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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医天下》


第一章 魂回大明 母爱如山

刘佑是被嘴中一股十分强烈的铁腥味道刺激醒的,首先第一个意识便是太好了,自己没死,紧接着开始默默祈祷,但愿嘴里的血只是车祸时撞伤了鼻子或者牙齿,反正别是内脏出血就好。

眼皮有些沉重,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睛,然后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原来,他嘴里的血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从他旁边一名女子手腕上滴进去的。

女子三十许年纪,鹅蛋脸,远山眉,杏眼琼鼻,颇有风韵,只是眼睛中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显的十分憔悴。

见刘佑苏醒,女子眼睛猛的一亮,剪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却兀自不觉,惊喜的道:“佑儿,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娘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呸呸呸,瞧我高兴的,都不会说话了……”说着一顿,面色忽变:“刚才你说什么?”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刘佑十分无奈,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同时愈加疑惑,因为此时他已经看清楚了,女子身上穿的居然是一身粗布袄裙,头发也高高的绾着。他虽是名医,却尤好历史,尤其是明清时期的历史,简直信手拈来,熟稔的很,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正是明朝女子惯有的装束。

会不会是谁跟我开玩笑呢?想到那几个损友,他忍不住暗笑,如此极品良,家,应该得花不少钱才雇的来吧?

“好孩子,你别吓唬娘,莫不是这些日子发高烧,把你的脑子烧糊涂了?”女子焦急的说道,说着话探手摸上了刘佑的额头:“不烫了,谢天谢地,终于褪烧了……你肯定饿了,等着,娘这就给你弄吃的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眼泪蕴满眼眶,忙抹了一把,迅速起身,好像怕刘佑看到似的。

刘佑怔住了,这演技也太高明了吧,配合她这长相,要是当演员的话,怎么也能弄个金鸡奖百花奖的吧?

女人很快出门,没多久,刘佑耳朵里就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夹杂着“老天有眼”,“南无观世音菩萨”之类的字眼,这应该是喜极而泣,他却听的心里发紧,隐隐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心酸。

他突然开始怀疑起刚才的判断了,如此真切的情绪发泄,就算那些奥斯卡影帝,怕也演不了这么逼真吧?

存了这份疑虑,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蓦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除了无力之外,居然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就算德系车出了名的安全系数高,跟重型卡车相撞,也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吧?

接着,他再一次愣住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手臂。他是给紫禁城里的正国,级领导人看过病的著名医生,学贯东西,尤其一手针灸之术,更是神乎其技。他的手青筋凸起,大而有力,眼前这双却明显秀气了许多,手臂也太过纤细了些。

另外,丹田内也空荡荡的,昔日澎湃的内家真气不翼而飞,那可是他成为名医的最大臂助,没了它们,那手针灸神术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会是灵魂穿越了吧?居然也叫“佑儿”,却不知道是不是姓刘?

脑子里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慌乱之下,他游目四顾,发现所处之地是一间十分窄小的土屋,屋子里只有一个红色的木柜,一条土炕,以及炕上一张破旧的炕桌,除此之外,居然连把椅子都没有。

光线有点暗,原因是木头窗棂上原本应该雪白的窗纸早已泛黄,上边还有两处破洞,有风吹过,发出呱嗒嗒的声音。

这要真是灵魂穿越,那自己附身的年轻人家里可真够穷的,简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嘛!苦笑了一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相信了自己刚才的判断。想到那些损友,那些亲近的人,从此以后再无相见之日,他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不过,想到自己毕竟还活着,虽然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他又高兴了起来。

活着就好,活着才有希望嘛!

听刚才那女子的话,他现在这副身体应该是得了什么重病,所以,一旦认清现状,他首先给自己把了把脉,却发现除了心火过盛,脾胃有些不调之外,居然并无别的症候。莫非是灵魂穿越,顺带着将重病也治好了?

他暗自猜测,可惜灵魂穿越这种事情,他只在文学作品当中见过,从未碰到过真实的例子,究竟有何奇异之处,却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外边的哭泣声终于停止了,一个年迈的女声传来:“佑儿他娘,佑儿该不会是……?”

紧接着,是女子充满喜悦的声音:“不是不是,大娘,用了您说的法子,我家佑儿真的醒过来了,烧也褪了。”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老天爷有眼啊!哟,你这腕子上还流血呢,快,赶紧包上。”

“没事儿大娘,已经干了……佑儿刚醒,我去给他熬点小米粥。还得多谢您老借给我们粮食,来日我多接些缝补活计,有钱了一准儿还您!”

刘佑听的心酸,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子女,当娘的,果真什么都能付出啊,为了给儿子治病,竟然不惜割腕喂血。

他打小是孤儿,从未体会过母爱,现在突然凭空多了个母亲,感动之余,不禁暗骂自己混账,刚睁眼的时候,居然会把她当成是损友们花钱雇来逗自己欢心的。

佑儿啊佑儿,你安心的去吧,你娘就是我娘,若不让咱娘过上好日子,我刘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暗暗发着誓,想要下炕去看看,却发现左脚居然不听使唤,不禁吓了一跳,不会吧,穷就不说了,挣钱就是,没了真气也能再练,怎么还是个瘸子呢?

老天爷,你不能这么玩我啊!

他暗自祈祷着,搬过左腿闷头查看,良久,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受过创伤,堵塞了经脉,寻常医生或许没办法,对他来说,只需恢复半数的内家真气,佐以针灸之术,治愈不成问题。

反正也不是着急的事儿,他不再多想,干脆也不琢磨着下炕了,四下张望,忽见炕桌腿下垫着一本书,忙欠身抽出来查看,这一看可不打紧,还没看到里边的内容,便被书名惊呆了。

第二章 母子叙话 疑虑丛生

刘佑只顾着翻看手中的《女医杂言》,李烁端着小米粥进来都没听到。这是本手抄本,字迹娟秀,要是没料错的话,应该是作者谈允闲亲笔。

谈允闲是明代著名的女医生,尤擅妇科儿科,他是名医,又精明史,对其自然知之甚详。令他惊异的是,如此珍贵的东西,怎么会被拿来垫桌子腿儿?莫非,这幅身体的母亲,和那谈允闲有什么交集不成?

“身子刚好点就看书,以后你身子大好了,有的是时间呢!”李烁半嗔半怨的说道,一边将小米粥放到炕桌上。

“你……娘,您认识这本书的主人吗?这本书,不会真的是谈允闲亲笔所写吧?”

李烁一怔,说道:“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刘佑尴尬的点点头:“嗯,脑子好像没啥毛病,就是以前的好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说真的,刚醒那会儿我都不相信您是我娘,您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儿子嘛!”

听到刘佑夸自己漂亮,李烁眼底掠过一抹悲伤,不过,很快就被笑容遮掩了过去,她噗嗤笑道:“臭小子,大病一场,会说话了嘛!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忘了也好,只要人没事儿就行。”

说着,她把炕桌往刘佑旁边挪了挪,一边示意他喝粥,一边从他手里把那本《女医杂言》拿过来,偏身坐到炕沿儿上,说道:“说起这位女神医,可是咱们的恩人,若没有她的孙女儿,咱娘儿俩也活不到现在。”

原来,此时是万历九年,刚刚过了立春。张佑自幼丧父,是遗腹子,生他时李烁难产,幸亏碰上了谈允闲的孙女,太医院的七品女御医杨颖,这才母子平安。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李烁自愿成为了杨颖的女仆,随着杨颖告老还乡,从京城来到了平谷县。

杨颖的儿子郑承宗是平谷县的知县,不过,她和儿媳妇黄氏不合,并未在县城居住,而是居住在距离县城六里多地的老家龙家务。

后来杨颖病逝,感念李烁伺候多年,将老宅子留给了李烁。开头还相安无事,到了今年,郑承宗受弹劾被罢官,因为受不了打击,居然一病不起,英年早逝,他的夫人黄氏没了忌讳,终于将老宅抢了回去。

刘佑,不,应该叫张佑了,他曾在《女医杂言》当中看到一张泛黄的房契,联想到母亲说到最后老宅被抢时语焉不详,顿时明白母亲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他将空碗放到一旁,伸手拉住了李烁的手,这手是如此的粗糙,和她绝美的容颜一点都不相衬,不禁令他更加心疼,说道:“娘,您别难过了,抢回去就抢回去吧,反正也不是咱们的,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我儿孝顺,娘真开心,就只是……算了,不说这些了,娘只希望,有一天你回想起什么的时候,别嫌弃娘就成。你好好歇着吧,娘好些日子没做活了,刚才听李大娘说里正家这两天揽了不少给蓟州军缝补军服的活计,正缺人手,我过去看看去。”

没头没脑的丢下这一番话,李烁匆匆出门,张佑百般不解,暗起疑心,莫非,除了抢回老宅,那黄氏还给了母亲别的委屈不成?真如此的话,那宅子还非得夺回来不可呢!

刚开春,屋子里没有取暖设备,阴冷阴冷的,外边的天气却看着不错。左右也是无事,张佑披衣下炕,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蹙出门,发现门外土墙上靠着一根木拐,不由大喜,拿过来支到腋下,这才眯眼四处打量。

正是前晌,阳光明媚,碧空如洗,这种天气,搁在后世简直不可想象——车祸的时候也是冬天,华北地区连续多日雾霾,已经很久都没见到过太阳了。

院子不大不小,是个北方地区十分常见的四合院儿,上房三间,东配房三间,西配房两间,他和李烁寄居的是西配房。南边没房,搭的棚子,下边摆着好几口簇新的棺材,有两口上好了漆,鲜红夺目,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弯腰站在一口棺材旁边,手拿刷子,正在小心的往上边涂刷。

应该是那李大娘的男人,原来是个做棺材的木匠。

刘佑下意识的想掏烟,一摸之下哑然失笑——这穿越来的太过突然,一时间,他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佑哥儿,你这身子刚好,不好生躺着,怎么就出来了?”声音却是从上房处传来的,刷漆的老汉回过头,略怔一下,冲张佑憨厚的笑了笑,露出满口黄牙,慢吞吞走过来,竟然也是个瘸子。

同病相怜的心情油然而生,张佑只觉这脸庞布满沟*壑的老汉说不出的亲切。

李大娘满头银发,虽粗布衣衫,收拾的却十分齐整,慈眉善目,特别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冲她笑了笑,张佑说道:“没事儿李奶奶,我瞧太……老爷儿不错,出来晒晒,正好去去晦气!”太阳的称呼有点文雅,后世刘佑就是北方人,很快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时老百姓对太阳的称呼,忙改了口。

“晒晒也好,你过来,我给你搬个椅子。”李大娘边说边回屋搬了木椅,眼瞅老汉走近张佑,忙道:“当家的,佑哥儿刚好,你就不知道扶他一把么?”

李大爷嘿嘿一笑,也不分辩,伸出粗糙的大手扶住了张佑的胳膊。张佑心生异样,愈发觉得夫妻二人人品不错,日后倒要好生报答他们才是。

刚坐到椅子上,张佑便见有个獐头鼠目的人从大门口经过,探头探脑的向内张望了好几眼,不由问道:“那是谁啊?瞧着可不太像好人。”

李大娘皱眉说道:“你娘说你烧坏了脑子我还不怎么信,怎么连他都不记得了?那是李三儿啊,镇上杀猪的,是个泼皮无赖,前些日子还……算了,那小子是个亡命鬼,少搭理他便是。”说着一顿,转向李大爷道:“当家的,佑儿他*妈出去有段时间了,你去迎迎。”

话音未落,忽听院墙外传来一声女子低叱:“你还敢来?闪开,否则别怪我跟你拼命!”声音不高,好像刻意压抑着,三人却仍旧听的清楚,正是李烁的声音。

第三章 望子成龙

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李烁貌美如花?李烁曾说希望张佑以后别嫌弃她,当时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如今听到母亲如此说话,登时明白了过来。

李烁长的这么漂亮,平日里定然少不了登徒子招惹,一来二去的,名声上免不得有损,如今正是理学盛行的年代,说不定张佑本体就说过些什么混账话,不然,李烁就不会担心张佑嫌弃她了。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怪不得她这么说,原来是这样!”张佑感动苦笑,怒火也被瞬间点了起来,起身架拐,迅速向外走去。

“是李三儿那个混小子吧?佑儿他*娘别怕,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怎么着你!”李大娘怒容说道,边说边迈动小脚,扯上李大爷,跟在张佑后边向外走。

“老不死的就爱管闲事儿,小娘子别得意,迟早来找你!”声音传来,张佑等人已经出了大门,见一人向东而去,依稀就是刚才那李三儿的背影。

李烁原本涨红着脸,一见张佑,忽的血色褪尽,局促不安的迎上来:“佑儿……你怎么出来了?”她抱着一大堆衣服,身子隐在后边,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娘,”他的声音有些发梗,张佑啊张佑,你小子到底跟母亲说过什么,弄的她如此害怕?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嘛,“屋里太闷,孩儿出来晒晒老爷儿。我来帮你拿!”

“不用,你身子刚好些……”

张佑根本就不听,执拗的从李烁怀里夺过衣服,李烁有些不安,看了看李氏夫妇,又看了看已经转身往回走的张佑,最终轻叹一声,快步跟上,扶住了他的胳膊。

李氏夫妇没跟着娘儿倆进西配房,将手里抱着的衣服放到炕尾,张佑没提刚才的事情,而是说道:“这么多缝补的活计,娘,您也别太辛苦,现在我身子好了,下午就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些挣钱的营生。”

这本是他肺腑之言,不想李烁听了,却吓了一跳,慌忙说道:“别,你是童生,去年院试就耽搁了,今年说什么也不能再耽误,这些琐事不用你操心,专心读书,今年过了院试,正好参加明年的乡试。”

明太祖规定,“中外文臣皆以科举进,非科举毋得官。”这提升了科举制度的地位,也使得科举成为出仕为官的唯一途径。

科举制度十分复杂,普通读书人必须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关,才能成为秀才,拥有参加乡试的考试资格,然后再经过乡试,会试,殿试,成为进士,出仕为官。当然,通过乡试之后的举人便有了做官的资格,不过,毕竟比不得正经进士出身。说白了,秀才是一种身份,算是正式进入了统治阶层,可以免除徭役,却不能当官。举人有当官的资格,却不一定能当官。进士是全国统一分配的官员,至于榜眼探花状元,则是读书人最大的梦想,百分百是要留在皇帝身边做官,前途无量了。

听说自己这本体居然是个童生,也就是已经通过府试之人,张佑不禁略怔了一下,心说如今正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母亲望子成龙,自己只差一步就要成为秀才,难怪舍不得自己挣钱养家糊口了。这要搁在后世,就算你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博士生,不能自立,也得遭人白眼。

当然,也不怪李烁重视,现如今重农抑商,再有钱的商人,论社会地位也比不上有几亩地的小地主,而升官发财的途径又只能是做官,想做官就得通过科举。张佑虽然还算不上秀才,不过,他毕竟还年轻,比起那些七老八十还没当上秀才的老童生们,显然要有希望的多了。

李烁扶着张佑上炕,又扯过枕头支在炕围子旁,让他舒服的靠上去,嘴里兀自絮絮叨叨的说着:“都怪为娘不好,没能照顾好你,前些日子,为了打官司,又将残余家产典当一空……咱们出来的太急,你那些书还拉在家里,你别着急,为娘抽空就去给你讨回来……说起来还真得感谢李家夫妇,要不是他们,咱们娘儿俩早就流落街头了,日后你出息了,可别忘了人家。”

古人大多是两顿饭,李烁边说话边找来针线缝补抱来的那些破烂的军服,都是附近蓟州镇驻军的,那些粗汉子们哪会女红活计,便有人专门做这方面的生意,张佑打听了一下,原来每缝补一件,会有半个铜子儿的报酬。

他对明朝的历史是比较了解的,知道万历时期大概五个铜子儿就能买一升普通糙米,一升米差不多不到四斤,按照李烁的速度,一天下来挣两升米还是没问题的,报酬不高,却也不算太低。

只是,他堂堂神医,说什么也接受不了依靠母亲替人缝补衣服生活,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娘,以后您别干这种活计了,孩儿闲来无事时看了不少医书,不知为何,别的东西忘了不少,这些东西却没忘,大病虽未必能治,不过想来帮人瞧个头痛脑热的,应该不成问题。”他斟酌着词句说道,既然那杨颖曾是宫中御医,家里边应该不缺医书,先给李烁打个预防针,也省的日后显露医术时,惹她怀疑。

李烁喜道:“你不说娘还担心呢,别把以前看的那些书再忘了,没忘最好,没忘最好……不是跟你说了嘛,生计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娘养活的了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将养身子,用功读书,来日高中秀才举人,然后考个状元回来,便是对娘最好的报答了。”

张佑心头一暖,忍不住叹气说道:“孩儿知道您是为我好,不过,我这腿,恐怕就算真的侥幸得中秀才,也无法参加乡试吧?”

明朝取士,除了文化素养之外,还要求应试者五官周正,身无残疾。史载张居正曾经将一个瘸子小吏破格提拔为苏州知府,引来许多人的不满,众人惹不起位高权重的张居正,便暗中使坏,在这个名叫黄清的知府上船时,在跳板上洒水,致使他失足落水,然后无人相救,竟然生生淹死。

李烁闻言一怔,说道:“别担心,为娘自有办法,你只专心读书便是。”

张佑惊讶问道:“什么办法?”

第四章 淫贼入宅

李烁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不知为何,张佑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只是她既不想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将疑问先藏起来。

李烁闷头缝补,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斜斜的照在她的身上,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这么漂亮的女人,也难怪惹人觊觎了,张佑忍不住想到了那个李三儿,然后又从李三儿的身上,想到了关于打官司时,那些有些模棱两可的话。

母亲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他胡思乱想着,半天也不得要领,渐渐的困意袭来,居然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黑尽,炕桌上点了一盏油灯,微弱的光线下,李烁正端了两碗糙米粥往炕桌上放,见他起身,忙着招呼:“正要叫你呢,等着,娘去给你拿毛巾擦手。”

张佑后世乃是华夏顶尖的名医,讲究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早已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乍见如此简朴的饭食,不免略惊了一下,随即想道,上午那碗小米粥也不知是李烁怎么想方设法得来的呢,自不敢再将真实的情绪表现出来,净手之后,强捏着鼻子硬吃了多半碗。

这糙米粥太难下咽,他暗下决心,明日一早,必须得出去转转,想法儿挣点钱改善伙食了,不为别人,便只是母亲如此美女,也不该整日里“享受”这样的饭食嘛。

他暗暗打算着,抬眼见李烁居然已经把一碗粥喝完了,忙将自己剩下的推过去,说道:“孩儿身子刚好,吃不下这许多,剩下的这些,母亲若不嫌弃……”

“这孩子,说的哪家子话?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为娘能嫌弃你吗?”李烁嗔怒着打断张佑,转而道:“吃不下就放着吧,等明日交了活计,娘给你买肉吃。你躺了很久,得好好补补呢!”

说着偏身下炕,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你略等等,待为娘收拾完了,扶着你出去走走,老太太常说,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你睡了大半天,该当活动活动的。”

“不用了,孩儿身体已无大碍,自己出去走走就是,娘你累了一天,收拾完就早些歇着吧。”

“也好,正好也有月亮,只是你别走的太远,省的为娘担心。”说着话,李烁已经将拐杖递了过来。

张佑下炕穿鞋,答应一声,架拐出门,刚下台阶,恰好见到月光下李氏夫妇出门,忙打招呼。

“佑哥儿,吃过饭了吧?跟咱们一起去串门子不?”李大娘笑着问道。

张佑婉拒,目送二老出门,不禁暗想,这古代又没电视,到了晚上,除了串门子,还真没啥好干的。又想,都说礼教大防,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看来倒也没书里写的那么严重。

李氏夫妇的家在村头,出门是条小路,其时月朗星稀,张佑架着拐杖也走不快,顺路东行,走了有一顿饭功夫,忽听前边水流潺潺,不禁大喜,略加快些速度,又走片刻,发现竟然是一个不大的水潭,潭水不深,十分清澈,月光下,甚至能够看到不少鱼儿。

水潭边上有一块十分平坦的巨石,再往旁边,是一道微型的瀑布,水声便是由它发出。张佑走到大石头上,盘膝坐下,听着淙淙水流,感受着潮湿中略有些暖意的空气,只觉心旷神怡,因睡的太久而略有些发昏的头脑瞬间就清晰了许多。

随手扯一把大石头边上干枯的野草放进嘴里咀嚼,他赫然发现,竟然是不太常见的紫草,此物清热凉血,活血化毒,颇有效应。同时,他还有个专门用来脱毛的药方,配合针灸,对脱毛有奇效,这紫草便是其中的主药。

欣喜之余,他不禁暗想,此时风气虽不开放,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人不敢保证,那些青*楼女子,恐怕肯定有这方面的需求,有机会的话,倒要试上一试。

丢开紫草,他收回思绪,游目四顾,忽见水潭对面,远远的有一片树林,林木间隙,隐约可见一座占地甚广的宅院,不禁暗奇,乡村僻壤,竟有如此恢弘的宅邸,却不知主人是谁,抽空倒要去拜访拜访。

后世里他身份超然,有此想法并不出奇,若是换作别人,就他如今这身份,见了如此恢弘的宅邸,躲都来不及,拜访二字,怕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

此间清净怡人,他本想趁便开始重练后世师傅所授的《归元养生经》,又担心时间太久,母亲担心,只能强自将想法压抑下来,想着反正此经躺着也能练,等回去之后,再练也不迟。

后世他是个孤儿,是被一名老道士养大的,道士是个得道高人,不但修为高深莫测,医道之高,更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他尽得传授,成人后更是被送到美国著名的医院学习西医,这才兼得东西众长,时当壮年,便成为了华夏有名的神医。

而他之所以聪明绝顶,精力旺盛,最根本的原因便在于自幼就开始修行的《归元养生经》,据他师傅说,那《归元养生经》乃是正宗的道家心法,得道成仙自然不可能,不过却有开悟通窍,延年益寿的功效,至于武学上的进益,却是捎带着的了。

《归元养生经》艰深晦涩,进境十分缓慢,他有过一次经验,倒并不担心。他唯一担心的是如今这幅身体,别不是童男之身便好。可惜男人不是女人,无法检查,他又没有融汇本体的记忆,对此还真无把握。

不过,就凭本体这家境身世以及年龄,怕也没机会结束处男之身吧?

胡思乱想了一阵儿,张佑感觉出来时间已经不短,便起身往回走去。刚进院门,忽听李烁一声惊叫,他大惊失色,一边叫道:“怎么了娘?出什么事了?”一边加快了速度。

“放开我,你这混蛋……”李烁的声音传来,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李三儿的一阵淫笑,然后便听他道:“骚蹄子,又不是没被人睡过,你就别装了……不是我吹牛,我这家伙比郑勇的大多了,等会儿你试试就知道……”

污言秽语,听的张佑怒血沸腾,边往屋里冲边大叫道:“王八蛋,放开我娘,不然老子宰了你!”

四下一静,紧接着一串怪笑,李三儿不屑说道:“原来是死瘸子回来了,老子偏不放开她,你奈我何?”

张佑挑帘儿进屋,入目便见昏暗的光线之下,李三儿一手抓着李烁双手,一手捂着她的嘴*巴,身子正压*在她的身上,登时目呲欲裂,怒吼一声,轮起拐杖向他砸去。

李三儿回头瞧个正着,松开李烁,轱辘躲到一边,张佑急忙收手,势子过猛,险些闪个跟头。再看李三儿时,手里居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油灯照射下,幽幽闪着寒光。

第五章 无耻小人

李烁起身惊呼:“你想干什么?”

李三儿狞笑一声说道:“干什么?老子先宰了你这个瘸儿子,省的他碍手碍脚!”

“不要!”李烁倏地挡到张佑面前,颤声道:“你别伤害他,他还是个孩子呢……”

“想不让我伤害他也成,你乖乖听话,让我快活一下……”

“快你娘!”张佑何曾受过如此欺辱,怒发冲冠,一把将李烁拔到一旁,再次抡起拐杖向李三儿砸去。

李三儿伸手就抓住了拐杖,一扬手中的杀猪刀,恶狠狠说道:“死瘸子,别给脸不要脸,赶紧给老子滚出去,惹毛了老子,信不信扎你几个窟窿?”

张佑刚重生,身子还很虚弱,李三儿却是杀猪的出身,别看瘦,却有一股子蛮力,抓着拐杖的手稳如磐石,张佑憋的脸红脖子粗也夺不回拐杖,不禁怒不可遏,既恨对方嚣张,又恨自己这身子不争气。

李三儿眼见张佑无用,顿时得意起来,略一用力,就将拐杖从张佑的手里整个抢了过来,顺手丢到一旁,起身坐好,一边晃悠着手里的杀猪刀一边说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一点都不假。死瘸子,我劝你也别反抗了,你娘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也不会去勾搭郑勇了……”

“我没有,都是那郑勇诬我,”李烁怒声打断李三儿,接着声音发颤,望向张佑:“佑儿,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娘是清白的,那郑勇图谋不轨,被娘踹伤了那……他本就是黄氏的心腹,正好诬告娘勾*引于他,知县老爷不问青红皂白,将宅子判给了黄氏。娘真是被冤枉的,你可别听信他的啊!”

张佑醒来,居然前事尽忘,李烁忧心之余,更多的其实是欢喜。却万万也想不到,李三儿竟然色胆包天,平日里言语调*戏也就罢了,今夜竟然趁着李氏夫妇不在摸上了门,眼瞅着纸里包不住火,干脆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说罢视线不转,担心的望着张佑,生怕他根本不信自己解释,又像以前那样,骂自己是**荡*妇。

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张佑愈加恼怒,好啊,那黄氏果然打的好算盘,知道房契在母亲手里不好强取,竟然不惜败坏母亲的名节,想出了如此恶毒的主意,她的心可真够歹毒的,老子本来还不想跟你们一般见识,如此一来,那宅子还非得想办法夺回来不可,不仅如此,母亲的名节也得想办法恢复,黄氏主仆,更是得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心思灵透,转眼间便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恨极了那黄氏主仆之外,更恨眼前这个色胆包天的李三儿。可惜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对方不但强壮于他,还手持利刃,一时间,他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正当他胡乱琢磨的时候,李三儿突然噗嗤笑了,不屑的说道:“骚蹄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说你和郑勇没有苟且,那怎么郑勇说的出你体毛旺盛的特征?县尊老爷明察秋毫,总不可能毫无根据的诬你清白!”

“撕扯之间,他偷瞧到了我……混蛋,我给你解释这些作甚,赶紧滚出去,否则我就叫人了!”张佑一直未曾说话,李烁心里愈发不踏实,偷瞥他一眼,怒冲冲的对李三儿斥道。

张佑暗乐,适才他还琢磨过怎么帮助李烁恢复名誉,想不到得来毫不费功夫。有水潭边的紫草,再有他超凡入胜的针灸之术,顶多半个月时间,别管李烁体毛多么茂盛,他也指定能帮她去除干净,丝毫不留痕迹。到时候,只要再找上官重新验过,别说郑勇难逃诬告之罪,便是那知县老爷,怕也得担上一些干系。

“叫啊,真来人老子也不怕,老子就说是你勾*引的我,反正你名声在外,我倒要看看,人们是信我的还是信你的。”

李三儿有恃无恐的说道,别说,这话还真捏住了李烁的痛脚,只见她脸色瞬变,指着得意洋洋的李三儿痛骂一声“你无耻”后,哑口无言,连肩膀都仿佛一下子塌了下去。

“我就是无耻你奈我何?这不正好,我无耻,你淫*荡,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嘛。好久没尝过男人味儿了吧?来来来,乖乖的,老子包你飘飘欲仙!”李三儿边说边去扯李烁,看都没看张佑,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真拿老子当空气啊?张佑的肺都快气炸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无耻的人,眼见李烁拼命挣扎也挣不脱李三儿的大手,不由怒喝道:“住手!”同时扑将上去,想将李三儿手里的杀猪刀抢过来。

李三儿不慌不忙,随手一甩,张佑便觉一股大力传来,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炕沿儿上——实力差距太大,面对李三儿,瘸了一条腿的他便如稚童一般,哪怕咬牙切齿,也无法动李三儿分毫。

“佑儿,你没事儿吧?”李烁惊呼,想要冲过来查看,偏偏胳膊仍旧被李三儿抓着,根本动弹不得,气急之下,突然低头狠狠咬了上去。

“啊!”李三儿不防,被李烁咬了个正着,吃痛之下惊呼一声,狠命往回一夺,不想李烁对他恨之入骨,好不容易找到解气的方法,一旦咬住,自然毫不松口,一夺之下,竟生生被咬下去一大块肉。

“臭婊子,敢咬老子,今日不日你一次,老子跟你姓!”他被气坏了,挥手便是一巴掌,重重掴在李烁脸上,还不罢休,顺势将其推到炕上,抓住她的衣领用力一撕,但听撕拉一声,大片雪白顿时暴露在空气之中。

“佑儿救我……”

“谁也救不了你,更别提你那瘸儿子了,被人从宅子里赶出来,连个屁都不敢放,就算把刀给他,量他也不敢对老子动手!”

“是吗?”张佑正自惶急无策,忽听李三儿如此轻视自己,不怒反喜,不阴不阳的问道。

第六章 为您,可与天下为敌

李三儿身子一震,缓缓转身,许是怕李烁再咬他,甚至还略往旁躲了躲。趁此机会,李烁慌忙整理衣服,将露在外边的肌肤盖了起来,这才坐起身,惶急的向张佑望去,说道:“佑儿别胡来,你是有前程的人,可别上了这混账的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关心我的前程?张佑又气又感动,顾不上理会李烁,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李三儿,再次开口问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宰你?敢不敢把刀给我试试?”

“哟呵,跟老子比狠啊?”李三儿狞笑一声,说道:“四乡八邻们谁不知道,我李三儿就是拎着脑袋混出来的。来来来,刀给你,冲这儿坎,”他一边将手中的杀猪刀递给张佑,一边比划着着自己的脖子说道:“谁不砍谁不是人揍的!”

张佑接刀在手,心头顿时大定,却听李烁惊呼:“佑儿别砍,杀人可是犯法的,你还要当秀才中举人做大官儿呢……”

“呸,就这死瘸子还想当官?”李三儿不屑的打断李烁:“别做梦了!砍啊,怎么不砍啊?死瘸子,瞧你怂的,赶紧给老子滚远点,别他娘的耽误老子工夫!”

说着话,李三儿靠近一步,探手去抓张佑手里的杀猪刀,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张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略一眯眼,一直不动的他突然举刀扬手,狠狠向李三儿的脖子上砍去。

“啊,不要!”李烁惊叫,她实在是没想到,张佑竟然真的敢动手。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由于腿疾的原因,性格又是孤僻又是软弱,别说杀人了,便是让他杀只鸡,也像要他的命一样。

这是怎么了?事发突然,她已不及阻拦,无奈之下,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掠过一个念头,我儿好棒,这才像个汉子嘛!只是这念头甫一冒出,登时被担心取代,暗想佑儿要杀人,这可如何是好?接着又想,罢了罢了,这贼子如此辱我,杀便杀了,大不了到时候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便是,不过那样一来便需替这无赖抵命,只余佑儿一人……他可是连饭都不会做啊,这可怎生是好?

不提李烁胡思乱想,李三儿也没想到张佑说动手就动手,眼见刀势来的甚急,无暇多想,抬臂遮挡。

“噗——”刀锋入肉,鲜血飚飞,李三儿痛吼一声,一边匆匆后退,手抓伤处,一边怒骂:“死瘸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真他娘的砍啊?”

张佑冷笑一声,并不搭话,只是重新挥刀,用力向前一扑,再次向李三儿脖子上砍去,势如疯虎。

李三儿伤处血流如注,别看他吹的凶,其实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刀子动过,却从未见过张佑这般凶狠的人,也没受过如此重的伤。胆子已被吓破了一半,再见张佑竟然又挥刀扑了上来,仅有的怒火也不翼而飞,心胆俱丧,怪叫一声,噌的蹿到了炕上。

此时张佑已然扑近,刀势不变,正砍在他的屁*股上边。他嗷的叫了一嗓子,合身向窗户上撞去。年深日久的窗棂哪里经的住他如此大力,但听“哗啦”一声,已被他撞出了一个大窟窿,他的身体也借着这一撞冲到了窗外,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死瘸子你给老子等着,此仇不报,老子跟你姓!”他爬起身,手抓胳膊伤处跳脚痛骂,却忘了屁*股上也有伤,扯动伤口,疼的呲牙咧嘴,倒抽冷气,样子狼狈至极。

这时张佑已经爬上炕,手扶窗台,冷眼望着窗口破洞处的李三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中往外冒道:“老子等着你,这次算你躲的快,再敢辱我母亲,老子必杀你!滚!”

张佑手握杀猪刀,上边兀自有鲜血滴落,犹如杀神下凡,最后一字出口,听在李三儿耳朵里,竟如炸雷一般,吓的他腿肚子一软,转身就跑,直到出了大门,这才站定,撩了几句场面话后,不见了影子。

望着窗户上巨大的破洞,李烁如同做了一场大梦,良久才梦呓般问道:“走了?”

“走了!娘你别怕,有孩儿在,以后谁也别想伤害你!”张佑坚定的说道。

“他没事儿吧?”

张佑知道李烁在担心什么,说道:“没事儿,孩儿只是吓唬他,都是皮外伤,出不了人命的。”后世他可不光是名医,有内家真气在身,还是个武学高手,此刻虽然没了真气,每一招用出,却仍旧判断的出李三儿的应变之法。

“只是吓唬他啊?娘还以为你真的要杀他呢……”

张佑笑着打断李烁:“怎么可能,杀人偿命,娘不是说了嘛,孩儿还有远大前途呢,才舍不得替他这种无赖偿命,不值当嘛。”说到此处,他却又默默在后边加了一句,您对我这么好,真有必要的话,别说杀个李三儿,便是与天下为敌,我也肯定不皱一下眉头。

李烁终于定下心来,说道:“我儿能这么想,为娘终于放心了,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冷静应对,千万不可意气用事,知道么?”

这句“君子不立危墙”用的虽然不是特别恰当,张佑却从李烁这句话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关切,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糟糕!”李烁突然惊呼,说道:“顾光着高兴了,差点忘了大事……”

“什么大事?”张佑好奇问道。

李烁焦急的说道:“李三儿是个泼皮无赖,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会去报官,为娘名声不好,那官老爷肯定包庇于他,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她是真的着急,本来她还想着李三儿若被张佑杀了,自己便去替儿子抵命。现在李三儿却没死成,肯定对张佑恨之入骨,她便是有心将罪过揽到自己头上,对方肯定也不会答应。

赔钱还不打紧,大不了想办法张罗便是,就怕判打板子,佑儿这么弱,恐怕连十板子都受不住吧?

想到此处,她脸上血色尽去,煞白如纸,心也狠狠揪了起来。

夜风透过窗户上的破洞吹进来,油灯明灭不定,张佑却仍旧将李烁脸上的变化瞧到了眼里,心好像被融化了一般,探手扶住她的肩膀,缓缓说道:“娘您别怕,这一点孩儿早就考虑到了,就怕他不报官呢!”

第七章 恶毒

李三儿家住夏各庄镇(注),距离龙家务不到三里地,所以等他一瘸一拐的跑回来,尚不足以流血过多毙命。敲开镇上郎中的家敷了伤药,回家之后,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起了个大早,想去平谷报官。

不过走到半路他又犹豫了,别看他咋咋呼呼折腾的凶,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色厉内荏之徒。昨晚之事他本就理亏,张佑拼命的样子也着实吓破了他的胆,想着此去报官,最多不过打那小子些板子,等他好了,怕是又要来找自己拼命,登时便觉不寒而栗,转身就想回去。

只是没走两步,他又站住了,不能白挨两刀吧?传将出去,老子还怎么在平谷地块儿混?

皱眉沉思片晌,他突然眼睛一亮,有了,把兄弟郑勇素有“郑八窍”的绰号,足智多谋,何不去找他讨个主意?何况他主子黄氏风韵犹存,也是个尤物,正好就便瞅上两眼。想到此处,他登时来了精神,再次返身,向平谷方向走去。

黄氏娘家世代行医,祖父和杨颖一样,也曾在太医院做御医,父亲未曾入宫,不过医术尽得真传,方圆百里,颇有名气,还给已故蓟辽总督谭纶治过病,得到过他的赞誉。因为这对父子的小心经营,黄家在平谷县颇有名望。郑承宗遭到弹劾,论罪是要流放的,都是岳丈多方周旋,这才仅仅“削籍为民”,可惜郑承宗心眼儿太小,居然暴病而亡,不然有老泰山的关系,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郑承宗原籍京南大兴,到父亲这代才搬到龙家务,后来他成为平谷县的知县之后,又在老泰山送的地方上盖了一处豪宅,四进院落,内附花园。

因为把兄弟郑勇的原因,李三儿来过郑府几次,门房识得是他,一边着人进去通禀,一边殷切的将其让进了大门。

郑勇本是郑府西席(家庭教师),最得黄氏信任,郑承宗死后,直接就成了管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忽听李三儿来访,倒也并不摆架子,忙着就迎了出来。

“兄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招呼之后,一边引着李三儿入内,郑勇一边好奇问道,虽将李三儿受伤之事瞧在眼里,却并未主动提起。

李三儿苦着脸说道:“别提了哥哥,兄弟这回丢人丢大发了,险些赔了小命儿,你打小就比我脑子好使,可得给我想个法子,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了郑勇独居的小院儿,日头已经升起老高,郑勇干脆也不让李三儿进屋了,直接扯他坐到屋门前桂花树下的石凳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哪个混蛋不开眼,敢惹兄弟你?”

李三儿也不遮掩,将昨晚之事尽数告诉了郑勇,末了道:“兄弟原寻思着那娘儿们既然跟哥哥你睡过,想来是个好上手的,没想到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差点让他那瘸儿子砍死。报官吧,这事儿理亏,不报官吧,这口恶气我咽不下去啊。”

“哎呀兄弟,招惹谁不好,怎么就去招惹她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郑勇抱怨道。

李三儿斜了郑勇一眼,说道:“我知道,我长的没哥哥俊,不过……”

“什么啊?”郑勇知道李三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打断他道:“跟长相无关,实话跟你说吧,所谓勾*引之事,根本就不是真的,不过是为了夺回祖宅,我和我家主母定下的一个计策罢了。那娘儿们性子烈着呢,除了过过眼瘾,我可一点便宜都没讨到。”

“啊?”李三儿目瞪口呆,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啊?”又道:“合着我这两刀白挨了呗?”

“你也没问过我啊?再说了,就我家主母那性子,哥哥我就是真对那李氏有意思,也不敢啊!”郑勇压低声音说道,面上略有得意之色。男人都一个德性,一旦和某个女人发生了关系,那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总得找个知近的人说说,所以男人夸口,女人出丑,说的便是这个意思了。

郑勇肤白面阔,长的那是一表人才,李三儿原也怀疑他和黄氏有染,只是未曾确认,现在听他如此说,仍旧吃了一惊,羡慕道:“想不到你真的把太尊夫人睡啦?怎么样?那对大,奶,儿,一定别有一番滋味吧?”

郑勇矜持一笑,说道:“哪里哪里,除了比普通人略大一些,其余的还不都是一样……不说这些,还是说你吧。张佑那孩子,我算看着长大的,性子自小就弱,连个鸡都不敢杀,这回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了?”

“可说就是呢,我也纳闷啊。”李三儿忿忿说道,又到:“我记得你不是说过,前段时间把他们娘儿俩赶出老宅,那小子连个屁都不敢放么?我还听说,自从你和那李氏当堂对峙,李氏输了之后,张佑那小子跟她大闹了一场,折腾的还挺厉害,最后还被气倒了……”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还听说那小子都快不行了,怎么突然就好了,还把你砍成这样?”

“唉,”李三儿叹了口气:“谁他娘的知道咋回事啊。”

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郑勇皱眉沉思,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良久,突然一挑眼眉,猛拍大*腿说道:“听你这么一说,那个死瘸子还真成祸害了,这事儿,必须得报官不可……”

“可我理亏啊,到时候县太爷问起来,我怎么说?总不能说我去勾*引李氏吧?还闯到人家家里去了,这不是寿星公吃砒霜,找死嘛!”

郑勇微微一笑,眼睛内精光爆闪,说道:“当然不能这么说……我且问你,现在李氏名声如何?”

李三儿有些懵懂,试探的说道:“有你和她那件事儿,名声当然早就臭大街了,不过,你不是说根本就没占到她便宜嘛?”

郑勇一笑一声说道:“没占到便宜不要紧,重要的是,现在大家相信谁。”

“相信谁?什么意思?”李三儿不解的问道。

郑勇不答反问:“我问你,张佑多大了?”

“不到二十岁吧?”

“母子现居何处?”

“龙家务,李木匠家。”

“确切的说,是李木匠家的西配房,据我了解,那西配房可就只有一条炕,娘儿俩睡在一条炕上呢。一个是血气方刚的后生,一个是勾*引过我的**材儿,要是你说偷听到了两人那啥,然后进去制止,张佑恼羞成怒,砍伤了你,县尊大人相信谁?”

李三儿目瞪口呆,良久,眉开眼笑,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第八章 水潭之畔 谁家姑娘

送走李三儿,郑勇径直来到黄氏所居的院子,也无需丫鬟通秉,径直入内,和正在绣花的黄氏谈及此事。

黄氏年近四十,身材已经开始走样,不过养尊处优,瞧着仍旧颇有风韵。屋内生着火盆,温暖的紧,她偏腿坐在火炕上,盘着头发,仅穿一身薄纱,内里小衣,清晰可辨。

听郑勇说罢,她放下手中的撑子,伸直腿伸了个懒腰,一边示意郑勇给自己捏捏腿,一边笑道:“你呀,这是要置那母子于死地啊?依着我,反正宅子也夺回来了,何必再搭理她们呢?”

郑勇一边不轻不重的揉捏着黄氏的小腿,一边说道:“夫人慈悲心肠,原是不错,不过,听我义弟那意思,张佑那小子大病一场,实际上倒像是换了一个人。咱们和他母子二人仇深似海,若不趁此机会除掉,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黄氏皱了皱眉,沉吟道:“你虑的也是,只是,母子***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人们信么?”

郑勇微微一笑,说道:“分怎么说呗,光是我义弟报官还不保险,记得您曾说过,张佑并非李氏的亲生骨肉,只需将这事儿散布出去,联系李氏的名声,可信度就高的多了。”

黄氏最欣赏郑勇的地方就是这人知进退,虽然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却不恃*宠*而骄,言语间反而更加尊重。她笑了笑,说道:“这事儿是老太太有一次无意中说出来的,绝对假不了。”说着一顿,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昨日听我父亲说,宁大人父亲得了重病,告假回乡探望去了,他老家是山东的,一来一去怎么也得个十天半月,等回来之后,你那义弟,伤怕是都好利索了罢?”

郑勇笑道:“好就好了,只需有见证就行,此事最关键的还是李氏母子不是亲生这点,宁大人不在,正好有时间散布谣言,只要名声臭了,再有李氏体毛旺盛这一特点,何愁不能将***这罪名安在这娘儿俩头上?到时候,不用官府判罚,羞也羞死他们!”

明代律法,好像对于母子***没有什么特殊规定,不过,却规定娶继母,叔母,庶母之类的死罪。其时理学盛行,孝道至上,此计之毒,倒有大半着眼于舆论——这可是人言可畏体现的最为淋漓尽致的朝代,连皇帝都怕言官,何况小小的张佑李烁了。

“你呀,这心眼儿怎么长的?怪不得人们都叫你‘郑八窍’呢!”黄氏笑着嗔了郑勇一眼,突然俯身爬到了炕上,指指自己的腰,娇声道:“昨晚被你折腾的忒狠,腰疼的厉害,给我揉揉。”

她这姿势实在诱*人,郑勇口干舌燥,咽口吐沫,脱鞋上炕,坐到她的大*腿上边,小心的帮她按揉起来……窗户上有人影闪过,二人飘飘然如在云端,谁都没有注意到。

李烁一直担心李三儿报官,谁知等了好几天也没听到动静,母子只道对方真的被吓破了胆,不禁渐渐松懈了下来。

窗户上的破洞李大爷早就修好了,李大娘还去买了麻纸重新裱糊过,屋子里比以前亮堂多了——收容李烁母子,不过是两口子没有子女,善心作祟,其实打从心眼儿里,她是有点瞧不上张佑的,觉得他太窝囊,惹不起外人,只会拿母亲出气。自从听说张佑居然差点砍死李三儿后,印象登时大为改观,没口子的夸了无数不算,态度也比以前更好,买麻纸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天气不错,李大爷在棚子里忙乎,李烁则和李大娘晒着太阳缝补军服,张佑陪着闲聊了几句,打声招呼,拄着拐杖出了门。这两天他天天出去转悠,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异。

龙家务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皆以务农为生,如今已经快进二月,土地开冻,人们已经开始去地里忙活,街上除了几个拖着鼻涕疯跑的小孩儿,和几个晒太阳的老头外,一个成年人都没有。

笑着跟遇到的每一个人打招呼,转了一圈儿,张佑暗暗纳闷,平日里和众人说话,虽也带待搭不理,今日这目光却着实异样了些。琢磨半天不得要领,索性不再多想,开始为当前的处境焦急起来。他原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医术,挣钱还不手到擒来,谁知一连好几天,竟然一个生病的都没碰到。

莫非还非得抽空去趟县城?

低头看看自己毫无知觉的左脚,他不禁苦笑,六七里地的路程虽不算远,不过现在可不像后世交通那么方便,也不像古装影视剧中那样,人人有马骑,那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东西,别说马了,整个龙家务,牛都只有两头。

这才是真正的通讯靠吼,交通靠走啊!照他的速度,没半天时间,别想走到县城。

哪怕有个自行车也好啊!

叹息一声,碧蓝天空中一只飞翔的风筝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对啊,他一拍脑袋,后世自己可是拿了热气球飞行执照的人啊,跳伞,滑翔翼,蹦极,什么没玩过?绝绝对对的极限运动爱好者嘛,何不做个热气球呢?

可惜高兴没一会儿他的脸就再次垮了下来,倒不是因为现在的科技水平达不到,找不到做热气球的材料,恰恰相反,材料还是能克服的,关键是买材料的钱从哪里来。

绕了半天,还是得先挣钱,而这,本来就是他迫切希望做到的事情。

看来做热气球的事情必须得延后了,他有些惋惜,出了村子,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头天晚上来过的水潭。

记忆中应该十分幽静的水潭竟然十分热闹,张佑吃了一惊,张目望去,发现自己曾盘膝坐过的那块巨石上,有几个人正在野餐,水潭对岸,五六个书生模样的人聚在一起,不时有声音传来,应该在吟诗作对。

这些人好悠闲啊!

张佑不想打扰众人,正要转身离开,巨石上一名女子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女子本来被一名中年人挡着,中年人起身,登时将其露了出来。

女子正是豆蔻年华,一身素白袄裙,胸口挂着一只金光灿灿的小铃铛,肤白胜雪,容颜娇丽,一望之下,耀眼生花,简直不可逼视。

这却不是最让人惊讶的,后世张佑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让人惊奇的是,女子春葱般的手指间,居然捏着一只油乎乎的鸡腿,腮帮鼓着,刚咬了一大口,正自大嚼,活像一只贪吃的小猫。

这是谁家的姑娘?

张佑失笑,却见那女子视线望向他,受惊之下,忽然面色涨红,丢掉鸡腿,捂住脖子,剧烈咳嗽起来,没咳几声,身子后仰,竟然昏了过去。

“婉儿!”

