:“二少爷,要不要我们先下手为强?”

周正眉头一挑,认真的审视着刘六辙。

刘六辙神色一僵,道:“这是我的想法。”

周正神色不动,心里揣度。或许是这么久的忍耐,他这一系的人内部出现了反弹的声音。

周正心里沉吟一阵,道:“先不要动,将他们这些人,脉络给我摸清楚了。”

刘六辙多少有些不甘心,还是道:“是。”

周正摆了摆手,等刘六辙出了门,这才看向他的背影,自语道:“连你也生出了野心了吗?”

周正说不清是对是错,随着他们曾经的‘大业’的开始,人心慢慢开始变了。

科尔沁的使者很快来了,是科尔沁大汗的一个儿子,黄台吉的大舅哥,名叫桑吉。

周正没有见他,全程有周延儒安排。

或许是感受到了压力,周延儒急于表现,很快,双方就谈妥了。

科尔沁向明朝进贡,恭贺新皇登基,并送来五百只羊,六十匹白马,还送来一位格格。

尽管没有表示‘臣服’,却也只剩下一张窗户纸。

明朝这边,则暗示不会对科尔沁进行军事进攻,并开放张家口与科尔沁互市。

尽管科尔沁没有臣服,却不妨碍周延儒按照‘臣服’这样宣传,反正科尔沁也不会跑过来解释什么。

周延儒甚至于明发邸报,大肆宣传。

周延儒在士林间的声望是毁誉参半,骂声更多,这件事,着实为他挽回了不少,也稳住了在内阁,朝廷的颓势。

科尔沁这边‘臣服’,最受震动的就是建虏了。

宁完我以小皇帝的名义,公然斥责明朝‘威逼盟友,侵害邻邦’,而后又要派出使者,到大明谈‘和平共处之法’。

周正对这些是冷眼旁观,不参与,专心致志的继续推动他的变法。

到了十月,内阁,六部的事情就更忙了。

或许是忌惮周正,或者履约,周延儒启程前往南直隶。

周延儒刚到南直隶,就迎来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南直隶参议耿重上书,严惩南京朝廷多为空架,虚耗朝廷钱粮,并且作威作福,祸害南京,有损圣德,请求裁撤。

耿重并没有要求裁撤南京,而是要裁撤那些冗余的机构,人事,又恰好拿着一些人的证据,合情合理。

南京,涉及多少高官显贵,哪怕之前被周正以‘逆案’牵扯了不少,但水面下的才更可怕。

周延儒没办法表态,而后就在吕大器的陪同下,四处走动,一面宣传他的‘功绩’,一面安抚因为变法引起的混乱人心。

客观来说,周延儒这些,确实是有利于变法,只要他不反对,在所有人来看,就是支撑变法。

这也让很多人失望,尤其是曾经的复社成员,在一次宴会上,公然揭短周延儒,抛出了他过去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的事情。

周延儒自然大怒,命南直隶抓了不少人。

由此一闹,周延儒算是灰头土脸,勉强在南直隶待了几天,匆匆回京。

他原本想借这一趟好好风光一下,趁机扩大影响以及势力,谁知道会有这样一出。

而在京城,杨嗣昌完全变成了周正的分身,对于‘变法’,他比周正还要急切,事事亲力亲为,通宵达旦。

六部尚书时不时被叫到内阁,轻者训斥,重则大众大骂,威胁要罢他们的官。

由杨嗣昌的压力,六部的动作明显加快。

先是工部,颁布了‘工部计划表’,列出了详细的投入,目标以及时限,还有就是各项具体负责的人等等。

工部列出了高达二十二项,未来三年,投入五百万,整修全国官道,河渠,桥梁,田亩灌溉等等。

户部则颁发了‘户籍法’,对大明的户籍进行统一立法,并要求地方进行登记,统计大明人口以及年龄构成。

吏部,刑部等也是相继出台类似的条文,一边清楚权责,一边制定行动目标,目的以及进度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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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晋国公

京城的各部门压力如山,继而就落实到了每一个人头上。

六部尚书,侍郎担子都不轻,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混日子,勾心斗角,倒是让朝局有了一个稳定的时期。

京城这边磨刀霍霍,一个个政策出来,如泰山压顶一般覆盖到地方。

南直隶首当其冲,吕大器一道道落实,又拿着京察的‘利器’,在南直隶披荆斩棘,很是好生整顿了一番。

他一口气免除了三百多大小官吏,甚至于南京六部九寺的一些人也被扫了进去。

这么大的动作,明眼人都知道,南直隶这是要准备换血啊。

一时间各种门路五花八门的走,很是热闹。

秦淮河上就更加热闹了,多了不知道多少人在发牢骚,怀抱着名妓,抨击朝政。

由于京察就要收尾,京城里也不安静。

杨嗣昌亲自请命,总结京察,周正与周延儒一致同意。

他召集吏部,都察院的两部官员,严密的审查,这些名单涵盖整个大明官员,军政两界,对近万人进行考核。

在上百页的考核文书上,五百多人被直接罢黜,六百多人调迁,更有一千多人居然被捉拿下狱!

很多人以为,杨嗣昌接手,会温和很多,谁能想到,他更狠!

不过短短三天,弹劾杨嗣昌的奏本超过了六十道,还有不知道多在路上!

杨嗣昌对此无所觉,督促着六部等各级衙门,要全力以赴,不得懈怠。

就在杨嗣昌化作周正分身,奋勇在前的时候,李恒秉也终于出手了。

这位答应周正在一个月内做成成绩给周正看,果然,不足一个月,事情就出来了。

宫里突然颁布了数道旨意

第一道,是朱慈烺认为他‘年幼无才,不足亲政’,决意明年不亲政,一直到十六岁。

第二道,抨击宗室‘无德忘祖’,更改祖制,宗室不再分封,养亲于京城。

第三道,追叙周正挽天之功,加封为‘定国公’,配享宗庙,画像悬于武成阁。

第四道,重申大明变法之扼,要求天下臣民戮力同心,不得掣肘。

按理说,这几道旨意是应该的,早就该出现的。但朱慈烺,或者说周延儒等人一直态度暧昧,周正并没有急于求成,一直放任。

而今突然出现,朝野都是一阵震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府。

孙传庭,高弘图,张贺仪,马士英,寇槐壹等人,站在周正身前,齐齐抬手拜道“下官等见过定国公。”

周正摆了摆手,笑着道“免礼,都坐吧。”

众人都笑容满面的一次坐下,周正‘高升’,他们自然也沾光,都笑着应着坐下。

张贺仪迫不及待,却又疑惑的道“大人,这一次皇上怎么不吝啬了?”

众人也有些疑惑,似乎想从周正身上得到答案。

周正却没有给他们回答,吩咐人上茶。

刘六辙也在,他瞥了眼众人,道“二少爷是在内阁那边草拟了诏书,才知道的。”

一群人听着一惊,有些惊愕。

寇槐壹心头震动,道“这是李恒秉做的?他能做到这样,肯定是与元辅有所默契?他们想干什么?”

李恒秉没有实力做到事先让周正不知情的说服皇帝,拟定诏书大概意思,也就是实在跳不过周正,这才被知道了。

这里面,必然有周延儒的协助,否则做不到这个程度!

孙传庭神色沉凝,道“这位新晋的李阁老,图谋不小。”

众人本来还挺高兴,说到这里,心头不禁疑云密布。

李恒秉做这些,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应该高兴。但李恒秉与周延儒搅和到一块,心思深沉不可解,就变得不一样了。

周正喝了口茶,看着他们的表情,摆了摆手,道“没那么严重,一切都在控制中。”

众人听着,愣了愣神,看着周正若有所思。

这是,大人的意思?

众人见如此,只好放过这件事,脸上再次浮现笑容。

片刻之后,马士英有些不安的道“大人,还有一个,杨阁老最近的动作,也值得十分警惕。”

杨嗣昌对于变法,比周正还要上心,不过一切的冲锋在前,毫不计较个人得失,清望受损,固然让他们高兴,与李恒秉一样,摸不透他的具体心思,就令人不安了。

高弘图接话,道“杨阁老倒是没有插手具体事务,只是沿着‘变法纲要’行事,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寇槐壹摇头,道“谁知道他具体藏了什么心思,还是不得不防。他要是突然反水,我们可能前功尽弃。”

众人神色再次凝重,杨嗣昌,李恒秉像是突然出现的两个变数,给了他们巨大的帮助,却又是两个隐患,心思如同深渊一样看不见底,令他们忧心忡忡。

周正再次摆了摆手,道“我心里有数。年终了,改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每年得更用力。过年,我得去天津卫,京城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众人面面相窥,内阁出现这么大的变数,周正居然要去天津卫过年?

孙传庭看着周正,神情若有所动,忽然道“是。下官谨记。”

其他人看着孙传庭的表情,也是心中一动。

故露破绽,引蛇出洞吗?

众人便不再提这一茬,开始说着各类事情。

与此同时,杨嗣昌这会儿也在府里,正在审阅着六部提交过来的年终终结以及明年的规划。

外面静悄悄的进来一个人,微笑着站在杨嗣昌身前。

杨嗣昌头也不抬,淡淡道“有什么事情?”

来人是杨嗣昌的弟弟,杨嗣业,他道“大哥,还是你高明,周征云夺了你的剿灭西北之功,你抢他的变法之功,咱们不吃亏!”

杨嗣昌淡淡的哼了一声,道“目光短浅。”

杨嗣业对这句话完全不放在心上,凑近一点,道“大哥,咱们接下来做什么?周征云摊子铺的这么大,咱们有的是办法捞好处。”

杨嗣昌一顿,终于抬起头,眉头皱起来,道“你做了什么?”

杨嗣业一脸不在乎的道“能做什么?安排一点人,捞一点银子,大家都不是这么干的吗?”

所谓的‘大家’,应该是指的周延儒一系。

杨嗣昌对这些事情不是不知道,听着他自家也在干,不由得脸色阴沉,道“立刻收手,给我将屁股擦的干干净净。你要是留了半点,我就大义灭亲,亲手处置了你!”

第六百九十五章 忧

杨嗣业顿时不高兴了,道“大哥,所有都这么干,要是我们不干,还怎么立足?你看看周征云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被口诛笔伐,要是哪一天周征云倒了,我看他们是什么下场!”

杨嗣昌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道“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要是不处理干净,就休怪我无情!也别跟我耍手段,我会派人盯着你,有半点把柄露出来,我决不轻饶!”

杨嗣业见杨嗣昌来真的,神色越发不满,却又不是傻子,怔了怔,道“大哥,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情?”

杨嗣昌脸色迅速变得面无表情,道“为什么这么说?”

杨嗣业道“我看过书,那些成大事的,无比对自己十分苛刻,你以前不是这样。”

杨嗣昌神色动了动,道“也没什么,按我说的做吧。”

杨嗣业一脸的难受,最终还是屈服,道“三天肯定不行的,最起码要等年底。”

杨嗣昌想了想,道“嗯,收拾好,就回乡去,将那些人都带走。不要再惹事,安安分分过日子。”

杨嗣业感觉到杨嗣昌是要做些什么了,到底是大哥,总得支持,道“好,那我去了。有什么事情,你给我写信。”

杨嗣昌头也不抬,继续审阅他的公务。

而李恒秉,这会儿在宫里,他成了侍讲学士,每旬三天进宫给朱慈烺授课。

钟粹宫内,李恒秉教授的认真,朱慈烺听的认真,俨然一对‘严肃’师徒。

而周延儒,则更加忙碌,作为元辅,他四处走动,刷存在感,对于各类事情都要插一手,凸显他的首辅地位。

下面的人在四处钻营,上面的人好不到哪去,各自忙活。

在年底前,内阁召开了一次会议,对今年进行总结,对明年进行规划。

这次会议出奇的顺利,周正预计要费一番口舌的事情,居然一流似水的就过了!

八个人的会议,在一片和气的气氛中开始,在和谐中收尾。

这大概是嘉靖以来,最和谐的一次内阁会议。

周正也懒得管他们是什么心思,回府收拾东西,一大家人,直奔天津卫。

马车上,周丁氏还在抱怨周方,因为他不肯走,要留在京城做事情。连带着大儿子周德悭也留下了,要卫戍京城。

上官清安抚了几句,抱着小恪儿,与周正道“真的放心吗?”

周正背靠车厢,摇摇晃晃看了她一眼,道“没事。”

说实话,杨嗣昌,李恒秉的动作,让他深感意外,他也很想看看,这两人想要干什么。

到了今天这种地步,谁也翻不了天,即便他们要掀桌子,周正也能强按下去!

上官清听着,也就不多说,与周丁氏聊起来。

马车里还有三个孩子,也不消停,嬉闹不停。

刚刚走到河间府的运河码头,刘六辙就收到了京城的密报。

众人下马车,稍作休整。

周正与刘六辙在运河尽头慢慢走着,说着京城的事情。

刘六辙一脸凝重,道“二少爷,这杨嗣昌居然是山西埋了后手,控制了约一万人,这是想干什么?”

周正背着手,踱着步子,是一点都不意外,道“查到他们与周延儒有什么交易了吗?”

周延儒能容得下杨嗣昌,李恒秉这样‘胡来’,必然是有一个交易!令周延儒释放权力的交易,周正也好奇,想要知道。

刘六辙摇头,道“我在元辅一系的重臣府里都安排了人,悄悄试探,都没有半点动静,或许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周正唔的一声,道“也不奇怪,只是,我就更好奇他们在谋划什么了。”

刘六辙想了又想,道“二少爷,实在不行,就对他们其中一个人出手!”

周正摆了摆手,道“他们现在这么卖力气,比我做的都好,我怎么能舍弃?不止不能动他们,还得继续给他们鼓励。你停手吧,关于他们的动作全部停下来。”

刘六辙连忙道“二少爷,他们这明摆着图谋深大,真的就不管了吗?”

周正看着正在路边忙活的工人,道“到了现在,这些小手段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我来安排。”

刘六辙不知道周正要做什么,只能点头,道“好。宫里,是否要再布置一下?”

杨嗣昌,李恒秉,外加周延儒,其实,还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皇帝朱慈烺。

朱慈烺,在这些事情上,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周正双眼眯了眯,摆手道“也不用管。”

刘六辙有些担忧,还是点头应下。

两人又说了一些事情,然后才回马车,继续赶路。

到了天津卫的周府周清荔看着跑进来的三个孩子,开心的不行,抱一个,拉两个的进府。

周丁氏,上官清也跟着进去收拾,回来一趟,有不少事情要做。

福伯跟在周正身旁,也笑呵呵的道“老爷知道你们要回来,高兴的晚上都睡不着。”

周正看着院落,倒是干干净净,道“爹没什么事情吧?”

周清荔,也快六十出头人了。

福伯笑道“没事,前一阵咳嗽,已经好了。”

周正轻轻点头,道“福伯辛苦了。”

福伯连忙道“二少爷严重了,我是在周家长大的,这是本分。”

周正走的比较慢,道“有什么需要,就跟六辙说,六辙是你看着长大的,不要避讳什么了。”

福伯明白周正的意思,笑着道“谢二少爷。”

周正脚步加快,跟进了屋子。

周清荔正带着三个孩子,给他们分东西,厅里已经堆满了不少。

三个孩子围成一圈,你抢我夺,好不热闹。

周清荔陪着分,满脸的笑容。

好一阵子,他有些累了,也分完了,这才坐在椅子上喘口气,喝口茶。

周正坐在他边上,给他倒茶,道“爹,大哥,悭儿没回来。”

周清荔放下茶杯,道“收到信了,横平忙的事情多。悭儿也锻炼的不错,他们既然忙,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周正嗯了一声,道“我跟大哥带了些东西回来,待会儿我拿给爹。”

周清荔对这些可有可无,瞥了眼周正,道“我听说,杨嗣昌,李恒秉动作有些多?”

何止是多,简直多的过分。

周正一笑,道“还在掌握中。”

周清荔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道“你素来行事喜欢冒险,剑走偏锋,到了这个时候,切记要稳,他们二人与周延儒,与宫里肯定有了某种默契,这种默契必然是针对你来的,一不小心,你就可能被他们套住,并且没有翻身余地。”

第六百九十六章 练兵

周正听着,点头道:“我有准备。”

周清荔看着这个儿子,十多年过去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铤而走险,事事偏激小御史了。

他轻轻点头,叹气道:“你这条路不好走,若是放在宋朝,王安石还能全身而退,安稳而终。将来,我们周家怕是要步张太岳后尘了。”

宋朝不管有多少可恨可怜之处,但对于士大夫,真的是宽容到了极点。反观明朝,张居正死了,还开棺戮尸,抄家灭族。

周正双眼微冷,道:“爹你放心,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周清荔默默一阵,道:“将你大哥放在工部是合适的,他性子冲动,放在别的位置,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到了这个位置,你未必护得住。”

周正听着周清荔的话,心里也是思索。

是否线放的有些长,一不小心将他拉下水?

看着周正的思索神色,周清荔摆了摆手,道:“你刚刚加封国公,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先过好年,其他的,你回京之后再说。”

周正点头,笑着道:“也是,先过年再说。”

两父子说完这些,话题就转的轻松了。

周清荔很关心几个孩子,想留在身边教导,尤其是周德悭,小家伙性子太跳脱,事事以周正为榜样,周清荔担心他过犹不及,根基不牢。

周丁氏,与上官清妯娌则在忙活,一边收拾一边准备着过年事宜。

周正在天津卫还没有清闲两天,各处来‘拜年’的人就陆续登门。

能上门的,莫不都是周正一系的大将,周正不得不见见。

这些人,无非是来显示一下存在感,以及希望对他们的未来有所预期。

周正这边不安静,京城更不太平。

京察的余波越演越烈,那些别罢黜的官吏,发动身后的关系,将杨嗣昌打为‘邪党’,疯狂弹劾。

周延儒一边保着杨嗣昌,一边插手中低层官吏,想要夯实根基,弥补这个薄弱环节。

其他人也不手软,各种势力都扑上来,权力这等东西最能动人心,不管在朝还在在野,都在疯狂运作。

原本压力巨大的南直隶,瞬间轻松,压力疯涌着向京城。

现在朝廷的势力,基本上涵盖了所有阶层,周延儒倒是有本事,见招拆招,拉拢打压,祸水东引玩的是炉火纯青。

年关刚过,还不到元宵节,一道爆炸性的消息在京城传开。

漠西蒙古突然寇关,进攻甘肃镇,被秦良玉挡了回去。赵率教,曹变蛟等人上书兵部,是否要出关反击。

周延儒等人不知兵,询问杨嗣昌,李邦华,两人是讳莫如深,不肯开口。

周延儒只得派人去天津卫,询问周正的意思。

周家客厅里,陈演,范文景坐在下首,恭谨又忐忑。

周正上完茶,看着两人道:“你们担心我发兵?”

陈演惯性缩头,不肯答话。

范文景只得硬着头皮,道:“定国公,我朝百余年未曾出关,若是败了,后果不可想象。即便胜了,战事也会没完没了,我大明,经不起折腾。”

鸵鸟战术。

周正看着他,道:“这是元辅的态度?朝廷的态度吗?”

范文景犹豫片刻,道:“不是。元辅的意思,朝廷里知兵的,莫过于定国公,定国公的的决定,将会是朝廷的决定。”

甩锅?

周正神色不动,沉吟片刻,道:“我已经下令给秦良玉,曹变蛟,满桂,命他们择机出兵,给我打回去。另外,我也去信漠南,漠北蒙古,要他们配合作战。”

范文景听着面露惊色,道:“定国公,他们能听话吗?”

周正神色平淡,道:“漠西蒙古一来是想要出其不备,入关劫掠一番。二来,就是试探。这两个目的不管达成不达成,他们都不会寇关太久,还没有实力。至于漠南,漠北,他们已经衰弱不堪,又面对漠西蒙古的逐步侵蚀,吞并,这次不听话,下一次,我就讨伐他们!”

范文景听出来了,周正明摆着早有计划,心里有些不安宁,道:“定国公,我朝的变法正在关键时刻,可不能被打扰。暂时,我们隐忍一番,过了几年,再一举反击,如何?”

周正心知肚明,周延儒是不希望开战的,这有损明朝的稳定,也会威胁他的权力。

周正拿起茶杯,道:“回去告诉元辅,这就是我的决定。另外,请杨阁老主持一下反腐的事情,李阁老去南直隶走一趟,钱阁老走一趟陕西,好好查一查军队吃空饷,克扣,贪污钱粮的事情。”

范文景听着周正这些话,云里雾里,有些不明白。

倒是陈演悄悄抬头看了眼周正,又连忙低头。

范文景到底经历少,看不明白,陈演却从中洞悉了一些东西。

这些都是阁臣,偏向于中立,调走了他们,内阁就剩下周延儒等人,这日后的是非功过,都可以往周延儒等人头上套。

这,可能是一个陷阱,根本没有什么漠西蒙古寇关!

陈演心里有种种猜测,却不敢宣之于口。

范文景眼见周正意已决,沉吟一阵,道:“定国公,甘肃镇远离京师,路途遥远,钱粮供给是一个大问题,若是长期对峙,恐真的会出现大变故,要万分小心啊。”

周正知道,绝大部分人都不希望他开战,谁又能知道,漠西蒙古现在极其的脆弱,是强弩之末,若是能一战而定,或许他们会向历史上臣服于满清一样臣服于明朝。

即便不能,一战之后,漠西蒙古也会远离,不会与明朝过多纠缠。

周正也没办法说服他们,放下茶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等等他们的消息。”

范文景心里轻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道:“元辅希望定国公早日回京,仔细商讨,从长计议。”

周正点头,道:“元宵之后就回京。”

范文景没有再多说,站起来,行礼告辞。

周正目送他们离去,再次拿起茶杯。

刘六辙进来,道:“二少爷,兵部那边的信,说是按照他们的估计,最多来了五千人,不足为虑。”

周正接过来看了眼,是兵部军情处的分析。

周正看了一阵子,轻轻点头,道:“他们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让曹变蛟,满桂练练兵也好。”

第六百九十七章 算计

甘肃镇要开战,传到京城,朝廷高层一片沉寂。

他们从本心来说,只想安稳过日子,即便打上门,只要守好门,或者关好门就行了,至于出去打,到了万不得已也不干。

但面对周正,他们又很无力,兵权都在周正手上。哪怕杨嗣昌参与了‘兵改’,也调不动军队,同样阻止不了。

元宵节之前,周正从天津卫回京。

周延儒没有来见他,朝廷对于此事,仿佛已经过去,没有人再提。

周正自然不会主动说起,大家就像平常一样,继续过日子。

兵部则最为紧张,一直关注着甘肃镇的战局。

为此,考虑到路途遥远,兵部请示内阁,在陕西设立了一个‘临时指挥处’,由兵部侍郎坐镇,以示支持。

到了三月,甘肃镇终于传来令大明高层松了口气的消息。

漠西蒙古并没有开战的意图,稍一接触就退走了。

倒是漠北蒙古,受漠西蒙古入侵,实力大损,在天灾之下,显得极其脆弱。

科尔沁更是如此,见到明朝真的敢出关,态度大变,主动向明朝进贡,送了不少好东西。

其中也对周延儒,周正表达了‘心意’,礼物是派人送上门。

由此,建虏也被惊动,真正的‘和谈’意味浓重,派来的使者却被周延儒呵斥,从府里赶走了。

周正不管这些,目光盯着南直隶。

‘变法’从来不是一帆风顺,即便是破碎的大明现在,内外汹涌从未停过。

南直隶也是如此,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吕大器是左支右绌,没有周正的鼎力支持,早就被赶下台,陷入大狱中了。

即便是周正,也感觉到强大压力,需要小心应付。

到了六月,突然有人上书,追叙周正的功劳,认为一个定国公不足以评定,请求加封未‘定国王’,世袭罔替。

朝廷里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这样的奏本一直都有,要么哗众取宠,要么就是为了攀上周正。

但紧接着,一道拟定的旨意出现在内阁制诰房,大意就是要封周正为王。

这时才朝廷震动,连周延儒都派来询问,是否是周正的意思。

这当然不是周正的意思!

他本来就是要韬光养晦,一心变法,哪里会跳出来架在火上烤。

六月中。

周正,高弘图,孙传庭等在视察北直隶的一些农田。

高弘图走着,道“大人,我大明按理说是不缺地的,只是地有好坏,多寡,加上天灾如烈,太多事情不好处理。”

周正走在前面,看着干涸的土地,眉头一直皱着。

大旱大涝,是大明现在面临最严重的问题。

孙传庭道“南直隶那帮开垦的还是不够,哪里的土地,是天底下最好的,若是开垦得当,将解决大问题。”

周正轻轻点头,道“太湖的事,我与大哥商议过。等汛情过了,就着手清理太湖淤泥,畅通河道,对附近的土地进行开垦,化肥,农具等也要用起来……”

高弘图认真的记着,准备回去好好开会商议。

三个人走着说着,又在一处村子随机的看了看。

出来后,高弘图忧色道“情况越来越不好,若是不能及时遏制住,怕是西北之乱会重来。”

孙传庭几乎一样的表情。

周正斟酌着,道“目前钱粮还是有的,只是天下太大,杯水车薪,还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高弘图道“目前变法,除了南直隶外,其他省份进展缓慢,我们任巡抚的地方还好,元辅的那些,根本就没有动作。”

说到这里,孙传庭看向周正,道“大人,您怎么看拿到旨意?”

那道只是暂拟,还没有草拟,发布的旨意。

高弘图也抬头看向周正,神色凝重。

这件事,怎么看都有些诡异,或许是有人冲着他们来的。

周正漫步走着,笑着道“没什么难猜的,无非是有人借此试探我。是宫里的陛下,外面的朝臣,亦或者那些反对变法的人,本质上,没有区别。”

孙传庭道“之前大人就说有定计,大人想要怎么做。”

周正望着京城方向,道“人的心思太多,未必是好事情,确实要做些准备了。”

孙传庭,高弘图对视一眼,心里明白,回京之后,怕是要发生一些事情了。

众人又去了几个地方,晚上才回到京城。

还没回府,张贺仪就来了。

他递过一道文书,道“大人,草拟好了。”

周正接过来看了眼,点头道“不用通过内阁,以兵部的名义调动。”

“是!”张贺仪神色肃然的应着。

此时,李邦华府上。

李邦华少有的坐立不安,眉头紧锁,站在屋檐下,看着灰沉沉,好似要下暴雨的天气,神色越发不好看。

“乌云压城。”

一个中年人走过来,道“老师,是有什么难处吗?”

李邦华看了他一眼,深吐一口气,道“有些对定国公不满的人,在进行一些冒险的动作。定国公那边静如深渊,我很不安。”

中年人沉默着,忽道“老师,要小心。定国公这头老虎,怕是要吃人了。”

李邦华脸角动了下,道“我也有种预感,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他知道是哪些人吗?还是不知道?”

中年人眉头一皱,总觉得李邦华的话有些奇怪,却一时又想不透。

两天后,京城依旧十分平静,那道要给周正封王的奏本消失的无影无踪。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以为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忽然又有人上书,要给上‘九锡’。

所谓的‘九锡’,曹操有过,杨坚有过,李渊有过,已经可以当做是‘篡位’的前一个步骤。

这样一道奏本,绝对是居心叵测。

而且是一道公开,没有糊名的。

朝野登时炸开,忽然间冒出不少奏本,对周正口诛笔伐,将他比作了‘再世王莽’,甚至于要求朝廷将周正罢黜,下狱论罪。

内阁小会议厅。

周延儒,周正,钱谦益,杨嗣昌,李邦华,张四知,李觉斯,李恒秉八个阁臣都在。

周延儒环顾一圈,拧着眉,看向周正道“征云,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周正瞥了眼周延儒,见他脸上连虚伪的愤怒都没有,心中了然,又瞥向其他众人,见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愤怒或者其他情绪,更多的是一种作壁上观,静等好戏的模样。

周正心里出现一抹怪异的情绪,好像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算计他。

第六百九十八章 大开大合

周正看着这些人,心里计较着,拿出手,握拳,在桌上敲了敲。

其他七个阁臣神色猛的一凛,纷纷认真,凝重的盯着周正。

如果周正真的被激怒,动作起来,他们又能怎么样?

周正敲了两下桌子,淡淡道“没什么好奇的。我们要继续我们的事业,不能被干扰。我说下我手里的事情。第一件事,是礼部的,对于新编的‘明礼’,要在年底之前出来,如果出不来,我要勒令礼部所有人辞官回乡。第二,工部,我已经与工部那边说过,未来三年,增加一千万白银,用来整肃全国的官道,河渠,桥梁等,以工代赈,减轻百姓的压力。第三,兵部的‘兵改’需要进入深入阶段,我已经批准了兵部的内部审查以及轮调计划,年底之前就会开始动作。都察院那么将加强对地方的巡视,对于崇祯十三年以来的结案,要加快处理干净……”

众人听着周正的话,神色越发凝重。

这每一件事都不简单,可以看出一些目的,没有看出的又有多少?

周延儒看着周正,又看了眼杨嗣昌等人,沉吟片刻,道“礼部那边应该不难,我去催催。工部,兵部,征云你亲自督促。至于清理结案,还得三司来。”

礼部是周延儒的传统地盘,自然不会真的让周正插手。工部尚书是周方,周正的大哥,兵部则是周正才传统地方,也绝不会给他人染指的机会。

倒是清理结案,这里面问题太多,周延儒不能掌握,也要插上一手,监视着。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李阁老,你行事向来端正,不偏不倚,这件事,由你会同三司处理,争取在明年年中结案。”

李邦华神色一怔,没想到落到他头上。

不等李邦华反应,周正看向杨嗣昌,道“杨阁老,烦请你坐镇兵部,梳理好兵部的相关计划。你去年参与兵改,你最合适,我一时脱不开手。”

杨嗣昌神色不动,心里却了然,周正这是要趁机观察他在军中的布置了。

他不动,那他的计划肯定被破坏的一干二净,若是动,周正顺藤摸瓜,怕是将他的关系网连根拔起!

周正也不要杨嗣昌答应,看向钱谦益,道“钱阁老,你盯着工部的,从上到下的看好了,如果有什么问题,以阁臣身份,先拿人,我派我的侍卫给你,看谁敢拦你!”

钱谦益眼皮直跳,周正这看似给他权,照顾有加,他怎么感觉前面是一个大坑?令他心惊胆战,不敢接话。

周正就是在下命令,无需三人点头,又看向周延儒,道“元辅,兵部的轮调,也包括禁军,巡防营,先跟元辅打声招呼。”

周延儒吓了一大跳,道“禁卫是我的,你不能动,要换,也是我挑人!”

如果周正真的急需掌握大内,周延儒真担心周正会做曹操,王莽!

周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元辅执意如此,那就这样吧。另外,我打算对朝廷,地方的官制进一步的压缩,精兵简政,遏制人浮于事的乱象……”

周延儒知道,周正可能被激怒了,不答应这些,怕是后面更麻烦,沉思片刻,道“好,我来做。”

周正点头,看向李恒秉,道“你再去一趟南直隶,有一些人,不能留了。”

李恒秉神色淡漠,心里却异常凝重。

周正没有搞什么见招拆招之类,直接大开大合,将一切的阴谋诡计粉碎的堂堂正正。

他是第一次明白,到了周正这种层次,已经不需要与那些阴谋诡计纠缠不休了。

包括周延儒在内的七个阁臣,面色各异,心事重重。

周正又再次敲了敲桌子,道“打起精神,得好好做事情了。”

众人神色又是一凛,周正这敲桌子,太吓人了。

周正懒得多说什么,敲了敲桌子就起身,离开会议室。

周延儒环顾一圈,虽然不清楚谁在背后出手,但肯定就在这个屋子里。

他冷哼一声,算作警告,也起身离开。

钱谦益悄悄擦了擦冷汗,上面这两位要发难了,希望不要殃及池鱼连累到他。

张四知等人相继离开,只有李恒秉,杨嗣昌留在最后。

杨嗣昌目不斜视,道“他应该察觉到了。”

李恒秉面无表情,道“太急了一点。我入阁就应该引起了他的戒心。”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杨嗣昌道。

李恒秉道“周征云起了疑心,周延儒也是。相比于周征云,周延儒更好对付。但他根基深厚,朝野大半是他的人。我们需要时间,恰好借着周征云的力量,慢慢壮大,同时寻找机会,一击致命。”

杨嗣昌道“我在军中的布置已经没用了,朝廷里的,估计也会被清洗。你还有多少把握?”

李恒秉表情漠然,道“不着急,在变法这种时候,我们乱中取利。”

杨嗣昌默然一阵,起身离开。

……

随着周正在内阁的一番话,大明朝廷内外迅速动起来。

周延儒自然是慢吞吞的,效率有限,但周正掌握的力量,在他的强大的支配下,如同铁流一般,滚滚涌动,无可阻挡。

革新变法在南直隶大踏步前进,不论是土地,税赋,还是改制,都有了极大的进展。

到了夏收,南直隶的各项情况汇报上来,尤其是税收一块,着实给了一个惊喜。

高弘图拿着厚厚的公文,与周正惊喜不已的道“大人,南直隶土地问题,已经解决了近五成,今年的粮税居然比去年翻了一倍!”

周正接过来,看着道“继续说。”

高弘图兴奋的应了一声,道“商税收了一百二十万,不可思议。其他杂税也有六十万。南直隶这半年,就收了近四百万,全年怕是又一千万,比往年翻了一倍不止!”

周正边看边说道“这里面有改革成效的原因,也是遏制了贪官上下其手。”

高弘图点头,道“南直隶的反贪腐还是有待加强,火耗确实太高了。”

周正看完,道“这些银子,全部用来购买粮食,大户人家,实价。百姓,提高一成。在从周氏票号借五百万,这些粮食,充作战略储备,每年更替一部分。具体储备多少,你们户部商量。”

高弘图顿时肃色,道“大人深谋远虑。确实需要储备,下官回去就着手安排。”

周正放下这道奏本,道“南直隶不能放手,其他省份,也要给点压力了,不能让他们躲在一旁事不关己的看戏。”

高弘图道“是。现在能分出一部分精力了。”

周正心里斟酌,道“去筹备吧,对了,九月这样,我们去一趟陕西,仔细看看。”

第六百九十九章 巡视

周正在内阁的一番话,令朝野出现了难得的平静。

再没有人构陷,再没有人上蹿下跳,仿佛朝野上下都在齐心协力的推动变法。

这种和谐气氛,给人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就不应该存在。

内阁的八位阁臣,所有人都在忙,片刻不停,大明的官场气氛迅速在变化,给人一种‘清明’的感觉。

到了六月,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没有外敌,内部一片和平,朝野迸发热情,一心做事,勇往直前。

周正将他这一系的所有巡抚,总督,叫到京城来开会,以南直隶为模板,共同发力,吸取经验,推进变法在全国范围内有序进步。

加上六部等的官员,三十多人在周府吃住,连续三天。

而后又在内阁进行扩大会议,最后,内阁统一发出邸报。

那就是,朝廷戮力同心,支持变法,谋取大明革除弊政,繁荣向前。

内阁再次发出邸报,无疑对地方震动很大,带动变法力量,压缩发对势力。

而在六月中,工部尚书周方,动摇一百二十万钱粮,动摇了二十万人,对黄河,长江等主干道进行大肆整修,力争‘五年无患,十年无大患’,涉及长江,黄河以及各支流,外加各运河等等。

从陕西到江南,几乎处处都能看到浩瀚的民工潮。

而对于河渠灌溉的专项整顿,则交给了地方,拨银二百万,由南直隶开始,覆盖各重点粮区。

至于官道,桥梁,工部甚至于委托于民间,分段,分地实施。

各项工程是轰轰烈烈,毫不停歇。

南直隶的购地,分地也有了极大的进步,南直隶在周正的支持下,极其有钱,不断的撒钱,加上官职更替,很是了拉拢了一大波人心。

到了九月,周正与高弘图来到了陕西,潼关。

陕西巡抚贺一鸣,总督陈斌礼,西安知府彭得之等人陪同,视察潼关。

贺一鸣陪在周正身边,介绍着道:“大人,潼关几经修缮,依旧是天下第二雄关,易守难攻……”

“陕西的各项大小河,周尚书也亲力亲为,已经疏通大半,今年再大的雨也不曾忧患,功盖千秋啊……”

“陕西被闯贼彻底破坏,与变法倒是畅通无阻,但地广人稀,乱民贼匪时有发生,臣等会尽全力抚定陕西恢复民生……”

周正听着,微微点头,贺一鸣等人还是下了大功夫,陕西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

高弘图道:“朝廷对于陕西的支持,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你们也不要懈怠,离恢复还差得远。”

贺一鸣等人称是,有说了陕西的重要性。

陕西是对甘肃等西北最重要的支撑之地,粮草转运地,已经有了极高的战略地位。

周正一路走来,说的少,看的,听得多。

到了七月,周正在陕西展开大会,对各项事情进行评点,部署了具体任务,这才离开陕西,去了四川。

周正在四川,与秦良玉等四川文臣武将见面,说的的多,听得的也多,看了不少地方。

四川是曾经的天府之国,而今灾情严酷,又离京城极远,道路困难,着实日子不好过。

周正安抚再三,这才离开,前往甘肃镇。

满桂,曹变蛟早就在等着了,三人一起站在嘉峪关上,眺望西北方。

满桂摸着大胡子,道:“定国公,这草原实在太大了,我与曹总兵出去了多次,如果不是指南针,很容易迷路。”

曹变蛟没有说话,神色透着自信。

周正笑了,道:“你们的两万骑兵练的怎么样了?”

满桂神色一正,道:“这个不瞒你说,即便与建虏,我们也能一战!”

曹变蛟这会儿谨慎了,道:“大人,我觉得,还是得实战检验一下。建虏并不是那么好战的,如果再用以前那种拼命打法,大人怕是会很心疼。”

就这两万骑兵,要是拼掉了,周正肯定很心疼!

周正想了想,道:“这漠南的科尔沁是最适合不过的了。六辙,以我的名义,给科尔沁大汗去一封信,要求科尔沁与建虏断绝关系,臣服于我大明,否则大兵征讨,惩罚不顺!”

刘六辙道:“是。”

满桂眨了眨眼,有些急不可耐的道:“什么时候打?”

科尔沁肯定不答应,他们会骑墙,甚至站在建虏一边,打是避免不了的。

周正道:“你们看准机会,无需请示,就是有小败,不能有大败,练兵为主。”

曹变蛟沉色应声道:“是,末将谨记。”

周正嗯了一声,看着塞北风光,还真是让人舒爽。

满桂面粗心细,见没有外人,便道:“我听说,京城里不平静,有人一直在算计你,没事吧?”

周正一笑,道:“能有什么事情,给我好好打,打完他,咱们就可以去打建虏了。”

曹变蛟,满桂两人表情都有意动,这件事,在意料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因为,明朝迟早会打建虏,这已经是心腹大患,不可能共存。意料之外,是因为明朝现在十分虚弱,又是变法的关键时刻,真的要对建虏出手吗?

周正看着两人的表情,道:“在别人都放手的时刻出手,才能出其不意。”

两人轻轻点头,却又担心。

成功固然可喜,失败了,可能重演万历年间的萨尔浒之战,明朝再次丢掉辽东,辽东局面再次败坏,明朝短时间内无力再收拾。

明朝与建虏,攻守转换,回到天启,崇祯年间。

周正不会与他们说这些,道:“明天,我们一起出关,我也很想看看草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出过关。”

满桂抛开那些,朗声道:“好,咱们明天去科尔沁看看,看看他们敢不敢与我们一战!”

四周的士兵纷纷举起刀呐喊,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

周正对于这样的士气比较满意,背着手,心里有些期待了。

第二天,周正带着满桂,赵率教以及两万骑兵出关,在草原肆意纵横,这种天地任辽阔的感觉,真的是太舒心了!

科尔沁自然没有敢出战,反而送来牛羊等慰劳。

科尔沁也太虚弱了,根本经不起与大明一战。

第七百章 你会做首辅吗?

周正在甘肃镇六七天,而后离开,径直南下,前往贵州。

大明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绝大部分人都认为是陕西,实则上,是贵州。

贵州偏僻,地贫,又有诸多土司,从万历年间,各种战事就没有停止过,土司包围贵阳,贵阳陷落也不是一次两次,所谓的‘十室九空’,是这里最为显著的特征。

巡抚王三善陪在周正身旁,神色凝重,道“定国公,虽然您平定了西北,也给予了贵州极多的钱粮,情况依然不乐观,并非是下官敷衍塞责,推卸责任,着实是情况艰难,非人力所为……”

周正身旁的高弘图听着就皱眉,道“王巡抚,你这话里,可是充满了推卸责任,难不成,让我定国公与我来给你做这个巡抚吗?”

王三善苦笑,道“高尚书,下官哪敢?您来这里也有几天了,所见所闻,难不成是下官故意摆你看的?土地贫瘠,荒废,人丁散落,民心疲惫……下官认为,怕是十年能未必能恢复……”

高弘图冷哼一声,道“你这个巡抚都这样,下面就可想而知了。王巡抚,我听了半晌,可是一个字的好消息都没有?难不成,朝廷给你的几十万钱粮,都给你贪了?”

王三善看着高弘图,道“高尚书,高堂官,您这在京城,好吃好喝,您看看我这里?您要是再这么逼迫下官,我就当着定国公的面,活活撞死在这!”

周正打圆场,摆手道“行了,我怎么感觉你们俩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高弘图陪着笑,道“大人说笑了,下官就是觉得,贵州困难是有,但不至于全是困难,这王巡抚推卸的太干净了。”

王三善连忙道“定国公,您可要为下官做主,下官可从来没有懈怠,夙兴夜寐,这两年来,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啊……”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叫屈的目的,还想要钱粮,多一个没有!陕西,四川,湖广,再到福建,两广,江西,我大明十三省,你告诉,哪里不缺钱的?”

王三善收敛了倒苦水的表情,也跟着笑道“下官没有其他意思,就,五十万,五十万……”

周正直接向前走,看着田亩干的裂开大缝隙,道“多一个子也没有,你还得给我干好了。现在朝野都等着看我的笑话,拿我的把柄,赶我下台,我要是下台了,你们一定能高升,飞黄腾达……”

王三善笑不出来了,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大人,要不要我们上书说几句话?”

周正一系,几乎没有在党争中抱团出现,攻击,维护,因此周正在朝野显得十分的势单力孤。

周正漫步向前走,道“用不着,你们潜心做事,将变法给我推进,恢复民生,稳固我大明根基为要,其他的事情,无需你们操心。”

王三善躬着身,应了声‘是’。

心里却想道遇到这样的上官,也许是为官生涯最大的幸福了。

周正走着,看着,道“虽然没有更多的钱粮给你。带也给你几条意见。第一,南直隶那边在大力开垦荒地,很是缺人,你可以移一些过去。第二,工部的工程,贵州要积极的争取,也能缓解你的压力。第三,对于一些旱作物,你们要加大力度推广。对于盐,铁等的税,朝廷会酌情予以免除……”

王三善听完,笑道“下官就说,大人不会不管贵州。”

周正道“我下一站是去湖广,希望他们能给我一点好消息。”

王三善连连诚实,带着周正继续向前走。

周正在贵州待了三天,而后赶往湖广。

湖广是周延儒的地盘,尽管如此,周正还是认认真真的看了个遍,该去的地方都去了。

周正也认真的交代了不少事情,但观看湖广的‘守成’姿态,心里也不抱多大希望,前往两广。

在两广周正待的时间比较长,规划了好些事情,尤其是海贸,他在海边走了很久。

七天之后,周正启程前往福建,他第一件事,就是视察‘水师’,甚至于在海上进行了一次演习。

周正在福建一待,就到了十二月份。

周正,高弘图,福建巡抚俞怀远等人走在福州外,视察农作物。

俞怀远道“大人,福建的灾情是越来越重,尤其是这台风,今年居然接二连三,来了十二个,从未有过之事。”

周正轻轻点头,一路走来,看的太多,触目惊心,以至于他都不太想说话。

高弘图面色凝重,道“我们所面临的灾情,古来未有,若是当初张居正的法度能持续,或许就用不着我们现在这般辛苦了。”

俞怀远点头又摇头,道“我担心的是,某一天,我们的后人也说着同样的话。”

高弘图嘴角抽了下,看着周正的背影,欲言又止。

周正却道“今年我们是回不去京城了,高尚书先回去吧,户部能空太久。我之后去一趟江西,然后去南直隶,这样一来,起码明年四五月才能回去。”

高弘图神色暗凛,道“大人,您就不担心京城生变吗?”

周正笑了声,道“不用担心,他们翻不起浪来。”

高弘图轻轻点头,没有再多说。

周正是福建待了十多天,在安和二年,历史上的崇祯十五年,在刘六辙的锦衣卫护卫下,前往江西。

周正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假寐。

刘六辙坐在马上,看着官道两边的情形,低声道“二少爷,情况有些不对劲。”

周正眼都不睁,道“在京城里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这出来了,是给他们的机会,不出手才奇怪。”

刘六辙凑近一点,低声道“二少爷,我们总共才七十多人,怕不足以应对。”

周正摇摇晃晃,道“继续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刘六辙一怔,旋即若有所悟。

他这位二少爷惯常求稳,这样说,想必就是有安排。

周正的马车队,如常的在在官道上走着。

在远处的树林里,一群黑衣人低着头,手里握着刀,静静的等着。

这些分两边,连绵很长,人数多达两百以上!

“情况有些不对劲。”其中一个黑衣人低声道。

另一个人盯着周正有些‘空泛’的马车,跟着低声道“锦衣卫不可能没察觉,周征云也不会这样不防备。”

“怎么办?除了我们的人,还有不少山匪,如果不动手,他们可能会坏事,我们想要灭口也有些难。”第三个人说话。

“那就动手,一了百了!”

“好,拼死一搏!”

“好!”

三个黑衣人迅速达成一致,各自做着动作,准备突然发难。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一阵阵马蹄声,向着这里飞奔而来。

三个黑衣人脸色大变,猛的压手,令所有人更加隐蔽的潜藏。

“是应天府的兵。”

“那个好像是张一潭,周征云曾经的亲卫。”

“是他。少说有一千骑兵,怎么办?”

“不要妄动!”

黑衣人紧张无比,张一潭这一千骑兵,足以轻松剿灭他们。

张一潭带着骑兵冲过来,勒令军队在二十丈外慢慢跟着,他骑着马,来到周正马车窗外,咧着嘴道“大人,我没来晚吧?”

周正掀开窗帘看了眼,路两边静悄悄的,安静的有些可怕,淡淡道“装作不知道,不要管。”

张一潭冷哼一声,道“大人,你就太宽仁了,要是我,将这帮人剿灭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呦呵,做了总兵,脾气见章吗?”

张一潭连忙摆出憨厚的笑脸,道“大人骂我,谁不知道我老张最是和气,还能不听大人的吗?”

周正指了指他,道“到了江西地界就有接应,你就可以回去了。”

张一潭越发憨厚了,道“大人,小的还想跟在您身边,多学点东西。”

周正直接放下窗帘,懒得理他。

张一潭立刻坐直,一本正经。

刘六辙在一旁看的暗笑,两人也是认识多年,没有拆穿去笑他。

周正的马车一直没有停,就那么平平静静的穿过了埋伏点。

后面的骑兵对于埋伏不知道是否知情,反正坐在马上纹丝不动。

两边的黑衣人紧张无比,要是这些骑兵发难,他们一个都走不了!

不过,这些骑兵就好似瞎子一样,平静的过去了。

等走远之后,三个黑衣人才放松,其中一个道“周征云这是什么意思?完全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吗?”

“他肯定发现我们了,之所以不动,是为了引出我们背后的人?还是说,他准备走了之后再动手?”

另一个黑衣人沉默着,好一阵子才道“我感觉很不安,快点离开这里,还有告诉上面,不要再动手了。周征云,可能要做什么了。”

另外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迅速退走。

而那些被收买过来的盗匪,则一脸懵,虽然他们拿了银子,但雇主就这样跑了?

周正离开南直隶,在张一潭护卫下进入江西。

他虽然出身在京城,但族谱在江西,他一回来,整个江西,尤其是九江府的上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一些人在背后,称呼周正为‘定国公’、‘周阁老’、‘周九江’,敬词不计其数。

周正自然是要回去祭祖的,周家没见几个的族老,长辈以及各支各房的都出现了,排场极其的浩大,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还纯粹是男丁!

祭祖后,周正又接见江西的各级官员,视察江西变法的方方面面。

周正在江西的声望空前,他也没有吝啬,提拔了江西一百多人进入各省以及朝廷。

在离开江西,赶往南直隶的时候,江西官吏父老几乎是十里相送。

进入到扬州府地界,刘六辙在周正马车旁道“二少爷,这一路没事,看来他们缩回去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查到了什么?”

刘六辙道“他们比较散乱,动作也十分隐秘,不像是普通的亡命之徒,从一些动作来看,应该是军中老卒。我试着抓了几个,是原本牢里的死刑犯,是当年李自成败退后逃出来的,暂时还查不出谁是幕后黑手。”

周正听着,摇了摇头,道“哪里还需要查,能调用两百多人对我出手,遍观大明也没几人。”

刘六辙想着朝廷那几位,又觉得不太像,道“会不会是闯贼余孽,他们一直不死心。”

李自成虽然被消灭,却没有那么干净,不知道多少人图谋再起,暗中破坏,对周正的暗杀就没有停止过。

周正笑了声,道“要是他们,早就不顾一切了,哪里会知道什么进退。”

刘六辙一听,顿时拧眉,道“二少爷,我这就传话回去,让他们盯紧了。这些人敢动手,怕是要在京城做些什么了。”

周正的马车静了一会儿,又传出声音,道“不会有大乱子,但肯定会有动作。”

刘六辙应着,忽然道“二少爷,咱们这次出来,就是给他们机会?”

周正轻吐一口气,道“也不是,我是想好好看看地方的真实情形。你通知京城里的人,给他们些机会,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刘六辙应着,摇头道“可惜,不能在京城亲眼看着。”

周正没有再说话,到扬州就改坐船,而后前往应天府。

吕大器等人对周正的到来早就知道,巡抚衙门,总督,总兵等,十多人一起来迎接。

周正与他们一路说着来的应天府,安顿好,就与吕大器,曹文诏等人叙话。

这一聊就是到晚上,周正有些累,赶人道“我会做南直隶至少待一个月,不用这么着急。”

吕大器等人这才醒悟,收住话头,告辞离去。

周正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约了沈云畅等南京商会的人在秦淮河上泛舟。

晚上,又见了一些西夷人,以及苏州府的官员。

接着,周正就开始见南直隶的各个阶层的人,勋贵公卿,各级官吏,商人,农户,工匠等等。

到了二月,周正开始离开应天府,在南直隶的各个府走动。

南直隶太大,想要简单走一遍都不太容易,一个月之后,周正才走了一半。

三月中,周正在淮安府,参加了淮安府举行的‘厨艺比赛’,同时考场盐业在淮安府的情况,以推算整个南直隶。

一直到五月份,周正才回到应天府,在应天府闭关,整理着一路的见闻。

五月十五,周正正在埋头写东西,刘六辙忽然拿着一封飞鸽传书,极其兴奋的跑进来,道“二少爷,来了来了。”

周正头也不抬,道“什么来了?”

刘六辙将纸条递过去,道“张四知给李自成的那道降表出来了,不是原文,但被人抄录了无数份,贴满了皇城墙,现在应该已经惊动整个京城了。”

周正眉头一挑,放下笔,看向刘六辙道“我记得,这份降表,应该是在李恒秉手里吧?”

刘六辙点头,道“应该是。而且这老小子之前是刑部尚书,主理了那些逆案,怕他手里还有更多东西,张四知,怕是难逃一死了。”

涉及‘附逆’这样的大罪,周延儒也保不了,或者说,谁都保不了!

周正沉吟不断,没有说话。

刘六辙依旧兴奋,滔滔不绝道“李恒秉这老小子真是够狠的,在这个时候抛出来。张四知一倒,元辅的势力会受到重创,又要有的热闹看了。”

“这次啊,怕是真的是的热闹了。”周正笑着说道。

刘六辙一怔,道“二少爷,还有什么事情?”

周正合上手里的文书,依靠在椅子上,道“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张四知,是冲着元辅去的。”

刘六辙不明所以,道“就算张四知附逆,周延儒最多就是识人不明,皇帝还需要周延儒控制朝局,难不成,皇帝还敢让二少爷做首辅?”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这样想也没错。但从种种痕迹来看,咱们这位元辅是待不住了,首辅得换人了。”

刘六辙最是信服周正,听着道“那,二少爷,你会做首辅吗?”

第七百零一章 惊变

周正听着刘六辙这句话,心里也在琢磨,摆了摆手,道“先不说这个,盯着吧。”

刘六辙只得应下。

周正继续忙着他的事情,南直隶的问题很多,他要逐步的结局,只要南直隶这边完成变法,那么他的变法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

京城里的纷纷扰扰,他懒得掺和,静观其变。

到了第二天下午,京城里的消息终于也传到了南直隶,一时间谣言纷飞,人心惶惶。

即便是吕大器等人也坐不住,前来周正这里顾左右而言他。

周正喝了口茶,看着一群人道“行了,我就比你早知道半天,具体情形我也清楚。”

吕大器等人心里其实在猜测,是否是周正暗中出手,见此打消疑虑,道“那,大人,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即便是扳倒元辅,那也是便宜了大人。”

周正没有隐瞒,道“这件事,也是我好奇的。等等看吧。”

吕大器还是不安,道“大人,如果京城里真的出事情,我们南直隶也难以幸免,大人,是否要回京坐镇?”

周正眉头一挑,瞥向其他人,见他们都是一副期待表情,登时笑了,道“你们觉得,我在南直隶,就对京城鞭长莫及了?你们认为,那些人趁我不在,就能为所欲为?”

刘六辙站在一旁,淡淡的接话道“他们能做的,就在定国公的允许范围内。他们也清楚的人,否则,他们就会是一场空!”

吕大人等人一阵,若有所悟。

倒是有些人明白过来,确实,京城内外,都是周正的兵马,周正想要掀桌子桌子就翻,谁都逃不了好!

所以,不管那些人怎么上蹿下跳,没有明白周正的底线之前,他们只能小心翼翼,最多是试探,绝不敢逾越一些底线!

吕大器等人相同这一点,心里登时放松不少。

南直隶这群人没有放心多久,到了晚上,不知道多少信鸽飞来,大商人,大户,高官显贵等等,只要在京城有所牵扯的,有能力布置信鸽的,几乎都收到了!

今天早上,皇帝将内阁阁臣,六部尚书,包括首辅周延儒在内,只要在京的,全部叫入宫。

而后以‘附逆’的罪名,将周延儒以及党羽全数扣押在宫中,并且临时命钱谦益暂代首辅!

自崇祯十三年来,稳定的朝局,第一次被打破!

吕大器等人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跑到了周正的小院。

周正倒是比他们提前知道半个时辰,这会儿坐在凉亭里,看着月色,神情一片平静。

吕大器站到他身前,一脸凝重的道“大人,事情不简单了,不能再坐视了!”

这半个时辰,周正心里也一直想,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做任何事情都有动机,他们搞出这么大事情,牵扯这么多人,不惜将当朝第一势力的周延儒拉下马,是为了什么?

他们暂时没有能力拉下他才对,即便用周延儒来牵扯他,也远远不够,逼得他掀桌子,最终还是便宜他!

周正喝口茶,道“他们出手了,就该了来找我了,不要着急,咱们等一等。”

吕大器等人总觉得周正淡定的过分,京城里连小皇帝都插手了,要是被抢夺了兵权,南直隶这边再突然将周正扣下,那绝对是天翻地覆,大明的格局彻底改变!

周正摆了摆手,道“大晚上的,都去睡吧。”

吕大器等人只得抬手,告辞离去。

周正仿佛不知道这些事情,在南直隶东走西逛,也不担心危险。

这件事情后的第几天,周正泛舟在秦淮河上,听着四周的丝竹声,神色放松,一个人躺在花船上,静静的闭着眼假寐。

不知道过了多久,摇摇晃晃的花船停了下来,有人上船。

董小宛抱着琵琶,看着躺在船中的周正,轻轻行礼,而后道“大人,小女子为您弹奏一曲。”

周正随口嗯了声,眼都没睁开。

董小宛抿了抿嘴,便坐在船头,开始弹奏,清唱。

一曲终了,周正也没有睁开眼。

董小宛欠了欠身,抱着琵琶走了。

董小宛刚走没多久,有一个上了船,站在船头,对着周正长身而拜道“下官见过定国公。”

周正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唔,你居然跑出来了?”

来人赫然是周延儒的闭门学生,内阁中书范文景。

范文景来也赶路,身形有些疲惫,却也顾不得了,道“定国公,还请回京,主持公道。”

周正坐起来,看着范文景,道“我也有些好奇想问,内廷的禁军是元辅掌握的,怎么就他们得逞了?”

范文景站在周正身前,犹豫再三,道“皇上插手了,元辅从来没有提防皇上。”

周正会意,道“为了表忠心,将一部分禁卫交给了陛下?”

范文景点头,道“定国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时间一长,不止是元辅有难,他们也不会放过定国公你的。”

周正赤着脚,倚靠着小桌上,道“你打算我怎么帮你?”

范文景神色凝肃,道“现在只有定国公能够匡扶朝纲,惩治宵小。请定国公出手,抓一些人,放元辅出来。”

周正笑了,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元辅下台,也是我所想的?”

范文景一路上想了很多,这个人自然想过,还是道“定国公,他们不是元辅,你想要的他们给不了,并且,他们与皇上一起,迟早会对你出手。”

周正看着范文景,道“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范文景一怔,有些不明白周正的话,旋即又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些人是为了权力,不满‘二周’把持权柄,但细细想来却又觉得不对。

他们可以对周延儒突然出手,因为周延儒没有兵权,又有皇帝压着,周延儒只能束手就擒。

可‘二周’在某种程度一损俱损,周正不同于周延儒,掌握着大明所有兵权,心腹遍布京城内外,真要有人对他出手,不说天下,京城必然大乱,那些人不会贸然出手。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对周延儒出手?想要干什么?他们有把握对付周正了吗?

范文景回答不了周正这个问题,沉默不语。

周正笑了下,从桌上拿过一道奏本扔了过去。

范文景接过来一看,神色立变,道“定国公,你举荐钱谦益担任首辅?那元辅怎么办?”

周正淡淡道“你得尽快带回去,不然,我担心元辅未必能活着走出皇宫。”

范文景心里惊惧,道“他们真的敢吗?”

“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吗?”周正好以整暇道。

第七百零二章 不了局

范文景带着周正的奏本,急匆匆的上路回京。

他被周正的话吓到了,要是那些人还是周延儒,那绝对会出大事情!

周延儒看似是个文官,却也是做了十多年的首辅,不明不白的死了,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乱子。

内廷的禁军,皇帝根本掌握不住,要是有人兔死狐悲做出激烈的事情,简直不可想象!

范文景马不停蹄的往回赶,而京城也没有消停。

钱谦益暂代首辅,立刻对京城官场进行整顿,第一步就是任命新的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并且着手对周延儒的党羽进行清洗。

刑部的衙役满京城的抓人,顺天府各是处处设卡,盘查来往的人,若不是无权封城,京城现在都被封了。

宫里的朱慈烺也频繁走动,不止接见了‘二周’以外的诸多人,也见了周正的人。

比如孙传庭,张贺仪,还有周方。

三人都被安抚,许诺了加官进爵,要他们‘专心于务,莫要他顾’。

周正不在,周系自然没有多余的动作,既然都要演戏,他们也就配合着。

周府。

周府,孙传庭,张贺仪,寇槐壹,马士英等人都在,众人喝着茶,说着外面的事情。

马士英道:“钱阁老找过我了,要我暂时休息,莫要多做什么。”

寇槐壹道:“刑部那边,李阁老亲自出面,将大理寺的案卷全部调到去了刑部。”

张贺仪神色有些凝重,道:“杨阁老想要接收巡防营,我抗争了几句,但我发现兵部出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衙役,一些人好像是杨阁老的人,我可能抗不了多久。”

孙传庭倒是平静,道:“我也被放假了,新任的吏部尚书是刘宗周,他告诉我,之前的那些任命,他需要重新过目。”

马士英转着茶杯,道:“现在,基本明朗了。杨嗣昌,李邦华,李恒秉,可能还有钱谦益,再有一个宫里的皇帝,好大的一盘棋啊,不知不觉就到了这种程度,也不知道他们之中谁做的主?”

张贺仪想了想,摇头道:“应该是他们有什么共同的利益,并非有人主谋,也许是‘志同道合’。”

周方见几人看似凝重,说着倒是轻松,不由得接话道:“皇宫里的禁军,外加巡防营,还有京城之外的新兵营,加起来起码有两万人。这些也不算什么,要害在于征云,只要他没事就没事,他若是出事,没事也成大事!”

张贺仪一笑,道:“不用担心,我跟着大人多年,别看大人在战场上凶猛,实则做事力求谨慎,他之所以在南直隶不回来,除了给这些人机会,未尝没有安全上的考虑。”

寇槐壹道:“南直隶巡抚是吕大器,总兵是曹文诏,应天府总兵是张一潭,还有刘公子的一千缇骑,这样的情况还要出事情,那就是见鬼了。”

周方这样才稍稍放下心,道:“征云有信回来吗?”

众人对视一眼,孙传庭道:“给我来了一封,算算时间,等范文景差不多回来,我来了结这场乱局。”

一大群人看着孙传庭平静的神色,顿时知道周正给了安排,心里大松。

张贺仪道:“估计最多还有五天,他要是昼夜赶路,或许三天就回来了,行了,都回吧,睡个好觉,几天后,咱们看看这场乱局里的人到底还有谁!”

众人跟着点头,笑着起身,各自离开。

周方送了他们回来,坐在厅里,自顾的喝茶。

没多久,一个下人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东厂那边的消息,李忠提督东厂,李化贞被任命为苏杭织造,即刻上路。”

周方神色有些意外,旋即又觉得理所当然,道:“他开口了?”

李忠当初被周正下了‘禁口令’,这辈子不准再说半个字。

下人摇头,道:“没有。”

周方喝了口茶,道:“看来,他们还有分寸,没有打算一口气将‘二周’铲除。”

‘下人’自然不止是下人,他仿佛没有听到周方的话。

周方想了一阵,道:“调集暗中人手,对我们的人进行保护,再告诉所有人,没事就躲一躲,最多就再五天就雨过天晴了。”

‘下人’应着,转身出去。

周方年近四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热血少年,完全凭喜好做事情,岁月,让他有了城府。

与此同时,内阁。

杨嗣昌,李恒秉,李邦华,钱谦益四人坐在一个小亭子里,表情各异。

李邦华原本是中立的,最终却也没有中立到最后,看着三人,道:“京城基本都控制住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李恒秉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杨嗣昌则盯着眼前的棋局,似乎在想着破解什么。

钱谦益满脸冒虚汗,不断的擦着,小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整个人显得很是紧张。

李邦华话音落下,好久没有人说话。

杨嗣昌抛下手里的棋子,道:“我想了快一个月了,这种情况下,周征云还怎么破局?”

他们已经控制了京城,还有皇帝支持。

周正敢回来吗?回来就会是软禁,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的化解周正的兵权。

不回来?宋高宗杀岳飞的十二道金牌,周正怎么办?

用兵‘清君侧’?那是天下大不违!何况北直隶周围的兵马,他都有监视,周正真的要动,他也有足够的手段应对!

这个局并不是对付周延儒的,周延儒不过是个引子!

李恒秉面无表情好一阵子,道:“巡防营还有多久能完全控制?”

京城的兵马,主要是巡防营,宫里的禁军并不多,谁控制了巡防营,谁就能掌握京城的一切!

杨嗣昌淡淡道:“张贺仪抗不了多久,我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今晚他要不交出令牌,我就拘禁他。”

李恒秉表情漠然,良久之后,道:“禁军,巡防营,东厂,顺天府都在我们手里,锦衣卫主力在南直隶,京城里,周征云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

钱谦益头上的冷汗更多,不停的擦。

李邦华神情犹豫,眼神踌躇。

杨嗣昌看向南直隶方向,道:“十多天过去了,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早就反击了。他的养气功夫越好,我心里越不安。”

李恒秉看了他一眼,道:“再等等,梳理完京城,控制新兵营,再调卢象升入京,万事可定。”

李邦华看向李恒秉,道:“你能说服卢象升?”

李恒秉淡淡道:“不需要说服,只要将事情讲清楚,我相信他会选择入京。到时候,周征云要是起兵,卢象升也只能调集辽东十多万大军相抗,周征云不可能短时间召集足够的军队,必败无疑。”

李邦华明白了,这就是他们的最大底气所在!

难怪他们敢突然对周延儒出手,逼迫周征云,与‘二周’决裂,这是吃定了卢象升!

杨嗣昌看了眼李邦华与钱谦益,道:“无需想那么多,见招拆招,周征云也不是神仙,咱们看看他怎么出招吧。”

周征云‘积威’日久,尤其是钱谦益,怕的要死,这会儿只是绷着脸,不敢说话。

他是被动卷进来的,哪里会想到,这些人会抬他做首辅。以前他日思夜想,现在是后悔不迭,要是当初他鼓起勇气辞官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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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九重天

李恒秉,杨嗣昌等人算计了所有,坐镇京城,等着周正的反应。

他们迅速动作,抢夺了京城几乎所有的权力,偌大的京城,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钟粹宫。

这里原本是朱慈烺的寝宫,现在,用来关押周延儒等人。

周延儒此刻一点都紧张,他悠闲的喝茶。

这间房是他单独的,他前面不远,站着大内总管,李忠。

李忠面无表情,闭口禅已经练很久,一个字都没有再说过。

周延儒放下茶杯,看向李忠,道:“我知道你们都很疑惑,为什么我这么镇定?我可以告诉你,两个原因:第一个,你们不能给我加任何罪名,一点都加不了,我最差的结局,也是荣归故里。第二个,你们斗不过周征云。周征云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局,他不会允许你们的方式破坏他的变法。”

李忠看着他,默默无声。

周延儒看了眼外面,道:“等着吧,这一次,会死很多人的。我感觉到,周征云似乎也忍不住了。”

李忠眉头动了动,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周征云送他进入十王府,成为先帝潜邸的老人,而后随着进宫,一步步走到宫内显赫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李忠忽然身体发冷,目光有畏惧之色。

犹豫再三,李忠转身,前往乾清宫。

在一众人的焦急等待中,范文景在三天后,风尘仆仆的带着周正的奏本,又回到京城。

其实,范文景是李恒秉等人故意放走的,就是要看周正的态度以及动作。

范文景出现在内阁,看着钱谦益,李恒秉,杨嗣昌,李邦华四人,表情肃色的递过周正的奏本,道:“四位阁老,这是定国公的奏本。”

李恒秉神色漠然,道:“你直接说他的意思吧。”

范文景看了眼四人,收回奏本,道:“第一,定国公感谢元辅为朝廷的付出,请皇上重赏,允许他致仕。第二,他举荐钱阁老担任首辅。第三,杨阁老收复台湾的想法表示支持,福建海军以及福建,两广将倾力支持。第四,李邦华李阁老担任‘崇祯实录’的总裁官,不宜再担任其他官职。第五,李恒秉李阁老下狱。”

众人听着周正这道奏本,神情有些怪异。

周正,这是给他们下了一道通牒?

李恒秉嗤笑一声,道:“周征云就这么托大?他远在南直隶,能怎么办?”

李邦华沉默不语,钱谦益浑身颤抖。

倒是杨嗣昌若有所思,看着范文景道:“他还说了什么?”

范文景仔细想了想,道:“定国公问了下官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下官回答不出。”

杨嗣昌点点头,道:“他其实未必是想不出,我们要的很简单,‘社稷承平,众正盈朝,无朋无党,天下归一’。”

范文景倒是无惧无畏,道:“这么说来,诸位阁老与定国公想的一样,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李恒秉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管他想什么,我要扼杀这种可能。你应该知道,他的罪,不是他想不想,而是能不能。”

“莫须有?”

范文景脱口而出,而后连忙收声,不在说话。

杨嗣昌,李恒秉说着也未必是他们真实想法,但却可以窥一斑,那就是他们不能容忍‘二周’独揽朝政,亦或者,他们其实是反对变法!

不管如何,这些范文景不管,他看着四人,道:“定国公说,你们可能谋害元辅,不知下官现在能否见一见元辅?即便是尸体,也不会不让人收吧?”

杨嗣昌看着范文景有些意外,道:“周延儒自私狭隘,从不念旧情,却没想到临了收了你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关门弟子。”

范文景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四人。

杨嗣昌道:“再等等吧,我想看看周征云怎么出招,怎么让我心甘情愿的去福建。”

杨嗣昌话音刚落,一个书吏进来,有些惊慌的道:“启禀诸位大人,吏部侍郎孙传庭进宫了,直奔乾清宫。”

李恒秉神色骤冷,道:“我不是命禁军封闭了大明门吗,他怎么还进来了?”

书吏很是惊慌,道:“小人不知。”

杨嗣昌表情变了,起身道:“去看看。”

钱谦益,李邦华等人似乎也意识到情况不对,跟着杨嗣昌出去。

他们来到一处箭楼,居高临下的看着远处。

只见孙传庭徒步穿过大明门,径直向着内廷走去,所过之处的禁卫,毫无反应,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李恒秉神色阴沉,忽然大喝道:“擅闯宫闱,来人,拿下!”

他的声音很大,传的很远,但孙传庭好似没有听到一样,四周的禁卫更是无动于衷。

杨嗣昌面无表情,看向守卫大明门的那个人,道:“蒋惪!”

叫做蒋惪的大汉表情挣扎,旋即向着箭楼单膝跪地,沉声道:“阁老,莫讲过只听命于定国公。”

杨嗣昌眼神有些阴沉,这是跟随他十多年的人,却没想到,早已经被周正给收买了!

杨嗣昌盯着他,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他能走到乾清宫吗?”

蒋惪还跪在那,沉默了好一阵子,道:“能。”

杨嗣昌默默的背着手,没有说话。他原本以为已经控制了皇宫的禁卫,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

李恒秉神色阴晴不定,看向杨嗣昌,道:“调巡防营来,我就不信,巡防营也能叛变!”

就在这时,一个巡防营的都尉急匆匆跑过来,急声道:“杨阁老,巡防营发生异变,我们的人,全部被抓了!”

杨嗣昌几乎没有任何意外,道:“我控制了东直门,新兵营就在十里外,传令,让他们进京吧。”

李恒秉阴沉的表情这才有所缓解,禁军,巡防营确实出乎他们的意料,但他们还有一个后手,那就是城外的新兵营!

这个新兵营是当初周正与周延儒交易,让给了周延儒,周延儒虽然极力想要控制,但他不知兵,不知不觉就被杨嗣昌给掌握,并且人数有近三万,哪怕他们匆匆召集也有一万五千人!

这一万五千人,面对群龙无首的禁卫,巡防营,足以控制京城!

李邦华有些迟疑,内心忧虑,万一真的打起来怎么办?

杨嗣昌看着三人的表情,知道他们所想,淡淡道:“放心,周征云最多就命这些人做些事情,还不足以令他们与我兵戎相见,平复京城,半天就够了。”

钱谦益陪着笑,僵硬无比,脸上是不断渗出的冷汗。

就在杨嗣昌传令出去不久,突然间一个重甲士兵急匆匆跑过来。

他每一步都要厚沉的金属交击声,显得很是笨重。

杨嗣昌,李恒秉四人都看向他,神色有些怪异。

来人单膝跪地,道:“阁老,西北方向飞鸽传书,说是,曹变蛟,满桂率领两万骑兵正在赶来,最多半个时辰就到。另外,遵化,密云,香山,天津卫已经封锁了京城出去的路。”

李恒秉一个踉跄,差点倒地,神色怒恨交加,一口血喷了出来,仰天长啸道:“周征云,你如此之狠,只后悔我与虎谋皮,没有早点杀了你!”

李邦华也是神色苍白,苦笑不已。

杨嗣昌则神色沉默,静静的看着北方。

倒是钱谦益有些不明所以,心里想着,就算有两万骑兵,他们有一万五千多人,还占据守城优势,还是赢面大啊?

看着这个情形,他不敢问出口。

箭楼上,静悄悄的,哪怕是李恒秉的喘息声也显得极其轻微。

第七百零四章 了局

这时,孙传庭已经到了乾清宫,坐在一脸绷直,面无表情的朱慈烺对面。

孙传庭在两人中间的残局上落子,一边说话,道:“刚刚,上官烈已经重新接管禁卫,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整肃完毕。李化贞已经回到东厂,李忠之所以能临时占去,并不是陛下的旨意,是定国公的态度。巡防营是兵部的,张尚书统管多年,他要是不让,杨阁老没这么容易抢走,最多半个时辰,也会回去。至于顺天府,刑部这些,派几十个士兵过去,他们就会很听话。陛下应该不知道,科尔沁那边已经构不成威胁,定国公将曹变蛟,满桂的两万骑兵已经调回来,半个时辰后就到京。”

朱慈烺脸角绷的很直,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但孙传庭毫无阻碍的走进来,这么长时间也没人来抓他,朱慈烺心里已经很是惊恐。

孙传庭落了一子,看向外面,道:“定国公已经给外面那些人安排好了去路,也不算亏待。现在,到陛下了。”

孙传庭话音落下,两个内监端着三个盘子进来。

三个盘子摆到棋盘上,孙传庭伸手揭开上面的布。

第一个,是李忠血淋淋的人头。

朱慈烺呀的一声,惊恐的差点从椅子上倒翻过去。

他双眼怒睁,满脸都是惊恐。

朝夕相伴,刚刚还见过的人,现在只有一颗人头!

孙传庭无视朱慈烺的惊恐,掀开第二个黑布,解释了一句,道:“杨嗣昌等人谋逆,囚禁元辅等阁臣,更是毒杀陛下,企图另立新君。”

朱慈烺大叫,疯狂向后躲,道:“不不不,朕不要死,朕不要喝……”

孙传庭又解开第三个,道:“这里有九道诏书,是毒酒还是诏书,陛下自己选。”

朱慈烺万分惊恐,那份毒酒他不是第一次见,这一次他却格外强烈,他只要一个不答应,今天就会死!

朱慈烺万分不安的走过来,颤巍巍的拿起九道奏本,第一道他就双眼微缩。

这是他的‘自省诏’,主要是针对明朝的‘皇帝’进行反思,对皇帝权力的限制。

诏书中,朱慈烺明确放弃对朝臣的任免权力,不再干预朝廷的运行,将作为大明象征的存在。

朱慈烺脸角绷直,双手颤抖。

在他看来,这与篡位有什么不同?

他就不该听信杨嗣昌,李恒秉等人的话,就应该直接将周征云骗到宫里杀了,哪里还有这么多事情!

孙传庭能猜到朱慈烺心里所想,道:“陛下同意不同意,这道诏书都会发出去。另外,如果陛下实在对我们是有害无益,换一个人做皇帝,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多难。”

朱慈烺看着那壶毒酒,嘴角抽搐了下,拿起第二道诏书。

这是一道要求内阁加紧对大明体制梳理的诏书,寿命首辅有极大的权力,并且要求践行‘舟水关系’,扩大百姓参政议政的能力——组建议政会。

朱慈烺不知道这议政会是什么东西,拿起第三道。

这个有些实质东西,同意定国公周正所奏,周延儒致仕,钱谦益继任首辅,指责李恒秉谋逆作乱,下狱论罪。李邦华调任编撰总裁,杨嗣昌为讨逆总兵官,尽早克复台湾对六部各级官员也进行大力调整。

看着周正的人纷纷上位,朱慈烺咬了咬牙,继续看。

而后就看到的内容几乎全部都是关于变法的,这些朱慈烺的倒是不关心,他看完后,默默一阵,看着孙传庭道:“朕要见周征云。”

孙传庭道:“陛下日后会见到的,现在抄录一份,盖上印。”

朱慈烺内心愤怒交加,却又忐忑恐惧。

他很清楚,他没有的选择,盯着孙传庭,红着眼,道:“你就没有杨阁老等人的忠心吗?周征云如此欺侮朕,就真的这么无动于衷,为虎作伥?”

孙传庭一怔,从朱慈烺的话里,他隐约明白了。杨嗣昌等人做这些事情的根由,说到底,还是希望旧日的明朝能够回来,他们舒服于往日,对于变法从内心抵触。

简而言之,他们都是保守派,与周正这些变法派是天生的死敌!

孙传庭默默一阵,道:“陛下可是想念先帝,若是先帝活着,我大明该是什么光景?杨嗣昌这些忠臣,会有一个好下场吗?”

朱慈烺冷哼一声,道:“父皇英明神武,礼贤下士,怎么会没有好下场!而你们这些人,肯定没有好下场!”

孙传庭懒得多说什么,道:“陛下,抄录吧,臣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朱慈烺没有选择,狠狠的看了孙传庭一眼,拿过这些诏书,做到椅子上,提笔抄录。

孙传庭见此,起身离开。

李化贞跟着后面,异常恭谨的低声道:“东厂没有问题了。禁军,巡防营很快也会恢复如出去。刑部,顺天府那边,还得盯一盯。”

孙传庭道:“名单你都有,总共二百二十一人,不用三司会审了,尽快处理掉。”

李化贞应声,道:“是。在定国公回京之前,一切都会处理妥当。”

孙传庭嗯了一声,抬步向着大明门外走去。

内阁大楼。

地面上还有血腥,一些禁卫拖着尸体离开,上百禁卫封锁了这里。

上官烈擦着带血的刀,瞥了眼孙传庭,道:“有些时间没有杀人了,很多人都忘了,我跟着定国公南征北战,杀过不少人的。”

孙传庭看了眼这个周正的小舅子,继续向前走。

里面丁琪走出来,道:“都在里面了。”

孙传庭点头,向着里面走去。

在会议厅里,杨嗣昌,李恒秉,李邦华,钱谦益四人都在,只是现在四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钱谦益一见孙传庭,一个激灵的站起来,道:“孙大人孙大人,这件事跟我无关,我就是他们推上来的,你一定帮我跟定国公解释啊……”

孙传庭没有看他,看向李恒秉与杨嗣昌,李邦华。

李邦华神色动了动,道:“我没有做成什么,定国公如果要问罪,就只管来吧。”

孙传庭稍一思忖,目光转向杨嗣昌。

杨嗣昌手里捏着两颗黑白棋子,也不看孙传庭的目光,叹道:“棋不如人,认赌服输,我去福建。条件是,不要诛连过甚。”

孙传庭点头,而后转身,没有去看李恒秉。

李恒秉神情漠然,眼神绝望。

他筹划了这么多年,终究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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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五章 回京

孙传庭站在内阁之前,不多久,张贺仪就来了。

孙传庭看着他身上都有血,皱眉道:“出什么事情了?”

张贺仪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喊着铲除国贼,皇上万岁,一群人。”

孙传庭会意,道:“去洗洗,我们一起去接元辅出来。”

张贺仪点头,道:“我将周尚书也叫上。”

孙传庭道:“我叫钱阁老。”

张贺仪应着,匆匆离去。

没多久,钱谦益‘领着’周方,孙传庭,张贺仪三人来到周延儒被囚禁的偏房。

这也是他们今天了局的最后一步。

周延儒,张四知,李觉斯等人出了门,直觉恍如隔世,看着外面的天空,异常的陌生。

张四知,李觉斯对视一眼,默默无声。

他们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也很清楚,有了这一出,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周延儒佝偻着腰,看了孙传庭等人一眼,看着熟悉的乾清宫,无尽感慨的道:“我一直将征云当做最大的对手,却没想到,最终会折在这样一群人手里。”

周方面无表情,他对周延儒素来无好感。

张贺仪仰着脸,心里嗤笑。

孙传庭则是微笑,不语。

钱谦益陪着笑,道:“元辅,我没有掺和,是被他们逼着,推上去的。”

周延儒看都不看他,默然一阵,道:“这之后,再没人能拦着征云了,怕是他会全力变法,推陈出新。”

孙传庭道:“元辅也可以留下。”

周延儒笑了声,而后看向孙传庭等人,道:“这些,怕也是征云的算计之内吧?就算没有他们,我等说不得也会倒。罢了罢了,能有一个善终,也算是最大的幸运了。”

孙传庭等人神色动了动,这位嗜权如命的首辅,真的放下了?

周延儒看着宫外的天空,神色很是苍老,叹了口气,道:“我们都老了,这天下,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我就不见他了,给我带一句话给他。看得远是好事情,但看的太远,位卑则鄙,位高则贼。”

孙传庭眉头一皱,周延儒这句话,确实诛心。

周延儒又看了几人一眼,摆了摆手,道:“回去收拾东西吧,回老家了。我听说顾秉谦现在还躲在湖里不敢上岸,也不知道我会是什么模样。”

顾秉谦是阉党扶上首辅宝座,结果三个月不到就被弹劾的灰溜溜跑路,回到老家,被愤怒的民众烧了院子,喊打喊杀,以至于落魄的没地落脚,只得寄生在一艘小舟,飘忽在湖里。

孙传庭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了想,道:“下官送元辅。”

周延儒背着手,自顾的走着,道:“吏部的事情最难,给你一句忠告,要么一条路走到黑,要么趁早退步抽身。历史上那些变法者之所以下场凄惨,都是因为半途而废。”

这些周正一系早就讨论了不知道多少次,孙传庭倾身,道:“谢元辅指教。”

周延儒走了几步,又转头过来,看向这个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乾清宫,轻叹一声,无比惆怅的道:“这里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大明的皇帝也从来没有一个正常的,这是一座染血的宫殿。”

孙传庭体会不了周延儒的心态,对于他的话,也只能听之任之。

周延儒看了一阵子,又瞥了眼他身边这些一直默默无声的人,道:“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张四知,李觉斯等轻轻点头,心里万般不甘心,却又能怎么办?

随着周延儒走出大明门,又李恒秉,杨嗣昌等人摆出的大阵势,烟消云散,仿佛儿戏一般。

宫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刑部,都察院联手在京城抓人。

到了第三天,朱慈烺的诏书颁布天下,莫不为之震惊。

不等朝野反应勾连,三司断案,以‘贪渎不法’等罪名,处死九十六人,流放三百多人,其他各种判刑的高达五百人!

到了第五天,对于李恒秉,李邦华,杨嗣昌等人的处置也出来了,简而言之,内阁就剩下了一个钱谦益,还有一个远在南直隶的周正。

第六天,六部九寺的官员就得到了重新任命。

周方调任刑部尚书,孙传庭继任吏部尚书,张贺仪调任礼部尚书,寇槐壹调任工部尚书,姜广曰调任兵部尚书。

由此,六部全部有周正一系担任。

而六部九寺也在迅速清理,架构,等于朝廷一级的控制力,迅速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强。

不过半个月,六部对十三省巡抚,总督等也有了信任的任命,一些人被罢,一些人获得提拔。

到了六月,朝廷又对府一级的官吏进行任免,总数三百二十七获得晋升,不如府一级,成为变法的中坚力量。

在朝廷纷纷扰扰一个月后,朝廷不断的发邸报,重申各项变法,对各项政策进行细化,并且落实责任,制定详细的计划,各种任务列成表。

南直隶的经验,被要求在全国推广。

以‘土地’为基础,延生到了方方面面。

到了八月,周正安排好南直隶的方方面面,这才回京。

周正先是到内阁,见了内内外外几十人,这才有空回府。

他刚坐下,还没喝完,上官清就抱着一堆衣服进来,面无表情的道:“秦淮河上风情万种?”

周正眉头一挑,转移话题道:“那两个小子呢?”

上官清哼了一声,道:“去爹那了。洗澡水准备好了,洗洗你身上的胭脂味。”

周正这就懒得理她了,终归是离家一年多,还是去换衣服洗澡。

周正洗好刚出来,就知道客厅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江宁侯。

周正思忖片刻便来到客厅,看着江宁侯笑道:“怎么,我刚离开南直隶,你这就舍不得的又追过来?”