“小姐!”惊呼声中,场面顿时大乱。

第九章 噎死 名声不佳啊

这是被呛住了,食物进入了气管,若不赶紧抢救,很容易窒息而死。张佑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可惜腿脚不便,走不快,只能边走边大呼:“别让她平躺着,赶紧帮她拍后背……”

“站住!”一名中年女子挡住了张佑的路,态度十分强硬。

礼教大防,男女授受不亲,夫妻结婚之前甚至不允许见面,何况陌生人了。张佑此刻早猜到了女子的身份,定然是住在对面大宅内的申家小姐,他早打听过了,那可是内阁学士申时行的女儿。明朝自从胡惟庸后,不再设宰相,经过上百年发展,宰相之责,已经尽付内阁,内阁学士没有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搁在后世,起码也相当于个副=国=级领导。

是以有人阻拦,他并不感觉奇怪,只是救人要紧,却不免有些悲哀——该死的封建礼教,这申家小姐如此可爱,要是因为被自己惊到而香消玉殒,那可真就罪莫大焉了。

“小姐小姐,你快点醒醒啊,别吓唬翠竹啊!”一个俏丽的婢子语带哭腔,面容焦急,怀中抱着申家小姐,正紧张的帮她抚*摸胸口,方才挡住张佑视线的那名中年人则蹲在旁边,拇指掐着申家小姐的人中,旁边还有一名年轻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经过这一耽搁,申家小姐的脸色已经憋的发紫,原本捂着脖子的手也耷拉了下去,浑身软的跟面条一般,已然没了呼吸。对岸那些翘足观望的书生们急的团团乱转,可惜碍于身份,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观看。

眼见对方救不得法,张佑也顾不得什么礼教不礼教的了,推开挡路的中年女子向前闯去,中年女子惊呼,错身拽住了他的袖子:“你这瘸子怎么回事?瞧你长的也人模人样,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许是太过气愤的原因,言语间并不客气。

“你家小姐都没气儿了,眼睁睁看着她死就对了是吧?”张佑没好气的说道,用力挣扎,偏偏力气不如那女子,居然挣扎不开,登时又气又急,恨不得一教踹死眼前这个固执的女人。

“放开他……后生,难道你有抢救小姐的法子不成?赶紧说来听听!”中年人突然说道。

“可是……”中年女子语结。

张佑大喜:“可是个屁,松手!”他用力一甩,女子登时松手,忙走上前,指挥道:“快,把小姐翻过来,用你的膝盖抵住她的胸口,往下一点,这里,”他比了比自己胃的位置:“对,这位大爷,你的手虚握空拳,用力打小姐的后心……你也别闲着,膝盖往上顶,按我的频率,一——二——叁——”

大家早已急红了眼,听张佑指挥的有条不紊,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根本就不反抗,依言而行。

这是抢救异物堵塞气管最有效的海姆力克法,自发明以来,救人无数,效果颇佳,张佑喊到九的时候,早已没了声息的申家小姐突然猛咳一声,比指甲盖略小的一块鸡肉被肺里残余的空气喷了出来。

“憋死我了……”她大口的呼吸着,挣扎着从婢子翠竹的膝盖上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轻轻的拍打自己的胸口。旁人大喜,中年人冲张佑拱手弯腰,说道:“多蒙小先生仗义援手,要不是你,婉……我家小姐可就麻烦了。”

“父亲说的是,今天可多亏小先生了。”年轻人附和道。

申家小姐好像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惊觉此刻的样子实在不太雅观,俏脸绯红,匆忙起身,整理衣服,冲张佑施了个万福,柔声说道:“原来是你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小先生尊姓大名?”

“‘先生’之名,实在不敢当,在下张佑,弓长张,保佑的佑。”如今这人说话都有些酸腐之气,张佑入乡随俗,早就已经习惯了。

“张佑?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申家小姐微蹙眉头,声音不大,翠竹凑到她耳边,不知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便见她勃然变色,神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看来本体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连这申家小姐都有耳闻。张佑将申小姐的变化瞧在眼里,不由暗自苦笑。不过,也仅仅是苦笑而已,路遥知马力,却不屑解释,反而拱手道:“小姐无恙,在下也就放心了,天色不早,在下家中还有琐事,告辞了。”

申小姐并不挽留,任凭张佑离开,旁边的中年人瞧不过去,瞪她一眼,匆匆追上去,摸出一块银元宝塞到张佑手里:“出来的仓促,没带多少银子,小先生别嫌少。你对我家小姐有救命之恩,改日有暇,定当登门拜谢!”

张佑正发愁缺钱,并不推辞,揣入怀中,略躬身一下,再次转身,缓缓远去,反应十分冷淡。

中年人还以为他生了气,回身埋怨申小姐:“婉儿,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你的态度前后反差这么大?”

申婉儿嘟嘴说道:“义父,这可不能怪婉儿,谁叫他,他……”她的脸突然红了,“他”了半天,后边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翠竹在旁边发急,实在忍耐不住,插口道:“回大帅,坊间传说,这个张佑和他的继母有染,两人同睡一条炕,苟且媾合……”

“翠竹,说什么呢?大姑娘家的,也不知羞!”中年女人突然叱道,翠竹醒过神来,脸一红,低头不敢再说。

“还有此等事?”被翠竹称为“大帅”的中年人张口结舌,随即摇头:“不对啊,我观此子眸光清亮,便是看婉儿你时,也只有欣赏,毫无亵意,不像是你们说的这种人啊。”

翠竹抬起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帅军务繁忙,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人的事迹,按坊间传说,这事儿的可信度起码在八成以上。”

“哦?说来听听!”中年人来了兴致,方才张佑救治申婉儿的法子闻所未闻,令他十分佩服,不然也不会以“小先生”称呼了。若真如翠竹所言,此子居然办出如此有违人伦,有干天合之事,那可就真的太令他失望了。

第十章 问心无愧

龙家务村子太小,想改善一下伙食都没处去买食材,张佑不甘心,忽的想起这两日在村里转悠,曾在村东卖粮食的李老实家院子里看到养了不少鸡,忙寻了过去,先就便将元宝兑成铜钱——中年人挺大方,银元宝整整五两。花二十文铜钱买了一只大公鸡,花五十文买了一斗白米,这才兴高采烈的回家。

这年头物质生活极度匮乏,普通老百姓过年过节都未必舍得杀一只鸡,所以见他倒提着公鸡进门,着实把李烁吓了一跳,害的他好一番解释,这才欢喜过来,烧水杀鸡,又遣张佑去通知李氏夫妇,晚上一起用餐。

不等天黑,李大娘便过来帮忙,公鸡出锅,李大爷也拎着个酒坛子过来,四人团团而坐,席间张佑不免成了众人话题的中心,得到了李氏夫妇不少赞誉,也不消细述。

张佑不善饮酒,李大爷自斟自饮,居然也喝了个七八分醉,一边大着舌*头夸赞张佑有出息,一边在李大娘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母子二人相识一笑,亲送出门,回来之后,张佑想帮着李烁收拾,却被她恼着脸推进了里屋:“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君子远庖厨’,赶紧进去歇着,这些事儿用不着你……正愁着没书让你温习功课,现在好了,赶明儿娘就去镇上给你买书去!”

娘儿俩为了这事已经争过好几次了,张佑知道拗不过李烁,不分辨,也不回屋,就靠在门框上,看着李烁在昏暗的光线下忙碌的背影。

他曾技巧的问过,李烁生于明世宗嘉靖二十四年(1545),虚岁三十七。正是女人的黄金年龄,身姿虽略有些发福,却仍旧不失窈窕,举手投足间,无处不散发着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

多好的女人啊,搁在后世,按照她的年龄,好多还没成家呢,她却已经早早的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甚至还受人诬陷,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张佑用力握了握拳,暗暗可惜,今日离开水潭太急,忘了采些紫草了。李烁的名誉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儿心病,除了挣钱养家,他最盼望的就是帮助李烁恢复名誉,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看什么呢?”李烁收拾完后,发现张佑竟然一直靠在门框上,不禁白了他一眼。

张佑笑道:“娘,你真漂亮。”

“油嘴滑舌!”李烁数落一句,心里却甜的很,默念观世音菩萨有眼,儿子大难不死,不但长了出息,连性子都变的比以前开朗了许多,都会开玩笑了,不像以前,活像每个人都欠他似的,弄的人整日压抑。

将油灯放到炕桌上,李烁正要上炕做活计,张佑突然说道:“娘,现在咱们有钱了,我决定今晚就开始给您针灸,明日*你去镇上,顺道把我说的那几味药材买回来……名节大如天,孩儿可不愿意让您整日背负着恶名。”

这事儿那晚李三儿走后张佑就说起过,李烁早有思想准备。不过,一想到针灸,不免就回忆起昔日杨颖在时,给别人针灸时的场景,袒胸露背的样子跃如脑海,顿觉脸红心跳,不安的说道:“这就开始啊?书上记载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书上说这是专门给宫中那些妃子们用的,效果好的很,娘您就放心吧,只需十天半月,孩儿准保您,啊,那啥褪尽,光洁如玉。”张佑胡吹道,接生的事情都做过,按说他是不可能避讳说到“体毛”这类的词汇的,不过顾及母亲的感受,这才用“那啥”代替。

饶是如此,李烁仍旧羞红了脸,蚊子哼哼似的说道:“其实,娘也不是特别在乎名节,就只是怕连累你……管用就行,怎么做?需要脱,脱衣服不?”说到“脱衣服”时,她不禁有些结巴。

张佑本来没有别的心思,见李烁的样子,也不免有些心跳加速,暗骂自己几声,这才收摄心神,故作轻松的说道:“只取命门,神阙,三阴交三穴,用不着脱衣服,您只需趴好,将上衣略往上撩一些就可。”

“哦!”李烁点头,略有些忸怩的趴在炕上,慢吞吞的将夹袄向上拽了拽。

张佑早就取来了杨颖赠送给李烁的全套金针,那是她最珍惜的东西,一直带在身边,这才不曾失落。

这几天每晚他都专心修行《归元养生经》,轻车熟路之下,丹田内已有气感,虽只玉米粒般的一小团,治疗自己腿疾还差的远,应付这三针,却已经绰绰有余了。

屏息凝神,取针在手,他心无杂念,寻到位于第二节胸椎上的命门穴,将细如牛毛的金针缓缓刺了进去,同时运转丹田,一缕真气顺针渡去。

真气入体,虽只一点,李烁却感觉热烘烘的,好像阳光普照一般,舒服的她差点忍不住呻*吟出声,忙咬住胳膊,暗暗自责。

捻针片晌,张佑取出金针,示意母亲翻身,先在她小腿三阴交穴上依样施为,再片晌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李烁说道:“娘,就剩神阙穴了,神阙穴,就是肚脐……”

李烁没说话,光线昏暗,也瞧不清她的脸色。她抓着夹袄,略往上提了提,一抹雪白映入张佑的眼帘,他没敢多看,闭上眼睛,摸索着将金针刺了进去。

“佑儿,佑儿,你们娘儿俩还没睡吧?有件事,老身不吐不快……”外边突然传来李大娘的声音,声音未落,人已进了屋,动作太过迅速,张佑甚至来不及取针。

“啊,你俩这是……”李大娘一捂眼,慌忙转过了身,只觉一颗心砰砰砰,跳的厉害,暗暗寻思,莫非坊间所言,竟是真的不成?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过来,便听到些留言,晚饭时都没说,一直憋在心里也就是了,现在倒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简直太尴尬了。

李烁无地自容,连插在肚子上的金针都忘到了脑后,坐起身匆匆说道:“李大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是……”

“是我帮我娘针灸呢,”张佑沉声说道,他问心无愧,自然不怕,不过瞧李大娘的反应,也知此番若不解释清楚,势必对母亲的名声不利,心念电转,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瞒您说,母亲遭那郑勇诬赖,名节禁毁,我耿耿于怀,一直在想办法帮她恢复名节。昏迷之前,其实已经想到了办法,如今好了,自然要付诸实施。”

“针灸?恢复名节?”李大娘被说蒙了,回身望向张佑,视线中充满了审视之色。

李烁脸上仍旧发烫,凑到李大娘耳边小声嘀咕,良久,李大娘的脸色才霁和下来,坐到炕沿儿上,肃然说道:“别怪老身多心,之所以过来,实在后晌在大街上听到了一些关于你们娘儿俩的流言,特意过来提醒你们的。”

第十一章 身世存疑

“什么流言?”张佑问道,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李大娘说道:“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是你们娘儿俩……那啥……”

“胡说八道,这是哪个混账嚼舌*头根子?想我李烁也是读过圣人之言的,又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儿子……让我知道是谁,非撕烂他的嘴不可。”

李烁胸口剧烈起伏,气急败坏的说道,张佑心中一动,忽然明白申家小姐先还对自己十分热情,一待知道自己姓名之后,马上就冷淡下来的真正原因了,暗想:“原来症结在这儿,我就说嘛,以前那张佑就算再没出息,毕竟救了那丫头一命,也没必要如此反感嘛。”

李大娘说道:“你先别急嘛,老身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胡扯,可那些人传的有板有眼,说什么你们娘儿俩睡一条炕,说你本性那啥,还说佑儿不是你亲生,而是你收养的……”

张佑一怔,什么,收养的?忙望向李烁,可惜油灯太暗,看不清她脸色,只能问道:“不可能吧娘,孩儿怎么可能是您收养的呢?”

昏暗中,李烁忽然噗的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还真是娘捡的,从观世音菩萨那儿捡的……这些人还真能编,李大娘,您看看,佑儿这眉眼跟我多像啊,怎么可能是收养的嘛?太恶毒了,怎么能如此恶意中伤我们母子呢,就不怕遭报应吗?”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他们传这闲话为的什么?”

张佑眼睛微眯,说道:“我觉得,这事儿肯定和李三儿脱不开关系,他被我砍了两刀,定然咽不下这口气……我还说呢,怎么这两天这么消停,原来并没闲着。”心下却兀自在想,自己这本体,到底是不是李烁亲生的呢?看她反应,倒也正常,只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烁咬牙说道:“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那李三儿虽是个泼皮无赖,脑子却不灵光,估计想不出来如此恶毒的主意,肯定是郑勇……”

“郑勇?”

“对,郑勇和他都是夏各庄的,两人是拜把子兄弟,你可能记不得了,这郑勇人面兽心,最是毒辣,咱们娘儿俩就是他带人从家里赶出来的。”

李烁咬牙切齿的说道,突然哎哟一声,低头查看,张佑顿时想起金针还插在她肚脐上呢,忙道:“娘你快躺下,反正也跟李奶奶说明白了,孩儿还是先给你把这最后一针扎完再说。”

李大娘点点头,附和道:“佑儿说的是,老身也很好奇,怎么针灸几下,就能让体毛尽褪呢?”

她上了岁数,说到“体毛”并未忌讳,李烁却觉脸庞发烫,扭扭捏捏的躺到炕上,撩开衣服,露出了肚脐,上边金针尚在,金灿灿的,衬的她肚皮益发雪白。

张佑捏住针尾,边运真气边小心捻动,眼睛有点没处放,嘴*巴也有点发干,只好没话找话,说道:“李奶奶,我看你们东配房比这边多一间,也不能怪人家传闲话,我岁数也不小了,和我娘住一屋确实有些不方便,不知道能不能……不白住,现在我有钱了,给您房租。”

李大娘老脸一红,开始收容李烁母子的时候,她没想太多,只是西配房空着,便让他们住了进来,现在想来,着实有欠考虑了。她瞪了张佑一眼,说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房租,这不是瞧不起老身么?都怪老身考虑不周,这事儿怪我,明儿就让你李爷爷把东边收拾出来,让你娘搬过去住。你就别搬了,仍住这边。”

“这样最好,多谢您体谅,日后但凡我有点出息,肯定忘不了您。”

李大娘说道:“有你这句话老身就知足了,我跟你李爷爷也没个后代,其实打从心眼儿里是拿你们娘儿俩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

这本是无心之语,张佑却心中一动,说道:“您这一说,我倒有个主意,不如让我娘拜你们为义父义母吧,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早就发现了,这李大爷夫妇虽然上了年纪,也没有后代,不过却因有个里长兄弟,在这龙家务还是很有威信的。他和李烁势单力孤,若真攀上这个关系,也算找了个靠山,日后他肯定会离开这里,万一一时间没能力接走李烁,有李氏夫妇照顾,也没人欺负她。

张佑的提议正中李氏下怀,惊喜道:“这主意好,就是不知道……”

“我当然愿意,求之不得呢,就怕您说我们娘儿俩高攀。”李烁打断李氏说道。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真说起来,佑儿这么有出息,倒是我们高攀你们呢。”

“什么也别说了,干娘!”李烁干脆叫道。

李氏忙答应一声“哎——”声音拉长,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边往外走边道:“我得赶紧把这好消息告诉老头子去。”

屋内只剩母子二人,重新安静了下来。

李烁闭着眼睛,昏暗中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看见她高*耸的胸*脯不停起伏,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张佑行针已毕,取出金针,说道:“您不怪我乱打主意吧?孩儿是觉得,咱俩无依无靠的,有了他们,日后万一有事,起码还有个替咱说话的人。孩儿总觉得这谣言来的太过突然,保不齐还有什么后招,不得不防啊。”

李烁整理衣服坐起身,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说道:“娘知道,怎么会怪你呢?人得有感恩之心,人家在咱们最困难的时候拉过咱们,现在你有本事挣钱了,更不能忘了人家。”她考虑问题却和张佑的出发点不同,完全是怀着报恩的心思。在她想来,既然张佑今天能挣来五两银子,日后自然能挣回五十两,乃至五百两。

至于体毛,说实话她还真的不太相信张佑能解决。

之所以被那郑勇诬赖,便是因为撕扯间被他看到了体毛,告到了县衙,说她勾*引他。她其实是有一张王牌可以为自己洗刷青白的,偏偏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只能咬着牙背负上了“淫*荡不贞”的黑锅。

“要是佑儿的法子真的有用就好了,如此一来,不但能洗刷青白,便只这个去毛的法子,也能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她暗暗想着,告诉自己:“佑儿好不容易变的有了些信心,为了他的未来,羞就羞呗,你就多忍忍吧。”

第十二章 偶遇

张佑一晚上胡思乱想,修行《归元养生经》也不得要领,无法入定,迷迷糊糊直到天明,听见旁边母亲窸窸窣窣的起身,干脆也不睡了,穿上打着补丁的夹棉青袍,下炕洗了把冷水脸,又到院子里迎着朝阳扩了扩胸。初春的早晨空气仍旧有些寒冷,深呼吸几口,顿觉精气神恢复了许多。

李氏夫妇都是勤快人,早已起床,一个拿着刨子坐在长凳上刨木头,一个手拿笤帚打扫院子,别看院子里都是黄土,不过被她打扫的纤尘不染,干净的跟牛舔过似的。

“李爷爷,李奶奶,你俩起的真早啊!”笑着跟两位打招呼,眼见李烁从厕所里出来,憋了一宿的膀胱登时发胀,忙下台阶迎了过去。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早?倒是你娃儿,身子刚好些,怎么不多躺会儿?”李氏笑道,李大爷则嘿嘿一笑,并未说话,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上了深深的印记,牙齿被旱烟熏的发黄,憨厚朴实,没了酒精作祟,早已恢复了本色。

李烁也埋怨道:“就是,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天这么冷,你该多躺会儿的。”

张佑急着撒尿,嘿嘿一笑,并未多言。待从厕所出来,见李烁洗漱已毕,正抱着缝补好的军服从屋里出来,忙迎上去帮忙,说道:“您不是说今天去镇上赶集嘛,孩儿也想跟您去呢。”

“好几里地呢……”

李氏拿着扫帚过来插话道:“咱们佑儿有福,昨日听我弟妹说,今天杨把总要来拉缝补好的军服,正好顺路坐马车去镇上,让你义父看家,咱们仨一起去。”

李烁大喜说道:“那感情好,我赶紧收拾收拾,干娘您就别做饭了,锅里我熬了米粥,还有昨晚剩下的菜,等会儿你跟义父一块过来,正好也给义父见礼。”

“生受你了,又让你麻烦。”李氏不好意思的说道。

李烁笑嗔道:“干娘说的哪里话,再跟我客气,我可就真生气了。”

李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再推辞,点着小脚跟在李烁后头:“不客气,不客气了,我去给你帮忙。”

剩菜米粥就咸菜,李大爷连干了两杯李烁和张佑分别倒的酒,算是正式认下了李烁这个义女,连带着,张佑自然成了他们的干外孙。也直到此时,张佑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叫做李全福,心说这名字起的不错,认了我娘这个义女,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杨把总不知叫啥,身穿亮银锁子甲,脸庞红润,人高马大,显得十分威武。把总是武官的官职名称,相当于正七品,不过大明重文轻武,此官虽与知县平级,实力上却大有不如,一般情况下,是需要大礼参拜的。

但这不代表把总不威风,事实上,杨把总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审视张佑时,可是威风的紧。不过,当他看到李烁时,神色立马变化,居然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边和走在前边的李全中说话,一边偷瞥李烁。

张佑抱臂旁观,瞧的清爽,不禁冷哼了一声,他腿脚不便,在院子里等待,正好就碰到杨把总,见他威风凛凛,先还有些羡慕,此刻却有些不满起来。

“老李,这位小娘子是……?本官来你家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这是我大哥新收的义女,佑儿他娘,张佑,赶紧见过杨将军。”李全中就是李全福的弟弟,是龙家务的里长,类似于后世村委书记的角色。他和哥嫂关系甚好,虽然并不怎么支持两人收李烁为义女,不过表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非但如此,还特意称呼李烁为“佑儿他娘”,意思不过就是点给杨把总听:看到没,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可别动歪心思。

李烁蹲个万福,算是见礼,张佑则躬了躬身,说道:“草民张佑,见过把总老爷,草民腿脚不便,请恕不能全礼了。”言语间,他有意加重了点“把总”二字的读音。

“你是张佑?”杨把总望向李烁:“那你,莫不是就是……呵呵,果然天香国色,难怪……”

李烁板脸打断杨把总,说道:“军爷切莫道听途说,勾*引之事,民女乃是遭人陷害。妇人之德,莫过于从一而终,此乃人伦大道,民女不才,也曾读过些圣贤之言,绝不可能做出那种天打雷劈的事情,还请军爷明鉴!”

这番话她说的义正言辞,说话的同时,无形中散发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杨把总一怔,干笑一声,说道:“本官唐突了,娘子莫怪。”心下却颇不以为然,暗道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莫非宁大人还能冤枉你不成?

杨把总带来了两辆马车,军服却只装满了一车,剩下一些,装在另外一辆上边,还有好多空余,正好容的下李氏和张佑母子三人。

马车上了大路,眼见李烁兀自闷闷不乐,张佑知道她还在为刚才杨把总的态度生气,安慰她道:“娘,您别胡思乱想了,清者自清,只要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成,别人爱咋想咋想。”

李氏说道:“傻孩子,你还是太年轻,要知道人言可畏,女人这辈子,顶顶重要的,可就是这‘名节’二字。所以,若想让你娘开心,赶紧帮她恢复名节才是正经。”

“没事儿干娘,我已经习惯了。佑儿,你别太有压力,尽力就好。”

万恶的旧社会啊,明明母亲才是受害者嘛。张佑心情十分沉重,突然想起后世的时候,好像发生这类事情,原本受害的女方仍旧要受到不少非议,不禁叹了口气。也许,就算自己真的帮助母亲恢复了名节,仍旧会有人诟病于她吧?

“不行,我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母亲为了我,连割腕喂血的事都做的出来,我绝不容许有人再伤害她!”

张佑再次发誓,沉默了下来。

马蹄声忽然自后边响起,张佑回头张望,只见四五名汉子拱卫着一名华服老者不紧不慢的赶了上来,老者六十来岁,须发花白,后背微驼,顾盼间却有一股睥睨万方之势。

他们越过马车,拐下大路,前进的方向,正是水潭对面的那处大宅——申家小姐的义父,也就是蓟州总兵戚继光的私宅。

不会是戚继光吧?可是,他若是戚继光,昨日申家小姐旁边的那名中年人又是谁?

张佑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十三章 元辅有恙

“军门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戚继光私宅内,听说蓟辽总督梁梦龙居然亲至,总兵大人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来,隔老远就大礼参拜。

梁梦龙正是张佑路上遇到的那位华服老者,眼见戚继光下拜,疾行几步,亲切的将其搀了起来,埋怨道:“你我同朝为官,相交多年,今日不过私下见面,元敬你又何须如此,快起快起!”

戚继光到底还是纳头拜了一下,这才起身,笑道:“话虽如此,礼不能废。”说着一顿,道:“前几日军门不是回京歇病假来着么,怎么不多待两天?还亲自来这儿找我,莫不是有什么要事吧?”

蓟辽总督府驻守蓟州,蓟州总兵驻守三屯营,二者相距不远,两人其实经常碰面。另外,二人都是张居正的亲信,私交也不错。之所以大礼参拜,那是戚继光为人做事的准则,至于平常说话,却并无太多的顾忌。

“这话说的,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梁梦龙玩笑道,接着板脸:“元敬素来也是热情*人,连杯茶都不给喝,就这么大门口干杵着,恐非待客之道吧?”

戚继光老脸发烫,一边引着梁梦龙入内,一边埋怨:“还不是军门来的太突然,我这光顾着琢磨你的来意,都忘了……别的不说了,中午让婉儿下厨,我自罚三杯,这总成了吧?”

梁梦龙没接话茬,而是惊讶道:“这不是刚过完年嘛,你那义女又来了?”

戚继光苦笑说道:“可不是嘛,整天就知道疯跑,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别说我这个做义父的了,便是她父亲申大学士拿她也没办法……不过话说回来了,她的厨艺可不是一般的好,尤其是煮猪头的手艺,比抄手胡同的华家还地道,今日军门来的巧,昨晚才新煮的一个,等会儿吃正好。”

“这申婉儿的厨艺我可是早有耳闻的,你当初之所以认下这个义女,莫不就是瞧上了她的厨艺吧?”

这自然是玩笑话了,二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进了戚继光的书房,仆人奉茶已毕,又谈些京中琐事,梁梦龙突然叹了口气,戚继光知道要说到正题了,问道:“好好的,军门叹的哪门子气?”

梁梦龙道:“还能为何,还不是心疼咱们的元辅大人。临行前我特意去看过他,只比我大两岁的人,瞧着却像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听他说,自打年前开始,就感觉身子愈发不中用了,自觉饮食减少,四肢无力……”

“哦?这么言重么?”

“半点儿都不假,圣上还派了御医呢,据说是体弱过劳,内伤气血,去年夏天京师又特别的热,以致积热伏于肠胃,流为下部热症,又多服凉药,反令脾胃受伤。听元辅的意思,是想着藉此机会,再次上书圣上祈休。”

戚继光的脸色沉了下来,自隆庆二年(1568),他在谭纶的推荐下,取代郭琥成为蓟州总兵以来,至今已有十四个年头,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其中最大的功劳便是因为张居正对他的器重。

他是聪明人,自然理解张居正祈休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这几年的改革得罪了太多的人,神宗的年岁也越来越大,不想功高震主,想得个善终而已。他十分理解这种心思,也很希望这个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少师元辅能够安度晚年。只是那样一来,自己这蓟州总兵的位置怕是也得挪挪了,而自己苦心孤诣多年整饬的军备事宜,怕是也得半路夭折。没办法,眼红他蓟州总兵之位的人太多了,仇恨张居正的人也太多了,他和张居正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没了张居正照拂,靠他自己,根本就守不住蓟州总兵的位置。

梁梦龙的担心和他差不多,两人共事多年,有些话根本就不必说出来,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唉——”默然良久,二人同时叹息,梁梦龙道:“就只是便宜张蒲州了。”

张蒲州就是内阁次辅张四维,明朝称呼有地位的人,习惯称呼他的原籍。比如严嵩就叫严分宜,高拱就叫高新政,张居正则叫张江陵。

张四维是张居正引荐入阁的,不过,自从入阁之后,他便深得神宗皇帝器重,去年一品考满,如今已是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了,论皇帝恩*宠*,丝毫也不亚于张居正。

他是内阁次辅,张居正退休,顺理成章的,自然就成了首辅。

只可惜,他若成了首辅,梁梦龙和戚继光都清楚,张居正多年辛劳,怕是要付之一炬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引荐张四维入阁,是张居正政治上的一大败笔,便如当年徐阶引张居正入阁一般。天道好还,莫过于此。

戚继光没接话茬,而是叹息道:“时间过的可真快,转眼间圣上已到弱冠(二十)之年了,少师之任首辅,如今也有九个年头了。天不假年,咱们这些做下属的,除了盼着他身体康健,还能如何呢?”

梁梦龙附和道:“是啊,可惜时光易老,便只是华佗在世,也不能让人反老回春啊。”

就在梁梦龙和戚继光为了张居正的身体忧心的时候,张佑等人已经到达了夏各庄镇,在杨把总依依不舍,走出老远还不时回头张望的目光下,汇入了赶集的人流。

明朝沿袭元朝,县以下行政机构实行都里制,夏各庄正确的称呼应该是夏各庄都,类似于后世乡镇的级别。此地地处泃河之畔,北行五六里就是平谷县城,乃是去往蓟州的必经之地,人口流动性很大,比起小小的龙家务来说,自然要繁华的多。

今日大集,人比平日要多,不过也别指望用后世那种摩肩接踵的情形来想象它,稀稀拉拉的,还没后世普通县城的普通街道人多。

好在四周店铺林立,卖的东西还是比较齐全的,尤其是有家牌匾上写着“杏林馆”三字,一看就是卖药的,瞧着铺面不小,张佑不禁暗暗放下了心。

第十四章 中煤气了

海浮石,丹参,威灵仙,都不是什么特殊的药材,杏林馆内果然都有,张佑对自己的方子有信心,每样多买了一些,花了整整二十文铜钱,拎着出来,见李烁面色有异,忙解释道:“多买点儿,万一再碰到别人需要的,也省的再跑一趟麻烦。”

“嗯。”李烁点点头,回望杏林馆,叹了口气。

张佑心中一动,问道:“好端端的,娘您叹的哪门子气?莫不是不信孩儿的医术吗?”

李氏在旁边插口道:“看来你这孩子大病了一场,真的是前事尽忘了,这杏林馆可是平谷黄家的生意,你娘这是睹物思人,怕是想起你们娘儿倆被郑太太撵出郑家老宅的事儿了,对吧烁丫头?”

李烁微微点头,一扯张佑,边走边道:“什么都瞒不过干娘,虽说那黄氏所为,多半和这黄家无关,可瞧着杏林馆,我这心里边儿仍旧有些不舒服,若非镇上只这一家卖药的,我还真不让佑儿来他这儿买药。”

张佑这才明白,原来这杏林馆居然是黄家的生意,想起方才买药时,里边不少等着东家瞧病的人,不禁问道:“这药铺谁主事儿?医术很厉害吗?我看等着他瞧病的人不少。”

“少东家黄伯强,郑太太的亲弟弟。”李氏说道。

李烁又道:“黄氏有一兄一弟,大哥黄伯谏,平谷县城杏林馆老号的生意由他打理。这黄伯强据说医术已经尽得黄世仁真传,比他大哥厉害,自立门户,来这夏各庄开了这家分号。”

黄世仁自然就是黄氏的父亲了,三字入耳,张佑险些笑喷出声,强自憋了回去,样子颇为怪异。李烁瞥他一眼,问道:“怎么了?”他说道:“没啥,就是觉得这黄老东家的名字有意思,世仁世仁,世代仁义么?那黄氏的闺名莫不是叫做喜儿吧?”说罢忽的想起喜儿是杨白劳的女儿,是自己张冠李戴了,不由失笑。

“嘿,别的你倒忘了,怎么竟记得住黄氏的闺名?老太太生前提到黄氏的时候,偶尔是叫她喜儿的。”

这下轮到张佑惊讶了,这特么的,也忒巧了吧(关键还是作者忒懒,外加起名无能)?

来前张佑带足了钱,自然是要大肆采购一番的。必须的生活用品就不必说了,还扯了不少布,快春天了嘛,该换去冬衣了,包括李氏夫妇的,一人一身,只多不少。这且不算,猪肉也割了十斤,好多天吃不到,他还真有些馋的慌。搁在后世,简直不可想象。

四书五经自然不能少,这是李烁此来最重要的目的,在她心里,儿子医术再高,也算不得正途,还是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正经。

三人大包小包的,正准备回家,张佑忽觉肩膀被人大力撞了一下,踉跄两步,差点摔倒,不禁回头看去。

“对不住,对不住,急着走路,没看见兄台,兄……佑哥儿?怎么是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胖子,身背药箱,双手合十,不住的道歉,抬头瞧是张佑,登时变色。

李烁忽道:“原来是郑少爷,前边那位是你舅舅吧?瞧你们神色匆匆,谁得了重病么?”

一位中年人从身边经过,旁边跟着一名青衣仆人,二人都神色凝重,走的很快,这边说话时,那边已经走出了老远。

张佑先还奇怪小胖子怎么认识自己,听李烁称他为“郑少爷”,登时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眼睛不禁下意识的眯了起来。

郑家少爷名唤郑爽,略怔一下,冲李烁躬了躬身:“姨娘原来也在,我还纳闷儿佑哥儿怎么跑镇上来了。将军关守备张老爷中了煤毒,这不遣人来寻我舅舅嘛,走的太急,不小心撞到了佑哥儿……舅舅叫我呢,先不说了。”

张佑回头望去,果见刚才过去的那中年人停在远处,不耐烦的望着这边。

郑爽快步离去,张佑好奇的问李烁:“刚才那小胖子是黄氏的儿子吧?怎么会在这里?还叫您‘姨娘’?

李烁说道:“老太太抬爱,视为娘如己出,我和那黄氏,原就是姐妹相称的。至于这郑爽,自幼在他外公家长大,受影响过甚,不喜诗书,偏好医道,黄氏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托付给黄伯强管教,老爷在时就过来了,如今快一年了吧。”

原来如此,这年头居然有不喜诗书,专好医道的,张佑恶感稍去,隐隐对那小胖子多了些好感。想起他适才的话,问道:“刚才他说什么守备张老爷,这里不就是个镇子嘛,怎么还有守备呢?”

“他说的是将军关的张守备,咱夏各庄人口虽众,这么多年可就出了这么一个大官儿。”都知道张佑前事尽忘,所以即使他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也没人觉得他烦。

我就说嘛,守备应该是边军镇守关隘的最高军事长官才对,一个小镇子上怎么可能有守备?

听了李氏的解释,张佑恍然大悟,说道:“既然是这样,咱们就更应该过去看看了,万一能帮上什么忙呢。”

李烁说道:“我看还是算了,没听郑爽说嘛,那张守备中的可是煤毒……去冬戚家大宅的老管家就是中煤毒死的。黄伯强已经去了,咱们就别去添乱了吧!”

李氏也道:“你娘说的没错,另外这张守备据说颇得戚帅老爷器重,你这毛娃娃,莫仗着看过点医书就想去帮忙,万一不治,迁怒于咱们可就麻烦了。”

平头百姓,最怕的就是麻烦。

所谓煤毒,指的就是煤气,也就是一氧化碳中毒。

张佑的想法自然和二女不同,他才不怕找麻烦呢,听说这位守备老爷竟然还很得戚继光的器重,更加来了兴趣,甚至暗暗祈祷最好中毒特别厉害,黄伯强也没有办法才好。

“咱们就只看热闹,我准保不找麻烦就是。”他说道,见二女仍旧不愿意,眼珠一转,又道:“不是说那黄伯强尽得黄世仁真传,医术十分高明嘛,我就想看看他怎么治疗这中煤毒的,万一能学到些真本领,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不就不用抓瞎了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二女都信佛,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李烁看看李氏,叹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不过咱们可得约法三章,瞧热闹可以,万不可胡乱说话。”

张佑大喜,点头不迭,当先向适才郑爽离开的方向走去。

第十五章 呼吸停止 心跳停止

夏各庄的街道名为街,其实不过一箭之地,三人走不多远,便见前边一座朱红的大门,门前石狮,拴马石俱全,威风赫赫,旁边小门小户跟其一比,顿时没了颜色。

“老爷啊,怎么能说去就去了呢?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爹爹……”

朱门大开,门前并无把守,围着不少平民,探头探脑的张望。未及进门,便听一阵夹杂着恸哭的声音传来,张佑心里咯噔一声,边吆喝着:“借过借过,大家让一让……”边加快速度向大门内走去。

“这孩子,腿脚不灵便还走这么快……佑儿当心!”李氏埋怨一句,提高声音,点着小脚紧跟在张佑后边。

李烁却是天足,不过她素知儿子性子倔,并未阻止张佑,只低头跟在后边,双臂蓄势护着,以防他不慎摔倒。

“这瘸子是谁?”

“哟,这小娘子长的可真俊!”

“去年县尊老爷开堂你小子指定没去,这不就是勾*引郑家管家的那个李氏嘛,前边那瘸子就是他儿子……”

“啊?她就是啊,长的这么漂亮,难怪连他儿子都动心了,只可惜便宜这个死瘸子了。”

……

这样的议论在集市上时就发生过好几次了,如今再次响起,除了李烁头闷的更低以外,张佑根本就充耳不闻——只有愚者才人云亦云,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多掉价啊。

许是全都忙昏了头,张佑李烁和李氏三人进大门过中门穿过厅,一路长驱直入,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瞧见。直到出了过厅,这才见正房台阶下铺着一块木板,上边躺的有人,四周围着一大群人,黄伯强和郑爽也在。

“救救我爹爹吧,求求您救救我爹爹吧……”一个姑娘散着头发跪在黄伯强面前不住的磕头,黄伯强面色沉重,双臂虚张,一副想扶又不敢的模样,显得颇为无奈。郑爽立在旁边,别着脑袋,有些不忍观看的意思。

他所扭脸的方向正对着南边,一眼就瞧见了张佑等人,顿时大吃一惊:“佑哥儿,你们怎么也来了?”

“佑儿也跟着你祖母学了些医术,过来瞧瞧……守备老爷这是……?”李烁望向人群中央,俏脸愈加雪白。

“我们来晚了一步,守备老爷中毒太久,已是不成了……唉,佑哥儿,你想干什么?”郑爽本还跟李烁说话,忽见张佑分开人群往里挤,登时吓了一跳,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暗自想道:你这小子,一点眼色都没有,家主新丧,你这么蒙头蒙脑的瞎闯,惹毛了人家,揍你一顿都是轻的。

“我就看看而已……”张佑用力一甩,挣开郑爽,继续闷头往里钻。郑爽急的跌足,干脆合身而上,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好我的佑哥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特么的就别火上浇油了成不成?”

这一闹腾,早已惊动了张家众人,有人喝道:“你们是谁?怎么闯到我们家来了?”

又有人道:“死瘸子,眼瞎了么?瞎闯什么?”

人群中原本趴在门板上恸哭的中年妇女霍的起身,怒视张佑,高声喝道:“没用的杀才,就知道瞎嚷嚷,还不给我把这些人拿了!”

话音未落,早有几人冲将上来,一下就把张佑摁到了地上。

“夫人恕罪,我儿也是医生,不过是想看看守备老爷还有没有救罢!”急切间,李烁也顾不得猜测张佑往里硬闯的用意了,噗通跪倒,捡着好听的给张佑脸上贴金,唯恐张夫人一怒之下,再对众仆下别的命令,张佑这么弱,可经不起他们折腾。

张夫人一愣,还没来的及说话,一直冷眼旁观的黄博强突然冷哼一声说道:“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守备老爷连心跳都没了,别说这么个毛头小子,就算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救他不回来了。”

当前情况,他这么说其实有些火上加油的嫌疑,若依着他平日的脾性,是断然不会如此的。不过,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医界也是如此,他少年成名,平日眼高于顶惯了,现在听李烁的意思,张佑居然要挑战自己的权威,自然一下就沉不住气了。

刚才没细看,张夫人扫了眼张佑,见他虽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下人按在地上,显得有些狼狈,不过梗着脖子,面上毫无慌乱之色,一双眸子更是黑白分明,清澈的如同泉水一般,配上他英俊的五官,登时便有了些好感。

只是也太过年轻了些吧?连黄郎中都说老爷不成了,他这么年轻,就算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医,难道还能强的过黄郎中不成?

她本有些意动,想到这里时,又有些犹豫起来。

“夫人,草民说句不当讲的,就算放弃,也得竭尽全力之后吧?”张佑瞧出了张夫人的犹豫,郎声说道。

“是啊娘,时间紧迫,就让这位小先生试一试吧,万一爹爹还有救呢。”张守备的女儿原本哭着求肯黄伯强,此刻已经起身,泪眼婆娑的望着张夫人恳求道。

“这……”张夫人望向黄伯强,黄伯强躬身道:“一切但凭夫人裁决。”说着直起身,话锋一转,“不过鄙人行医多年,什么病能治什么病不能治自问还是分的出的,守备老爷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呼吸停止,心跳也没了,他若真能救的回来,鄙人情愿拜他为师!”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可不就是死了嘛。在场之人虽然没人敢名言“死”字,不过张守备已死,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佑哥儿,你可别犯浑了,赶紧给夫人认个错……”郑爽焦急的说道,李氏也道:“佑儿,现在可不是出风头的时候,听郑少爷的,赶紧给夫人认个错,夫人大人大量,念在你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一定不会难为你的。”她毕竟没怎么见过世面,此刻才算缓过神来。

听她这么一说,李烁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夫人大人大量,只要你认个错,肯定不会难为你。”

不怪这两人也不相信张佑,实在张佑太年轻,就算杨颖手把手的教他,又能学到多少东西。更何况他还瘸着个腿,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模样,也着实让人很难信任啊。

张佑双手握拳,手心里全是冷汗,面上却绝不表现出来,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定定的看着张夫人。

其实他满可以不参与进来的,现在抽身也不晚。但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若不亲自确认真无救的话,他实在不甘心。至于后果,此刻早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第十六章 用针如神

众人的视线全部汇聚在张夫人身上,大家的心情十分复杂,既盼望张佑真的能救回张守备,又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人都断气了,还能救回来?这不纯粹是开玩笑嘛。

“你真的认为我家老爷还有救?”迟疑少顷,张夫人缓缓问道。

张佑坦然说道:“夫人恕罪,这种事情,草民还真不敢打包票,草民仅仅是觉得,任何事情,不竭尽全力就放弃的话太过可惜罢了。”

“很好,”张夫人摆了摆手:“放开他,让他过来!”

“夫人……”一名管家模样的老人欲语还休,老爷都断气了,再让这么个怕是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摆弄,简直就是对老爷最大的不恭敬嘛。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小子真有本事呢?

张佑的坚持,无形中已经给很多人带来了一丝希望,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希望是如此渺茫。

“我意已决,不必说了!”张夫人沉声说道,说话的同时,用力挥了挥手,仿佛要藉此动作来表达她的决心似的。

按住张佑的人再不迟疑,不但松开了他,还将他扶了起来,与此同时,人群散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通路。

深呼吸,张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人群中间,缓缓蹲到张守备旁边,探手向他脖子上的大动脉摸去。

这一刻,包括黄伯强在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张佑的动作。

张佑的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他发现,张守备确实已经没了心跳。

将他的神色瞧在眼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黄伯强嘴角上翘,勾出一抹冷笑,小子,不是逞能么,我倒要瞧瞧,等会儿你如何收场!

李氏和李烁手心里全是冷汗,暗暗埋怨张佑,说好不让你胡乱冒头,你偏不听,人家黄伯强行医多年,人死没死莫非还会看错不成?这下好,先给人希望,再告诉人家你也没办法,两头不落好,纯粹就是得罪人嘛。

还是太年轻啊,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李氏暗叹,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不停,犹如擂鼓一般。而李烁,已经开始考虑等会儿如何平息张夫人必然要发作的怒火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儿子或许是好心,不过张夫人指定不会这么想,换成自己,也得认为佑儿这是耍着人玩儿嘛。

张佳琳紧紧抓着母亲的胳膊,原本提的老高的心,随着张佑神色的变化,开始不断的下沉,她忍不住看了母亲一眼,发现母亲脸色煞白,双目如火,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忙摇了摇母亲的胳膊:“娘您别生气,小先生也是好心……”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突然发现,张佑原本阴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的脸上突然掠过一抹喜色,莫非爹爹还有救?刹那间,她的心重新吊了起来。

张佑专心致志,眼中只有木板上躺着的张守备,旁人的所思所想根本就不在他此刻考虑的范围。

没有脉搏,这本就在他预料之中,黄伯强毕竟行医多年,若连病人有没有脉搏都摸不出来,也就不用混了。所以,他并没有失去信心,而是继续分开张守备的眼皮,轻轻的按了他的眼球一下。眼球受力变形,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老天保佑,居然还真有救!

他暗吁一口长气,这时才发现,浑身居然早就已经被冷汗浸透。

“好险,百年难遇的假死症状,竟然真的被我碰到了,看来老天爷对我不薄嘛。这张守备也是幸运,若再迟上片刻,可就真的要驾鹤西归了。”

胡思乱想着,手却不停,迅速掏出金针——他是后世神医,就指着医术挣钱呢,夏各庄毕竟要比龙家务人多,好不容易来一趟,吃饭的家伙自然要随身携带。

当他伸手解张守备的衣服时碰到了麻烦,一直不做声的黄伯强突然说道:“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适才那名管家模样的人也喝道:“住手!”

张佑手上不停,迅速解开了张守备的上衣,露出了他满是肌肉的胸腹。张夫人张口欲言,被女儿猛一拽袖子,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死者为大,堂堂守备老爷,人都去了,竟然还要让你小子如此折腾,莫非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大罗金仙不成?”黄伯强小声说道,音量恰到好处,不乏幸灾乐祸的意味。他实在是不想如此刻薄的,可张佑的动作确实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你可以怀疑我的一切,但是,你不能怀疑我的医术啊。

此刻的他,已经无暇顾忌张守备家人的想法了,只是迫切的等着看张佑的笑话——招蜂引蝶的母亲,莫非还能教出一个神医来不成?

郑爽叹了口气,佑哥儿啊佑哥儿,你怎么就不死心呢?待会儿我看你怎么收场。

张夫人不发话,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佑将张守备的上衣扒光。大家已经下定了决心,等会儿张守备救不回来,一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瘸子好看。

已经顾不得再要烈酒或者蜡烛给金针消毒了,张佑手捏金针,飞快的在张守备身上各大要穴用针,膻中,天突,关元,神阙……或刺或挑,或深或浅,一连十多针,运针如飞,看的人目不暇接,跟看刷杂耍的一般。

这是什么针法?看这小子运针的手法,还真有点道行。黄伯强有些傻眼,然而,令他傻眼的还在后头。

只见张佑停了少倾,往前挪了挪,突然将手中半尺来长的一根金针尽数刺进了张守备的百会穴。

嘶——

所有人同时倒抽冷气,这场面还是蔚为壮观的——这可是人的头顶啊,这么长的金针扎进去,活人也得被扎死,何况……这一下,就算张守备真的有救,这一针下去,怕也就没救了吧!

黄伯强大惊失色,然后突然冷笑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此刻不禁松了口气——百会穴不是不能用针,不过,这么个用法,别说眼见,听他都没听过。

他偷眼扫了扫张夫人,只见其目瞪口呆,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不由暗笑:“张佑啊张佑,你就准备着迎接张夫人的怒火吧!”

第十七章 道歉就不必了

张夫人的怒火根本没发作出来就被喜悦取代了,随着张佑捏着针尾轻轻捻动,门板上的张守备突然轻哼了一声,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不过此时众人屏息凝神,四下里落针可闻,大家仍旧听的清清楚楚。

“老爷真没死?”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声音,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去计较他用到了“死”这字眼儿,众人不可置信的望着张佑,眼神中充满了惊喜与敬佩,隐隐的,甚至有些敬畏——他真的做到了,他竟然真的救活了老爷,天啊,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张佳琳松开母亲的手,惊喜的扑到张守备旁边,张佑食指竖到唇前,轻嘘一声,吓的她身子一僵,到嘴边的话登时被秀手捂了回去。

张守备轻哼一声,原本发青的脸庞渐渐有了些血色,眼睛却兀自闭着,没有丝毫睁开的迹象。这很正常,他本就中毒已深,仅剩残存的一些生命体征,黄伯强都已经判定他死亡了,若非张佑医术高明,心跳呼吸都恢复不了。想要恢复正常,即使有张佑,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阻止了张佳琳之后,张佑再次恢复了专注,捻动针尾的同时,将体内原本就不多的真气尽数渡了过去。

这是一件劳神费心的事情,很快,他的额头上就布满了晶莹的汗珠。

父亲真的活过来了,张佳琳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轻松了下来,直到此刻,她才有心思打量张佑。她没敢直勾勾的看,只用余光打量,发现张佑剑眉朗目,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居然十分的英俊。尤其是现在他专注的样子,有一种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的魅力,就连额头上的汗珠,都好像在闪烁着光芒。

心跳突然加快了速度,她暗暗自责:“张佳琳啊张佳琳,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她不敢再看张佑,视线落在父亲的身上,心里却忍不住埋怨:小先生出了这么多汗,怎么就没个人给他擦擦呢?

少女心思,且不必说,黄伯强的脸此刻已经成了土灰色,他万万也想不到,张佑居然真的成功了,就冲着刚才张守备那一哼,就算等会儿仍旧不治死亡,他自己也输了。这怎么可能?他问自己,紧咬牙关,真希望方才张守备那一哼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但张守备胸腹间的起伏已经明显可辨,幻觉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双手握拳,指甲入手,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张佑学习《归元养生经》轻车熟路,短短几天,丹田内就聚集了一些真气。但是,这些真气虽然给李烁用针没有问题,用来给张守备激发生机就显得力不从心了。随着真气的渡入,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愈见苍白,额头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大,最后汇聚在一起,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等到将金针从百会**取出,他已经精疲力尽,往起站的时候,甚至晃了两晃,还好李烁和郑爽速度快,几步冲过来,扶住了他——郑爽胖乎乎的,难为他了。

“小先生,怎么样了?”张夫人焦急的问道,不知不觉间,已经改了称呼。

李烁也问:“你没事儿吧?”

张佑笑了笑:“你们是问我还是问守备老爷啊?”

李烁怔了一下,张夫人说道:“都有吧,有劳小先生了。”张守备人虽然还没醒过来,起码已经恢复了呼吸,是以言语间,她的态度已经变的十分客气。

“命算是捡回来了,”张佑说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老爷中毒过深,能不能醒过来,草民也没有把握。”

“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张夫人一连重复了两遍,然后冲张佑深施一礼,说道:“小先生医术通神,还请多多费心,再造之恩,鄙府上下,同念小先生大德!”说着一顿,对张佳琳道:“女儿,替为娘给小先生磕个头吧。”

她是有诰命的五品宜人,面对张佑,深鞠一躬,已是大礼,自然不可能下跪磕头。但她深觉开始时对张佑的态度不好,生怕他撒手不管,这才命女儿代替自己。

张佳琳感激张佑救活了父亲,闻听母亲吩咐,毫不犹豫就跪到了地上,叩头道:“小先生,您医术这么好,一定能让爹爹醒过来的,奴家给您磕头了,您可一定要救救我爹爹啊。”

她可是张家小姐,她这一跪,其余众仆自然没有再站着的道理,噗通噗通,黑压压跪了一地,不久前曾经按倒张佑的人里,更是有人自扇了一个嘴*巴,嘴里直道:“刚才冒犯了小先生,您可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只求小先生高抬贵手,千万要救救我家老爷。”

眼前的一切,对于李氏和李烁来说,简直就像做梦一般,直到现在两人才相信,张佑竟然真的将已经断了气的守备老爷救了回来。

我儿真是长出息了,这医术,怎么感觉比老太太还高明呢?李烁想笑,不知怎么,只觉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佑儿,你倒是表个态啊!”倒是李氏此刻还算镇定,见张佑良久不语,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

“大家快起来。”张佑伸手虚抬,他是个小心眼儿的人,若非李氏推他一把,非得再拿些架子不可——神医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只要人救回来,苏醒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夫人您太客气了,适才守备老爷生死未卜,草民都敢强自出头,现在已无性命危险,自然更加竭尽全力。大家如此重礼,尤其是小姐也……这不是要折煞草民嘛!”

张夫人是个直爽人,闻言微笑:“如此说来,倒是我多心了。大家都起来吧,李家的,把西院儿收拾出来,小先生太过劳累,赶紧扶他下去休息。”

“长江后浪推前浪,有志不在年高啊。张佑,想不到你的医术居然如此高明,佩服,佩服。”黄伯强突然说道,今天算是彻底栽了,他已认清了现实,本来是想着拂袖而去的,不过想到经此一事,张佑定然声名大噪,刚才自己态度太不好,若不解开这个疙瘩,怕是对杏林馆不利,这才主动递上了橄榄枝。

说着他话锋一转,主动道歉:“刚才是我不好,不该……不过,我也是为了守备老爷着想,总想着死者为大,怕你……总之都是我学艺不精,看在我们同行的份上,还请你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对不住,我为我刚才所说的话给你道歉了。”

“道歉就不必了,不是说只要我救回守备老爷,你就要拜我为师吗?”

第十八章 难堪

“这……”黄伯强张口结舌,气的脸色涨红,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万万想不到,这个死瘸子居然不接自己递过去的橄榄枝。

“这什么这?刚才你不是说的斩钉截铁,只要我救回守备老爷便要拜我为师嘛,这话大家都听的清楚,莫不是你想反悔吧?”

张佑说道,嘴角上翘,牙齿雪白,瞧在黄伯强的眼里,益发的可恶。他的脸色由红转紫,偏偏无力反驳,只觉周遭人的视线落在身上火*辣辣的,太阳穴突突乱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古人云:人无信则不立,您是堂堂杏林馆东家,应该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情吧?”张佑早就瞧这黄伯强不顺眼,更何况他还是黄氏的兄弟,刚才忙着抢救张守备,没空搭理他,现在腾出时间,自然要好好给对方一个难堪。

“你……你……”黄伯强脸上的肌肉抽缩着,手指张佑,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张夫人没想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张佑如此咄咄逼人,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黄伯强留。不过,刚才若是真的听了黄伯强的,自家老爷可就真的死了,如今张佑能给他点难看,也是她所乐意看到的事情。

只是,她自忖自己身为一家之主母,黄伯强也是自己派人请来的,加之还有黄世仁的面子,雅不愿让他太下不来台,是以,估摸着他快要憋不住发作的时候,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适才黄先生委实也是为了我张家的颜面才那么说,小先生就不要再跟他计较了。瞧你出那么多汗,肯定很累,赶紧下去休息吧,后边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就行……老人家,还有这位漂亮妹子,有劳二位了。”

后边的话却是对李氏和李烁说的,这下张佑没话说了,点头答应,当下有名小丫鬟头前引路,李烁和李氏搀着他向西走去。

走出没多远,透过夹道,张佑忽然发现北边居然还有个花园,尽头一片苍翠,十几棵柏树围绕着一棟木屋,不禁停下了脚步,将手一指,回头提高声音问道:“不知那里可有人住么?”

张夫人忙道:“小先生说的是那间木屋吧?倒没人住,不过我家老爷喜静,空余的时候,经常去那里看书……怎么,莫非小先生也喜欢那里?我这就让人去收拾……”

“夫人误会了,老爷中毒太深,那里翠柏环绕,倒是个疗养的好地方。”一氧化碳中毒的原理,就是因为一氧化碳和血红蛋白的亲和力远高于氧气,一旦融入血液,就会造成血液携氧能力降低,致使人体各组织缺氧。他虽然凭借针灸以及真气激活了张守备的生机,却没办法马上去除对方血液中的一氧化碳。

如今条件简陋,不可能人工制造出氧气,那边翠柏环绕,含氧量肯定要高于别的地方,自然对张守备的身体有利。

“原来如此,我这就让人把老爷抬过去。”张夫人说道,心下好奇,暗想那边条件简陋,怎么就成养身体的好地方了?这位小先生针灸的法子匪夷所思,后续治疗的法子竟然也有异于常理。

张佑被母亲和李氏搀进了西院儿,黄伯强的神色也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已没脸再待下去,拱手告辞,张夫人自不挽留,只是让下人拿来五两银子:“多亏黄先生抢救,我家老爷才能撑到小神医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这话让黄伯强颇为受用,脸色略霁和了些,却万不敢接受那五两银子,强辞不受。

张夫人也不强求,亲自将黄伯强舅甥二人送至中门,这才停下步子。

“去看看小先生那里安顿的如何了?无论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知道么?”

走出几步,听张夫人如此吩咐旁人,黄伯强突然停了下来,回望张夫人,迟疑道:“夫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夫人略怔一下,笑道:“先生但讲无妨。”

“方才那个小子名叫张佑,他的母亲则叫李烁,年前勾*引家姐家的管家,甚至还闹到了平谷县衙……如今瞧夫人的意思,是要让他们住进府上,小人担心……还望妇人多多留神才好。言尽于此,告辞了!”

张夫人愣住了,张佑和李烁的事情最近两天传的人尽皆知,她也有所耳闻,不久前听黄伯强称呼小神医为张佑时,她还曾怀疑过,不想医术如神的小神医,竟然真的就是那个与母***的张佑。

只是,瞧那张佑的样子,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不像是能办出那种事来的人啊?还有那个李烁……看来不能只听谣言,有机会倒要试探一下才好。

她暗下决心,望向黄伯强的背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娘亲,小先生真的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张佑么?别是黄伯强恶意中伤吧?”张佳琳随在张夫人旁边,眼见黄伯强和郑爽去的远了,忍不住小声问道,她怎么也想不通,小神医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

张夫人说道:“传闻那张佑便是个瘸子,小先生腿脚不便,应该错不了。另外,黄伯强就算再嫉妒他,一查就水落石出的事儿,也断不敢胡编乱造。”

旁边跟着管家模样的老者,爱怜的望向张佳琳:“小姐,你就是忒心善,俗话说人心隔肚皮,是不是奸恶之徒,脸上可不会写。不管张佑和他母亲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还是小心点最好。”说着一顿,望向张夫人:“那小子医术之高,确实少见,不过名声不佳,却也不假。待他治好老爷,夫人还是尽早将他们母子礼送出门才好,不然日子长了,恐怕对咱府上的名声有损。”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我心里有数。”张夫人点点头,边往回走边道:“不过,礼数上千万不能差了,人品如何暂且不论,人家毕竟对咱们有救命之恩,一定要以上宾之礼对待。另外,老爷断气,我记得你好像派人去戚帅家去报信来着吧?速速派人,告诉戚帅,老爷已经被救回来了,省的他老人家着急上火。去吧!”

第十九章 两位大佬

戚继光和梁梦龙正在府里品茗闲扯,管家突然进来,凑到他耳边小声突突了两句,他顿时面色大变,霍然起身,梁梦龙忙问:“怎么了元敬,出什么事了吗?”

“君实中了煤毒,怕是不成了。”

“君实?”梁梦龙皱眉,略一沉思,顿时想了起来:“可是将军关的那个守备张让?我记得好像曾经当过你的侍从官对吧?”

“正是此人,这小子能文能武,颇有才干,想不到居然中了煤毒,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准他的假。”戚继光面有戚戚,边往外走边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我也去!”

“军门,您这……?”

“怎么,许你戚元敬体恤下属,便不许我梁梦龙体查下情么?碰不上也就罢了,既然撞上了,怎么也该去瞧瞧才对。”

这下戚继光无话可说了,一边吩咐下人备马,一边和梁梦龙向外走去。

报信儿的人想不到戚继光居然要亲自前往,也说不清是喜是悲,匆忙头前带路。可惜梁梦龙没穿官服,戚继光自然也不可能对他一个下人介绍梁梦龙的身份,若是让他知道不光是蓟州总兵要去看望自家老爷,还有个更高一级的蓟辽总督也跟着,怕是连马都得不会骑喽。

马行甚速,正好撞上刚出张府,要再去给戚继光报信的人,听说张让居然被一个小神医给救活了,戚继光和梁梦龙不禁对视一眼,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进了张府。

门口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呢,适才打听黄伯强弄了个灰头土脸,此刻闻言,登时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向那张府的下人打听情况,下人也是个嘴长的,免不了加油添醋说上一番,听的众人眼神冒光,唏嘘不已,倒也不必细述。

北方所谓的深宅大院儿,其实就是将一个个大小不同的院子连起来,其基本户型还是四合院儿。张佑他们被带进的西院儿自然也不例外,正房配房,一应俱全。

害怕母亲和李氏追问,刚进院儿张佑就推说身体太累,自顾自钻进了上房,顺手还把门也带上了。

“看来刚才那几针真把佑儿累的不轻,”李烁担心的说道,眼见刚才张夫人吩咐过来收拾的那位“李家的”就在旁边,忙上前万福道:“这位大嫂,我儿刚才实在累的不轻,不知能不能给他烧些洗澡水来,让他洗个澡?”

“夫人忒客气了,奴婢已经吩咐人去烧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好。”李家的十分客气,说罢又道:“饭菜也在准备着,若有别的需要,夫人一并吩咐就是。”

这样的待遇已经让李烁十分满意了,再三谢过之后,李家的又留那个引路过来的丫鬟听候吩咐,这才离开。

“佑儿今日可是真长脸了,想不到他的医术竟然这么厉害,亏的老身先前还替他捏着一把汗呢。”小丫鬟忙着倒水沏茶,没了外人在侧,李氏终于说道,笑颜如花,脸上的褶子都少了许多。

“别说干娘了,我也紧张的不行呢,生怕佑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医术这么高明,我这当娘的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这话传出去,恐怕外人都不相信吧?”

李氏略愣一下,笑道:“兴许是和郑家老太太学的呢,佑儿是个沉闷人,也就是从得了这场病,话才多点儿,以前在我印象中,好像就没怎么听他说过话,你不知道他的本事,也算正常。”

“也许吧!”李烁叹了口气,眼看几个下人抬着个洗澡的木桶进门,忙迎了出去。

美美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张夫人给准备的月白色长袍,张佑只觉神清气爽,身上都好像轻了许多。

“刚才张夫人派人来,说有两位张守备的朋友,想见见你,就在北边的木屋,你赶紧去,别让人等的太久。”李烁微笑说道。

两位朋友?

张佑略挑了挑眉,点点头,望向旁边俏丽的小丫鬟,拱手道:“烦请姑娘带路。”

小丫鬟不过十四五岁,眼见张佑彬彬有礼,玉树临风,小脸不禁一红,忙点点头,没敢说话,当先向外走去。

木屋内点着火盆,张守备静静的躺在床上,梁梦龙和戚继光分别坐在床头靠北墙的两把太师椅上,张夫人则坐在床尾的方凳上边,张佳琳站在她的旁边相陪。

按理来说,这样的会面是不有些逾矩的,不过,梁梦龙和戚继光地位尊崇,张让又曾给戚继光当过侍从官,是以,即使明明知道女主人款待男宾不妥,却无论待客之人,还是接受款待之人,都十分随便,毫无任何拘谨。

张让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一般,若非刚才亲耳听张夫人述说他确曾停止心跳,没了呼吸,梁梦龙和戚继光甚至根本就不敢相信他真的曾去鬼门关转了一遭。

也正因此,两个人愈发的对张夫人嘴里的小神医好奇起来。

张佑迟迟不来,梁戚二人尚能沉的住气,张佳琳却忍不住了,告罪一声,迎了出来,远远瞧见张佑在自己的贴身丫鬟带领下一瘸一拐的走来,总算松了口气。只是她很快又紧张起来,无它,实在是张佑沐浴之后,脱掉打了补丁的夹袍,换上簇新的月白色长袍之后,儒雅的气质愈发浓郁,玉树临风,简直帅到了极点。

张佑也在打量张佳琳,小姑娘此刻已经重新梳妆打扮过,除了眼睛仍旧有些红肿外,粉夹袄,绿罗裙,明眸皓齿,妥妥的一个邻家俏妹妹模样,令人颇生好感。就只是年龄太小了点,跟那小丫鬟差不多大小,胸都没怎么发育呢,张佑的心理年龄都快奔四了,自然对这样的小姑娘生不出任何欲*望。

“小姐是在等我吗?”走的近了,张佑笑着问道。

张佳琳心如鹿撞,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埋怨旁边的小丫鬟:“春杏你也是,小先生腿脚不便,你咋不说搀着他?”

“我……”春杏脸更红了,狠狠白了自家小姐一眼。

二人打小一块儿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便如姐妹一般,不然她可不敢如此放肆——事实上所有富家小姐旁边都有个感情特别好的丫鬟,嫁人之后,是要一起带到夫家的。

“听说你父亲的两位朋友想见我,我能进去吗?”

张佳琳闻言,登时回神,忙点头回身开门,礼让张佑先进。张佑也不客气,架拐走进了木屋,见此情形,张佳琳不仅惋叹,好好的一个少年,怎么竟是个瘸子呢?至于张佑和他母亲的传言,压根儿她就没想起来。

第二十章 这问题有些诛心

“是你?”见张佑进门,戚继光霍然起身。

这时张佑也认出来了,这不是昨天在水潭边上给自己五两银子的中年人嘛,他怎么来了,瞧这座次,显然地位不低嘛。等等,那宅子是戚继光的,申家小姐是戚继光的义女,昨天野餐这位就在旁边,难道……

越想越有可能,强抑激动,他躬身施礼,说道:“原来是您,晚生这厢有礼了。”

“我还说呢,究竟有谁,这么大本事,居然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小先生的话,就不奇怪了。”戚继光惊讶之色尽去,笑容满面,边说边拉着张佑的手,引着他坐到张佳琳搬来的凳子上:“昨日小先生走的太急,没顾得上好好聊聊,坐下坐下,佳琳,赶紧奉茶!”

戚继光如此热情,梁梦龙和张夫人都瞧傻了,张佳琳主仆也很好奇,堂堂蓟州总兵,怎么对张佑这般亲热呢?

凳子旁边就是茶几,春杏低头倒茶,梁梦龙忍不住说道:“元敬,闹半天你认识小神医啊?赶紧说说,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瞧我,光顾着高兴了,是这么回事……”戚继光简短的将昨天水潭边上申婉儿吃东西被卡住,险些丧命,多亏张佑施救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当时我就被小先生的本事惊呆了,可惜匆匆一面,不想今日居然在君实这儿又碰上了,还真是有缘啊。”

“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插曲?看来君实有福,恰好碰到了小先生,不然的话,如今怕是早就去奈何桥喝孟婆汤了。”梁梦龙笑道,他身份尊崇,是以说话间并无顾忌。

张夫人眼见梁戚二人对张佑赞许有加,忍不住凑趣道:“谁说不是呢,小先生医术如神,这且不说了,难得还医德高尚,我家君实本已断了气,镇上的郎中也一口咬定他没了救,多亏小先生极力坚持,不然的话,可就真如梁世叔说的,早就去鬼门关应卯了。”

梁梦龙和戚继光不想暴露身份,“世叔”的称呼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梁梦龙和戚继光只知道张让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其中细节却并不十分清楚,现在听张夫人如此一说,顿时动容。梁梦龙忍不住道:“居然还有这般曲折?小神医,本人有个疑问,既然当时君实已经断了气,你为何还要强行出头呢?恕我直言,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这也是戚继光张夫人以及张佳琳主仆心中的疑问,听梁梦龙直接问了出来,众人视线不禁全都落在了张佑的身上。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但凡还有一分希望,就要竭尽全力。至于后果,现在想想,倒确实有些后怕。”张佑老实的说道,脑子飞转,暗暗猜测:假如那位真的是戚继光的话,这个“梁世叔”又是谁呢?

他对明史确实熟稔,略一琢磨,脑海中便冒出了梁梦龙的名字,心下不由猛跳,乖乖,要是老子没猜错的话,这一位兵部尚书(此处乃是张佑记忆出错,后文会有交代),一位蓟州总兵竟然同时来了,姓张的不过小小一个守备,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可若不是的话,一关守备,起码也得是千户吧?正五品的官职,张夫人又怎么可能对这二人如此尊敬呢?

好像要有意为难张佑似的,梁梦龙捋了捋下巴上微微翘起的胡子,说道:“小先生倒也实在,只是,我还想问问,若是君实不是一关守备,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你还会不会甘冒风险,坚持施救?”

这问题可就有些诛心了,换而言之,你张佑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强行出头,是不是冲着张守备的身份去的?

不能怪梁梦龙这么想,非亲非故的,救治的风险还很大,总得有个原因吧?

这个问题颇有些拷问的意味,回答起来很难。拍胸*脯说一视同仁倒轻松,不过却显得太虚套,华而不实,很容易让人打上虚伪圆滑的标签。直接承认是冲着张守备的身份去的也不妥,先不说救治的当时,张佑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就算他在之前以及之后真的考虑到了治疗好张守备之后的好处,可如今毕竟是羞于言利的年代,真这么说的话,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肯定要大打折扣。

戚继光暗想,看来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对这小伙子印象不错,如此直白,莫不是想把他推荐给元辅大人吧?就算他回答的很好,可仅凭救治婉儿和君实这两件事就把他推荐给元辅,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张夫人母女可不如戚继光了解梁梦龙,十分诧异,同时想道,这梁军门好生无礼,怎么可以问这种问题呢?张佳琳更是替张佑捏了一把汗,暗暗祈祷:张佑啊张佑,问你话的这位可是堂堂的蓟辽总督,你可千万要斟酌好了说辞再回答。

若非和梁梦龙的身份差距太大,她真恨不得马上告诉张佑梁梦龙的身份。但同时,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她十分想要知道的。

他会怎么回答呢?

不仅张佳琳,木屋内所有的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众目所向,张佑却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说道:“老先生这话可把晚生难住了,晚生琢磨半天,或许《大医精诚》里边的一段话可以回答老先生的疑问:‘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美丑),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形容山路危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工夫行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说到此处,他略停一下,声音略提高一些,朗朗道:“此乃先圣孙思邈行医之准则,晚生后学,医术自然是差之远矣,行医之心,却愿效仿先贤,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话倒不是他胡编乱造,事实上,当初老道士教他学医之前,最先告诉他的就是前边那段话,他也一直以其作为自己行医的准则,一时不肯或忘。

至于梁梦龙和戚继光相不相信,却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第二十一章 有晋时风气

戚继光很少见到梁梦龙如现在这般动容,此君嘉靖三十二年就中了进士,出仕数十年,当过顺天府丞,治理过黄河,巡抚过山东,还当过右副都御使,然后户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直到如今的封疆大吏,蓟辽总督。认识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吧?当年自己平倭有功,进京和他初识,他已是山东巡抚,不过道了句久仰,勉励几句罢了,也没像现在这般眼冒精光吧?

“张佑啊张佑,你真的如此无私吗?坊间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断气了的人还能救回来,此等医术,确实令戚继光十分佩服,不过,他生性谨慎,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反倒对张佑的疑心更大了一些。

梁梦龙眼睛内的精光只有戚继光看到了,说是动容,其实他的表情十分平淡,说道:“《大医精诚》好像是《千金要方》第一卷内容吧?我没看过,不过有所耳闻,你能记得如此清楚,想来是真用心的,很好,很不错……看你年纪,应该尚不及冠吧?可曾起过表字吗?”

张佑心头一动,笑道:“老先生谬赞了,晚生嘉靖四十一年生人,去岁刚刚过了县试,尚无功名,又未曾加冠礼,是以还没有表字。”

古人二十岁及冠加冠礼,代表着成年,成年之后,为示尊重,不便直呼其名,便会起个别名,也就是所谓的表字。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二十岁以前就考取了功名,为示嘉许,考官往往会替其取表字。(隐隐约约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不过却没找到实证。总督亲赐表字,时人恐怕会非常羡慕吧?)

戚继光说道:“嘉靖四十一年……比当今天子大一岁,正好虚龄双十……梁兄问小先生有无表字,莫非是要帮他取一个不成?”

梁梦龙微微一笑,说道:“确有这个意思,就不知小先生愿意不愿意?”

张佑起身鞠躬,淡笑说道:“名字不过就是个称呼罢了,老先生愿帮晚生取表字,正是晚生的荣幸,晚生又何来不愿之理?”

古人重礼,梁梦龙之所以想帮张佑起表字,是因为对他医术以及医德的认同,在他想来,是一件有着重要意义的事情,却没想到张佑竟然说“名字不过就是个称呼”,登时便有些不悦。可张佑无论从语气和态度,都十分的恭敬,让他想挑毛病也挑不出来,只好干笑一声,说道:

“想不到小先生还有些晋时风气,倒是梁某多虑了。”说着一顿,道:“适才听你背诵《大医精诚》,梁某颇有感慨,想给你取个表字,就叫子诚,小先生以为如何?”

古代对男人的美称或尊称可称“子”,如孔子,墨子,韩非子等。“诚”就不必说了,《中庸》有语:诚者,天之道也。诚者,人之道也。“子诚”二字,实在是梁梦龙对张佑人品的一种极大褒奖。

戚继光暗道自己所料不差,若自己这顶头上司不十分的欣赏张佑,绝不可能给他取“子诚”这样的表字。可惜听张佑适才话里意思,这小子也是个恃才傲物的,却不知能不能体会乾吉兄一番美意了?

如此想着,他不禁向张佑望了过去。

“多谢老先生赐字,‘子诚’二字,晚生怕是有些受之有愧啊。”张佑谦虚道,接着一笑,又道:“至于老先生说晚生有‘晋时风气’,倒让晚生有些懵懂,不知老先生所指为何?”

魏晋尚清谈,文士多疏狂,当今名教盛行,有晋时风气可不是什么好话。先别说张佑还没确定梁梦龙的身份,就算真的确认了,后世他国家领导人都是常来往的,却也不想吃这个哑巴亏。

恃才傲物又如何?老子就恃才傲物了,有本事你咬我啊?

梁梦龙没想到张佑竟然敢诘问自己,脸色刷的便沉了下来:“年轻人,少有高才是好事,也是坏事,适才你说去岁刚过了县试,想来也是个读过些书的,应该知道三国时的杨修吧?言尽于此,还望自重。下去吧!”

“多蒙教诲,晚生受教了,告辞!”张佑淡笑起身,深鞠一躬,不紧不慢的出了木屋。张佳琳忍了数忍,终究还是忍不住,找了个借口追了出去,眼见张佑已经走出老远,忙加快速度赶了上去。

“小姐找我还有事吗?”听到动静,张佑停了下来,笑望张佳琳问道。

你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吗?还笑?

张佳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巴巴的追了过来,这种举动对于她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我……我……”被张佑望着,她只觉脸皮烫的厉害,适才的冲动登时退的干干净净,嘴*巴也好像不听使唤了,结巴了好几声,终于憋出一句:“你可知道刚才错过了什么吗?”

“错过什么?莫非刚才那位梁老先生是什么大人物不成?”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顶撞于他呢?”张佳琳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那可是蓟辽总督啊,想到这些,羞意都去了不少,话也说的利索了。

“哪有顶撞?不过就是说了句‘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罢了,这本来就是事实嘛,老先生心眼儿小,我有什么办法?”张佑摊了摊手,这话搁在后世肯定没问题,拿到如今这连身体发肤都是授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的时代,却着实有些另类了些,也难怪别人误会了。

其实他也有点后悔了,看张佳琳的表情,那位梁老先生肯定是梁梦龙无疑,人家好心给自己起表字,接受也就是了,就算说自己有晋时名气又如何?不痛不痒的,何必非要反问人家呢?他若是梁梦龙,旁边那个肯定就是戚继光,自己不是想着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嘛,跟这两人攀上关系,好日子岂非唾手可得?

可惜为后世名气所累,就算后悔,他也绝对不可能回去给梁梦龙道歉,不就是个兵部尚书嘛,他还偏就不信,就凭自己的医术以及远超现在人数百年的知识,会混不出名堂来。

“你……我真是被你气死了。我……算了,梁……老先生身居高位,虚怀若谷,指定不会和你一般见识,我不过是白担心罢了。我爹爹的身体,还请你多多费心,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便是。男女有别,小先生慢走,我就不送你回西院儿了。”

说罢,张佳琳转身就走,脸色已如红布一般,暗暗自责:张佳琳啊张佳琳,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目送张佳琳远去,张佑暗想,这丫头心眼儿倒是不错,长的也挺漂亮,只可惜岁数太小了点……

第二十二章 有钱了

“年轻轻的便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总免不了有点恃才倨傲,梁军门大人大量,还请别跟他一般见识。”张佳琳追出去后,木屋内有些尴尬,眼见梁梦龙面沉如水,张夫人犹豫片晌,忍不住说道。

梁梦龙神色忽然霁和,自嘲一笑,说道:“适才还真被那小子气到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本事着实不小,不过,还须磨砺一番啊!”说罢长身而起,道:“张让这小子命大,好生将养着,本督和元敬亲眼所见,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这便告辞了!”

戚继光也站了起来,叮嘱张夫人:“好生照料君实,将军关军务,本帅自会着人料理。”

二人身份虽然尊贵,张让毕竟昏迷不醒,待的时间久了,免不得传出什么闲话,既然见过张佑,自然没了再待下去的籍口。

张夫人是明理的女人,上官亲至探望,已是感激不尽,自不会强留二人,客套几句,亲率众仆,将梁梦龙和戚继光送出了大门。

纵马缓行,见梁梦龙一直沉默,戚继光忍不住问道:“军门想什么呢?”

“元敬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想什么,你会不知道?”梁梦龙没好气的说道。

戚继光呵呵一笑,说道:“知道军门‘见猎心喜’,原我还想着怎么劝你,这么闹一场也好……”

“哦?此话怎讲?”梁梦龙还真没搞明白戚继光什么意思,倒不是谦虚。

“军门有所不知,最近一段时间,坊间一直在流传着一些张佑与其母亲的流言,说他和其母亲有染……您别急,听我慢慢道来。昨日婉儿被他救好之后,我见他医术高明,自免不得要派人好生打听一番,得到的结果却让我很失望。”

说到这里,戚继光歇了口气,见梁梦龙端坐马背上,听的十分专注,便继续说道:“昔年太医院有个叫杨颖的御医不知道军门有没有听说过,此人在先皇尚在潜邸时便颇得当今的慈圣太后信重,而张佑的母亲,正是这位御医最信任的婢女……”

“杨颖我还真知道,不就是前朝著名的女医谈允闲的孙女嘛,平谷以前那个知县郑承宗不就是他儿子嘛。怪不得这个张佑年纪轻轻,医术便如此了得,原来也算‘出身’世家了。”

戚继光笑道:“谁说不是呢,军门博闻强记,下官佩服。据说杨颖十分*宠*爱张佑的母亲李氏,死后更是将老宅留给了她们母子。郑承宗活着的时候倒也相安无事,去年他被御史弹劾,去职后暴病而亡,没他压着,他的妇人黄氏便想将老宅从李氏母子手里要回去。李氏手握房契,自然不肯,官司打到了县衙。宁永全那人你还不知道么,圆滑的很,黄氏娘家势大,自然不肯得罪。不过李氏手里有房契,他也不敢将老宅判给黄氏……”

“然后就用了拖字诀呗?后来呢?”梁梦龙冷笑着打断戚继光问道。

戚继光冲梁梦龙竖了竖大拇指,说道:“后来自然是出现转机了,黄氏的家仆郑勇,竟然状告李氏勾*引于他,并举李氏体毛旺盛为证。勘验过后,果然如他所说,李氏体毛,尤盛于常人。当下宁永全便以李氏不守妇节,有伤风化为由,将老宅判给了黄氏。”

“这黄氏倒是好手段,杀人于无形。”梁梦龙再次冷笑,问道:“那李氏平日名声如何?”

“倒也不错。大堂之上,更是不服,可惜证据确凿,也没办法翻案……下官也怀疑这是黄氏的计策,不过,若她和郑勇无染,你郑勇又怎么可能说的出她体毛旺盛的特征?另外,传说中的张佑也是个没出息的,被黄氏派人赶出老宅时,屁都没放一个,反而和他母亲大闹了一场。加之近来他和李氏有染的传言,令下官有些看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以,前番你说到元辅大人得病时,下关倒是想起了此人,不过却没敢说出来。”

“我观其人,眸子颇正,加之言行举止,不太像能够做出和其母亲***这种畜生不如事情的人啊。”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礼贤下士时。’人心隔肚皮,万一是真的呢?推荐给元辅大人,就算他医术高明,可名声不佳,怕对军门来说,也有弊而无功啊。”

“元敬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些。”梁梦龙笑道,颇不以为然。

戚继光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没得这二字,下官可坐不到如今这位置。另外,我还听说,这张佑其实并非李氏亲生,若是真的,那传言可就愈发可信了。所以,举荐之事,依下官看来,还是再多观察观察的好。”

梁梦龙没说话,只是目视前方,视线朦胧,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

李大爷在家,总得有人给他做饭,所以,守备府虽好,李氏仍旧在用过午饭之后,辞别回了龙家务。张夫人知道她是李氏的干娘,也没亏待她,不但亲自派人送她,还封了五贯铜钱,老太太受*宠*若惊,推辞了半天,才在张佑和李烁的劝说下收下。

对李氏都是如此,对张佑母子自然更加不在话下,赏银一封不说,上好的布匹更是奉上了好几匹。没外人的时候,李烁拆开银子数了数,五两一个足纹银元宝,整整十个,忍不住惊呼出声,道:“还是当官的有钱,随手一封银子就是五十两,这么多钱,够回龙家务买十亩上好的稻田了。”

张佑笑道:“这才到哪儿,张夫人不是说了嘛,待孩儿治愈那张守备,还有谢仪奉上呢。”

李烁说道:“这也是我儿医术高明……前些日子你说指定让为娘过上好日子时,为娘权当你哄我开心,如今看来,以后的日子,为娘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跟你过好日子了。”

说着话,她将银子小心的重新封起来,一边又道:“娘也没本事,这些年坐吃山空,你都这么大了,也没帮你讨个老婆。这银子回头买些稻田,剩下十两,留着给你找媳妇儿……不,我儿这么本事,可不能再回龙家务找了,娘瞧着那张夫人是个慈善人,回头得跟她说一声,让她帮忙从镇上物色一个!”

后世张佑年近四十都没娶妻,如今不过二十虚岁,听李烁磨叨着要帮他找媳妇儿,不禁绝倒。

第二十三章 郑爽

有了张府下人的传播,张佑起死回生,将本已断气的张守备救活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就传遍了夏各庄,同时,速度不减,迅速的向周边辐射。

“听说了吗?龙家务那个瘸子把镇上本来已经断气的张守备救活了!”

“不会吧,人都断气了还能救活?哪个瘸子,是那个跟他母亲***的张佑吗?”

“张府的下人亲自说出来的,不可能有假。至于***的事儿,和他医术高不高明,好像没有必然的关系吧?”

到处都是类似的对话,继与母***的流言之后,张佑与其母亲李烁再次成为了人们话题的中心。

“近日闻听将军关守备张让身中煤毒,经平谷名医黄伯强诊断,已然死亡,却被龙家务不见经传之张佑抢救回来。经查,此子系先御医杨颖贴身丫鬟之子,嘉靖四十一年生人。又,外间传言,此子与其母有染,尚未确认否有其事。”

平谷县典狱霍东,名管县牢,实为东厂打事件(东厂下辖,各地探听消息者通称),张佑声名鹊起,引起他的关注,免不了修书封印,直递京都。“事件”一路畅通无阻,一直递到内东厂衙门,秉笔太监张鲸的亲信邢尚智览后不禁笑道:“人死岂有复生之理?简直滑稽之至!”随手便将其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纸篓。

时间如梭,转眼间张佑和母亲李烁已经来到张府住了七八天,其间张佑没少出门转悠,探听到张守备这人能文能武,难得心善,修桥铺路的事儿没少做,加之张夫人赏赐颇丰,整日好吃好喝的伺候,自然得使出浑身解数,除每日早晚各给张守备施针一次外,真气也没少往他体内渡,如今张守备虽然仍在昏迷之中,气色却早已恢复如常,瞧着比正常人还要康健。

这天下午,张佑去瞧过张守备之后,正在西院儿读书,门房进来通禀:“张先生,杏林馆的郑少爷又来了,算上这趟,已有五六回了,玄德公请孔明,也不过三顾罢了,要不您老见见?”

李烁在里屋给张佑缝制新衣,闻言凑唇咬断线头,一边将针在秀发间磨蹭,一边走了出来,先向门房陪个笑脸,这才对张佑说道:“刘大爷说的不错,就算黄氏不仁,念在郑爽跑这么多次的份上,你也该见见他了。这孩子其实秉性不坏,先前你生病那会子,也曾探过你的……”

“行了娘,这话你都说过好几次了,”张佑笑着打断了李烁,自己这位母亲,哪儿都好,就是心太软。他看向门房说道:“得,您老跑这么多回也不容易,这几个铜子儿拿了打酒……让那郑爽进来吧,有劳您老了。”说着从荷包内摸出十多枚黄橙橙的铜钱,一并递了上去。

“每次都得先生的赏,小老儿生受了!”知道推也推不开,门房也不客气,接了铜钱在手,欢天喜地的去了。

时隔不久,郑爽拎着一兜子东西被门房带进了西院儿,甫一照面,他便埋怨张佑:“佑哥儿你也是,不就医术高明些么,好大的架子,想见见你这个不容易。亏得你生病时我还去瞧过你。”

张佑尚未说话,李烁便道:“少爷莫怪,说到这里,正好给您道个歉,先前你去看佑儿,我正在气头上,这才把你赶了出去,你可别怪我。”

“姨娘说的哪里话?可别叫我‘少爷’,还是‘爽儿’听着顺耳。”郑爽将东西放到靠北墙的桌子上,张佑瞥了一眼,见是一些点心果脯之物,都是女人爱吃的东西,知道是送给母亲的,不由点头暗想:这小子言必称母亲“姨娘”,执礼甚恭,如今看来,倒也有些真心。莫非真如母亲所说,这小子和那黄氏不是一个脾性?

“真要道歉,合该我给您和佑哥儿道歉才是,家母……算了,我也没脸提,总之都是我没本事,打不了家里的主意。”说到这里,郑爽叹了口气,摆摆手,强笑道:“过去的咱们就别提了行不?佑哥儿,你比我大两岁,小时候咱俩可没少和尿泥,就算家母对你们不住,你也不能把怨气撒到兄弟头上吧?”

李烁推了张佑一把:“爽儿跟你说话呢,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穿越回来就得知这小子的老娘欺负咱们娘儿俩,我又没继承本体的记忆,哪知道还有这么多隐情?

张佑苦笑暗想:瞧郑爽这意思,看来也挺瞧不惯黄氏所为,莫非老子真的错怪他了不成?

“佑哥儿,难道非得让兄弟给你磕几个响头才成?”郑爽眼见张佑迟疑不语,哪知道他心里动的念头,心急之下,居然当真弯了膝盖。

眼瞅着郑爽不似作伪,张佑心中一动,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得得得,老子怕了你了,我娘都给你求情了,真要跪下去,岂不是害我挨数落么?”

郑爽恬着脸一笑:“这么说,你不怨我了?”

“怨不怨的,现在还不好说,看你日后表现吧!”张佑最是小心眼儿,可不会这么轻松就原谅郑爽。

郑爽一怔,笑道:“外间都说佑哥儿大病一场,性子变了,先我就有感觉,如今这感受可是益发明显了。”

说着将视线从李烁挪到张佑身上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先前你那性子,老实说兄弟还真有点瞧不上,如今这样,倒还像些爷们儿。有句话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郑爽管不得别人,咱们自幼一道长大,从我这儿,指定不会办出什么对不起你和姨娘的事情来,信也罢不信也罢,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便是!”

李烁听的欢喜,说道:“佑儿信不信你我不管,反正我是肯定信你的……你们哥俩儿好久没在一起了吧?难得碰到一块儿,你俩好好聊聊,吃了晚饭再走,我去给你泡茶去。”

这年头可没有暖壶,目送李烁去西配房烧热水,张佑收回视线,望着郑爽说道:“你来了好几趟,总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跟我们和解吧?说吧,还有什么事儿啊?”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冷淡,郑爽听的不禁有气,心说我都如此低三下气了,你小子怎么还不依不饶啊?不过转念想到自己的母亲,怒气登时不翼而飞,暗叹一声,罢了罢了,谁让咱有短处呢,易地而处,我怕是也不可能给他好脸色。

神色缓和过来,他十分真诚的说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娘的气,姨娘蒙受不白之冤,我也气的很,不过……算了,我的苦楚,你又如何知道呢?”

张佑心中一动,莫非这小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第二十四章 心眼儿也不少

想起那天回家偷听到的母亲和郑勇的对话,郑爽的脸变成了苦瓜色。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偏偏他还是当事人的儿子,羞愧之余,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父亲若是尚在就好了,只是,便父亲尚在,这种事,自己敢对父亲明言么?母亲再不好,终究还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啊。

“……郑爽,郑爽!”

“啊?”郑爽思潮起伏,忽闻张佑呼唤,吓了一哆嗦,问道:“怎么了?”

“想什么呢?跟你说话也不搭理我?”张佑说道,他瞧出郑爽有心事,不由益发好奇起来。

“没想什么,”郑爽矢口否认,迟疑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那个,佑哥儿,其实今日我来找你,一来是想看看你和姨娘,二来嘛,确实有句话想要提醒你……”

“哦?”

“嗯,那个,近日关于你和姨娘的谣言,其实都是郑勇散布出来的,为的就是替他的义弟李三儿报仇。”

“此事当真?”张佑霍然起身,脸色瞬变,声音也冷到了极点。

郑爽只觉张佑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如有实质一般,匆忙躲开,这才感觉轻松了些。这小子杀气怎么这么重?怪不得敢拿刀砍那李三儿了,亏我刚听到时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果有其事啊。

一边动着念头,他一边说道:“我亲耳听到郑勇那厮和……李三儿说的,还能是假的不成?李三儿那个无赖,你砍了他,肯罢休?实话告诉你吧,若非知县老爷老父病重,回乡探望,那李三儿早把你告到大堂了。”

“告我什么?他私闯民宅,对我母亲图谋不轨,莫非还有理了不成?”

“哼,”郑爽冷笑一声,说道:“郑八窍的名号岂是白叫的,为什么要传你和姨娘的流言?就是替他那好义弟做铺垫,等知县老爷一回来,李三儿就要告你和姨娘那啥,被他撞破,你恼羞成怒,把他砍伤……”

“好卑鄙,早知如此,当日老子怎么没把狗日的砍死?”张佑火冒三丈,咬着牙说道。

郑爽说道:“说这些有个屁用?砍死他不得给他抵命?你前途远大,他李三儿又是个什么东西?值当的?有生气的空儿,还是赶紧琢磨个对策吧。”

张佑点点头,此刻他已然确知自己错怪了郑爽,不禁有些讪讪。笑了笑,干脆光棍儿的说道:“你来报讯,我反倒错怪于你,实在不像话,在这儿先给你赔个不是……”

“去你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郑八窍这计策可是毒的很,这么多天我也没琢磨出个好对策,你怎么看?”

张佑不屑冷笑,说道:“还能怎么看?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你别这么看我,此计毒就毒在利用了舆情……你知道么,人们普遍都有一个心理,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本来寡*妇门前是非便多,偏生我娘又长的好看,人们巴不得传出些什么闲话来呢,这谣言一出,自然正中大家下怀,自然是添油加醋,越传越离谱。正所谓三人成虎,那姓郑的王八蛋……我可不是说你……料定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法辩白,可是,母子****这名头搁谁脑袋上也受不了。用不着人人唾弃,便白眼也翻死了。如此一来,根本就用不着上到大堂,羞也羞煞了,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给李三儿报了仇了。郑八窍,哼哼,好精明的算盘。”

郑爽好像不认识张佑一般看着他,良久才道:“都说郑勇心有八窍,依我看,你这心眼儿一点也不比他少……你既然分析的如此清楚,莫非已有应对之策不成?水来土掩,怎么个掩法?”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想搞臭老子的名声,怕是没想到我竟误打误撞的救回了张守备吧?现如今,传我妙手回春的应该也不在少数。放心吧,人都是健忘的,等我再做几件轰动的事情,不必我站出去澄清,人们自己就把我和母亲的传言淡忘了。”

张佑胸有成竹的说道,接着一顿,眼锋忽的一寒,又道:“只是那李三儿和郑勇也不能就这么轻松的放过他们,不杀他们个片甲不留,难消我心头这一番恶气。”

“说的好,大丈夫恩怨分明,正该如此!有用的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吩咐,皱一皱眉头,我郑爽就不是个爷们儿。”

郑爽拍着胸*脯说道,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张佑瞧的好笑,说道:“行了行了,就你这小胖子……你既然毛遂自荐,我倒还真有一件事儿想麻烦你……”

“什么事儿?”

“你在镇上人头熟,替我打听打听街面儿上有没有空闲的门面,前头地方小点无妨,关键最好带个大点儿的后院儿……”

“怎么,你要坐堂行医么?”

“我说兄弟,你怎么这么爱打断别人说话啊?”张佑翻了郑爽一眼,见他吐了吐舌*头,不禁愈发感觉他性子直爽,十分可爱了。点点头,说道:“你猜的没错儿,不都说我医术如神了么?不开医馆,岂非浪费?”

郑爽点头道:“说的是,就你那医术,开医馆都屈才,合该进太医院才是,最不济也得弄个七品御医……门面还真有,就是偏僻点,不过后院儿够大,还带个跨院儿,只不过宅子里死过人,煞气忒重,倒过几回手,每任主人住进去没多久就莫名其妙的生病,弄到现在,开价三十两都无人问津。”

“还有这等事?那宅子现在的主人是谁,你认识么?”张佑艺高人胆大,登时来了兴致。

“认识是认识,不过,你不怕么?”

张佑不屑的切了一声,说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我张佑行的正坐的直,有什么好怕的?”

郑爽竖了竖大拇指:“行,有你这句话,回头我就跟他说去……对了,反正时间还早,要不,我这就领你先看看……”

话音未落,春杏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进了院子,不等进门便喊:“先生先生,夫人叫您赶紧去雅斋呢……”

雅斋便是木屋,张佑的心猛的提了起来:“慢点说,莫不是老爷出事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郑爽登时也紧张起来。

第二十五章 一言不合认亲戚

说话间春杏已经进门,闻言一愣,忽的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显得开心至极。不过这笑容一闪即逝,很快她便收起笑意,说道:“瞧先生平日里沉稳的紧,奴婢还道先生真的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呢,却原来也……怪奴婢心急没说明白,其实是老爷醒过来了,夫人大喜,着奴婢来请先生了。”

张佑平日里和蔼可亲,偶尔还讲几个笑话,一点都不因为救了守备老爷就摆架子,春杏先还腼腆,相处的久了,渐渐的便松懈了下来,说话时,早不像先前那般拘谨。

“我就说嘛,老爷脉相平和,苏醒也就这几日了,不可能出别的岔子……行了,这是好事,走吧,咱们赶紧过去瞧瞧去。”

这时候李烁也拎着冒热气的水壶进了门,她在院里就已经听到了春杏的话,本想跟着去瞧瞧,瞥眼见郑爽,登时转了念头,说道:“佑儿赶紧去,爽儿自有为娘陪着,我们娘儿俩好好唠唠。”

郑爽其实也想跟着张佑去看看,不过后宅重地,可不能冒失,只能强压好奇,对张佑笑道:“守备老爷醒了,乃是大喜事,你快去吧,我陪姨娘聊天,不用管我。”

春杏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张佑却没往心里搁,说道:“那你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架起拐杖,当先向外走去。春杏见状,忙紧追几步,扶住了他左边的胳膊,边走边埋怨自己,适才不该冒出那样的念头,李夫人菩萨般的人,怎么可能是外间传言的那种招蜂引蝶的女人?郑家少爷也不是坏人,小姐总说自己人云亦云,缺乏分辨能力,看来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张佑可不知道小丫鬟的心思,被其搀着,不紧不慢的向雅斋走去——关键他想快也快不起来——心思不在张守备身上,反倒在想适才郑爽提起的那处宅院,心说果如郑爽说的那般,三十两银子可是便宜的紧,自己身怀真气,可不怕什么所谓的煞气。

张让之所以昏迷不醒,皆因中煤气发现的太晚,脑子受到的伤害过重,至于身体其它器官,经过这些日子张佑的调理,其实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正常,是以一见张佑,二话没说,先跪下磕了几个头,也没起身,就那么跪在地上对张佑抱拳说道:“先生救命之恩,让没齿难忘,日后必结草衔环,以报先生大德!”