江宁侯这么快到京,与周正可以说是前后脚。

江宁侯笑呵呵的站起来,道:“可不是不舍得,定国公在我府上住了好些天,我也来蹭吃蹭喝。”

周正微笑的在椅子上坐下,道:“坐吧,有话快说,我家夫人正生气,我没空搭理你这个糟老头子。”

江宁侯小心的在周正身旁坐下,看着周正,道:“我听说,议政会总数有四十八席?”

周正点头,道:“直接说。”

江宁侯越发小心,盯着周正道:“我为宗室,勋贵公卿要一些席位。”

第七百零六章 两场

周正看着江宁侯,微微打量,道:“这个时候,我倒是很好奇,谁来找你做这个说客?”

他刚刚收拾了杨嗣昌,李恒秉,李邦华,钱谦益,顺手送走了周延儒都老旧势力,这么快又有人找上门?

江宁侯看着周正,道:“就说给不给吧?”

周正看着江宁侯,神情思忖。

在他预设中,这个议政会不止是四十八席的,只是不可能一下子放开,需要慢慢发展,完善。

至于里面的成分,自然要涵盖每个阶层,听到全国上下所有的声音。

江宁侯见周正沉默不语,道:“五千顷,另外,我们再向朝廷捐银三十万,你的一些事情,我们也愿意为你解决。”

周正更加好奇了,道:“透露一点吧?我心里要是没底,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江宁侯眉头微皱,旋即道:“你应该知道,杨嗣昌等人并不是一两个人,而是绝大多数人。他们都知道你这个议政会将有大作用,愿意参与进来。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能给你带来莫大的助力。”

周正不动声色的点头,这些人,多半与杨嗣昌等人有牵扯,只不过不是那么直接的勾连,却也希望他们能成功。

周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你们是想借住这样发展势力,又是另一波的杨嗣昌,李恒秉吗?”

江宁侯轻轻摇头,道:“他们太急了。有人告诉我,当初宋神宗与王安石的变法,不管多么的轰轰烈烈,他们一走,立刻就被推翻,王安石至今还被满了骂名。定国公,你是不世之臣,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希望能有善终。而我等都是俗人,不求史书上留下什么,只希望在世之时,求些富贵安稳。”

周正有些诧异了,这个江宁侯之前一直是大智若愚?

周正心里计较一番,道:“按照规划,每个省是两个名额,其他有朝廷以及军方等补充,你一下子要五个名额,会破坏平衡,其他人未必答应,我需要斟酌。”

江宁侯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几分,道:“我会说服皇上,放弃皇家除皇宫意外的所有田亩,庄园等一切资产,但皇宫保留,每年支付皇宫二十万两就行。”

周正眉头一挑,摸了摸下巴,道:“你们就这么看重这个议政会?”

江宁侯道:“定国公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秘密,你与那么多人说,不可能严丝合缝,一点风声不漏。”

周正已经想到了,道:“确实,这个议政会,将来会凌驾在内阁之上,但这还不至于让你买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并且,你们不是想着皇上有一天重掌大权吗?”

江宁侯道:“以后的事情我们看不到,得顾眼前……毕竟,定国公还不到四十岁。”

周正这会儿是彻底恍然了,这些人,或许在期待朱慈烺能重新成为乾纲独断的大明皇帝,却也在投注,担心周正是曹操,周家二代会成为曹丕,代明自立。

完全符合这些明朝士大夫的作风,永远多面押注,骑墙,确保利益在风云变幻中依旧能够得到保证。

周正又拿起茶杯,道:“还不够。”

江宁侯自然也知道,道:“你的变法还在省府一级,根本下不去,有我们的支持,你们就能快速推进,我们的力量,你会慢慢看到,区区五个席位,你稳赚不赔。田亩,银两再翻一倍,盐茶铁等他们不碰。”

周正道:“银子我要五百万,田亩一万顷,少了这些,你们别指望了。”

江宁侯心里轻叹,终究是没有什么谈判的资格,就差任人宰割了。

“我会转告他们,不过,这么大的代价,应该值两个侍郎了。”江宁侯道。

“一个,工部。”周正道。

听着周正断然的语气,江宁侯默默点头,道:“好。”

凭白多了这么多好处,周正心情大好,道:“走,尝尝我夫人的手艺,以前她是不做饭的,有孩子之后才开始,这几年又偷懒,不过还能吃……”

江宁侯见周正留下他也只能陪笑,心里叹气,之前的那种没有利益的和气关系是一去不复返了。

饭桌上,不止周正与江宁侯,还多了一个周德悭。

原本的小家伙而今已经十六岁,是个大小伙子,上面提亲的将周丁氏高兴的合不拢嘴,整日拉着上官清看,要挑选一个最好的入门。

除此之外,平日不怎么出门焦急的周家妯娌也经常参加京城妇人的各种聚会,都是为了看儿媳妇。

周家而今如日中天,不知道多少人想将闺女送进来,自然奋力巴结。

周德悭这家伙却无所觉,整日泡在军队里,十分想像他二叔一样建功立业。

周正也有意培养他,给他安排了不少机会。

江宁侯看着周德悭,知道不是周正的亲子,热情就减了不少,倒也夸赞了几句。

周德悭没理会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江宁侯,双眸灼灼,充满希冀的看着周正道:“二叔,要北伐了?”

周正吃着饭,道:“今年不会,先试探试探。”

与建虏一战,最关键的是主力决战,如果不能一战解决建虏的主力,那么这场战力就会变成消耗战,遥遥无期。

而建虏显然不会与明朝决战,即便战胜明朝,他们也损失不小,没有明朝的人口,土地底蕴,他们极难缓过来。

之前明朝的战略是逐步推进,步步为营,经过两年多的时间,加上黄台吉病亡,小皇帝继位,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明年?”周德悭抓住关键,伸着头道。

周正看着小家伙跃跃欲试,想了想,道:“你要去,得说服大嫂。”

周德悭一想起整天给他选夫人的老娘头就疼,闷闷不乐的低头扒饭。

江宁侯轻笑一声,没有插话。

周正看了眼江宁侯,与他碰了一杯,心里思索着南方。

杨嗣昌要熟悉一阵子海战与台湾的情况,或许,也要等到明年。

也就是说,明年可能有两场战事,而且都不是短时间内结束的。

周正心里斟酌,以大明这种情况,是否能支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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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归来人

周正休息了一天便开始上班,毕竟情况大不相同了。

钱谦益这个首辅是空架子,所有的事情已经掌握在周正手里。

钱谦益也很识相,每天照常上班,却什么也不做,就躲在班房里,看书,写文章作画,该到他出面的时候也不掉链子,首辅威严十足。

周正回到内阁,就召集六部尚书以及都察院的‘七卿’开会。

第一个说话的是孙传庭,他看了眼身前的手札,道:“大人,目前官吏体系基本稳定了,现在吏部注重的有三个方面,一个是选拔体系,一个是考核体系的构建,一个是监察体系,目前吏部正在深入的研究。”

周正听着点头,道:“用官用廉,用贤,要避免人浮于事,朝代兴替的最根本原因就是腐败,我们有深刻的教训,不能走老路。”

孙传庭点头,道:“变法目前还是有一种‘流于表面’的感觉,想要解决‘皇权不下县’的问题,需要深入这一层。理不粗在考虑在县乡一层设立新的官吏机构,以做到政令通畅,变法能够深入地方,彻底的实现变革目标……”

周正听着,默默思索。

孙传庭的想法,应该是来自于他的变法纲要,却也别出心裁,有了很多具体的办法。

孙传庭说了一阵,轮到兵部尚书姜广曰。

姜曰广是一个严肃方正的人,他看了眼周正,道:“大人,‘兵改’目前还在一个深化的阶段,想要破除弊政,实现强兵的计划,还得对全国军队进行强化,尤其是控制力,不能依托于各个总兵,朝廷需要垂直管辖,但又有些鞭长莫及,兵部正在考虑其他办法。对于兵权的控制与制衡,兵部也在研究。暂定计划是,非战时管理,训练权等在兵部,调派、征战等归属内阁……”

军权历来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周正需要看眼前,也要顾虑以后,斟酌片刻,道:“暂定这样。”

议政会只是刚刚开始,还得慢慢来,徐徐图之。

寇槐壹接任的是工部尚书,他看着周正道:“大人,工部的计划,分为三个重点,西北的‘以工代赈’、黄河,长江为主要的治河、全国官道桥路的建设。这些工程都是耗时耗力,最短的都要五年。工部也在进行内部的梳理,确保建立一个长期,高效,廉洁的体系。不止是工部内部,也包括与外部的关系。”

工部的工程并不是工部全部自己做,不少是承包出去,这里牵扯的问题相当复杂,需要严密的防控,验收,复查等体系。

周正轻轻点头,看向张贺仪。

张贺仪刚刚接任礼部尚书,这是顺位入阁的第一人,他很是振奋,道:“大人,礼部目前还是做对大明所有礼法进行梳理,争取做年底前,将《大明新礼》颁布,并定为科考的第一项。然后是大明律以及其他相关的法律的修订,建立,弥补等,争取用三年时间,建立一整套大明法律,尽可能的做到有法可依……”

周正对张贺仪是放心的,道:“嗯,要广泛听取意见,将将范围扩大,不要留死角,其他部门,尤其是大理寺那边,要一起合作……”

接下来,就轮到刑部尚书周方了,他道:“刑部道事情比较多,需要对万历以来对各种案子进行梳理,定性,不能让他们一直绊住我们对脚。这些也是精细对事情,可能需要很久……另外,我打算对建文,成祖,景泰等给出一个说法。”

周正有些差异对看了眼周方,没有立即给出话。

建文帝是被朱棣推翻,抹去年号的的人,也就是这嘉靖后才慢慢被承认,但依旧是一个敏感的话题。

朱棣的庙号虽然从太宗变成留成祖,却也是一种‘皇家行为’,这士大夫间还是说不清道不明。

而景泰,就是土木堡之变后登基,击退瓦剌的景泰帝,但英宗被圈禁八年后又复辟,景泰这个年号也就变成了‘非法’,同样敏感。

其他人也看了眼周方,神色沉吟。

好一阵子,周正道:“也行,但要徐徐图之,最好这士林里试探一下,不要着急定性。”

周方道:“我知道,不会擅自进行,一定会妥当处置。”

周正点头,又看向户部尚书高弘图。

高弘图叹口气,道:“户部现在除了自身道各种权职以及与地方道关系外,税务,支出目前都相当复杂,户部现在全靠周氏票号支撑,出去多收入少,今年预计收入可能不到四百万,支出可能高达两千万……”

周正一摆手,阻止他倒苦水,道:“行了,大头我会给你解决,你要做好明年道预算。”

高弘图顿时又道:“大人,不是我畏难,今年且不说,杨嗣昌要收回台湾,要银一百万,卢象升那边每年要两百万,明年更是多要一百万,新旧币兑换我还得预留至少八百万,工部,各地道赈灾,官吏俸禄,军队钱粮等这些都是大头,我现在恨不得一两银子当成一百两,能用的办法我去年就用了……”

周正知道他辛苦,却还是摆手,道:“好了,我让票号那边给你多拨一百万,别看我,多一个子我也没有。”

高弘图神色动了动,叹口气。

他也知道周正不是神仙,变不出钱粮,要不是周正高瞻远瞩,早就准备了周氏票号,商会,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得多狼狈。

周正看着一群人,知道他们都有计划,点点头道:“半个月后,召开一次扩大会议,六部侍郎参加,对各项事宜进行安排。另外,议政会要设立一个小组,先挂这内阁名下,操作这件事,明年议政会要运作起来。”

众人都知道这个议政会的作用,心里也是各有计较。

等了一会儿,周正道:“建虏那边,明年要看情况,不一定开战,台湾那边是一定的,要做好支援。”

高弘图点头,西夷人越来越过分,确实要给予教训。

说了好一阵子才散会,周正出来,丁琪就迎过来道:“二哥,魏希庄回来了。”

周正眉头一挑,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家伙了,这一走也有好几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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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故人

在曾经熟悉的茶楼。

周正与魏希庄对坐,两人已经有几年没见了。

魏希庄被晒的黝黑,皮肤干燥,头发枯槁,他坐在周正对面,大口大口的喝水。

周正看着,笑着道:“你又不是刚上岸,用得着逮水不放吗?”

魏希庄砸了砸嘴,道:“你不知道,好几次我被风吹偏了航线,有一个多月没淡水,有几个兄弟忍不住喝海水死了。”

周正听着这乱八七糟的话,心里也知道,这几年魏希庄在海上估计够呛。

魏希庄喝完一壶,忍不住又叫了一壶,双眼还有些血红的看着周正,道:“我倒是没想到,我才出海没几年,京城里发生这么多事情,那李自成居然打入北京了。”

周正暗自摇头,要是按照历史走,李自成打入京,建虏就跟着来了。

“跟我说说海上的事情,你都去哪了?”周正看着魏希庄道。

魏希庄似乎还没有缓过劲,道:“回头我让他们写给你看,我现在头疼的很,就想好好睡一觉,偏偏就是睡不着。对了,我沿路带回了不少东西,海图什么的也给你画了。海外多的是荒岛,我占了几个,日后有用,让他们告诉你。我现在好奇的是,你将来打算怎么办?小皇帝总有一天会亲政的,还知道张居正什么下场吗?”

周正见他思绪飘飞,想来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道:“我知道,你呢?”

魏希庄盯着周正的脸,道:“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记住我的话,不要做张居正,即便不能做王莽,也要做曹操!”

周正笑了,道:“你是在海上读书了,还是已经有人找过你了?”

魏希庄与周正的关系非常,是从周正还未入仕就是认识的,一路上不知道经历多少凶险。

魏希庄确实有些还有些不冷静,情绪飘飞,道:“我知道说不过你,可你得想清楚了,一旦你放手,固然成全你,青史留名,可我们就惨了,你看看你身边的人,再想想你的儿子,兄弟?再说,那王安石到今天还毁誉参半,你凭什么就觉得你能成为周公?”

周正眉头挑了挑,已经确信,是有人找过魏希庄,来劝进了。

周正心中自然是有规划,只是,还不适合说出口,有些事情,需要自然而然的。

拿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周正道:“你告诉他们,我还不到四十岁,让他们不要急。”

魏希庄眉头皱起,道:“你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还是说大人物就希望玩这套?”

周正懒得理他,道:“你呢,你打算做什么?我给你安排。”

魏希庄一摆手,道:“我需要你安排什么?过几天我把你将事情做好了就南下,我去苏州做生意,你在京城里要是出事了,可别连累我。”

周正苦笑,也知道,魏希庄是不想给他添麻烦,心里想了想,道:“你在天津卫那个船队,你带去苏州吧,用银子就不用跟我说了。我在跟苏州知府打招呼,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魏希庄顿时笑起来,道:“这还差不多,等我休息一阵子,我要建一百艘船队,带着两万人,我倒是要看看,还有那个龟儿子敢劫我!等着,我再装备几百门大炮,看谁不爽,我就炸平了他!”

周正还不清楚魏希庄一路上经历了什么,道:“我给你派一队人,一直在威海卫训练的,五百人。”

魏希庄双眼一亮,道:“有训练的那就更好了,你不知道,我一路上遇到了多少破事。这些,我已经让人在整理了,过两天就给你。我听说,你打算对建虏动手了?有把握吗?可别再整出一个萨尔浒啊,到时候不止将国力耗了,连你的声望也搭进去,那时候你就是曹操也扛不住……”

周正轻轻点头,道:“暂时还没有决定,卢象升在做试探,明年看看情况。”

魏希庄道:“你现在就是要小心,小错可以,打错绝对不能有。别看周延儒倒塌了,他们背后势力还是强大的可怕,你又做不了我那老叔,还是要步步小心。”

他的老叔,就是魏忠贤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晚上到我家里,我们好好聊聊。”

魏希庄却轻哼一声,道:“我哪有空跟你聊,我还得回老家一趟。”

周正摇了摇头,道:“随你吧,我家你又不是找不大到,什么时候来都行。”

魏希庄摆了摆手,道:“知道你忙,去吧去吧。”

周正见魏希庄还是老样子,有些哭笑的站起来,道:“行,我回去了。”

魏希庄起身都懒得,翘着二郎腿,就差一根牙签剔牙了。

何齐寿从里面出来,看着魏希庄的动作,有些犹豫,旋即道:“东家,周公子,不,定国公倒是与以前一样,没有多少改变。”

魏希庄虽然还是那个姿势,却是摇头一叹,道:“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何齐寿一怔,他还以为魏希庄不知道,原来是心知肚明啊。

何齐寿在他对面坐下,道:“东家,有什么打算?你要是开口,定国公肯定不会拒绝,不求高官显达,荣华富贵还是不会少的。”

魏希庄还是那个坐姿,表情却十分落寞,眉头皱了又皱,最后还是轻叹,道:“就不给他添麻烦了,还是去苏州安顿吧。日后也不要有什么来往了,等我老了,再给儿孙吹嘘,我认识曾经的定国公。”

何齐寿见魏希庄这么冷静,倒也是放心,想了想,道:“咱们这么就走了也不太好,我们的产业与周氏牵扯太深了,想撇都撇不开,去了苏州,那边商会大多也与周氏票号相关……”

魏希庄一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将咱们的分子全部兑给他们,那些银票走,到苏州重新置办。老周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不说兑换了,我直接拿了几百万都没问题。”

何齐寿看着他,道:“定国公现在也是急需钱粮,一下子拿这么多,会不会为难定国公?”

魏希庄斜着看了他一眼,道:“我能不知道?你以为我带回来的船队就是空的吗?等着吧,我那十几艘船可不是空的。”

何齐寿还真不知道,不由得喜色道:“那就好,今晚就去天津卫,争取早日离京,说实话,这京城我是越发觉得不安全。”

魏希庄吐了口气,道:“还是海上无拘无束的舒服,不管了,早点将事情给老周做好走人,省的提心吊胆的。”

何齐寿默默应声。

第七百零九章 总结

周正倒是不知道魏希庄所想,回到内阁继续忙他的事情。

随着逐步揽权,周正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

姜广曰跟在周正进入班房,刚坐下,就递过一道奏本,道:“大人,军队的轮转已经开始了,其他地方好说,福建那边是准备收复台湾,云南那边要盯着吴三桂等人,秦良玉久镇四川,还要看着关外。陕西暂时也不可轻动,辽东更是。山东的登莱与东江镇互为犄角,也不可动。所以,能动的,并不多。”

周正翻看着奏本,心里也计较着。

大明战事从万历,甚至是更久远就没有停过,加上卫所制度,招募制度很是复杂,这也造成了现在的复杂局面。

周正沉吟良久,道:“嗯,这些地方先暂时不动。另外,兵部要组织演戏,仿实战对抗,不能一味的关起门来训练。另外,要做好对云南,四川,福建,辽东的支援,不只是钱粮,兵甲,也要做好军队支援。台湾的情势不复杂,但可能是持久战。云南那边,我们在养虎,但不能为患。西北的情况稍好,也不能大意。辽东……我还得去一趟。”

姜广曰应着,想着辽东,道:“大人,辽东地广人稀,我们失去沈阳数十年,哪怕攻下,不能消灭建虏就不算功成。所以下官的想法,最好是从内部瓦解。”

建虏已经虚弱不堪,是不可能与明朝迎战的,骑兵来去如风,又是渔猎民族,甚至跑去蒙古那边,明朝这边怎么办?

辽东可没有险关要塞,即便拿下沈阳也不安稳。

周正点点头,道:“我会跟卢建斗好好商量,轮调你要做好了。不止是军队,地方上也可能会出现问题,要协调好。兵部要再扩大,各项事务要通畅,不能出乱子。”

姜广曰应话,道:“下官准备再出去一躺。”

周正斟酌片刻,道:“也行,我派人跟着你,免得出现你压不住的情况下。”

姜广曰是从南京兵部尚书调过来的,各地总兵都是素年老将,不少人与周正称兄道弟,甚至要让三分,姜广曰这个兵部尚书的面子未必够用。

姜广曰微笑,道:“这也是下官来的目的。”

周正笑了一声,道:“顺道也好好了解云南,福建的情况。他们的奏本写的含糊其辞,我担心他们为了抢功劳避重就轻。”

姜广曰深色微肃,道:“是,下官明白。”

周正点了点头,道:“南京那边的官职我不打算再设了,你跟那些人说一声。”

撤销南京的‘京’地位,已经在朝廷达成共识。但朝野依旧有很多人,将南京当做一个跳板,北京没位置就想去南京做个过渡。

毕竟南京的官职与北京几乎一样,时机一到,完全快眼‘平调’。

姜广曰来自南京,他明白其中的麻烦之处,道:“是,这件事下官来做。”

周正嗯了一声,看着他,道:“这几年,我们都要过苦日子,心里有个计较。真要扛不住了,也无需隐瞒。”

姜广曰不苟言笑的脸上忽然笑了,道:“大人放心,下官省得。”

周正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姜广曰一走,孙传庭就来了。

接手吏部尚书,孙传庭也是忙的一塌糊涂,行礼坐下后,道:“大人,吏部在重新梳理架构,并且试图在县镇一级建立管控机构,目前进展的不是很顺利。下官觉得,必需要与各省巡抚甚至是知府好好谈一谈。”

涉及权利下乡,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周正让姚童顺给他倒了杯茶,道:“嗯,该谈是要谈的,叫到京城来,我也要见见。必要的话,对知县一级也要出招。”

孙传庭接过茶杯,道:“下官担心的是,我们走的太急,可能适得其反。”

周正刚喝了口茶,神色若有所动,道:“你想要放慢脚步?”

孙传庭当即放下茶杯,道:“倒也不是全部放慢,是有些事情放慢,快慢合拍,不能对地方督促过甚。”

“你在担心适得其反?”

周正有些会意,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急了,但不急不行。错过这几年,大家又过起安稳日子,谁还想改变?富不过三代,锐气这东西,坚持个三五年已经是难得了。”

周正自然没有办法多说,欧洲的大航海已经开始多年,各项科技在海航技术的催生下井喷式发展,明朝这边已经落后很多了。

孙传庭想着周正的话,道:“下官明白,会统筹调度,不会让他们慢下来,各项任务表必需足额完成,考核会更加严厉。”

周正抱着茶杯,道:“嗯,按照计划来,大体不能变,细节可以调整。朝廷一定要众志成城,能朝令夕改。既然要召开大会,就要再次重申朝廷的坚定意志,谁人都不能改!”

孙传庭应着,又说了一阵,道:“大人,明年就是安和三年,要开启科举了。”

科举,历来的大事,何况值此关头。

周正目光微微闪烁,道:“策问,开放题,就是关于变法的,你在考试前三个月发出去,然后公开审题。”

孙传庭一怔,旋即道:“大人这道题是出给天下人的?”

周正喝了口茶,道:“我们要同路人,不要居心叵测的。这道题一开放,就断绝了一些人的后路,反而会更起劲的跟我们走。”

孙传庭思索着,道:“大人这一招确实高妙,下官觉得,不止是考生,已经入仕后补甚至已经做官的,都可以考一考。”

周正眉头一挑,看着他道:“你这么一来,你这个吏部尚书可不好当了。”

给天下做官的出考题,那就是得罪天下的官以及背后的势力。

孙传庭神色坦然,道:“他们现在应该怕得罪我,下官不怕得罪他们,毕竟,还有大人在前面顶着。”

周正顿时笑了声,看着他,道:“那就出吧,我给你顶着。”

孙传庭道:“是。考题,下官与诸位同僚在好好商议,到时候上报大人批准。”

周正放下茶杯,道:“这个还不急。你待会儿去一趟户部,与高尚书说一声。魏希庄从海外回来,有很多事情需要梳理,值得参考,派人去天津卫接一下,对各种事务进行清理,登记造册。对于航海的路线,经验等,要认真总结,海军那边,周记那边,都通报一声,关于出海,要通力合作。”

第七百一十章 边患

周正在与六部尚书挨个进行谈话,为一些大小事定调,并为明年的事情做出布置。

十月份,全国十三省的巡抚,总督以及各府知府等齐齐入京,三百多人在给议政会的会议室里开大会。

周正将朱慈烺请了出来,请他讲话。

十五岁的朱慈烺已经算成年了,他站在主席台上,照着周正预先给稿子,对着下面坐着的群臣讲话。

“国朝二百余年,弊政丛丛,人心浮荡……”

“变法,是强国之要,朕授权内阁,全权处理变法事宜,务必革除弊政,强国富民,再塑天朝……”

“钱阁老老成持重,素有威望,朕深赖之……”

“诸位臣工皆为国之栋梁,望务戮力同心,为江山计,为黎民计,深沉为公……”

朱慈烺没有看稿子,一开始还有些机械,后面是声情并茂,朗朗有声。

钱谦益,周正以及六部的尚书,侍郎都在,表情各异的坐在前面,看着朱慈烺发挥。

其余的巡抚,总督,知府等各有表情,有些人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等朱慈烺说完,钱谦益,周正领着群臣,齐齐抬手道:“臣等领旨。”

朱慈烺目光平静的看了眼周正等人,在李化贞的陪同下,离开会议厅。

而后,钱谦益,周正以及六部尚书等相继讲话,对各项议程进行宣读,商议。

按照计划,原本认为一天就可以了,结果足足进行了七天,这才算有个大致结果。

最后一天,吕大器来到周正班房,详细的汇报着南直隶的情况以及未来计划。

吕大器坐在周正案桌前,道:“大人,土地问题依旧是南直隶最大的问题,下官等在想着用更多种的办法进行处理,有望在三年内彻底解决南直隶的土地症结。另外商业很复杂,巡抚衙门正在联合各方人手进行清理。税收的话,未来三年,可能不会有显著的改善你……”

周正认真的听着,等吕大器说完,这才道:“嗯,你们的奏本我都仔仔细细看过不止一遍,你们的决心是好的,行动力也不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住核心问题,只要核心问题解决了,其他的都可以迎刃而解。你刚才说的,也确实是,但吏治问题,你们也要放在重要问题,一切的问题都需要人来解决。先换思想后换人,不换思想解决人,你们一定要拿出最坚定的态度,不要想着和稀泥,做老好人,这样是做不成事情的……”

吕大器认真听着,甚至拿出板笏记着。

两人聊了有半个小时,吕大器走的时候,是周正亲自送出门的。

姚童顺送他出内阁大院,回来的时候,与周正道:“大人,一些人的态度似乎有些反复。”

现在各地的巡抚,周府,几乎都是周正等人删选的,是‘周系’的人。

周正喝了口茶,道:“没有遇到问题,自然可以口口是道,遇到问题退缩也是人之常情,不奇怪。”

姚童顺给周正叙茶,道:“京城里的气氛也有些起伏,似乎有人对大人不满。”

周正不止把控了朝局,在全国官场也采取了‘排他式’的任命,自然会引起诸多的不满。

周正抱着茶杯,沉思片刻,道:“孙尚书正在给朝野官场出考题,明年再看。”

姚童顺这才不提这茬,道:“大人,去辽东,要尽快安排吗?”

周正放下茶杯,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雪,能早就不晚,尽快吧,好在近,最多一个月就能回来。”

姚童顺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周正嗯了一声,拿起身前的公文。

这是福建总督上奏的,其中写了很多关于杨嗣昌的内容。

从奏本上看,杨嗣昌在福建不止调用了福建的海军,还征调了数百艘船,调集了福建,两广的万余人,手里掌握了近三万人,三百多艘船。

周正看着这道奏本良久,拿起笔,批注道:全力支持。

而后,他又拿起笔,给福建巡抚写信。

收复台湾会是一场持久战,短时间内难以解决,那么后勤支持尤为重要。

写完,周正看了一遍,继续翻阅奏本。

下一本是来自云南的军情处,主要是针对安南,缅甸等的情况,也包括逃走的吴三桂,唐通等人。

从情报上看,安南的情势相对复杂,王权旁落,各个军阀混战,年年不休。

缅甸则也在面对分裂危机,老国王垂垂老朽,下面的人争权夺利,民不聊生。

吴三桂,唐通等人在缅甸已经站稳跟脚,与缅甸权贵多有勾连,打了数次,令缅甸国内很是警惕。

周正仔仔细细的看着,推敲着南方的情况。

好一阵子,周正写了一封密信封好,放到一旁。

而后找出来自四川的奏本,密信。

认真看了半天,确定蒙古方面没有什么动作,心里暗自点头,决定尽早前往辽东。

三天后,周正穿着厚厚的棉衣,披着披风,踏着雪,从屋子里出来。

上官清带着小德慎,小恪儿站在屋檐下目送周正出府。

周德悭跟在周正身旁,半大小伙子的周德悭一身戎甲,手握腰间佩刀,面无表情的跟在周正身侧。

刘六辙,丁琪等在门外等着,还有数百缇骑以及周正的亲兵。

站到门口,周正看着漫天的大雪,道:“跟兄弟们说一声,沿路都要照看,走两个时辰就歇一歇,忍一忍。”

刘六辙咧嘴一笑,道:“二少爷放心,都是老人,这点雪天不会叫苦。”

“大人放心,这点血末将等不放在眼里!”不远处一个参将大声道。

其余几个参将也纷纷说话,士气蓬勃。

周正点头一笑,道:“好,走吧,尽快到山海关,避一避雪。”

刘六辙应着,安排周正上了马车。

他骑着马,与周德悭两人并排走在前面,径直奔着东直门,向着山海关方向。

刘六辙见周德悭绷着脸,一本正经,笑着道:“悭少爷,不用那么紧张,放松一点。”

周德悭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身体还是僵直,目光炯炯的看着前面。

刘六辙又笑了笑,周德悭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家伙十五岁,已经长大,可以保护别人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北上

冒着大雪赶路,周正从京城出发,赶向山海关。

今年的雪格外的大,马车在路上艰难跋涉,几乎走不到一个时辰就要休息,不止是人,马匹等人也受不了。

到了永平府,周正等人暂时休息,接见永平府各级官员。

周正是从永平府起家的,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他的嫡系,一个个自然上赶着来拜见。

永平府知府周怀陂坐在周正身前,仔细的介绍着永平府的情况。

周怀陂也是出自九江阁,比张贺仪,寇槐壹等人晚几年,仕途发展也就慢了不少。

周怀陂能到永平府这个周正的大本营,本身也说明了关系。

周怀陂道:“大人,永平府的变法相当彻底,土地,吏治,兵改,赋税,农业,商业等等,进行的十分顺利并且彻底,下官有信心,五年之内一定能彻底完成变法,让永平府焕然一新……”

周正喝着热茶,点头微笑道:“巡城御史给我写了十分详细的巡视报告,你确实做的不错,再巩固两年。”

巩固两年,不言而喻了。

周怀陂立即笑容满面,道:“大人放心,下官尽心尽力,绝不给大人拖后腿!”

周正喝了口茶,道:“嗯。另外,永平府也是支援辽东最近的地方,明年开始,朝廷会着力打造,投入会非常的大,涉及方方面面,你有个心理准备。”

周怀陂没有惊喜,反而慎重的道:“大人,包括哪些方面?”

周正道:“第一,是对永平府的经济,包括农业,商业,工业等进行布局。第二步,是兵工,这个比较复杂,日后你会知道的。第三,是交通,会对永平府的道路进行整修。大致是这三点,明年朝廷会召你入京,仔细与你谈的。”

周怀陂被委以重任,神色肃然,道:“下官谨记。”

周正摆了摆手,道:“好好熟悉一下,日后入京了,地方上的经验也十分重要。”

周怀陂沉色点头,重重应声。

周正又与周怀陂聊了一阵子,便启程前往山海关。

到了山海关天色已经黑了,山海关里,辽东巡抚方一藻已经在等着了。

坐在山海关偏殿,周正与方一藻在聊天。

方一藻笑着道:“大人,辽东目前是一分为二,军事上归卢大人管,民事则归下官,倒也是配合默契,没有什么争斗。”

方一藻的话,显然是在表明态度,对朝廷的一些声音进行解释。

以往的辽东军政两界的官员多有不合,争来斗去,这简直就是一个传统,从万历年间就开始了,历代辽东巡抚,经略都是如此。

辽东主将主官的不和也是导致辽东败局的重要原因之一。

周正点点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说说辽东的情况。”

方一藻这才心里放松,道:“大人,目前辽东在设府划县,登记人口,开垦荒地……大小凌河以北暂时没有动作,目前最大问题,一个是辽东极其不稳,二来是人口,臣等正在想办法。”

辽东是百战之地,从万历到现在数十年,想要正常化,无疑是艰难的。

周正默默听了一阵子,忽然道:“你觉得,明年大军北伐,可行吗?”

方一藻一怔,旋即道:“建虏确实是辽东最大的威胁,消灭建虏辽东才能发展。但恕下官斗胆,建虏并不那么容易解决。一来,辽东地广人稀,建虏经营数十年,正要决战,他们征召出十万军队臣也不惊讶。二来,他们也未必决战,若是不能一战尽全功,那辽东又会回到崇祯年间,大人多年苦心将付之流水。”

周正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

方一藻所言,也是周正以及大明朝廷上下所担心的,建虏若是不决战,其实与当初朱棣五征大漠是一样,不能克尽全功,建虏迟早会再来,再弄出一个萨尔浒之战,明朝未必还能再来一次北伐。

周正喝了口茶,道:“嗯,我知道了,卢建斗回锦州了吗?”

方一藻道:“应该回了,卢大人之前去了广宁中前卫查探敌情。”

周正点点头,道:“之所以把你放回来,就是不放心,你在辛苦两年,等辽东稳定了,我便让你回京。”

方一藻晒然一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下官做事非为升官,这辽东有着几十年唯有的良局,下官怎能不尽心?”

周正眼神欣慰的笑了笑,道:“话我搁下,什么时候想回京,跟我直说就行。”

方一藻倾身,笑着没有说话。

周正在山海关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赶往宁远。

现在的宁远城已经不是几年前,城池扩大了一倍,城墙上都是黑洞洞的大炮,士兵们士气蓬勃,煞气凛冽。

周正在宁远休息了一阵,与驻扎在宁远城的满桂聊了半个多时辰,便前往锦州。

到了锦州已经是晚上了,周正安排一群人休息,带着刘六辙,周德悭进入偏殿。

卢象升与卢象观,曹变蛟等人陪着,众人围着碳炉,吃着火锅,随口说着事情。

卢象观吃着肉,哆嗦着嘴角,道:“定国公这东北太冷了,尤其是今年。我刚跟大兄从广宁回来,再往北,撒泡尿在地上都能结冰……”

众人几乎都是粗人,倒是没有觉得粗鄙,笑着看着他。

卢象观看着周正道:“定国公,从我跟大兄探查的情况结合军情处等的情报,建虏的情况肯定更不好。他们粮食,衣物都严重短缺,听说,还有不少人杀马充饥。”

建虏是渔猎民族,最强的兵力就是骑兵,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到了杀马充饥的地步,建虏的情况确实很不好了。

周德悭正吃着,闻言猛的抬头道:“那,明年能北伐吗?”

众人看过去,都知道是周正的亲侄子,倒也不以为忤。

卢象观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卢象升,摇头道:“我看不行,建虏再不济也不是说灭就灭的。定国公最清楚,打了多少次,死了多少人,建虏一直都没有伤筋动骨。”

这里,周正与建虏打的最多,也打的最凶,就是拿命去拼,与建虏换命的血战。

曹变蛟看了卢象观一眼,埋头吃着碗里的菜。

周德悭放下筷子,神色沉思,而后道:“那也不能等,等建虏熬过去,我们的麻烦更多,趁他病要他命!”

卢象升不动声色抬眼看向周德悭,目光又移到周正脸上。

周正端着碗,咀嚼着嘴里的羊肉,道:“咱们就是讨论,没有定案,什么话都可以说,百无禁忌。”

卢象观有些会意过来了,看着周正,试探性的道:“定国公,您,决定北伐了?”

周正给周德悭夹了块肉,目光从卢象升脸上滑过,笑着道:“没有。不是说了吗,百无禁忌,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周德悭听着,心里越发激动,眼神都看着卢象升。

他知道,他二叔这次来辽东就是要听听这个蓟辽督师的意见。这个人的意见很重要,甚至左右他二叔以及朝廷的决定。

他说北伐,朝廷必然同意,他要是反对,朝廷肯定会迟疑。

第七百一十二章 北伐之意

卢象升心里摸不清周正的想法,沉默了一阵,抬头看向周正,道:“下官反对北伐。”

周正不意外,道:“说出一点新鲜的理由。”

卢象观,曹变蛟,刘六辙以及周德悭都抬头看向卢象升,这位的军事水平不容置疑,少有败绩,也就周正能压一压他。

卢象升没有再迟疑,道:“打不赢。”

周正看着他,神色沉吟。

卢象升,曹变蛟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说都是两边说,比如消灭不了建虏主力或者担心失败,卢象升直接来了个‘打不赢’!

这是对明朝军力的否定,也是间接的对周正的变法的质疑。

周正看着卢象升的表情,道:“你是这样认为?”

卢象升神色肃重,道:“建路真的要拼死决战,全民皆兵,十万人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不管是从大凌河出,还是与鸭绿江一起,两面夹击,他们的战术还是一样,只要击溃一路,我们就败了。说实话,哪怕建虏骑兵有所折损,满桂,曹变蛟依旧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没了骑兵,那就是败局,步兵根本走不到沈阳。”

卢象升比其他人更为清醒,直接判定明朝胜不了!

周正听着,沉吟片刻,拿起碗,道:“吃吧。”

众人看着他的脸色,纷纷拿起碗,左右对视,却没有敢再说话。

卢象升看着周正的表情,心里知道,周正多半是想打的,低头思忖着一阵,道:“不能打。建虏与我们现在是攻守相反,只要定国公不断推进变法,恢复国力。建虏那边则继续封锁,他们熬过天灾的时候,也是我国力恢复的时候,那时一举发兵,胜券在握!”

周正嗯了一声,继续吃着,没有多余半个字。

周德悭小心谨慎的端着碗,余光时不时瞥向周正。他在周家也是个小魔王,平时他敢跟周正闹,这会儿大气不敢喘。

曹变蛟也是跟着周正的老人了,见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开口打圆场道:“大人,卢督师在大凌河以北建了好几个大城,这次来,是否去看一下?”

周正吃着一块肉,有些食不知味,放下后,吐了口气,道:“去。黄龙现在在哪里?”

黄龙是东江镇总兵,原本驻扎在旅顺。

卢象观道:“应该在凤凰城,东江镇的防线一直在北移,凤凰城现在应该驻扎了八千人左右。”

周正心里想着整个辽东的地图,道:“嗯,通知他们过来吧,等我回来,我要在锦州见他们。”

卢象升听出来了,周正还是想打。

心里轻叹,卢象升道:“大人,并非下官刻意与您为难,这一战真的要打,打的不是辽东,打的是国运,一旦败了,后果不堪设想。不止是眼前的功名利禄,亲朋好友的前程与命,千秋史册,大人就一点都不顾及吗?”

千秋史册!

周正脸角动了动,他倒不是真的在乎,而是卢象升将这个都搬出来,说明他是决意反对了。

周正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在锅里涮着,道:“黄龙就不用来了,明年再说吧。”

卢象升心里顿时松口气,拿起酒杯给周正敬酒。

卢象观也跟着放松的表情,倒是曹变蛟看着周正神色迟疑。

他跟着周正十多年,对周正的脾性很清楚,哪里会这么容易被说服放弃。

周德悭不明就里,脸上一阵失望。却也没辙,蓟辽督师反对,任谁都要重视,不可能强行命令。

吃过饭,周正等人休息一阵,又开始视察锦州的防务。

第二天,周正在曹变蛟等的护卫下,与卢象升等跨过大凌河,前往卢象升兴建的几个城池。

一路上,卢象观都在介绍着,说着他们如何费心费力,小心谨慎才完成的。

第一个是右屯,这里周正曾经驻扎,血战过,经过几年的建设,已经只是比锦州小一圈的城池了。

周正认真视察着,对卢象升等人的作为表示肯定。

接着,周正不断北上,来到了最北的一个城池,这个城池已经靠近太子河,离辽河不远,是明朝最靠近沈阳的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是新建的,驻扎了三千人。

周正检阅了军队,视察了城墙,站在北门,眺望北方。

卢象升站在他身侧,道:“现在往北,全部是冰天雪地,人畜难行。建虏不事生产,汉民极少,最多一两年,他们就可能不战自溃。”

卢象升事后也醒悟,周正的话里还是有活扣。今年肯定不能打,那明年决定明年打也是可以的。

所以,抓住机会,他就在劝说周正。

周正背着手,好似没有听出,道:“随着变法的推进,我面对着来自内部外部的共同压力,并且,我大明内部矛盾太多压抑太久,需要释放出去。”

卢象升神色动了动,他知道,周正这样的考虑,已经不单单是打仗的事情,是一个复杂的政治问题。

卢象升与周正关系特殊,想要极力避开朝野争斗,这会儿却也是躲不开了,道:“台湾可以打,缅甸的吴三桂等也可以,哪怕是漠西的蒙古,辽东这里,需要谨慎再三。”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你都觉得不会打,那建虏肯定也是这么想,如果我们突发奇兵,包围了沈阳,你觉得成功性有多大?”

卢象升一怔,没想到周正打的是这个主意,默默思索一阵,道:“不说这种办法几乎不可能,即便用骑兵突然围城,沈阳城墙高大,人口众多,建虏又拼死抵抗,想要强攻下来也是不易,更何况,在步兵没有到之前,他们完全可以出城反击。”

周正听着,轻轻点头。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北伐过于急切了。但天灾在不断酷烈,明朝的变法实则是在削弱国力,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难熬期,想要真正缓过气,没有个十年八年也不太可能。

等到那个时候,建虏或许会比明朝先一步缓过来。

周正心里沉吟再三,也有些迟疑。

就在这个时候,刘六辙忽然拿着一个信鸽过来,道:“二少爷,从沈阳那边来的。”

周正一怔,连忙接过来打开,继而神情微动。

宁完我,出了沈阳城,像是奔着这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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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三章 推演

周正来辽东确实不算秘密,到建虏反应这么快,还是出乎周正的意料。

宁完我是冲着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周正心里思索着,将信递给身旁的卢象升。

卢象升看过,沉吟不语,递给卢象观,曹变蛟等人。

卢象观看完,立即道:“定国公,怕是有诈,我们还是回锦州吧。”

要是建虏突然出兵围了这里,大明这边还不知道会如何震动!