这种场面后世时张佑经历的多了,倒也并不慌乱,先上前一步将张让搀扶起来,这才笑道:“老爷这是要折煞草民么?救死扶伤,本就是吾辈天职,老爷之所以无恙,非草民之功,实乃老爷洪福齐天也。”

花花轿子人人抬,先不说这些日子张夫人礼敬有加,仅只是张让这一磕头,张佑便知此人也是个直爽人。他就喜欢和直爽人打交道,自然不肯居功,反将功劳推倒了张让洪福齐天上边。

闻言张让哈哈大笑,说道:“刚才贱内还说先生不光医术如神,人也虚怀若谷,是个难得的年轻人,让先还不信,如今看来,贱内所言非虚啊。救命之恩暂且不提,单冲先生这人品,您这个朋友,让可是交定了。”

“既然如此,老爷就别一口一个‘先生’了,叫草民子诚便是。”

“那子诚你也别一口一个‘草民’一口一个‘老爷’了,我虚长你几岁,与杨大人与郑大人也是素识,便托个大,你称我一声‘世叔’,不知可否?”

“世叔爽快,小侄恭敬不如从命。”边说着,张佑边唱诺鞠了一躬。

旁边张夫人抚掌微笑,说道:“你二人倒是相见如故,我和李家妹子早就姐妹相称,今日就便也得托个大,让子诚唤我一声‘姨娘’了。”

“使得使得,正该如此。”张让笑道,又道:“就只是我是世叔,你是姨娘,听着别扭点儿。”

“各论各的,有什么好别扭的?”张夫人嗔了张让一眼,张让讪讪一笑,没再多说,却是个怕媳妇的。

张佑本就欣赏张夫人处事有男子气概,世叔都叫了,再认个姨娘,再无不可之理,忙又躬身冲张夫人重新见礼。然后少不得旁边的张佳琳也得称他一声“世兄”,见礼已毕,张让这才扯着他挨着自己坐下。

春杏早奉了茶上来,张佑揭盏浅啜一口,先拉过张让的手臂给他把脉,闭目良久,睁眼笑道:“世叔多年军旅生涯,打熬的好底子,恕小侄不恭,换作旁人中了这么厉害的煤毒,不死也得落个残疾,世叔倒好,这才多久便痊愈了……”

“子诚,老爷真的痊愈了么?”张夫人惊喜插话道,所谓关心则乱,张让虽活蹦乱跳,毕竟刚醒没多久,没有张佑确认,她这心里边,着实踏实不起来。

张让和张佳琳春杏等自然也十分关心这个问题,闻言登时将视线全都落在了张佑的身上。

张佑微笑道:“姨娘放心,世叔的身体底子好,经过这么多天调理,其实早已无碍,不过是等待一个苏醒的契机罢,如今醒来,自然便是大好了,唯一遗憾的是,恐怕会落下个头疼的病根儿,这却不是短时间能够调理好的……”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子诚不必惋惜,我已经很满足了。”

张夫人附和道:“你世叔说的是,能恢复成这样,咱们已经十分知足了,你就别自责了。”

我自责了吗?

张佑语结,不过瞧众人感激的目光,当然不会傻到去解释,讪笑一下,说道:“话虽如此,毕竟算不得圆满,慢慢调理吧。”想起宅院的事,他一拍脑袋:“对了,世叔,姨娘,你们是这镇上的老人儿,听说有个宅院儿挺便宜,就是煞气过重……”

“先生说的是西街临街有门面的三进宅院儿吧?听老人儿们说,那宅子本是蓟州一个盐商给她蛮夷小妾盖的宅子,后来盐商犯事儿,被下了大狱,再也没出来,那小妾隔了几年,不知怎么也得了病,黄家老先生都没给她瞧好,也死了。宅子充公,转卖了好几手,如今落到了钱倭瓜手上……”

“钱倭瓜?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张佑好奇问道。

张让说道:“那小子打小是个无赖,年轻时闹灾荒,一路乞讨向南,最后误打误撞的居然当了倭寇,最后还成了徐海的亲兵,后来戚帅平倭,徐海战死,这小子见机的快,竟然给他逃了回来。这事儿本来大家也不知道,谁知这小子有次吃醉了酒胡说,慢慢就传开了,人们便给他起了这么个诨号。”

第二十六章 怪病根由

张佑愈发有兴致,笑道:“听世叔这么一说,我倒更要去见见这位钱倭瓜了。”

张佳琳问道:“世兄不会是想买那处宅院吧?”说着话,她的眉毛微耸,又道:“听说那宅院邪门的紧,每任主人搬进去不出几年准生怪病,小妹知道世兄医术高明,不过,人力有时而穷,还是不要图便宜,谨慎些的好。”

张夫人跟着说道:“子诚打听那处宅院,是想开家医馆吧?家里在街上有两家铺面,其中卖丝绸的那家铺子生意一般,我还琢磨着转租出去,现在正好腾出来让你开医馆。”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想了想又道:

“话说回来,你医术高明,夏各庄还是太小了些,想开医馆,起码也得去平谷才好,城里也有咱们好几家铺子,地段都还不错,抽空我带你去看看,相中哪里,腾出来便是,就不必买那处凶宅了,你觉得如何?”

不等张佑说话,张让又道:“你姨娘说的有道理,咱们自家有的是地方,何必去买那处宅子呢?”

这也太热情了吧?

张佑早知守备府有钱,先还以为都是张让的本事,毕竟戚继光的手下,待遇之高,那是史有明载的,此刻才知道,原来张夫人竟然还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怪不得经常见她坐轿出门,如今想来,应该是巡视手头生意去了。都说万历年间,华夏经济繁荣,商人的地位有了长足的提高,由此可见一斑。

暗暗感慨着,他一笑说道:“世叔姨娘的好意,小侄心领了,先头姨娘的赏赐已经够多了,若再要你们的铺子,小侄于心难安啊。”

张让一板脸:“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岂不是外道了么?”

张佑微微一笑,说道:“小侄知道世叔和姨娘都是好意,不过大丈夫建功立业,合该凭自己的本事才好。另外,小人作祟,小侄名声其实不佳,医馆若真的开业,免不得还得世叔姨娘照应,到时候你们可别嫌麻烦。”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将话题扯到流言上边,张夫人素手轻挥,说道:“流言之事,子诚不必放在心上,这么多日相处,你和你娘是什么人我还看不出来么?根本就不是能办出那等腌臜事的人。不瞒你说,我已经派人查访流言的源头了,等找出造谣生事之人,姨娘我亲自派人给你割了他的舌*头。”

张佑心头一暖,动容道:“想不到姨娘哑没雀声的帮小侄做了这么多,请受小侄一拜!”说罢他走到张夫人对面,深深的作了个揖,暗暗想道:果然好人有好报,张家众人也是有感恩心的,这门亲戚,认的还真不冤。

你好我好大家好,这话听起来像某种广告的代言词,其实人与人的相处就是如此,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有来有往,昨日*你救我性命,今日我送你富贵,亲密自然益甚。最怕的就是那种无伦你怎么对他好他都认为理所当然的人,那种人最不值得交往,俗话说的“喂不熟的白眼儿狼”便是了,遇到了,能躲则躲,实在躲不开,别给他留面子,狠狠的收拾他便是。

张佑的语气很婉转,不过态度很坚决,张让夫妇也没办法,最后只能依他。

不过,张夫人好像不太放心张佑,听他说要去见那钱倭瓜,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张佳琳见母亲如此,也凑趣要跟着,怕父亲反对,还把求助的目光投给了张佑。

小姑娘本就生的俏,大眼睛楚楚动人,张佑可拒绝不了这种攻势,只好替其向张让求情。这样一来,原本是要和郑爽一道去看宅院的,等到真正出门时,可就声势浩荡了,不光张夫人母女,春杏自不必提,便李烁也凑热闹,一发跟了出来。

于是女人坐轿,张佑和郑爽骑马——后世张佑不光是名医,还是极限运动爱好者,骑马也是学过的,骑术虽然不怎么的,倒不至于出丑。李烁郑爽虽觉诧异,倒也没多想,只以为他天赋异禀,并未多问。

一大帮子人出了张府,逶迤向街西而去。旁观路人瞧的咋舌,议论纷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不少无聊人士尾随而至,等见众人停到钱倭瓜家门口,这才知道“小神医”要买这处凶宅。

“这小子脑子不会是烧坏了吧?怎么想起买这宅子来了?”

“钱倭瓜有福了,去年就嚷嚷着想卖这宅子,总算碰到傻瓜了。”

“大伙儿也别说的这么刻薄,人家小神医医术如神,黄先生都不是对手,就真的得了怪病,肯定也能治好,自然不怕。”

“这你就不懂了吧?医不自医,他医术再高明,真得了怪病,也治不好自己。话说回来了,当初那第二任主人不是还请杨大家(音大姑,古代对女人的尊称,此处指杨颖)诊治过么,杨大家也没治好,最后还不是头发都掉光了,没两年就蹬了腿儿。张佑的医术据说便是杨大家的真传,莫非还能比杨大家厉害不成?”

“张大哥说的是,依我看啊,这小子要是真的买了这宅子,估计连三个月都超不过去就得搬出来。”

“没错没错,那蛮夷婆娘本就是个煞星,活着就能剋死自家老爷,死了阴魂不散,就更有道行了,张佑医术再高也不成。”

众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绝大多数都对张佑买这凶宅不以为然,李烁断续听了几句,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对张佑说道:“佑儿,你真的要买这处宅子么?那个蛮夷婆娘为娘见过,病了没两年,临死时头发都掉光了,她曾求老太太给她看过,老太太也拿她的病没办法……”

“头发都掉光了?”张佑微耸眉头,打断了李烁。

此刻郑爽早已叫开了门,正跟一个面白微须的中年人说话,听他的意思,这人便是那钱倭瓜了。

钱倭瓜五十来岁,花白的头发,五官周正,依稀还能瞧出年轻时英俊的影子,听郑爽道明来意,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恭恭敬敬的请众人入内。

李烁拽着张佑落在了后边,接着张佑的疑问悄声说道:“为娘亲眼见过的,还有假不成?不光如此,自她之后,凡是住进这个宅子的,差不多都是这个症状,流鼻血,掉头发,身体日渐虚弱,只有钱倭瓜之前那位见机的快,刚刚察觉身体不适,就早早的将宅子卖给了钱倭瓜。钱倭瓜之前也是不信邪来着,这不,刚搬进来顶多一年出头吧,又要卖了。娘也知道你医术高明,不过,还是要三思啊!”

张佑怔怔出神,嘴里喃喃自语,李烁仔细听,好像说的是什么“白血,放射”之类闻所未闻的词汇,不由唬了一跳,推了他一把:“佑儿,佑儿,你可别吓为娘,这还没买呢,怎么就魔怔了?”

她的声音高了些,话音未落,大门内外,所有人都看向了张佑,其中不乏幸灾乐祸之人。

第二十七章 四进宅院

钱倭瓜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好嘛,难得碰到一个傻瓜要买自己这处宅子,这还没怎么着呢,居然犯了魔怔?若是别人,哪怕舌灿莲花,他也得想方设法的忽悠一番,可对张佑,他还真不敢。别看张佑年轻,还架着拐杖,却是守备老爷的救命恩人。没见守备夫人都出面了么,这娘儿们别看表面上平易近人,可不是好相与的,那些曾经欺她是女流之辈的,被收拾的可不在少数。自己小小一介***可招惹不起。

眼睁睁的望着张佑,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诸天神佛求了个遍,暗暗祈祷:“小祖宗啊你可千万别吓唬人,赶紧清醒过来买了我这宅子吧……”

门外看热闹的人里,李三儿不知何时混到了里边,阴鹜的望着张佑,也在暗暗盼着他赶紧清醒,买下钱倭瓜的宅子:神医?狗屁神医,还不知道怎么误打误撞的呢?这宅子连钱倭瓜这种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都镇不住,就不信你小子能得了好。

“世兄,世兄……”张佳琳壮着胆子扯了扯张佑的衣袖,她着实被张佑的表情吓坏了,似笑非笑,嘴里还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若非四周围满了人给她壮了不少胆色,指不定她早尖叫起来了。

“哈哈哈……”众目睽睽之下,张佑突然大笑起来,人们都被他笑蒙了,正自犹疑之时,他笑声忽收,四下里扫视一圈儿,视线最终落在花容失色的母亲脸上:“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了,适才我只是突然间想明白……算了,先不说这些,咱们进去瞅瞅去。”

钱倭瓜大喜过望,也无心考虑张佑想明白什么了,几步从郑爽旁边来到张佑旁边,陪着笑将张佑往里让:“小神医里边请,小神医里边请……小老儿也不瞒您,这宅子确实有些古怪,不过您老人家华佗再世,医圣重生,定然是不怕的……您瞅瞅这院子,那几棵是桃树,这泰山石敢当,据说了原本的主人亲自派人从山东运回来的,就这块石头,怎么也得值个几两银子吧?还有……”

听钱倭瓜细心的介绍着宅院的好处,张佑似笑非笑,边往里走边四下打量。郑爽说的没错,宅院确实不小,临街四间,三间做了铺面,一间成了过道门,进门是面照壁,再往内,东西配房各四间,上房五间,天井挺大,目测怎么也得有个三几分地方。

“这里是怎么回事?”他突然指着东配房南墙旁边的一个月亮门问钱倭瓜。

钱倭瓜赔笑道:“小神医是问临街的铺面吧?这边这个跨院本来也临街的,上一任主人整个宅子不好往出兑,便将靠东的几间铺面兑了出去,人家买铺面的嫌后边宅子晦气,不要院子,便垒了一道墙。”反正情况镇上的人都清楚,他干脆和盘托出,一点也不遮掩。

张佑蹙步走到月亮门处,探头向内张望了一眼,跨院儿居然也不小,上房四间,东西配房各三间,就只南边垒了一道簇新的石墙,顺着月亮门的南边一直顺了过来,墙头上黄泥封顶,隐隐几点新绿,让人一瞧便心生喜悦。

他没说话,心里已是有了谱,回身绕过东配房,继续向北。正房东侧有个夹道,隐约可见后边居然还有个小跨院儿。不过他没有过去,而是径直进了正房。

张夫人和李烁郑爽等人猜不到张佑的想法,只能默默的跟在他的后边。大门口挤满了吃瓜群众,指指点点,嗡嗡嘤嘤,活像一群苍蝇,搅的钱倭瓜的心愈发七上八下。

一进正房,翠绿的大理石地面首先跃入张佑的眼帘,他脸上的笑意不禁更盛,随意的转了一圈儿,出来停在门口,对钱倭瓜说道:“大爷,听我兄弟说,你这宅院开价三十两?”

钱倭瓜只觉心里咯噔了一下,赔笑道:“小神医言重了,小老儿可承受不起……确实开价三十两,不瞒您说,这宅子是小老儿四十两银子买到手里的……”

“四十两那是你想占便宜,当我不知道么?”张夫人笑着打断钱倭瓜。

钱倭瓜腰更弯了,苦着脸笑道:“夫人明鉴,小人当初确实不信邪……不过小神医医术通天,自然不怕,宅院落在他的手里,可就不只四十两银子,翻上个一两翻怕是也没问题吧?”

张夫人轻笑一声,说道:“他怕不怕跟你可没关系,他要不买,别说三十两,再降一半,你这宅子也无人问津……”

“算了姨娘,老先生瞧着也不容易,三十两就三十两吧,权当做点善事了。”张佑插话道,这宅院占地不下四五亩,一亩上好的稻田才五两银子,何况上边还有这么多建筑,这可不是龙家务,既然找到了得怪病的原因,别说三十两了,翻个五倍怎么也没问题吧?

张夫人苦笑,这个张佑,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钱倭瓜大喜过望,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小神医,您真的要买小老儿这宅子?”

张佑含笑点头:“光天化日的,我还骗你不成?你尽快收拾一下,咱们越快越好。”

“小老儿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好收拾的,随时都能搬出去。”

“如此甚好。”张佑点头,想了想又问:“可有落脚之处么?”

这小神医人可真不错,母子****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人啊。

因为当过倭寇的原因,张佑随口一句关心居然令钱倭瓜有些感动,回道:“不瞒您老人家,小老儿半生飘零,好不容易攒下了点家当,全都扔在这宅子上了,本指望后半生冲着这几间铺面养老,谁知道……小老儿琢磨了,如今海禁开了这么多年,买了这宅子,我就南下,看能不能做点营生。咱就贱命一条,反正也是土埋脖子的人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到年过半百,还得背井离乡,他的神情不禁苦涩起来。

隆庆开海的事情,张佑自然清楚,闻听钱倭瓜居然想要南下,想起他曾经给徐海当过亲兵的事情,不禁心中一动,说道:“老先生这话透着凄凉啊,这样吧,这宅子这么大,就算我搬进来也得找个门房,你若愿意,我就不找别人了,你看如何?”

第二十八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今这年代可不比后世,但凡有点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啊?尤其钱倭瓜也一把年岁了,早不复当年之勇,是以听张佑这么一问,登时喜翻了心,纳头便拜:“愿意愿意,小神医真是菩萨心肠,小老儿前生准是修桥铺路,没少做善事,今生才能碰到您老人家……”

眼见钱倭瓜这一番虽略嫌做作,却又透着真心的表露,张佑哑然失笑,张夫人和李烁等人却苦笑了起来。这可是买宅院啊,如此大事,竟然连个商量都没有就这么定了下来。

大病一场,儿子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苦笑之余,李烁怔怔的望着张佑,五味杂陈,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你就不怕留下来得怪病么?”张佑笑问钱倭瓜道。

钱倭瓜挠了挠头:“有您老人家在,您都不怕,我就更不怕了。大不了……”大不了情况不对再走也就是了,只是这话他却不好说出口了,嘿嘿了两声。

张佑心知肚明他的心思,并不点破,只笑了笑作罢。

听说张佑居然真的要买钱倭瓜的宅院,吃瓜群众再次发表了一通看法,无外乎“初生牛犊不怕虎”,“等着吧,有他哭的时候”之类,间或有替张佑说话的,奈何人少言轻,除了遭人嘲笑之外,基本上贱不起任何波澜。

宅子煞气再重,见效也非一时片刻,反正大家已经确定张佑要买,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有的是时间验证他们的推断,是以议论会子,人群渐渐也就散去了。

李三儿冷笑着离开,先去饭馆儿切了二斤牛肉,买了一坛花雕,这才四摇大摆的回家。他家其实离着张佑新买的宅子不远,钻进胡同进家,站在屋门口,能够看到张佑后跨院儿的屋檐。

他是光棍儿一条,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也不回屋,开了门,就坐在门槛儿上拔出酒坛上边的木塞,就着牛肉喝了起来,不时瞅一眼张佑后跨院的屋檐,嘴里喃喃自语,“死瘸子,小畜生”的不时冒将出来,偶尔夹杂两句“**材儿”、“骚蹄子”之类,不知不觉就喝的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的进屋,很快就传来打雷般的呼噜。

这一觉他一直睡到天亮,起来之后,先去猪圈晃了一圈儿,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得了义兄的赏赐,光顾着吃喝,根本就没出去买猪,猪圈内空荡荡的,只余阵阵恶臭。

五两银子花的就剩几枚铜板,手里掂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揣进怀里,他干脆锁上大门,径去平谷去寻郑勇。

“什么?张佑居然敢买钱倭瓜那宅子?他还真以为自己华佗再世医圣重生啊?”还是郑勇的独院儿,听李三儿将张佑要买钱倭瓜那处宅子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他不禁冷笑了起来。

李三儿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也觉得这小子是寿星公吃砒霜,自寻死路。不过,”他话锋忽的一转:“最近这小子的名声可是有点变了,当时议论的人不少,虽大多都不看好,不过,还真有几个人替他说话……大哥,这可不是好现象啊。”

郑勇脸色沉了下来,说道:“这事儿我也注意到了,今日*你不来,我也要派人去寻你的。救回张守备,本就对这小子的名声有好处,如今守备老爷居然醒了……”

“什么,醒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李三儿吓了一跳,昨天他瞧了半天热闹,回家就喝醉睡了过去,一早又往县城赶,还真没得到这个消息。

郑勇点了点头:“昨日后晌的事儿,你小子整天醉生梦死的,肯定没留意……”

“怪不得昨天那小子去看宅子,张夫人也带了一帮人跟着,一副殷勤的模样,原来守备老爷竟然醒了。”

“是啊,看来咱们的指望落空了,现在张守备痊愈,那小子神医之名怕是愈加坐实了……知县老爷昨日从老家回来了,事不宜迟,我这就给你写状子,趁着这小子名声未起,咱们得赶快把***的名头给他坐实……买宅子,是想开医馆吧?我这就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三儿被郑勇眼神里突然流露出来的凶光惊的打了个哆嗦,迟疑道:“我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要不咱就别告了,反正那小子买了宅子,迟早也得得场怪病……”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我罩着,你怕个毬?”郑勇突然怒道,李三儿一哆嗦,登时闭嘴,再不敢多说。见状,郑勇语气放了下来,说道:“好兄弟,大哥也不瞒着你,这事儿已经不光是你和他之间的仇恨了,这小子狗屁不是的时候都敢拿刀砍你,若是任其发展,一旦成了气候,我抢他宅子,污他母亲,你也一样,你想想,能有咱们的好吗?说白了吧,现在咱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除了趁他羽翼未丰,趁早剪除之外,再没别的路可走。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也不亏待你,一百两银子,够你买好几十亩上好的稻田了吧?”

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李三儿的胆气终于被郑勇激起来了,他呸的冲手心吐口吐沫,咬牙道:“得,大哥您别说了,兄弟全听你的就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落下马,不就是个瘸子么,我就不信了!”

“好样的,这才是我郑勇的好兄弟!”郑勇大喜,当下挥毫泼墨,一副大义凛然的状子很快写了出来。

张让作保,签字画押,银契两易,三十两白*花*花的纹银交到钱倭瓜的手上,宅院便算真正落到了张佑的手里。

房屋年久失修,修缮的事情自然有张夫人找人处理,张佑只有一个要求,地面必须重铺,那翠绿的地砖太花俏,瞧着刺眼。这不算事,平谷当地就有砖窑,反正房顶也需买瓦修补,顺道买回些地砖也就是了。

钱倭瓜摇身一变成了门房,他本来就早从主屋搬了出来,住在临街的南房内,这下也不用麻烦了,正好留下看大门儿。

终于不用再寄人篱下,张佑心情好的很,一大早就从张府骑马过来,一边和钱倭瓜闲聊,一边盯着泥瓦匠们干活。

日上三竿时,李烁和张佳琳春杏主仆也在李管家的陪同下乘轿赶了过来,张佑一边忙着给几人搬凳子,一边吩咐钱倭瓜去买些油条给忙碌的泥瓦匠们加餐,这些苦哈哈们何曾受过如此待遇,感激涕零之余,没口子的称赞自然不在话下。门口瞧热闹的也有不少人暗伸拇指,心想抛开那些留言不提,这小神医还真是个仁义的人。

正自热闹之际,七八名身穿黑靴的皂隶由远而近,迅速向这边走来,为首之人手拿铁链,凶神恶煞一般,正是平谷县的捕头席龙。

第二十九章 我要坐轿

“席大哥,这是干什么啊?”一人仗着和席龙有些交情,上前赔笑问道。

席龙将手中的铁链抖的哗啦作响,黑红的脸庞冷笑着说道:“你们镇上的李三儿把张佑和李氏告上大堂了,听说那张佑新买了钱倭瓜的宅子,可在里边么?”

“在在在,不光张佑,那李氏也在呢!”听说抓的是张佑和李烁,众人登时来了兴致,乱纷纷的抢着答道。

适才问话那人略凑近些,压低声音问席龙:“为啥抓他俩啊?莫不是因为……”

“还不是娘儿俩那些腌臜事儿呗,据那李三儿说,十天前他去龙家务串亲戚,回来的晚些,正好撞破了娘儿俩的好事,结果那张佑恼羞成怒,拿刀砍了他好几刀……行了行了,闪开点,跑了人犯,县尊老爷恼将起来,尔等怕是吃罪不起!”

“居然还真有这事儿,先我还以为李三儿那小子胡咧咧呢。”

“早就说了,空穴不来风,别看张佑那小子医术高,知人知面不知心,私底下什么样,谁敢打保票?”

“亏得刚才他让钱倭瓜给老江头儿他们买油条老子还觉得他心地不错,闹半天做的是表面文章。”

“驴粪球儿表面光,竟然真和他娘……啧啧啧,都说他不是那李氏亲生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看着吧,等过了堂没准儿就清楚了。”

众人议论着,感慨着,愤愤不平着,甚至也有私心里羡慕的……道路让开,席龙率领手底下众差役大步闯进了大门。

“你们想干什么?”春杏眼尖,最先发现众皂隶,叉腰娇斥道。

李烁和张夫人去后院儿转悠去了,听到动静,从夹道内向外张望,见一众皂隶站在院子当中,李烁的脸色顿时大变,下意识的望向张夫人。张夫人拍拍她的肩膀:“妹妹别担心,有我呢!”说着话迅速向外走去。

前院儿内,席龙看都没看春杏,视线四下寻梭,最终落在架着拐杖的张佑身上,冷冷说道:“张佑,你犯事儿了,李三儿已经把你告到了县衙门,你娘呢,一起跟咱们走一趟吧!”

自从昨日郑爽提醒自己之后,张佑就等着这一天早点到来呢,闻言不慌不忙,说道:“这位差大哥,不知那李三儿告我什么啊?”

“少废话,到了县衙自然就知道了。”

“这样啊,看来还必须得跟你们走一趟呢,不过,我这腿脚不方便,不知……”

席龙冷笑着说道:“笑话,难道还给你雇乘轿子不成?你特么以为你是谁啊?少特娘的废话,乖乖过来,省的弟兄们费事!”

“哟,几日不见,席捕头脾气见长嘛,谁借给你的胆子,竟然跑到我前边撒野来了?”人未到,声先至,随着“撒野来了?”几字落地,张夫人一手拉着李烁,昂然从夹道内走了出来,与张佳琳依稀有些相似的脸庞上似笑非笑,眼神却锋利的如同刀片一般。

张佑治好张让这事席龙自然知晓,却万万想不到张夫人居然在张佑新买的宅子里,一见之下,大吃一惊,缩了缩脖子,气势顿时大变,一边暗暗埋怨适才大门外问话那人没提醒自己,一边小心翼翼的赔笑道:

“夫人居然也在,小人失礼了……小人也知这死瘸……张佑是守备老爷的救命恩人,不过如今李三儿状告他与其母****还持械行凶,县尊老爷派小的来传,不对不对,来请张佑和他母亲李氏过堂对质,还求夫人别难为小的们。”

“这还像句人话,我告诉你,李氏是我的妹妹,张佑是我的子侄,以后放尊重着点,再出言不逊,仔细着你的皮子!”

明朝武官地位低下,是以张守备虽然官居五品,不过要对上七品知县,胜负还真是未知数。这还是沾戚继光的光,内地一些卫所武将,在张让这个级别的,见到七品知县,大多还得要下拜行礼呢。

张夫人是明白人,自然不可能办出阻挠席龙执行公务的糊涂事,不过,衙门内的黑暗她心知肚明,敲打席龙一番则是必须的。至于以后如何,却不是她一介女流好插手的,还得张让出面才行。

反正她已经下定了主意,哪怕求到戚继光或者梁梦龙那里,总之绝不能让张佑和李烁受了委屈就是。

“是是是,夫人放心,县尊老爷没判之前,张先生和他母亲若少跟头发,您老人家唯我是问便是!”席龙说道,别看他五大三粗,脑子倒也转的快,只保证宁永全判决之前,不敢将话说的太满。

说罢看向张佑,弯腰躬身,伸臂虚引:“张先生请,小的搀着你!”

“世兄!”张佳琳突然走到张佑旁边,俏脸略红,却勇敢的抬头望着张佑,一字一字说道:“我相信你,和姨娘!”

张佑微微一笑,伸手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然后无视众人惊讶的目光,望向张夫人说道:“姨娘,此去平谷好几里路,烦请轿夫们送送我们。”

“那还用说,那匹马你世叔已经送给了你,反正你也会骑,仍旧骑着便是,至于你娘,自有轿夫们抬着……你们娘儿俩放心,我这就回去让老爷过去,宁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冤枉你们的。”

说到这里,张夫人瞥了席龙一眼:“这应该没问题吧?”

席龙暗暗叫苦,这哪里是拘传人犯啊,简直是来请大爷来了。可是人在屋檐下,他不过就是个没品没级的县衙捕头,还真惹不起张夫人。

“没问题没问题,这案子本来也没定性嘛,八成就是一场误会,过过堂,兴许等会儿就回来了呢。”

“如此甚好!”

张夫人微微额首,正要努嘴招呼人帮张佑牵过马来,不想张佑突然说道:“我不骑马了,小侄马术不精,昨日骑了一遭,大*腿都磨破了,还是坐轿吧。”

“也行,你坐佳琳的便是……”

“不,”张佑微微一笑,眼睛眯了眯,缓缓说道:“用不着那么麻烦,反正您的轿子也够大,小侄和母亲同乘一轿便是!”

李三儿告的便是张佑与李烁****众目睽睽,他居然还要和李烁同乘一顶轿子,这简直就是故意自找没趣嘛。

话音一落,大门口探着脑袋看热闹的都停了议论,惊的目瞪口呆。四下里安静到了极点,落针可闻。

第三十章 威武 升堂

“佑儿,这……”李烁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傻,知道儿子的心思,无非是希望籍此表达问心无愧,只是,万一要是弄巧成拙了呢?

昨晚张佑已经将郑爽的提醒转告给她了,今日之事,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过事到临头,不知为何,她仍旧十分的紧张。

张夫人怔了一下,忽然笑了,额首说道:“人正不怕影子歪,这样也好,就坐一乘轿子,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张佑呵呵一笑,论豪气,张夫人虽是女流,却一点儿也不输男人,相处愈久,愈生知己之感。

轿夫们抬着张夫人的轿子过来,张佑冲张夫人母女含笑额首,和母亲并肩坐了上去。轿帘儿放下,小轿颤悠悠离开地面,出了大门,前呼后拥,逶迤向平谷县城方向而去。

张夫人交代那些泥瓦匠们继续干活,自领着张佳琳回家去通知张让。待到她们也离开后,仍旧聚在大门口的吃瓜群众们再次议论起来,好话不多,难听话却一句跟着一句,钱倭瓜吃谁相谁,板着脸数落几句,不想竟惹无数耻笑,气的他干脆砰的将大门关了起来。

哄笑声在身后响起,不知是谁招呼了声去县衙看热闹,引来无数附和。人声渐远,钱倭瓜靠在大门上,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提着的心却没有放下,暗暗忧虑:少爷和夫人瞧着人品可是都不错,不像传言中那等不知廉耻之人。不过那李三儿可不是什么好鸟,没理还要搅上三分,是个绝不肯吃亏的主儿,如今既然敢告到县衙,想来是有些把握……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难道老了老了还能看走眼?

夏各庄镇子其实不算小,架不住张佑和李烁的名声太大,不消一顿饭的工夫,母子俩***被李三儿撞破,张佑恼羞成怒砍伤李三儿,被李三儿告到了县衙门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镇子。

这可是稀罕事儿,人们沸腾了,不少人亲自赶往平谷,剩下的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也是这件事情。

用后世的话说,张佑母子火了,可惜没报纸新闻,不然的话,铁铁的头版头条,连张让苏醒痊愈的消息也得被压到下边。

郑爽得到消息的时候不晚,估计张佑等人走出去没三里地。他神色大变,本来正在给病人开药方,当下毛笔一丢,药方也不开了,匆匆冲杏林馆雇来的老郎中交代一声,回到后院,牵了马就走,正碰上舅舅黄伯强。

“急火火的干啥去?”

“佑哥儿和他娘被抓到县衙门去了,我得瞧瞧去。”说着话时,郑爽已经穿蹬上马,话音未落,手里的马鞭子便抽在了马屁*股上。那马吃痛,希律律一声嘶鸣,前蹄翻飞,箭一般冲了出去。

“臭小子,屁*股着火了……等等,刚刚他说什么?张佑那小子和李氏被抓到县衙门去了?因为啥啊?爽儿,爽儿……”黄伯强提高声音叫道,可惜郑爽早没了人影。

“娘,怎么不说话?”小轿颤颤巍巍的,犹如汽车行驶在起伏的路面上,张佑还是头一次感受,不免新鲜了会子,等新鲜劲儿过了,才发现李烁一直沉默,不由问道。

轿子不大,两个人并排坐着,略有些挤,饶是李烁用力的向一边靠,胳膊仍旧免不了靠到张佑的胳膊。

“没什么,娘有些紧张。”

张佑笑了,说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又是针灸又是喝药的,咱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嘛……知县那里你也不用担心,张让夫妇都是知恩图报的人,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有他们盯着,那知县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像上次那样颠倒黑白。”

“娘知道,娘只是担心……担心……”李烁说话突然吞吐了起来,张佑好奇不已,追问道:“您到底担心什么啊?孩儿都快被你急死了。”

“算了,娘不过就是瞎担心罢。”李烁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自己担心什么,轻叹一声,怔怔的发起了呆。

张佑见状,愈发好奇,不过经过这些天相处,他了解母亲的脾性,外柔内刚,若诚心不说,强问也没用,只好也闭上了嘴,脑子却没闲着,胡乱琢磨:如今治疗已见成效,待过堂之后,便是母亲恢复名誉之时,这么好的事情,应该高兴才对嘛。她担心的究竟是什么呢?

胡思乱想着,轿子忽停,耳闻一声雄浑的“威武——”堂威,随即醒木声响,一道清喝传来:“带人犯张佑李氏二人上堂!”

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平谷县衙。

张佑伸手轻拍李烁后背,长身而起,当先挑帘儿下轿,赫然发现,大堂门口竟然已经围满了人,而席龙等捕快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大堂,手持水火棍分立两侧,堂上正大光明匾额下方端坐着一名头戴乌纱,身穿青色官服之人,胸口绣着一对儿紫色鸳鸯,双目如电,正阴沉沉的审视着自己。

“这就是那个治好张守备的小神医张佑?怪俊的,难怪李氏跟他媾合……”

“屁的神医,不定怎么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呢!”

“哎呦喂,这就是李氏啊?上次没见着,啧啧啧,瞧瞧这脸蛋儿,瞧瞧这身段儿,我要有这么个继母,我他娘的也忍不住啊!”

“那李三儿不知道都瞧见了些什么?就这一对大=奶=儿,真要能瞧上一眼,少活几年老子也认了。”

不三不四的议论声,伴随着指指点点,脸皮但凡薄一些的,羞也羞个半死儿。李烁身子微微颤*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俏脸涨红,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愤怒与羞恼的感觉却如出一辙。

不,不对,到底还是不同了,这一次,最起码张佑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望着张佑坦然走入大堂的背影,她突然冷静了下来,昂首挺胸,紧随张佑,缓缓跟了进去。

第三十一章 见官不跪

李三儿撅着屁*股跪在堂上,郑勇却是有功名的,垂手站在他的旁边。二人视线一直追随着张佑和李烁,脸挂冷笑,丝毫不加掩饰。

宁永全高坐堂上,手按醒木,目不转睛的盯着张佑和李烁,眼见李烁下跪叩头,张佑却仍旧直挺挺的站着,不禁冷哼一声,重重的拍了一下醒木,轻声怒喝道:“大胆张佑,见了本县,为何不跪?”

郑勇和李三儿交换了一下眼神,暗暗诧异:这瘸子莫不是傻了吧?怎么见了宁老爷不磕头?他不就是个童生嘛,真以为治好了张守备便老子天下无敌了啊?想到此处,不由冲堂上宁永全递了个眼神:这可是好机会,张佑这细皮嫩肉的,估计连五板子都承受不住吧?

见官不跪是要挨板子的,张佑熟稔历史,自然清楚的很。不过,穿越至今,守备老爷,总兵官,蓟辽总督,见谁他也没跪过,更何况堂上这人可是玷污母亲名声的帮凶,向他下跪?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李烁焦急的扯了扯张佑的衣袖,这孩子,牛脾气又犯了,反正咱们胜券在握,你就且先低个头又如何?

张佑低头冲母亲笑了笑,跪拜的礼节本就是古礼,李烁又不是穿越回来的,见官便拜,乃是习惯使然,他自不会因此而轻视于她。不过,他已铁了心不跪,自然不会因为李烁拽自己一把便改变初衷。

“好嚣张的小子,没有功名,便真是神医,见了县尊老爷也得磕头罢?”

“如此无君无父,难怪敢和他娘做出神鬼难容的苟且之事了。”

“老爷赶紧下令吧,打死这个无君无父的狂徒!”

议论声中,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堂门口围观的人们登时鼓噪起来,场面大乱。

这不奇怪,如今可是名教最为盛行的朝代,三纲五常,礼大如天,大臣见了皇帝要跪,下官见了上官要跪,百姓见了官员要跪,等级森严,既有利于保持上层统治阶级的优越性,也有利于刺激下层百姓努力上进。大家都跪,习以为常,冷不丁冒出一个见官不跪的,自然就成了异类。

席龙满头大汗,一个劲儿的给张佑使眼色,开玩笑,那张夫人可不是好惹的,自己答应她审判结果出来之前保张佑母子一根头发都不少,如今若是因为张佑自己不跪而触怒了县太爷,一顿板子挨到屁*股上倒也无妨,自己可怎么跟张夫人交代?那可是敢领着家仆跟闹事的流民动刀子的女中豪杰啊!

鼓噪声中,众目睽睽,张佑仍旧没事人般站在堂上,笑吟吟的望着宁永全,双*腿挺的笔直,一点儿弯曲的迹象都没有。

席龙心里头已经问候了无数遍张佑的十八代祖宗了,耳朵竖的高高的,一个劲儿的埋怨张让,按照张夫人的话,这守备老爷就算骑头猪也应该到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曾经无数次想要开口提醒张佑,甚至想过万一宁永全发怒如何替张佑求情。可惜,基于对这位县尊老爷的了解,他什么都不敢说。

这真是他这辈子最难捱的一段时间,短暂的其实仅仅是一瞬,于他,却漫长的如同永恒。

“大胆张佑,本县问你话呢!”默然移时,宁永全再次开口,语气森然,众人闻之,如坠冰窖,鼓噪之声登时停歇,四下里突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了张佑的身上。

便在此时,马蹄声响,郑爽终于赶到——所谓忙中出错,他追的太急,进城时撞翻了一个水果摊子,偏身上还没带银子,好说歹说,央求了半天,到底还是把缠有金丝的马鞭当在那里,老板才放他离开。

围在大堂外边的人纷纷回头,郑爽滚鞍下马,透过人头之间的缝隙,一眼就看到张佑木桩子似的杵在李烁旁边,再见宁永全脸色铁青,马上就猜到了他生气的原因,冲口喊道:“佑哥儿你傻了么?县尊老爷在上,谁教你直挺挺戳着的?”

“县衙重地,何人喧哗?”宁永全其实识得郑爽,不过听他说话,颇有偏向张佑的意思,心生不喜,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郑勇也没想到郑爽居然会来,急忙趋前一步冲宁永全拱手解释:“老爷息怒,这是我家少爷,冲撞了老爷堂威,还求老爷看在他年幼的份上,恕他则个。”说罢也不等宁永全表态,转身疾走几步,一把拽住了正往进挤的郑爽,板着脸训道:“站住,这是什么地方,闷着头就往里闯,成何体统?”

他是郑爽的授业恩师,如此说话,倒也并不逾距。

郑爽却用力甩开了他的手,看都没有看他,径直冲到张佑旁边,边拽边焦急的说道:“还看什么啊,赶紧跪下啊,非等着挨板子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刻,张佑的心被郑爽的举动捂的滚烫。他不是一个特别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只是将自己的胳膊从郑爽的手里硬抽出来,盯着他的眼睛,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谢谢!”

说罢扭回头,上前一步,冲宁永全拱手一笑:“县尊大人息怒容禀,学生少读诗书,纲常之道还是懂得的,之所以未曾向您跪拜行礼,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想陷大人于不义之境啊。”

话音刚落,顿闻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乖乖,这张佑是个傻大胆儿吧?见官不跪也就罢了,居然满口胡诌,哦,听你这意思,合着不向县尊大人跪倒叩头,还是替县尊大人考虑呗?

李烁和郑爽被张佑说的一愣,身后郑勇却憋不住,噗的笑出了声,见堂上宁永全皱眉,他不紧不慢的上前几步,先扫了郑爽一眼,这才笑嘻嘻的望向张佑,揶揄道:“张佑啊张佑,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老爷在上,你不下跪行礼也就罢了,竟然顺口胡说,莫非真欺老爷人善,不敢打你板子么?”

宁永全的怒火被郑勇的话彻底撩拨了起来,啪的一拍惊堂木,寒声喝道:“混账东西,本县忝为一方父母,你不敬在前,如今又来狡辩,实乃无礼至极……来人啊,速将此子杈将出去,先打二十板子再来说话!”

第三十二章 耍无赖

眼瞅着众差役撸袖子挽胳膊,虎视眈眈的欺了上去,席龙暗叹,对不住了张夫人,非我不守信用,实在这张佑犯浑啊。

李烁郑爽色变,叉开双臂,膝行挡到了张佑的前边,李烁央道:“县尊老爷恕罪,犬子吃了猪油……”

眼瞅着板子就要落在儿子身上,她已顾不得再恨宁永全,只是“蒙了心”三字未曾出口,便听张佑突然笑了起来,登时一怔,什么当口了,我儿笑的哪门子?张嘴回望,样子惊讶至极。

不光李烁和郑爽,暗喜的郑勇和李三儿,堂上众差役,包括宁永全在内,所有人都被张佑笑蒙了,纷纷怀疑,这小子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

“死瘸子,有什么好笑的?大罪已铸,就算你想求饶,怕也晚了点儿吧?”郑勇阴恻恻的说道,同时向宁永全递了一道眼神,提醒知县老爷,赶紧打,别中了这小子的拖延之计,万一等会儿张守备来了,可就打不成了。

不光他,宁永全也琢磨过味儿来了,合着你小子是等着张守备啊,冷笑一声心道:不就是个五品千户么,别以为救了他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今日不给你点苦头,日后老子还怎么混?

如此想着,他轻蔑的轻哼了一声,习惯性的捏住惊堂木,扬手就要重重的拍将下去。

“大人不会是怕了吧?”张佑止住笑,突然问道。

“哼,本县何惧之有?”

“该怕的是你才对,”郑勇揶揄道:“那可是二十板子,就你这细胳膊嫩腿的,打不死怕也得要你半条命……别指望守备老爷来救你,目无尊上,守备老爷来了也救不得你。”

张佑早就猜出了郑勇的身份,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和县尊大人有仇?”

郑勇不傻,见张佑直到此刻仍旧有恃无恐,不禁警惕了起来。不过,百姓见官下拜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除了拖延之外,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张佑还有什么咒念。

但张佑这个问题他还必须回答,如此好的拍马机会,若放过可就太可惜了:“老爷爱民如子,我平谷上下,皆感圣德,也就出了你这么个无礼的狂徒吧!”他冷笑道,拍马之余,还不忘捎带张佑一句。

同时暗暗发急,这宁大人是怎么回事?倒是打啊,还真等着张守备来啊?他曾经给郑承宗当过师爷,官场的事情门儿清,虽说武官不得干涉地方事务,不过张让可是戚继光的亲信……等等,莫不是真的再等张守备吧?这个老东西,鼠首两端,这是又拿了老子的银子,又想卖张让个好啊。

想到这儿,他不由咬了咬牙。

其实郑勇真的误会宁永全了,他还真的不怕张让,之所以迟迟不打,先是诧异,紧接着,更多的不过是好奇罢了。

“既然没仇,那你为何屡屡挑拨大人打我板子,要陷大人于不义之境?”

“笑话,你无礼在先,本县只打你二十板子,已是开恩,如何就不义了?”宁永全将问题接了过来。

“这……大人,学生适才不拜,真的是有苦衷的,”张佑脸上写满了真诚,说道:“学生不才,去年刚过了府试,不想得了一场大病,学业一下子就给耽搁了下来。也是凑巧,前些日子学生居然误打误撞的帮了张守备一把,张夫人是个仁义人,听说学生因病荒废了不少学业,非要给请个老师,约好了明日见礼,谁知今日……”

“拜师和拜县尊老爷有什么关系?你小子少在这儿胡搅蛮缠!”郑勇实在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张佑。

旁人其实也很奇怪,拜师就拜师呗,和参拜县尊大人并无冲突嘛,这算哪门子借口?

张佑翻了郑勇一眼,不慌不忙的道:“拜师和参拜大人当然没有冲突,要怪就怪在下忒实诚,寻思着拜师的时候不得先冲至圣先师磕头么,所以打从前天就开始斋戒,就等着明天一早给至圣先师三跪九叩呢,这才冒犯了县尊大人……县尊大人,县尊大人?”

“哦,呃……原来如此!”宁永全咬着牙说道,好嘛,闹了半天,你这头是给孔夫子留着呢。行,拿圣人来压本县,算你小子狠!

至圣先师是谁?孔子孔夫子是也!别说一个小小的知县了,大明上下,就没一个敢不尊重的。

所有人都怔住了,这小子太坏了吧?哦,你斋戒了好几天,就为了拜孔圣人,然后就可以不参拜县尊了?没这个道理嘛!可又没人敢说张佑不对,至圣先师么,怎么尊敬都不为过,真惩罚他,莫非你自认为比孔圣人还高一等不成?

无赖,无耻,不要脸!

好吧,不拜就不拜吧,不过,本县可也不是任你欺负的。宁永全强压怒火,换上一副笑脸,说道:“这么说来,你不拜本县,果然是为本县好,本县倒差点误会了你。对了,张夫人给你介绍的老师是谁啊?”平谷有功名的人是有数的,只要你说的出名字,本县马上派人查问,若没有拜师这回事儿,咱们新帐旧账一块儿算。

郑勇很快明白过来,阴笑着附和道:“张夫人介绍的老师定然是没错的,只不知是哪位大儒?”

张佑暗暗叫苦,张让一直不露面,他被逼无奈,才想出如今这个无赖的方法,却没想到宁永全也是个阴人,居然抓着老师不放,郑勇更坏,还给那子虚乌有的老师定了个大儒的名头,哪有什么大儒啊,他刚穿越回来,又没继承本体的记忆,别说大儒了,秀才也不认识一个啊。

李烁和郑爽急了,这下完了,找什么借口不行,非编这么个理由,现在好,人家逼着问你老师是谁,说不出来,那就是欺哄上官,罪加一等。随口说一个也不行,又没提前打好招呼,谁给你擦这个屁*股啊?

张佑迟疑不语,众人渐渐的也全都琢磨过味儿来了,笑吟吟的望着张佑,编啊,你小子倒是继续编啊?

宁永全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重新抓住了惊堂木。张佑额头冒汗,叫苦不迭,心说罢了,今日这顿打怕是挨定了,自己真气虚弱,不知捱不捱的住?

恰在此时,大堂门口人群散开,张让一身便服,陪着一人走上堂来,那人边走边道:“大儒之名可当不起,不过痴长几岁,多读过几本书罢!县尊大人在上,学生这厢有礼了!”

第三十三章 针锋相对

宁永全一见来人,居然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肃然拱手:“原来是海岳先生,请恕下官正在问案,不能全礼了。”

海岳先生是谁?张佑一愣,他自称学生,想来不是官员,怎么这宁永全反倒自称“下官”如此恭敬呢?

“宁大人言重了,”那海岳先生客气道:“大人问案,事涉学生未记名的弟子,按说是该回避的,如今上堂,仅为证明子诚未曾撒谎而已。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宁大人不必顾忌在下。”说着一顿,望向张佑道:“子诚,好好配合大人,不得再无礼!”

张让也抱拳道:“海岳先生说的是,让与先生此来,绝无影响大人断案的意思,只因子诚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无伦是否与其母有染,我都该对其有个交代。若真如原告所言,子诚非但与母有染,还持械砍伤了原告,宁大人也无须顾忌让的面子,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就是。不过嘛,假若小人作祟,恶意中伤,让虽不过是个大头兵,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徒!”