曹变蛟,刘六辙,周德悭都看向周正,建虏与大明是死敌,一切都要防范于未然。

卢象升回头看了眼,道:“建虏想要全军赶来,我们早就回到锦州了,现在只是宁完我,不用那么紧张。”

周正也是笑了声,看着北方道:“嗯,那就等等吧,如果建虏大军出动,我们会第一时间得到信,看着路程,宁完我起码要一个时辰以上才能赶到,走,咱们吃火锅,下棋去。”

众人见周正也这么说,心里放下大半,跟着转身回城。

在偏殿中,周正与周德悭下着棋,其他人在围观,随意的交谈着各种事情。

周德悭继承了他爹的不少‘愚钝’,下棋一道比周正还不堪,也只有面对这个大侄子周正才能下指导棋。

周德悭心思全都不在棋盘上,几乎是随意的下着,不时抬头看向周正。

“二叔,这贼酋派人来,会来干什么?”

“估计是来求和的,我朝封锁了边境,他们一粒米得不到,全靠自身是活不下去的。”

“那他们以前是怎么活的?”

“劫掠,也学着我朝改革,那黄台吉是极其聪明,有大智慧的人。如果前几次他破关真的从我朝劫掠大量的牲畜,百姓,或许现在已经能自力更生了。”

“哦,那,打吗?”

“你赢了我再说。”

周德悭盯着棋盘,挠了挠头,有些求助的看向场外。

卢象升好似没有看到周德悭的目光,与周正道:“大人,多半还是为了互市,建虏到了这种境地,或许真的会破罐子破摔,与我大明撕破脸。”

建虏要是真的靠自己活不下去,那不顾一切与大明开战,一来转移注意力,缓解压力;二来企图劫掠缓解自身困境,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的。

周正拿起身边的茶杯,道:“先瞧瞧吧。六辙,你让孟贺州给我好好查查建虏的实际情况,不要盯着上层,我要看看他们的生活状态。”

孟贺州上次被周正发配来辽东,实际上是悄悄到了沈阳。

刘六辙应着,而后道:“我让他将情况汇总一下,通通传回来。”

周正落着子,道:“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刘六辙哦了一声,转身出去。

周正看了眼曹变蛟,道:“宁完我一路难行,你亲自带人去接一下。”

曹变蛟没有多想,抬手就道:“是。”

卢象升看他离去,道:“为了防止建虏异动,我通知黄龙那边做些动作。”

周正与周德悭下棋,道:“嗯,小一点,有点意思就行。还有,东江镇给我约束一下。我又收到朝鲜国王的告状性,说是有人劫掠了朝鲜王的一个妃子。”

这个卢象升倒是不知道,想了想,道:“朝鲜里也分两派,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找借口。”

当初建虏攻破朝鲜,朝鲜投降派凸起,随后情势易转,明朝重回东江镇并且屡败建虏,朝鲜的主战派又起,两派争斗不休,也蔓延出了内部。

周正捏着棋子,想了想,道:“你准备一万,不,两万人,以保护朝鲜的名义,给我驻扎到平壤。必要的时候,策划一场清君侧,我不需要不听话的朝鲜。”

卢象升看了眼周正,道:“好,明年我来办。”

周正嗯了一声,目光盯着棋盘。

周德悭不擅长这个,好几次要扔了,却没敢,硬着头皮下着。

“二叔,我能留在辽东吗?”周德悭突然间抬头问道。

周正一怔,道:“你要留在辽东?大哥大嫂不会同意的。”

周德悭神色一板,哼了声,道:“我十五岁了,我能自己决定。”

周正看着小家伙还很稚嫩的脸色,手里捏着棋子,看着周德悭,慢慢说的道:“你要真想好了,行伍这条路与仕途完全不同。你知道我与你父亲的身份,有我们在,你将来必然是一路坦途,少有挫折。虽然在军中我也能照拂你,可军中也是危险,更看能力,尤其是前途受限,你看看我大明领兵之人,哪一个不是文官,纯粹的武将,一辈子被欺压,走不了多高……”

周正除了政务上,极少与其他人长篇大论,这也就是他的亲侄子。

周德悭出身在周家,朝堂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跟着周正,周方两兄弟也经历了不少事情,虽然比其他同龄人成熟一些,到底还是年幼,听着就眉头皱起,神色挣扎。

武将与文官的路历来泾渭分明,文官自然前途无量,武将则能一眼看到头。

其他人也看着周德悭,没有出言。

周家而今是大明第一显贵,兄弟俩都位居高位,周德悭是周家的长子,他要是从政,必然是周家二代核心位置,那样的前途,多少人羡慕不来!

周德悭犹豫了好一阵子,抬头看向周正,求救道:“二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周正笑着道:“不管是行伍还是仕途,都要好好读书,瞎子不能给人指路,更何况还要带一群人打架。你继续好好读书,等你十八岁的时候,你能想清楚了再决定也不迟。”

算算还有三年的时间,周德悭心里一松,道:“嗯,我听二叔的。”

周正微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估计有得等了,建斗,来,我们做个沙盘推演。”

建斗,是卢象升的字。

卢象升正在想尽办法打消周正明年北伐的意图,当下就应着,让人准备沙盘。

一群人自然跟着,站在两旁,看着两人又盯着沙盘。

沙盘两端,周正与卢象升如同下象棋一样,两军对垒,你来我往。

周正的战术一如既往,大开大合,就是硬碰硬,消耗‘建虏’的有生力量。

卢象升站在北方,操控的是‘建虏’,他对于周正的强攻,主力避开,两边采取骚扰战术,不断反击,吃掉周正的‘卒’,坚决不换棋。

周正一路横冲直撞,逼近‘将’,要进行合围。

卢象升不慌不忙,用了一个黑棋换走了周正三枚龙旗,瞬间将局势扳回。

卢象观,周德悭等人也看出来了,这两人就是推演北伐,不敢出声。

周正与卢象升的推演不断进行,而卢象升的‘将’突然转移,离开了老窝,周正赶过去的大军扑了空,变成了无目的的孤军。

卢象升继续采取外围战术,绝不硬战,小口慢咽的吃着周正的龙旗。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两人都进行不下去了。

卢象升损失不少,但‘将’还在,只是丢了老窝。周正大军压境,面临着后援不足,孤军奋战的危机。

第七百一十四章 不定

沙盘两边都有人在看着,一个个神色思忖,表情各异。

周正的龙旗孤军深入,尽管看似凶猛,实则孤立无援,有种‘待吃’的感觉。

而卢象升的黑旗则游走于外围,不远不近,却又随时能够反扑,零零散散居然成了一种包围之势。

因此,这盘棋到底谁占上风,最终谁会赢还在两可之间。

卢象观等人看了眼周正,不敢说话,甚至是屏住呼吸。

他们都已经察觉到,周正其实是想北伐的,而卢象升是坚决反对。

两人的意图,在沙盘上显露的淋漓尽致。

卢象升看着沙盘已经推演不下去,抬起头看向默不作声依旧盯着棋盘的周正,道:“我知道你心急,但我觉得,你背负的太多,已经压的你喘不过气,可以放松一点,建虏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五年,最多五年,我帮你平定!”

这样的话,已经不是下级的话,是作为多年的老友的劝告。

卢象观心里一惊,有些不安的看向卢象升。

他知道,卢象升一直想要与周正保持距离,这种想法并不是明哲保身,也不是自命清高,而是不想给周正添加不必要的压力。

他们卢家欠周正很多,卢象升兄弟等人的命以及前途,几乎都是来自周正。

周正对于卢象升的话,还是默不作声,心里推演不断。

这种沙盘推演只是战略战术,到底如何,还得看实战结果,但卢象升确实说的不错。

他有太多的压力,逼着他想要尽快摆平建虏,以让他全身心的投入国内的变法改革,这是他的一个心病,哪怕建虏已十分虚弱,他依旧不敢大意分毫。

不解除这个边患,他始终如鲠在喉,难以平静。

好一阵子,周正心里轻吐一口气,道:“宁完我还有多久?”

卢象观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连忙接话,道:“最多半个时辰。”

周正点点头,道:“我洗个澡,休息一下,宁完我要是提前到了,建斗,你代我接一下。”

卢象升应着,看着周正的背影,心里有些凝重。

很显然,他还是没有能说服周正。

卢象观瞥了眼跟出去的刘六辙,还趴在沙盘边上的周德悭,低声道:“大兄,定国公这是打定主意了?”

卢象升轻叹一口气,道:“他有他的考虑,从高度上来说,其实是我们有些狭隘了。”

卢象观重重点头,赞同的道:“定国公站的高,考虑的肯定比我们多。不过,定国公真的决定北伐,我们该怎么办?”

卢象升眉头深深皱起的看着外面,没有注意到周德悭已经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两只耳朵就差竖起来。

好一阵子,卢象升道:“他要是决定了,我们也只能尽全力的北伐,还能怎么办。”

卢象观内心来说,也不太支持北伐的,但他十分敬重周正,既然周正决意要北伐,那肯定有他不得已的原因,他们当然要全力支持。

周德悭听到卢象升的话,绕过沙盘,来到卢象升身前,道:“卢大人,我能做前锋吗?不是那种前锋,就在前锋里。”

卢象升一怔,看着激动不已,瞪大双眼的周德悭,心里微动,道:“跟我说说,你二叔是不是打定主意要明年北伐?”

周德悭回忆了一番,道:“没有,据末将所知,兵部的姜尚书,吏部的孙尚书,户部的高尚书还有我爹等都反对,二叔也一直没有准话。”

卢象升沉吟一阵,忽而笑道:“将来若是北伐,你爹与你二叔答应你留在辽东,我就让你做前锋。”

卢象观忽然咳嗽起来,连连给卢象升使眼色。

这位是周家的大公子,定国公南来北往的带着历练,摆明是着重培养,北伐那么凶险,这位大公子要是出什么事情,再大的功劳都抵不过!

周德悭却没想过这些,猛的单膝跪地,道:“末将领命,谢督师!”

卢象升见周德悭没有什么骄纵之气,满意的笑着,起身向外面走去。

周德悭见卢象升走了,心里琢磨一番,忽然奔着周正的房间跑去。

周正正躺在浴桶里闭目沉思,忽然感觉到有毛巾搭在他肩膀上揉搓起来,不由转头看去。

就见周德悭嘿嘿一笑,道:“二叔,我给你搓搓背。”

周正笑着坐起来,将后背留给他,道:“说服我没用的,你爹的脾气你也知道,要是犟起来我也拿他没办法。”

周德悭卖力的给周正擦着肩膀,道:“爹那边我去说,二叔,只要你答应我留在辽东,那就没问题了。”

周正双手搭在膝盖上,道:“你想到办法了?”

周德悭道:“回京的时候,我先去天津卫,在爷爷那待几天,只要爷爷说话,我爹肯定不敢反对。”

周正哼哼笑了两声,道:“你小子倒是抓到你爹的软肋了。”

周方这个人认死理,但也相当孝顺,要是周清荔说话,周方也没辙。

周德悭嘿笑,道:“二叔,我想把童子军调过来,不用多,就一百人,辽东这地方一天,比他们在营地里一年还强。”

周正已经知道这家伙的心思,也有意磨练一下他,道:“可以给你调,你小子要是再这里闯祸,卢建斗不但不会卖我面子,估计还得重惩,你要想清楚了。”

周德悭完全不在意,道:“二叔你放心吧,我不会丢你的脸的,沈阳城头,我一定第一个登上去。”

周德悭才十五岁,不可能参加太严酷的大战,听着他话里的意思,周正心里微动,转过头,道:“你小子是觉得我明年不会北伐了?”

周德悭仿佛没有听到,使劲的搓着周正的后背,道:“二叔,你觉得,我能登上去吗?我听说建虏很不好打,当初你打的也很辛苦才胜,折损你过半……”

周正看着他,道:“说实话。”

周德悭见周正严肃了,只好道:“二叔,要是你下定决心了,刚才的沙盘推演就不会那样,肯定干脆利落的胜了。”

周正眉头一挑,这才有所惊觉。

尽管他内心极其想要北伐,实则也在犹豫。他很清楚眼下的情况,之所以与卢象升进行沙盘推演,实则也是某种退让,说服自己,放弃北伐?

继而他微微皱眉,摇了摇头,道:“你小子是自作聪明。”

周德悭用力搓背,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要做前锋。”

周正摆了摆手,道:“去,将我衣服拿来,待会儿随我一起去见见宁完我,然后,再代表我去一趟沈阳。”

第七百一十五章 压迫

周正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宁完我先到了。

宁完我站在城下,看着匾额上的‘镇北城’三个字,表情平静,眼神却有深深的警惕。

这个城他自然早就知道,但亲眼看到就是另一回事,

从这个城的规模以及用料,城上铁炮的布置来看,显然明朝准备将这座城作为北伐的一个根基,大军势必从这里出。

宁完我身旁站着尼堪,他看着这个名字,冷哼一声,道:“我迟早踏破了这里!”

宁完我两鬓有些白发,在寒风中飘起,道:“如果这次谈不成,给你一万人,你能破了吗?”

尼堪目光冷漠,不屑的道:“大炮我们也有,一万人突然围困,然后找到高点炮击,这座城明人肯定不会放手,但离锦州太远,我在路上伏击,有多少明军我吃多少!”

宁完我轻轻点头,转头看了眼跟着后面的曹变蛟骑兵,淡淡道:“门开了,进去吧。”

他们一行人只有八个,随着镇北城门打开,卢象观亲自出来迎接,他是个大汉,朗笑着道:“宁先生,快请快请,等候多时了。”

宁完我看着卢象观,也抬手客套,向着镇北城官衙走去。

宁完我一路上旁敲侧击,言语都离不开周正。

卢象观粗中有细,左支右绌,没有半句实话。

宁完我脸色不动,心里却惊疑。这卢象观的态度好的出奇,四周的都尉,校尉也没有了以往的厉目相对。

宁完我压着内心惊疑,与卢象观来到了官衙。

却看到卢象升在门口迎接,罕见的笑着道:“宁先生,请。”

宁完我脸色极力保持平静,内心越发不安。

明军将领表现出的‘友好’完全没有理由,他还记得前一次他从京城回沈阳,路过锦州,卢象升的表情就是犹豫着要不要杀他,而不是现在的出门迎接!

宁完我勉强微笑,与卢象升一同进了官衙。

两人分宾主坐下,上完茶,卢象升看着宁完我道:“宁先生冒着风雪赶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宁完我看着卢象升脸上的笑容,心里惊疑不定,也跟着微笑道:“主要是知道定国公来了,有些事情,在下想与定国公商议一下。”

卢象升道:“如果是关于辽东的,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定国公事事躬亲的。”

宁完我琢磨着卢象升的话,双眼闪烁起来。

卢象升这句话,难道是明朝内部出了什么状况?周征云失去了权柄吗?还是卢象升与周征云起了冲突,卢象升要代替周征云成为明朝的大人物?

宁完我心里翻涌着,脸上微笑,道:“在下不太懂卢大人的意思。”

卢象升直接道:“宁先生所来为何?”

宁完我有心试探,道:“一为邦交,二为互市。”

卢象升顿时皱眉,这两件事,他还真不能擅端。

卢象升之所以对宁完我客气,无非是想要继续拖延时间,打消周正北伐的心思。

他心里思索着,道:“这两件事,宁先生不要想,不管是谁,都改不了现状。”

宁完我看着卢象升的表情,道:“那,辽东能开放贸易吗?我国有很多好东西,贵国也是需要的。”

卢象升道:“我可以答应,我们暂时不动,不会再继续北上筑城,各军也退后。”

宁完我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明朝内部应该发生了什么,但周正可能还把持着权力,卢象升等人想要辽东平静,拖延时间。

‘发生了什么呢?’

宁完我心里思索着,嘴上道:“这些不够。这座镇北城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底线,如果贵国继续北上,那我国只能不惜代价一战。”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脸上的客套笑意是彻底没了,淡淡道:“宁先生,你要知道,我朝要是不惜代价的北伐,你们撑不了多久。”

宁完我面无表情,道:“我朝远甚于你们的万历年间,你们又比万历年间强多少?真的要一战,胜败还在两可之间。”

卢象升见宁完我如此强硬,这有可能真的激怒周正,神情冷漠,直接道:“传令,满桂,曹变蛟的骑兵进驻锦州,调集三万大军进驻宁远。”

宁完我看着卢象升的表情,淡淡道:“卢大人,这么大的事情,你做的了主吗?”

卢象升直接站起来,转身就走,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卢象升撂下这句话转身真的就走了。

宁完我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起。

今天的事情,太过怪异,他有些弄不明白。

尼堪则在装哑巴,低着头,目光却是一片冷漠。

这会儿,周正穿好衣服,与周德悭出来,迎面就看到一个神色颇为严肃的年轻人。

年轻人也没想到遇到周正,愣了下,连忙行礼道:“末将参见定国公。”

周正看他有些眼熟,道:“你叫什么?”

年轻人单膝跪地,低着头,道:“末将李定国。”

周正唔了一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忘记了这位了,嗯了一声,道:“起来吧。哦,对了,这是我侄子,想要做北伐的先锋,你替我带带他。”

李定国站起来,看看周正,又看向周德悭。

周德悭也是愣住,他都没听过李定国这个名字,看着他身前的都尉勋章,连忙道:“末将周德悭,参见都尉。”

李定国还是有些不明白,而周正交代一句已经走了,只好道:“起来吧。”

周德悭起身,看着李定国笑道:“以后还请都尉吩咐,不用在意我二叔。”

李定国有些摸不清楚状况,这周家二代就交给他了?

周正在前往正殿的时候,刘六辙一路上将刚才的事情报告给周正。

周正倒是不奇怪,道:“卢建斗去哪了?”

刘六辙道:“在后衙。”

周正继续走向正厅,道:“宁完我这次来,多半是快撑不住,如果不能从我们手里拿到粮食,很可能会采取一些冒险动作,你让孟贺州给我好好查查,我要沈阳的详细情况。”

刘六辙应着,道:“二少爷,寒冬腊月,建虏应该不会干什么吧?”

周正道:“不要侥幸,可怕的事情往往就发生在我们预计的‘不会’当中。”

刘六辙神色微变,连忙道:“是,我这就去。”

周正嗯了一声,道:“卢建斗调兵还不够,东江镇那边也要向前推进,严阵以待,最好的防守是进攻,让他们,将姿态给我摆足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 和亲?

周正在见到宁完我的时候,宁完我还在纠结明朝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定国公,好久不见。”

宁完我看到周正,顿时满脸笑容的抬手,一副老友重逢。

周正客气的拱手,打量着宁完我,道:“宁先生在建虏似乎过的并不太好。”

宁完我一笑,道:“在下位极人臣,定国公何来此言?”

周正就站在他对面,道:“哦?宁先生过的这么好吗?那我将多尔衮放回去吧。”

宁完我脸色微变,旋即笑道:“定国公要是舍得,我们求之不得。”

周正用手点了点他,道:“还是这么不老实,坐吧。”

宁完我神情警惕,他还真担心周正将多尔衮放回去。

现在的清朝,内部斗争日趋激烈,他这个汉人夹在中间举步维艰,要不是孝庄太后的支持,他早就被人拉下马,死无全尸了。

即便如此,代善,济尔哈朗,尼堪等人相互争斗的还是非常激烈,尤其是对军队的争夺上更是如火如荼。

济尔哈朗是保皇派,掌握两黄旗,是八旗中最精锐,数量最多的军队,尼堪,代善则掌握其他四旗,还有两旗名义上在多尔衮手里,实际上有多铎掌握。

多铎,代善,尼堪三人隐隐形成了联盟,在不断的扩大军队,也在朝堂上安插人手,抢班夺权的姿态依然无所顾忌。

如果多尔衮回去,情势必然会发生巨大的改变,沈阳的局势会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

宁完我坐在周正对面,与面对卢象升的轻松试探完全不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宁完我喝了口茶,一直在打量着周正的脸色,见他神情轻松,倒是不像权力受到限制的模样,沉吟片刻,道:“定国公,我们商定好的互市,我希望你能履行承诺。”

宁完我几年前与周正达成互市的约定,实则是一面的求和,明朝防线向北推进了数百里,而建虏没有得到实际上的好处,除了奢侈品。

周正好整以暇,道:“这话就有些奇怪了,互市我已经批了,如果宁先生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可不能将责任推给我。”

宁完我知道,这样的口舌之争是没有益处的,直接道:“定国公,明人眼前不说暗话,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我希望定国公慎重考虑,让两国永久和睦相处,摒弃战端,这才是对我们两国最好的选择。”

周正笑着道:“科尔沁已经不会再支持你们,你们还拿什么与我们战?不出五年,我就能挥兵北上。”

宁完我盯着周正,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肃色,道:“定国公,将我们逼到绝境,对明朝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长城那么长,你能挨个守得住吗?若是我大军再次入关,对明朝的影响你还能控制得住?即便如此,我们破入辽东,你能阻止吗?这座镇北城,我们若是想要攻破,根本不需要多长时间……”

这其实就是明朝上下所顾虑的,建虏到底是渔猎民族,并且与游牧民族关系十分的近,将他们逼成游牧民族,那明朝根本站不住辽东,而且时时刻刻受到建虏的军事威胁,对明朝来说,完全是得不偿失!

除非能一战消灭建虏主力,否则北伐就是冒着大风险没有意义的战争。

周正拿起茶杯,不急不缓的道:“你们要是这么做,我倒是求之不得,我担心的,是你们做缩头乌龟。”

宁完我脸角绷直,他知道,周正对于建虏的战术一直很简单,就是以命换命,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

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人口稀少,死一个都心疼,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弥补。而今天灾绵延,他们没有外面的粮食补充,生存的十分艰难。

宁完我深吸一口气,道:“定国公,你在明朝的情势怎么样,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若是真的要开战,你绝对没有任何好处,若是战败,你的位置定然会不稳。明朝那么多反对你的人都在等待机会,你们的小皇帝也快成年了,你现在不求闻,下场无需在下多说。”

周正对这些陈词滥调没有任何兴趣,淡淡道:“如果你是求我给你粮食,这一点不用想了,说你的真实来意吧。”

宁完我眉头拧起,心里轻叹,周正如此坚决,他是真的讨不到一点好处了。

宁完我看了眼四周,见卢象升不在,沉默片刻,道:“第一,明朝不能再向北推进,若是在动,我们就开战。第二,科尔沁你们不能动兵,否则开战。第三,互市取消,镇北城驻兵不得超过三千,否则开战。第四,你们不得拦截我们的海船,否则开战。第五,将你们在沈阳里的人撤回去,否则我们一个不留。第六,我们希望与贵国皇帝联姻。”

周正眉头一挑,顿时明白了宁完我的真正来意。

这最后一条,才是宁完我的目的!

与明朝皇帝联姻!

在场的刘六辙,卢象观等人脸色微变,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建虏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周正淡定摇头,道:“不可能。”

宁完我也很平静,道:“我觉得,贵国皇帝说不定愿意,贵国朝野或许也愿意。这样,能换取辽东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和平,不会拒绝。”

按理说,确实有可能,明朝上下已经被辽东烦透了,真要能和平,他们或许会同意。

周正还是很淡定,道:“朝廷,我说了算。”

宁完我头有些疼,周正油盐不进,他又缺少谈判的资本,完全的被动。

宁完我左思右想,拿出最后的底牌,道:“如果明朝肯同意,我们愿意臣服,接受明朝的册封。”

这是宁完我最后的让步,也是没有办法的变法。

如果黄台吉在世,是决然不会同意。但他们已经走到了一种危险的关头,他们没有黄台吉破釜沉舟攻入明朝腹地劫掠的雄心与魄力,并且也不可能成功。

想要获得来自明朝的救命稻草,他们愿意暂时低头,等度过这一劫再说。

周正哪里不知道宁完我打的主意,直接道:“辽东本来就是我大明的国土,努尔哈赤是叛乱,你们建国我们从来没有承认过,哪来的册封?想要和亲,你们去国号,所谓的皇帝,太后以及朝廷百官,自缚双手到北京请罪,并且将所有军队交给我。”

第七百一十七章 斩杀

宁完我当然不会答应周正这个要求,这与投降有什么不同?

宁完我表情难看,道:“真的要走这最后一步吗?”

宁完我说完,整个厅里都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周正。

他们都知道,周正一直想要北伐,如果建虏不肯退让,那就是推了周正一把,也堵住了明朝反对的嘴!

卢象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站在侧门内,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瞥过所有人,看着宁完我,道:“我要走,你拦得住吗?”

宁完我脸色大变,他忽然醒悟了。

为什么卢象升等人的态度那么反常,现在的气氛那么的奇怪!

卢象升等人不想现在北伐,但周正想!

他神色阴沉的盯着周正,眼神飞速闪烁。

如果明朝决意北伐,他们根本挡不住,拼死一战,他们会耗尽兵力,国力,但明朝不同,他们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可以补充,但他们大清不同!

卢象升等人则面色各异,他们是真的不想北伐,这个时间段太不合时,若等两年,明朝这边稳定,军力恢复,上升,而建虏则会虚弱到极点,那个时候,才是北伐的最佳时间!

战略战术上,明年北伐都不合适。

周正看着宁完我,淡淡道:“我若北伐,你们能怎么样?你们以为还能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你们还是当年的建虏吗?你们敢与我决战吗?你们守得住沈阳吗?哪怕是围而不攻,你们又能撑多久?”

宁完我嘴角抽了下,神色越发阴沉。

他们没有实力与明朝硬战,一旦折损,他们承受不起。

如果沈阳被围困,他们确实也撑不了多久,沈阳城有数万人,本就粮食紧张,他们除非一战而胜明朝,否则结局已经注定!

至于放弃沈阳,这在宁完我看来,这已经是亡国,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宁完我以及建虏的大部分人的想法,就是熬过这段时间,争取从明朝获得粮食,缓解他们的困境,争取早日恢复过来。

众人看着宁完我的表情,尤其是卢象升,神色微动,心里若有所思起来。

宁完我表情阴晴不定,好一阵子,他咬牙道:“若是明年我们先开战呢,围了这座镇北城,围点打援,只要打掉你们那两万骑兵,我们还有多少余力北上?萨尔浒之战真的不会重现吗?我们两国真的要决战,胜败还在两可之间!”

周正拿起茶杯,好整以暇的道:“我不会让事情向你们预想的方向发展的。现在,你们要么接受我的条件,要么就等着亡国。”

宁完我已经看得出,周正要决意北伐了,神色顿时沉默。

他们大清处于下风,不想开战,他们太虚弱了,连一战的粮草都凑不出,真要开战,不说胜败,他们都将陷入极其困难,甚至是自崩的境地。

宁完我身后的尼堪看着周正,神情阴冷,眼神里都是杀意。若不是他进来之前被搜走了武器,肯定第一时间扑上去,杀了周正!

卢象升一直在听着两人的对话,这会儿陷入沉思。

他们之前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觉得建虏会放弃沈阳,而后打游击战,这样会给明朝打来了巨大的威胁,沈阳、辽东以及九边重镇无一不在威胁中,这威胁太大,不堪重负。

但现在看来,像是一种误区,建虏人未必肯放弃沈阳!

他们已经不是当初的建虏了,他们已经立国数十年,要是放弃沈阳,那么的‘贵胄’怎么受得了?

将会是两万骑兵带着两万以上的‘贵胄’在流浪,其中还有老人,妇女,孩童,他们不是蒙古人,不会去草原放牧,更不能像以往那样居无定所的渔猎!

卢象升双眼发光,静静的打量着宁完我,内心推敲着明年北伐的可能性。

宁完我神色变幻一阵,深吸一口气,看着周正道:“既然定国公决意开战,那我们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只有奉陪到底了。”

周正点头,道:“嗯,既然达成了共识了,那就太好了。来人,将这几位的人头给送回沈阳。”

宁完我,尼堪等人神色大变,周正居然要杀他们!

宁完我满脸怒容,气息急促,冷声道:“定国公,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些规矩你都不懂了吗?”

周正摇头,道:“我说过,我大明从来没有承认你们立国,你们都是叛逆,作为当朝阁臣,国公,处死一些叛逆,有什么不正常的?”

宁完我冷笑连连,道:“定国公还真是好气度,是我宁某瞎了眼!”

周正还是摇头,道:“你瞎眼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读的那些圣贤书,你的同窗师友,父母兄弟,哪一个不以你为耻?而你,毫无廉耻,卖国求荣,不知悔改,你这双眼睛,要来何用?”

宁呜呜呜在建虏效力多年,岂是简单言语能打动的,牙齿咬的咯咯响,道:“定国公,你这样凶残好杀,将来绝对不会又好下场的!”

周正懒得理他,挥了挥手。

刘六辙一招手,一群锦衣卫冲进来,拿着刀冲向宁完我等人。

“我杀了你!”

尼堪怒吼,赤手空拳的冲向周正。



从外面进来的李定国一脚飞踹,将尼堪踹飞,更是拿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尼堪想要挣扎,刀锋进肉出血,冰冷刺骨,令他不敢在动。

其他锦衣卫迅速拿下宁完我带来的其他侍卫,干脆利落,没有引起多少动静。

周正站起来,弹了弹衣服,道:“留一个给他们送人头,再给他们带句话,明年四月,北伐!”

“是!”刘六辙大声应着,将宁完我等人拖了出去。

宁完我没有叫喊,神情冰冷,很是坚定,从容赴死。

等人押走了,卢象升走过来,抬手道:“是下官目光短浅,差点坏了大人大事。”

周正一怔,旋即明悟,摆了摆手,道:“哪里,我心里现在其实也没有坚定想法,明年看看,见机行事。国之大事,岂能一个人意气用事,还是需要见机行事。”

卢象升点头,道:“下官会盯着,明年如果时机得当,奏明大人,伺机北伐,平定辽东!”

第七百一十八章 绝境

周正对于卢象升的话,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而后,周正都在这座镇北城来回走动,不时的眺望北方。

在送走宁完我等人头颅后的一个时辰,周正站在城墙上,背着手,感觉着冷风,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周正看着辽东半岛方向,感慨的道:“本来还想去看看的。”

现在大雪不止封路,海水都冻结了,根本不没办法渡海去旅顺,去东江镇。

卢象升站在一旁,道:“明年下官去看看,若真要北伐,东江镇可为主力,虚虚实实。”

周正眉头一挑,笑着道:“看来你心里一早有盘算了。”

卢象升道:“大人派下官来辽东,不就是为了北伐吗?下官怎么能不不尽心。”

周正微微点头,道:“我虽然有些着急,前提是在必胜的情况下,如果你没有把握,就不要动,知道吗?”

卢象升微微倾身,道:“下官明白。”

周正目光悠远的盯着北方,道:“告诉你一个方法,明年如果真的北伐,第一步,采取战略欺骗。简单的办法,就是大军出动,让建虏以为北伐,但我们不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等建虏疲惫了,麻木了再出兵。”

卢象升军旅半身,立刻就明白了,道:“下官明白,即能消耗建虏的士气,更能消耗他们不多的国力。”

周正道:“第一步,就是兵贵神速,一定要快,快的超过所有人的想象,骑兵要快,步兵也要快,以闪电的速度解决建虏兵主力,解决建虏!”

卢象升认真记着,思索着,点头道:“下官明白。出兵之前,下官一定会做好战略战术安排,给大人过目之后再决定。”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周正转头看向他。

卢象升道:“科尔沁。”

周正会意,道:“秦良玉那边还有三千骑兵,我找时机,让他们出关敲打敲打。”

卢象升点头,而后道:“其他的我不担心,兵部是有大人看着,应该不会在钱粮,兵器上掣肘。”

周正轻吐了口气,道:“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要来了。”

卢象升表情也有些感慨,建虏的事情出自万历年间,已经几十年了。

在周正感慨的时候,建虏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侍卫,提着一堆人头,跑进了宫里。

七岁的福临吓的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孝庄太后也是脸色急变,强自镇定,同时命人去传代善,济尔哈朗。

代善,济尔哈朗两人来了,看着宁完我,尼堪的人头,神情阴沉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周正会这样的干脆利落,直接杀了宁完我,尼堪,半点余地都没有。

他们愤怒于这两人的死,同时也心惊。

周正这么毫不犹豫的杀,说明明朝没有半点‘和’的意思,只怕他们的北伐就要来了。

孝庄端坐,看着左右两边的当朝国柱,声音冷静的道:“二位王爷,就要开战了。”

代善,济尔哈朗两人都是沉默的性子,对视一眼,还是代善先开口,道:“娘娘,我们未必输,无需紧张。”

孝庄看向他,道:“本宫紧张了吗?你哪里看得出我紧张了?就算明朝有十几万大军陈兵在辽东,明年就会打到沈阳城下,本宫孤儿寡母就要被擒,又算得了什么!”

代善脸色微变,顿了下道:“娘娘多虑,明人打不过来。”

孝庄冷哼一声,声音扬起道:“打不过来吗?我们还有多少士兵?多少粮草,能打一个月吗?能走到大小凌河吗?”

济尔哈朗见孝庄在发怒,默然一阵,漠然道:“我们退无可退,除了一战,别无他发。”

孝庄刚要呵斥,旋即拧眉,道:“战?怎么战?周征云那般凶狠,要是再拼掉我们一万儿郎,干脆直接投降算了!”

代善见孝庄越说越不像话,语气也有些恼怒的道:“娘娘,不要说这些气话了,现在是想办法如何应对。周征云这么干,就是向我们宣战,最迟明年四月化冰,没有多少时间了。”

孝庄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道:“你们说,怎么办?”

代善看了眼济尔哈朗,道:“出城硬拼肯定是不行,正中周征云下怀,我们要做的,就是骑兵在外围游走,拖住明军主力,乘机再吃掉他们!”

济尔哈朗嘴角抽了下,没有说话。

孝庄虽然不懂,却也听出了这里有问题,道:“那沈阳怎么办?他们还有一个东江镇,要是从东边来怎么办?我们还能分兵吗?”

代善一怔,旋即沉默了。

济尔哈朗看向孝庄,道:“现在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战,而且必须胜,只要打垮明朝一次,不管是主力还是前锋,我们都能扳回主动。”

孝庄道:“周正就是想我们打,你能保证他们不拼命,我们折损不多?”

济尔哈朗道:“只能尽力,我们除了一战,别无他法。如果困守沈阳,那就等于自败。”

孝庄眉头深锁,神色冷清。

他们现在退无可退,难道除了一战,真的别无他法?

代善神色犹豫,道:“真的要打,多半还是会输。明朝现在是周征云当家,此人对我朝用兵就是一个‘狠’字,就是要与我们血拼,他们有的是人,我们可损失不起。”

孝庄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代善,看着济尔哈朗,道:“科尔沁那边怎么说?”

孝庄出身科尔沁,是科尔沁的格格,与她姑姑一起嫁给了黄台吉,巩固满洲与科尔沁的联盟。

代善看了她一眼,道:“科尔沁那边没有回音。”

科尔沁与明朝也有联姻!

孝庄表情动了动,又看向济尔哈朗,道:“我们能不能有援兵?”

代善与济尔哈朗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默不作声。

到了这种时候,哪里还会有人愿意支持他们,明朝在甘肃镇对科尔沁屡屡施压,就差打到家门口。

漠北的三大汗与明朝也是暗通款曲,漠西那边又屡屡进犯漠南漠北,如果他们还强大,能够帮助科尔沁抵御入侵,肯定会竭力保持关系。

现在,科尔沁大概是想与他们撇清关系,重新与明朝和好吧。

孝庄看着两人的神色,表情越发的冷漠。

第七百一十九章 胡言乱语

孝庄神色冷漠的看着两人,这两人是她唯一能倚重的了。他们大清本来人才济济,文臣武将,而今是凋零不堪了。

厅里气氛十分凝重,孝庄在逼两人。

济尔哈朗与代善却只能沉默,现今这种情况,打不能打,守不能守,他们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本来宁完我是去谈和的,以拖延时间,让他们熬过这段时间,恢复生气。但明朝就是看准了他们这一点,送回了人头。

明朝的态度很明显,没有意外,他们明年就会北伐。

内外交困!

最终,还是代善沉不住气,看向孝庄道:“太后,我还是坚持打,除了打,我们别无选择。”

孝庄眼神十分冷漠,转头看向济尔哈朗,道:“郑亲王。”

济尔哈朗的封好是‘郑亲王’,他漠然一阵,道:“如果太后坚持打,那就先发制人,打东江镇,将东江镇打垮,我们才能专心对付辽东。”

他们已经不是努尔哈赤的时候了,可以不管几路只一路去,那时候的金国一无所有,而今他们有几十年的国都,若是明朝两路发兵,一路围困了沈阳,他们就等败了。

代善听着济尔哈朗的话,点头道:“那就先打东江镇,一定要快,不能给明朝反应的时间,只要我们东边打垮了东江镇,就能从容应对辽东。若是能伺机吃掉他们的骑兵,那么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孝庄皱了皱眉,她即便不懂兵,却也知道代善说的太过于理想化,难不成明朝就是绵羊,任由你去设计?

济尔哈朗道:“明朝如果已经决定明年开战,那边东江镇肯定会有所准备,我们要摸清楚东江镇的主力,突发奇兵才行。而且,我们必须要一战解决东江镇,迅速回师。如果不能,或者回师不及时,我们的后果都不堪设想。”

孝庄看着济尔哈朗,道:“就是不管如何,我们都十分危险是不是?”

济尔哈朗点头,道:“敌强我弱,我们战不能战,守不能守,想要取胜,只能取巧。”

孝庄何尝不知,又看了眼代善,扬声道:“十四岁的全部上马,我们能有三万人,太祖爷当年也是三万人大败明朝,我们为什么就做不到?本宫相信二位亲家,不会辜负先帝所托,必然能保我大清国祚久盛!”

代善这时表情又有些犹豫,道:“我们的粮草,能支持多久?”

不等济尔哈朗说话,孝庄声音越大,道:“三个月,本宫保证三个月没有问题。”

代善看了她一眼,表情漠然。

沈阳的情况他们十分清楚,现在大户人家还行,普通人家都有饿死的,哪来的三个月的粮草?

要真是强行征集三个月的粮草,即便最后打胜了,沈阳也得崩溃。

济尔哈朗神情也动了动,道:“如果有可能,我们会将战事控制在一个月内。”

孝庄点头,越发大声的道:“好,那就一个月,本宫现在授权二位王爷全权接管我大清权力,为了明年的战事,我大清必胜!”

对于孝庄的鼓舞,两人并没有多少反应。他们心底很清楚,他们是在赌,赌国运,赌万一!

又商量了一会儿,二人离开了皇宫,各行其是。

孝庄坐在软塌上,眉头紧锁,表情变幻不断。她在鼓舞代善与济尔哈朗,内心却十分慌乱。

如果济尔哈朗与代善败了,她的儿子,大清皇帝该怎么办?满声音的皇亲国戚怎么办?大清怎么办?

“母后。”一声弱弱的声音在侧门响起。

孝庄转头看去,十三四岁的少年,白白净净,怯怯弱弱。

孝庄一笑,道:“没事,有母后在。”

福临抿着嘴,点了点头。

……

周正在镇北城又待了几天,这才离开辽东,返回京城。

回到京城,已经差不多的年底了。

每年年底都是最为忙碌的时候,周正继续是马不停蹄,如陀螺一样旋转。

现在六部权重极大,内阁空泛,因此六部尚书等就更忙了,上上下下太多的事情都压在他们身上。

周正一直忙碌到年底的最后一天,这才能松口气。

周家也前所未有的齐聚,周清荔从天津卫回来,上官勋,丁棉两家也被邀请过来,周家摆了三桌才坐下。

周丁氏,上官清以及其他两家的妇人凑在一起,说着话,又帮厨,热闹非凡。

周清荔与丁棉,上官勋等在正厅里喝茶叙话,几个孩子也在跟前,不时传出爽朗笑声。

周正,周方,丁琪,上官烈,外加刘六辙等一大群人聚集在另一偏庁,也是喝茶说话,闲聊天。

周方作为老大哥,坐在碳炉前抱着茶杯,看着外面的雪,道:“这雪下有快半个月了,还真是没完没了。”

丁琪比周正小一些,三十出头,摸着八字胡,感慨的道:“我前一阵子去山西,调查炭的事,其实我大明不炭,如果百姓们也能用上炭,这个冬天大概不会难熬了。”

上官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吃的非常胖,这会儿手里还端着盘子,咽了一口,道:“天底下那么多事,哪里能管得过来,看看我们手头上的,感觉二十年都做不完,这煤炭,要不是死了那么多人,我们也注意不到。”

刘六辙瞥了他一眼,这位体重是胖了,心眼却没增加多少。

其他人倒是无所觉,周方收回目光,看着众人道:“很多事情是连着的,如果吏治做得好,这煤炭的事情,会顺水推舟的改变。”

上官烈又接话了,道:“肃清吏治,建立廉洁,高效,奉公的官场体制,说是说的好,办法也那么多,可落实能多少?姐夫当初说,起码两三代人,也就是四五十年,四五十年,我们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都说富不过三代,我看,我们这一代一走,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全白费……”

众人都看向他,神色不善。

上官烈犹自往嘴里塞东西,含混的道:“要我说,别弄什么千秋大业,一百年计划,顾个二三十年就行了,等我死后,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是有老话吗,儿孙自有儿孙福……”

周方也听不下去了,看着刘六辙道:“你再让人拿点东西来,撑死他算了。”

刘六辙还没答话,丁琪就道:“对,反正他儿子估计也不在乎这老子,早点死分家产吧。”

周正叹了口气,道:“大过年的,你们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点正事吧,慎儿明年准备参加科举,你们怎么看?”

都是家里人,大过年的周正也不能端起架子训斥,随口说一句,转移话题。

第七百二十章 能吗

“会不会有点早了?”丁琪接话道。

周德慎才十三岁,这个年纪参加科举确实不少,也能积累经验,见见世面。但周家的孩子,用得着这样吗?

刘六辙看着周正,道:“如果小少爷要考,我就让我们家的兔崽子陪着。”

上官烈接话道:“那我也让我儿子陪着。”

周方看着这两人,神色不大好,道:“我看还是等一等,悭儿也还没考,等两年,一起吧。”

周方自然不是要他们兄弟一起,而是有所顾忌。

他们周家现在是树大招风,看似风光无限下,也是暗潮汹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们笑话,或者等着他们犯错。

如果周家三代开始入仕,怕是会引起另一番波澜。

周正听着,道:“悭儿从军,态度很坚定,短时间内不会改。慎儿是从不了军,他的性子太温吞了。等两年也行,不过,有些事情是需要安排了。咱们这一代或许还能顾个十几二十年,但后面得有所布置,不能一代建一代拆,一代不如一代。”

丁琪道:“现在就安排吗?会不会还是太早?”

周正这些人,哪怕周方大一点,也不过四十左右,活了七八十朝廷大佬不鲜见,哪怕五六十,也还又一二十年。

刘六辙道:“肯定要安排,得好好看看,谁知道哪里是人,哪些是鬼。现在四处都需要人,不止培养他们,也要培养更远一点,看三代有些过了,看两代,三十年是必须的。”

丁琪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周方则有些迟疑,看了眼周正,没有说话。

周系内部,其实有些问题也没有说开,也没法说。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周系到底要去何处?也就是,周正未来的方向在哪里?

王莽,曹操,还是周公?

这个问题,哪怕是周系核心,周正的大哥周方也不清楚,因为周正从来没有透露过。

他们唯一的共识就是:边走边看。

周正看到了周方的眼神,没有理会,道:“朝廷将会设立两大学院,一个是政院,一个是军院,这个两个学院在各省设立分院,分院每年五万人左右,三年学完,政院,军院每年从中选拔五千人,毕业后,直接赐予进士,同进士出身。”

众人神色微惊,这是要废除科举制度吗?

这样一来,震动就太大了。

周正看着他们的表情,道:“这一年一年的,起码有三年时间,慢慢来。”

众人这才松口气,周方想了想,道:“那这两院的院长等十分重要,将来可能会控制朝堂。”

若是朝堂上都是某个人的门生,那太可怕了!

周正点头,道:“不设院长,副院长主持事务,由户部,吏部尚书兼领,四年一任,总共两任。”

现在朝廷规定,内阁阁臣,六部尚书每任四年,总共只能连任两次,也就是说,在朝廷决策层,最多十六年。

周方等人思索着,道:“这样也可以,具体细则,还得再三敲定,以免漏洞,将来还是党同伐异,党争弥漫不休。”

‘党争’是历朝历代不绝,想要杜绝,是千难万难。

周正看向刘六辙,道:“锦衣卫,东厂也要变革。”

刘六辙跟随周正最久,对周正一些想法很清楚,道:“二少爷,这两个机构若是落在权臣手里,魏忠贤的事情,还会重演,可能会将我们的变法全部毁之一旦。”

周正拿起茶杯,默默不语。

‘制度’这东西,仿佛天生就是用来被破坏的。

丁琪见话题有些沉闷了,直接道:“这些留到朝廷再说吧,大过年的,不说这些,该去见长辈,给孩子们训话了。”

周家以及姻亲的一大家子都在,加上一些孩子成年礼,要有表字,事情着实不少。

周方站起来,笑着道:“走吧。”

一群人站起来,向着正厅走去。

周清荔,丁棉等人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拜年的仪程就开始了。

周方,周正等人给周清荔,丁棉等人祝年,而后轮到孩子们。

而后长辈们训话,给礼物,寄语等等。

这一套下来,就过了吃饭时间,却还是坐满桌子,热气腾腾,欢声笑语的吃饭。

周丁氏与上官清等一群女眷则在另一屋,仿佛有说不玩的话,叽叽喳喳不停。上官清也少了年轻时候的清冷,围绕着丈夫,孩子,话也很多。

周家闭门谢客,还是有不少人来,却都被挡驾。

吃过饭,一大群人又坐在一起,叙话聊天,回忆过去,畅想未来。

直到晚上,周家三父子送走人,这才算轻松一点,坐在碳炉前,喝着茶,醒着酒,说着话。

周清荔满口酒气,很显然,他今天很高兴。

看着两个儿子,抱着茶杯,笑着道:“今年,算是最热闹的一年了。”

周方也是轻吐口气,道:“会越来越热闹的,我听说丁家子嗣旺盛,明年又有几个出生。”

周清荔笑了声,道:“多了也未必好,丁兄刚才还向我抱怨,说家宅不宁。”

周方顿时摇了摇头,他虽然没有纳妾,却也知道妻妾之间那些事情。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各种争斗,着实是一场大戏。

丁家与周家是姻亲,沾的光不是一点半点,渴望与丁家联姻的不知道多少,甚至要给丁棉纳妾的都有不少。

周正看着周清荔两鬓的白发,沉默一阵,道:“爹,要不就不回天津卫了吧,家里多好。京城也渐渐平息,没有太多糟心事。”

周清荔看着这个小儿子,轻轻一笑,道:“好。”

周方双眼一睁,道:“爹,真的不回去了?”

周清荔点点头,道:“不去了,那边风大。”

周方大喜过望,道:“好,我这就让人将天津卫的东西都搬回来。”

周清荔看了眼周正,喝口茶,道:“决意北伐了?”

周正坐直一些,道:“没有最终确定,看事情怎么演变了。”

周清荔轻叹一声,道:“建虏屡次入关,莫之奈何。闯贼饶的西北大乱,更是破入京城。而今,我们要北伐了。”

周清荔是从万历年间过来的,他知道做到这程度得有多难。

周方道:“虽然我也觉得有些急,但真的要是灭了建虏,急也就急了。”

周清荔默默良久,道:“把握大吗?”

虽然有些话说出来让人难以接受,但明朝真的被建虏打怕了,有勇气说毫不畏惧,与建虏大战的文臣武将,着实不多,提到与建虏大战,‘北伐’,太多人忧心忡忡,畏惧不前。

能胜吗?能吗?能吗?

第七百二十一章 无以为继

周清荔看着周正,等着他的话。

周方也在看着他,作为周正的大哥,周系的大佬之一,周方也没有从周正嘴里得到实话。

满朝文武,从最南方的云南的赵率教,南直隶的曹文诏,西北的秦良玉,再到辽东的卢象升,朝廷重臣几乎一致反对这过早的北伐。

在他们看来,建虏还不是最衰弱的时候,明朝也没有恢复。现在最好的战略,还是内修国政,坐看建虏煎熬。随着时间推演,必然是此强彼弱,到了合适时机,一战而定才是上策!

周正见周清荔,周方两人都看着他,拿起茶杯喝了口,道:“其实,胜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势’。”

周清荔看着周正,静等他的话。

周方也面露思索,还是满脸疑惑。

周正微笑着道:“只要我们没有大败,保存着实力。明年北伐,一次两次,后年北伐一次两次三次,再后面北伐十次八次,胜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明有能力北伐。在与建虏的对比中,我们是正义,强盛的一方。这是一个心理准备,关乎我朝上下的士气。”

周清荔渐渐回过味,道:“你是觉得,我大明上下有畏惧建虏的气氛,你要扭转这种氛围?”

周正道:“不止是对于建虏,还有是国内的情况。李自成的攻破京城,对我朝是一种巨大打击,不比土木堡之变弱多少。而今民心疲惫,需要鼓舞人心。”

周清荔目光深深的看着周正,脸上带笑,没有再说话。

倒是周方,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道:“那你怎么不直接说出来?”

周正道:“心病这种东西,知道的人反而没救,需要在无声无息中治疗。”

周方这才明白过来,道:“就算有救,效用怕是也要大打折扣。嗯,要我做什么吗?”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明年户部会拨银一百万给工部,主要是修建到山海关的官道以及辽东内的各项军事设施,大哥是前任工部尚书,代我去走一走。”

周方立时了解周正的用意,笑道:“怕是前任工部尚书没是没用,你‘定国公的大哥’才更好使。”

周正一笑,道:“再去朝鲜走一趟。朝鲜里一些人之前与建虏走的太近,要北伐,需要断绝建虏的一切援手。”

朝鲜确实有些不像话,内部争斗不休,私自废立国王,完全没有上报明朝朝廷批准,内部的争斗还是源于明朝与建虏的站边。

周方神色冷漠一分,淡淡道:“我知道朝鲜那你驻军一万,再将锦衣卫给我带二百,到时候,我要杀一些人。”

周正极少看到周方面露杀意,有些惊讶,旋即点头道:“好。”

周清荔看着这个大儿子,眼神里也带着深深的笑意。

父子三人聊到半夜,这才散了。

周清荔在福伯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起身,看着门外的雪,脸上依旧满是笑容。

福伯也更老了,半头白发,看着周清荔的表情,笑着道:“老爷,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周清荔看着雪,道:“我周清荔这辈子无功无德,却有两个好儿子,吾家麒麟子已长成。”

福伯笑着道:“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周清荔也笑了声,有些感慨的道:“人来了,就容易多愁善感。天津卫就不回去了,咱们就在这养老吧。”

福伯一听就高兴了,道:“那就最好不过了,孩子们都在京城,看着多高兴。”

周清荔笑了几声,道:“你们家那几个也被藏着掖着了,带到府里来,趁着我还能活几年,教导一番,也有一个好前程。”

福伯一直避嫌,听着周清荔的话,连连道:“谢老爷,我明天就写信回去。”

周清荔摆了摆手,道:“我们不能挡后辈的路,该铺的也得铺。”

福伯应着,扶着周清荔回房。

两个人佝偻着腰,慢慢的迈出门槛。

外面,是漫天大雪。

……

过年这几天,周正懒得的清净,在家里陪着老爹,老婆,孩子,好好的放松了一阵子。

到了元宵节前夕,朝野的一些人终于坐不住,开始陆续登门了。

无非是朝廷里的大小事情,倒是没有什么新奇,就是需要周正拍板拿主意。

元宵节,周正带着一家人四口,在灯会上走着。

今年的灯会倒是恢复了一些生气,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周正背着小恪儿,在灯谜的河边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小家伙对这些十分感兴趣,看到一个猜不上来就蹲在边上看,还与一些人争论不休。

人家是见他是个小孩子,还有意逗他,他据抓着人不放,非要将人给说服了一般。

周德慎则有些沉默寡言,对这些不感兴趣,一直安静的跟着。

上官清带着他,似乎怕他走丢了。

从傍晚玩到半夜,直到小恪儿都累的睡着了,周正一行人才回头。

上官清看着游船上还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瞥了眼周正,道:“上面会不会有你的熟人?”

周正看都不看她,径直往前走。

上官清哼了一声。

周德慎有些疑惑的看着父母,却没有张口问。

周正之所以不理会上官清,那是因为一些谣言。

之前他在南直隶待了大半年,经常在秦淮河上见一些人,处理一些事情,难免就传出了‘征西伯与名妓某某’的风流艳事。

其中柳如是,董小宛最多,上官清就偶尔会拿话来噎周正。

过了元宵节,周正就真正的忙了,那些六部堂官没有再顾忌的登门。

周府的凉亭里,高弘图说着话。

“土地的事情,还是最大的问题,虽然一些大地主被解决,小地主却是大问题。遍布全国,数以百万计,着实不好对付。”

“另外一个就是钱粮的问题,灾情之下,全部减产,百姓难以过活。钱是另一个问题,一面要兑换旧币,还有庞大的支出。西北未全订,云南那边时不时也有战事。辽东更是巨大的负担,每年数百万钱粮……”

“我们目前是入不敷出,全靠着老本,这种情况,下官预计,维持不过两年。两年之后,如果无法减负或者有新的税源,国库可能会崩塌……”

“大人决定北伐是正确的,如果能够尽早解决建虏,我们都能松一口气,会从容很多。”

……

高弘图说了很多,简而言之就是内忧外患,并且越发严重,如果不能快速解决一些问题,大明朝廷将无以为继。

第七百二十二章 黑云压城

高弘图走后,孙传庭又来了。

两人倒是闲心不少,对弈喝茶。

孙传庭道:“吏治历来是最难的,不止要求清廉沉心,积极用事,还有选拔调迁,每一个步骤不妥,都可能带来不好的后果。”

“我朝吏治的崩坏,下官来看,在于掣肘过多,地方上的三司,朝廷里的制衡,太多了,反而利于争斗,争权夺利,而不是为朝廷排忧,为百姓用事……”

“现在的官场风气极其不好,党争横亘……其中,我们周系最大,随之的各种乡党,书社此起彼伏,勾连不清,无不是为了争夺官位……”

“今年的科举,下官的题目已经出了,势必会是一场轩然大波,朝廷是休想平静了……”

周正慢慢的落子,也在思索孙传庭的话。

大明早就烂到根子里,种种问题并不是能一蹴而就,或者慢慢解决,需要刮骨疗毒。

周正正在有序的推倒从来,却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周正落着子,道:“对自己狠一点未必不是好事情。吏部那边,你盯紧了,再熬一年吧,明年你入阁。”

关于入阁,孙传庭知道周正的想法,顿了顿,道:“大人有吏部新尚书的人选了?”

周正道:“没有,你继续兼着。”

孙传庭会意,这是在给他加码,增加他的权威。

“我倒是没有问题,横平那边怕是有些麻烦。”孙传庭道。

横平,是周方的字,周正的大哥。

兄弟俩一同入阁,并不是什么假话,可能会招来无数的非议。当初严嵩让他儿子严世蕃入阁,不知道招来了多大的祸事。

周正道:“大哥那边我会去说,无需担心。新体制的架构,要进一步的推进,司法独立,这是硬性条件,我考虑让大理寺卿入阁,将刑部降级。”

‘司法’,其实指的是三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孙传庭微怔,道:“大理寺卿入阁,那都察院呢?”

周正道:“结合六科等,分拆并入刑部,反贪总署等。”

孙传庭细细思索着,道:“大人想要强化朝廷的控制力?”

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简而言之就是集权。明朝的权力架构错综复杂,处处都是为了制衡。

周正点头,道:“内阁六部一级差不多了,要考虑更加细致化的。朝廷的你们要仔细研究,地方上的我也有些想法,找时机开会说一说。对于各省府的机构,也要做出相应改变……”

孙传庭听着,不断点头,偶尔插话。

好一阵子,孙传庭道:“大人说的,下官记下了。关于今年的科举,大人有什么看法?”

周正拿起茶杯,道:“没什么看法,考题你们出,人才你们选。这次考完,各级学院也差不多了,看看我们培养的人才吧。”

孙传庭想着建立学院的事,道:“六部等还在商议建立的章程,除了朝廷外,也带算给地方一些名额,鼓励他们办学……”

周正唔的一声,道:“这个可以,你们商量着办。不过要制度化,管控起来。不要再弄出一个东林党或者复社出来,那样朝廷永无宁日了。”

孙传庭应着,心里却叹气。

历朝历代的党争就没有停过,明朝尤其酷烈,只怕未来还会有,他们即便早做布局也没用。

制度啊,就是用来破坏的。

孙传庭在周家待了半天,吃了顿饭才走。

第二天周正开始上班,进入内阁。

刚刚与钱谦益简单客套几句,还没坐稳,兵部尚书姜广曰就来了。

姜广曰可不比高弘图,孙传庭,他相当直接,木然着脸,道:“大人,目前南北来头,下官觉得,应该解决吴三桂等叛逆,辽东可以再等一等。”

周正看着他,道:“高尚书说,辽东每年数百万的钱粮,严重拖累国库,希望先解决辽东。”

姜广曰一怔,没想到周正拿着他堵他,顿了会儿,道:“下官倒是知道国库情况,只是,辽东如果不能一战而定,反而会更拖累国库。若是解决吴三桂等人,云南那边轻巧了,朝廷也能松口气。”

周正道:“吴三桂等人没有犯边,南边压力不大。兵部再咬咬牙,明年即便不能一战而定,建立势必元气大伤,辽东也可以精兵简政,用度减半,我们都轻松一点。”

周正拿钱粮用度来堵姜广曰,姜广曰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再反驳,毕竟,钱粮是一切的根本。如果辽东一直这么拖累朝廷,用不了两三年可能国库就枯竭,朝廷自行崩溃了。

到了下午,六部九寺陆陆续续来见周正的就更多了,基本上都是反对北伐,或许他们已经听到确切消息,今年会北伐。

周正以各种理由推挡,将他们赶回去。

到了临下班前,乾清宫里的朱慈烺也坐不住,将钱谦益,周正请了过去。

朱慈烺少了以往的戾气,怨恨,平静的询问周正北伐的把握。

周正也是认真的解释,分析了各种因素,就是没有提鼓舞士气的事情。

周正临走前,朱慈烺依旧很是忐忑,即便当初黄台吉兵围京城的时候他还小,依旧深知艰难的可怕的。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传遍了整个明朝,几乎是所有人心头的一块大石,面对建虏,他们呼吸急促,难以平静对待。

不过,目前明朝的几乎所有权力都在周正手中,周正决定了,再说服六部的这些臂膀,基本就没有阻碍。

到了三月,大战的气氛越来越浓,从京城到山海关的官道上,随处可见调动的士兵,粮草,兵甲,大炮等等。

渤海湾也有上百艘战舰时不时的演练,出现在辽河等的出海口。

辽东各军也是调动平反,几乎是全线向北压。

曹变蛟,满桂的两万骑兵也是动作频频,曹变蛟更是渡海,一万骑兵出现在皮岛。

明朝这边这么大的动作,建虏不可能不知道。

明朝动摇了十多万大军,明摆着要两路进攻沈阳,对于兵力捉襟见肘的建虏,压力巨大。

他们一边也在集结军队,一边在筹措粮草。

沈阳城里山雨欲来,谣言纷飞。

而皇宫里则是争吵不休,对于明朝的进攻,建虏朝廷里也是出现了各种争论。

包括应对的战术,战略;胜败问题,和与战等等。

第七百二十三章 蓄势待发

孝庄与福临并肩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群臣争论不休。

孝庄面无表情,端坐,倒是显得镇定。福临则有些慌,眼神害怕,紧紧抓着孝庄的手。

代善与济尔哈朗并没有参与论战,各站一片,神色各异。

建虏的朝廷,依旧是满汉相杂,范文臣,宁完我的相继死亡,导致了下面的汉臣群龙无首,这更加让他们迫切的想要凸显存在感。

尤其是建虏如果败亡,他们绝没有好下场,因此拼命的争论,想要宝座建虏的国祚。

建虏的士气有些丧,面对明朝的屡战屡败,加上现实的钱粮,兵员,令他们有些迟疑。但面对汉臣的的强大气势,他们也反口相讥,吵作一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孝庄终于开口,冷声道:“够了!”

下面一群人顿时不再说话,吩咐向着上面躬身。

孝庄看着这一群人,目光最终落在前面的代善与济尔哈朗身上。这两人是顾命大臣,辅政的****。

代善备份最高,身份最重,他转过身,道:“太后,明人的战术十分明显。辽东一路,朝鲜一路,骑兵两万,总兵力十万以上。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动作十分谨慎,就是逐步推进。三军成犄角,相互依靠,缓步而来。想要用以前的战术是行不通了,我们也不能硬拼,还需从长计议。”

孝庄听完,看向济尔哈朗,道:“郑亲王?”

代善听出孝庄不怎么信任,表情不变的退回。

济尔哈朗神色漠然,沉默一阵,道:“太后,明人明显是不想重复萨尔浒之战,采取了最为保守的战术,如此一来,哪一路我们都不能单独的轻易取胜。辽东无险可守,到沈阳一路坦途。我的想法是,围魏救赵。”

代善,济尔哈朗在建虏位高权重,两人开口,其他人不敢乱喷,默默听着。

孝庄面露思索,道:“郑亲王的意思,是绕过他们的军队,去锦州?”

孝庄话音刚来,顿时有汉臣出来反对,声音急切的道:“臣反对!若是发兵去锦州,沈阳就空了,明人轻兵快进,来攻沈阳怎么办啊?”

“万万不可,那沈阳就是一座空城了!”

“是啊,这到底是谁在围魏救赵?”

“绝对不行,沈阳不能没有兵……”

一群人激烈反对,要是建虏的骑兵远离沈阳,他们将极度没有安全感!

“好了,听郑亲王说。”孝庄看着下面吵吵嚷嚷,再次出声道。

等堂下安静了,济尔哈朗才道:“现在还没有滑动,他们根本无法北上,我们可以先行出兵,镇北城或者东江镇的凤凰城都可,我们先发制人,拿到主动权。”

代善听着,神色沉吟不语。

明人冬天是无法打仗的,也料不到,如同突然发兵,确实能震慑明朝,遏制他们的战略战术。

只是他们也有短板,一来,他们无法强势攻城,经受不起损失。二来,就是他们的粮草,经不起损耗。

他们现在必须要速战速决,遏阻明朝北伐的决心,达成战略目的迅速结束战斗。

孝庄也没有说话,她静静的看着济尔哈朗,思索着这些话。

其他人也不再说话,济尔哈朗是战场宿将,他们所剩不得将才,他的话,能质疑的人不多。

一时间,大殿之中有些沉默。

他们都很清楚,明朝这次北伐决心坚定,也采取了最为谨慎的战术,他们正面,侧面获胜的希望不大。

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

胜了,国运依旧!输了,国破家亡!

静谧了好一阵子,福临突然说话,道:“真的不能和平共处吗?”

孝庄猛的看了他一眼,福临神色怔怔的看着她。

大殿里的所有人都看向福临与孝庄,心思浮动。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议和,但宁完我被杀,让他们绝了心思。也清楚,明朝不会接受‘简单’的议和,除非,他们做出巨大的让步。

一些人想法纷纷,如果这边让步,暂时保住国祚,去国号什么的,也不时不能接受,无非是虚名而已。

孝庄看着下面一众人的表情,沉着脸,道:“我大清绝无投降的可能,郑亲王,此事交你全权办理,赐你‘如朕亲临’令箭,号令八旗!”

济尔哈朗猛的跪地,沉声道:“遵旨!”

福临抿了抿嘴,神情还是有些犹豫。

代善等人欲言又止,却也没有说话。

明朝强势,他们无路可退,唯有一战。

济尔哈朗拿到令牌,迅速整军,筹备粮草,看似谨慎小心,不希望走漏消息,沈阳城内外网却是一片肃杀,不少人已经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了。

沈阳城益处老旧的酒馆,平日没几个人,外面是几个建虏人在喝酒聊天,抱怨着要去打仗,后院地窖的密室里,孟贺州正在见人。

“大人,从和亲王府得到的消息,济尔哈朗已经得到孝庄旨意,统领八旗军队。”

“各处也在筹集粮草,对一些百姓更是抢夺,各处的用度也在大幅度缩减。”

“沈阳城看情况要戒严了,各处都在设关卡,巡逻……”

“我们不少人其实是暴露的,现在该怎么办,根本走不掉?”

“我们的信鸽也飞不出去了,其他地方可能也会被查,我们要小心。”

孟贺州认真的听着,看了眼边上记录的人,低声道:“大人去年已经传来消息,让我们谨慎,不必要的人可以撤离,潜伏。现在,有几件事要做,第一,烧掉所有可能泄露的东西,对一些人进行灭口。第二,对一些人进行暗杀,名单待会儿我会给你们,要好好谋划。第三,想办法对沈阳进行破坏,尤其是建虏的军队,粮草,我们要用尽办法下手,拖延时间。等到开春,定国公大军北伐,就是我们立下不世功勋的时候了!”

众人神情激动,纷纷点头。

他们潜伏在这里,长的有十多年,短的也有五六年了,无非就是等这一刻!

孟贺州看着他们的表情,内心何尝不激动,道:“那我布置任务,你们调集人手,趁着混乱做事。不管成功与否,我们都撤退,潜伏,等开春!”

“是!”众人齐齐低声应着。

锦州城头,卢象升正在调兵遣将,做足了声势,五万大军陈列在大凌河以南。

在东江镇,明朝的军队也在迅速调配,足足有一万人驻扎在距离沈阳十分近的凤凰城。而在鸭绿江,旅顺各有两万,蓄势待发。

第七百二十四章 戛然而止

朝廷这边调兵遣将,明朝其他各处也是动作连连。

四川总兵秦良玉,接连在四川发动剿匪行动,更是派出了一千骑兵前往科尔沁‘问候’。

杨国柱率兵两万,离开湖广,前往云南,与云南总兵赵率教,广西总兵闫广友在安南,缅甸的边境进行大规模的军演。

他们动用了近千门火炮,步兵,骑兵,海军高达七万人,炮火连天,气势恢宏。

缅甸与明朝交界,曾经的羁縻之地,土司之所,吴三桂,唐通等人眼见明朝如此的大阵仗,都是吓了一大跳。

缅甸更是惊动,他们可不认为明朝集结这么强大的兵力只是为了剿灭叛逆。

安南现在也是四分五裂,与明朝的关系是错综复杂,更是忐忑不安,各个势力纷纷派出使团,抵达明朝边境。

……

明朝朝廷内外这么大的动作,动员了数十万大军,朝野上下都是一阵沸腾。

高层有周正的压着,他们并没有什么担心。但是下面就不同,不知道多少人各种声音,上书反对,言辞激烈。

更有人上书,将钱谦益,周正,姜广曰等人弹劾的是淋漓尽致,体无完肤。

随着明朝这边准备真正的北伐,尽管是万众期待已久,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所有人都慌了。

从升斗小民到皇帝,没有不紧张的。

朱慈烺一天召见了周正七八次之多,与钱谦益密议了更是十多次。

一些曾经的勋贵旧老吩咐开始说话,向周正施压。

三月初,朝廷准备的越发齐全,冬雪初融,风声更紧。

卢象升在锦州城召见诸将,手持尚方宝剑,定于四月初北伐!

建虏如临大敌,全民皆兵的备战。

一时间,辽东鼓声雷动,杀气灌云。

三月辽东大雪封路,到处是冰雪,不能开战,双方都是在紧张的准备着。

周正要看的不止是辽东,全国一盘棋。

三月中,周正从内阁回府,累的是疲惫不堪。

他躺在院子里,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假寐。

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一个端茶送水,一个端来点心,别的时间就没有再打扰。

周方从外面回来,看了眼也没有说话。

上官清一直坐在偏庁里,看着周正坐在很久也不动,神色有些担忧,找到周方。

周方摇了摇头,道:“他现在压力太大,让他自己静一静,不要打扰。”

上官清抿了抿嘴,还是一脸的担忧。

到了晚间,周正还是没有动作,这次一家人都担心了,连周清荔都从他的房间出来,站在屋檐下,与一群人看着躺在摇椅上的周正。

周德慎仰头看着周清荔,道:“爷爷,你劝劝我爹吧,他最听你的话了。”

周清荔沉默一声,转身走向屋内。

众人一怔,转身看着他刚要说话,就见他提了把椅子出来,走向周正。

周清荔来到周正身旁,放下椅子,伸手倒了杯茶,道:“犹豫了?”

周正身体一震,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周老爹坐在他身旁,又转头向后看,见一群人看着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坐起来,揉了揉脸,道:“没有,就是睡着了。”

周清荔放下茶壶,道:“是因为辽东的事情?还是你的变法?”

周正现在遇到了很多的难题,一个是变法,历来变法改革都会遇到强大的阻力,哪怕在明朝这种破损不堪,亡国边缘的国家也是一样。第二个,就是辽东。辽东是大明所有人心头的刺,拔不掉咽不下,无法安寝。

现在,周正一面在强行推动变法,一面又要北伐,不管哪一个都不轻松。

如果其中再出现纰漏,尤其是北伐若败,可能会耗尽周正这么大的培养的声望。

周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清醒不少,笑着道:“压力是有,但不至于这么大。就是一不小心睡着了。”

周清荔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道:“其实,不管辽东胜败,都不会有什么事情。朝野都会谅解,至于不谅解的都是少部分。所有人都不看好,败了还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正笑着道:“不会败,我与卢象升等人进行了详细的推演,采取了最为保守的战法,只要建虏不弃城而走,变成蒙古,那我们就是必胜之局。”

周清荔见周正脸色依旧疲惫,道:“那你在担忧什么?”

周正心里轻叹一声,只得解释道:“事情太多太杂,有些扛不住,这一战过后,最迟明年,内阁需要补充人手了。”

周正这个解释实在敷衍,但说到这里,周清荔也知道不能多问了,只得道:“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国事再重,也得要有分寸,进退有据。”

周正微笑点头,道:“是。”

周清荔见周正已经清醒,心里也是松口气,拎着椅子往回走。

“散了吧。”周清荔看众人说道。

周方点点头,带着妻儿走了。

上官清也将两个孩子送走,这才拎着凳子来到周正的身旁,默默无声的看着他。

周正拍了拍她的手,道:“真没事。”

上官清抿了抿嘴,道:“我让人将董小宛,柳如是接到京城吧。”

周正一怔,道:“接她们做什么?”

上官清就是看着他。

周正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顿时皱眉,佯恼道:“一天到晚你是闲的吧?我就在秦淮河上听过她们几次的曲,还都有其他人在。”

上官清道:“接到外面,不让爹知道。”

周正直接站起来,道:“我看你就是闲的,去给我烧水,我洗个澡。”

上官清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也就依言去烧水了。

在周正洗澡的时候,辽东则一片紧张。

卢象升定在‘四月初’北伐,各处大军整装待发。

而辽东的沈阳更是戒严,每天都有杀戮,沈阳城内一下子聚集了有近十万人!

孟贺州等人的暗杀行动还在继续,不少死士在沈阳各处出没,对于建虏的武器装备,马匹,粮草等进行破坏。

对于建虏的各种情况,也透过最为严密的渠道送出沈阳城,飞速的奔向锦州。

而济尔哈朗对于军队的调动极其频繁,不断的聚集,居然筹集有高达三万的骑兵!

建虏的骑兵也在四处劫掠,抢夺粮草,甚至屠杀村庄的事情也屡屡发生。

各有打量的侦骑在辽东游走,盯着明朝的一举一动。

到了四月下旬,一触即发的大战,在卢象升的一道命令下,戛然而止。

卢象升宣布:北伐时间推迟到五月!

第七百二十五章 内外

卢象升的动作,首先在明朝这边引起了动静。

一些人迅速的捕风捉影,在京城散播谣言,更是在朝廷掀起狂潮。

“什么卢象升也觉得不适合开战,只是迫于大人的压力……”

姜广曰站在周正的桌前,面无表情,双眼愤怒的道:“什么卢象升这是在变法的反抗大人,拒战。什么大人已经被声望冲昏头脑,应该致仕……京城里,朝廷里的奏本,莫不如是……”

周正一点都不意外,笑着道:“不用生气,这也正常。骗不过自己人,怎么骗建虏?”

姜广曰是兵部尚书,自然知道北伐的大战略,各项战术。

他听着周正的话,心里一动,道:“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周正目光幽幽的看向外面,道:“变法是我一手推动的,如果我要倒台,你说,那些变着法子扯后腿的人,会不会忍不住跳出来?”

姜广曰明白了,道:“大人准备进一步制造声势,迷惑建虏,同时梳理变法队伍?”

周正点头,道:“你去找孙传庭,好好商量一下。”

姜广曰抬手,道:“是。”

而后,又道:“大人,要去辽东吗?”

北伐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周正应该去辽东亲自指挥的。这不仅是巨大功劳,还涉及到兵权。

如果周正不去,卢象升执掌了十多万精锐大军,再加上北伐的大功,就足以与周正相提并论了。

周正微笑,道:“不去了。”

姜广曰深深看了眼周正,道:“下官斗胆问一句:卢建斗,要回京了吗?”

周正看着姜广曰,拿起茶杯,没有立刻回答他。

姜广曰看着周正,默默无声。

现今的朝廷架构是相对稳固的,卢象升如果携大功回京,该怎么安排他?还有,他的立场是什么?他一直游离在朝廷之外,态度讳莫如深。

曾经杨嗣昌等人想要拉拢、利用他,事后他也不曾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周正喝完茶,道:“兵改还没有结束,现在说的太早,沈阳也需要人镇守。”

兵改没有结束!

姜广曰心里嘀咕着这句话,好一阵子,道:“是,下官明白了。”

周正点头,道:“我不去,你得去。去了之后,多看多做少说。”

姜广曰抬起手,深深拜下道:“下官谢大人!”

这个时候,谁去辽东都是去分功劳的,卢象升真的平定辽东,他这个兵部尚书在,怎么都会有一分功劳,增加他在朝廷的地位与声望。

周正摆了摆手,道:“去吧,官场要清理,军队也要,都做扎实了。”

姜广曰抬手,道:“下官遵命。”

周正点点头,随手拿过一张纸。

这张纸一直是折叠着,来自军情处。

姜广曰看了眼,悄步退了出去。

周正看着这张纸,神色平静,目光闪烁不断。

这是从缅甸来的,缅甸王似乎有意借住吴三桂等人的力量稳定内部分裂的局势,尽管明朝这边进行了大演武来震慑,缅甸还是没有做出什么改变,有意在庇护吴三桂等人。

好一阵子,周正冷哼一声,道:“这是吃准我没有多余的精力收拾你们吗?”

周正心里飞速计较着,辽东一战,已经拖住了他的最大精力以及大明的国力,确实没有办法同时开启两场不确定的大战。

但他也不能任由缅甸这样下去,否则迟早还会成为明朝心腹大患。

“姚童顺。”周正忽然向着外面道。

姚童顺立马进来,道:“大人。”

周正心里还在思忖着,道:“去,告诉六辙,让他亲自去一趟云南,告诉赵率教等人,把握分寸,可以打一打,不管是安南还是缅甸。”

姚童顺躬着身,道:“是。”

外面的人还在想着怎么逼迫周正就范,放弃北伐,却不知道,周正已经在策划同时开启两场战争。

明朝这边风起云涌,内斗不休,建虏的情况更甚。

随着明朝这边宣布推迟北伐时间,建虏长松一口气,各种揣测言论甚嚣尘上,‘罢战’的声音在沈阳内外绵绵不绝。

‘主和派’的声音开始抬头,各种奏本上到了孝庄的桌前。

孝庄也有些迟疑,将济尔哈朗,代善等叫到跟前。

取代宁完我的汉臣,陈化龙也出现在这里。

他是极力主和的,眼见明朝推迟北伐时间,当即信心十足的道:“太后,明朝推迟北伐,只能说明是他们自身出了大问题,无法北伐,这是我们的机会!”

陈化龙之所以反对开战,主和,是因为他觉得,建虏这边胜算不大,他们的战略应该是拖延时间,恢复生气,以图日后,而不是现在开战。

代善看了他一眼,不喜欢这个人,淡淡道:“什么机会?明人这么大的动作,可能会半途而废吗?迟早还会来。”

陈化龙没有理会代善,直接道:“太后,临阵推延是兵家大忌,这会对士气有巨大的打击,微臣可以断定,明朝五月份绝对无法按时北上!”

这个时候,济尔哈朗也看了他一眼,道:“明军或许有什么麻烦,但如果五月他们还无法北上,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明朝上上下下这么大的动静,动员了几十万人,如果草草收场,上上下下必然都不答应,周正这个主帅,可能面临十分严重的后果。

所以,按常理来说,周正哪怕是硬着头皮也会发兵北上,没有理由虎头蛇尾。

陈化龙声音更是激昂,道:“太后,微臣认为,辽东明军的拖延,可能是周征云出现了问题。据微臣所知,明人畏惧我大清如虎,北伐的事情遭到了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反对,完全是周征云一力在推动,现在卢象升拖延,说不定是反对派占据了上风,周征云或许失去权柄!”

孝庄一直平静,听到最后,神色骤变,道:“真的?”

周正一直是他们大清最大,最危险的敌人,他们大清落到现在这个程度,完全是周正的原因,连先帝都深为忌惮!如果周正失去权柄,那简直是他们大清的大幸运!

陈化龙神色肯定,道:“是。我们可以一面派人探查明朝朝廷的情况,一面盯着辽东。如果五月份,北伐不了了之,基本可以断定。”

孝庄忽然看向济尔哈朗,道:“郑亲王,你怎么看?”

济尔哈朗也深深皱眉,道:“临阵拖延,确实是兵家大忌,按理说,周正,卢象升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里面必然有什么原因。想要知道,也可以如陈化龙所说,坐观其变。”

孝庄皱眉,神色思索,道:“这会不会是明朝的阴谋?我们的粮草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他们要是这样拖下去,我们会自行溃败。”

陈化龙当即抬手,朗声道:“太后,沈阳的粮草,绝对可以撑到六月,六月明朝如果不发兵,那么他们就不会发兵了。士气大泄之下硬着头皮上,我们以逸待劳,他们只有败亡一图!”

代善看了眼陈化龙,神色越发不喜。

这个人义正言辞,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却让他这样的武夫深为厌恶。

济尔哈朗也默默不语,陈化龙的话固然有问题,但他们确实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如果他们现在发兵攻打明军,那可能促使明军决战。

孝庄见济尔哈朗也默认,轻轻点头,道:“郑亲王,一切交给你。”

济尔哈朗抬手,道:“娘娘放心。”

陈化龙不甘心,道:“太后,臣也没有帮些忙。”

孝庄看着陈化龙,顿了片刻,道:“后勤粮草,交给陈爱卿统筹。”

陈化龙大喜过望,道:“臣遵旨!”

第七百二十六章 再次推延

建虏的高层虽然争论不休,但态度趋于一致,那就是战,没有和。

沈阳城戒严,所有的食物,粮食都是只能分配,大部分用作了军粮。

沈阳城内,一座地窖密室内。、

孟贺州与一群人在说着事情,一个个神色肃重。

“大人,刺杀名单的六十七人,目前只得手了十一个,我们的人损失惨重。”

“建虏封城,处处是巡逻,我们少有动作就被抓,还有些人反叛了,牵累了不少。”

“倒是烧了几处,但没有烧起来。”

“粮草不好靠近,我们以前安排的人都被打散了,不好靠近,东西也带不进去。”

“我们传递消息也受限制了,很多站点被征用,人也被抓走,有些麻烦……”

一群人说着,都是沈阳城的境况,尽管他们还没有完全暴露,却也损失不小,倒是核心管理层没有被波及。

孟贺州听着,道:“先不要急,我们继续沉默,不是重大事情,不要再联络,这个地方以后不要来了。所有事情,暂且不要动,等我命令。”

众人看着他,其中一个忍不住的道:“大人,下官多嘴一句,北伐,还会来吗?”

这也是所有人想问的,蓟辽总督卢象升宣布推迟北伐,这件事太过重大,他们担心北伐可能不了了之,那他们付出这么多年的心血,将毫无意义。

孟贺州其实也不清楚,但他表情十分镇定,道:“我们都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的人了,定国公是什么人,你们也很清楚。不论辽东是什么情况,绝对不会抛弃我们。”

众人听着他的话,多少有些安慰,神色,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孟贺州现在只能送出消息,接受不到,拍了拍桌子,道:“不要过分担心,我们做好我们的事情,计划要继续进行。”

众人点头,即便要静默,他们眼下,还得做一些事情,不可能真的完全什么都不做。

到了四月中下旬,明朝内外的气氛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不断发酵,反对北伐的朝野之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奏本。大江南北几乎都在谈在此事,更有不知道多少人入京,要向皇帝,向朝廷陈情。

钱谦益作为首辅,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担当,先是接见了反对北伐的代表,详细说明了北伐的重要性与必然性,对一些人的妄言进行了批评。

太多人知道钱谦益只是个傀儡,哪里会接受,钱谦益几乎是在打骂声中被赶走。

到了第二日,钱谦益直接发了内阁邸报,严厉斥责一些人‘失心无德,妄议国政’、‘国艰之时,平添祸乱,不知大局,通敌何异?’等等。

似乎还不解气,在四月二十六日,钱谦益主持内阁会议,一口气将反对北伐的在朝官吏罢黜了七十多人,引起朝野震动。

这才让很多人看明白,这位首辅也不是纸糊的。

但钱谦益也是捅了马蜂窝,不知道多少人呐喊着要钱谦益下台,更是有很多人闯宫,要求见皇帝。

偌大的京城,一片乱象。

内阁大院,各个大员的官邸,到处都是‘陈情’的人,围堵是水泄不通。

直到巡防营来驱赶,防护,这才让这些大员能够回家,上班。

最大的压力,莫过于周正,这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冲着他来的。

马士英这会儿,出现在周府的小亭子里,神情恼怒,道:“大人,不止是弹劾,聚集闹事,他们也在拖延各项事情。比如税务,比如户部的钱粮调配,还有工部的兵甲运作等等,我怀疑在辽东,他们也会生事!”

周正已经知道了,稍感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些人要是什么都不做才奇怪。

周正喝了口茶,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什么好说的。不要在都察院层面,交给元辅去做。”

马士英一怔,道:“元辅,肯做吗?”

周正笑了声,道:“如果卢象升北伐成功,我也是有功劳的,元辅怎么办?”

马士英顿时会意,道:“原来如此。元辅这么着急跳出来,还气势汹汹,这看似很蠢的得罪很多人,原来是凸显存在感。”

周正道:“不止是,他还想分润功劳。我听说,他接连给工部,兵部,户部批示,要求全力支持北伐,甚至劝说皇上下旨,鼓励北伐,斥责反对之人的居心叵测。”

马士英也是官场的老油子,却还是被钱谦益的这一手给折服了,这位到底是曾经的东林魁首,这官场智慧还真不容小觑。

“是,下官整理一下,马上去找元辅。”马士英道。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不要一个人去。”

马士英怔了怔,顿时会意,道:“是。下官去其他各部走一趟,看看还有什么问题,请元辅一并解决。”

周正神色淡定的嗯了一声,道:“也不要只是眼下的。”

马士英心里抽搐了下,为钱谦益默哀,这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

钱谦益很快就收到了六部等等的问题,这些问题很是棘手,只要做了就得罪一大批人,并且还可能影响深远,有碍‘清名’。

但钱谦益还是硬着头皮做了,他要是再继续缩头,卢象升北伐成功,他这个首辅就待不住了,必须在这个特殊时刻显现存在感,让朝野都看到他。

于是乎,钱谦益接连主持会议,对朝廷内外高达三百多人进行罢黜,对各项变法批文,明示推进。

钱谦益一番动作,自然引来巨大的震动,反弹声日益高涨。

钱谦益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对抗,硬生生将针对周正的风暴移到了他的身上。

就在朝野争斗激烈的时候,日渐五月,与卢象升宣布的五月北伐逼近,众人都盯着这件事,却在五月的前一天,四月二十九,卢象升公然宣布,因冰雪未化,道路难行,将北伐日期推迟到六月!