这话说的很明白,老子就是来给张佑撑腰的,果有其事也就罢了,别想损私枉法,不然老子可也不是好惹的。

宁永全皱了皱眉,干笑一声说道:“张大人恩怨分明,下官佩服。秉公办案,乃是宁某职责,大人放心便是……来人啊,搬两把椅子,请张大人与海岳先生坐听本县断案!”

话音既落,两名差役小跑着进后堂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张让和那位海岳先生也不客气,道谢之后,坐了上去。

事情突然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板子自然是打不成了,下拜的事情算是不了了之,张佑却仍旧猜不透那个海岳先生的身份,偷瞥了张让好几眼,希望能从他那儿得到些提示,谁知张让只顾着和那位海岳先生小声嘀咕,根本就不看他。

看李烁和郑爽,两人也是一脸懵懂,想来也没听说过这位海岳先生的名头。

这事儿整的,稀里糊涂的冒出来一位老师,皮肉之苦倒是免了,可张佑的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开玩笑,如今他虽然一文不名,后世可是堂堂的神医,一般人想当他老师他还真不乐意。别忘了,现如今可是大明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话可不是闹着玩儿,万一所认非人,对他日后的发展可就影响大了。

这海岳先生到底是谁呢?若是个名人,我该有印象才对啊。

张佑胡思乱想的当口,宁永全已经重新落座,轻拍惊堂木,喝问道:“原告李三儿,你状告龙家务李氏张佑母子******被你无意撞破,张佑恼羞成怒,持械砍伤于你,如今二人俱在,你可有证据么?”

没看到张佑被打,唯恐天下不乱的吃瓜群众们本来还有些失望,如今见问案重新走上了正轨,不禁重又提起了兴致。

李三儿跪的膝盖都快肿了,膝行几步,趁势活动一下僵硬麻木的腿脚,先看了张让和那位海岳先生一眼,这才高声道:“回老爷,草民有证据。”

“呈上来!”

“回老爷,砍伤草民的刀在那恶贼张佑的手里,如今怕是早被他清除了痕迹,不过,草民胳膊和屁*股上伤痕犹在,一查便知。另外,当日草民撞破二人之时,二人身无寸缕,草民瞧的清楚,那李氏体毛犹胜于常人,腋下小腹,茂如丛林,老爷可请医婆查看,小人若有半句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医婆本是对司礼监自民间选取用以替宫中贵妇诊治的精通医术的妇女的称呼,于女人来说,甚为荣耀,慢慢的,下边懂医的女人便也自称起来,渐渐演变成所有懂医女子的通称。

上一次李烁被郑勇诬赖勾*引于他,用的也是这个借口,本来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再拿出来当证据,其实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不过如今世风保守,除了勾栏院里的娼妓,普通女子别说被人看到如此私密的地方了,便是抛头露面也有诸多忌讳,一众吃瓜群众闻言,根本就懒得去考虑合理不合理的问题,一个个兴奋的不行,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纷纷鼓噪起来。

“肃静!”宁永全一拍惊堂木,堂下众差役齐喝“威武——”鼓噪声顿时停歇,场面重又恢复了平静。

张夫人说李氏和张佑绝对不可能有染,张让自然信的过自家夫人的眼光,只是李氏体毛旺盛这事素有耳闻,若任凭宁永全找来医婆,自然又是“证据确凿”,辩无可辩。可惜众目睽睽,也不好搞什么小动作,为今之计,只能按海岳先生的主意,先把水搅混,将众人的视线往李三儿的名声上引,争取弄它个证据不足,押后再审。下来或使好宁永全,或安抚李三儿,操作起来便容易的多了。

“李三儿是吧?李氏特征,人尽皆知,以此做为证据,怕是有些不足吧?另外,本官素闻你贪花好*色,不务正业,你说你撞破了张佑母子不伦苟且还砍伤于你,焉知不是你觊觎李氏美色,欲图不轨,张佑护母心切,这才砍伤于你?”

张让插口,徐徐说道,李三儿面色大变,冲着宁永全连连磕头:“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那李氏与张佑那个恶贼确实有染,小人也确实撞破了两人的奸情,守备老爷血口喷人,还请老爷给小人做主!”

他是豁出去了,反正那李烁体毛旺盛的事想赖也赖不掉,有郑勇承诺的一百两银子打底儿,大不了事后远走高飞也就是了。再者郑勇亲口跟他说的,宁永全那儿已经使了好处,只要一口咬死自己确实撞破了张佑和李氏苟且,便守备老爷,怕也奈何他不得。

张让站起身来板着脸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撞破了张佑和李氏的奸情,除了适才说的两点证据,可还有别的证据么?”

李三儿惫懒的性子也被激起来了,反唇相讥:“这两点还不够么?李氏不守妇道,招蜂引蝶,淫*荡无耻,曾勾*引过我义兄,此事人尽皆知。被龙家务李全福夫妇收留,又和张佑同住一条大炕,此事知道的人也不少。母子俩一个水性杨花,一个血气方刚,做出些苟且之事,不也正常么?”

第三十四章 疯狂之举

张让冷笑道:“地方狭小,母子同住一炕,不过无奈之举而已,怕也不能就此认定两人有染吧?”

“你——看来守备老爷存心替这二人开脱了?草民可对天发誓,那日确曾撞破了这两人的奸情,还望县尊老爷明断!”

李三儿磕下头去,眼见张让还想说话,宁永全脸色一沉,摆手道:“张大人,莫非信不过下官不成?”

这话可是有些重了,张让干笑一声,坐了回去。

宁永全拂袖而起,提高声音道:“适才张大人说的很有道理,看来此案确有尚待商榷之处,原告被告,尔等暂且退下,待本县查访一番,择日再行定案!”

老狐狸,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郑勇暗骂宁永全,心说看来三百两银子白花了,想要打赢这场官司,还得出血才成。只是,海岳先生都出面了,这场官司怕是不好打了啊。他紧皱眉头,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张让则喜悦的看了眼闷葫芦似的海岳先生,偷偷竖了竖大拇指——不愧是戚帅最信任的幕僚,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啊。

“大人且慢!”突然,沉默许久的张佑朗声开口,已经准备退堂的宁永全怔了一下,惊疑不定的问道:“怎么,难道你有异议不成?”

张佑上前一步,微微一笑,说道:“大人言重了,学生只是觉得,此案拖的越久,对我母子二人名声损害越大,适才那李三儿不是说学生的母亲……嗯,那啥么,既然他信誓旦旦,坚持自己不曾说谎,学生倒觉得,不拘医婆稳婆之类,尽速找来一位查验,真相如何,自然水落石出……”

“子诚——”张让一下站了起来。他实在是搞不明白,难得宁永全识趣,答应将本案延后,这张佑怎么反倒要求察看李氏了?这不应该是极力避免的事情么?小伙子瞧着也是精明人,怎么关键时刻反倒犯起了糊涂?

只是这些话偏偏他还无法说出口,只能一个劲儿的给张佑使眼色。他是个络腮胡子,五大三粗,棱角分明,挤眉弄眼起来,显得十分滑稽。

旁边那位海岳先生打从坐到那里后就一言未发,此刻倒也仍旧沉的住气,不过眉头却高高的耸了起来。

其实不光张让与海岳先生,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想不通张佑打的是什么算盘,堂外交头接耳,议论四起,堂内众差役也左顾右盼,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解。

李三儿望向郑勇,郑勇看向宁永全,宁永全没人看了,下意识的说道:“适才张大人说的有理,你母亲体毛旺盛的特征人尽皆知,若仅以此条断案,恐怕难以服众,本县这才将本案延后,无非便是求个公证,怎么你现在却又要求……”根本就没有道理嘛。

“大人容禀,学生与母亲清清白白,苍天可鉴……”张佑斟酌着词句说道,依着他的判断,宁永全肯定是向着李三儿一方的,哪怕张让出面,他定然也要紧紧抓住母亲体毛旺盛的特征不放,唯有如此,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毕竟上一次郑勇状告母亲勾*引之事,他便是依此断的案,不可能自己拆自己的台。

让张佑万万没想到的是,张让三言两语说了几句,宁永全竟然不再揪着李烁的特征不放,这样一来,母亲十来天苦药汤子岂不白喝了?

他知道宁永全为什么转变,官官相护,历来如此,以前没有张让的时候,自己和母亲不过是杨颖的家仆,连个普通老百姓都不如,和黄氏相比,宁永全自然要帮助黄氏。现在不同了,张让既然选择在这个关键的场合出面,甚至还带来了一位好像颇有些能量的海岳先生,已经摆明了态度,何去何从,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宁永全转变的太突然了,按他的想法,就算对方有心卖张让面子,起码也得在查看过母亲之后吧,到那时,才是真正的进可攻退可守——卖人情的话,便是一句“李氏特征人尽皆知,不足为凭”,随便处罚李三儿些什么,事情便算不了了之了。不卖人情也简单,反正也没别的人证,只要李三儿一口咬定确实撞破了自己和母亲****哪怕人人都知道仅凭母亲多毛不足以定案,却也没办法拆穿李三儿的谎言,到时就算判李三儿胜诉,张让也没别的办法。

只是如此一来,无论哪一种结果,他和李烁***的名声可就洗刷不清了。那可不是他想要的。

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事情演变的太快,饶是张佑聪明绝顶,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还是那句颠倒了无数次的话,李烁体毛旺盛,经由年前的案子之后,早已人尽皆知,能不能以此再断此案,不过是宁永全一句话的事情,现在他已经主动承认以此断案不能服众了,张佑还能如何?

“本县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断案是要讲证据的……此案事关风化,影响重大,本县断不可能草率结案……”

“嗞啦——”宁永全正在侃侃而谈,忽然变色,指着李烁结巴起来:“你,你,你……”

所有人都被李烁突然的举动惊呆了,谁也想不到,一直老老实实跪在堂上的她,会忽然间发疯般撕开了自己的衣服。

“娘——”

“姨娘——你这是……?”

李烁没有理会张佑和郑爽,涨红着脸站了起来,几步冲到宁永全面前,隔着桌子举起左臂,腋窝处已经被她撕开了一个口子,雪白的肌肤露在外边:“老爷您看,这叫体毛茂盛么?一根毛都没有也叫体毛旺盛?”

疯了疯了,这婆娘不会是疯了吧?宁永全被李烁发狂般的举动惊呆了,下意识的退了两步,脸色苍白,艰难的摇了摇头。李烁的腋下嫩如凝脂,洁白如雪,初生的婴儿也不过就是如此。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大家看看,这叫体毛旺盛么?睁开眼看看,这叫体毛旺盛……?”李烁并不停留,举着左臂满堂转悠,嘴也不停,不断的对每一个经过的人问同样的问题。

按说这样的行为肯定是要遭到唾弃的,但没有,所有人都凝重的望着她,神色中有惊讶,有怜悯,甚至有欲*望,偏偏就是没有耻笑讥讽以及不屑。

一个人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才能当众做出此等不知羞耻的事情呢?

说好的体毛旺盛呢?剃刀也剃不了这么干净吧?

李烁绕了一圈儿,终于走到了李三儿和郑勇的对面,一边指点着自己的腋下,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体毛在哪儿呢?诬我清白也就罢了,竟然连我的佑儿也不放过,反正我也没脸活了,我跟你们拼了!”

说着一把按住李三儿的肩膀,冲他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第三十五章 恶气

天下间最伟大的感情莫过于母亲对孩子的爱,这一刻,众人终于明白张佑为何一定要坚持查看李烁了,同时,对做出本该遭到唾弃行为的李烁肃然起敬——这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敢于做任何事情。

****可能吗?

也直到此刻,人们才想起了李三儿平日里的为人。

其实每个人都有良知,不过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无重大震撼不足以唤醒。

变起俄顷,李三儿不防,脖颈一下被李烁咬了个结实,刺痛钻心,他又惊又怒,下意识的探手薅住了李烁的头发,用力往外猛扯。他情急之下力大无穷,李烁哪是他的对手,一扯之下,登时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却不呼痛,反而咯咯一笑,呸的一声,吐出一块带血的皮肉。

“骚蹄子,又特娘的咬老子……”李三儿疼的呲牙咧嘴,捂着脖颈骂骂咧咧,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将下来,显得益发狰狞。

李烁还未咬到李三儿的时候张佑已经凑了过去,可惜腿脚不便,没有扶到李烁,此刻听李三儿竟然还敢满嘴喷粪,登时怒发冲冠,举起拐杖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拐杖与李三儿肩膀接触,骨折声与拐杖断裂声同时响起,李三儿应声而倒,疼的满地打滚儿,杀猪般嚎了起来。

本来凭李三儿的身手,是不会轻易就被张佑砸到的,一来他刚被李烁咬了一口,疼的有些迷糊,二来张佑真气也有进境,比起当初刚穿越回来时,气力大了不少。

张佑尚不解恨,抡着半截拐杖没头没脑的一顿狠砸,直到郑爽用力抱紧了他,这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郑勇被吓呆了,连退数步,目视张佑,如望恶魔。

李三儿挨了不下二十拐杖,皆是张佑全力而为,毫无留手,先还痛呼谩骂,此刻早已疼昏了过去,只有身体还时不时的抽搐一下,蜷缩在一起,活像只将熟未熟的大虾。

事发太过突然,宁永全反应过来时,张佑已经住手,他想呵斥几句,忆起适才情形,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冲席龙招了招手,指着李三儿道:“污人清白,死不悔改,此等恶徒,打煞也不亏他,暂且收押,容后再定他的罪过。”

席龙领命,指挥几名差役将李三儿拖了下去。

郑爽早已松开了张佑,见他冲到李烁旁边抱住了她,忙也跟了过去叫道:“姨娘,姨娘,您没事儿吧?”

李烁怔怔的发呆,张佑吓的不轻,忙搭脉诊视,良久才吁一口气,对宁永全说道:“适才学生气昏了头,冲撞了大人堂威,还求大人恕罪。如今我娘急怒攻心,亟待救治,求大人开恩,给学生找个僻静的房间……”

“这个好说,堂后便是内宅,可带你母亲去后院儿救治……退堂!”

郑勇抢先低着脑袋溜出了大堂,他想不通李烁胳肢窝的腋毛是怎么消失的如此干净,人们看他的视线也让他发寒。他不傻,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既然李烁一根腋毛都没有,那先前自己说她体毛旺盛的话自然不攻而破,往深里追究,宁永全可以把责任推给医婆,他自己污人清白的罪过可没处推,再不走,万一被张佑揪住,绝对没好果子吃。

更让他惊恐的事情还是张佑的实力,张让出面不奇怪,最可怕的,还是海岳先生竟然也出面了。海岳先生是谁,那可是蓟州总兵官戚继光最信任的幕僚,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代表戚继光态度的。张让虽说也是戚继光的亲信,不过仅仅是个千户,平日里也没听说和海岳先生有何特殊的交情,怎么就把他请动了?

莫非这是戚继光的意思?张佑什么时候和戚继光搭上关系的?

郑勇惊疑不定的离开不提,张佑也没跟宁永全客气,和郑爽一左一右扶着李烁,在他的带领下进了后院儿。张让和海岳先生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平谷县衙占地甚广,起码不下二十亩,进后堂后,经过六科房,县丞衙,主簿衙,典史衙,夫子院等好几处建筑,才算到了后宅。这里便是知县住的地方了,进垂花门,早有两名女仆迎了上来,宁永全先吩咐其中一人领张佑去客房给李烁诊治,自己则引着张让与海岳先生去花厅叙话。

谦让一番,分宾主落座,丫鬟奉茶已毕,略寒暄几句,宁永全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今日之事,让海岳先生和君实兄见笑了,此番宁某可是被那个郑勇和李三儿坑苦了……哦对,还有黄家那个医婆,若非李氏行惊人之举,宁某还蒙在鼓中呢!”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宁大人也是被小人蒙蔽了,如今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嘛。”

“君实兄如此说,永全益发惭愧了,”宁永全偷瞥海岳先生一眼,说道:“只是大错已然铸成,那郑勇且不说了,曾经是前任郑知县的师爷,前番查验李氏的医婆也是黄家杏林馆之人,如何处置,倒让下官犯了难……海岳先生,您是戚帅军师,宁某不才,还求先生教我。”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十分真诚的冲海岳先生拱了拱手。

海岳先生知道宁永全在担心什么,假如自己和张让不出面,就算明知道张佑李烁母子是冤枉的,宁永全也可以假作不知,但现在不同了,谁能想到那李氏竟然敢感冒天下之大不讳,当众裸露隐私之处呢?这下宁永全算是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上,没人追究也就罢了,但凡有人追究,前番所断李氏与郑勇之事自然就成了冤假错案。

说严重点,宁永全的前程如今就掌握在他的手里。

“宁大人免礼,”望着眼前这个年近四十的知县大人,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哦,欺负的过时,你就可以不顾女子最重要的名节,任意欺负,现在感觉欺负不了,又来求饶了?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嘛。只是一想到这位宁永全的几位好同年,以及在内廷的关系,他又沉默了,眼红戚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身为他最信任的幕僚,自己不得不替他考虑啊:

“既然大人瞧的起,学生就说说我的看法: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安抚好子诚母子,至于诬告以及错诊之医婆,惩戒一番,责其登门赔罪也就是了,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先生高见,下官闻之,真如醍醐灌顶一般。”宁永全听海岳先生默许不做追究,登时大喜,接着想起一事,疑惑道:“对了,适才听先生和君实兄一直称呼张佑为‘子诚’,他尚未及冠吧?也没功名,怎么就有表字了?”

第三十六章 鲜红的守宫砂

李烁其实没大事,只是急切之下,为了证明自己和张佑的清白,被逼做出了有伤风化的事情之后,自觉无法面对儿子,急火攻心,脑子有些迷糊。这属于人体自发的保护机制,张佑和郑爽将其扶进客房,先取金针在其大椎风池以及太阳穴各灸了一针,再往下则犯了难。

这种情况,按说针灸膻中穴效果最好,前边那几针都是辅助,不过膻中的位置有点尴尬,位于双乳的正中,别说郑爽还在旁边,就算屋子里只有母子二人,如今的世风之下,他也不敢脱了她的衣服给她针灸。

医者仁心,他自己倒无所谓,后世这样的情况没少碰到过,关键还是李烁这儿,露了露胳肢窝都没脸见人了,若是再让他看到双乳,估计直接能羞死。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眼见母亲的视线仍旧发直,张佑示意郑爽去后边扶着母亲,自己则将母亲的衣袖挽上去,准备给她针灸内关穴。

许是年岁的原因,李烁的胳膊并非纤细的那种,反而微微有肉,白光熠熠,如同莲藕一般,郑爽别过脑袋不敢多看,张佑却惊的目瞪口呆,险些叫出声。

不是他没见识,后世满大街都是袒胸露腿的美女,饱受洗礼之下,李烁的胳膊再白再漂亮,也不至于将他惊成这样,实在是在这雪白如藕的胳膊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鲜艳红点,红艳艳的,犹如女子初夜时的落红。

这是什么?这是守宫砂,古代为了检验女子是否有性行为的一种标志,一般出生后不久就点上了,经久不褪,只有有过性行为之后,才会慢慢淡去。有没有科学道理张佑没研究过,不过是不是守宫砂,对于他这种经常接触“守宫”(其实就是壁虎)这味中药的神医来说,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守宫性寒,喂以朱砂之后,烘干研末,点在玉臂之上,多日不洗,药物渗透肌肤,颜色经久不褪,这一点毋庸置疑。

至于性行为后,是否会慢慢淡化,张佑没有做过实验,不敢断言。传言有违也就罢了,万一确有其事,那岂不是说明,李烁仍旧是处子之身?

“你还真是娘捡的,从观世音菩萨那儿捡的……这些人还真能编,李大娘,您看看,佑儿这眉眼跟我多像啊,怎么可能是收养的嘛?太恶毒了,怎么能如此恶意中伤我们母子呢,就不怕遭报应吗?”

张佑脑海中突然冒出当日李烁说过的话,当时李大娘说外间传言自己不是李烁亲生,李烁神情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笑着说出了这一番话,那时他虽有些怀疑,却没有深究,如今想来,莫非传言竟是真的不成?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是谁呢?母亲为何要极力隐瞒?

“佑哥儿,好了么?”

郑爽的声音将张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将李烁的衣袖往下拉了拉,捏住金针,分别在李烁两臂的内关穴上刺了两针。

随着真气渡入,李烁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看清状况之后,先是一颤,迅速将衣袖向下拉了拉,接着脸色涨红,低下螓首,蚊子哼哼般吞吐道:“佑儿,爽儿,刚才我……我……”

“姨娘,您别说了,都是李三儿和郑勇那两个混蛋逼的……”

张佑接口道:“没错儿,娘你别多想,孩儿感激你还来不及,绝对不会因此而瞧不起你的。”

他知道李烁在担心什么,这才抢先表明自己的态度,至于守宫砂的事情,有上次经验,他估计李烁不可能痛快的告诉自己答案,决定权当没看到,日后自己在想别的法子慢慢查访。

“是啊姨娘,您也是被逼无奈,这才出此下策,没人会瞧不起您的,大家都很佩服您呢,是吧佑哥儿?”

佩服么?张佑还真没注意群众的反应,不过,就算不佩服又如何,他自己反正十分感动就足够了。

点点头,他说道:“没错……另外,那个李三儿被孩儿狠狠揍了一顿,拐杖都打折了一根儿,已经被宁知县押进大牢了。刚才没顾上,让郑勇那小子跑了,下来再收拾他。对了郑爽,那个海岳先生是谁啊,你听说过吗?”

郑爽摇摇头:“好像有点印象,不过想不起来是谁了。我也奇怪呢,看知县老爷对他的态度,应该是个挺厉害的人物才对,我琢磨着,他之所以转变*态度,张守备的面子倒在其次,多半是冲着这位海岳先生才对。”

张佑深以为然,点点头,一边拔针一边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宁知县若是早知道张守备和这个海岳先生出面,恐怕根本就不会派人去拘我们娘儿俩。”

金针拔出,李烁匆忙将衣袖放了下来,想起胳肢窝还开着,脸上又是一热,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小声嘀咕:“这是哪儿啊,怎么连个针线笸箩都看不到……”

再见宁永全时,宁知县满脸堆笑,一口一个“子诚”,叫的那叫一个亲切,搞的张佑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等见旁边的张让和海岳先生含笑望着自己,他这才恍然,猜着宁永全定是知道了自己这表字的由来。

这可是有点扯着虎皮做大旗的意思了,想当日他可是把梁梦龙气的不轻来着,表字这事,那梁军门不定怎么后悔呢——此刻他已经知道当日木屋中见他的那两人确实便是梁梦龙和戚继光了,还捎带着更正了记忆的错漏,他一直以为梁梦龙已经回京当兵部尚书了,后来才忆起,如果史书记载不错的话,那应该是今年四月份的事情才对。

恭恭敬敬的将张佑等人礼送出门,宁永全皱眉进了内宅,刚进门,夫人柳氏便迎了上来,一边帮他更衣一边问道:“听春梅说有客来着,老爷眉头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宁永全摇摇头,视线落在柳氏的左肩下方:“夫人可还记得年前那个体毛旺盛的李氏吗?当日为夫好奇,还曾让你亲自察看过,你不是也说她体毛旺盛,确实有异于常人么。你猜怎么着,今日有人告她和其子****她被逼的急了,居然当众将胳肢窝处撕了个大口子,为夫瞧的清楚,那里雪白如脂,一根杂毛没有……”

“不可能,莫非老爷连我都信不过?”

“怎么可能信不过你,为夫只是觉的奇怪……”宁永全说着一顿,眼前突然一亮:“对啊,据说那张佑医术如神,莫非,是他做了手脚?是了是了,怪不得他极力要求让我找人再次察看他母亲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下可捡到宝了,适才送他纹银百两,一点都不亏啊,哈哈哈……”

第三十七章 弄假成真

“今日多亏先生仗义出手,大恩大德,学生感激不尽……”出了县衙,张佑对海岳先生抱拳道。海岳先生哈哈一笑,打断他道:“子诚医术高明,便没有我,怕也胜券在握吧?”

张佑偷瞥一眼李烁,情知这位海岳先生定是猜到了母亲腋下无毛的事情和自己有关,也不遮掩,说道:“今日之事,学生确曾早有防备,不过,若无先生和世叔您二人出面,肯定没有如此轻松……”说着掂了掂手里封好的银子,笑道:“何况还白得了这么多银子,怕不下百两吧?这可都是您二位的面子,废话就不多说了,晚上我做东,想吃什么,您二位尽管说话就是。”

“谢我就算了,还是海岳先生的面子大,我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对了子诚,还没给你好好介绍海岳先生呢……”

“郭造卿,字建初,‘先生’二字受之有愧,承蒙戚帅看的起,跟着混口饭吃吧!”海岳先生笑着接过了话头,态度十分谦虚。

张佑心头巨震,惊讶的望着海岳先生:“原来您就是郭造卿,那个写《燕史》的戚帅头号军师……不好意思,学生失礼了,我真没想到居然是您……难怪难怪,我真笨,早就该想到的。”

说到这里时,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懊恼之色。没办法,这个郭造卿可不是普通人,不光深得戚继光信任,胡宗宪,李遂,叶梦熊等人也十分器重他。胡宗宪和李遂此刻早死倒也罢了,那位叶梦熊可是位历史有名的火器高手,所制“叶公神铳”更是令他在战场上屡立奇功,成为晚明军事上最为有效的重武器。

这可是能够直接和叶梦熊联系上的人物啊,平心而论,就算当初猜到戚继光和梁梦龙身份时,张佑也没现在这么激动。

“鄙人去岁方应戚帅之约前来蓟州,编撰《燕史》不过多半年,想不到你居然也听说了,看来子诚不光医术高明,便是对于时事,也很关心啊!”郭造卿有些诧异,他从初见张佑时,便从未感觉这是个书呆子,只是从张佑嘴里听到《燕史》二字,仍旧有些大出所料。

古时读书人将立德,立功,立言视为人声头等大事,郭造卿自幼聪慧,诗书兵法,样样精通,可惜时运不济,蹉跎半生,至今身份不过是个“以选贡入成均”,“成均”是国子监的别称,说白了,就是个大学生。

所以,对于修撰《燕史》,郭造卿十分重视,当成留名千古的事业在做,此刻听张佑也知晓此事,隐隐还好像有些钦佩的意思,不由好感大增,隐生知己之感。

“要我说,你俩就别互相恭维了,今日相遇,绝对是天降的缘分……您想啊,子诚不欲跪那宁知县,便撒谎明日要行拜师礼,结果您就冒出去了,依我看,不如便假戏真做,真的将子诚收作您的弟子得了。”

听张让如此一说,张佑顿时意动,说道:“能拜海岳先生为师,自然是小侄的福分,只是小侄愚钝,不知先生肯不肯收啊。”

郭造卿爽朗一笑,说道:“难得小神医瞧的起我这点微末本事,若是推辞,怕是有点蹬鼻子上脸了,得,你这个学生我收了。刚才你不是说要请客么,正好,权当拜师宴,也别去什么馆子,买几个肘子炖炖,再整两坛子花雕就成。”

张让平日也和郭造卿接触不多,见他如此豪爽,顿觉投缘,哈哈一笑,说道:“不想先生居然和我一个喜好,别说,我家那厨子做东坡肘子绝对一绝,走走走,今晚咱们也算是双喜临门了,不醉不休,不醉不休。”

郭造卿大醉而归,是被张让派轿子抬回龙家务戚继光的别宅的。

这里虽然离着蓟州不远,离蓟镇总兵官驻地三屯营却有二百来里,当初戚继光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修造别宅,一来是看中此地距离京都很近,二来便是相中了此处雅静的环境,每每进出京都都以此处作为歇脚之处,平日休假,也会来此小住。

郭造卿是戚继光在南方平倭时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为了知己。后来倭寇平定,戚继光北上整顿军备,先任神机营副将,后在时任蓟辽总督谭纶的推荐下总理蓟州、昌平、辽东、保定之军务。其后,蓟镇总兵官郭琥调走,由其接任。

那是隆庆二年的事情,戚继光接任蓟镇总兵官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力邀郭造卿北上帮助自己。可惜郭造卿因好友徐中行(后明七子之一,与吴承恩又相交莫逆)重病,不忍远行,直到去年徐中行病逝,这才没了牵绊北上。

戚继光敬佩他的人品,除了引他为自己的首席军师以外,还将修撰燕史的重任交给了他,同时,为了能够让他安心修书,将这别宅也借给了他,是以平日里,别宅之内,倒有大半时间由郭造卿做主。

正月初八,土蛮进攻锦州,游击将军周之望败死,十九日,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在袄郎兔大败土蛮(《明史·神宗本纪》),消息传来,神宗大喜,定三月初三检阅军队,犒赏三军。这事儿虽然和戚继光关系不大,不过,却也没有一直休假的道理,早就回了三屯营。

张佑和李烁被席龙带走,张让得到消息之后,唯恐自己的面子不足以帮助张佑,这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先去了戚府别宅,不想郭造卿还真在,急忙央他出手相助,才有了后边二人联袂出现在平谷县衙的事情。

郭造卿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本来脑子里还有些晕乎,忽听外边有人对话,隐隐有张佑的声音,登时想起昨晚说好的,今天要过来正式拜师,暗道一声惭愧,忙穿衣出门。

他没住主宅,而是住在西跨院儿,刚出门,便见院内石桌旁不光张佑,张佳琳居然也在,和她的丫鬟春杏,以及府内管家一道,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丫鬟梅娘摆弄着什么。他好奇心起,忙走了过去,看清梅娘手中之物后不禁失笑,说道:

“还以为你们看什么呢?原来是孔明灯啊,前些天刚教给梅娘,这就拿出来显摆了呗?”

第三十八章 孔明灯

梅娘是郭造卿的贴身使女,三十来岁,听到郭造卿的声音,笑着起身道:“奴婢哪敢显摆,实在是小神医他们来时,奴婢正在做这孔明灯,他们瞧着稀罕吧。”

说话间,张佑等人也给郭造卿见礼,吴管家笑道:“先生宿醉未醒,依着小人的,是要叫您的,小神医不许,偏要等您自己起来……”听他说到这里,张佑插口道:“弟子等先生,份属应当,吴管家就不要再觉得过意不去了。”

梅娘放下手中尚未完工的孔明灯去给郭造卿准备洗漱的用具,吴管家也笑着进屋给郭造卿泡茶,郭造卿坐到石凳子上,一边让张佑他们也坐,一边问张佳琳:“丫头是来寻婉儿的吧?可惜不巧的很,前几天刚走……不过估计你也难得出门,便在此处住几天,我让梅娘领着你四处转转去。”

张佳琳脸色微红,偷瞥张佑一眼,低头道:“有劳先生费心了,就怕出来太久,家母挂念……”

她偷看张佑的小动作瞒不过郭造卿,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说道:“无妨无妨,此乃戚帅别宅,又有我在,莫非还能让你受委屈不成?等会儿我就派人去给府上送信去。”

张佑其实隐约明白张佳琳的心思,不过他只拿她当小妹妹看,心里坦荡的很,闻言附和道:“先生说的是,有先生的面子在,姨娘定然说不出什么的,你就放心在这里住下就是……我家就在桃林那边不远,有个水潭,潭中有鱼,如今天气越来越暖和,抽空我领你去钓鱼,你是名门闺秀,恐怕从未享受过那般滋味吧?”

张佳琳面露神往之色,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再次一红,低下头去,蚊鸣般哼了一声。

该死的封建社会,堂堂的千金小姐,竟然连野钓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小事都没体验过,真是可怜。张佑甚喜张佳琳,拿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待,见状顿时打定主意,难得央得张夫人同意带她出门,一定要领着她好好玩一玩。

梅娘端着洗脸水出来,伺候着郭造卿洗脸,又取青盐供其净口,好容易收拾齐整,郭造卿再次落座,端起早已温了的茶水,大口灌了两口,这才说道:“军中待惯了,礼仪反倒不看重了,让你们见笑了。”

郭造卿豪爽的做派其实甚得张佑之心,他可不愿意自己的老师是那种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古板。

笑道:“先生这是真性情,弟子羡慕还来不及,怎会笑话您?恕弟子直言,尊老爱幼,进退有礼,原是好事不假。只是太过在乎,反倒显得生疏。便如你我师徒,若整日里都要一本正经的之乎者也,那不是太累了么?”

郭造卿一怔,随即哈哈一笑,道:“你这说法,倒让为师想起了一位朋友,那人天资绝顶,性格狂放不羁,最恨世间繁文缛节……”

“不知先生说的是哪位高人?”张佑眼睛一亮,问道。

“徐渭徐文长,子诚可曾听说过此人?”

张佑说道:“越中十子么,原来先生和他认识,此人才思聪敏,还懂军事,学生可是仰慕的紧,若是有缘,先生可得介绍学生认识认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越中十子当中,学生最钦佩的还不是这位文长先生,而是那位耿直敢言的青霞先生。”

越中十子名声显赫,是以听张佑侃侃而谈,郭造卿并不奇怪,不过听他说最佩服的是青霞先生时,不免有些动容,说道:“说起这沈炼沈青霞,为师也是佩服的紧,此人刚直不阿,嫉恶如仇,当日严分宜父子把持朝政,何等威风,他却丝毫不惧,风骨之硬,实乃吾辈读书人之楷模。可惜只闻其名,一直未曾亲见,实乃为师一大憾事啊。”

两人沉默下来,旁边张佳琳别看父亲是武官,母亲却是世家出身,颇有学问,受其熏陶,也是个才女,自然听说过沈炼的名号,闻言不禁有些唏嘘,又想,子诚世兄不阿强权,不光不拜那宁知县,连梁总督都敢顶撞,怪不得佩服这位青霞先生了。

张佑见官不拜的事情早传的人尽皆知,小姑娘最慕英雄,闻听之后,倒是佩服的很呢。

吴管家早已退下,只有春杏和梅娘,不知道两人说的是谁,梅娘兀自摆弄着孔明灯,春杏则左看右看,不知道好好的气氛怎么突然沉重了起来。

梅娘手巧,孔明灯很快完工,张佑瞥眼见了,忙道:“逝者已矣,先生不要感慨了……您教的好手艺,梅娘做的这孔明灯可是精致的很啊。”

“耍子罢了,小神医快别夸了。”梅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张佑一笑:“梅娘你别一口一个‘小神医’的行不行?叫我子诚就是。我可没瞎说,你的手可真巧,瞧瞧这孔明灯做的,多漂亮啊。”

“是好看,只是,这玩意儿真的能飞起来吗?”春杏好奇的问道,孔明灯的大名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实物确实头一次见,有此怀疑,倒也并不奇怪。

几人听的同时一笑,张佑说道:“就这样当然飞不起来,需得在下边点上蜡烛,它才能飞起来。”

春杏刚十四,如同所有好奇的少年一般,追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点上蜡烛呢?奴婢点蜡烛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从来没有见过蜡烛自己飞起来过。”

郭造卿说道:“天地有气,加热则轻,你看那热水化气,袅袅上升,便是这个道理了。”

张佑没想到居然能从郭造卿嘴里听到如此朴素的科学道理,虽并不严谨,却也着实惊了他一下。不过,他很快就醒过神来,心说若传言不假的话,孔明灯三国时代便已出现,郭造卿学识渊博,讲出这番道理,倒也并不稀奇。

只是,若让他知道,依照这种原理,可以把人也带飞起来,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如此想着,张佑暗笑一声,接着郭造卿的话茬儿说道:“这孔明灯点火加热之后,不光能飞起来,若是做的大些,连人都能带飞起来呢。”

“不可能……少爷又逗奴婢!”春杏撅嘴道,梅娘和张佳琳也以为张佑再逗她,微笑以对,并未当真,只有郭造卿,神情忽然一呆,嘴里念念有词,良久,突然一拍脑门儿,噌的站了起来:“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第三十九章 改变大明的办法

这下张佑可是真惊讶了,在他的想法里,对于这种提议,郭造卿肯定嗤之以鼻,不可能认为可行,现在看他的表现,却好像很快就认可了自己的话。这就令他不得不另眼相看了,自己这位老师,不光名声大,思想也是很开放的嘛,看来日后交流起来,应该不会出现自己想象的那些冲突。

他有些欣慰,还有些感慨,兀自还有些不可置信,是以试探的问道:“先生,您也觉得学生这想法可行?”

郭造卿喜道:“怎么不可行?你想啊,孔明灯本身是有重量的吧?蜡烛也有重量,热量达到之后,不也飞起来了嘛。照这样的话,若是将这孔明灯做的足够大,火源足够,未尝就不能把人带到天上去……真要弄成的话,应用到军事上边,那用途可就大了。”说着一顿,轻捶了张佑肩膀一拳:“你小子真行,怎么想到这点子的?这孔明灯我早就会做,可从来就没想到它能把人带到天上去。”

张佑有些尴尬,自己的灵魂可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跟郭造卿一点就透比较起来,可就显得有些差劲了。

他惭愧的笑了笑,说道:“其实学生也是突发奇想罢,先前见茶吊子烧水,水开之后,热气能把壶盖儿顶开,学生就觉得好奇,适才见到梅娘摆弄着孔明灯,突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茶吊子?热气?”郭造卿低声重复,若有所思。

旁边张佳琳和梅娘春杏早就听傻了眼,听两人这对话,合着根本就不是开玩笑啊?人怎么能飞起来呢?那不成神仙了嘛!

三人兀自不肯相信,不过,想到若真如张佑和郭造卿所说,做一个巨大的孔明灯,将人带到天上,那场景,肯定是万人空巷吧?

如此想着,三女自觉身子都轻了起来,心儿飘飘荡荡,就如真的飞了起来一般。

张佑一时嘴快,将蒸汽机的原理也透露了出来,却并不后悔,自己在这方面是个半吊子,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不过自己这老师天资聪颖,接受力也强,还认识徐渭叶梦熊那样的动手达人,指不定还真能鼓捣出来蒸汽机呢。

瓦特是什么时候造出拥有实用价值的蒸汽机来的?

他想了想,好像是十八世纪,具体年代却想不起来了。如今刚十六世纪,若真能搞出来,那第一次工业革命可就要发生在华夏,而不是欧洲了。

然后想到这里时,他突然愣了一下,因为他突然又找到了新的目标。在此之前,他只想利用自己的知识,让母亲跟自己过上好日子。偶有改变历史的念头,也从未深想过。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自己穿越回来了,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大明一步一步的衰落下去呢?

出将入相,他还真没那么大的野心,不过,身为一个华夏人,没有能力也就罢了,有能力的情况下,为何不为了祖国的强大而贡献一份力量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激动了起来,然后,很快又陷入了迷茫。有人说明之衰亡,亡于张居正改革成果被全盘推翻。有人说明之衰亡,亡于文官秉持朝政,重文轻武,颠倒了本末。还有人说明之衰亡,实在是因为长达十多年的国本之争耗尽了君臣的精力。更有人说,明之衰亡,根本的原因还是土地兼并严重,官逼民反,加之小冰河时期气候恶劣……

真正的症结究竟在哪里?自己身处其中,又能做些什么呢?

改良武器?发展工业?自己的医术虽佳,可对这些都不在行啊。更何况,张居正那样世间少有的奇才,都只能含恨而终,自己后世对政治避而远之,真要投身到那个大漩涡当中,怕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吧?

张佑清高自傲,或许是有的,不过,那是在他擅长的领域,谈到治国平天下,他绝对有自知之明,根本就不是那块材料。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穿越以来,头一次自怨自艾起来:早知道会穿越,当初怎么不多学些知识呢?哪怕能画出蒸汽机的构造也好啊。神医神医,说白了,不过就是医术略高些的郎中罢,顶到天上,也就做个太医院院正,连参政议政的权利都没有。

想到医术,他突然眼前一亮:“我不会治国,有人会啊,张居正不就是么?他好像是因为得了痔疮,手术不当才死的吧?凭老子的医术,多了不敢保证,替他延寿个三年五年的总能做到吧?再因此而得到他的好感,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慢慢渗透给他,那影响力可就大了。”

循着这个思路,他继续往深里想:“不光张居正,朱翊钧莫非就没个头痛脑热的么?历史记载,他不是有足疾么,困扰多年。还有正宫王皇后,不孕。张四维,暴病而亡……郎中又如何?老子随便出出手,都能改变历史嘛。比如我若能令那王皇后生个儿子,朱翊钧再**宠**爱郑贵妃,也得遵循立嫡的规矩吧?国本之争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了嘛。有这功劳,王皇后还不对老子感恩戴德?进而影响到小太子岂非顺理成章?”

他越想越是兴奋,脸色上不禁就带了出来,三女好奇的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开心,却没好意思问。恰郭造卿从思绪中回神,见他情形,还以为他想通了什么,忙问道:“子诚,你想到什么了,怎么如此开心?莫不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吧?”

“呃,这个……弟子是突然想到,孔明灯做大的话,有可能将人带上天。若是把那茶吊子也做大些,口子封好,只留一个小孔,力量定然会成倍增长,却不知道能大到什么地步?”

“巧了,为师也是想到此点了,只是,那么大的茶吊子可不容易做,是以那力量究竟大到什么程度,怕是不好验证啊。”

张佑点头暗想,是啊,如今可没有焊接的技术,想要造出蒸汽机来,还得承受的住压力,怕是难如登天啊。

他点了点头,说道:“此事确实不好操作,真想验证的话,怕是还得好好查访冶铁铸造的能人,倒是这大孔明灯,难度怕是要小一些,先生若是愿意,学生倒是想跟您试上一试!”

第四十章 真的只是触景生情

在张佑的有意引导下,一老一少决定要给历史开挂,当下便筹备了起来,张佳琳等人半信半疑,也很积极的出谋划策。

这件事情其实张佑早在脑子里推演了很久,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最为难的反倒是密闭材料不好解决,谁知他以为的难题,郭造卿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丝绸加桐油。

桐油是华夏特产油料树种──油桐种子所榨取的油脂,是一种优良的带干性植物油,具有干燥快、比重轻、附着力强、耐热、耐酸、耐碱、防腐、防锈等特性,用途十分广泛。

张佑对桐油不陌生,后世许多地方都会用到这玩意儿,之所以没有想到,实在在他的潜意识当中,如此高级的玩意儿,如今这年代应该还不会出现才对,听郭造卿一解释,才发现自己实在还是小瞧了古人——或许他对明朝人物或重大事迹十分熟悉,论到这一类涉及民生的边边角角,所知可就不多了,毕竟历史与他来说,仅仅是一种喜好,而非医术那般,是他赖以生存的手段。

因为这些常识类的小事情,穿越这些日子以来,他没少受打击,比如一开始考虑发财大计的时候,他就如许多穿越作品中的主角那般,考虑过做香水做香皂的之类,后来才知道,这年头不但早就有了香水儿,连香皂,也早就有胰子这种东西了,张府洗漱用的就是掺杂了香料的胰子,用过之后,不但淡香残留,去污力一点也不比后世的香皂差。

对了,桐油好像就是做肥皂的主要原料吧?

他的思想又开小差儿了,回过神来时,郭造卿早就张罗着人去买桐油了。

“佳琳,想不想跟我回龙家务看看?”离的这么近,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李全福夫妇,何况在张佑关于热气球的构思当中,李木匠的手艺不可或缺。

张佳琳心向神往,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说白了,她虽然比起大多数大家闺秀要多些叛逆,但毕竟是个脸嫩的小姑娘,心里虽然千肯万肯,世风的议论却仍旧是她不得不顾及的东西。

“走吧走吧,春*光明媚,家里钻着岂非浪费了这大好春*光?”张佑当先而行,张佳琳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跟了上去,春杏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三人抄小路去龙家务,正好路过那处水潭,但见阴凉处冰霜尤挂,几株梅花俏立旁边,开的正艳。见此情形,两个小姑娘早忘了尴尬,惊喜的跑过去采摘梅花。

触景生情,熟悉的诗词不由自主从张佑的嘴里冒了出来:“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声音顺暖风而至,春杏只觉这词妙的紧,张佳琳却心头一震,脸颊发烫,攥着折下来的梅花曼声赞道:“原来世兄不光医术高明,文采也好的紧,听你这首咏梅之作,小妹一下就想起了陆放翁的那首仆算子咏梅,都是咏梅的佳作,不过放翁那词太悲凉,世兄这首却反其意而作,词句挺拔,气势昂扬,在众多咏梅作品当中,怕是无出其右者也。”

张佑惭愧的很,他真不是故意要“抄袭”伟人,闻言忙道:“这词好吧?可惜不是为兄所作啊,为兄虽然自认为也略通文采,这样的佳作,却绝对作不出来……走吧,前边不远就到了。”

张佑是过来人,明白小女孩儿的心思,猜着刚才那词怕是要让张佳琳误会了,有心解释两句,又怕张佳琳揪着不放,索性转移话题,抢先向李全福家方向走去,张佳琳疑惑的跟在后边,心头暗想:这词明明就是刚才你触景生情而作,为什么不敢承认呢?莫非……?脸颊突然一烫,微摇螓首,她不敢往下想了。

见张佑居然将守备老爷的千金领进了家,李氏又惊又喜,一边张罗着沏茶倒水一边使唤李全福去买菜,笑容就没断过,视线从张佳琳身上挪到张佑身上,再从张佑身上挪到张佳琳身上,暗竖大拇指,心说佑哥儿果然好本事,瞧这意思,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吃两人的喜酒了吧?

有前次张夫人的赏赐,午饭很丰盛,张佳琳闺秀作派,小口吃着,显得有些腼腆。张佑也不管她,边吃边将来意道明:“孩儿刚在镇上买了处宅子,这次回来,就是接您二老去享福的。”

李全福夫妇先还推辞,架不住张佑诚心邀请,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宾主尽欢。

饭后,李氏陪着张佳琳聊天,张佑则跑出去看李全福做棺材——马上就要搬去镇上,新客户自然是不会接待了,订好的棺材却得完工。

“外公的手可真巧,木头到你手里跟面团似的,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干的多吧,什么手艺都怕手熟。”李全福憨厚的说道,黑红的脸庞上浮上一抹微笑。

“这样的木车您能做出来么?”张佑边问,边用小木棍儿在地面上画图,他绘画能力一般,不过,简单的几何立体图形还是能够画出来的。

他画了一辆四轮车,上边竖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显得有些怪异。李全福停下手头的活计,蹲过来端详片刻,皱眉道:“做倒是好做,不过上边这根是做什么用的?”

“挂东西……这样的车,起码需要四辆,四根木杆,最少得撑得住数百斤的分量才成!”张佑说道,想了想,指着竖线的顶端又道:“这里最好能做一个活动的钩子,用绳子在下边控制,轻轻一拽,钩子便可以和挂着的东西脱落。”

李全福琢磨片刻,说道:“倒也简单,装个消息机括便成……只是上边到底挂什么呢?我怎么想半天也想不出来呢?”

张佑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您就别问了,等到做好了您就知道了。对了,既然您能做出这样的木车,那这种您能不能做?”说着,他将记忆中轮椅的样子大致的画到地上,边画边讲解:“轮子上最好能多出一个圆环……靠背最好可以前后调整位置……”

李全福越听眼睛越亮,最后望着张佑道:“你这脑子咋长的?这不就是有钱人家腿脚不方便之人用的轮椅嘛,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多做个圆盘自己用手推呢?”

原来这年头有轮椅了啊?

张佑愕然……

第四十一章 医馆开业 砸场子(二更)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成功的人一定是那种会使唤人的人,所以,张佑负责提出热气球以及轮椅的创意之后,自然有一帮人帮着他去忙碌完善,包括郭造卿,都全身心的扑到了制造热气球这事上去了,连教他四书五经的功夫都没有。

这倒合了他的意,本来他拜郭造卿为师就是冲着对方的名头,对之乎者也的兴趣也不大。自从重新修正人生目标之后,他现在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进京。

说到进京,其实也简单,不过就是找宁永全出具路引而已,他可是梁总督钦赐表字的人,宁永全求着巴结呢。

不过,这样的进京,却不是他想要的,他需要的是风风光光的进京,带着神医的名头进京,想要达到这种效果,医馆的开设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到拿到哪个年代都是至理,重赏之下,不足七天,买来的宅子便焕然一新了。医馆的名字是张佳琳起的,叫回春阁,很容易让张佑联想到怡红院偎翠阁之类的地方,不过见小丫头希冀的样子,到底不忍拒绝她的好意。

说起来了,来到大明快一个月了,还没逛过窑子呢,听钱倭瓜说,县城里新开了一家宜春园,姑娘们都是从南边来的,个顶个的貌美如花不说,老板娘也词曲双绝,长的颇有风韵,张佑暗下决心,抽空一定得瞧瞧去。

二月初十,开业大吉,回春阁张红挂彩鞭炮齐鸣,张让夫妇以及郭造卿自不必多说,便平谷知县宁永全也便装亲至,热闹一番,医馆算是正式开业。

道贺的人不少,大多是街坊邻居,或多或少的都送上了一份贺仪——自从上次过堂之后,李烁勇撕衣服,力证清白的举动早已传遍,反响很大,绝大多数人都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仍旧不相信的也不是没有,不过也只敢在背后议论,当着面,已经没人再敢胡说八道了。

当然,这样的转变和母子俩的为人也有关,李烁天性善良,待人客气大方,张佑虽然高傲,却隐藏在骨子里,平日里笑容常挂不说,碰见谁有个头痛脑热的,没少免费给人们开方子拿药。

人心都是肉长的,摘下有色眼镜之后,知道感恩的人毕竟还是大多数。

酒席就开在后院儿,坐了足足八桌,张佑和李烁挨个给众人倒酒,场面十分热闹。

好容易坐回主席,宁永全刚端起酒杯,想要提个酒辞,便见黄伯强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两名汉子,抬着担架进了院子,不禁皱起眉头,将酒杯又放了回去。

“小神医开业,黄某人来迟一步,恕罪恕罪!”

随着黄伯强的声音响起,四下里顿时一静,视线所向,见担架上抬的有人,众人登时明白过来,这是来砸场子了。

“黄先生这是何意?”张夫人俏脸如霜,最先站了起来。

黄伯强拱拱手:“草民给夫人和诸位见礼了,此来一为道贺,其次嘛,实在是新收了个病人,可惜草民医术不及,束手无策,因知张佑妙手回春,特来请他瞧瞧,打扰诸位之处,还请宽恕则个。”

“黄郎中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这还用说,前次因为守备老爷中煤毒的事儿,这家伙煞了面子,此番是来报仇了。”

“那担架上的人不知得的什么怪病,一动不动的,莫不是死了吧?”

“平日里瞧这黄郎中人也不错,不想倒是个小心眼儿。”

随着黄伯强的声音,人们小声议论起来,话里话外的,倒有大半替张佑捏了把汗。

“小神医开恩,求您救救我爹吧,小神医开恩,求您救救我爹吧……”抬担架的后边还跟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灰头土脸的,也瞧不清长相,跪在地上一边央求一边磕头。小胖子郑爽站在她的旁边,低着头,不敢看张佑。

医馆自然是看病的地方,张夫人明知道黄伯强不怀好意,却也无话可说,只能担心的望向张佑,低声嘱咐:“佑儿当心,能治就治,别着了这家伙的道儿。”

四下扫一圈儿,见李烁张让郭造卿等人也满脸担心,张佑不禁暗暗冷笑,点点头道:“诸位少坐,我去去就来。”说着起身向黄伯强走去。

今日医馆开张,他特意穿上了李烁新给他做的月白色长袍,不慌不忙的样子瞧的众人颇为心折,就只是胳膊下边架着双拐,令人有些惋惜,不少人同时涌上一个念头,这么帅的小伙子,要是腿不瘸该多好啊。

“起来吧小妹妹,再磕的话,我可是不给你爹瞧了。”走到近前,张佑先将小丫头搀起来,这才蹲到担架旁边,仔细观察担架上的人。

黄伯强一言不发,嘴角挂着一抹冷笑,郑爽则叫了一声“佑哥儿”后,显得愈发尴尬。

李烁不放心,到底还是跟了过来,工夫不大,郭造卿张让宁永全等人也围了过来,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离席,将张佑等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担架上之人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衣服破破烂烂的,脚趾头露在草鞋外边,闭着眼睛,脸色青紫,胸口几乎不见起伏。

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一眼之下,张佑首先排除了病人是传染病的可能,是以并未阻拦众人围观。

“已经断气了吧?”

“黄郎中,人都断气了还送过来,好像有点不地道吧?”

有人说道,黄伯强冷笑一声回应:“谁说断气了?心跳还在呢,张佑惯能起死回生,肯定难不倒他。”

众人纷纷撇嘴,显然对黄伯强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倒不是大家不相信张佑的医术,实在是连张佑自己都说过,前番救治张让纯粹是幸运,眼前这人看着就像个死人,张佑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每次都能从无常手里夺命吧?

张佑先给中年人把了把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心里已经有了底,沉声吩咐:“郑爽,你速去前边抓药:炙甘草一钱二,干姜一钱六,附子两钱一。抓好之后,尽速熬好送过来。”

说罢吩咐春杏:“小丫头跑的快,赶紧去我房里取金针来。”

黄伯强微微变色,忍不住说道:“这是严重的胸痹,脉都快没了,你真能治?”

第四十二章 小名梦儿(三更)

所谓“严重的胸痹”,按后世的说法,其实就是心肌梗塞,救治不及时的话,哪怕在二十一世纪,也属于高死亡率的疾病。

对此情况,黄伯强自然心知肚明,在他的想法当中,此病未曾发作也就罢了,药石调理,或许可以见效,如今已然发作,便相当于黑白无常在病人脖子上套上了铁链子,想要救活他,除非张佑是大罗金仙。

说白了,他要真觉得张佑能治,也就不往这边送了。

现在听张佑又是吩咐郑爽抓药又是吩咐下人去拿金针的,他有些不淡定了,暗暗忖度,这小子到底是打肿脸充胖子呢还是真能治?这么多人看着,万一要真被这小子治好了,那脸可就丢大了。

张佑久久不语,黄伯强的心跳的愈发厉害,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听郑勇的撺掇了,可惜已经入磬,想跳也跳不出去,只能暗暗祈祷张佑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再来一次起死回生。

大家也在等待张佑的回答,所以别看四周围满了人,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连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都停止了啜泣,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的老大,眨也不眨的盯着张佑,长长的睫毛上犹挂泪痕。

张佑偏偏就是不作声,视线扫了一圈儿,最后落在黄伯强的身上,突然抿嘴儿一笑,然后低头,抓起病人的左手,拇指用力在他的大鱼际处用力按了起来。

“你——”黄伯强脸色铁青,手指张佑,气急败坏的说道:“装什么大瓣儿算?我就不信你能治好他!”

“吁——”人群发出鄙视的声音,有人说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什么小神医妙手回春,请他来瞧瞧,早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了。”

“说不说的吧,我说黄郎中,平日里瞧着你也不错,怎么心眼儿这么坏呢?”

“可不嘛,明知道人家小神医今天开业,偏偏过来添堵,心眼儿简直坏透了。”

……

老百姓的思想最淳朴,看不上的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好,一旦转变观念,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来道贺的都是已经转变看法的,自然都向着张佑说话。

黄伯强没想到一时冲动竟然惹起了众怒,被大家指责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有些奇怪,张佑这死瘸子什么时候成香饽饽了?与此同时,他愈发后悔今日之行,照目前的情况,就算张佑治不好那病人,怕也无法打击到他的名声了——都是郑勇这个王八蛋,老子这次可是被他害死了。

“让一让,让一让……”春杏气喘吁吁的跑进了人群,张佑接过针包,抽出一根三棱金针,顾不得消毒,分取病人双手中指的中冲穴,放血之后,再取细针,分刺对方双腕内关以及双耳心点,刺罢之后,将金针递给春杏,双手齐上,按人中,抓肩井,抓腋下,切合谷,有节奏的按压心区,一番动作下来,众人看的眼花缭乱。

黄伯强没撒谎,病人确实还有脉搏,只不过虚弱至极而已,经过张佑这一番摆弄,在某一刻,居然突然诈尸般坐起,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醒了醒了……”惊呼声中,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如同看到了神迹一般。

黄伯强面如死灰,只觉胸口发闷,眼冒金星,身子晃了几下,直挺挺的向后倒去,抬担架的其中一名汉子见机的快,一把将其抱到了怀里。

“遭了,黄郎中气死过去了。”

“活该!气死狗日的才好!”

“小神医,赶紧再救救他吧。”

“老黄平日人还是不错的……”

议论声中,张佑缓缓站了起来,伸手轻轻向下一压,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放心吧大家,他死不了,权当给他个教训吧……正好现成的担架,等他醒了告诉他,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后边的话是张佑对那两名抬担架的汉子说的,两人低着脑袋不敢看他,迅速将担架上仍旧咳嗽的中年人挪到一旁,抬起黄伯强灰溜溜的钻出了人群。

张佑暗暗的捏了捏拳头,黄伯强,老子记住你了。

好吧,张佑确实有点虚伪,同时,他从来也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找人将中年人搀到东跨院,众人议论纷纷的重新落座,很快,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话题的中心,自然是张佑如同神迹般的医术。

张佑其实不怎么喜欢应酬,借口病人尚需后续治疗,告罪去了东跨院儿,张佳琳和春杏也跟过来帮忙。

中年人气色已然好了许多,见张佑进门,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噗通就跪了下去,旁边小丫头也不怠慢,跟着他跪到了一旁。

“多谢小神医救命之恩,小人穷困潦倒,也没什么好报答您的,您若不嫌弃,就让小女给您当个使唤丫头吧……”

使唤丫头?

张佑苦笑,这年头人命真不值钱啊,小丫头不过十五吧,说送就送。

“这话可就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何况救死扶伤,本就是吾辈医者天职……”

张佑话没说完,就被中年人打断了:“小神医莫不是瞧不上这丫头吧?您别看她脏兮兮的,收拾收拾,水灵着呢,烧火做饭,针线女红,没她不会的。”

“你误会了,给你治病,本来我也没望着回报……”

“小神医瞧不起人是吧?”中年人再次打断了张佑:“别看我郑承宪穷,但咱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别说一个臭丫头了,便是你要我的命,姓郑的要是皱一皱眉头,我就跟你姓。”

“这……”张佑无语了,这特么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世兄,难得这位大叔诚心诚意,不若你就收了这位小妹妹吧,正好你身边也缺一位使唤人,不然母亲也说碰见合适的给你找一个呢。”

听了张佳琳的话,张佑突然醒悟,这是明朝,不是二十一世纪,买卖儿女都跟喝凉水似的,何况我还救了这位郑……

他突然一愣,匆忙问道:“那个,你刚才说你叫郑什么?”

中年人颇为光棍儿的拍了拍胸*脯,震的自己又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好叫恩人知道,小人名叫郑承宪,京南大兴人氏……”

“那你呢,小妹妹,你叫什么?”

“奴家叫梦境,小名梦儿。”小丫头怯声说道,手指头搅在一起,显得有些害羞。

乖乖隆地咚!

张佑目瞪口呆,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第四十三章 机遇得小心呵护

“世兄,人家诚心实意送女儿给你做使唤丫头,你为何一定要拒绝呢?”张佳琳实在想不通这个问题。

望着小丫头吹弹可破的脸蛋儿,张佑苦笑,总不能告诉张佳琳,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便是未来独得万历恩*宠*的郑贵妃吧?自己刚刚重新修订过人生目标,紧接着就搭救了未来的国丈,这样难得的机缘,万一要是因为自己的收留而改变了郑贵妃的人生轨迹,岂不白白断送了?

“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为兄再糊涂,也不能夺人所爱吧?”他搪塞道,见张佳琳大眼内兀自写满了不解,转而又道:“何况那郑承宪只是暂时被为兄救了回来,身子尚需调理,也缺不了照顾他的人,总不能将他也收留下来吧?”

“为什么不能?就算有病,看个大门儿总没问题吧?”春杏忍不住插嘴,小脑袋瓜里,感觉张佑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简直有点白痴。

“呃……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谁让你也不说跟咱们商量一下呢,这下好,白丢了两个使唤人不说,还亏了五两银子,回春阁要是照这么开下去,迟早有一天连少爷你也得赔出去。”春杏本就是泼辣的性子,和张佑接触久了,知道他脾气好没架子,最初的羞涩早已不见踪影。

张佑呵呵一笑,懒的跟小丫头争辩,张佳琳则瞪了春杏一眼斥道:“你懂什么,世兄心眼儿好,俗话说善有善报,你瞅着吧,经此一事,医馆以后的生意肯定错不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果然有见识。张佑暗赞了一声,见郑爽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心知他是因为黄伯强来砸自己的场子而不安,不禁笑道:“我又没怪你,摆个死人脸给谁看啊?”

说着一顿,又道:“对了,刚才那人叫郑承宪,该不会……”

“让你猜着了,论起来,我该叫他一声叔叔的,不过已经出五服了……去岁大旱,地里头几乎颗粒没收,他不知道家父已经谢世,领着梦儿妹子过来打秋风,不曾想连家母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郑勇轰了出来,两人理论了几句,结果他一生气就犯了病……我也是听梦儿妹子说的,都没敢告诉她我的身份。”

郑爽越说越羞愧,说到最后,已经低下了脑袋。

张佑拍拍他的肩膀,轻叹一声说道:“别想的太多,很多时候,能够坚守本心,已经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情了,我看好你!”

“看好我?你真的不觉得我没出息吗?我……”郑爽被张佑最后突然冒出来的那句后世常用语整的有点儿激动。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嘛……行了,还有客人呢,我可没空儿跟你瞎扯。你要饿了就找个位置去吃,别忘了贺仪就是。”

张佑转身离开,郑爽与张佳琳春杏面面相觑:这家伙,适才送人五两纹银的豪气突然被狗吃了么?

被张佳琳说着了,医馆的生意果然很好,不少人慕名而来,甚至连宁永全的夫人都连续好多天过来看陈疾。没办法,谁让张佑瞧病不要钱,抓药的价格也比杏林馆便宜呢,短短几天,他便又多了个外号——活菩萨,大家都说他医手圣心,世间难寻。

生意好,人手自然就缺,李烁倒是会抓药,架不住看病的人多,每天从早忙到晚也忙不过来,张佑虽然瞧着心疼,短时间却也没有好办法——杏林馆根深蒂固,再没有将其击垮之前,郑爽就算有心也不可能过来帮忙,想雇其他人,合适人选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找到的。

这天下午,春杏过来送点心,恰好空闲,张佑见她眼睛有些红,不禁好奇问道:“哭鼻子了?出什么事儿了么?”

不问还好,刚问出口,春杏便已扁嘴,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奴婢的荷包丢了,里边有二两碎银,攒了好久才攒下的,想着等攒到五两,拿回家给大哥讨媳妇儿呢……奴婢怎么这么笨啊……”

“知道丢哪儿了不?”

“要不说奴婢笨呢,都不知道丢到哪儿了。”春杏气苦说道。

“难得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想着给你哥哥讨媳妇儿……想挣钱不?”后世这年岁的女孩子正迷恋明星呢,张佑又是感慨又是好笑,眼睛一转,冒出来一个主意。

春杏连连点头:“想,怎么不想……只是,奴婢什么也不会啊。”

“不会可以学,谁天生什么就会的?这样吧,反正你家小姐也疼你,每天你只要有空,就过来帮着抓药,按抓药的价格给你算账,十个铜子儿给你一文,怎么样?”

“十个铜子一文?”春杏看了看外边李烁忙碌的身影,吐了吐舌*头:“太多了吧?本来您卖的就便宜,再给我开这么多……”

“废话少说,干不干的给个痛快话。”张佑板脸暗笑,心说挣苦哈哈的钱算什么本事,上次给宁永全老婆看“陈疾”,一次就给了五十两诊金,这样的不用多,一个月有一回就够花销一年,现在正是博名气时期,名气大了,还愁挣不到钱嘛。

“干干干,奴婢求之不得呢,这就回去跟小姐商量去……对了,小姐其实整天也没啥事儿,要不,让她也来帮忙?”

“你要不怕夫人打你板子尽管就去说。”

春杏再吐舌*头,小跑着去了。

她刚走没多久,钱倭瓜就喜滋滋的进了门:“少爷大喜,轮椅做好了,李老爷差小人请您过去看看呢!”

李老爷自然指的是李全福,如今和李氏同住后院儿,整天和雇来的两个木匠给张佑造那种奇形怪状的四轮车呢,轮椅不过是他自己捎带着的活计罢了。

张佑大喜起身,跟李烁招呼一声便往外走。不怪他如此激动,打小他就特别喜欢四大名捕里边的无情,轮椅折扇,简直酷毙,如今马上就能装逼,不开心才怪呢。

“佑哥儿快来试试这车好使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咱们再改。”刚进后院就被李全福看到了,憨厚的笑道。张佑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辆崭新的轮椅静静的停在他的前边,涂着黑漆,黝黑发亮,漂亮中透着精致,和自己所设想的模样几乎没啥出入,顿时大喜,紧走几步,坐了上去。

第四十四章 经世之才(二更)

除了轱辘是木头做的,没有轮胎以外,手扶扶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后,总体来说,张佑还是十分满意的。

“怎么样?”李氏早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眯眯的看着张佑问道,李全福搓着布满老茧的手,也直勾勾的望着他,那样子,活像个做了好事等待人夸奖的小孩儿。

张佑下车说道:“很好,外公的手艺绝对没的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就只一样……”

“哪样?”

“有点颠簸,若是能按上几个弹簧就好了。”

“弹簧是什么东西?”李全福疑惑的问道。

张佑曾在张佑府上见到过一把弓,不但弓弦是铁丝所搅成,便弓身上也衬有钢片,还以为弹簧已经出现了,是以顺嘴就说了出来,如今听李全福一问,顿时醒悟,自己这是想当然了。

弹簧可是好东西,按照如今的冶金工艺,制作起来应该不困难吧?

他有点兴奋,解释一番后,顺口胡诌道:“我也忘记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外公你看别小看这玩意儿,神着呢,据书上说,马车上一旦装上它,跑再快都不颠。”

“这么厉害啊?少爷等着,我这就去找镇上的吴铁匠给您做那弹,弹什么来着?”

“弹簧,记着告诉他,做四个,铁锨柄粗细,半尺来长,用钢做,得有弹*性,最好做成一般大小的,钱不是问题。”

“好勒,我记下了。”钱倭瓜答应一声,一阵风般出了后院儿。张佑就喜欢他这一点,有眼力价儿,办事风风火火,利索。

生意好,张佑并未久待,将如何安装弹簧大致告诉李全福之后,干脆坐上了轮椅,李氏见他自己前进费劲,忙到后边推他,两人边走边聊,刚到前院儿,便听马蹄声响,郭造卿牵着马进了大门。

“这轮椅别致,不用人推也能走,是你小子的主意吧?不错不错。”将马缰绳递给李氏,道谢之后,郭造卿围着张佑转了一圈儿,夸赞道。

张佑笑道:“还是我外公的手艺好,我也就出出主意吧。”

“说不说的吧,‘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断腿’,我看出来了,你小子天生就是当统帅的料……忙了半个多月,按你说的,灯囊总算缝制好了,你不是有办法让它鼓起来吗,现在可以给为师交底儿了吧?”

“这就好了?太快了吧?漏风不?”

“不敢说绝对不漏风,基本上不漏吧。”

“基本不漏就足够了,先生且随弟子来,我让我外公打造了几件东西,您这么聪明,一看就明白学生的想法了。”张佑掉头又往后院儿走,李氏去东跨院儿拴马,郭造卿想都没想,趋前几步,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先生推车学生坐,生受先生了。”郭造卿性格豪爽,张佑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气,开玩笑道。

郭造卿呸的一声说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说是拜我为师,先出馊主意忽悠着为师制造大孔明灯,转眼又开了医馆,早知今日,当日就不收你这个徒弟了。”

张佑嘿嘿一笑,没吱声。

郭造卿收起笑脸,正色说道:“你医术高明,开医馆为师不反对,不过你有经世之才,若只做个郎中,未免有点可惜,还该走科举这路才是正途……”

“先生言重了吧?学生哪有什么经世之才啊。”

郭造卿放缓脚步,说道:“你用不着谦虚,就冲你做大孔明灯的这个设想,要是真成功的话,你知道有多么深远的影响么?还有你说的那个热气顶开茶吊子盖儿的现象,为师这两天做了一个实验,找人将盖儿封死,只余壶口,用软木塞塞紧,放到火上烧,你猜怎么着?茶吊子居然炸开了,开水四溅,这他娘的多大的力道啊!还有上次你关于考成法所作的那个‘温水煮蛙’的建议,为师前次去蓟州买桐油,正好碰到梁军门,顺嘴跟他提了提,他也大吃了一惊呢!”

考成法是张居正改革最重要的一项,简单说来便是分工定量,以任务完成的情况评定官员的政绩,根本目的是为了提拔有才之人,提高政府的工作效率,精简愈发臃肿的机构。目的是好的,铁腕之下,效果也很明显,不过毕竟太过激烈了些,恶果也结了不少。张居正死后,申时行成为首辅后,全面停止考成法,是作为的一项善政而载入史册的。

至于郭造卿所说的温水煮蛙理论,是师徒二人有次闲聊,无意中谈到考成法时,张佑说出来的,意思就是,改革的方法多种多样,最有效也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以利诱之,悄悄施行,便如温水煮蛙一般,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习惯,想改也改不回去了。

考成法对于清除官场积弊绝对有效,但是太过激烈,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之所以没有人反对,不过是因为张居正深得皇上信任,独掌柄国大权而已,一旦失势,必遭反噬,这是历史所载的事情,无须怀疑。张佑有感而发,才顺口评论了一番。当时也没见郭造卿有何异状,不想他居然还就此和梁梦龙探讨过,并因此而认为张佑有经世之才,让他不禁有些惭愧。

“那都是学生胡说的……算了,就算学生真有经世之才吧,不过就冲学生这脚,想要科举出仕,怕也千难万难吧?”张佑想要对大明有所贡献,自然愿意做官,却不代表他对八股文有兴趣,为防郭造卿逼着他钻研那些枯燥无味的八股策论,只好拿自己的脚当挡箭牌。

这个问题确实不容忽视,郭造卿轻叹了口气,不过转眼又振奋了起来,说道:“你放心,戚帅素与元辅大人交好,元辅惜才如命,无论如何,为师也得说服戚帅帮你说话。”

“就怕元辅大人……算了,反正学生现在连秀才都不是,想这些还有些远,走一步算一步吧。”张佑差点就说出张居正明年就要离世,幸好收的快,同时暗想,必须得尽快见到张居正了……热气球若是一次成功就好了,这可是前无古人的创举,到时候老子坐着热气球在天上飞那么一圈儿,然后跳伞下来,肯定得引起轰动,别说戚继光张居正的了,便是宫里头,怕也得知道我张佑的名头。

郭造卿轻叹一声,推着张佑穿过夹道,眼前霍然开朗,望着上有长长木杆的四轮车惊问:“这是什么?”

第四十五章 兴师问罪(三更)

四轮车已经做好了三辆,上边的长杆是由三根丈四的圆木拼接而成,可拆卸,并非一直而上,而是在连接处稍做倾斜处理,中间以木条斜拉,形成稳固的三*角形。最下方与四轮车接触的地方,更以圆木斜斜支撑,十分的牢固。

“先生这么聪明,不妨猜上一猜!”张佑笑道。

郭造卿上前围着一辆四轮车转了两圈,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冲张佑竖了竖大拇指:“真有你的,居然想出了这样的主意,早知如此,还费这劲干啥,直接从戚帅要几辆攻城用的云梯不就得了。”

张佑一愣,对啊,老子怎么没想起来呢?他尴尬的笑了笑,强撑着说道:“云梯不是军械嘛,学生这是不想给戚帅找麻烦。”

死鸭子嘴硬,郭造卿暗笑,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说道:“缝制好的灯囊好几百斤重,想要牢靠,最好再做两辆这样的车,五杆合力,估计就万无一失了。”

张佑说道:“还是先生虑事周全,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还得再多等两天了。”

李全福忍不住插话道:“现在咱们有了经验,两辆车顶多两天就能做好,只是,做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四轮车,到底用它们干什么啊?”

旁边姓陈的木匠也道:“老李哥说的没错儿,咱们哥几个哪个做木匠也有数十年了,不敢说见多识广,做过的东西却也不少,只是参谋了好长时间,也搞不清楚小神医做这些东西有啥用。”

话到这里,包括李氏在内,院子里的人全部看向了张佑。

郭造卿笑而不语,张佑呵呵一笑道:“不是早说了嘛,等做好你们就知道了,反正也憋了这么多天,不怕再多等两天了,对吧?”

“子诚你这是存心想把大家憋死啊。”笑吟吟的女声传来,张佑回头一看,居然是张夫人领着张佳琳进了后院儿,急忙上前见礼。

母女俩和郭造卿的反应差不多,和众人招呼过后,先围着张佑的轮椅转了一圈,表示了一番新奇之后,张夫人这才说道:“前些日子佳琳说你和郭先生在做可以将人带上天的大孔明灯,左右也是无事,正好过来瞧个稀罕……大孔明灯呢?这几辆四轮车应该是用来挂灯囊的吧?”

“什么?可以把人带上天的孔明灯?怎么可能?小老儿不会是在做梦吧?”吴木匠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笑话,双目圆睁,嘴角上翘,惊讶中透着几分不屑。

其余人的表情也大同小异,只是碍于张夫人和郭造卿的身份,没敢出言附和罢了。

张夫人笑道:“看来不是就我一个人不相信啊,凡人怎么可能飞上天嘛。”说着话,她忍不住偷瞥了郭造卿一眼,心说郭先生大才,怎么也跟子诚一起胡闹?莫非也相信人能上天不成?

郭造卿好像猜到了张夫人的心思一般,爽朗一笑,说道:“夫人和大伙不信也很正常,其实能不能成,我和子诚也没把握,不过我很喜欢子诚那句话,‘放弃之前,总要竭尽全力才好’,想法既然冒出来了,总要实验一番才甘心啊。”

见众人仍旧有些不以为然,张佑说道:“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从前啊,马棚里住着两匹马,一匹老马,一匹小马。有一天,老马对小马说……”

故事讲完,郭造卿首先鼓掌喝彩赞道:“好一个小马过河,故事虽然简单,却很有警世意义嘛:首先,做一个真人,其次,做一个拥有独立思想的人,最后,做一个设身处地的人……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

张夫人妙目中也泛起了异彩,根深蒂固的观念当然不可能被这个故事说服,但是,她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名少年,确实是自己从未遇到过的多才之人。她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俏脸红扑扑的,脉脉含情的望着张佑,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自己在观察她。张佳琳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她,只是……她又看了看坐在轮椅上含笑望着大伙的张佑,忍不住惋惜,多好的年轻人啊,怎么就是个瘸子呢?

郭造卿这样的天才毕竟还是少数,观念的冲突,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消除,张佑对此心知肚明,之所以将小马过河的故事讲给大家听,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不就是飞行嘛,待我飞上天空,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如此想着,张佑突然又想,热气球既然准备的差不多了,滑翔翼降落伞也该着手制作了,YY着自己从热气球上一跃而下,缓缓落在众人当中的情景,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好像都沸腾了起来。

看热气球其实是捎带着的,张夫人此来,主要还是因为春杏和张佳琳都想过来帮忙这事儿。说来也巧,春杏回去跟张佳琳商量时,恰好被她听到,春杏是下人还无妨,张佳琳可是堂堂张府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这些天总是过来已是不该,若再抛头露面,简直就是成何体统嘛。

没错儿,她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此刻张佑和张夫人母女已经出了后院儿,郭造卿留在后院儿指点李全福他们对四轮车做改进,李氏识趣,也没跟来。

“子诚,你这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啊,打春杏的主意也就罢了,居然连你妹妹的主意都打……”

“娘,不是说好不怪世兄的嘛,你怎么……人家杨大家还曾入宫当御医呢,女儿怎么就不能过来和世兄学医?”反正也没外人,张佳琳不禁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杨大家是杨大家,你是你,别忘了,你还没嫁人呢,女孩子抛头露面的,你让为娘和你父亲的脸往哪儿搁?”张夫人板起了脸。

“母亲没嫁给父亲时,不也帮外公家处理生意么,怎么轮到女儿这儿就不行了?”张佳琳据理力争道。

“我……你以为为娘愿意?不逼到份儿上,好人家的女子,你看哪个抛头露面?”张夫人深吸一口气说道,说着望向张佑,怒道:“子诚,你也看到了,难道就没什么话说么?”

第四十六章 逼婚

“这个……那个……”张佑有些糊涂,心说张佳琳孩子心性,不过就是图个热闹而已,自己这位姨娘平日里也是个大度人,今日这是怎么了?当着我的面依依不饶的,好像别有深意啊。只是,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眼睛转了好几圈,仍旧想不通张夫人的目的,眼见她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酷似其女的脸上布满寒霜,一副不讨个说法不罢休的样子,只好干咳一声对张佳琳说道:“听到了么小妹?都把你娘气成这样了,还不赶紧赔不是?我知道你嫌家里闷,不过姨娘说的有道理,你待字闺中,抛头露面的,确实不成体统。真想出来做事,还是等以后嫁了人,你夫君同意了再说……呃,想学医也好说,我私下里教你也是可以的嘛!”

他这也是被逼急了,其实都是胡说八道,如今这世道,张佳琳想要找个开明的夫君可不是件容易事。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小佳琳长的这么漂亮,男人们金屋藏娇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出来做事。

张夫人哭笑不得,张佑啊张佑,平日里瞧着你聪明的紧,胆子也不小,连飞天的事儿都敢想,怎么就不明白老娘的意思?难道你小子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死丫头已经对你情根深种?老娘已经不嫌弃你瘸着一条腿了,莫非我堂堂守备府的千金还嫁不出去么?

张佳琳跺了跺脚,涨红着脸说道:“我才不嫁人呢,世兄不愿让我过来帮忙,不来就是了!”说罢转身就走,待张佑反应过来时,已经冲到了大门口泰山石敢当那里。

“子诚……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莫非近来有了些名气,便瞧不上我张府了么?佳琳已经十六了,想让她过来帮忙没问题,总得师出有名吧?”

“这个……姨娘,我有点搞不懂,那个……?”张佑挠着脑袋说道,张夫人气结,恨恨的将轮椅向前一推,迈步便向大门走去,边走边道:“榆木脑袋,老娘被你气死了,这就托媒婆给佳琳找婆家,到时候你小子别后悔!”

“姐姐,怎么不多待会儿?姐姐……佑儿,怎么回事?”李烁没叫住张夫人,诧异的问张佑道。

“你儿子有大麻烦了!”张佑叹了口气,张夫人临走前都把话挑明白了,就算他想装糊涂都装不成了。难道真的这么快就要成家立业?他倒不排斥结婚,也不是不喜欢张佳琳,只是一想到那丫头根本还没发育开,便苦笑不已。

平心而论,假如让他在张佳琳母女二人中选择一个发生关系的话,他宁愿选择美*艳成熟的张夫人,张佳琳的话,那不是糟蹋祖国的花骨朵儿嘛,他可没有幼女情节。

“啥麻烦?到底出啥事儿了,你可别吓娘啊!”李烁俏脸变色,唬了一跳。

“没啥……你就别问了,孩儿有点心乱,出去走走!”

“佑儿,还有好几个病人呢……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嘛?”眼瞅着张佑手扶轮椅向大门方向而去,李烁追了两步,到底停了下来,她太了解自己这儿子了,虽然近来脾性大改,骨子里的执拗却一点儿都没少,他若不想说,那就是真的不想说,逼问只会适得其反。

“烁丫头,别胡思乱想了,是好事儿,赶紧准备文聘之礼,趁着郭先生也在,请他去张府提亲吧,你这就要当婆婆啦!”李氏从东配房内冒了出来,老脸舒展,笑成了一朵花。刚才她替郭造卿喂了马,顺便来东配房择菜准备晚饭,恰好将张夫人和张佑的对话听了个一句不拉。

“去张府提亲?那可是守备府,佑儿连个功名都没有,脚还残疾……不对,干娘,张夫人都跟佑儿怎么说的?您怎么敢说我就要当婆婆呢?”李烁先是疑惑,随即醒悟过来,一把抓住了李氏的胳膊。

张佑坐在轮椅上出了大门,很快引起了行人们的注意,打招呼见礼的,夸赞轮椅别致的,甚至还有几个想要过来帮忙推轮椅。

谢绝了众人的好意,又跟几位等着瞧病的人道了声歉,张佑手扶轮椅,慢悠悠的往西行去。

医馆本就偏僻,行不多远就上了官道,已是后晌,官道上行人不多,路旁有一棵老柳树,嫩绿新吐,平日里总有过路行人在树下歇脚,此刻却不见半个人影。

再往远处,几名骑士御马向西,倒像是刚刚从老柳树下离开。

路面凹凸不平,轮椅行在上边颇为费劲,张佑准备去老柳树下歇会儿。

他已经想通了,入乡随俗,按照如今的风气,自己这个年龄,确实应该讨房媳妇了,张佳琳虽然看起来还没发育成熟,大不了拜堂之后先养两年再行夫妻之礼。小姑娘是个讨人喜欢的,处了这么久也有感情,真要眼睁睁的看她被别人祸害,他还真的有点舍不得。

至于家世问题,反倒根本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开玩笑,堂堂男子汉,讨的起老婆就养的起,张让五品千户确实低微了些,不过他有信心,凭借自己的能力,封侯不敢保,总兵一镇肯定没问题。而张佳琳嘛,怎么也得给她挣个一品诰命吧?

可惜张夫人不知道张佑这番心思,若是知道的话,恐怕得被气死吧——好嘛,老娘还觉得你有点高攀不上佳琳,合着倒成了我们高攀你了呗?

丫丫的同时,张佑已经来到了老柳树下,但觉柳枝摇摆,暖风拂面,十分的舒服。他靠向椅背,闭上眼睛,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后世和自己有过关系的那些美女们,忍不住叹了口气,都要结婚了,从前种种,皆成虚幻,后半辈子,只能为大明朝出力咯。

忽然。

香风拂面,一道劲风自上而下,仓促间,张佑只看到一道淡紫身影,连长的啥模样都没看清,就感觉脖颈大动脉被人砍了一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女子一袭紫裙,面罩紫纱,身形火爆,嘬唇一个呼哨,官道上的几名骑士很快御马而至。她抓了张佑跃上马背,动作飘忽,好像怀里抱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个棉花团。轮椅也有人抓了起来,希律律马嘶声中,一行人纵马疾驰,很快没了踪迹。

第四十七章 有所求(二更)

张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小黑屋中,对面坐着一位紫衣女人,身材有些丰*满,脸上罩着紫纱,头发高高的绾着,脖颈很白,眼睛很大,昏黄的油灯下闪闪发光,犹如两颗摧残的星辰。

这比喻有点扯淡,不过却很贴切,他知道自己遇到高人了,后世他师傅眼中的神彩就和眼前这女人有些相似,只有修为到达很高境界之后,才会出现这种眼神。

不过他一点都不怕,来大明刚一个多月,得罪的人就郑勇和那个李三儿,泼皮无赖,花钱都不可能请的动眼前这个女人。

既然不是报仇的,剩下的,只能是有求于己。

女子眼睛中蕴着一丝笑意,曼声说道:“临危不乱,看来本座有点小瞧你了。”

张佑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坐在自己的轮椅上,不禁笑了一下:“难为你连轮椅也给我带了来,说吧,给谁治病,丑话说在前边,神医之名都是大家伙抬举,药治不死病,真治不好你别怪我。另外,鉴于你‘请’人的手段,能治的话,诊金加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瞥一眼女子放在大*腿上的双手,道:“我知道你功夫高,不过我这人脾气倔,惯会破罐子破摔,杀死不治,你肯定拿我没办法。”

女子笑了,无声的那种,笑眯眯的望着张佑道:“想不到堂堂神医倒是个泼皮,你猜的没错,确实是找你治病,本事在你身上,你硬不治,本座确实拿你没办法,顶多去把你娘杀了,反正你也不是她亲生的……”

“你——”张佑自己就是那种笑动刀兵的人,最怕的也是这种腹黑的,他有种感觉,女人那双漂亮的玉手之上,肯定沾染过不少人的鲜血,多母亲一个,想来不在话下。

“好吧,老子投降,尽力就是……病人呢?你修为这么高,肯定不是你吧?”

“这可不是本座逼你的,稍等片刻,”女子边说边在身后墙壁上按了一下,嘴里不停:“你也无须妄自菲薄,本座瞧你丹田内真气虽弱,却是精纯的道家真气,假以时日,怕本座也不是你的对手……能告诉本座,令师是谁吗?”

“不说的话你会不会杀人?”张佑嘴上说道,心思不停,暗暗猜测,这女人自称“本座”,听起来颇有江湖气息,到底是哪个门派的?自己未来可是要指点江山的,与这些人扯上瓜葛,怕是不怎么好吧?

女子微摇螓首笑道:“不说便不说,真以为本座是个杀人狂魔不成?”

“如此甚好,这样吧,你别问我师傅是谁,我也不关心你身份,治病之后,权当今日之事就是一场梦。”

“行,本座答应了。”女人点头,感觉张佑实在是个聪明人。

沉默少顷,门开,一女款款进门,女子摆手制止她行礼,对张佑说道:“病人就是她,体毛天生旺盛,烦请巧施妙手,帮她祛除干净……别推辞,本座知道你能治。”

“原来是求老子脱毛,看来这女人是从上次过堂后才开始盯上我的……为什么要脱毛呢?莫非某个大人物喜欢白虎?”想着,张佑看了女孩子一眼,光线有点暗,却仍旧能看清对方的相貌,只见她年不过十五六岁,杏眼琼鼻,胸部却已颇具规模,十足一个美人坯子,顿时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被你瞧破了,好吧,我确实有脱毛的秘法,不过,却需佐以针灸之术,连针七日,方可见效……”

“无妨,尽管施法便是!”女子说道,女孩子害羞的低下了头。

“但我家还有医馆呢,每日接送,总归是麻烦,你要相信我,就让她和我回去,我保证……”

“不可能,”女子打断张佑:“就在这里治,这是黄金十两,足够弥补医馆这些天的损失!”说着话,她从怀里摸出一锭黄金丢了过来。

张佑一把接住,沉甸甸的,耸耸鼻子,微有体香,不禁有些心动,苦笑道:“好吧,不过你得托人给我母亲捎个信,另外,事成之后,这样的金元宝,最好再来一个。”

“贪心!”女子皱了皱眉,随即一笑:“不过本座很喜欢,答应你了,现在就开始治疗吧!”

张佑失踪了,说是出去散心,直到太阳落山也不见回转,李烁担心不已,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只能求助张夫人。张夫人听说之后也着了急,急忙派人寻找,可惜方圆好几十里翻了个遍,仍旧不见张佑的踪影。

“妹妹别担心,子诚宅心仁厚,吉人天相,肯定不会有事儿的。”张夫人徒劳的安慰着李烁,十分自责,早知如此,今日不该逼张佑表态了。同时又想,莫非张佑真的看不上佳琳?这小子,找不到也就罢了,找到他时,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张佳琳眼睛通红,瞥一眼母亲,说道:“找了这么久还没消息,依我看,还是报官吧。”

李烁闻言连连点头:“对,报官!我都急疯了,怎么早没想起来呢。”说着起身就往外走,刚出门就惊呼了一声,张夫人母女连忙冲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已经是亥时末牌了,三人所在,乃是李烁所住的地方。

李烁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愣愣的望着东配房的屋顶,良久才回过神来:“吓死我了,刚出门就有人塞了这个给我……咦,是封信,该不会是……”

她颤*抖着将信打开,转身进屋,借着烛光打量,张夫人母女也凑过去观看,张佳琳念道:“母亲在上,孩儿为人看病,诊金颇丰,七日可归,勿念——张佑敬上!”字迹清秀而又飘逸,十分漂亮。

“是世兄的笔体么?”念罢张佳琳匆忙问道。

李烁终日照方抓药,对儿子的笔体实在熟悉至极,点点头:“没错,正是佑儿笔体没错,只是,为什么一定要七天呢?七天后,万一要是回不来呢?”

说来也怪,张佑没有继承本体的记忆,写字这方面却继承了下来。

张夫人点点头:“妹妹担心的有道理,虽然子诚捎信回来了,不过送信之人如此神秘,咱们不可不防,这样吧,明日一早,我亲自跑一趟县衙,郭先生回来后,你也跟他商量一下,争取能够说服戚帅也派人寻找。”

第四十八章 李三儿出来了(三更)

宁永全靠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封书简,眼角蕴着笑意,她夫人从卧房出来,见状问道:“谁的书信,不会是邢老爷终于回信了吧?”

“嗯,还是夫人懂我。”

“信上怎么说?”宁夫人在他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去。

宁永全挑了挑眼眉,笑道:“邢老爷确认了,今上确实喜欢白虎,让我尽速送张佑进京。”二人嘴里的“邢老爷”,指的自然是司礼监秉笔张鲸最信任的邢尚智。

“这下好了,老爷一番辛苦总算没白费,有了这个功劳,升迁指日可待,妾身先恭喜老爷了……”

“还得多亏夫人‘以身试法’,不然的话,为夫也不敢贸然推荐啊!”宁永全呵呵笑道。原来宁夫人找张佑看所谓的“陈疾”是假,私底下居然是请他帮自己脱毛,无怪乎给的诊金那般丰厚呢。

“只可惜还是让那小子沾了些便宜,肚脐眼儿没少……”

“夫人首功,夫人首功!”宁永全连连作揖,这话都说了无数遍了,听的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就是被看了看肚子嘛,比起前途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忍不住回忆起金针刺穴麻酥酥的感觉,暗暗惋惜,可惜了的年轻人了,若不是个瘸子该多好,又遗憾治疗的时间太短,若能多些时日就好了。

胡思乱想着,嘴上却也没停,说道:“既然已然确认了皇帝爷爷的喜好,老爷是否马上去请那张佑呢?”称皇帝为“爷爷”乃是此时风俗,便如称“太后”“娘娘”时前边习惯加个“老”字一样,纯粹出于尊敬,倒和岁数没有任何关系。

宁永全额首起身道:“这是自然,为夫这就亲自走一趟夏各庄。”

眼见他要出门,宁夫人忙也起身去帮他拿外套,同时说道:“对了,昨晚你歇的早,那郑勇又来过……”

“李三儿关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了,郑勇也算识趣,这样吧,回头你差人告诉他,李三儿的命算保住了,但平谷这边却绝对不可能再容他。”

“妾身明白了。”

正说着话,下人通禀:“守备府张夫人求见,老爷见不见?”

宁永全夫妇同时一怔,宁永全道:“快快有请……不,头前带路,本官亲自去迎她。”

张夫人和李氏一早汇合,到平谷县城时太阳刚露头。两人在县衙内垂花门处候着,等不多时,便见宁永全和夫人一道迎了出来,也不废话,略作寒暄,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宁永全一听张佑居然一宿未归登时便着了急,即刻差人寻来席龙:“速速带人,挖地三尺,也要寻到张小神医下落!”

宁夫人也劝李烁不要担心,既然有书信送回,想来没有性命危险,席龙三教九流都有熟人,由他出面,定能寻到张佑的消息云云。

一天,两天,三天……张府下人并平谷县差役多番寻找,始终不见张佑踪迹,百姓沸沸扬扬,议论四起。

五辆四轮车早已完工,可惜郭造卿心忧爱徒,自然无心实验“大孔明灯”。雇来的两个木匠被放了回去,听大家都在议论张佑“失踪”的事情,不免将张佑准备做一顶可以将人带上天的大孔明灯这事顺嘴说了出来,这下好,波澜再添风浪,一传十十传百,张佑大名,可算是家喻户晓了。

第五天头上,李三儿终于被放出了县牢,典狱霍东皮笑肉不笑的对他说道:“如今张小神医名声大噪,腾飞指日可待,你个王八犊子若是识趣,便赶紧跑路,若再招惹于他,下次进来,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看郑兄的面子,言尽于此,自己掂量着办吧!”

有郑勇打点,李三儿在牢里没怎么受委屈,瞧着还算精神,鞠躬作揖道谢一番,这才别了霍东。

大街上都是议论张佑的,多数语气中透着担心,李三儿低头听着,遥想当日众人谈到张佑时不屑的嘴脸,恍然如梦。

他不敢在街面儿上久待,捡僻静小巷寻到郑府,很快被门房带到了郑勇的面前。

“兄弟,让你受苦了。”郑勇不顾李三儿满身恶臭,当先给了他一个熊抱,他感激无状,鼻子一酸,险些透出泪来,憋了多日的不满顿时不翼而飞。

“快坐下让为兄瞧瞧,没受委屈吧?来人啊,快给我兄弟端些点心过来……总算是出来了,为了你,为兄可是好久没有睡过囫囵觉了。”

李三儿仔细打量,果见郑勇的眼睛内布满了血丝,愈加感动,说道:“有劳大哥费心了……只可惜张佑那死瘸子医术太厉害,不但没告倒,还被他倒打了一耙。适才从大街上走,听好多人都在议论他失踪的事儿,倒有多数都在替他担心……对了,我也没敢细听,好端端的,死瘸子怎么就失踪了呢?”

郑勇将情况大致的讲了一遍,末了道:“出来了就别管这么多了,待会儿为兄给你拿上一百五十两银票,也别回家了,去南边讨生活吧。别嫌少,毕竟为兄……”

“大哥,我走了,你怎么办?那死瘸子越来越名气大,知县老爷都不敢惹,若再回不来也就罢了,万一回来,迟早一天得对付你。”

“一招错,满盘输,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吧!”郑勇边说边偷偷观察李三儿的表情。

李三儿皱了皱眉,说道:“这可不像大哥平日的作风。反正这平谷兄弟也是待不下去了,这口恶气也咽不下去,不若这样,我找个地方先窝几日,不是说那死瘸子快回来了么,我等等他,回不来也就罢了,只要他回来,一把火烧了他家,一了百了,那时再走不迟!”

郑勇大喜,强自压抑,假作关切的说道:“好倒是好,就怕连累了兄弟你……”

“大哥说哪里话,你对我恩同再造,为你分忧,乃是兄弟份内之事,就这么定了,我再叫上几个玩儿命的兄弟,这次肯定要了死瘸子的命!”说着一顿,道:“就只是又得大哥破费了,都是道上混的,玩命儿不怕,总得银钱支配着才成。”

“没问题,每人十两,待会儿一并给你。这两天,你别回家,也别在这儿,城里新开了家宜春园,就去那里吧,花费都算为兄的!”

李三儿眼睛一亮:“那感情好!”

第四十九章 秉笔太监张鲸

大明朝从成祖朱棣之后,皇帝们一个比一个懒,到什么程度呢?连奏折都懒得批阅。话说这可是皇帝份内的工作,史笔如刀,不想干也得干,毕竟众皇帝们懒归懒,也不想落个昏君的名头。

怎么办呢?明宣宗朱瞻基很聪明,命司礼监下设内书堂,教太监读书,这样一来,原本大字不识的太监们得到了机会,不少聪慧的脱颖而出,被赋予重任,帮助他批阅奏章,行使皇权。

这些人被分成两拨,一拨专门看奏章,叫“秉笔太监”,另有一人最得皇帝信宠,可以代替皇帝“批红”,叫作“司礼监掌印太监”。渐渐的,这些太监的权利越来越大,最终达到了可以和内阁分庭抗礼的程度,司礼监掌印太监更是被称为“内相”而不名。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明朝政府的工作流程:奏章最先到达内阁,由内阁大学士批阅后,在上面贴一张纸,写上自己的意见呈送给皇帝,由皇帝批红(皇帝用红笔批示,也叫“批朱”)正式生效,其实和唐宋中书舍人(中书省的几名中层干部)“五花判事”很类似。

而各部门在收到内阁发出的文件时,就以票拟上的批红为生效的依据。按说这不是法定工作程序,但正由于明朝没有明确法定工作程序,人们自然而然就要去寻找,就找到了票拟批红这个程序。某天谁接到一份诏书,没有票拟,皇上直接批红。那对不起,这就只能算是皇上您的私人书信,不能算政府公文。其实这也有个学名:中旨。

问题的关键来了,假如职能部门收到中旨怎么办?