这如同一个炸弹,比上一次更严重。

第一次延迟可以有原因,第二次,那就预示了一个结果:不会打起来了!

明朝的朝野再次炸开,被钱谦益压下去的反对声忽然高涨,简直要淹没京城。

而沈阳的建虏,则长松一口气。

四月延迟到五月,五月延迟到六月,长达两个月的间隔,明朝这北伐还怎么打?

第七百二十七章 奏效

明朝朝野乱成一锅粥,一而再的推迟,士气跌落,浪费不知道多少钱粮,一心为国的人,怎么忍受得了?

所以,弹劾钱谦益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尤其是民间的非议声,更是直冲云霄,骂什么的都有。

钱谦益起初还支持周正北伐,企图分润功劳,现在眼见打不下去,也就不肯做事,积极的劲头消失,干脆请假,躲在府里不见人。

钱谦益这一躲,更是激怒朝野,纷纷上书,严厉弹劾,雪花一般的飘向内阁大院。

到了五月初九,太多人坐不住,纷纷要求朝廷将辽东的大军从前线撤回,甚至是解散,以减少钱粮,缓解国库,用在刀刃上。

除了周正一系,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包括已经致仕的周延儒都上书朝廷,陈述现在北伐的利弊,请求朝廷三思,以民生为重。

随着发酵,连普通百姓都开始反对,议论之声,前所未有的大。

到了五月中,各处的声音如同鼎沸,罕见的出现了要求周正‘致仕’的声音。

这次北伐的一而再的推迟,给周正的声望造成了影响。

周正一系,渐渐的有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趋势。

到了五月二十,气氛变得越发诡异,朝野的攻势不断加强,却又有着奇怪的安静,仿佛在等着什么。

果然,五月二十一,卢象升再次上书朝廷,以‘士气不盛,兵戈不利’为由,请求朝廷再次推迟北伐一个月,以好让辽东整肃。

卢象升的这道奏本,让朝廷内外是大松一口气。

一连三次的推迟,长达三个月,这仗还怎么打?哪怕再不懂兵事的人,这个时候都知道,打不成了,硬着头皮上,军心涣散也只会招来大败。

这样一来,弹劾钱谦益,周正的声音反而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朝廷,想要看周正怎么收尾。

轰轰烈烈动员几十万大军,浪费不知道多少钱粮,这根大的动静,总不能轻飘飘一句‘不打’了了事!

于是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朝廷,盯着周正。

周正则八风不动,照常的上班下班,完全无所觉。

钱谦益则继续躲着,头都不敢露。

朝野风波诡荡,如火如荼的时候,兵部尚书姜广曰悄悄离京,赶赴辽东。

此时,宁远。

原本在锦州的卢象升,突然秘密的出现在镇北城。

而在大凌河南岸的明军却出现后退的迹象,而在半岛凤凰城的明军,更是全线后退,分两路,一路往皮岛,一路往旅顺,动作是干脆利落。

沈阳城,皇宫。

建虏上下得知明朝再次推延北伐,都是松了口气。

此刻,孝庄带着好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三人,陈化龙,济尔哈朗,代善。

她的目光看着陈化龙,赞许的道:“陈爱卿之前所言,分毫不差,不愧是先帝托孤之臣,谋虑深远,见识不凡。”

陈化龙一脸激动,抬手而拜道:“谢太后夸奖,皆是本分。”

孝庄笑容越多,神情满意。

这陈化龙当然不是什么托孤之臣,只不过宁完我等人手底下,宁完我死后强拔上来的。但这个人确实有远见,明朝的反应与他之前说的十分吻合。孝庄也需要有人来统领汉官,汉民,这个陈化龙又忠心耿耿,自是最合适的人选。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显然没有将陈化龙放在眼里。

代善则更加不屑,面色多少有些难看。原本他掌握的兵权现在都在济尔哈朗手里,后勤的粮草又划归了这些汉臣,代善这个顾命大臣已经成了空架子!

孝庄将三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眼神笑意一闪,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明朝那边是不大可能继续北伐了,但这个威胁还在。那他们要怎么应对?几万人聚集在沈阳,吃喝拉撒不可持久,要是拖到七月,不用明朝来打,他们就因为粮食断绝而分崩离析。

陈化龙息声,躬着身,目光却看向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在建虏地位最重,是先帝最信任的人,现在也掌握着所有的兵权。

孝庄目光也看着济尔哈朗,偌大的大清,他唯一,敢信任的就是济尔哈朗了。

济尔哈朗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对上孝庄的目光,还是沉吟再三,道:“太后,沈阳城确实不能继续这么多人,但也不能撤走,这样,留下两万人,其余的撤走,以防不测。”

孝庄看向陈化龙,道:“陈爱卿,如果有两万人,粮食能坚持多久?”

陈化龙故作思忖一阵,道:“太后,沈阳城本就有几万人,加上两万军队,马匹等,粮食最多坚持一个人,如果开春夏粮继续减产,我们今年可能很不好过。”

除了战备缺少粮草,他们还面临全国的饥荒,种地的人本就是少,加上天灾,他们根本养不活自己,需要外援!

这一次强取豪夺来的粮草,这么长时间的消耗,等于是提前预支,他们今年,明年以及以后都将十分艰难!

孝庄听着陈化龙的话,面无表情。

他们建虏不事生产,这个早有预料,他们必须要想办法获取粮食,不能硬生生的饿死。

孝庄还是看向陈化龙,道:“陈爱卿,可有什么办法?”

陈化龙这次是真的迟疑了,建虏背面是雪地,渺无人烟,东面是明朝的东江镇,西面是蒙古,却已经渐行渐远,给不了什么帮助。

他们想要获取粮食,唯一的途径,只有南方的明朝。

可是,明朝断然不会给他们粮食,养虎为患的。

济尔哈朗,代善也不语,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却又不能张口。

孝庄见他们不开口,只得道:“能不能借此机会,与明朝讲和,甚至是联姻?”

陈化龙连忙道:“娘娘,微臣看来,这几乎不可能,只要周正在一日,我朝就休想与明朝和平共处,获取一粒粮食。”

孝庄看着陈化龙,道:“陈爱卿之前猜测,周正可能大权旁落,成为众矢之的,这次,周正能平安度过吗?”

陈化龙明白孝庄的意思,道:“太后,明朝的党争酷烈,周正掌权多年,想要立刻倒不太现实,即便他倒了,明朝是否会改变辽东的策略也难说,寄希望于明朝,无异于与虎谋皮。”

陈化龙不希望建虏与明朝和好,那样他们汉臣的地位将会显得尴尬,并且地位会被削弱。

孝庄能猜到陈化龙的内心想法,目光看向济尔哈朗,代善。

代善不甘心被边缘化,出声道:“可以拍陈化龙去明朝,探听一下明朝底细。”

陈化龙眼皮直跳,去了明朝,步范文臣,宁完我的后尘吗?这代善明摆着是要借刀杀人!

孝庄倒是有心,却又怕陈化龙折在明朝,沈阳的汉官无人统领,沉吟一阵,道:“这个暂且放下,等明朝完全退兵,明朝朝廷那边有了具体消息再说。”

第七百二十八章 北伐开始

陈化龙,济尔哈朗,代善三人听着孝庄的话,齐齐抬手称‘遵旨’,告退而出。

三人出了宫,迅速的开始布置。

很多人被遣散出去,沈阳城的戒严虽然没有解除,却极大的松弛下来。四处的劫掠也被喊停,沈阳城内开始有人走动。

孟贺州等人乘机收集消息,重建联络网,向着辽东输送消息。

大明安和三年,历史上的崇祯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

大小凌河的明军在有序的后侧,卢象升却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镇北城。

卢象升身前,站着卢象观,马祥麟,满桂,曹变蛟,曹文诏,黄龙,何可纲,李定国等众人。

卢象升看着众人,神色肃然,道:“定国公的战略已经奏效,建虏虚耗了两个月,并且现今军心松疲,是我等北伐,成就大业的大好时机!”

一干人站的笔直,神色凛凛。

他们或许之前不知道这是周正的战略忽悠,现今却明白了,一个个双眸炽热,就差摩拳擦掌。

卢象升没有废话,看向满桂,曹变蛟道:“你们的骑兵到哪里了?”

满桂沉声道:“回大人。两万骑兵,昼伏夜出,就在镇北城外二十里隐藏着。”

卢象升点头,转向曹文诏,道:“大凌河那边怎么样了?”

曹文诏道:“回大人。撤出的假象已经做好,另外有两万步兵昨夜已经渡河,就在广宁中卫。另外,马总兵的一万人走水路,会在辽河附近登岸。”

马祥麟抬手,道:“是,目前已登上水师的船,水师陆战队有五千人,合计一万五千人,三天后可登岸。”

陆续转向黄龙,何可纲等人,道:“东江镇准备的怎么样?”

黄龙上前,沉声道:“回大人,假装五万人的两万人目前已经撤回,另外三人藏匿在凤凰城外五十里,随时可以北上。”

卢象升点头,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道:“此次北伐,关乎社稷大业,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以往辽东败事绝不会允许再发生,定国公授权于本帅,凡是内讧,拖延战事,不管是否造成败局,一律诛九族,断不容情!”

众人神色一凛,呼吸都暂停了。

辽东自从万历,甚至是嘉靖年间就内讧不断,可以说,辽东的败局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辽东的诸将内斗造成。

卢象升说完这一句,就道:“三天后,曹变蛟,满桂骑兵为前锋,以全力速度奔向沈阳,能战就战,不能战就围住沈阳!曹文诏,黄龙两部,即刻起,昼伏夜出,向着沈阳快速推进,若是遭遇,死战!没有,包围沈阳城!”

“末将领命!”

一众人齐齐抬手,沉声应道。他们心怀激动,无以言语。

多少年了,他们日夜期盼,这一天,终于到了!

卢象升分别拿过令牌,交给每一个人,挨个嘱咐,送他们出房间。

最后一个,李定国。

卢象升看着他,道:“你的三千骑兵怎么样了?”

李定国面无表情,眼神却灼灼,道:“回大人,末将称之为精锐。”

卢象升看着他,微微点头,道:“你跟我多少年了?”

李定国一怔,道:“有三年了。”

卢象升看着他,道:“当初,是定国公将你交给我,我要好好栽培你。这几年,你确实表现不错,令我刮目相看。这件事,我不放心交给别人,但你,能保证完成吗?”

李定国神色肃然,猛的单膝跪地,道:“末将虽然盗匪出身,却也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人尽管吩咐,末将用性命保证!”

卢象升目光灼灼,道:“好!我给你五千骑兵,从东江镇出,给我吸引建虏的注意力,你要用一切手段,吸引住他们,以给我们拖延时间,尽可能的逼近沈阳,明白吗?”

李定国顿时明白了卢象升的战略意图,也清楚这样作出可能会有去无回,他还是坚定的立着,沉声道:“末将领命!”

卢象升看着他,满意的点头,将一枚令箭递给他,道:“便宜行事。你是一只孤军,尽可能的完成任务,也尽可能的保住性命。”

李定国郑重的接过来,道:“是!”

卢象升说完,欲言又止。

李定国道:“大人是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卢象升沉吟片刻,道:“周德悭在你的军中,你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带他平安回来。”

周德悭是定国公周征云的侄子,周家三代,长子长孙。

李定国眉头一皱,道:“那末将找个理由,将他踢出来。”

卢象升摇头,道:“这不是定国公打的招呼,是我的态度。定国公于卢家有大恩,于你也是。并且,定国公在朝中举足轻重,若是他的侄子战死,即便定国公宽宏大量,不说话,你我能安心吗?”

李定国还是不懂,道:“那,末将将他踢出来,有何不妥?”

卢象升道:“周德悭没那么好踢,他要是在这个时候闹起来,影响士气不说,坏了大计,你我承担不起。另外,定国公将周德悭放在辽东,就是要锻炼他,不是让他来享福的。你这一趟,固然威胁,何尝不是奇功?”

李定国明白了,沉声道:“大人放心,就算我死,也将周德悭送回来。”

卢象升点点头,继而道:“量力而为。”

李定国沉色应着。

……

当日,明军的各种假动作明明暗暗不少,暗地里的精锐部队却没有动,甚至在悄悄向前摸去。

三天后,李定国的五千骑兵突然出现在凤凰城,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奔向沈阳方向。

周德悭骑着马,跟着李定国身后,兴奋的大声道:“李参将,我们这是攻打沈阳吗?”

李定国看了他一眼,道:“执行命令!”

周德悭立马不说话,专心打马。

五千骑兵速度极快,直奔沈阳,没有任何遮掩,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这样一个举动,令本来稍稍平息的沈阳大为震动,建虏上下很是吃惊,目光都看向东面。

孝庄更是将陈化龙,济尔哈朗,代善叫到了跟前,有些紧张的询问三人。

“不是说明朝撤军吗?他们怎么还打过来了?”孝庄没了以往的镇定,张口就问。

陈化龙也是心惊不已,猜测不到了,却故作高深的没有说话。

济尔哈朗,代善也齐齐沉默,本以为明军北伐已经破功,谁知道居然还真的打过来了!

孝庄见三人不说话,看向陈化龙,道:“陈爱卿,你怎么看?”

陈化龙神色不动的抬手,道:“娘娘,军事上,郑亲王比我微臣懂。”

孝庄眉头微皱,看向济尔哈朗。

第七百二十九章 进攻

济尔哈朗看了眼代善,沉吟着道:“太后,这件事,还需要调查清楚。明朝锦州,凤凰城确实在撤兵,这骑兵是怎么回事,有多少,什么目的,还需要侦骑查探清楚。”

代善跟着接话,道:“明朝的骑兵总数也没有三万,东江镇不可能有太多。而且如果只是骑兵,哪怕是三万人,来了也是送死。这件事,有些蹊跷。”

孝庄也皱眉,明朝如果只是派骑兵单独而来,他们没有什么畏惧,他们的骑兵几乎没有败过。

孝庄迟疑再三,道:“好,郑亲王,你盯着他们。另外,要不要将人召集回来?”

他们刚刚解散了两三万人,现在只有两万的常备军队在沈阳。

济尔哈朗神色沉默,刚刚解散又招回来,无疑会引起很多问题。但不招回来,明朝要是大军来袭,他们怎么办?

代善直接道:“招!”

陈化龙故作沉吟,恰到好处的接话,道:“微臣也认为应该招回来,以防不测。”

孝庄也害怕,点头道:“郑亲王,招回来吧。”

济尔哈朗心里叹气,抬手应下。

他们不止面临粮草不足的问题,还有士气,去而复返,不知道会对军心有多大的影响。

很快,济尔哈朗下令,刚刚撤走的士兵全部范围,沈阳城再次戒严,分发的粮食最大程度的被收回,沈阳城一片紧张肃杀。

但是只过了一天,沈阳就将这支明朝骑兵跟侦查了仔细。

孝庄将三人找到宫里,表情依旧不放松,道:“真的只有五千人?”

代善信心十足,道:“是,经过多番查探,确实只有五千。并且他们来势汹汹,一副要攻城模样。”

孝庄不解,道:“五千人能做什么?周正是有什么阴谋?”

五千骑兵确实做不了什么,甚至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陈化龙一直在思索,听着忽然双眼发亮,神色惊喜,转瞬间又变得镇定,慢慢抬起手,道:“太后,微臣看来,这是周征云的垂死挣扎,无奈之举。他已经无力大军北伐,所以只能派出一点骑兵,做出一点动作来,堵住明朝上下嘴的,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以微臣来看,不出十天,这支骑兵必然撤走。并且,他们不会太靠近沈阳,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而已。”

孝庄双眼微睁,道:“当真?”

陈化龙神色笃定,道:“太后若是不信,不妨等几日看看。辽东,东江镇的明军会加速撤退,而这支骑兵,只会在远处游走,即便靠近,也只是做样子,不会有多大威胁。”

“郑亲王?”孝庄习惯性的看向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心里一直在想着,闻言道:“陈大人的话,有几分道理。只有五千人的骑兵,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我们不妨先看看,再做决定。”

孝庄微微点头,道:“有劳诸位爱卿。”

济尔哈朗,代善,陈化龙连忙抬手,称‘不敢’。

又过一日,真的如陈化龙说的那样,李定国的骑兵只是在沈阳城外围游走,袭击一些村庄,小堡垒,并没有太靠近沈阳。

建虏的高层顿时松了口气,却也没有大意,依旧派大量的侦骑紧紧的盯着,同时建虏的骑兵严阵以待。

第三日,李定国的骑兵直奔沈阳而来,却没有深入,转头南下奔着铁岭、抚顺去了。

李定国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建虏,济尔哈朗派多铎率三千人追击,等多铎追到铁岭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残垣断壁,还有一颗人头——多尔衮的!

多铎大怒,率领三千人疯狂追击。

李定国伺机设伏,将多铎大败,差点全军覆没。

李定国乘胜追击,大军直逼沈阳城下,令沈阳大震。

济尔哈朗亲自率了一万人而出,李定国闭而不战,转身就向东江镇奔突。

济尔哈朗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凤凰城下。

凤凰城数千大炮齐齐迸发,令济尔哈朗不敢靠近。

与此同时,镇北城以北百里。

满桂,曹变蛟收到了一份军情处的密信。

满桂神情大震,递给曹变蛟道:“济尔哈朗已经两日没归,沈阳城几乎空了。你说,怎么办?”

曹变蛟向来稳重,心里飞速计较,道:“立刻发兵沈阳,将沈阳围起来,然后埋伏济尔哈朗,拼掉他们一半,辽东就指日可待!”

满桂看着曹变蛟,笑着道:“不愧是定国公带出来的人,想法还真跟他一样。”

曹变蛟不苟言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但凡打得过,也不用这样。”

满桂笑了声,看向北方,目光冷硕,道:“机不可失,即刻,同时传信给卢都督。”

曹变蛟应声,快走几步,翻身上马,大声道:“征兵,北上,沈阳!”

登时,鼓角连天,马蹄声如雷。

满桂,曹变蛟两万骑兵,全速北上,直奔沈阳。

不过半日时间,曹变蛟,满桂的两万骑兵就出现在沈阳外的不远处。

沈阳城上下大惊失色,一边是代善率着所有人守城,一边是急急通知济尔哈朗折返。

满桂,曹变蛟的骑兵没有攻城,环城而走,喊杀声如雷。

孝庄,福临等人惊恐万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已经撤走的明军会突然出现。

陈化龙等汉官就更恐惧了,守也不是,逃也逃不掉。

多铎嚷着要杀出去,却被代善压住了。

之前多铎浪费了五千,济尔哈朗带走了一万,他们这里剩下的几乎是老弱妇孺。并且,不说打不得到过,按照明朝以命搏命的打法,他们又能坚持多多久?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济尔哈朗回师,里应外合,吃掉明朝的骑兵!

沈阳城上下一片紧张,几乎人人都要守城,皇宫里更是一片恐慌,所有人都坐立不安。

在凤凰城外的济尔哈朗,很快就收到消息,立马就掉头。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李定国的五千骑兵休整完善,出城咬住了济尔哈朗,并且还有两万步兵,炮兵紧随其后。

济尔哈朗有心掉头打垮这支明军,却见明军阵型严整,哪怕他露出破绽也不轻易出击,情知这支明军要么与他死战,要么就是故意拖着他,不由得有些着急。

辽东的情势急变,各方动作不断。

锦州的卢象升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率三万大军,全速赶往沈阳。

受此影响,整个辽东进行了更加繁忙的调动,甚至于山东,天津卫都如临大敌,各种军队,后勤飞速运转。

而京城里的风声骤紧,所有人都偃旗息鼓,目光紧盯着辽东战局。

第七百三十章 没有选择

不管这些人怎么针对周正,但事关辽东成败,以及可能的严重后果,容不得所有人掉以轻心。

周正坐镇京城,如同手里有一根指挥棒,在挥舞着整个大明。

明朝这边尽管早就在准备,但毕竟辽东与沈阳很远,骑兵包围了沈阳也不能立刻发动进攻,何况还有济尔哈朗在外面,并且明军的后援没有上来。

因此,各方虽然紧张忐忑,大战却没有立即爆发,而是彼此角力,准备着。

济尔哈朗的一万人是关键,李定国采取了十分冒险的策略,就是一直处在济尔哈朗可攻击的范围内,一副要决战的模样。

如果只有李定国,济尔哈朗回头就灭了,偏偏后面还有援军,济尔哈朗不可能在这里与明军火并。

济尔哈朗无法全速赶路,拖延日久,沈阳就越危险,双方进行着艰难的猫鼠游戏。

终于,济尔哈朗还是忍不住,用了‘诱敌深入’的计策,故意露出破绽,诱惑李定国。

李定国与周德悭等人站在一处山坡,用望远镜观察着,一个个神情凝重。

周德悭放下望远镜,道:“大人,这济尔哈朗是等不及了。他必须要解决我们,才能尽快回援沈阳,这是一个陷阱!”

李定国默默点头,观察着没有说话。

周德悭看着他的侧脸,道:“大人,怎么办?我们要是不过去,济尔哈朗可能就乘机跑了。”

济尔哈朗摆出的是陷阱,可他们要是不靠近,济尔哈朗完全可以乘机逃走。

李定国放下望远镜,心里计较一番,道:“你去通知黄总兵,我率军冲过去。”

周德悭当即沉声道:“大人身为主将,怎能冒险,末将去!”

李定国淡淡道:“执行命令。我会拖住他们,一个时辰内,你必须赶回来。”

周德悭咬牙,却也不能违抗军命,更知道此去危险太大,当即单膝跪地,道:“是,末将领命,请大人保重!”

李定国支走周德悭,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面无表情的道:“去吧。”

周德悭知道时间不容耽搁,应着就翻身上门,奔向凤凰城方向。

李定国见他走了,翻身上马,沉声道:“出兵!”

李定国将旗帜竖起来,五千人,铁蹄如雷,旌旗猎猎,向着济尔哈朗的陷进奔去。

济尔哈朗站在远处的山头,看着明军踩过来,不但没有开心,反而神情凝重。

明军变了!

以往的明军,一触即溃,几乎没有什么战力。而现在,明知道是陷阱,兵力稀少,居然还敢踩过来!

济尔哈朗看了眼身后,他只有一万人,吃掉这五千,他能完好的,或许不足七千,而沈阳那边,明军还有两万骑兵!

若是以往的明军,他不放在眼里,可不是了!

真的是拼命打法,他们耗不起!

济尔哈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准备,两军穿插,切断明军,将他们绞杀!”

“是!”属下应着。

但没多久,他又回来,道:“贝勒,明军停下了。”

济尔哈朗也看到了,神情越发凝重,对面这个明将很不简单,知道是陷阱踩过来,却没有完全进入他的包围圈,只是踩到了边缘。

这样一来,他走也不是,打也不是。

那属下看着济尔哈朗的神色,道:“贝勒,如果我们进攻,损失的人手可能比预计的多,对面不简单。”

济尔哈朗看了他一眼,道:“给你一千人,拖住他。”

那属下一怔,旋即明白,咬牙道:“是。”

济尔哈朗没有其他办法,他耗不起,也打不起。

李定国看着济尔哈朗的布置,冷笑一声,道:“全军,给我冲开这一千人,追上济尔哈朗!”

“杀!”

五千明军如同一柄利剑,杀气如虹,喊杀声冲天。

济尔哈朗刚准备走,眼见如此,神色阴沉,他清楚,不吃掉这支明军是走不了了。

没有选择!

“给我杀!”

济尔哈朗怒吼,他很多年没有像这样憋屈了,当即调整军队,应着李定国杀过来。

双方绞杀在一起,一万对五千,一时间胶着在一起,不断的重叠。

没过多久,李定国就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建虏人确实强悍,他训练了一年多的五千士兵从各方面都有不如。

李定国神色沉着,指挥着士兵,顽强应对。

济尔哈朗冲杀了一阵,就脸色阴沉无比。

对面的明军果然用的是周正的战术,就是以命搏命!照这样下去,他别说带走完好的七千,五千都不一定!

“两军从侧翼冲杀,给我尽快解决了他们!”

济尔哈朗冷声大喝。他不能任由这样下去,要尽早结束战斗,保持尽可能多的兵力返回沈阳。

李定国自然也有应对,死死的咬住济尔哈朗的大军,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双方纠缠在一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济尔哈朗没想到对面的明将这般难缠,这种情况已经由不得他,只能硬着头皮打了。

随着时间推移,李定国的劣势越来越明显,他从士兵数量,战力都在下风,唯有意志在坚持,即便这样还是有崩溃的迹象。

一个副将浑身是血的杀到李定国身边,大声道:“大人,快坚持不住了!”

李定国竖起刀大喝,道:“援军马上就到,兄弟们,坚持住!”

李定国喊着,也奋力向前冲杀。

随着他的喊叫,接二连三的喊声此起彼伏,有力的鼓舞士气。

双方继续酣战,已经不是谁能轻易摆脱的了。

在另一头,周德悭已经请到援兵,他带着五百骑兵冲锋在前面,紧急的支援。

周德悭咬牙,他已经猜到了李定国的主意,回头看了眼五百人,忽然大声道:“所有马尾挂在树枝,旗帜都给我竖起来!”

很快,五百骑兵烟尘滚滚,声势浩大的向着李定国支援而去。

还没有到近前,建虏就发现了。

济尔哈朗抽身而出,站在高处看着,拧着眉头,道:“明人来的这么快?”

他身后一个人道:“贝勒,明军哪有这么多骑兵,肯定有诈!”

另一个则沉声道:“就算是假的,明军的士气必然大震,这样纠缠下去,我们损失肯定很大,到了沈阳那边,还有明军的以逸待劳……”

第七百三十一章 怎么办

济尔哈朗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支明军这么难缠,他就应该留下两千人断后,不顾一切的奔赴沈阳。

现在,他是进退两难了。

但也由不得他犹豫了,当机立断道:“留下一千人断后,其他人跟我撤!”

“是!”

济尔哈朗一声令下,纠缠的建虏士兵如同潮水一般后撤,迅速脱离战场。

李定国即便摇摇欲坠,这个时候哪里肯放手,大吼着紧追不放。

周德悭赶过来一见,当即没有下马,率领五百人就冲了过去。

济尔哈朗没空理会明军了,上了马就全力奔向沈阳。

沈阳城内还是有些人马的,里应外合战胜明朝的两万骑兵还是有可能,而后固守沈阳,以战待变,他们大清还是有希望的!

济尔哈朗不顾一切的赶路,对于身后紧追不舍的明军丝毫不再理会。

李定国收拾一番,也跟着北上。

与此同时,一道道飞鸽传书在辽东大地漫天飞舞。

在沈阳城外的满桂,曹变蛟很快就得到消息,分不出一部分人,盯着东面方向,随时准备以逸待劳,消灭济尔哈朗部!

但是很快,两头都为之一惊,继而回来了部在一天夜里始终了!

李定国,周德悭失去了他的踪迹,再怎么找也找不到。

曹变蛟更是撒出了无数的侦骑,也依旧没有找到。

满桂立在沈阳城东头,看着茫茫的东方,神色凝重道:“这济尔哈朗是军中宿将,他有这一手我不奇怪,我们现在遇到麻烦了。”

曹变蛟点头,沉默一阵,道:“两路援军什么时候到?”

满桂看了看天,道:“起码还有一天,这一天,变数太大了!”

沈阳城里,能拿起刀兵的建虏人少说有三五万,外面一个鬼测的济尔哈朗,若是被他们寻到破绽,他们可能会被击破!

辛辛苦苦谋划这么多,岂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曹变蛟拔出刀,看着锋利的刀锋,道:“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满桂一怔,道:“你要干什么?”

曹变蛟道:“先下手为强,我们即刻攻城。我知道你要反对,不过,我这把刀是十年前定国公赐我的,另外,我手里还有一道手令,你要看吗?”

满桂神色一僵,破口大骂道:“周征云,我跟你相交多年,没想到到头来,你信一个毛小子也不信我!”

曹变蛟等他发泄了几句,道:“我来攻城,你防备着济尔哈朗。从李定国的信来看,济尔哈朗受损也不少,并且将急休整,我们攻城,将他逼出来!”

满桂也只是随口说了几句,端一下身份,听着曹变蛟的话,道:“好。这几天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你攻城,我看着。我倒是看看,残兵剩将的济尔哈朗,还有几分力道!”

“事不宜迟,走!”

曹变蛟说着,打马折返。

不过一炷香时间,曹变蛟调集一万人,对准了沈阳西门。

他们是骑兵,没有火炮,只能硬攻。

沈阳城上看到明军攻城,登时大乱,火炮如雷,箭矢如雨,城上城下一片大乱。

炮声惊动了沈阳所有人,尤其是宫里。

孝庄抱着福临,等着代善,陈化龙。

代善还在西门防守,倒是陈化龙来了。

孝庄急声问道:“陈爱卿,明军攻城了?多少人?我们能守住吗?郑亲王现在在哪里?”

陈化龙现在也是心惊胆战,不管外面怎么样,明朝已经开始攻城,说明沈阳,他们大清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陈化龙极力保持镇定,抬手道:“太后,外面乱作一团,郑亲王还不知道在哪里。”

他也只能说这么多,再说多会把他套进去。

福临抱着孝庄,面色惶惶。

孝庄拧着眉头,道:“让大哥快来见我。”

陈化龙当即道:“是。”

说着,他急匆匆离开。他得想对策了,如果沈阳城破了,他们得有后路!

此刻,代善在城头,面对明军一万人的攻城,他压力极大,只要一个城破了,那沈阳就完了!

他调配守城,同时又担忧,明朝的援军已经在路上,随时可能赶过来。

近十万或者十数万的大军,困也能困死他们大清!

好一阵子,他见稍微稳妥,这才进宫见孝庄。

他当面直言道:“太后无需担心,城里还有数万人,守城是没有问题的。”

孝庄更直接,道:“明朝的援军多久会到?我们能守得住吗?郑亲王人呢?”

代善神色微僵,道:“太后,我们只能守。济尔哈朗,应该在城外,暂时还没有办法联络上。”

孝庄明白了,抱着瑟瑟发抖的福临,道:“大哥去吧。”

代善看了眼孝庄,转身走了。

现在的大清,已经容不得他们多废话了。

城外,曹变蛟的攻势越发猛烈,冒着炮火,用最原始的攻城器械进行攻城,也没有再心疼这些辛苦多年才训练出来的骑兵。

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即刻攻破,而是要逼出济尔哈朗。

代善指挥着守城,神色凝重。

明军这么急切的攻城,目的他大概能猜到,他不在乎眼前的两万骑兵,担忧的是明朝的援兵。

孟贺州等人早就不再隐藏,发动了所有人手,在沈阳城内四处纵火破坏,趁乱对一些人进行暗杀,甚至公然行刺。

周正在沈阳经营已经十多年,尽管遭到破坏,还是有着可观的力量,制造了不小的动静。

而此刻,卢象升,黄龙分别从南、东南侧,以最快速度的赶往沈阳。两万骑兵还是太少,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会是建虏的对手,需要尽快支援。

曹变蛟的攻城,从中午到晚上,没有攻下来,济尔哈朗也没有出面。

傍晚,曹变蛟鸣金收兵。

“怎么办?”曹变蛟看向满桂。

济尔哈朗不出来,就如同暗中的毒蛇,随时在窥伺他们,令他们不安。

满桂也皱眉,济尔哈朗再折损,拼命的情况下,也能以一当二,

满桂久经战阵,沉思着道:“我们的援军最迟明天晚上就会到,济尔哈朗等不了多久,最迟今晚就会有动作,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曹变蛟也在思索着,道:“他会怎么做?”

第七百三十二章 破釜沉舟

满桂咬着饼,道:“能破解眼前困局的,一个是打垮我们,没了我们的骑兵,他们能从容应对两路步兵。二是打垮一路援军,那我们就将进退失据,局势会变得僵持,胜负难料。”

曹变蛟微微点头,道:“他会夜袭吗?”

满桂神色沉凝,道:“他一定会用一个我们都想不到的办法。他时间有限,能做的还不多,我也想不到。”

曹变蛟道:“那我撤回所有侦骑,继续围着,你依旧戒备,我们等着看吧。”

满桂点头,道:“我已经派人通知卢大人与黄总兵了,只要他们有所防备,继续稳妥行军,不给济尔哈朗机会,那我们就不会有大问题。”

曹变蛟默默坐着,心里还在推敲。

济尔哈朗只有不到一万人,能做的不多。也就是他们早有计划,突发奇兵围住了沈阳,否则这北伐还真是胜败难料。

战鼓消停,天色渐暗,沈阳城内依旧是火光处处,一片混乱。

孝庄等人稍微安心,还是在不断召见人,询问对策。

一向镇定自若,深谋远虑的陈化龙此刻也没了主意,一直沉默不语。

孝庄看着两人,眉头紧锁,道:“明人的援军明天就到了,你们还有什么办法?”

言下之意,除了死守,还有什么办法能击退明军吗?

陈化龙低头不吭声,他不善于兵事,何况还是如此关头,说错话后果太严重了。

代善看了他一眼,神色厌烦,道:“我想办法联络济尔哈朗,里应外合,击破明朝这支骑兵,明天,再击退一路援兵,就没有问题了。”

孝庄当即就追问道:“怎么联络?能剿灭城外的明军吗?”

沈阳城被围,济尔哈朗失去了踪迹,他们怎么联络?联络上了,就能击退明军吗?

代善却不说话了。

联系上或许有办法,但击退明军却没那么容易,这些明军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了,即便能消灭这支明军,他们未必还有余力攻打明朝的两路援军。

孝庄见此,眉头紧皱,道:“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

到了这种关头,明朝的决心已定,就是彻底解决建虏,想要解决除了击退他们,还能怎么办?

陈化龙苦思冥想,他感觉到了孝庄的目光,却硬着头皮不说话。

代善道:“太后,除了一战,没有其他办法。城里还有三万大军,我们完全有一战之力!”

孝庄知道城内的三万人,大部分人是老弱,有很多人根本没有上过战场,连守城都不行,又怎么能打仗?

她眉头深深的皱起,好半晌,才道:“谈和,还有没有希望?”

陈化龙猛的抬头,心惊胆战之下又低头。

要是谈和,他们这些明朝叛臣绝对没有活路。可眼下沈阳被围,他的活路又在哪里?

代善犹豫了下,道:“现在没法谈,明人不会答应的,只能打到他们谈为止!”

孝庄点点头,道:“一切就拜托大哥了。”

代善嗯了一声,沉着脸,转身离去。

陈化龙连忙抬手,跟着出去。

沈阳城火光处处,各种声音不绝。

除了孟贺州等的破坏,沈阳城也是谣言纷飞,一片大乱,士兵的弹压都压不住。

夜深,风静,露重。

在沈阳城东北的一处茂密山林内,济尔哈朗藏在这里,遥望着沈阳城方向。

一个固山额真站到他身旁,低声道:“贝勒,休整的差不多了,还有六千人可战。”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的点头,依旧看着沈阳城方向。

另一个固山额真忍不住的说话,道:“贝勒,明人围住了沈阳城,并且还有两路援军赶来,我们与里面也联络不上,该怎么办?”

他们只有六千人,不可能有多大作为,除非与里面里应外合。若是等了沈阳城破,他们就是丧家之犬,败亡是早晚。

济尔哈朗神色冷如冰块,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两个固山额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贝勒,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城内联系上,然后里应外合,消灭明军骑兵,然后再打垮一路援军,我们就彻底解围了。”

济尔哈朗道:“你能想到,明朝不会想不到,说别的。”

两个固山额真一怔,一下子语塞。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如果不能尽早解围,等明朝援军上来,他们就再没有希望了。

济尔哈朗道:“科尔沁那边有消息了吗?”

一个固山额真登时愤怒,道:“奴才已经威逼利诱了很多次,科尔沁犹犹豫豫,并且明朝从甘肃镇出兵,一直盯着科尔沁,怕科尔沁未必敢来了。”

济尔哈朗不意外,道:“整兵,去西门。”

两个固山额真神色大变,道:“贝勒,明军就陈兵在西门,你这是,决战吗?”

济尔哈朗走了几步,翻身上马,道:“去。”

两个固山额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心怀震惊的去准备。

很快,六千人如猛虎下山,直奔沈阳城西门。

济尔哈朗没有任何遮掩,在大晚上也藏不了,立时惊动了满桂与曹变蛟以及沈阳城。

满桂,曹变蛟对视一眼,两人迅速整兵,却没有动,大晚上除非济尔哈朗袭营,否则很难打起来。

沈阳城更是惊喜交加,注视着济尔哈朗的动静。

代善站在城头,手里拿着一张手书,他一眼认出了济尔哈朗的笔记,看着内容,神色微变,继而沉凝不语。

他身旁有几个人,见代善的神色,心里一咯噔,连忙道:“贝勒,怎么了?”

代善一握纸,道:“你们盯着,我去见太后。”

几个人预感不好,纷纷点头,目送代善下去。

代善匆匆进宫,孝庄自然没睡,听到代善的话,神色惊慌,道:“什么,你们要决战,今晚?”

代善沉色点头,道:“济尔哈朗说的没错,我们没有机会了。明人骗了我们两个月,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我们自己都会崩溃。明朝也在冒险,趁着他们援兵未至,我们还有机会一战。如果今晚能打垮明军骑兵,明天我们就直接进攻辽东来的卢象升,这一路哪怕打了平手,沈阳也无忧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 激战

孝庄眉头深深的皱起,心里惊慌不已,好一阵子道:“那,如果打不垮城外的骑兵呢?即便打垮了,那援军呢?你应该知道,他们秉承的是周正的战术,就是以命搏命,绝不会退缩的。”

代善神色凝重,进步劝说道:“我们全部出动,可以凑集四万人,趁着夜色,完全可以击垮城外的明朝骑兵。至于他们的援军,最多三两万人,拼力一博,还有机会。”

孝庄神色无比的凝重,久久不言。

如果全民皆兵的出去,确实可以凑集四万人,可沈阳城就空了?另外,真的能打赢吗?明朝准备了这么久,断然不会轻易落败。这一战下去,他们或许一半人都剩不下!

明朝会如萨尔浒之战后,龟缩在辽东,等着他们打,而不是再来吗?

代善见孝庄犹豫,进一步的道:“太后,我们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孝庄脸色绷紧,猛的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地,道:“大哥,一切拜托了。”

代善跟着跪下,沉声道:“胜败在此一举,我会用命守住父汗打下来的江山!”

孝庄一脸决然,将大清的未来交托到了代善手里。

代善出了宫,立马召见心腹,急急的调军。

到了这个时候,建虏上下是同仇敌忾,大军整肃的非常迅速。

孟贺州等人见了,吓了一大跳,建虏这是拼命啊!

他们连忙想方设法的向外面传信,同时进行更多的破坏行动,以阻止、拖延建虏集结。

即便没有孟贺州等人的传信,曹变蛟,满桂也知道了沈阳城内外的动静,神色都是颇为吃惊。

济尔哈朗,居然想在夜里决战!

满桂深吸一口气,道:“也不奇怪,他们时间不多了,能用的手段更少,夜里要是能吃掉我们,再长途奔袭,吃掉其中一路,他们就能反败为胜了。”

曹变蛟眼皮一跳,冷笑道:“痴心妄想!定国公的战略战术果然没错,应对就是一点大意不能有,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建虏居然还想反败为胜!”

满桂看向他,道:“我们怎么办?”

曹变蛟眼神闪烁一番,道:“我们可以退,只要我们还在,他们就不能奔袭,待两路援军一到,他们还是败亡一途!”

满桂摇头,道:“不能退,长了他们的气势,若是他们再以逸待劳的奔袭其中一路,我们麻烦更大。躲不了了,只能战!”

曹变蛟脸色微变,沉吟一阵,猛的抬头挺胸,拔出刀,道:“那就战!”

满桂见如此,道:“传令,所有人右臂帮上红布,头戴红巾,准备战斗!”

曹变蛟,满桂的两万人,迅速整军,布阵,不远不近的对着沈阳城西门方向。

很快,沈阳城城门打开,滚合着济尔哈朗的六千人,径直杀向曹变蛟,满桂。

大黑夜的,所有的战术都变成了鸡肋,也唯有堂堂正正在一战。

这是不得已,也是最正确的战术。

从沈阳城内出来了有三万人,加上济尔哈朗有近四万人!

而曹变蛟,满桂已经不足两万人,从战力,人数上都处于下风。

但两人目光灼灼,战意沸腾,毫无退却之意。

“杀!”

曹变蛟与满桂同时大喝,骑着马就冲了过去。

双方迅速碰在一起,纷纷下马步战,在漆黑的夜里,战作一团。

“杀!”

济尔哈朗,代善纷纷大吼,率着四万人,怒啸冲突。

双方迅速站到了一起,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就是在夜里火拼,黑漆漆一团,漫山遍野。

济尔哈朗与代善有四万人,又是绝境,爆发了强大的战力,几乎以碾压之势,冲向明军。

曹变蛟,满桂同样锐气蓬勃,他们没有采取手势,而是拼力进攻,以攻代守,两万人呼啸如雷,顽强应对。

六万人在深夜里,喊杀声冲云,传了不止多远。

沈阳城上,孝庄,福临以及建虏的一干权贵,神色忧虑不安,恐惧又期待的望着。

战鼓之声轰隆隆作响,滚滚如潮。

战场上出现了处处的火光,如同鬼火一样,飘飘忽忽,闪闪灭灭,令人心生寒意。

建虏战力可怖,明朝也不甘示弱。

满桂是宿将,曹变蛟是勇将,两人冲锋在前,不甘示弱。

代善,济尔哈朗一样不落后,奋力的向前压。

双方酣战不停,怒啸不止。

双方都不曾有退意,战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一方懈怠,退却。

尸体处处,鲜血横洒。

沈阳城上,一群人心惊胆战,恐惧不安。

在另一处,一直藏匿着的李定国,站在山坡,看着那处大战,一直神色冷漠,目光幽冷。

周德悭握着手里的刀柄,表情蠢蠢欲动,道:“大人,我们参战吧,曹总兵,满总兵人数太少,未必是建虏的对手。”

其他人也是如此,建虏这般出击,他们岂能胆怯!