其实也简单,有例可循。

宋太宗在雍熙北伐中,绕开宰相直接和枢密院制定作战方案并直接指挥前线将领,便是犯了擅发中旨的忌讳,后来差点被弄得下不了台。

而在绍兴北伐中,首相秦桧以朝廷名义发出撤军的诏令,宋高宗却发中旨要求诸将继续进攻。诸将均奉诏撤军,只有岳飞奉中旨继续进攻。结果大家都知道,岳飞免官下狱,甚至死在狱中。尽管众所周知此事是秦大汉奸弄权,但从法理程序上讲,他还真才是有理的一方。

此事给了后人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如果奉中旨不奉诏令,皇帝最多丢下脸,奉旨的人就算是民族英雄,也难逃丢官甚至丢命的下场,皇帝也保不了你。那你说,如果你接到中旨尤其是与朝廷诏令相违的中旨,该奉旨还是该封还?

这就得看情况以及自身的实力了,当朝元辅张居正父亲病故本来应该丁忧回家,结果就是借了皇帝中旨的借口,强赖着没走,他是内阁首辅,内廷掌握批红大权的司礼监掌印冯保又和他穿一条裤子,大家伙虽然看不过眼,屡次上书弹劾,却仍旧拿他没办法。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明一下明朝太监的地位,比起唐末动辄废立皇帝的那些阉货们或许有些不如,不过,用权势熏天来形容却也绝不为过,前朝王振刘瑾之徒就是代表。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就是这么一个牛人,论与神宗的亲密,他不在掌印冯保之下,论职位,他以司礼监秉笔的身份兼任惜薪司司正,去岁又奉皇命“知东厂事”,在内廷一众太监当中,除了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冯保,秉笔太监张宏,以及御马监太监李文进之外,他的身份基本上已经算是顶天了。

但那几人如今的地位是有原因的,冯保不必说了,和张居正联手草拟了穆宗的传位诏书,更是穆宗钦命的顾命大臣,深得两宫太后信任。张宏更不必说,伺候过宪宗多年,又经穆宗一朝,地地道道的老资格,是张鲸的义父。至于李文进,乃是慈圣老娘娘的亲哥哥,神宗皇帝的亲舅舅,真对上了,冯保都得退避三舍。

不过张鲸不甘心,好吧,这是废话,后宫上万宦官,就没有一个不想往上爬的。

不甘心就得想办法,怎么办呢,当然是用心伺候神宗,没办法,太监的权利虽大,其实不过是皇权的衍生品,皇帝让你行你就行,皇帝说你不行,别人说白扯。

凡是与神宗亲近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小秘密,美女上边,偏好没毛的,俗称白虎也就是了。只是天生白虎的女人绝对是稀有物种,可遇而不可求,不少人都在暗中帮助神宗寻找,张鲸也是其中之一。

昨日邢尚智报信儿说平谷有个名医,有秘法帮助女人除毛,经平谷知县宁永全的老婆亲自验证,效果十分理想。张鲸大喜,忙去坤宁宫给王皇后报信儿,得了不少赏赐,如今就等着接张佑入宫了。

他打的好主意,请张佑偷偷帮张皇后除毛,这样一来,既能哄得神宗开心,又能帮助王皇后固*宠*,万一日后王皇后喜得皇子,他的功劳可就大了。至于张佑,无伦见效与否,自然是不能留的,逼出脱毛秘法之后,杀了就是。如此脱毛秘法便掌握在了他的手里,那还不是想让哪个妃子得*宠*便让哪个妃子得*宠*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朱翊钧都瞧出了张鲸的心情,忍不住问他原因。他不傻,自然不肯明言,只说昨日去坤宁宫办差,得了皇后老娘娘赏赐——张佑的方法到底有没有效还不敢保证,就算真的有效,脱毛的事情却也绝对不能让朱翊钧知道,不然好处得不到,兴许还得落下个杀身之祸也说不定。

好像有点矛盾,其实换位思考一下就明白了,比如你是皇帝,皇后说体毛无缘无故的脱落,最终成了白虎,对于喜欢白虎的你来说当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若让你知道这是弄虚作假得来的,惊喜肯定大打折扣。再往深里想,掌握此种方法的人岂非其心可诛?

王皇后美则美矣,朱翊钧却素来不喜欢她,闻言还以为张鲸在迂回的帮其进言,有些不喜,挥挥手将他赶出了乾清宫。

乾清宫管事牌子张大受乃是冯保的亲信,见状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张鲸将他嘴角冷笑瞧的清清楚楚,心中暗乐,笑吧笑吧,等日后皇后老娘娘得*宠*,有你哭的时候。

出乾清宫,远远的见邢尚智正往这边赶,张鲸不紧不慢的迎了上去,尚未开口,邢尚智便道:“出事了老爷,刚刚得到消息,张佑失踪了。”

“什么?”张鲸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挤道:“怎么回事?”

第五十章 大话西游

“金霞,今天感觉如何?”

“回禀师傅,适才小解……嗯,已经……那啥,几乎掉光了。”被称作“金霞”的少女正是张佑的“病人”,低头细声说道,说着话,突然抬头望向紫衣女子:“对了师傅,现在连番子都参与进来了,怕是打的跟咱们一样的主意,那张佑是否……?”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天仙般的面孔上,突然蕴满了杀机。

紫衣女子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默少顷,这才说道:“张鲸那条老狗……记住,你是黄天教未来的圣女,解救天下,是你一生的责任,滥杀无辜可不成,岂非和那些贪官污吏们一样了?”

“哦!”金霞点了点头,杏核般的大眼睛内不以为然之色一掠而过,暗暗想道,那该死的张佑每次给自己针灸时贼眼就胡乱瞎看,不杀也成,迟早把他贼眼珠子挖出来。

“转眼已是七日了,真快。”紫衣女子站起身来,到一男一女两尊雕像前奉上一柱清香,嘴里不停,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张佑虽然身怀绝技,可惜太过张扬,如今惹上了张鲸,一只脚算是踏进鬼门关咯。”

“师傅为什么这么说?张鲸派人四下寻找张佑,目的岂非也是看中了他……的本事么?重赏还……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果然如此。这么看来,就算咱们不杀他,他恐怕也活不过一个月了。”

“是啊,张鲸那条老狗,又怎么可能把讨好朱翊钧那小儿的机会再留给别人?”

“那咱们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紫衣女子迟疑了,良久,摇了摇螓首:“提醒也没用,张鲸势大,张佑此番,已然是插翅难逃,想要活命,除非出现奇迹。”

金霞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还是那间密室,张佑在给金霞做最后一次针灸,金霞的肚皮露在外边,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愈发的雪白。

张佑忍不住向她颇具规模的胸*脯瞥了几眼,这样年龄的少女,按理说他是不会提起兴趣的,可不知为何,每次给金霞针灸时,他都有点心猿意马。

“最后一次了,日后估计也没再见面的机会,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呢?”他一边捻动针尾一边随意的说道。

迟疑一下,少女说道:“告诉你也不打紧,我叫金霞,王金霞。”

张佑脑海里蹦出一个名字,紫霞仙子,不由笑道:“你不会也有一个梦想,有一天,你的意中人会脚踩七色祥云来迎娶你吧?”

“怎么会这么说?”金霞有些愠怒,俏脸板了起来。

张佑视而不见,慢悠悠的说道:“从前啊,有一个大英雄,名字叫作孙悟空……别打岔,和你听说过的那位有些不同,他爱上了一个女妖怪……”

只有真正深爱过的人,才能够看的懂《大话西游》无厘头之下隐藏的东西,张佑阅历丰富,是以就算讲到至尊宝因动情而触发紧箍咒,最终不得不松开紫霞仙子时,脸上依旧带着若有如无的笑容。

王金霞则听的入了迷,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追问道:“后来呢?紫霞仙子就这么死了不成?”

“后来啊?”张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给对方讲起了这个故事,笑了笑,将金针从对方肚脐内抽出来,同时将结局告诉了对方,最后说道:“就是这样了,孙悟空保唐僧西天取经,心里边,却永远的住进了一个紫霞仙子……其实还有一首歌的,你想不想听?”

王金霞从缠*绵悱恻的故事当中回神,一边坐起身一边异样的扫了张佑一眼,说道:“你还会唱歌?”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天边的你漂泊在白云外。苦海,泛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麦霸张佑声音清亮中透着凄凉,犹如卢冠廷附体,将这首经常在他梦中响起的歌娓娓哼了出来,虽只是清唱,王金霞仍旧听的动容,良久才道:“词好怪,曲子也怪,不过真好听,好像是至尊宝的心声。叫什么名字?能教教我么?”

“《一生所爱》,教你也行,不白教,起码纹银十两。”张佑坏笑道。

王金霞最讨厌他这种不正经的样子,刚刚升起来的好感顿时不翼而飞,起身便往外走,同时恨恨说道:“庸俗!真不知道我怎么能忍你这么多天,幸好再也不用见面了,哼!”

“什么叫庸俗?谈钱很俗吗?干什么不用钱?”张佑气呼呼说道,可惜王金霞已经出了密室,不知还听不听的到他说的话。

“自命清高,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自言自语着,正琢磨着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才放自己回去时,密室门忽然又开了,紫衣女子走了进来:“想不到小神医还会讲故事,曲儿唱的也好,本座又小瞧你了。”

“得,您也别恭维我,适才已经是最后一次针灸,再往后,只需定期用药便可,该兑现承诺了吧?”

“本座正为此事而来,得罪了!”话音刚落,紫衣女子突然欺身而进,身形快如闪电。

张佑避无可避,暗暗苦笑,又来了,怕泄露秘密,找个黑布蒙上眼不就得了,何必非要打昏老子呢?臭娘儿们肯定是故意的,别让老子……

李三儿这两日过的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每日里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不同的女人,环肥燕瘦,从刚**的少女,到风韵犹存的熟=妇,短短不到三天,起码已经睡了不下十个,快活倒是快活了,也是真要命,腰酸背痛不说,走路都有些脚软——不怪宜春园刚开业就这么火,实在这里还真是男人的天堂,不管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绝对让你希望而来,满意而归。

估摸着日子,已经到了张佑归来之期,昨晚李三儿咬着牙又要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娘子,半夜缠*绵,直睡到日上三竿,派出去一直留意回春阁动静的兄弟来寻,这才醒来。

将娘子雪白浑圆的大*腿从腰上挪开,李三儿探手又在她雪白饱*满的浑圆上摸了一把,这才恋恋不舍的起床穿衣。

“张佑回来了么?”

“回来了……”

“好,趁热打铁,通知哥儿几个准备着,就在今晚行动!”

两兄弟说话时,里间儿一直闭目沉睡的女子耳朵突然动了动。

第五十一章 猛火油(三更)

张佑睁开眼睛,发现躺在自己床上,唇齿间隐有甜香,应该是某种迷魂药的味道。揉一揉隐隐作痛的脑袋,游目四顾,发现张佳琳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上身趴在床尾,俏脸正冲着自己的方向,呼吸平稳,睡的十分香甜。

四周静悄悄的,想起那天张夫人的话,张佑忍不住多看了张佳琳几眼,只见她发髻有些散乱,睫毛又黑又长,犹如两扇小帘子般盖在下眼睑上,莹润的朱唇微微上翘,唇角显出两个小坑,看起来又可爱又俏皮。

美女绝对是美女,不过,若是搁在后世,这样的年岁,顶多刚上高中啊。

张佑苦笑一声,轻手轻脚的下床,又找衣服轻轻给张佳琳盖上。他倒是想着把她抱到床上来着,不过许是来大明久了,思想也受到了影响,楚楚动人的小丫头当前,反倒束手束脚起来。

真的要找人提亲么?

本来早就想通的问题,忽然间,他又犹豫了起来。

门外隐隐传来说话声,怕惊动张佳琳,他急忙迎了出去,见是母亲和张夫人,忙竖指唇前嘘了一声,这才压低声音道:“佳琳估计是累坏了,趴在床尾睡着了,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罢!”

二女自无不可,出了门,张夫人去通知众人张佑苏醒的消息,张佑和李烁也没再找地方,就在桃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去。

“佑儿,你一下走了这么多天,到底是给什么人治病啊?”李烁问道,问罢不等张佑回答,紧接着又道:“你不知道,要不是钱倭瓜起的早,在大门口发现了你,被人再带走了都不知道。”

“娘,你们都担心坏了吧?那些人其实也不是坏人,就是挺神秘,孩儿也没摸清她们具体是做什么的。”张佑说道,暗想:“那紫衣女子行事老道,肯定是等着看我被钱倭瓜弄回来才离开,不然我倒无所谓,那金子……”想到此处,他忙问:“对了娘,可曾在孩儿身上发现金银么,那人答应给我二十两黄金做诊金的,不会趁我昏迷不醒赖账吧?”

李烁白了他一眼嗔道:“就知道担心钱,你没发现,佳琳因为担心你,瘦了一圈儿么?”

“啊,是嘛,那个……”张佑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孩儿这不是怕白忙乎一场么。再说了,就算你们都想让我娶佳琳进门儿,人家金枝玉叶儿般的姑娘,没银子,总不能过来跟着孩儿受苦吧?”

“这么说,你也愿意?”李烁惊喜的问道,说着四下瞅了一眼,没见到旁人,压低声音道:“佳琳她娘说你装傻充愣,怕是瞧不上佳琳,娘还正想怎么劝你呢,你自己想通了最好……你小子别觉着救过守备老爷的命就自命不凡,人家张家对咱娘儿俩可也不薄,佳琳更是对你一片痴心,人啊,得知恩图报……”

“行了行了,娘,孩儿知道了,其实姨娘误会我了,我也没说不喜欢佳琳嘛。只是觉得她岁数有点小……”

“都十六了,还小?娘像她这么大时,都有你了!”

李烁冲口而出,张佑心中一动,忍不住想起了那次在母亲胳膊上看到的守宫砂,面上却不表现出来,说道:“这岁数生孩子当然没问题了,不过娘你可别忘了,孩儿可是学医的,按照医书上的说法,除非特殊的人,大多数女子得等到十八岁之后才算真正发育成熟呢。”

“呸,就算你说的有道理,莫非还要等到佳琳十八岁再娶她不成?人家可是堂堂的守备府千金,还真以为非你不嫁啊?”

“得得得,一切都听您的总成了吧?咱俩好像说金子来着吧,怎么扯到这上边来了?”

“就知道金子,给了,足足二十两,为娘搁起来了,这总满意了吧?”

张佑嘿嘿一笑,那紫衣女子倒还算讲信用。

又聊几句,张夫人,郭造卿,李全福夫妇等人从后院走了过来,嘘寒问暖,讲述别情,倒也不必尽述。

“子诚,你跟为师过来一下,为师有话要跟你说。”

某个时刻,郭造卿招呼张佑,当先向后院儿走去。张佑见状,略怔一下,忙跟了上去。

后院儿南墙根儿多了几口大缸,上边盖着盖子,还围着破布,包裹的结结实实,不知里边盛的是什么。

“那是……?”张佑手指问道。

郭造卿含笑道:“你小子颇有见识,去看看,看认不认的出是何物?”

张佑来了兴致,快步过去揭开一口探头打量,见里边盛了多半缸黑乎乎的液状物体,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略愣一下,大喜回头:“先生,若学生所料不错,这东西应该是书上记载的猛火油吧?”

猛火油,是中国古代战争中使用的一种以火为武器的燃烧物,发挥最大的时期是五代以及宋金辽元时期,也正是在这一时期,石油被称为“猛火油”。史载占城(今越南中南部一古国)曾在这一时期多次朝贡给中国皇帝猛火油。在这一时期之前,中国战争中的火攻,多凭薪柴膏油之类,属于最初级的纵火手段。而猛火油的威力要大得多,且有水浇火愈炽的特点,更适合于火攻。

张佑熟悉历史,自然不会出现叫成石油的“错误”。

郭造卿忍不住伸出了大拇指:“你果然认的出来,为师还真没料错。”说着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若能猜的出此物的产地,为师才真的佩服你。”

难得郭造卿还有孩子气的一面,张佑不禁也被激起了好胜心,他记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李成梁曾经在东北发现了石油,只是却好像并未得到重视。

嘿嘿一笑,他道:“这可是先生您自己说的,学生猜猜啊,该不会是从辽东总兵李大帅那里得来的吧?”

“你怎么猜出来的?”郭造卿真被张佑镇住了,看他的表情,如看妖孽。

张佑眼珠子一转,说道:“简单,此物肯定是先生找来做大孔明灯用的,学生离开前也没听你说起过,想来是这两天才找到的。这么好几大缸,太远的距离不可能运的过来,最可能是从蓟辽总督府得来。梁军门从何处得来?除了李帅就是戚帅,戚帅的话先生估计就不问了,所以,只能是李帅。”

说罢,他长吁了一口气,好家伙,日后可不能装逼了,绕了一大圈儿,总算圆回来了。

郭造卿呆呆的看着张佑,良久,轻叹一声,说道:“本来为师还担心你进京之后危机重重,如今看来,你小子多智近妖,怕是张鲸也伤不了你。”

第五十二章 万事俱备

“张鲸?”不就是那个打小报告最后把冯保弄下去的那位么?老子才穿回来多久,怎么就和他扯上关系了?张佑疑惑不解的望着郭造卿,隐隐感觉,自己不在的这些天,肯定发生了很多事。

郭造卿微微额首:“昨日突然来了许多番子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为师感觉奇怪,知道宁永全当初放缺平谷是走的张鲸的关系,便去向他打听,开头他还不说,后来被逼的急了,总算承认是他将你神医的名头传到了京城……”

“可是宫里哪位贵人得了什么病么?”张佑插话问道,说着话,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猛然一亮:“学生明白了,难怪宁永全让他夫人来找我除毛,还说什么他自己素来喜欢白虎,该是皇帝喜欢才对吧?适才先生说学生若是进京,定然危机重重,可不是么,学生年幼无名,却手握讨好皇帝的重器,在张太监鲸的眼里,岂非和那闹市中手拿珠宝的孩童无异,就算不杀,起码也得掌握在他自己手中才得安心……原来如此,原来她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她们?谁们?”郭造卿可不知道张佑是突然想起了王金霞师徒,好奇问道。

多日相处,张佑十分信任郭造卿,闻言也不隐瞒,将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一遍,末了道:“学生先还奇怪,她们所想要讨好的人到底是谁,值得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如今总算是豁然开朗,定是当今皇帝无疑。”

郭造卿边捋胡子边点头,说道:“你猜的没错,定然是如此了。女人……自称‘本座’……应该是某个江湖教派,只是民间教派众多,到底会是哪一方势力呢?”

见郭造卿这个“原住民”也沉吟难断,张佑不禁愈发好奇,心说连东厂的番子都找不到自己的踪迹,王金霞她们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又知朱翊钧隐秘,想来宫中也有奥援。如此耗费心力的接近皇帝,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线索太少,想也是白想,还是说说你的打算吧。如今既然已经回来,恐怕用不了多久,番子们就要上门了。”师徒二人沉默片刻后,还是郭造卿最先转移了话题。

张佑说道:“张鲸势大,学生一介白身,还能有什么想头,不过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消息太过突然,虽然他一直盼着进京,却非如此形式,一时间,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郭造卿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他名气虽大,却仅仅是戚继光的幕僚,很难对张鲸那样的人物产生影响,除非……

“你放心去吧,为师已经给戚帅去信,求他请元辅大人出手相助。另外,咱们也只是猜测张鲸会对你不利,到底如何发展还真无法保证,你小子这么鬼,指不定这反倒是你的一次机遇也说不准嘛。”

“先生说的不错,危机危机,危险与机会并存嘛。‘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学生自问不是什么好人,指不定谁坑了谁呢。”张佑有些感动,却不想表现出来,故意插科打诨。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指了指旁边装着猛火油的大缸道:“何况还有此物呢,今上年幼贪玩,我若送他一个能把人带上天的大孔明灯,肯定得到他的好感,到时候,就算张鲸有心杀我,怕是也得掂量掂量了。”

郭造卿苦笑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是咱们这大孔明灯能不能飞还说不定……”

“能不能成功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能让人看到希望就成。”

郭造卿马上就明白了张佑的意思,笑着指点着他道:“你呀,论起对人心的把握,为师都有些自愧不如啊。”

顿了一下,他突然一挑眉,说道:“对了,索性也是无事,不若现在咱们就试验一下如何?反正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要不是你失踪,早就可以试验了。”

“都准备好了?”张佑大喜,想想也是,郭造卿对制造大孔明灯那般上心,人又聪明,概念已经有了,完善的事情自然不在话下,石油就是例子,自己没说,他不也主动找了来嘛。

郭造卿得意一笑,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反正医馆也没开门,听说师徒俩要实验孔明灯,众人齐聚后院儿瞧新鲜,张夫人见人手不够,又派人从府里找来人帮忙。

人多好办事,很快,五辆崭新的四轮车就被推到了宽敞的前院儿,有两株桃树碍事,两名张府下人上前,三下五除二就砍倒抬到了一旁。

四轮车摆好位置,用绳索将球囊吊到半空,拴好藤条编好的吊篮,再将猛火油装进黄泥烧制的大肚陶罐内,插*入直径近一尺的棉布拧成的“灯芯”,随即钱倭瓜自告奋勇,亲自跳进了吊篮,手拿火把,就等张佑下令了。

望着眼前的一切,张佑百感交集,视线在众人面上寻梭,李烁,张夫人,郭造卿,李全福夫妇,张佳琳主仆……人们表情各异,十分复杂,相同的是,都能找到期待之色,只是或多或少罢了。

他十分理解众人的心情,不相信是肯定的,这是由知识的局限所造成的,就好比告诉他们地球是圆的,他们肯定也无法想象一样。期待也是真实的,每个人都有侥幸心理,万一真能飞起来呢?

观念就是用来打破的,历史,从来都由人书写。

张佑激动万分,他或许还并不能十分透彻的想清楚热气球的诞生对于大明朝意味着什么,但影响深远却可以肯定。

如此简陋的设备,能不能飞起来呢?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院子里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旁人,院子里,大门口,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某一刻,议论声突然停止,如同电脑被人点击了静音。

“点火!”落针可闻的环境下,张佑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的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钱倭瓜小心的将点燃的火把凑到粗大的“灯芯”上,很快,浸满猛火油的“灯芯”熊熊燃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东厂司房邢尚智与平谷知县宁永全在一众番子的簇拥下,不疾不徐的出现在官道的尽头,方向,夏各庄。

第五十三章 见证神迹

宁永全本是举人出身,一直等不到补缺的机会,后来走了张鲸的门路,这才接任了平谷知县这个肥缺。他知道邢尚智乃是张鲸的亲信,自然百倍奉承,伺候的十分周到。

邢尚智此次平谷之行专为张佑失踪之事而来,驾贴(注)在手,却因事关机密,并不张扬,只在客栈包了个小院儿,除宁永全外,平谷上下官员,无人知他亲至。

张佑回府,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宁永全正好也在,两人不敢怠慢,急忙赶了过来。同来的,还有典狱霍东,这小子办事还算用心,他已下定决心,此次要带进京好好培养的。

至于他曾将霍东递交东厂的关于张佑的“事件”被丢进纸篓之事,自然不可能提起。

“公公,前边就是夏各庄了。”行至老柳树下,宁永全指着前方说道。

邢尚智白净的脸上浮上一抹喜色,没有说话,只是双*腿略用力夹了夹马腹,马很识趣,好像领会了主人此刻的心情,四蹄用力,加快了速度。

众人以他马首是瞻,见他加速,有样学样,紧随其后,一时间,但见官道上尘土弥漫,平底卷起一道黄龙,迅速向夏各庄镇冲了过去。

李三儿已经悄悄回家,本不愿白天露面,不过听兄弟说张佑要放飞能把人带上天的孔明灯,犹豫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跟几个弟兄一道来到回春阁门口,躲在人群后,伸长脖子向内张望。

“东厂办差,闲杂人等让路!”马蹄声滚雷般而至,人群原还扭头望着突然而至的众骑发愣,冷不丁听马背上一位凶神恶煞般汉子一声冷喝,登时回神,纷纷躲避,李三儿略闪的慢些,便听耳边风响,脸上已经吃了一鞭,如同被烧红的火钩子烙了一下,疼的他一个激灵,张嘴就要喷“三字经”。

旁边一个兄弟见机的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用力将他拖到了一旁,一边惊恐的望着邢尚智等人下马,一边颤声道:“好我的哥哥,你睡昏头了吧?这些祖宗们是咱们惹的起的么?没见知县老爷和县牢的霍爷也在么?”

倒不是李三儿没见识,实在是嚣张惯了,猛吃一鞭,下意识的反应而已,此刻早已回神,后怕的缩了缩脖子:“多亏兄弟你机警……不是说昨日来了帮番子,也在寻找那死瘸子么,应该就是这些人了吧?”

“错不了,只不知寻那死瘸子做什么,但愿是寻他麻烦的,省咱们的事了。”另外一名兄弟说道。

最先捂李三儿嘴的那人努了努嘴:“我看够呛,若是找麻烦的,就不用下马,直接就冲进去了……别是宫里头哪个贵人得了什么病,听说了死瘸子的名气,特意来请他的吧?”

李三儿一惊,悄声道:“那可就遭了,若真是如此,今晚的行动怕是得取消啊。”

几名兄弟深以为然,同时点了点头。

不提他们几个躲在旁边悄声猜测,霍东最先下马,抢着就要进去通禀,却被紧随其后的邢尚智一把拉住:“这么多人等着看病,看来这张佑果然非同一般,不可造次,态度客气着些。”

合着他把大门口围着的人全当成等着看病的了。

霍东领命而入,旁边一位头戴圆帽的挡头忍不住撇了撇嘴:“公公忒抬举这小子了吧?依小的的,直接闯进去,莫非他还敢……”

说到此处,院子内突然出来一片噪杂的声音:

“起来了起来了,真的起来了……”

“什么东西起来了?”邢尚智等人面面相觑,躲在旁边的人却听明白了,有人壮着胆子回道:“不瞒诸位老爷,咱们大伙之所以聚在这里,其实是等着看小神医放孔明灯呢,小神医说了,要做一个能把人带到天上的特大号孔明灯,大伙儿都不相信,如今听里边的声音,恐怕是真的飞起来了吧!”

俗话说灯下黑,用到此处也挺恰当——院子内早已被热气充的圆滚滚的球囊晃晃悠悠的已经将吊篮连同钱倭瓜带的离开了地面,街上的人却因为有墙挡着,根本就看不到。

邢尚智与宁永全对视一眼,发现对方嘴*巴半张着,一副惊呆的样子,料想自己此刻的表情肯定也差不到哪里。

不过此刻已经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了。可以把人带到天上的孔明灯,光这个噱头,已经足以让皇帝老爷龙颜大悦了。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无暇再等里边出来人迎接,抢先向内冲去,动作之快,不像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倒像是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宁永全以及其他番子们此刻也已经回过了神,紧随其后,一拥而进,待他们全部进了大门,原本躲在旁边让路的人们也按捺不住,一窝蜂的向大门内挤去。

宽敞的院子里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加上原本就在的,推推搡搡,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已经没有人在乎这些了,因为哪怕是推搡之间,每个人也在保持一个同样的姿势,仰着脖子观望。

无数道视线汇聚在装有钱倭瓜的吊篮上,那吊篮此刻已经在巨大的球囊升拉力量下,达到了杨树尖的高度,且有加速上升的趋势……

成功了,居然真的把人带上天了——所有人的心里都在转着这样的念头,偶尔瞥一眼背手立在桃树下的张佑,敬仰之情不知不觉就升了起来。大家都在感叹,多么神奇的年轻人啊,死人能救活不说,如今竟然真的做出了把人带上天的孔明灯,难道他是神仙下凡不成?

适才说邢尚智太抬举张佑的那名档头早就瞧傻了眼,医术高明没什么了不起,太医院的御医们哪个没两手看家的本事?让人飞上天可就不一样了,如此神迹,若是让皇帝老爷得知,赏赐个世袭千户怕是都不为过吧?

李三儿和几个兄弟夹在人群中也是五味杂陈,报仇还是放弃,成了他此刻两难的选择。

注:驾帖原为皇帝派人办事的凭证,而这些事并非大事,没有必要授予敕谕,因此,驾帖是次一等的“敕谕”。这是驾帖的原始用途,之后才有了决囚和拿人的用途。驾帖拿人之事自成化后越来越多,天启朝登峰造极。

第五十四章 咱家邢尚智(三更)

吊篮上垂下一根绳子,末端就绑在张佑旁边的桃树上,是以等到这根绳子绷的笔直后,热气球便不再上升。绳子很长,足有五十多丈,热气球静静的悬在半空,远远望去,犹如一个花花绿绿的大鸭蛋。

钱倭瓜站在吊篮中大声的嚷叫着,声音传到地面时已经变的很小,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突然一阵风刮过,热气球随风荡去,张佑瞧的真切,变色惊呼:“快,快把它拉下来。”

郭造卿也瞧出危险了,没风的时候还无妨,这突然间一刮风,球囊飘荡,却由于吊篮被拴着,受力之下开始倾斜打转,火焰打横,不时烧到吊篮与球囊之间相连的绳索,短时间还没问题,再耽搁片刻,万一绳索被烧断,吊篮内的钱倭瓜非得摔下来不可。

还是太仓促了,看来以后不能用绳子连接球囊与吊篮了,得换成铁链才行。

这念头自郭造卿脑海一闪而过,毫不迟疑,当先冲到桃树下一把抓住了绳索,旁边负责帮忙的张府下人也一拥而上,众人合力,七手八脚的往下猛拽。

有惊无险,在七八名壮小伙的合力之下,吊篮终于平安的落在了地面上,钱倭瓜面色苍白,浑身无力,被人拽出来后,根本就站立不稳,晃悠了几下,扑倒在地,剧烈的干呕起来。

“老钱,你还好吧?”张佑走过去,在他背心胃腧和大椎上拍打两下,关切的问道。

钱倭瓜只觉凡是张佑手掌触碰过的地方全都暖洋洋的,烦恶尽去,脑子也不晕乎了,佩服之余,苦着脸道:“看来神仙也不是好当的啊,飞是飞起来了,可真要命啊……”

“还敢不敢再飞了?”郭造卿踱步过来,笑呵呵问道。

钱倭瓜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连连说道:“不敢了,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飞了。”

张佑噗的一笑:“莫非比行船遇到暴风雨还可怕?亏你还是出过海的呢……行了,这是赏你的,”说着,他摸出一块碎银丢给钱倭瓜,眼睛一转,又道:“对了,上边风景如何?”

钱倭瓜眼睛亮了:“美,太美了,整个夏各庄尽收眼底,简直震撼极了!”说到这里一顿,道:“其实要是下边不栓绳子的话,就不会发生刚才的事情了。不过不栓绳子,恐怕就得等着火油烧干才能下来了。”

“不用,罐口处加一个可以控制火焰大小的开关就成。球囊与吊篮连接也不能再用绳索了,不安全,得改成铁链。另外,为了以防不测,还得准备一套逃命的东西,我已经有些想法了,成不成的,还得再试验一下。”

张佑侃侃而谈,最后总结似的说道:“反正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基本上,咱们这一次的试验还是成功的,小有瑕疵,日后慢慢改进就是……钱倭瓜,恭喜你了,成为了第一个飞上天空的人,今日之举,必将被载入史册,供万人敬仰啊!”

郭造卿旁边凑趣道:“子诚说的是,早想到这些我就亲自上了,多好的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啊!”

钱倭瓜被师徒俩忽悠的满面红光,后怕早就不翼而飞,腿不软了,腰杆也直了,昂首挺胸,嘿嘿傻笑。

“行啊钱倭瓜,快给咱们说道说道,飞到天上感觉如何?”

“小神医,下次什么时候还飞,小人也想试试……”

“小人也想!”

“小人也想!”

人们再次活跃了起来,钱倭瓜果真如英雄般被拽进了人群,张佑四周也挤满了胆子大的小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的,好像一下子走进了菜市场。

张佳琳望着人群中的张佑,双眼亮闪闪的,小手紧握,一颗心噗噗乱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

不光她,李烁,张夫人等人也暗暗替张佑开心,他们没想到,原本以为的异想天开之举,竟然真的成为了现实。

没有人再笑话张佑了,此刻,在众人的心目中,他的形象无比高大了起来,就连那只曾被无数人诟病的瘸脚,都好像无足轻重起来。

“张先生请了,咱家邢尚智,忝为东厂司房,这厢有礼了。”邢尚智的声音自人群中悠悠传来,四周虽乱糟糟的,却仍旧清晰的传到了张佑的耳朵里。

张佑皱了皱眉,好深厚的内家真气,他不是张鲸的亲信么,居然还是个内家高手,看来张鲸对老子还挺重视。

如此想着,他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见一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立在人群之中,虽在冲着自己拱手鞠躬,却仍旧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气势,动容之余,拱手回礼道:“公公折煞草民了,公公远道而来,不曾远迎,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众人早已安静下来,邢尚智呵呵一笑道:“原是咱家来的太过冒昧才对……此间说话不便,不知可否找个安静的所在,咱家讨杯水喝?”

“想飞的找郭先生安排,一次五个铜板,童叟无欺,”张佑冲四周罗圈作揖,将手一伸:“公公这边请!”

人群分开,邢尚智和张佑谦让一下,当先向正房走去,张佑紧随其后,李烁以及张夫人等也跟着,脸色肃然,十分沉重。

番子突然出现,人们哪还有胆子再坐热气球,很快散的干干净净,院子里清净下来。宁永全和郭造卿见礼后,和那位档头也进了正房,郭造卿没跟着进去,一边吩咐钱倭瓜和李全福夫妇给围在吊篮旁边看热闹的众番子泡茶,一边凑上去跟他们瞎扯。

他的心已然彻底定了下来,大孔明灯放飞成功,哪怕没有戚帅求得元辅大人出手,张佑此次入京,短时间怕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有了这个大孔明灯在手,各方势力肯定要极力拉拢子诚,这可是已经涉及到政治斗争的范畴了,子诚聪明博学没错,毕竟年幼,万一行差踏错,可就悔之晚矣了。”

正房客厅内,李烁和张夫人等和邢尚智宁永全见礼过后,张佳琳亲自奉茶,邢尚智端杯轻嗅,啜了一口后,挥手示意众人都出去,对张佑开门见山道:“不瞒张先生,咱家此来是奉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老爷之命,请您入京给宫中贵人看病的,不想竟然看到了先生送人飞天的神迹,有此神物在手,先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还望先生别忘了咱家才好。”

第五十五章 揭盖如故

如果在张鲸和冯保之间做选择,张佑肯定选择冯保,虽然冯保贪赃枉法的事情没少做,但若没有他的配合,张居正的改革势必无法顺利施行。从这一点来说,冯保起码是个有些抱负的人。

张鲸就不一样了,在张佑的认知中,张鲸就是一个弄权的小人,冯保下台,虽然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万历皇帝不喜欢,但和他也脱不开关系。

《酌中志》记载,自从张居正不奔父丧之后,内廷外廷忌惮他的人越来越多,秉笔太监张鲸原是张宏名下,又是万历皇帝尚未登基前的旧人,知道万历皇帝暗恨冯保嚣张跋扈,便多次设计陷害冯保。张宏劝解张鲸,说冯保是个有骨力的人,留着他好处很多。张鲸不听,反而变本加厉。直到张居正死后,时机成熟,万历皇帝终于下旨让冯保回家闲住,当时万历还有些害怕冯保这个打小看他长大的大伴,张鲸告诉他,既然下了旨意,冯保必定不敢违抗,这才坚定了万历的信心。

《酌中志》的作者刘若愚万历朝中后期入宫成为宦官,其中记载的内容翔实可信,添补了正史记载的许多空白,与沈德符所著的《万历野获编》一样,乃是研究明史不得不看的佳作,对于里边的内容,张佑不敢说倒背如流,重要内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他一直认为,假如冯保和张居正这一对最佳拍档能够一直掌权的话,万历中兴势必一直延续下去,时日久了,未必不能重新缔造一个盛世。

所以,他一直都对造成冯保下台的张鲸有偏见,连带着,自然也不喜欢张鲸最信任的这个邢尚智。

可是刚才邢尚智的话却改变了他的看法,没办法,谁让他平生最欣赏的就是那种拥有大智慧的人呢——见微知著,懂取舍,聪明,却又不耍小聪明,这就是大智慧了。

邢尚智短短一番话,既交代了目的,又巧妙的恭维了张佑,还传递出了希望和他交好的愿望。

很好,起码不虚伪。

张佑发现自己得重新认识这位邢尚智了,所以他抬起眼睑,目不转睛的审视着对方。

邢尚智很坦然,脸上并未因张佑良久不回答而升起一丝不耐,视线与之对视,从容而又真诚。

“好,既然公公高抬,我也就不跟公公客气了,你这个朋友,我张佑交定了。”

邢尚智眼底异彩乍现,哈哈一笑,说道:“好,够自信,咱家果然没有看错你。”

不知不觉间,两人说话时,都不再客套,直呼你我,偏偏两个人都没感觉到有任何不妥。

有一句话叫“白发如新,接盖如故”,形容的怕就是二人之间的感觉了。

“你是张公公最信任的人,肯定知道他的想法,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假如没有刚刚放飞成功的那个大孔明灯,此番进京,我必定凶多吉少吧?”

“既然你猜到了,再瞒着你也就没意思了,没错,依老爷的意思,将你带到京城之后,先让你帮皇后老娘娘变成白虎……你虽然猜不到是帮皇后老娘娘,但请你去帮人褪毛应该猜到了吧?若果真有效,就想办法将你的方法学过来,然后你自然就没用了,或杀或放,不过就在老爷一念之间而已。依我对老爷的了解,杀的可能性更大。”

听说居然是帮皇后褪毛,张佑暗喜,心说这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见到她之后,得帮她好好看看,千万不能再像历史记载那样,生个女儿之后,就再也不能生养了。

不知为何,和张佑对话,让邢尚智产生了一种十分酣畅的感觉,怀着某种类似投桃报李的情绪,他下意识的就把张鲸准备如何对待张佑的方法毫不隐瞒的说了出来。

张佑愈发感觉自己没有看错邢尚智,点点头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就算没有那个大孔明灯,我也有办法活命。”

邢尚智说道:“信,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知道么,刚刚短短这么一段对话,让咱家有种错觉,我所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饱经世事的老狐狸。就算面对内阁成了精的老狐狸们,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张佑笑了,起身架着拐踱了几步,突然回头:“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内廷之中,如你这样的高手多吗?”

邢尚智一怔,仔细在张佑身上巡视了一遍,良久才伸出了大拇指,颇有些感慨的说道:“想不到你还懂内功修行之法,假以时日,成就定然不在咱家之下……你还不满二十吧?有精湛的医术,有聪明的头脑,还懂修行,咱家突然有种感觉,老爷迟早有一天会后悔把你弄进京。”

张佑矜持的笑了笑,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邢尚智面露傲然之色:“数一数二不敢说,不过就我知道的,应该还没人是我的对手。”

张佑微微额首,说道:“既然如此,此次入京,我的安危可就托付给你了。”

邢尚智干脆的点了点头,问道:“咱们何时动身?”

“明日吧,有些琐事,总得交代一下。”

“好,明日咱们一早动身。”邢尚智长身而起:“不久待了,难得出来一趟,还没顾得上耍子,怎么也得让宁永全多破费一些才行。”

“那小子害的我母亲名节大损,你得替我好好宰他才好。”张佑一直是个小心眼儿的人,难得和邢尚智投缘,自然要上点眼药。

邢尚智哈哈大笑道:“这事儿咱家有耳闻,放心,这口气咱家给你出。”

送走邢尚智,不顾李烁和张夫人等关切的神情,张佑先把郭造卿请到自己房间,和他密谈了好半天,这才出来,将不久前和邢尚智见面的情形大致告诉了李烁和张夫人等,当然,为防她们担心,他没提此行入京的目的是给王皇后脱毛,只说是给宫里的贵人看病。

张夫人忧心不减,说道:“就算这个邢公公向着你,你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些阉货们喜怒无常,指不定哪天把你卖了呢!”

李烁也道:“你姨娘说的有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这些人,不能太信任。”

张佑自有道理,却也不愿和她俩争辩,只点头称是。

某刻,张夫人突然望了望张佳琳,对张佑道:“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听着你娘,到底想不想娶佳琳,你小子给我个准话儿……”

“娘——”突然袭击弄的张佳琳脸上发烫,拉长声音叫了一声,扭脸冲了出去,刚下台阶,又掂着张佑的回答,止住身形,摸到门口侧耳倾听。

第五十六章 少女心思

对于张夫人的强悍,张佑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有那么一瞬,他好像突然回到了后世,曾经也被一个女孩子的母亲如此逼婚,心说自己这为未来的丈母娘,若是回到后世,肯定是个女汉子。

要不要娶张佳琳,这是他早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只是如今他马上就要入京,前途未卜,让他稍稍有些犹豫。

其实也没迟疑多久,张夫人却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脸色由白转青,高*耸的胸*脯起伏的也越来越快,眼见就要爆发。

“姐姐别生气,佑儿刚醒那会儿我们娘儿俩还说起过这事儿呢,佳琳知书达理,长的又漂亮,傻小子巴不得……”

“娘,姨娘,不是我不喜欢佳琳,实在是此行入京,变数太多,万一……我怕连累了你们。”

张佑说的是不是心里话,张夫人自问还是能够看出来的,闻言脸色霁和下来,嗔他一眼,说道:“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若是怕被你连累,刚才就不会提起这事儿了。”说着话锋一转:“另外,你也别沾沾自喜,感觉离开你我们佳琳就嫁不出,不怕告诉你,单就你腿脚不便这事儿,我其实就有些不太情愿,只不过是佳琳不嫌弃,一门心思的稀罕你,我心疼闺女,不忍棒打鸳鸯罢了。”

后边这些话纯粹就是挽尊之语了,好嘛,老娘堂堂的五品宜人,上赶着把心肝宝贝往外推,好像咱家闺女真嫁不出去似的,传出去多没面子啊。

至于揭人伤疤的话,其实不是她平日的作风,不过是话赶话的,不由自主就说出来了。这也是张佑唯一令她有些惋惜的地方,如鲠在喉谈不上,真说出来,后悔是有的,更多的却还是轻松。

李烁略有些变色,哪个当娘的愿意听人当面揭自己儿子的短处?不过她是个善良的人,张佑瘸着一只脚也是事实,想到张夫人也是当娘的,自然也得替自己的女儿考虑,刚刚升起的不满顿时散去,反倒隐隐有些愧疚起来。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真嫁给一个瘸子,也着实难为人家了。

门口张佳琳原本心如鹿撞,羞不可抑间如同刚喝了一大口蜂蜜,谁知很快就听到母亲说到了张佑腿脚不便,登时跺了跺脚,暗暗埋怨母亲不智,怎么能如此当面伤世兄自尊呢?世兄神仙般的人物,心高气傲,连堂堂的蓟辽总督都不放在眼里,万一惹得他生气,这不是误了女儿终身么?不就是腿疾嘛,人无完人,不过是老天嫉妒世兄的才华罢,女儿都不在乎,您又何苦提起呢?

她心乱如麻,恨不得马上就冲进去,将自己的心思全都告诉张佑听,只是女儿家的矜持又像锁链般,牢牢的将她的脚栓在了门口。

说来话长,其实几个人的心思不过发生在瞬间,张佑微微一笑,说道:“姨娘通情达理,是佳琳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我知道,无论世叔还是您,都不是趋炎附势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愈发害怕连累你们……这样吧,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我指定风风光光的把佳琳娶进门,您看……?”

“刚才我说你腿脚不便,你不生气?”张夫人不答反问。

张佑微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本来就是瘸子嘛!闺女是娘的心头肉,以后等我和佳琳有了女儿,若也看上个瘸子,我指定也不乐意。”说到此处他略一停顿,嘿嘿笑道:“当然了,那小子若像我这样有才,那就又当别论了,毕竟男人嘛,能让自己的女人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本事。我宁愿让我的女儿找一个拿她当宝贝的普通人,也不希望她找个貌赛潘安,却根本不把她当回事的……”

“能让自己的女人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本事”,仔细咀嚼这句话,屋里屋外的三个女人都有些动容,张夫人尤甚,当初她嫁张让的时候张让还是个普通的军户,门不当户不对,家人都不怎么愿意,还是她自己坚持,又因父亲重信义,这才走到了一起——她出门要账,回来时遇到强盗,幸得张让出手相助,才算逃过了一劫。

现在如何?张让已贵为一关守备,却仍旧事事以她为重,进门这么多年,连个妾室都没有,论幸福,怕是那些一品诰命们也比不过她。

“子诚这般心气高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难得的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瘸子如何,就他这手医术,佳琳跟了他,也断不至于受苦了。“

在她暗暗感慨的时候,张佳琳提着的心已经放了回去,螓首闷着,光洁的下巴都快碰到胸*脯了,两只小手搅在一起,双颊如火,暗暗埋怨,世兄这是说什么呢?什么我跟他有了女儿,世兄这般英俊,要生,也得生个如他这般的儿子……哎呀呀,张佳琳啊张佳琳,世兄脸皮厚,你这脸皮也不薄嘛,瞧瞧你在想些什么,多羞人啊!

张佑尚在大谈特谈有责任感的男人才是真爷们儿的理论,张佳琳却待不住了,捂着脸悄悄下了台阶儿,准备去找钱倭瓜,央他教教自己易容之术,那日钱倭瓜显摆,她曾亲眼见他稍做改扮,就变成了一个惟妙惟肖老太婆,神奇的很,据说是跟着海盗头子徐海纵横大海时,和一个曾经当过小偷的海盗学到的本事。

“见过小姐,佑哥儿呢?听说东厂的番子来找他,没什么事儿吧?”

张佳琳走到照壁处时,恰好小胖子郑爽进门,见他面露担忧,不禁替张佑开心,说道:“没事儿,是听说了他神医的名头,请他进京给贵人看病的,你去找他吧,在客厅呢。”

郑爽点点头:“我猜着也是如此,京里头水太深,我得去提醒提醒他。”

见郑爽上门,张佑有些感动,这小子,肯定是听说了东厂找自己的事情,接着,他想到了郑勇,可惜明天自己就要入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张让或宁永全他们帮忙料理那个老混蛋倒也简单,毕竟不如亲手报仇来的痛快……

“对了佑哥儿,见到李三儿了么?有人见到那小子回来了,你把他打的半死,又害得他蹲了这么多天大牢,他肯定对你恨之入骨,可得加点小心才好。”

郑爽的话打断了张佑的思绪,闻言抿嘴儿一笑:“巴不得他上门找老子寻仇呢,敢来的话,非宰了这兔崽子不可。”

第五十七章 害人

此刻张夫人已经出去寻找张佳琳报喜,李烁要留郑爽吃饭,也出去张罗,客厅里只有张佑和郑爽两人,说起话来,无须任何顾忌。

“你现在大名已经传到了京城,还有东厂番子亲自来请,自然不怕那个泼皮。”郑爽说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三儿那种人,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还是小心点的好。”

“嗯,”张佑点点头,问道:“你来找我,不会就为这一件事吧?”

“还不是听说东厂的人来找你,怕有什么事么,刚才在大门那儿碰见张家小姐了,说了两句……对了佑哥儿,我瞧着那张佳琳好像对你有意思……”

“还用你说?刚才张夫人还逼着我娶她呢!”张佑有些得意的打断郑爽。

郑爽愣住了,怔了良久,终于伸出大拇指晃了晃,佩服的道:“高,还是你厉害。对了对了,还有件事儿,我刚从城里回来,听人说你放了一个巨大的孔明灯,底下还吊着老钱,飞了好几十丈高……你小子脑子是咋长的,怎么想到做这么个大孔明灯的,还把人也带到了天上?”

张佑好奇的望着郑爽,不答反问:“你这几天不在镇上么?做大孔明灯这事已经准备了好多天了……”

郑爽面色瞬变,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我母亲这些日子身子不舒服,回去伺候她来着。”

“就这些?应该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吧?当我是兄弟就说,不当就算了。”

郑爽就是一毛头小伙子,哪吃的住这种激将,略犹豫一下,咬牙道:“反正咱们也是兄弟,告诉你也不怕笑话,我跟郑勇那个王八蛋打了一架,打掉了他两颗门牙。”

“因为什么?”