李定国却没有立刻说话,目光转向沈阳城,自语的道:“你们说,沈阳城里,现在还有多少人?”

周德悭燥热的表情忽然一顿,肃色道:“大人,济尔哈朗知道我们跟过来,他们肯定有防备,攻打沈阳城怕是不易。”

李定国道:“那就不打,给我围起来,做足声势!”

周德悭登时知道了,道:“那样济尔哈朗,代善那边就无法安心了,好!利用骑兵优势,环城而走,给足他们压力!”

李定国当即整兵,数千人奔突而出,直奔沈阳东门。

他们啪打刀兵,大声呼喊。

沈阳城本来都盯着西门外,一瞬间就被东门的动静吸引,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倒是一个固山额真,镇定自若的道:“太后放心,郑亲王有布置,明军攻不进来!”

孝庄这才松口气,却依旧不安心,满面的忐忑。

沈阳城内就更是如此,处处火光,不知道多少人在来来回回的跑,杀伤抢掠的乱做了一团。

而在前面厮杀的济尔哈朗,代善的军队,听到后面的动静,更是出现了慌乱。

“本王早有安排,明人中计了,杀!”

济尔哈朗大喝,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向前。

他早就安排的人,纷纷大喝,试图稳住军心。

还有一队人在后面斩杀逃跑的人,一系列的手段,堪堪稳住。

第七百三十四章 境难

即便如此,曹变蛟,满桂的颓势还是没有多少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劣势越来越明显,落败只是早晚!

曹变蛟,满桂还在拼力,鼓舞士气,他们没有企图战胜济尔哈朗,就是在以命搏命,想要尽可能的消耗济尔哈朗的有生力量,并且拖延时间。

双方大战连天,没有一方能够速胜或者速败,只有尸体在不断累积。

李定国眼见济尔哈朗没有被影响,怒喝一声,直接在东门发动进攻。

六千人不顾一切,向着冲门冲去。

战鼓如雷,轰轰烈烈,周德悭更是冲锋在前,拼命的攻城。

李定国真的攻城,给沈阳城内以及外面酣战的济尔哈朗,代善极大的压力。

如果沈阳城破,他们一切都将白费!

济尔哈朗,代善依旧不为所动,拼尽力气想要将眼前的曹变蛟,满桂给剿灭。

黑夜里,沈阳城内我都是大战。

沈阳城里早有准备,李定国的六千人无法第一时间取胜,场面不断的胶着。

济尔哈朗与代善也有些着急,明军的顽强在预料之中,却更令他们愤怒与不甘。

这样耗下去,他们消耗的兵力会越来越多,明朝的援军也会越来越近,这会让他们失去很多操作的空间。

“给我杀!”

济尔哈朗大吼,激发士兵战力,要尽快结束战斗。

曹变蛟,满桂浑身是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依旧坚持不肯退,奋力的抵挡。

两处战场都在酣战,谁也不能取胜,谁也没有落败,就像绞肉机一般的胶着着。

不知道打了多久,从南方忽然传来阵阵的喊杀声,一些明朝的旗帜若隐若现,更有骑兵奔突着先一步到来。

代善神色大惊,道:“明军怎么会来的这么快?他们不是最快明天晚上才会到吗?”

济尔哈朗则是脸色一沉,神情阴鹜。

不管明军是怎么来的,终归是来了!

卢象观跑在最前面,当即就冲了过来,杀向建虏的侧翼。

没人知道卢象观有多少人,但旗帜如林,箭矢如雨,呼和如潮,黑漆漆不知边际。

建虏军心大乱,任由济尔哈朗威逼利诱也没用,出现极大面积的溃逃。

代善用尽办法也阻止不了,挤到济尔哈朗身前,道:“怎么办?”

这样下去,他们只有败亡一途。

“回城!”

济尔哈朗当机立断,下令撤回沈阳。

满桂,曹变蛟,卢象观等人怎么可能允许他撤回去,呼喊着追杀,死死的咬住。

沈阳城上,看到济尔哈朗败退而回,登时大乱。

孝庄脸色苍白,抱着瑟瑟发抖,哭泣不止的福临,咬着牙,极力的坚持着。

陈化龙更是瘫软在地上,嘴角哆嗦着喃喃自语。

济尔哈朗拼力撤回,明军咬着,双方在城墙下继续大战,但在黑夜中,又面临城墙上的火炮,曹变蛟,满桂等人很快就退回来,没有继续强攻。

卢象观看着两人,道:“不着急,卢总督的兵马,最迟明天中午就会到,我们围住他们,他们逃不了!”

满桂,曹变蛟多少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退回来,夜里是无法攻城的。

济尔哈朗撤回城,沈阳城里的四个决策者,孝庄,济尔哈朗,代善,陈化龙,四个人聚集在一起,一个个面沉如水,久久不言。

明朝准备的十分齐备,援军恰好在这个时候赶到,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孝庄看着几人的表情,强自镇定,与陈化龙道:“城里的粮草,还能支持多久?”

陈化龙脸色苍白,心里全都是恐惧,下意识的道:“这么长时间的消耗,加上郑亲王带走的,现在城里有太多人,半个月,已是极限!”

济尔哈朗,代善已经料到,神色更沉几分。

孝庄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的道:“你们都说说想法吧。”

他们城里粮草不济,被明朝的两则假消息空耗了两个月,耗尽了他们的继续,已经是能坚持的极限了。

明朝的所有援军明日就会到,即便不强行攻城,围住半个月,他们也得崩溃。

陈化龙不说话了,他是汉臣,是叛臣,一旦沈阳城破,明朝是不会放过他的。满心惴惴不安,思索着退路。

代善看了眼济尔哈朗,铁青着脸,道:“除了战,我们还有别的退路吗?明朝与我们的仇恨似海,一旦攻破沈阳城,我们没一个人能活。”

济尔哈朗面沉如水,没有说话。他杀的明人最多,明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孝庄眉头拧起,沉声道:“说吧,还有什么办法。”

孝庄没有说其他,只要解救他们大清的办法。

三个人都沉默,打不能打,守不能守,能怎么办?

陈化龙却猛的抬头,急声道:“太后,我们可以突围,去科尔沁,我们现在突围,有一万人断后,明军那就拿我们没办法,到了科尔沁,我们可以休整,再杀回来。”

代善,济尔哈朗冷眼看向他,走了,还能再回来吗?

并且,科尔沁敢收留吗?科尔沁要不是畏惧明朝,怎么可能不来援助他们?!

孝庄神色冷沉,科尔沁太多暧昧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们要是放弃沈阳,真的能从明朝的九边,安稳走到科尔沁吗?

她心里恐惧无比,却勉强镇定,语气无喜无悲的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陈化龙不说话,还能有什么办法?

代善沉默不语,他们战是死,守是死,还能有什么办法?

济尔哈朗深吸一口气,道:“太后,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众人一怔,纷纷抬头看向孝庄。

孝庄面无表情,道:“我打算与明朝和谈,不管如何,太祖太宗的血脉不能断。”

这其实,就等于是投降了。

代善神色大变,沉声喝道:“不可!我绝不答应!”

陈化龙也是惊恐不已,他没想到,孝庄居然想着‘投降’!

济尔哈朗则不说话,他很务实,知晓当前的情况。

孝庄看着代善,大声道:“大哥,你还有别的办法吗?等明军攻城,屠灭我们?还是困死我们,活活饿死在这里?”

代善冷哼一声,脸角铁硬,道:“绝不能投降,我宁可战死!”

孝庄道:“你是要太祖的子孙,全部断绝吗?”

第七百三十五章 议和

代善嘴角一抽,说不出话来。

陈化龙想要说话,却找不到理由。

济尔哈朗见这个状况,出声道:“我们还有一战之力,若是要谈,也有些资格。”

孝庄点头,道:“郑亲王,这件事交给你,一定要争取最大的条件。”

代善还是不肯点头,怒哼一声,转身直接走了。

陈化龙则默不作声,还在想退路。

孝庄也没管他,将济尔哈朗叫到另一边,开始密谈。

而另一边,明朝继续围住沈阳城,一边休整,一边等待援军。

双方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等待着。

到了天亮,明军这边整顿完,就遥遥的看着沈阳东门,没有急着攻城。

而济尔哈朗站在城头,观察着明军。

“贝勒,明军昨晚来的,估计没有三千,恐怕两千都没有。”一个固山额真万分后悔的说道。

另一个道:“多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来了援兵,我们军心就乱了。”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道:“明朝的援军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预计不远了。”固山额真道。

济尔哈朗道:“他们暂时不会攻城了,等卢象升到了,传信下去,我要与他们谈。”

固山额真是一种‘代旗主’,权力极大,他们已经知道要‘议和’的事情了,神情晦涩的动了动,默默应着。

城外,卢象观,满桂,曹变蛟三人烤着肉,喝着汤,说着事情。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卢象观笑着道:“你们说,建虏会怎么应对?”

满桂摇头,道:“昨晚济尔哈朗的办法其实是对的,可惜,即便没有你的援兵,抬头吃掉我们也得付出两三万的损失,再去奔袭其中哪一路,即便能胜,沈阳也不剩人了。”

曹变蛟点点头,道:“定国公谋划这么久,建虏还是如此顽强,难怪定国公如此谨慎,我们之前是过于乐观了。”

卢象观嘿笑一声,道:“卢总督很快就到了,到时候大军围城,数千大炮齐开,别说小小沈阳城门了,就墙也给他炸平!”

曹变蛟,满桂都是见过那种场面的,脸上也都露出笑意。

满桂干脆拍了拍手,道:“老子不管了,睡觉!”

曹变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耗的严重,没有多说什么,与卢象观继续讨论着。

卢象升来的比预计的要快,不到中午就到了沈阳城下。

眼见这样局势,听着几个人的汇报,没有废话,重新排兵布阵,等下午大炮到了,两百门一字排开,齐齐的摆开,对准东门。

代善看着那些黑洞洞的大炮,头皮发麻,一个字说不出。

济尔哈朗还在拿捏时间,眼见明朝排兵布阵,准备进攻,他沉着脸,没有说话。

“开炮!”

卢象升直接下命令,传递四方。

两百门大炮齐齐开火,飞向沈阳城。

轰轰轰

燃烧弹,开花弹在沈阳城内飞速的炸开,数百枚炮弹,尽管相比后世不算大,可在这个时候还是引起了巨大的动静。

整个沈阳好似在地震,处处是黑色浓烟,滚动的灰尘。

孝庄刚刚走出皇宫,就有太监拉着,道:“娘娘,外面危险,这些大炮已经落到皇宫里来了……”

孝庄多看两眼,就被太监拉走了,还有一大群人急匆匆的向里面跑。

轰轰轰

炮弹就仿佛在耳边炸响,地面剧烈颤抖,房屋好似就要崩塌。

济尔哈朗,代善等人也不敢站在城头,避入间隔,隆隆炮声,令他们无法对话。

明朝的大炮比他们的射的更远,威力更大,他们无法反击。

两百门大炮,几乎没有停歇,炮弹如雨,倾泻而下。

沈阳城里更加的乱了,并且无法控制,到处是惨叫声,浓烟烈焰遍布整个沈阳城。

这一炮击,就是几个时辰,到了傍晚才算暂停。

沈阳城头刚要松口气,就看到明朝有更多的大炮从后方推过来,密密麻麻,几近前门!

两百门已经炸的沈阳面目全非,这前门,还不将沈阳城给炸平!

济尔哈朗深吸一口气,与代善道:“不能等了。”

代善面沉如水,心里反对的话说不出口。

而后他突然发现,他老了。

当年他随着他父汗努尔哈赤在辽东纵横,几乎未尝一败,那时的明军软弱不堪,而今的明军,如同铁打一样,他们能吃,却也会崩碎牙!

现在,面对火炮,他已经提不起力气。

济尔哈朗见如此,默默一阵,道:“去吧。”

一个固山额真面色麻木的点头,转身亲自带人,吊下城墙。

这样还怎么打?明朝这样的大炮,他们根本没法守!

代善默不作声,表情凝固的要滴出墨水来。

就在他们准备‘和谈’的时候,东门又传来不好的消息。

东江镇的兵马也到了,随时可能发动更为猛烈的攻势,或许就是强硬攻城。

济尔哈朗,代善面色更沉,心里忧虑丛丛。

明朝这么大的阵势,他们谈判的余地将进一步缩小,手中的筹码几近于无。

很快,卢象升就见到了济尔哈朗的使者,听到‘和谈’先是一怔,而后释然,这也不奇怪。

“图云礼?”

卢象升看着眼前的固山额真,道:“你们是什么条件?”

图云礼看着卢象升,听着不远处的隆隆炮声,沉住气,道:“第一,我大清国祚永存,不得追究皇室,宗室……”

卢象升抬手,打断他,道:“你们应该知道定国公的脾气,最好说些让他高兴的,不然你回不去了。”

图云礼脸角绷直,道:“这一点,是我们的底线。”

卢象升看向沈阳城,道:“你觉得,我是打不进去吗?只是我们远来,兵力疲惫,最多明后天,我就会攻城,你们能坚持多久?”

图云礼盯着卢象升,道:“我们可以去国号,但可以作为明朝的番邦,就如朝鲜一样。明朝给我皇封王,世袭罔替……”

卢象升道:“这个应该也没得谈,继续说。”

图云礼神色不动,心里早有预计,继续道:“你们要保证沈阳城所有人的性命,不得屠城,对所有人不会清算。尤其是宗室,我希望你们能他们一块地,除非造反,明朝不干涉……”

曹变蛟站在一旁,听得心里冷笑不已。

卢象升直接挥手,道:“我们明天再谈。”

第七百三十六章 投降

图云礼深吸一口气,道:“你们要怎么样?”

卢象升站起来,笑着道:“不着急,你们回去想想我们想怎么样,明天或许有更好的想法。”

图云礼看着卢象升,没有过多纠缠,抬了抬手就转身离去。

他不会太过卑躬屈膝,这才是第一次谈判,彼此都在试探。只是明朝的强硬,有些过了。

‘明朝,已经有这般的自信了吗?’

这与图云礼记忆里的不一样,这才过几年,怎么变化的这么快!

图云礼回去了,沈阳城上空依旧是炮弹横飞,爆炸声密集如雷,无休无止。

图云礼将卢象升的话语济尔哈朗说了,济尔哈朗面无表情,与代善一起去孝庄。

孝庄也只有一句话:交给二位王爷,相信定然不会害我孤儿寡母。

济尔哈朗与代善只得硬着头皮接话,继续与明朝谈判。

而陈化龙则被边缘化了,几乎没有话语权,除了安抚沈阳城内的上上下下。

不多久,城东门的东江镇的明军也架好了大炮,对着沈阳城进行炮击。

而还有大炮在向着南北两门移动,要准备对整个沈阳城进行炮击。

沈阳城上下一片惊慌,无所适从。

一片大乱之下,孟贺州等人更是加速破坏,四处纵火,在炮火中,将沈阳城变成了火海!

轰轰轰

足足有两千门大炮在炮击沈阳城,几乎没有任何地方逃过,哪怕是皇宫也在不断的迎接炮弹。

孝庄等人都已经躲到地下,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炮声,一个个脸色苍白,眼神恐慌。

卢象升没有再见济尔哈朗的使者,一边休整部队,一面持续不断地炮击沈阳城。

从中午,到夜里,再到天亮,片刻未停!

沈阳城上下,一片恐慌,乱做一团。

一大早,济尔哈朗就再次派图云礼去见卢象升。

而卢象升则在整军,他准备攻城了。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加上沈阳城被炮击了一晚上,正是最好的进攻时刻。

卢象升看着图云礼,道:“要么投降,听凭处置,要么就等我攻城!”

图云礼头皮发麻,知道到了最后时刻,道:“请给我一个时辰,我去禀报。”

卢象升估算一下时间,沉声道:“一炷香时间,要么开城投降,要么等着覆灭!”

卢象观,满桂,曹变蛟,黄龙等手握刀柄,气势如虹,盯着沈阳八门。

图云礼深吸一口气,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图云礼到了城头,与济尔哈朗说几句,几人快速回宫,去见孝庄。

孝庄听完,深深的闭着眼睛,好一阵子,睁开眼,无喜无悲的道:“我们就没有一点谈判的余地了吗?”

代善绷着脸,说不出话来。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道:“娘娘,手里还有什么筹码吗?”

孝庄默默好一阵子,道:“福临不能死,这是底线。”

济尔哈朗点头。

孝庄又道:“不能清算,不能屠杀。”

济尔哈朗默默一阵,道:“不能屠杀以没有问题,清算,我会尽力。”

孝庄看着他,道:“如果有可能,我要亲自见卢象升。”

济尔哈朗看着她,道:“好,我会尽力。”

到了这种关头,他们连玉石俱焚的能力都没有,谈判,只能用‘尽力’二字。

孝庄也没有多说什么,要求太多,激怒明军,那就只有攻城,国破家亡为的代价。

很快,图云礼再次来到卢象升身前,简单直接的道:“第一,不能罪及陛下,不得清算,诛连。第二,我们将我大清所有奉上,请保留祖陵,公正,善待我祖以及后代。第三……”

卢象升看着时间,一摆手,沉声道:“这些,你们可以到了京城,与定国公谈。本帅现在要的,一,就是攻破沈阳。二,你们投降。没有其他可能。”

图云礼神色冰冷,道:“卢大人,真的要玉石俱焚?”

卢象观当即插话,冷笑道:“玉石俱焚,你们配吗?”

图云礼牙齿咬碎,盯着卢象升道:“只要卢大人答应不罪及陛下,其他的都可以谈。”

卢象升看着图云礼,从内心来说,如果不战屈人之兵,他很乐意,沉思片刻,道:“可以,我待定国公答应了。”

卢象观,曹变蛟等人没有说话,卢象升作为北伐主帅,有这样的权力。

图云礼见卢象升终于点头,表情却更加痛苦,道:“我相信卢大人。”

卢象升直接道:“福临举着玉玺出城,文武随后。士兵等,分别从各门出,接受整编。”

图云礼道:“还请卢大人停止炮击,我回去禀报。”

卢象升抬手,卢象观当即传令。

等了一阵子,图云礼听着炮声渐渐消失,心里越发空荡,默默抬手,转身回去。

孝庄,济尔哈朗等人听到图云礼的话,面色各异,都是沉默不语。

他们的决定,是断绝了大清国几十年的国运。并且,他们的命运也变得不可预测。

但至少,人还活着,活着很多人。

还有希望。

孝庄见久久没人说话,便道:“去吧。”

说完,他看向身旁的福临。

福临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欲言又止。

孝庄抱着他,脸上惨笑,默默无声。

济尔哈朗看着两人,没有说话,转头出去准备。

不过多久,福临在孝庄,济尔哈朗的陪同下,捧着玉玺,从西门走出来。

卢象升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双眼灼灼,神情激动的几乎控制不住。

最为激动的,莫过于满桂了,他在辽东几十年,这一幕,他期待了几十年!

多少兄弟手足惨死,本以为无望,却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活着让他看到了!

卢象观,曹变蛟等各有表情。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

福临看着卢象升,身体剧烈颤抖,还是强忍着,跪地道:“罪臣伏法,还请将军接印。”

卢象升看着大印,缓缓伸手接过。

孝庄,济尔哈朗,代善,陈化龙等人,面若死灰。

这一交接,预示着,大清国,彻底成为历史!

“请起。”卢象升扶起福临,同时挥手,命人接管沈阳城。

福临到底还小,看着卢象升,抿着嘴,满脸惧怕说不出话来。

孝庄看着卢象升,深吸一口气,道:“希望卢大人能够记得约定。”

第七百三十七章 震动

卢象升看着大军入城,微微一笑,看着近前的福临,代善,济尔哈朗,陈化龙等人,道:“不瞒你们说,来之前,我与定国公有过几次深谈。其中也包括接受你们归正的条件,定国公曾言:只要肯回头,知错能改,我大明还是有容人之量的。有些事情肯定会清算,但不会涉及到沈阳皇宫里。”

‘皇宫里’指的谁,不言而喻。

孝庄微微屈身,道:“多谢卢大人。”

卢象升看着大军进城,迅速接管城头,并且不断向里面推进,心里松下不少,一边等着时间,一边与孝庄道:“也无需担心。定国公虽然讨厌你们,但不至于赶尽杀绝,屠宗灭族。”

孝庄没有放松,道:“我能见一见定国公吗?”

卢象升想了想,道:“兵部尚书在锦州,他很快会得到消息,亲自来沈阳。他是定国公的近人,相信他会带你们回京,见定国公的。”

孝庄轻轻点头,再次屈身,道:“多谢。”

卢象升微笑,不时有人过来禀报,卢象升有条不紊的下令。

满桂,曹变蛟等人已经接管各个城门,卢象观更是接掌皇宫,而黄龙等则在收编建虏投降的军队。

其中自然还是出现了种种问题,一面建虏已经投降,一面明朝大军压境,很快都被平息了。

两个时辰后,卢象升带着福临,孝庄等人返回沈阳城,这个时候的沈阳城,处处戒严,都是明朝士兵。

孟贺州等人一直在帮着稳定沈阳城,这会儿才来见礼。

卢象升看着他,笑道:“定国公曾于我说,如果看到你还活着,就给你一个三品官。姜尚书估计很快会来,到时候,他们会记叙功勋,上报给定国公的。”

三品,即便不是侍郎一级的朝廷大员,那也是显赫不已,一般人绝难爬上来的!

他猛的单膝跪地,激动不已的沉声道:“谢大人,谢定国公!”

卢象升带着一大群人,进驻沈阳皇宫,指挥着进一步,彻底的控制整个辽东。

与此同时。

在锦州城的姜广曰正在焦急的看着北方,等到消息。

他已经等候了好些天,从北伐开始,卢象升率军北上,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直到天黑,才有一个士兵,拿着一只信鸽,急匆匆的跑进来,道:“大人,辽东的信,应该是卢总督亲自传来的。”

姜广曰急不可耐的抢过来,急急的取出信看,一看内容:已定,请公北上,主持大局。

姜广曰呼吸急促,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通红,激动的难以言语。

一些其他官员近前看着,一样的振奋难言,其中一个呼吸急促的道:“大人,走吧!”

姜广曰猛的清醒,道:“对对对,快准备,我要立刻去沈阳。”

姜广曰刚走,又掉头,做到桌前,拿起笔,刚要写又道:“我给定国公写信,你们去准备,快!”

众人好似醒悟,连连应声。

锦州城震动极大,处处都是士兵的调动,继而是宁远,山海关,整个辽东被剧烈,前所未有的运转起来。

半个时辰,姜广曰写了几封信发出,迫不及待的坐着马车北上。

辽东,东江镇都在动,渤海的海军也发兵向辽东。

建虏的投降,着实是一件大事情。

自从北伐开始,周正一直盯着,所有的情报系统都在运转,在卢象升炮击沈阳城的时候,就有源源不断的信鸽飞向京城。

周正的班房前所未有的热闹,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人,整个内阁也都跟着忙忙碌碌。

钱谦益这个空头首辅到底是要做些事情的,也是忧心忡忡。

皇宫里倒是安静,却也时不时有人出来探听动静。

在姜广曰的信还没到的时候,姚童顺就拿着一只信鸽,几乎是跑进来的,急声道:“大人,红色的,红色的!”

红色,是最严重的的信号!

周正连忙接过来,双手颤抖的拿过来打开。

不管是‘成’与‘败’,都将严重的影响明朝,由不得周正不谨慎。

摊开后,只见上面写着:禀上,奴降,大军入城。

周正一拍桌子,猛的站起来,脸色通红,紧紧的抿着嘴,双眸大睁,闪烁不断。

姚童顺一惊,看着周正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道:“大人?”

周正好一阵子才平定气息,心念飞转,压着情绪,道:“传我的话,请吏部尚书孙尚书去沈阳,与姜广曰,卢象升一起,为朝廷的全权代表,处理建虏之事。还有,宗室里挑出一个王爷,一起去。再命他们,火速将建虏一干宗室送入京城。对了,请首辅与我一同入宫,见陛下。”

姚童顺也是心怀激荡,好一阵子才记下来,道:“是,下官这就去。”

周正点点头,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情依旧难以平静。

钱谦益这边得到消息,震惊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道:“真的吗?确认过了?不会是谣传,或者前面来的弄虚作假?”

姚童顺微笑,实则内心也是慌的很,道:“这是从沈阳传来的,相信没人敢欺骗定国公。并且,相信很快就会有正式的书信过来。”

钱谦益缓缓坐回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从有记忆以来,辽东就一直是大明的威胁,在崇祯年间,建虏更是破关入塞,成了大明的心腹之患,威胁社稷。

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平定了辽东!

姚童顺看着钱谦益变幻的表情,好一阵子才道:“元辅,定国公请您一同入宫。”

“哦哦,”

钱谦益醒转过来,道:“那快走吧,陛下听到后,一定很高兴。”

钱谦益出了班房,亲自来到周正的班房,说了几句,两人换好官服,一同入宫。

这么一会儿,消息已经传开了,内阁大院,皇宫四处都是这个消息。

朱慈烺听到后,坐在椅子上,阵阵发呆。

他一面震惊于周正真的做到了,同时又如赘冰窟。

周正平定辽东,这是不世功勋,原本他的声望就无可匹敌,加封了定国公,现在,怎么办?

封王吗?还是,禅位!

朱慈烺表情阴晴不定,心里惴惴不安,六神无主。

他身前的小太监,不敢说话,他大概能猜到朱慈烺的心思。

第七百三十八章 见帝

待等到外面的通报,小太监轻声道:“万岁,二位阁老了。”

朱慈烺抬头看了眼,双眼有些红,却迅速的收敛表情,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点微笑。

练习了一会儿,朱慈烺起身道:“传。”

钱谦益与朱慈烺一前一后的进宫,参拜之后,朱慈烺就一脸急切的抓着周正的手,道:“周爱卿,朕听说,平辽了?”

周正内心也难以平静,还是用平静的语气道:“是的陛下,平定了。”

朱慈烺双眼大睁,表情即惊且喜,变幻了好一阵子,突然抬手而拜,道:“公乃国之柱石,我大明有公,实乃万幸,请受朕一败!”

周正看得出朱慈烺是装的,眼神里藏着恐慌与恨意。

他心里对老朱家的皇帝也没什么好感,既然朱慈烺要演戏,周正也陪着,连忙道:“臣不敢受,本分而已。”

钱谦益也是老于宦海,见两人都是一眼看穿的假惺惺,摸了摸眼,也道:“陛下,此次平辽,一赖陛下洪福庇佑,二来将士用命,三来定国公指挥有方。”

朱慈烺根本不想看钱谦益,听着他的话也没有反应,神情激动不已的抓着周正,道:“定国公,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了。朕要祭祖,定国公主祭,辽东主将,还有以前的,都要来,朕上告诉列祖列宗……”

钱谦益听着眉头一挑,又祭祖?

虽然这件事确实应该,但这位皇帝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周正隐约听出了些味道,神色不动的道:“陛下说的是,请元辅安排。”

钱谦益看了眼周正,与朱慈烺道:“臣遵旨。”

朱慈烺一脸的欲言又止,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周正暗自摇头,这位比崇祯多不如,崇祯刚继位也差不多这个年纪,面对魏忠贤的把持权柄,他是一面虚以为蛇,一面暗中蓄力,逐步试探,最终才一举发配魏忠贤,掌握权柄。

眼前这位,少了很多的城府。

朱慈烺满腹心事,没有与周正多说什么,催促着周正抓紧善后,好让他快点祭祖。

除了宫门,钱谦益道:“定国公,皇上要祭祖,这件事你怎么看?”

周正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辽东的一些旧将,还有谁在?”

钱谦益想了想,道:“大多死了。”

在辽东能全身而退的几乎没有,要么战死,自杀,要么就是死在朝廷以及崇祯手里。

“孙老大人还在。”钱谦益忽然说道。

“孙承宗孙老大人?”

周正一怔,有些惊讶的道。要不是钱谦益说,他都快忘记了。这位老大人,到现在,怕是有八十了吧?

钱谦益点头,道:“应该还在,如果过世,朝廷必然知道。前些年,朝廷还派人封赏。”

周正与孙承宗也是有些交集的,忽然又道:“还有王大人。”

周正说的是王之臣,这位离开朝廷后,一直很低调,几乎不与周正通信,算起来有多年没人提起了。

钱谦益倒是知道周正与王之臣亦师亦友,周正当初是受到王之臣的庇佑与提携的,这位要是被皇上招回来,朝局是否会发生变化?

钱谦益这么想着,目光就有些异样的看着周正。

皇帝的意图十分明显,瞒不过他们的。

周正没有看到钱谦益的眼神,向前走着,摇了摇头,轻叹道:“他们都不会来的。”

这两人,对朝廷已经失望透顶,立誓再不入仕,哪怕平辽了,即便再激动,怕是也不会再踏入京城了。

钱谦益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周正从皇宫出来,平辽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户部尚书高弘图迎过来,喜形于色的道:“大人,我准备了鞭炮,准备在内阁门前,放个十天!”

周正笑着道:“外面都说高尚书是铁公鸡,这铁公鸡是开花了。”

高弘图有些尴尬的一笑,道:“这么大的事情,庆贺一下是应当的。再说,鞭炮也不值什么钱。”

周正拿手点他,笑着道:“行吧,你们去准备庆贺。待会儿与元辅商讨一下,发邸报,再等着,为辽东那边叙功。”

说到‘叙功’,高弘图看了眼钱谦益。

钱谦益抱着手,站着不动,肥胖的脸上都是微笑。

他不会走的,这么大的功劳,涉及那么多人,即便他不是首辅,也得看着。

高弘图见他不走,自然也不会多说,道:“大人,孙尚书那边已经准备了,今晚出发。孙尚书预计,得一个月才能料理清楚。”

周正仔细的想了想,道:“他不能去那么久,六部酝酿一下,将辽东的省份进行划分,巡抚,总督以及各级官吏,尽快拟定。”

钱谦益双眼一睁,他只盯着功劳,却忘记了,还有这么多的官位!

钱谦益咳嗽一声,而后微笑的看着周正,道:“定国公,这件事,我领着他们做。”

听着钱谦益明显的试探,周正唔了一声,道:“好,那就有劳元辅了。”

钱谦益极力矜持的微笑,道:“不劳不劳,你们聊,我去准备一下。”

高弘图看着钱谦益难以忍住的得意,皱眉道:“大人,这位元辅怕是又要横生枝节了。”

周正摆手,道:“到了这会儿,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塞些人,能做事最好,不能就处理掉,凡事也不能任由我们说了算。”

高弘图道:“大人是大度,我担心他们不这样认为,反而得寸进尺,坏了我们的大事。”

周正背着手,看着钱谦益的背影,道:“他还是能做很多事情的。辽东那边地广人稀,还是有很多好地可以开发做良田。全国那么多灾民,可以移过去。”

高弘图登时会意,道:“辽东确实需要充实,下官来看,起码需要一百万人口以上。这样一来,事情会比较多,一时半会儿难以完成,可能需要十年八年。”

周正道:“太慢了。第一,军队屯田,建虏人也要用起来,教他们种地。第二,招募青壮开垦,给予政策支持。第三,一百万太少了,要更多。第四,加速朝鲜那边的融合,这个具体的我与你说过……”

第七百三十九章 灼灼

高弘图默默听着,继而道:“大人,这样的投入,怕是每年都不下百万钱粮……”

周正迈步向前走,道:“少了辽东的威胁,节省的军饷何止百万?这件事,内阁会成立专门的移民部门,元辅挂帅,”

高弘图这会儿明白元辅的作用了,跟上来了道:“是,下官记下了。”

周正道:“关于叙功,我提两点,两个爵位,一伯一侯,其他加衔,加将军衔,什么太子太傅这些不要了。”

高弘图听着,道:“大人,打算进一步确立军制?”

周正点头,道:“你给兵部带话,让他们去做。辽东平定,事情肯定会很多,麻烦也会接踵而来,你们要拿出应对的办法来。”

高弘图应着,心里也在思忖了。

在周正回到内阁办法的时候,京城的气氛已经鼎沸,到处都是平辽的声音,周正,卢象升,满桂等人的名字也是甚嚣尘上,人人嘴里都有。

而之前那些反对平辽的声音戛然而止,本来沸腾的弹劾奏本也突然断绝。

倒是出现不少歌颂周正的人,试图前往周府表达‘敬意’。

周府如临大敌,这个时候,谁知道这些人怀有什么心思,大门紧闭,任何人都不得外出。

天色还没有黑,歌颂周正的奏本就已经陆陆续续飞入通政使司,并且还有着飞速增加的趋势。

周正没理会这些,与孙传庭等六部尚书见过,深谈了很久,布置任务。

第二天,六部尚书几乎全部出京,各有任务,忙的脚不沾地。

在卢象升进入沈阳城的半个月之后,一队人在重兵护卫下,缓缓驶入京城。

马车内,孝庄看着福临,神色平静的轻声道:“该说的我都交给你了,不要紧张,凡事有额娘在。”

福临极其勉强的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再他们后面,代善,济尔哈朗,陈化龙等人步兵关在囚车里。

姜广曰骑着马,押着这些人,从东直门进入。

沿路的百姓欢呼不已,对着孝庄的马车,济尔哈朗等人的囚车疯狂的扔着臭鸡蛋,甚至是石头。

这些人一个个面无表情或者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强忍着。

这些人被带着,进入内阁大院,关入刑部大牢。

姜广曰安排好这些人,便来到周正班房,详细的说着辽东的种种情况。

姜广曰了解的非常多,说的也很详细,从辽东的情况,到军政,以及未来的布置等等,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足足说了一个时辰,姜广曰才停下来,告一段落。

周正听着,心里思索着,道:“嗯,辽东的情况确实不好,也有些复杂。第一步,还是消化辽东,在辽东设立省府县,充分管辖。对于各种复杂族群,要分而治之,打乱分组。第二步,就是移民,朝廷已经在统筹安排了。这是一个大工程,需要耐心。第三步,就是军队的布置以及撤回,兵部拿出办法来。这些事情,急不来,好在辽东没有什么敌人,可以徐徐图之……”

姜广曰一一记下,道:“大人,关于叙功,卢大人说,他不希望头功,另外,他老父身体不好,希望回去尽人子之事。”

皱着眉头一跳,道:“卢建斗要辞官回乡?”

姜广曰表情动了动,道:“虽然没有明说,大概意思是这样。”

周正沉着眉,没有说话。

卢象升这样做,也算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了。这里面,大概也有为周正着想的意思,毕竟,卢象升要是回京,携‘平定西北之功’、‘平辽之功’,将声望空前,直追周正,在朝廷里的地位必然举足轻重,会极大的分割周正的权力!

不过,周正是不会放卢象升走的,道:“卢象升挂的官职是兵部尚书衔,让他回来,直接入阁。”

姜广曰表情微变,道:“大人,这样,是否会影响我们的变法?卢建斗一直游离在朝廷之外,从来没有对变法说过什么。并且,他的关系网十分复杂,加上这次的大功,他若是入阁,可能会影响朝廷的局势。”

姜广曰倒不是与卢象升有什么过节,阻拦他的前程,而是确实担心。

建虏被灭,正是他们卸去负担,全力以赴变法的时候,这样的好时机,平添一个变数出来,任谁都会担忧。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我们不能让功臣流血又流泪,该有的格局要有。卢建斗入阁,真的要是有什么冲突,我来与他谈。”

姜广曰见周正这么说,嘴角动了动,没法反驳,道:“那,下官之前在于他好好谈谈,摸摸底,做个心里有数。”

周正点头,继而双眼微眯,道:“你去找元辅,将这次蹦跶出来的人,全部送去辽东,理由就是经略辽东,这样的千秋功业,想必没人会反对的。”

姜广曰闻言一笑,道:“辽东是荒凉之地,哪怕是开垦一项就需要太多的人,下官相信,他们还是愿意为国为民的。”

周正用手指了指他,道:“差不多了,等孝庄等人梳洗好,元辅从宫里回来,先带他们去见元辅。然后去见皇上,晚上,我在家里设宴,招待孝庄与福临。”

姜广曰应着,道:“是。下官这就去。”

周正点头,目送他出去,心里轻轻吐口气。

辽东,终于是平定了。

他心里去了一块大石头。

“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周正轻声自语,建虏一直令他如鲠在喉,无法安寝,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姜广曰出去后,从刑部将孝庄,福临带出来,去见钱谦益。

钱谦益自然摆出了天朝首辅的架势,一番严厉呵斥,详细的历数了努尔哈赤,黄台吉等的叛逆不法,桩桩件件,态度极其严肃。

三十出头的孝庄以及六七岁的福临只能听着,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

任由钱谦益大义凛然的训斥,最后只能认罪。

钱谦益最后以‘迷途知返’为由,‘甚为欣慰’,勉励一番,带着他们去见朱慈烺。

乾清宫。

朱慈烺坐在龙椅上,俯视着孝庄,福临慢慢走来,眼神充满了快意,还有莫名的好好气。

“罪臣参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

福临上前,跪在地上,照着孝庄早就教的话,恭恭敬敬的说出来。

朱慈烺却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孝庄。

第七百四十章 会议

边上的小太监看着,心里一咯噔,连忙低声道:“万岁爷。”

朱慈烺猛的清醒,又深深看了眼孝庄,淡淡道:“平身吧。”

“谢陛下。”福临起身,恭谨的低着头。

孝庄随后站起来,站在福临身后,低头不语,等候着朱慈烺的‘训斥’。

但朱慈烺目光一直看着孝庄,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一摆手道:“宣旨。”

边上的小太监一怔,这不是既定的流程啊。

他看到朱慈烺的表情,浑身发冷,连忙命人宣纸。

福临与孝庄是任人鱼肉,再次跪下接旨。

小太监照着周正拟定好的旨意宣读,大意就是三层:第一,历数建虏的不臣叛逆,第二,对于福临的‘知忠明义’感到欣慰,第三,册封福临为忠义伯,赐府京城,世袭三代,既往不咎。

到了这会儿,福临与孝庄才算松口气,终归是命保住了。

在福临与孝庄谢恩后,准备告退离开时,朱慈烺忽然开口:

“等等。”

钱谦益虽然低着头,却也感觉到了朱慈烺的不对劲,抬头看过去。

朱慈烺好似没有看到钱谦益的注视,沉声道:“难得忠义伯深明大义,朕心甚慰,赐你国姓‘朱’,望你永远铭记忠义二字。”

福临愣了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钱谦益也是一怔,这个不在原本的计划之列,却也没什么,便低头不再看朱慈烺。

倒是朱慈烺身边的小太监,看了眼刚刚洗过澡,褪去尘垢,风韵犹存的孝庄,再看向朱慈烺双眼眯起的表情,心里一冷,身体微微发抖。

孝庄只当是朱慈烺对他们的侮辱,低声让福临谢恩。

福临再次跪地谢恩。

“免礼,今后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朕,朕为你们做主。”朱慈烺笑着说道。

福临与孝庄再次谢恩,告退出来。

朱慈烺看着孝庄的背影,眼神炽热闪动。

小太监低着头,满脸的恐惧。

很快,鸿胪寺就选定了院落,安排了人手,兵部布置了护卫,将孝庄母子送了进去。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对于建虏其他文臣武将的审判,也有序的进行,可以预计,斩立决的起码有数十人。

忙忙碌碌,一直到了八月,辽东的事情初步平定之后,周正才腾出手里,梳理变法的种种事情。

他撇开钱谦益,在内阁召集扩大会议,与会的除了六部尚书,侍郎,还有十三省的巡抚,总督。

周正在大会上,提出了‘四年计划’以及‘五个完成’。

对体制,兵改,商业,农业提出了四年计划,制定了目标,规划了路线。

对‘大明律修订’、‘土地改革’、‘税法修正’、‘吏治清肃’、‘抚定全国’要求在五年内完成。

会议确定了对辽东战事的叙功,卢象升封为武安伯,满桂为新安侯,其他人皆有晋升,赏赐丰厚是前所未有。

决定对朝廷内外各级官吏的任免,包括卢象升,孙传庭的入阁。对全国的省份进行划分,原本的两京十三省,南京被裁撤,一分为三。加上辽东重新规划为两省,大明一下子变成了十七省,同时设置了八个兵备道,三个大营。

同时也决定,明年正式启用议政会,从各省遴选两人入京,制定相关条例以及权责。

这场大会在内阁会议厅,参与人数不断扩大,从起初的三十多人,最终到了近百人,耗时近半个月。

随后,以内阁的名义,与会所有人署名的形式,发布邸报通传天下。

这份通报,应该是今年最为正式,盛大的,严肃的‘檄文’,誓言要将变法进行到底,并且朝廷里几乎大人物都在上面署名了。

这一份‘变法檄文’是在周正平定辽东,携巨大声望之下的动作,声音自然是一面倒,反对声几乎听不见。

而内阁,六部接着就忙碌起来,他们需要落实会议内容,出台各种详细的法律法规以及政策解读,同时为明年展开具体行动进行前期布置。

在会议结束的第二天,行动就开始了。

首先是吏部,以‘肃清吏治’为目标,对全国的机构进行梳理,新增,裁撤,合并,对各级官吏进行大规模的删减,而后是各种官吏的调迁。

几乎除了南直隶巡抚吕大器没有变动外,所有巡抚,总督都得到了论调。有足足数百人被调去了新划分的辽西省,奋斗在第一线,很多人,是六部的大人物亲自点名,赋予众望的,尽管他们十分不情愿,知道这是秋后算账。

而户部随后宣布,将在着力完成土地改革的同时,对农业税进行大规模减免,并且对西北等重灾区进行免税三年。将加大对农业的投入,比如化肥,耕牛,农械,以及采取朝廷为粮价进行最低兜底的政策,打击哄抬物价等不法行为。

户部专门成立数个部门以及与民间成立商行,为各项政策的推进建立基础。

而刑部则将联合各地机构,对全国的旧案进行梳理,同时打击不法之徒,团伙,包括各地的土匪,强盗,恶霸,贪官污吏等等。

工部则表示,进一步推进各地的河流,官道,桥路等的梳理,建设,贯彻‘以工代赈’的政策,未来四年,投入至少五百万两!

礼部,兵部等也相继宣布他们的动作,每一个都事关民生,重大又急迫。

而内阁命都察院成立十八个监察御史团,带队对十八省进行轮流,交替的督查,更是成立了专门的处置机构,由周正亲自挂帅。

一切的一切,都前所未有的严格,严厉。

到了九月份,京城几乎是焕然一新,不知道多少人被调走,多少人被抓,太多的藏污纳垢被清理,劣绅豪强消失,‘法度’得到前所未有的申明。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阴阳怪气的声音也开始浮现,在京城角角落落流传不休。

“你们说,定国公会不会更进一步?”

“定国公如此威望,完全可以做王莽了。”

“他掌握了一切大权,皇帝被囚在宫里,怕是真的要更进一步了。”

“更进一步是有可能,但我觉得不会是篡位,你们没有看到吗?八月那次大会,首辅不在,他怕是要做首辅了。”

“做首辅之后,还不是要做王莽?”

“我看吧,我们现在跟汉末很相似,定国公应该会做曹操……”

第七百四十一章 人间惊喜

随着辽东平定,在很多人看来,明朝已经安稳了,天下太平,继续过以往的日子,因此,目光再次集中在朝廷,新的争权夺利,或许不远了。

这些话语自然会传到周正耳朵里,周正却没有多管,也不曾向下属表达他对自身未来的安排,他的主要精力,依旧是推动变法。

多年打的基础,加上这次平辽,足以横推很多人与事。

朝廷的动作极其磅礴,严厉,每个人头上都有着任务,进度条,人浮于事的现象得到了最大的遏制。

虽然有卢象升,孙传庭的协助,周正在内阁依旧忙的昏天黑地,简直就要睡在班房里。

九月初六的中午,周正与几个人谈完话,刚要去检查军器局,就看到门口一个胖小伙盯着他。

“慎儿,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周正看着大儿子,有些意外与惊喜的笑着道。

周德慎还是有些胖,但随着变成十四五岁大小伙,更显得是见状。

他看了眼外面一群人等着,表情动了动,道:“娘说,你要是再不回府,今后就别回去了。”

外面的毕懋康,宋应星等人听着,纷纷抬头看天,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周正也是咳嗽一声,道:“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去。”

周德慎目前主要是读书,不像他哥周德悭四处乱跑,这会儿又嚷着要去云南打吴三桂,让周方头疼不已。

他看着周正表情,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周正出了门,也当做什么没发生,径直前往军器局。

军器局现在主要承担就是研发兵器的任务,包括武器甲胄,火炮火药,还有一些舰船之类。

周正一路参观,偶尔提点几句。

周正现在的话,谁敢不认真,就差当做圣旨了。

足足两个时辰,天色将黒周正等人才出来,一边走一边与宋应星等人道:“埋头研究,也要重视交流合作,西夷人那边,多多参考。另外,不能只研究,还要适用。对于兵部以及各地运用反馈的情况,要加以改正,我们必须保证在武器领域走在前面。火炮的威力,你们也都看到了,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火炮将左右战争的胜负,万万不能懈怠……”

宋应星等人连忙应着,纷纷表决心。

周正大概也能猜到他们的意图,慢慢的说着道:“关于你们的预算,兵部,工部那边都核算过了,今年,给你们增加二十万。别给传出去,高尚书是铁公鸡,我想要在他身上拔毛也不容易的……”

宋应星,毕懋康等人连忙陪着笑,连连称是,感谢。

周正出了军器局,坐着马车回内阁。

马车内没有其他人了,周正才揉着眉头,深深吐了口气。

他边上的大儿子看看着他,道:“爹,娘说了,今晚不回家,今后就别回去了。”

周正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大姐是个鬼机灵,你大哥是皮猴子,你弟弟也是调皮捣蛋,怎么你就老实呢?”

周德慎怔了怔,不知道他老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正摆了摆手,道:“算了,回府吧。也是小时候你娘管的太多,给你管傻了。”

周德慎闷闷的哦了一声。

周正看着他,又笑了,道:“听说,最近不少给你提亲的。”

周德慎神色不动,老实憨厚的道:“我要科举入仕。”

周正暗自点头,小家伙终究是长大了,有了主意。

思索片刻,周正道:“你先去给孙阁老做一阵子中书,跑跑腿,多看,多学,少说少问。”

周德慎看着周正,磨蹭了一会儿才道:“好。”

周正又笑了笑,对着外面道:“不去内阁了,回府。”

外面车夫应着,调转马头。

周德慎看着,脸上露出微笑来。

周正余光看着,心里若有所动。他陪着孩子的时间其实很少,动辄长年累月不归家,对孩子的照顾缺失很多。

回到家里,上官清也没周正好脸色,自顾的忙着。

老夫老妻了,周正也懒得解释什么,将几个孩子叫过来,本想跟他们好好聊聊,偏僻一个个一本正经的坐着,一副聆听教训模样。

周正说了几句,感觉也是一板一眼,没有什么生气,心里叹了口气,随意说了几句,挥手放他们走了。

上官清一直在外面,见孩子走了,走进来,看着周正有些疲惫的神色,顿了顿,道:“晚上吃什么?”

周正本来没有什么胃口,听着忽然道:“吃鱼,红烧鱼,很久没有吃了。”

上官清轻轻点头,而后道:“要不要去找爹聊聊天?”

周正一怔,旋即就从上官清表情里看出来了,笑着道:“没事,就是有些感慨,这些孩子,都长大了。”

上官清道:“嗯,都挺乖的。”

周正扶着椅子要站起来,就看到刘六辙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与上官清见礼,而后就兴冲冲的道:“二少爷,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上官清看着刘六辙这个样子就蹙眉,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是跟以前一样。

周正又坐回去,道:“什么好玩的事情?”

刘六辙又看了眼上官清,不等上官清反应就直接道:“那个布木布泰,就是黄台吉的妃子,建虏那个孝庄,昨夜在钟粹宫过夜了。”

周正双眼大睁,一脸的愕然。

刘六辙的话,周正没什么怀疑的,这件事细细想来,却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布木布泰三十出头,风韵犹存,朱慈烺十六七岁,火气正旺。布木布泰要自保,朱慈烺想要人,各取所需。

上官清不善的看了眼刘六辙,转身走了。

周正看着刘六辙,道:“第一次?”

刘六辙对这种事极其兴奋,道:“今天才注意到,以前布木布泰进宫不少次,都是皇上打着各种名义叫进去的,并没有过夜,所以我们都没有怀疑,今天突然过夜,我的人才反应过来,悄悄查了查。这才发现了,估计,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周正摸了摸下巴,也笑了,道:“人间处处有惊喜啊。”

第七百四十二章 惊喜

刘六辙见周正似乎不太在意,瞥了眼外面,上前低声道“二少爷,你说,他会不会是想利用建虏人夺权?”

周正神色立肃,沉吟片刻,道“你盯紧了。告诉辽东,辽西巡抚,对建虏人的安置要加快,对他们的出入严格把控,不准他们出县,更不允许入关。在京城里的,也盯紧了。”

刘六辙点头,道“我再将原本暗中保护的人都换了,换做绝对可靠的人。”

周正仔仔细细的盘算一阵,道“嗯,不止我,其他人也要注意。宫里的人,让李化贞盯着。”

刘六辙应着,而后道“二少爷,我觉得,地方上的一些事情,有些诡异。”

周正哦了一声,道“怎么诡异?”

刘六辙神色迟疑,道“我也说不上来,锦衣卫在各地也协助地方应对剿匪,民乱等。从我们锦衣卫的情报,损失来看,地方上的民乱在增加,但朝廷里却没有什么反应。”

周正神情动了动,斜靠在椅子上,自语的道“是地方上故意瞒报,还是大胜之下的麻痹大意?”

他没有怀疑刘六辙什么,这些事情,他迟早都会知道。

刘六辙道“二少爷,我觉得,地方上,似乎还没有完全沉下心去。”

周正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合村并镇势在必行了……”

刘六辙不在朝廷,对这个说不出什么,只能听着。

周正沉思一阵,道“你去挑选合适的人,都察院等的十八道监察御史,锦衣卫也派人参与,杜绝他们弄虚作假,糊弄朝廷。”

刘六辙想着,道“二少爷,不至于吧,他们可是随机的交叉轮流巡视,这样也能欺下瞒上?”

周正摇头,道“他们的手段多着了。早上孙阁老还与我说,近来贪腐之风有增加的趋势,怕是地方上也对朝廷展开逆流攻势了。”

地方上对付官吏无非是‘威逼利诱’四个字,威逼不成,那就是利诱了。

世上多少人要钱不要命,高压政策不能解决**问题,还得建立持久有效的反腐机制才行。

第二天,周正没有去内阁,而是少有的告假休息。

在家里与周清荔下下棋,聊聊天,与几个孩子玩一玩,倒是轻松不少。

可即便他躲在家里,事情还是找上门。

丁琪送来一封信,满脸喜色,道“二哥,你快看看,是科尔沁那边的消息。”

周正一怔,接过来打开,猛的站起来,道“这是真的?”

这封信,是漠西漠北蒙古的联合信,他们表示希望与明朝结盟!

这个事,周正内心已经期待很久了,他不确定会不会发生,直到看到这封信,才放下心!

历史上,蒙古曾经向建奴臣服,而今大明灭了建虏,他们就调转了方向!

周正知道,漠西,漠北都不止面临天灾,还有着外敌的威胁,就是不断壮大的俄罗斯势力!

西面面临强敌,他们要缓和东方,同时想要获取一些援助,以应对灾情造成的民生困难。

丁琪已经看过,他也很激动,道“二哥,怎么办?”

周正一怔,旋即就明白过来。

这些人如果药结盟,肯定要在一个地方举行仪式,这些大汗估计没胆子来北京,那明朝这边就要派人去甘肃镇。

朱慈烺不可能去,周正也走不开,那派谁呢?

丁琪看着周正的表情,神色骤然警惕,道“二哥,不能派卢象升,我建议擢升秦良玉,由她代表朝廷。”

周德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咬着苹果道“他是女人,那些蒙古人怕是觉得我大明轻慢他们吧?”

丁琪一怔,想了想道“那就让给钱谦益去,他是首辅,正好。”

周德悭旁若无人的大口咬着苹果,吃的稀里哗啦,道“钱谦益要是去了,乘机抬高声望,想要送走就没那么容易了。他看似老实,背地里不知道搞了多少事情。那孝庄的事情,没他掺和,我打死都不信……”

丁琪一直在阻止卢象升去,听着周德悭不断给他添堵,顿时没好气的道“给我扔了!一天天的,能不能不要跟你那个混账学,那么多人,那么多优点我就没看你学半点,就这些混账事学的快!”

周德悭愣了愣,完全不知道他舅舅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拿着苹果看着他二叔。

周正知道丁琪的意思,摆了摆手,道“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请孙阁老走一趟?”

孙阁老,孙传庭。

丁琪双眼一亮,道“这个倒是可以。”

周德悭这会儿又道“孙先生走不开吧,现在那么多事情。”

丁琪直接抬脚就要踹,周德悭觉得莫名其妙,还是躲开,道“舅舅,你今天怎么了?”

丁琪冷哼一声,想打又打不了,转向周正道“二哥,这孩子都是你们惯的!”

周德悭更加糊涂了,吃了口苹果,眼神在两人之间看着。

丁琪看他这个模样,越来越像上官烈,直接道“去去,找那个混账去。”

上官烈近来要纳妾,还是一个风月女子,闹得上官家上下不宁。毕竟上官家现在也是显赫,多少名门望族盯着,上官烈偏偏为了一个青楼女子闹得家宅不宁。

这件事也闹到上官清了那,上官清哪会管。老岳母又找到周正,这种事周正也没法办,几次想要开口也没说出口。

上官烈似乎也感受到压力,直接将那女子养在外宅,现在那女子怀孕,弄得上官家进退失据,着实不好看。

这也是丁琪骂同为周家小舅子的上官烈混账的原因。

比起丁琪这个舅舅,周德悭确实更喜欢上官烈,咬着苹果就真的走了。

周正看着舅甥俩的模样,直接头疼,拉住周德悭,道“我还没问你回来干什么。”

周德悭哦了一声,道“本来说是要打吴三桂的,后来又不打了,我带着无聊,就回来了。”

周正对这个家伙也很无奈,道“你打算做什么?”

周德悭顿时来了精神,道“我想去曹总兵的军中。”

曹总兵,就是曹变蛟了,他的骑兵准备扩大到五万人,是一支明朝柱石般的骑兵部队,就驻扎在密云。

丁琪听着,登时冷哼道“你还嫌不够乱,要么去四川,要么去云南,要么就给我待在府里,好好读书准备应试。”

周德悭对他舅舅不感冒,直接道“我跟我爹说了,不应试。”

不应试,那就意味只能走军旅。

丁琪登时脸色铁青,道“你爹答应了?”

周德悭预感不妙,盯着丁琪轻轻点头。

丁琪气的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道“你!你们!你们简直要气死我!”

丁琪也不顾周正在场,一把扯过周德悭拉着就往外面走,道“跟我去见你爹,我倒是看看,他怎么跟解释!周家的孩子不科举,你不要脸,我这个舅舅还要!”

周德悭眼见舅舅真怒了连忙向周正道“二叔,二叔……”

周正懒得掺和了,直接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临别之言

周正没有去掺和他大哥周方一家的事情,忙着蒙古来信的事情。

明朝的各种机构正在趋于完备,周正也没有独断专行,将消息传到内阁,自然就让朝廷各机构都知道了。

原本以为事情会很顺利,却没想到还未成型的‘议政会’居然出了个幺蛾子。

内定的‘军备审议团’,总共五个人,突然写了一道奏本给内阁,要求朝廷发兵,灭了蒙古,完成明朝两百多年的夙愿。

这一道奏本,还真的在朝野掀起了不小的动静,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上书,言辞慷慨,字里行间十分激烈,俨然就要亲自带兵讨伐的模样。

不管是这些人想要真打邀功,还是搏名出位,真的掀起了不小的动静,连朱慈烺都坐不住,亲自询问。

这一下子惹恼了有‘铁公鸡’之称的户部尚书高弘图,他直接上书,对这些人言论大肆批驳,针对军备,战场,对敌了解,国库钱粮以及运输等问题,几乎是全方位的驳斥。

高弘图讲的是十分务实以及专业,将朝野压的再无声音。

由此,内阁会议,决定派孙传庭为明朝特使,前往甘肃镇,与蒙古诸部落相会,商讨相关盟约事宜。

针对这件事,内阁里,周正,卢象升,孙传庭等前前后后商议了七八个时辰,这才定下章程。

在孙传庭临行的这一天,周正送着他,两人并肩走着,周正道:“与蒙古的谈判,无需让步什么,态度要强硬,我已经命满桂随行,你在与秦良玉等筹谋,必要的话,就打一架,和平,是打出来的……”

孙传庭明白‘打一架’的意思,速战速决,展现明朝的军力,若是长久战,明朝可能会一败涂地。

孙传庭认真听着,道:“军情处那边显示,各个蒙古部落的情况都很不好,尤其是漠北,大人真的没有想法,将漠南,漠北趁机收入囊中?”

周正一笑,道:“还是你懂我。不过不是时候,现在拿了,还得花力气养着,等等吧。”

孙传庭也笑了,道:“漠西那边,我大明很不了解,还需时间,和硕特是很强的。”

和硕特部是漠西蒙古的盟主,统治诸多的蒙古部落,实力不容小觑。

周正点头,道:“当年的成吉思汗以及后代,还是很雄才大略的,他们所占领的领土超乎想象,漠西以西,从情报处所侦查来看,大部分是蒙古以前的领土,现在除了一个俄罗斯,几乎就是他们在内斗。”

蒙古帝国以及后裔真的是不能小看,漠西蒙古面对的威胁,出了不断崛起,四处扩战领土俄罗斯,还有哈萨克汗国等,包括后世的印度,现在也是蒙古后裔在统治。

孙传庭自然也看到了这些,望着周正,微笑着道:“他们口中的盟约,我们之上的‘臣服’,将漠西纳入我大明版图,大人这是计划深远了。”

周正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道:“不着急。先让他们打一打,我们赚点好处,恢复民生。”

孙传庭道:“兵器,铠甲,火气,以及其他生活类用品,大人真的要开放给他们?”

周正沉吟一阵,道:“给和硕特部,漠北也可以給一给,控制数量。至于什么丝绸,瓷器,甚至酒品等奢侈品,不在战略物资之类的,可以放心的给,咱们省吃俭用的给他们,只要他们拿得出换的东西。”

周正现在也不喜欢黄金白银,这些东西是死的,他更喜欢粮食,牛羊马匹这些活的。

孙传庭明白,道:“我让范文景去漠西走一圈,看看这些蒙古各部落以及漠西的风土人情,国家间的势力。”

“张骞出塞吗?”

周正思索着,点点头,道:“可以,他谈谈路也好,可以打着通商的旗号,让他多带点东西,走出一条路。我大明地大物博,能卖出去的东西太多了。”

孙传庭向着苏州府的那个海贸码头,这边又要一条路,暗道:看来,大人对贸易真的很执着。

周正看着不远处的车队,道:“你没有什么话要留给我吗?”

孙传庭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我说出来,大人可能会不高兴。”

周正一怔,笑着道:“我们相识也十多年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孙传庭神色微肃,道:“因为我了解大人,大人重情重义,信任一个人后,很难再起疑心。”

周正眉头皱起,他又不是傻子,能让孙传庭这么煞有介事的说起的,朝野没有几个人。

“卢建斗?”周正似自语的道。

孙传庭盯着周正,道:“外面都说,卢象升的‘社稷之功’不差于大人,加上他的底蕴,现在朝野相望,将他视作大人的劲敌,而非左膀右臂。他现在入阁,心思都在兵事,大人真的就一点都不防备吗?”

周正对卢象升有着特别的情绪,这一点孙传庭也感觉到了。所以,周正身边的人,不管出于什么袁咏仪,试图阻止卢建斗入阁,现在也在不断的试图限制卢建斗的权力,影响力,孙传庭都不曾说话。

周正默默一阵,道:“有证据吗?蛛丝马迹也行。”

孙传庭摇头,道:“没有,大人应该清楚,卢建斗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要的是‘大明中兴’,卢建斗要的是什么,大人可曾想过?他如果忠心于皇帝,会不会在某个时刻,请大人退位让贤?他或许没有在意权位,只是希望归本还原呢?或者他就认为大人是这么想的,有一天发现不是呢?”

周正看着孙传庭,道:“你是想我以莫须有的罪名赶走卢象升?”

孙传庭平静如常,道:“下官不是秦桧,也做不出那等事。只是希望大人能有所警觉,在我们万众一心的改革的时候,朝廷之中,有一个特殊的,能一举破坏我们所有事情的人在,这个人讳莫如深,格格不入。”

孙传庭几乎是最后一个劝说周正,对卢象升进行提防的人了。

周正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孙传庭看着周正这个表情,心里轻叹,他也不能说周正有什么错,顿了片刻,道:“大人能否答应下官,下官回来之前,不能对吴三桂等人用兵。”

周正果断应着,笑着道:“放心去,即便卢建斗有什么心思,暂时我也压得住。”

孙传庭对于周正的宽慰之言微微点头,抬手道:“下官告辞。”

第七百四十四章 前人后人(完本)

周正目送孙传庭西去,好一阵子才转身上马车。

马车外,刘六辙骑着马,一直没有说话。

周正掀开帘子,道“你今天很奇怪啊。”

刘六辙一愣,旋即嘿笑着道“我猜到孙阁老与二少爷说什么了。”

周正哦了一声,沉默片刻,道“都是这么想的?”

刘六辙瞥了眼四周,小心的凑过来,低声道“二少爷,你也别怪他们。咱们做的事情,虽是千秋之事,却也冒着太大的干系。将来某一天,被秋后算账几乎是必然的。他们所想的,无非就是拖一拖,将事情都夯实了。清算我们可以,但事情不能推翻,不能像宋朝那样。”

宋朝的改革,可以说是翻来覆去,这个皇帝改,那个皇帝推翻,三翻四次,将宋朝弄得党争不断,耗尽国力。

周正暗吸一口气,拉上窗帘。

刘六辙也没有再说,他知道,他家这位二少爷向来重情重义,要他卸磨杀驴,赶走卢象升,做不到。

周正回了城里,来到办法,虽然在做事,孙传庭的话却一直萦绕在耳旁,令他神思难属。

到了晚上,周正刚要下班回家,卢象升忽然提着酒,少有的笑呵呵的堵着周正道“定国公,今夜月色正好,喝一杯?”

卢象升入京后,一直回避着周正,对于朝政也寡言少语,今天这样的热情,周正还是第一次,让他想到了当年在西安府两人的初见。

卢象升也这样提着酒,两人抵足而眠,聊了一整夜。

周正顿时笑容更多,揽着他的肩膀,道“走,去我府上!”

卢象升当即道“那就不能只带酒了,路上再买几斤牛肉。对了,我记得你喜欢吃烧鸡,买几只!弟妹的手艺好,请她做两盘。”

周正见卢象升前所未有的热情,心里忽然微动,笑呵呵的应着道“好,走!”

两人肩并肩的出了内阁,离开内阁大院,一路上不知道引来多少目光。

卢象观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两人的背影,表情有些默然,不像以往那么多的话。

周正与卢象升突然的动作,在内阁大院引来不知道多少目光,又有多少忐忑。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四处乱转,传播不知道多远,多少地方。

周正与卢象升并无所觉的离开了内阁大院,来到街上,亲自买菜,一路上说说笑笑,从相见之初开始谈,这些年的兜兜转转,话语几乎就没有停过。

到了周府,两人一边解开包装,一边犹自说个不停。

卢象升道“当初你不知道,我在牢里看似无味挖掘机,实则也怕得很,身前身后,都得顾及啊……”

周正撕开烧鸡,直接拿出一只肥嫩大腿,狠狠咬了一口,又喝了口酒,忍不住的道“舒爽!当初啊,我在先帝面前力保你,立了军令状的,我当时就想着,大明不能没有你,怎么也得保住,跟你说句实话,我当时还花了不少银子给内监……”

卢象升见周正毫无顾忌的喝他带来的酒,眼神笑意一闪,也撕了个鸡腿,咬了一口,喝着酒,嘴里有些含混的道“我知道,家里几个兄弟一直都念叨,说要凑银子还给你,我说还了显得生分,哪知道,这笔银子没还,以后就没有还的清的时候了……”

周正挥着鸡爪子,道“平心做事,不求回报。你这些年替我南征北讨的,又受了多少委屈,从来没向我提一句,咱们,贵在交心……”

卢象升咽了一口,道“说得对,他们不懂,来,喝酒……”

两人喝着酒,吃着肉,当真是爽快。

而不远处则围满了人,周方,上官清,刘六辙,丁琪,卢象观多多少少有十多人!

周方沉着脸,自语的道“我很久没见征云这么开心了。”

上官清则有些担心,道“他好像有些喝醉了。”

倒是刘六辙好像看出了什么,转向卢象观。

卢象观默不作声,欲言又止。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周正,卢象观酒足饭饱,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卢象观半躺着,双手抱腹,看着周正感慨道“我一直想,我当初要是死在狱里,或者放出来,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战死沙场,或者死在牢里?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征云,当初西安府那一夜,当真是命中福寿禄。”

周正打着嗝,道“我家婆娘在,不要说这样奇奇怪怪的话。”

不远处的上官清听着清楚,眉头轻轻皱起,神色不善。

没有人因为周正这个玩笑而笑,包括卢象升。

卢象升抬头看了看黑下来的天色,道“自古以来,事事两难全,你我的情谊与这朝政是格格不入。倒也并非是权力作怪,而是你站得太高,走的远,我隔得太远,来的太迟了。”

周正满脸的酒红,好像喝醉了一样,道“越说越奇怪,外面的人都说我不纳妾是惧内,你不要再给制造谣言了。”

卢象升没有理会周正的插科打诨,看着周正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杨嗣昌已经围了台湾,虽然有些难打,但最迟明年中应该能打下来。蒙古那边问题应该也不大,建虏被灭,漠南以及漠北臣服是必然的。剩下的,就是一个吴三桂等人了。”

周正见他终于说到今天的正题,看着他,沉默不语。

卢象升伸手,摸了摸头顶,叹道“我知道你不会马放南山,但用得着我的地方也不多了。给我五万人,我去云南,给你将他们扫灭,咱们就算两清了。我回乡著书立说,实现我另一个愿望。”

周正看着他,语气平静道“他们说的,做的,不代表我的想法。”

卢象升一笑,道“我知道。不然你不用将我抬入阁,不瞒你说,当初我是拒绝的,后来想着或许还能做点事情,我毕竟也是进士及第。后来发现,我居然做不来。现在也不瞒你了,元辅找过我。皇上私底下也派人对我威逼利诱。而且,你的人里面,也并非铁板一块,我从那些话里能猜到,有些人的心思与你不一样的。”

周正听着他的话,知道他去意已决,或者,在内阁的时候就知道了。

周正沉默良久,轻轻一叹,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应该也是倾向于我将来某一天还政于皇上的。那样才能保持社稷的稳定,大明的长盛久安。”

卢象升看着他,道“不是我,应该是绝大多数人。你看看你身边的那些人,或许他们眼下是跟着你变法,意志坚定如铁,可将来某一天,他们或许也会突然发现,还政于皇上,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不会允许你做皇帝的,也不会允许你们周家出一个曹丕,我大明不是汉末三国。”

卢象升这是推心置腹了,说了一些别人不敢说,却又都知道的话。

周正拿起酒杯,有些艰难的喝一口,道“在世二十年,顾身后十年,再十年就鞭长莫及了。”

卢象升审视着周正,笑道“我都要走了,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将来到底怎么打算的?这些事情,可都是你藏着掖着搞出来的。”

周正看着他,沉默了好一阵子,道“这件事,要么二十年后再说,如果我活不到二十年后,就在我死之前来问我。”

卢象升目光深深,道“看来,你这个想法也是不容于世的。”

周正一笑,道“也不是,只是需要些时间。”

卢象升会意的点头,忽然道“今晚我跟你睡。”

周正嘴角一抽,叹气道“你是非要给我制造谣言啊。”

上官清已经懒得听了,转身走了。

周方等人也无声的离开。

周正与卢象升同时站起来,勾肩搭背的,犹自说笑着,回忆起在西安府时候的那一晚。

周正与卢象升突然爆发的热情,亲密,在京城上下掀起热议,同时有不知道多少人惶惶不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

第二天,阁臣卢象升主动请缨,前往云南征讨叛逆吴三桂,唐通等人。

内阁批准,将云南,福建,广西三地兵马尽归他节制,由他择机征讨。

京城自然是一番舆论地震,不知道多少人或明或暗的指责周正排斥异己,卢象升是周正逼走的。

周正懒得理会,送走卢象升,继续埋头做事。

纷纷扰扰之下,很快安和三年渐渐尾声,即将步入安和四年,历史上的崇祯十七年。

周正要忙的事情更多了,除了年终总结以及明年的规划,还有‘议政会’的事情。

议政会暂定为每省二名‘议员’,内阁另外可以指定十人,内阁阁臣,尚书自动兼任议员,皇帝可以只认五人,每名总兵可以举荐一人等。

总数加起来,七十五人。

在年近尾声的时候,周正还忙着给这些人上课。

在内阁大楼不远处的一个联排的房子里,周正敲着黑板,看着面前的三十多人,道

“第一步,立法。今后的立法工作以及权力,应该在议政会,术业专攻,议政会要学习怎么立法,你们代表的是全国百姓……”

“第二步,你们的工作是审计,审计朝廷的各项支出,是否合理,是否调配得当,也包括复核,是否用到实处,有无贪污,克扣等……”

“第三步,对国政的谏言,朝廷各项政策,计划,要进过充分的讨论,取得最大共识……”

“第四步,对各级官员的弹劾,复核……比如,朝廷出现重大的事件、人事抉择,需要议政会投票决定……”

“第五,议政会对内务,外事都将有一定的话语权……”

“第六……”

“第七……”

周正指着小黑板,一边写,一边说着。

下面三十多人,埋头记,并且心里也在激动的思索。

这么大的权力,谁人能不激动!

他们一边听,一边记,还在思考。

他们也都知道周正刚才的‘骑马看路’的意思,一切还得边走边看,不断完善。但即便是这样,既定的一些权力已经足够他们垂涎三尺了!

周正不断的讲着,不远处的门旁还有不少人在旁听,包括首辅钱谦益等内阁要员。

半个时辰后,周正讲完,对着一群人道“都是想法,想要付诸实施,还需要仔细的研究。议政会的详细章程,内阁六部已经草拟的差不多,年后第一件事,就是召开大会,认真的定下来,议政会开始工作。争取三到五年,可以初步完善,十年左右,成熟运用……”

一群人纷纷站起来,抬手而拜道“谢定国公教诲。”

而今的周正,有资格叫别人一些东西,无关乎他的秀才功名了。

周正从侧门走了,三十多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离开,犹自兴奋莫名。

钱谦益看着周正走了,面无表情的也往回走,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范文景一闪而过,心里一动,忽然喊道“范侍郎。”

范文景本想去户部,听到喊声,转头看到钱谦益,顿时一怔,只好过来,抬手道“见过元辅。”

钱谦益看着这个周延儒的关门弟子,眼神动了动,道“范侍郎,周阁老近来可好?”

当初骤然等人被杨嗣昌,李恒秉等人联手搞下台,几乎所有人都走了,唯有这个范文臣被周正留下。

一来,为了人心,二来,这个范文景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范文景将钱谦益也当做是逼走周延儒的凶手之一,神情平淡道“家师身体硬朗,有劳元辅挂心。”

钱谦益仿佛看不出范文景的疏离表情,故作沉吟片刻,道“你对这个议政会怎么看?”

范文景神色不动,对这个议政会也深为了解,将会对内阁,尤其是首辅起到很大的制约。

他自然不会说,道“定国公思虑深远,这个议政会会极大的遏制党争,重新架构,平衡朝局。”

钱谦益可不想听这个,道“你们就没有别的想法?”

范文景听出来了,钱谦益是想探听他老恩师周延儒的想法,以此借机做什么,淡淡道“自然是全力支持定国公变法,我大明唯一的出路,就是变法。”

钱谦益也不会将范文景当做傻子,笑着道“你说着议政会会遏制党争,我怎么觉得这个议政会会成为最大的党争地方,我听说,你们在里面安插了不少人?”

范文景现在是工部侍郎,与钱谦益有些不耐烦,道“元辅,到底有什么指教?”

钱谦益没了笑容,道“这个议政会,从头到尾可都没有提及到皇上,周阁老就真的没有半点想法吗?”

不管是什么事情,在这个时代,‘皇帝’终究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范文景直接道“元辅有什么话,为什么不直接与定国公说?”

钱谦益呵呵一笑,道“范侍郎要是有什么新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着,钱谦益就走了。

范文景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了又皱。

忙忙碌碌,很快就过年了。

周府这一年极其热闹,几个亲家都来了,外加孩子们也长大,着实是热闹。

上官烈的事情还是没有摆平,上官家已经不管他,任由他去。

倒是第三代的婚事,成了三家主要认真考虑的事情。

周方的长子长女,周德悭,周景瑗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提亲的不知道多少,但周家非比寻常,一直没有定下。

周德悭没心没肺,一心要建功立业,倒是十六岁的周景瑗,听说在外面与一个书生悄悄有联络,却又瞒着家里人。

为这事,周丁氏没少与周方争吵,官司也打到了周清荔面前。

周清荔与长孙女密谈了一次后,就没有再管。周丁氏气的又只能跟周方吵,要周方管教女人。

后来,这件事就到了周正身前,周正见老爹都不管,他还哪能管大侄女的情事。

但又由不得他不管,元宵节未过,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传出来消息。

皇帝朱慈烺要宣召周景瑗入宫,册封为皇后。

这件事立刻在朝野激起巨大动荡,无数反对声起。

从祖法对立后的规则上,以及周正的特殊身份,反对声无比的强烈。

周家人向来反对纳妾,周清荔,周方,周正都没有纳妾,自然也不同意将后代送入宫里,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于是乎,不管真假,周清荔将一家人叫到跟前,面无表情的商议。

周清荔,周方,周正,周丁氏,上官清,周景瑗,周德悭,周德慎,周德恪一家子都在。

周景瑗跪在地上,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却泪流不止。

周方,周正则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其他三个孩子似乎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抿着嘴,肃色的没有往常的皮闹。

周丁氏沉着脸,拿出了周家大儿媳的姿态,语气几乎撒泼的看着周清荔,周方,周正三人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打的什么主意,我女儿绝不能入宫!”

周方看了她一眼,道“没人说让景瑗入宫。”

周丁氏冷哼一声,道“想都别想。”

周清荔心里也有怒意,看向周方,周正两兄弟,道“我的态度你们应该知道,景瑗入宫,对她,对我周家都是祸非福,我不同意。”

周方见一家子没人理解他,有些厌躁的道“我没这个想法。这件事摆明是皇上的试探,加上有心人的挑唆。”

周清荔看向他,道“别当我不知道,官场上那些事情,我比你们懂!”

周景瑗真的要入宫为后,周家的地位以及未来几十年,或许将无人可以撼动!

周方越发烦躁,转头向周正,没好气的道“你惹出的事情,你来说!”

周正正喝水,道“这关我什么事情?你女儿,你自己决定。你要是跟皇上说你不同意,他还敢来我们周家抢人不成?”

周景瑗一听,泪眼婆娑的看向周正“二叔……”

看着从小在他跟前长大的大侄女泣不成声的模样,周正一阵心疼,上前扶他起来,道“没事,二叔还在,没人能欺负你。”

周景瑗抿了抿嘴,哭腔的连连点头。

周方看着周正表现了,哼了一声,道“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宫里要是下旨了,你还能公然抗旨吗?”

周正刚要说话,刘六辙忽然敲门。

刘六辙就在周家长大,不是外人,进来后,他在周正耳边低语了一句。

周正眉头挑了挑,看着一家人道“有办法了,我这就进宫去。”

众人见周正终于肯说话,这才松口气。

周正除了周府,坐着马车,直奔皇宫。

在宫门口,有一辆马车已经在等着了,马车里,坐着面无表情的布木布泰,也就是孝庄。

孝庄听着周正的马车到了,犹豫了下,慢慢下了马车,在周正马车前行礼道“布木布泰见过定国公。”

周正在马车里坐着不动,淡淡道“你要这个名分?”

布木布泰神色平静,躬身低头,道“还请定国公成全。”

周正道“上车,随我进宫。”

布木布泰应着,双手小心的扶着小腹,转身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在一群锦衣卫的护送下,径直前往乾清宫。

周正现在每个动作都不知道引来多少人注意,何况是十分敏感的皇宫内。

朱慈烺听到周正进宫,神色有些慌乱,却又很快镇定,坐在乾清宫偏殿静等着。

周正带着布木布泰,来到乾清宫偏殿。

朱慈烺看着布木布泰,脸色大变,俨然知道事情败露,沉着脸,看着周正没有说话,心里忍不住的恼火。

周正行过礼,淡淡道“陛下,布木布泰有孕了。”

朱慈烺双眼大睁,有些惊愕。

布木布泰低着头,没有说话。

朱慈烺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有些呐呐的道“定国公想要怎么处置?”

周正道“天家血脉怎么能遗野,布木布泰进宫吧。”

朱慈烺连忙道“可是,她的身份……”

布木布泰的身份确实尴尬,不止是曾经的清国太后,还是降明的‘功臣’,朱慈烺再怎么样,也有些欺负人家的嫌疑。

周正背着手,目光冷静,道“历朝历代并不鲜见,陛下不用担心,内阁来安排。这之前,还需要立后,内阁会与宗人府为陛下选定中宫,陛下就不要费心了。”

朱慈烺听出了里面的警告,当即道“朕对周小姐是一见倾心,并没有……”

周正直接摆手,道“陛下,一见倾心抵不过两情相悦,那位秦公子还请陛下放出宫吧。”

朱慈烺见周正打定主意不给他们之间缓和关系的机会,沉着脸,没有再说话。

周正说完这些,径直转身。

他心里已经决意让这位皇帝做个象征,对于他的小动作容忍再三,已经失去耐心。

“六辙,丁琪,封锁内廷,乾清门以南,对民众开放。”周正出了门就说道。

刘六辙,丁琪都知道,周正被朱慈烺激怒,这是要彻底的将朱慈烺圈禁在后宫里,闻言纷纷应命。

偌大的皇宫,随着周正的命令,禁卫,内监,宫女纷纷收拾,向后移,原本外廷,包括内阁等所在,全部在打扫,清理。

各处入口的门也在修缮,维护,准备向民众开放进出。

驻车流量听到消息后,在乾清宫里是怒喝大骂,砸了不知道多少东西。

但令人惊奇的是,在布木布泰的三两句言语下,居然将朱慈烺劝说住了,并且传旨给内阁,要求内阁做好这件事。

周正听到,也是对布木布泰刮目相看,却也没在意,同时也要求钱谦益做好朱慈烺选后,大婚的事情。

摆平了宫里的纷纷扰扰,周正坐镇内阁,召集十八省总督,以及其他相关机构,制定了全国的剿匪计划,力争用一年时间,基本消灭全国匪患!

其他各部门也再次掀起浩大的行动,触角遍布大明全国,包裹了村镇一级。

在周正的死命令以及强有力的监督下,全国的一致行动如同泰山压顶,覆盖到了全国。

刚刚到七月,全国各地剿除匪患的报告到周正桌上,大大小小山头七百多个,匪徒超过五万人!

其中牵扯到的官吏,乡绅更是不计其数。

朝廷各部加上各省各府,加强推动‘变法’,尤其是‘土改’,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南直隶,几乎完成了近八成的任务!

各级体制的改革,也在有序进展,朝廷的手,终于深入了村镇一级,各种各样的机构驻扎在村镇一级,试图打破千年藩篱。

到了七月,周正从江西回来,孙传庭也从甘肃镇回来,都带回来好消息。

孙传庭更为高兴一点,喝了口凉茶,道“蒙古各部落的情况不容乐观,外敌虎视眈眈不说,内部也是倾轧不休,漠南,漠北,漠西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他们这次所谓的‘结盟’其实就是想要稳住后方,或许还想得到一些助力……”

这一点周正不意外,笑着道“这是第一步,他们可能只是试探,等有机会,狠狠打一次,打的他们畏惧,逼着他们臣服。”

孙传庭这一趟是开了眼界,道“再等一两年,他们的情况也需要发酵。不过,漠西似乎认准了漠北,蠢蠢欲动,漠北就没有什么兵力,他们一倒,科尔沁那边也够呛。”

周正道“暂时盯着,不用管,等他们求上门。对了,秦良玉跟你说了?”

孙传庭点头,道“她说她年纪大了,做不了什么,请求致仕。”

周正也收到了秦良玉的私信,思索片刻,道“给她最高的待遇,加封国公,荣宠三代。”

孙传庭有些诧异,旋即就道“嗯,倒也配得上。”

周正与孙传庭喝着茶,聊着西北的事情。

孙传庭这次一去一归,是安了周正也安了大明上下的心。

西北暂时稳定,那么,他们的目光就慢慢的转向了南边。

孙传庭看着周正,道“军情处那边的情报我已经看过了,杨嗣昌围住了尼德兰人最后的一个据点,但久攻不下,只能围住。”

周正抱着茶杯,道“嗯,确实有些不太好办,但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也不要担心杨嗣昌再出什么幺蛾子,他不会的。”

孙传庭倒是没有怀疑杨嗣昌什么,想了想,道“是我小看卢象升,小人之心了。”

周正看着他,笑着摆了摆手,道“那夜卢建斗夸了你不少,说你能文能武,是帅才。”

孙传庭微笑,道“有机会,我去当面赔罪。”

周正点点头,心里磊落的人才能相交,道“你对吴三桂等人怎么看?”

孙传庭也拿起茶杯,若有深意的看了眼周正,道“我认为,我们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做了,有些事情,要留给后辈。”

周正眉头挑了挑,旋即会意的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拿起茶杯喝茶。

好一阵子,周正看向外面的天空,目光幽幽的道“今年是甲申年,对我来说是特殊的一年。”

孙传庭一怔,想着朝中大小事情,附和着道“该铺垫的都铺垫好了,下面,就是劳心劳力的推动,也算特殊了。”

甲申年,明亡的一年,史称‘甲申国难’。

没有人能体会周正的感受,轻轻一笑,道“罢了,就像你说的,交给后人吧。”

孙传庭见如此,顿时接话道“世子殿下?”

周正眉头一挑,道“再说吧。”

他虽然打定主意君主立宪,但未来的首辅,他得做十年,下一任他得看着十年,再二十年,他就顾不及了。

谁又能望穿千古,把空一切?

那就交给后人吧。

他这个前人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

完本。

给大家道歉!

深深的鞠躬!

这本书没有写好,也没有写完整,我跟大家一样是失望的。

本来还想再写三十万左右的,可是发现写不下去了。

深刻反思之下,这本书之所以没有写好,并且拖拖拉拉,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独断有点成绩,这一本明廷却没有起色,落差之下,心态崩了,调整不过来。第二个,就是没有从独断的框架里走出来,这本明廷写着会不受控制的向着独断的方向走,每次发现都已经迟了。

一个心态崩,一个跳不出固有思维,这都是我的错。

小官对不住大家!

新书《宋时风流》,写的是宋朝皇帝的故事,没敢再写明,就是希望能跳脱出来,写出不一样的故事。

小官打磨了几个月,希望能用这本来弥补大家的失望,这一本也定然好好写下去。

在这里肯定的说一句,《宋时风流》,绝不会在三百万字内完本!

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



官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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