“王八蛋忒嚣张,仗着母亲,*宠*信,居然对我指手画脚,也不看看他是什么东西,小爷才不吃他那套。”郑爽恨恨说道。

张佑附和道:“是该揍他,数这个王八蛋坏,打掉他两颗牙都是轻的,宰了他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也是,真恨不得宰了他!”

听郑爽这么一说,轮到张佑惊讶了,斜他一眼,问道:“不就是对你嚣张了点嘛,他不是还是你的启蒙恩师么,你怎么也这么恨他?”

“我……你别管,反正我就是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想到郑勇和母亲做的那些事情,郑爽的怒火不由自主就熊熊燃烧了起来,说这些的时候,双拳紧握,指甲深深的陷到了肉里。

见此情形,张佑八卦之心顿起,暗想,那郑勇不过郑府一个下人,上次在县衙,对待郑爽的态度可不像个下人。刚才郑爽说他母亲*宠*信郑勇,是了,那郑勇生的一表人才,黄氏也有需求,所谓干柴烈火,估计就着起来了。进而又想,郑承宗说是暴病而亡,没准就和这对奸夫**有关,不然的话,按照母亲的说法,郑承宗平日里身子也算健康,就算再小心眼儿,不过就是个贬官为民,也不能要了命吧?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就算张佑自问和郑爽亲如兄弟,仍旧不敢明问,只能胡乱琢磨。

“可恨我母亲,也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提他当府上管家不说,事事依从,最近竟然又张罗着给他翻盖新房……那个家,我是真懒得回了。舅舅最近也变了,自从上次你开业时又在你手里折了面子之后,有事儿没事儿的就数落我,说我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这能怪我么?明明就是他们不对在先,我不过是对事不对人罢了。天地虽大,却没有容我之地,我……佑哥儿,我跟你进京吧?”

张佑早就发现了,小胖子郑爽骨子里就是个明辨是非,坚持真理的人,这也是最让他欣赏的地方,所谓对事不对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

可以说,之所以郑爽落到如今这步田地,都是因为张佑。可不么,明知道张佑和他家有仇,还上赶着来往,他母亲和舅舅能接受才怪。

一起进京也好,不过,此刻张佑最关心的还是另外一个问题:“你刚才说你母亲要给那郑八窍翻盖新房?”

“说进京的事儿呢,怎么……前几天老王八蛋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风水先生,说他现在住的地方风水不好,家父暴病而亡就是为此,不改的话,家里还得出事儿。狗屁,根本就是他嫌住的房子旧了,想住新房罢!你问这做什么?”

“刚才你说将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气?”

郑爽点点头,感觉此刻张佑的表情有点像那个算命先生。

“现在机会来了,兵不血刃就能要了老混蛋的命,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哦?怎么做?别卖关子,赶紧说来听听!”

张佑轻咳一声,向门口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知道这宅子为何每任主人都会得怪病么?”

郑爽摇了摇头:“莫非你找到原因了?这和郑勇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请他来住不成?”

“他想的美,”张佑轻呸一声,又问:“知道我为什么要重新翻新宅子么?”

这次他没有等郑爽回答,而是直接往下说道:“之所以翻新,其实是掩人耳目,根本的目的,是将这正房内的那些大理石地砖起走,那些东西怨念太重,接触太久,就会得那种怪病。现在你母亲不是要给郑勇翻盖新房么,那些地砖就在东跨院的东配房里搁着呢,你想办法将它们送给郑勇,不出两年,准保让他也得怪病。”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着这么玄乎呢?”郑爽半信半疑的问道,不怪他疑惑,一来张佑说的玄乎,二来,知识所限,他也不懂长期接触高辐射物体会致病的原理。

当今世上,真正懂得这些的,除了张佑,估计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这也是当初从新装修时,他没把那些高放射性的大理石地砖销毁的原因,至于什么舍不得扔的说法,不过是拿来糊弄外人罢了,为的就是留着害人。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给那些东西找到了用武之地。

“信不信由你,反正只要你能想办法让郑勇用到那些地砖,我准保他活不过三年。”张佑说着一顿,道:“至于随我进京这事儿肯定没问题,办成这件事你再去京城找我。”

第五十八章 临别叮咛

秉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郑爽答应了张佑的要求。那些大理石地砖他见过,打磨的十分光滑,十分漂亮不说,一看也造价不菲,按照郑勇那种占便宜没够的脾性,就算明说是他从张佑这里白得的,指定也却之不恭,不会客气。

只是他仍旧心里没底,不就是一些石头么,怎么可能充满怨念呢?

晚饭时张夫人母女也没走,加上郭造卿和郑爽,满满的挤了一大桌,夹菜都不方便,张佑不禁有些怀念起后世那种可以转的桌子来了,暗想那玩意儿技术含量好像并不多高,抽时间倒要弄一个出来。

张佑这一入京,刚开业没多久的医馆自然要歇业,前程未卜,他不可能带着李烁。饭间张夫人便邀请李烁去府上跟她作伴,家里有李全福夫妇和钱倭瓜照看着就成。反正张让军务在身,早就回了将军关,平日里也很少回来,再经张佑和张佳琳撺掇,李烁犹豫片刻,总算是答应了下来。

这下张佑便算是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心情畅快,不免就陪着郭造卿和郑爽多喝了几杯。他酒量不行,出去吐了一次,干脆没敢回来。

别看郑爽岁数小,酒量可不差,郭造卿也是酒场老将,二人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知道张佑酒量不行逃席,也懒得去找他,杯来盏往,“杀”的不亦乐乎,连张夫人和李烁他们何时离席都没注意。

明日张佑就要离开,张夫人和张佳琳索性也没回府,李烁给娘儿俩和春杏安排好地方后,放心不下张佑,找了一圈儿,才在后院儿见到他的身影。

“没事吧?”

张佑摇摇头,视线从那几辆四轮车上挪到母亲的身上,其时月华如水,月色中,李烁袄裙夹袄,脸上担忧的神色清晰可辨。

“娘,孩儿明日就要离开,剩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我没事儿,倒是你,京中可不比这里,遇事要三思而后行,千万别再冒失。我琢磨着,凭借你的医术,再有这个可以把人带到天上的大孔明灯,进京之后,那些贵人们起码也得赏你一个太医院的差事。当官自然是好事,不过,官场复杂,势力盘根错节,更加容不得闪失……”

“我会小心的,你就放心吧!”听着李烁谆谆叮嘱,张佑心里暖暖的,这是他来到大明之后,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女人,为了他,可以割腕喂血,可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当众露出腋窝,哪天他再遇到危险,让她以命换命,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

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像母亲这般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好了吧?一股不舍突然涌上心头,下意识的,他突然伸手抱住了李烁。

这样的礼节,于后世来说,自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拿到如今,却显得太过亲密了一些。

李烁的身子突然一僵,闻着张佑身上淡淡的男子汉气息,胸口被挤压,隐隐有种特别异样的感觉,只觉口干舌燥,心跳犹如擂鼓一般,讷讷的说道:“佑儿,你,你这是……快放开为娘,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张佑醒悟过来,这可是大明,不是后世,难怪母亲接受不了。

“就要和你分开,孩儿心中不舍,情不自禁了……娘你放心,一待孩儿站稳脚跟,马上就把你接进京。”

解释着,他忍不住想,莫非别人家的母子平日里也循规蹈矩,一点亲密的举动都没有么?脑海里不知为何冒出了李烁胳膊上那颗鲜红的守宫砂——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呢?

“嗯。”李烁微微点了点螓首,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假如你若是在京城遇到了危险,就去寻张居正,提李纨这个名字,他一定会帮助你的。”

“李纨?”张佑重复了一遍。

“对,我俩同姓,亲如姐妹……她曾有恩于张居正,看她的面子,你若真有危险,张居正一定不会坐视。”

李纨,李烁,张居正,三个名字走马灯般在张佑脑海闪现,乍然间,一个念头冒出,特么的,老子该不会是李纨和张居正的私生子吧?

想到此处,他冲口就要问李烁,不过,视线望向对方,发现她此刻的神色十分复杂,隐有凄苦之色,他突然又不忍心了。

罢了,就算自己真的所料不错,母亲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想来也有自己的苦衷,如今之所以隐隐约约的点出来,无非是替自己担忧,不得不为之,自己又何苦揭穿呢?

反正就要进京了,还是想办法从张居正那一面慢慢查访吧。

他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点点头:“孩儿记下了。”

李烁有些疑惑,这孩子素日聪明的紧,怎么什么也没问呢?是了,他定然是猜到了什么,怕我为难,这才没问吧。只是,就算你再聪明,此事错综复杂,怕也猜不到事情的真相。罢了,一切自有天定,该来的迟早都会来,苍天有眼,但凭天定吧!

“不早了,明日还要远行,早些回屋歇着吧,我去看看海岳先生和郑爽。”

房顶,王金霞和师傅李妍目送着母子二人走进夹道,没了踪影,王金霞轻呸一声,低声道:“这么大了还抱他娘,真不知廉耻为何物!”

“发乎情,止乎礼,原是没错,不过母子情深,分别在即,便略有逾矩,原也正常。只是为师观那李烁行走的姿势,怕是未曾破瓜,想来市井传言非虚,这张佑还真不是她亲生,若为师所料不错,其生母,定是适才提到的那李纨无疑。”

李妍一袭紫衣,月色中,被夜风吹的紧紧贴在身上,略嫌丰硕的身材尽展无遗,不用看相貌,便只是这副身子,已经足以令无数男人血脉喷张。

王金霞说道:“那他的父亲,恐怕就是张居正了,老家伙不尊成法,弄的天*怒人怨,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还是别管他的死活了罢!”

李妍摇了摇头:“不,有了这层关系,为师更加不能袖手旁观。咱们所图,无非的壮大教派而已,送他一个人情,也好叫他记住咱们的好处。此子不是池中之物,日后你进宫之后,指不定还能得到他的帮助呢。”

“哦。”王金霞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暗暗奇怪,自己这师傅眼高于顶,从不将世间男子放在眼里,何以对张佑如此重视?不就一个死瘸子嘛,就有点小聪明,弄出了个大孔明灯,莫非还能翻天不成?

第五十九章 李三儿死了

张佑是被钱倭瓜的惊呼吵醒的,迷迷糊糊看一眼窗户,见窗纸泛白,天光微明,不禁有些埋怨,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传来钱倭瓜的声音:“少爷,不好了,后院儿发现好几个死人,您快起来看看吧!”

这下张佑彻底清醒了,翻身而起,胡乱套上衣服,匆匆出门:“怎么回事?慢点说!”

钱倭瓜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想来跑的太急,跟在张佑屁*股后边说道:“少爷您知道,平素我就起的早,出去转了一圈儿,本想去后院跟李老爷拉会儿家常,谁知刚出夹道,就见后院儿躺着好几个人……”

“我外公他们没事儿吧?”

“没事,李老爷刚起,听我叫唤,正好开门,我俩大致察看了一下,没有什么损失,不过平白无故的突然出现这么多尸体,要不要报官,还得少爷您拿个主意。”

“知道死者身份么?”

“知道,有李三儿,还有素日和他交好的几个泼皮无赖。”

“哦?”张佑身形猛停,又加速向前行去,一个来月的修行,他丹田内的真气已经恢复到后世十分之一的程度了,所以别看他瘸着一只脚,真放开速度,钱倭瓜也追不上他。

当然,内功修行,越往后越难,就算他有经验,进境也会越来越慢,没个三年两载,别想达到足以打通瘸脚处经脉的程度。

尸体们四散在后院儿,李全福站在台阶上,却不见李氏的踪影。

“外婆呢?”张佑一边问一边蹲到一具尸体旁边察看。

“她胆子小,屋里呢,没事儿。”

张佑放下心来,见尸体有些面熟,果然是镇上的泼皮,却叫不上名字。只见他脸色铁青,三*角眼瞪的老大,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似的,嘴*巴半张着,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右手攥着一物,居然是个火折子。

起身依次察看别的尸体,表情大同小异,手里竟然都有火折子,这下他心中有了底,之所以死到这里,应该是冲着那几大缸猛火油来的。看来郑爽提醒的没错儿,李三儿果然对自己恨之入骨,竟然领着这帮子弟兄摸进来试图纵火,却不知何方高人出手相助,要了他们的性命。

“别动他们!”见钱倭瓜恨恨的踢了一具尸体一脚,张佑连忙提醒,然后,那尸体被钱倭瓜踢的翻了个身,露出一条紫色的纱巾,登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钱倭瓜讪讪一笑,挠了挠头:“少爷恕罪,这些人忒可恨,竟然拿着火折子想来纵火,我是越想越来气……这人叫胡四儿,这纱巾倒是挺漂亮,不知准备送给哪个相好的呢。”

张佑没吱声,走过去弯腰拿起纱巾,闻了闻,一股熟悉的淡香扑鼻而来,紫衣女人的身影顿时浮现眼前,一边将纱巾揣进怀里,一边暗暗奇怪,她为什么要暗中帮助自己呢?还有,她又怎么知道李三儿要来找老子寻仇,莫非,她一直在暗中监视自己不成?

无从推测,想了片晌,不得要领,他索性不再多想,吩咐钱倭瓜:“尸体原样摆着,你跑一趟县衙,实话实说就是,不过就是几个泼皮无赖,宁永全断不会因为他们难为我的。”

钱倭瓜领命而去,张佑则进屋去看李氏。

昨日一醒他就开始忙乎,一直也没顾得上进后院儿正房,此刻进门,一眼就见堂屋正中停着一辆崭新的轮椅,和他原本那辆差不多,座位下边,却多了六根弹簧,轱辘外沿,也包裹了一层东西,惊喜之下,他急忙上前仔细打量,发现原来是将牛皮用铁钉包裹了上去,用手一摸,软软的,里边应该还塞了棉花之类的物品。

“外公怎么想到这些的?”

李全福憨厚中略带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我可想不到,还是郭先生出的主意,不过包裹起来还真费了些力气,赶紧坐上去试试,看喜欢不喜欢?”

不用他说,张佑已经坐了上去,颠了颠,感觉弹簧受力很均匀,加之座位上还垫了一层厚厚的棉垫儿,十分舒适。

“不错不错,简直是太妙了,就这辆轮椅,若拿到京城用地着的有钱人家,怎么也得卖它个三五十两银子……外公,反正你闲着也是无事,再找几个木匠帮忙,就专做这一种轮椅吧,一个十两,有多少我要多少。”

十两银子能在龙家务买两亩地了,李全福听的发怔,正好李氏从里屋出来,不敢置信的说道:“不就是一些破木头么,你外公三天就能做出一辆来,连工带料也值不了半吊钱,十两银子你收了去,岂非要赔死?”何况还说什么三五十两了,真以为京里人都是傻子不成?

一时之间,张佑还真没没办法跟这两位一辈子都没出过平谷县城的老人家,解释清楚什么是富人心理,华夏人人傻钱多,后世外界都是这么评论的,他相信,哪怕倒退回了好几百年,那些富人的心理,肯定也八*九不离十。

关键还是得有个噱头,这轮椅好则好矣,直接拿到大街上叫卖,五两银子顶天了,若是王公贵族先有人坐了,那可就不只五两银子了,翻个几番指定没问题。假若再由某个名人登高一呼,为其代言,别说几十两,一百两二百两也没啥稀奇。

什么叫炒作?后世张佑虽然不经商,不过整天被各种广告策划轮番轰炸,真心想运作的话,天下间怕没人是他的对手。

若是能够找到天然橡胶就好了,橡胶树好像只有南方才有,钱倭瓜见多识广,兴许知道也没准儿。

张佑转着心思,没有多做解释,只说让李全福尽力多做轮椅就是。

院子里都是死人,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三人就着轮椅的话题谈论几句之后,不想久留,很快来到了前院儿。

此刻李烁和张夫人等早已听到动静起来了,解释一番,免不得又是一番唏嘘,倒是郭造卿和郑爽两人,昨晚喝的太多,一直还没动静。

太阳出来时,钱倭瓜终于回来了,不光带回了席龙等捕快,邢尚智也率领一众番子赶了过来,见到张佑之后,未语先笑,倒弄的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第六十章 纹银一千两

“有好事,不妨猜猜!”邢尚智说道,死人的事儿,根本连提都没提。

张佑瞥眼间见两个番子抬着口木箱,眼睛一转,顿时明白过来,一边往客厅内让邢尚智一边赞道:“公公厉害,看来从宁永全那儿榨来不少油水,应该不下五百两吧?”

对于他一口猜中这事儿,邢尚智并不感觉如何惊奇,撇撇嘴,说道:“五百两哪儿够,整整一千两,都是咱家给你要的。”说着扭头清喝:“把箱子抬进来!”

两名番子得令,将木箱抬进了客厅,放下之后依依不舍的退了下去。

“没出息的东西!”邢尚智笑骂一声,亲自上前打开箱盖儿,顿时,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出现在张佑眼前,都是成色十足的官银,银光闪闪,客厅都显得亮堂了起来。

“时间仓促,也来不及重新熔炼,反正你和张让熟,他府上肯定就有熔炉。”邢尚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官银是用来入库的,也就是每个省的税收,财政收入,必须刻下官银标志的字样或图案,方便入国库管理。

其主要用途在军饷,官薪,宫用,各地建设,赈灾等支出。

在官银支出给各地和个人以后,获得官银的单位或者个人,必须将官银再溶化一次,炼出新的银锭或者银块,这就是碎银的主要来源。

这也是一个名词的得来---“火耗”。指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或是银锭溶化为碎银的折耗,在明末和清朝,成为了官员和军队将领贪污的主要手段。

民间使用的银锭大多都是军队和官员流传出来的碎银。不过民间通用的货币还是以铜币为主。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咱家也算给了他教训,看咱家面子,前番种种,你就放他一马罢!”

张佑略沉吟一下,痛快的点了点头:“成,冲你面子,只要他不再来招惹我,我指定不再找他麻烦便是,不过有个条件,银子咱俩一人一半……”

“不用,咱家不缺钱,这些钱留着给你母亲。”邢尚智断然拒绝道。

张佑说道:“家母不过妇道人家,有张夫人照应,也花不了这许多。”

邢尚智仍旧摇头:“好意心领了,实不相瞒,咱家也没少从宁永全那儿得好处,这些银子本来就是给你要的,真拿咱家当朋友,就别跟咱家客气了。”

见他如此,张佑不再多说,转而道:“既如此,这样吧,拿二百两给弟兄们分分,日后京城久居,免不得要用到他们。”

这次邢尚智没拦,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行,果然会办事,咱家先替兄弟们谢谢你了。”

张佑微微一笑,掂了掂银锭的分量,约莫着应该是十两一锭,便数出二十枚,去里屋寻块布包起来递给邢尚智。邢尚智也不客气,径直走到门口提高声音对散在桃树下的番子们叫道:“都过来,都过来,张先生赏大伙儿的,纹银二百两,赵档头,你拿五十两,剩下的给弟兄们分分!”

“谢张先生赏!”

“谢小神医赏!”

“张先生真是爽快人,日后但有所命,尽管吩咐弟兄们就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赏银下发,一众番子喜形于色,七嘴八舌恭维起来,恨不得马上就替张佑两肋插刀一般。

张佑含笑不语,邢尚智摆摆手,不耐的说道:“行了行了,日后张先生进京,有的是你们巴结的地方,下去准备着吧,稍后咱们就返程回京!”

番子们笑嘻嘻的退下分银子去了,不久,李烁和张夫人领着席龙从后院儿回来,邢尚智问道:“看清了么?手里都有火折子吧,这些人意图不轨,死有余辜,抬出去火化了罢!”

席龙连连点头,暗暗腹诽,这倒好,连细节都不问就给定了性,老子跑这一趟岂不多余么?

张佑拿出两锭银子递给席龙,笑眯眯说道:“辛苦席捕头了,这点银子,拿着请弟兄们吃酒,不多,算我一份心意。日后我不在平谷,家里还请弟兄们多照应着些。”

好阔气的手笔,出手就是二十两。席龙暗暗咋舌,假意推辞一番,又是道谢又是拍胸*脯的保证一番,这才揣好银锭,领众捕快抬着李三儿等人的尸体告辞。

人多好办事,很快,四轮车,球囊,猛火油便都收拾妥当,装在了邢尚智从平谷带来的马车上。四轮车上边的杆子自然也拆卸开来,打捆装好。

郭造卿和郑爽还未醒来,反正该做的安排昨晚就安排好了,张佑也不去叫二人,只与张夫人母女道别,最后又当着许多人的面,轻轻给了李烁一个拥抱,这才毅然转身,踏上了马车。

随着车夫的吆喝声,一行人开动起来,缓缓离去,目送着张佑的马车出了镇子,上了官道,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李烁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明亮的眼睛内隐有泪花滚动。

“放心吧,子诚不光有本事,行事也有章法,定吃不了亏的。”张夫人轻拍李烁肩膀,心里却隐隐也有些发空。

张佳琳则偷偷握了握拳,暗暗自语:“世兄,等着吧,等我跟老钱学好易容之术,很快就去京城找你!”

平谷县城,宜春园,其时太阳刚刚升起,来此寻*欢作乐的人们尚在高卧,四下里一片寂静。

某刻,角门突然打开,李妍和王金霞出来上了一辆早就等着的马车,随着车辕上精壮的汉子轻抖一个鞭花,脆响声中,骏马迈动四蹄,很快出了小巷。

等待出城的空当,身后传来马蹄声响,正是张佑与邢尚智等一行人。双方错身而过,有东厂的腰牌,邢尚智等人很快出了平谷县城。

张佑没有看到李妍和王金霞,都在马车内,即使看到马车,也猜不到马车上坐着救命恩人。

放下车窗上的帘子,李妍视线有些迷离,沉默良久,才叹息一声,幽幽说道:“张佑入京了!”

王金霞轻哼了一声,未作评论,而是挑起自己这边的车帘,望着外边小小的一角天空发呆,在她视线的尽头,原本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乌云,有风吹来,好好的天气,突然就变了。

本卷终!

第六十一章 倒霉透了

京城仁寿坊,加礼部尚书衔文渊阁大学士申时行的府邸就坐落在这里。

花园绣楼,其时正是黄昏,申婉儿斜靠在二楼窗前,望着窗外满园盛开的桃花出神。

俏婢翠竹进门,见自家小姐毫无反应,不禁玩心大起,哑没雀声的走到她的身后,突然“嗨”了一声,吓的她一哆嗦,转脸骂道:“死妮子就会作怪,你想吓死我不成么?”

翠竹嘻嘻一笑说道:“谁让小姐神游物外呢,又不是奴婢有意吓你。”

对这个被自己*宠*坏的惫懒丫头,申婉儿也没有办法,白她一眼,问道:“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张佑进京了么?”

翠竹摇摇头:“下午才跟吴妈说到这事儿,她说让自己儿子打听一下,还没给回信儿呢。”

吴妈是申夫人的贴身使女,儿子在朝阳门附近做生意,那里是平谷入京的必经之路,张佑进京的话,肯定第一个得到消息。

申婉儿淡眉微耸,没吱声。

翠竹取笑她道:“佳琳小姐的意中人,你着急什么,一个大活人,又有东厂番子们护着,莫非还走丢了不成?”

“去你的,你知道什么?佳琳昨夜连夜派人进京给我送信,说明心里头对那张佑十分在意,咱们去平谷没少麻烦人家,难得求我办件事,我能不上心?”

申婉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又道:“话说回来,我也着实对这个能写出‘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词句的张佑很感兴趣,按照佳琳的说法,他和他母亲那啥的说法纯属子虚乌有,上次着实是咱们误会了他,如此算来,他可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初来京城,多照应一下,也是分属应当的嘛!”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吴妈忽然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进门就道:“不好了小姐,不好了小姐,你让翠竹托奴婢打听的那个张佑和相爷家的五子允修吵起来了……”

“什么?”申婉儿蹭的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道:“张允修这臭小子,连我申婉儿的救命恩人都敢惹,我看他是又欠收拾了!”

话音未落,人已下了绣楼。吴妈和翠竹对视一眼,同时苦笑,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怎么就生就一副火爆的性子呢?

“翠竹,赶紧叫人跟着,要是小姐捅了篓子,我饶不了你。”

翠竹缩缩脖子,恨恨不平的冲下了楼,心里一个劲儿的感慨,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张佑感觉自己简直倒霉透了,颠簸了一天,好不容易熬到了京城,还没等饱览京城胜景,半路上就杀出来一个程咬金,特么的,不就是自己坐下的马车不小心噌了他的马屁*股一下嘛,至于这么依依不饶的?

本来他还以为有邢尚智在,只要一亮身份,对方就算家世再显赫,怎么也得给三分薄面,谁知顺着车窗上的帘子偷眼张望,发现堂堂的东厂司房,秉笔张鲸的亲信,武功高手邢尚智过来之后,居然直接下马跪到了地上,这下可把他惊的不轻,乖乖,这*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威风?

“咱家东厂司房邢尚智,给五公子问安了,马车上是内廷张鲸老爷的贵客,赶车的没见过世面,不小心冲撞了您老人家,求您看着张鲸老爷的面子上,高抬贵手,饶恕则个吧!”

邢尚智暗暗挠头,真特么是流年不利啊,撞谁的马不行,怎么撞了这位小祖宗的马呢,这可是京城纨绔之首,仗着老子的威风,老爷见了,怕也得退避三舍,怎么就让老子给碰上了?

“张公公的贵客?那又如何?小爷这马可是有名头的,名唤照夜玉狮子,平日里家父都舍不得骑,今日居然被撞了,回头家父怒将起来,你吃罪的起么?”张允修尚在变声期,声音又尖又利,听到人的耳朵里,便显得愈发刺耳。

世人对东厂可没什么好印象,眼见邢尚智吃瘪,哄笑顿起,听在张允修耳朵里,不禁被刺激的愈发得意,晃到马车旁边,一把将早就被吓的缩在一团的车夫扯了下来,一边探手去抓车帘,一边道:“尊驾好大的架子,小爷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高人,居然还沉得住气!”

车帘被他一把拉开,围观众人的视线登时汇聚在张佑身上。

此刻张佑已经隐约猜到了张允修的身份,心说难为母亲还叮嘱自己有麻烦时去找张居正,想不到刚进京,这张五公子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从从容容下了马车,冲张允修略一拱手,客气说道:“高人可不敢当,不才平谷张佑,给五公子见礼了。”

张佑风姿如玉,身上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愈发显得玉树临风,众人本还啧啧称赞,见他腋下居然架着双拐,顿时暗道可惜,张允修更不客气,直接评论道:“闹半天是个瘸子,张佑?没听说过……小爷是讲理的,你的马车撞了我的照夜玉狮子,总得给个说法吧?”

张佑是见过世面的人,后世如张允修这种仗势耍威风的公子哥见的多了,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微微一笑,问道:“五公子说罢,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哟呵,想不到你一个不闻一名的乡下人胆子还不小,五公子五公子的叫着,知道小爷是谁么?”张佑不慌不忙的气度着实有些唬人,不光吃瓜群众们瞧的稀奇,张允修自己也挺好奇。

“连邢公公都得礼敬有加的‘五公子’怕是不多,若不才猜的不错,你应该是内阁元辅张老相爷的公子吧!”明朝自胡惟庸后再无宰相,不过,中后期内阁掌权,首辅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权,底下人仍旧习惯性称首辅为“相爷”。

“行啊小子,既知小爷身份,还如此嚣张,胆子果然不小。得,念你是条汉子,也不用你赔我的照夜玉狮子了,这么着吧,乖乖过去给它磕个头,今天这事儿就算了。”张允修说道,面露捉狭之色。

邢尚智脸色顿变,担忧的望向张佑,见他抿嘴儿一笑,不由一愣,紧接着便听他十分平静的问道:“若我不依呢?”顿时醒悟,看来这抿嘴儿一笑不是气糊涂了,而是子诚极度气愤的表现。只是这张允修咱家都惹不起,子诚如此针尖儿对麦芒,怕是要吃亏。

可惜此处距离皇城尚远,搬救兵都来不及,一时间,急的他汗都冒了出来。

第六十二章 白衣胜雪

“不依?”张允修斜了张佑一眼,好像看傻子似的,慢条斯理的说道:“不依也成,赔小爷黄金百两,小爷也放你一马。”

欺人太甚!

张佑抿嘴儿再笑,淡淡说道:“若我也没黄金百两赔你呢?”

“这小子是谁啊?这不是存心消遣咱们五公子嘛!”

“不是自称什么‘平谷张佑’么,东厂的贵客,还能是什么好鸟不成?”

“孤陋寡闻了吧?别说,我还真听过这小子的名头,别看他年纪轻轻,据说可是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起死回生?看他打扮,也不像个道士啊?”

“呸,谁说他是道士了,人家是正经的名医,平谷都称他叫‘小神医’呢!”

“马车上拉的那些是什么?四轮车?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啊?”

“小神医?还起死回生?莫非比李神仙还厉害?吹牛吧?”

……

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要说还得沾张允修的光,经他这么一耽搁,张佑的名声很快就传开了。只可惜,哪怕有听说过他事迹的人不厌其烦的替他吹嘘,大多人看他的目光仍旧充满怀疑,以及同情。

是的,确实是同情,真是神医又如何,这可是堂堂的相府五公子,就算他是东厂的贵客,那掌厂的印公冯保可是和张居正穿的一条裤子,胳膊还能硬过大*腿去不成?

不知是不是没听清,人家邢尚智明明说张佑是张鲸的贵客,大家却都听成了他是东厂的贵客。

“张先生,”有外人在,邢尚智称呼张佑十分客气,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的趋势,他急忙上前叫了张佑一声,又冲张允修连连拱手,说道:“五公子别着急,张先生跟您老人家开玩笑呢,黄金百两是吧?咱们出门也没带这么多黄白之物,等回了家,咱家立马派人给您送到府上,您看如何?”

“老人家”用在此处,实在是一种尊敬的意思,可跟年岁没有半点关系,大家全都习惯这种说法,倒也根本不可能发生误会。

“又不是你撞的,用的着你赔钱么?冤有头债有主,莫非小爷我是不讲理的人么?”张允修慢条斯理的说道。身后两个伴当同声附和:“没错,咱五公子可是讲理的人!”

是讲理,就没见过这么讲理的人!

邢尚智气结,偏偏还无法发作,只能咬着牙赔笑附和:“是是是,咱家知道五公子的为人,今日之事,本来就是咱们的不是……”

“老邢,”张佑气坏了,“公公”也不叫了,直接叫起了老邢:“这么多双眼睛呢,孰是孰非自有公论,不就是相爷公子么,我还真就不信了,堂堂元辅大人,还能颠倒黑白?张允修,你听好了,原本看你父亲面子,我还尊你一声五公子,如今看来,你何曾是相府的公子,根本就是相爷索命的无常。磕头绝对不可能,百两黄金,更是想都别想,有种咱们就去见官,我倒要看看,最后咱俩谁挨板子!”

“说的好!”

张佑话音刚落,便听人群外传来一道女声,不由怔了一下,心说我是为了扬名才拿这张允修开刀,真闹起来,还有“李纨”这个救命符,料也不怕张允修,这又是谁?胆子不小啊。

等等,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想着,他连忙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白衣少女分开人群,迅速走了过来,二话没说,一把扭住了张允修的耳朵。这时他才发现,张允修神色慌张,早已离开了原本站立的位置,看样子,居然是一副要逃命的架势,可惜白衣女子速度太快,没跑成就被揪住了耳朵。

“申小姐?”此刻他已认出了申婉儿,暗暗奇怪,张允修怎么这么怕她呢?

“放手放手,婉儿姐,我错了行不行,快放手……”张允修苦着脸央求着,适才的威风早就不翼而飞,活脱一个正被大姐大教训的小弟形象。

见此情形,张佑不禁失笑。

吃瓜群众们却好像见怪不怪似的,哄笑一声,作壁上观,张佑甚至隐隐听到“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之类的话,不禁愈觉好笑,心说想不到娇滴滴的申家小姐,不光吃香不雅观,还是个女汉子。

哄笑声惊醒了申婉儿,瞥眼见张佑面带微笑的望着自己,不知为何,她只觉脸颊发烫,触电般松开了张允修的耳朵,收拾一下仪容,碎步上前万福为礼,细声说道:“婉儿见过小神医,前番多有误会,幸得佳琳解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先受婉儿一拜。”

说着话,她居然不顾白衣胜雪,当真跪倒在地拜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位可也是堂堂相爷家的千金啊,还是有名的才女,居然见面就给张佑磕头。吃瓜群众们自不必提了,一个个嘴*巴张的能塞进一枚鸡蛋,东厂众番子也佩服的五体投地,望向张佑的目光充满了钦佩。便是邢尚智和张允修也瞧傻了眼,邢尚智暗竖大拇指,心说等会儿得空可得好好问问子诚和这申婉儿的故事,张允修则暗暗叫苦,完了,申婉儿是怎么认识死瘸子的?还有救命之恩,这下可真是踢到铁板了,早知道死瘸子和申婉儿还有这层关系,小爷躲都来不及,何至于……但愿待会儿死的好看点。

张佑小心眼儿,对于上次申婉儿的态度虽没放在心上,其实隐隐有些芥蒂,是以虽然明知道她是张佳琳的闺蜜,态度又大变,仍旧等她真磕了一个头后,才上前虚扶道:“救死扶伤本就是吾辈天职,申小姐无须如此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申婉儿倒也执拗,又磕了两个头,这才起身,转身把缩在旁边苦着脸的张允修揪过来斥道:“还不赶紧给小神医道歉?”

“小神医在上,小爷……”张允修不情不愿的抱拳说道,刚说到此处,膝窝吃了申婉儿一脚,连忙改口:“我不识庐山真面目,冒犯了您,求您高抬贵手,放在下一马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形势转换如此之快,不光吃瓜群众们措手不及,就是张佑自己,也有点吃不消,扫申婉儿一眼,只见她光洁的额头上沾了不少地上的灰土,衬托的她的肌肤愈发吹弹可破,脸上带笑,略显得意,再看张允修,一张俊脸苦瓜也似,想到再用不了两年,此人就要被抄家,不禁叹了口气。

“道个歉就完了?这也太便宜了吧?”

他幽幽说道,话音落地,所有人都像被突然施了定身术,四下里倏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第六十三章 锋芒毕露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华夏老百姓所认同的最朴素的做人道理,以德报怨就是这么来的,比如别的国家炸了你的大使馆,然后谴责两声,对方道个歉,事情就这么算了,过后还给人家捐钱,大方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好吧,这是题外话,虽然张佑一直对这种事情耿耿于怀,其实此刻却根本没想这么多。

他只是想给张允修一个教训,捎带着,提醒一下张居正,毕竟,这个原本就令他十分佩服的政治家搞不好还真的是他这副身体的父亲。

再者,此次入京,医治张居正也是他最迫切要做的事情,能够提前为自己造些声势,日后真到见面的时候,说话也会更有分量。

他做不到那些老狐狸般草蛇灰线,每走一步都能看出七八步,但未雨绸缪,有些事情,他已经开始打算了起来。

别人可不知道他的心思,短暂的寂静之后,议论四起,有说他不识抬举的,有说他认不清形势的,指责居多,不过声音都不怎么大。

邢尚智最着急,难得申婉儿出面降服了张允修,偏偏张佑却好像一点儿都不懂见好就收,仍旧不依不饶,万一要是真的惹恼了张允修,甚或是申婉儿,这梁子可就结大了,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东厂司房兜不住,就是张鲸出面,也难保张佑肯定安全。

只是这一番心思当前情形下还不好对张佑明言,所以他只能偷偷扯了扯张佑的衣袖,以作提示。

张佑不为所动,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张允修,眼见他的苦瓜脸渐渐泛起红晕,眼睛也越睁越大,神色由不可置信,到怒不可遏,不禁说道:“这就受不了了?那有朝一日,贵府抄家灭族之时,你岂不是要被气死?”

“开什么玩笑,相爷乃先帝顾命之臣,无伦皇帝老爷还是两宫太后,都对他老人家信任有加,还‘抄家灭族’,你少在那儿危言耸听了!”有个书生模样的人高声叫道,惹来一片附和之声:

“就是就是,相爷可是当朝首辅,皇帝老爷都称‘先生’而不名,怎么可能被抄家灭族?”

“不识抬举,危言耸听,这可是天子脚下,我看你还是赶紧滚回平谷吧,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佑仍旧不为所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望着隐有得意之色的张允修,缓缓开口:“你也这么认为么?”

“废话,家父对朝廷忠心耿耿,万岁爷和太后千岁对他信任有加……”

不等张允修说完,张佑就打断了他:“日中则移,月满则亏。此天地之常数也。亏你还出身官宦,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仗势欺人,嚣张跋扈,迟早有一天,元辅大人得被你害死!”

说罢,他拂袖转身,指挥一个番子将自己的轮椅抬下来,坐到上边,手扶圆盘,缓缓向前行去。

一来被他此刻的气势所慑,二来他坐下的轮椅太过精巧,人们自发的让开道路,眼睁睁看着他穿过人群,越行越远。

张允修神色阵红阵白,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良久,才狠狠一跺脚,冲申婉儿略一抱拳,二话没说,穿蹬上马,疾驰而去。

正主儿都走了,两个伴当自然不会久留,忙也上马跟了过去。

人群渐散,张佑的名字却牢牢刻进了众人的心头。

“好俊!”望着张佑的背影,翠竹花痴般说道。她夸的可不仅仅是张佑的长相,还有适才他数落张允修时的气势,不知为何,她居然将其和戏文中舌战群儒的诸葛亮联系了起来。

申婉儿也有类似的感觉,心说难怪佳琳那样眼高于顶的丫头对张佑这么重视,别的本事暂且不论,单就是适才这副不惧权贵的气度,就足以令人折服了。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她喃喃的将这句话在嘴里颠倒了好几遍,忍不住暗想,《史记》上说飞鸟尽良弓藏,元辅大人的权柄,可真是一时无两了,莫非真如张佑所说,会有兔死狗烹的那天不成?父亲呢,身为帝师,好像也颇得皇帝*宠*信,会不会也有那一天呢?

她不敢往深里多想了,只是愈发对张佑好奇起来,拽上翠竹向张佑追去。旁边几个申府下人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的作派,也不以为异,牵马的牵马,赶车的赶车,默默的跟在后边。

朝阳门大街乃是进出朝阳门的必经之路,繁华的紧,但见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四周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落日的余晖洒在远处红墙绿瓦,抑或是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上边,给眼前这一片繁华的京城大街平添一丝朦胧,几分诗意。

望着身边经过的一张张或苍凉,或儒雅,或好奇,或世故的脸庞,一个个身穿充满古韵的大明服装,偶或一声颇具穿透力的叫卖声,夹杂着几声马嘶,以及楼阁内隐隐的丝竹声响,身处其中,张佑只觉一脚踏进了一个五彩斑斓,又光怪陆离的美梦。

夕阳隐藏在大片的云霞之中,残阳如血。

“一别几易寒暑,千般总如隔世!”

张佑悠然叹道,除了如织的人流,再找不到后世京城的半分影子了,在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真的变成大明人了,自己的未来,甚至包括大明的未来,或许就要从自己踏入大明京师的这一刻起,真正改写了。

“小神医来过京城?”申婉儿早已追到了身后,和翠竹代替推轮椅的番子,一左一右的捉住了轮椅后边的推手。

方才张佑轻叹,让她颇觉异样,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特别有经历的人在感慨一般,不禁好奇问道。

邢尚智和众番子眼见堂堂申家小姐亲推张佑,又是敬佩又是羡慕,纷纷下马,悄悄缀在后边。

张佑被突然出现的申婉儿吓了一跳,略怔一下才道:“山野小民,不过是做梦来过吧,倒让小姐见笑了。”说着一顿,回头瞥她一眼,笑道:“小姐身份尊贵,亲推小民,便真有救命之恩,也可报答了,日后就别一口一个‘小神医’的叫着了,前些日子梁梦龙梁总督曾给我赐了个表字,叫‘子诚’,小姐若觉得直接叫我名字不尊重的话,叫我‘子诚’便是!”

蓟辽总督亲赐表字,申婉儿和翠竹对视一眼,住不住同时吐了吐香舌,差点惊掉下巴。

申婉儿说道:“梁军门总督蓟辽,乃我朝砥柱之臣,子诚兄居然得他亲赐表字,真让小妹佩服。其中定有故事吧,不知子诚兄能不能说来听听?”

假如适才斥责张允修时,张佑如同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的话,此刻已经敛起了锋芒,彬彬有礼中透着亲近,毫不犹豫的,申婉儿就自动改了称呼,不但称其为“子诚兄”,还自称起“小妹”来。

第六十四章 隐生知己之感

申婉儿让张佑想到了张夫人,如今这时代,女汉子可是稀罕物种,不由就多了些喜欢。任凭她推着自己缓缓行在繁华的大街上,笑道:“其实还是沾了佳琳父亲的光,你二人乃是闺中密友,她没跟你提起么?还有,堂堂的相府小姐,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现,莫非,佳琳昨晚给你送信来着?”

今日进京,是昨天下午才定下来的,要想让申婉儿提前知道,只能昨晚送信。

“什么都瞒不过子诚兄……还没说梁总督为何有给你起表字呢!”

猜想得到确认,张佑暗暗感动,小丫头有心了。

表字的事情有狐假虎威的嫌疑,刚才说顺了口,这才冒了出来,依张佑的性子,其实并不想多做解释,奈何申婉儿揪着不放,只好简短的说了一遍。

“我和佳琳书信不断,世叔中煤毒差点送命,后来被你救好的事情倒是信中提过,想不到梁总督和我义父还亲自上门来着,说起来,子诚兄得赐表字,果然是沾张叔叔的光。”

申婉儿曼声说道,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世兄说的太过简单,几句话就能把梁军门折服,想来定是微言妙义,可惜不能亲睹子诚兄风采啊。”

“哪有什么风采,不过是把《大医精诚》里边的话背给他听吧!”

“哪句?我猜猜,不会是开篇那句‘若有疾厄来求救者’吧?”

张佑大奇,忍不住回头望了申婉儿一眼,见她额头上的灰尘已经擦掉,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不禁夸赞道:“行啊,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看过的书倒是不少。真被你猜着了,还真是这段。”

“梁军门诛心之问,子诚兄张口就背此段,想来这段定然是你行医处事的准则,适才你又说‘救死扶伤,本就是吾辈天职’……怪不得佳琳这么喜欢你了。”

“如此说来,你一口就猜到了我背的内容,岂非和我心意相通?想来也是个急公好义之人,日后我京居不易,可要多蒙照拂了。”

“心意相通”四字让申婉儿有些脸热,不过,心里还真的隐隐升起些知己之感,笑笑说道:“那是自然,子诚兄不光是佳琳的心上人,也是小妹的救命恩人嘛!”

话到此处,张佑也觉这位申家小姐性格大方,一点也不矫揉造作,隐有得逢知己之感,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出了朝阳门大街就是双碾街,街上有个隆福寺,始建于大明景泰年间,是京城唯一喇嘛禅宗合住的寺院,香火颇为旺盛。

仁寿坊就在隆福寺后边,约好得空领张佑去隆福寺进香之后,申婉儿领着翠竹和张佑告别而去。

邢尚智这才上前,冲张佑伸了伸大拇指,张佑笑而不语,指了指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道:“快走吧,天都快黑了。”

和一般人印象中的不同,大明朝宦官其实并非全部住在紫禁城内。事实上,内廷二十四衙门,倒有多半都在紫禁城外。

出双碾街,过照明坊,澄清坊,行至十王府右拐,东安门遥遥在望,由此门而入,便是皇城的范围。

东安门与东华门遥相正望。

进东安门后,大街上顿时干净了起来,再无一个普通百姓,耳朵里也清净了下来。

行不多久,便见路北一座朱红的大门,门前左右两只雄峻的石狮,下马石,拴马桩,官轿数顶,骏马多匹,轿夫们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什么,再看朱门之上,镀金两个大字——张府,张佑吃了一惊,回望邢尚智问道:

“莫非,这里便是元辅大人的府邸不成?”

邢尚智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正是!元辅大人热疮抱恙,门外这些人,估计都是来看望他的……走吧,老爷怕是早就等急了。”

(注:张居正府邸位于东华门外不远这点,我是查阅了好多资料才确定的,在没有更加确凿的证据之前,是可以当作史料的)

张佑听到热疮二字,心里不禁打了个点儿。各家史料对于张居正的死因各有说法,不过,热疮二字倒是几乎都会涉及,其中最惹人注意也最为人诟病的说法是,张居正十分好*色,上了年岁之后,难免服用虎狼之药助兴,这才得了热疮。

此刻虽然春风送暖,倒也不到风热成疮的程度,隐隐间,他已经信了张居正好*色这事,不免状作无意的对邢尚智说道:“此时春刚送暖,元辅大人怎么就生了热疮呢?”

邢尚智四下瞅了两眼,低声道:“元辅年高好*色,年前戚继光那厮又给送来了好几个胡女,想来是服用虎狼之药太多的缘故吧。先皇便是受那孟冲(原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蛊惑,多服虎狼之药,导致身体每况愈下,最后英年早崩的,当时先皇便经常生热疮。”

这话倒是符合历史记载。

张佑暗暗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若想延长张居正的寿命,倒也并不如何困难,只需告诫他节制性事,再佐以针灸药石调理便可。只是太医院御医都是医中圣手,怎么就救不得他的性命呢?”

疑惑升起,他不禁沉默了下来。

仿佛猜的到张佑的心思一般,邢尚智说道:“别看这么多人巴结元辅,其实巴望着他赶紧死的人也不少,这汪水太混,你最好不要打主意,帮着皇后老娘娘调理身体才是正经。另外,孔明灯尚有许多待完善的地方,咱家兼着御前作的掌作官,还得找那些工匠们帮你好好完善一番,才好进呈万岁爷。”

御前作专管营造龙床,龙桌箱柜之类,以及漆布,桐油等物,是个肥差,《酌中志》有记载,张佑并不陌生。

有漆布就可以做滑翔翼了,比用普通布料做出来的可就结实多了。回忆起酌中志中关于御前作的记载,张佑不由大喜,问邢尚智:“御前作应该有许多漆布吧?”

“嗯,多着哩,你问这做啥?”

“新想了个玩意儿,抽空咱们做出来,指定能讨皇帝开心。”

“哦?”邢尚智略怔一下笑道:“幸好你不是宦官,不然的话,咱家指定推荐你来做这御前作的掌作官。”

“那你还不如推荐我当内宫监或者御*用监的掌印呢!”张佑笑道,接着想起一事:“对了,老邢你久在内廷,定然见过那皇后老娘娘吧?长的漂亮不?”

第六十五章 后门偶遇

此刻众人已经来到了护城河边,天色已暗,但见河边一排建筑横踞南北,灯火通明,有一条石板路由南至北,路上影影绰绰,隐有行人。

“你小子不要命了?这话是咱们讨论的么?”邢尚智唬了一条,一把捂住了张佑的嘴*巴。

张佑浑不放在心上,暗想,前边这些建筑,应该就是所谓的东河边司礼监掌印秉笔所住的地方吧?

他果然没猜错,一路向北,经过三个大门之后,邢尚智果然驻足不前,对他说道:“终于到家了,看到了么,这里就是张鲸老爷的府邸了……赵档头,速速入内通禀,就说张先生到了。你们把这些马车赶进去后,自回东厂复命,无须再禀咱家了。”

安排已毕,赵档头松开轮椅的推手,迅速上台阶敲门,少顷门开,邢尚智上前,推着张佑入内。

“老爷呢?”

门房是个小伙子,利落的给邢尚智拱手行礼,嘴上说道:“邢爷总算回来了,老爷算着你们回来,派人来门上打听了好几回了,不过刚才宫里头召老爷入宫,刚走没一会儿,临行前特意叮嘱小的告诉邢爷,回来先领着张先生去休息,有什么话,等他从宫里回来再说。”

听门房这么说,赵档头也不用入内通禀了,率领众番子,将马车上的四轮车,猛火油等物抬进门安置好,这才和邢尚智张佑打招呼告辞。

不久,一名身穿青色贴里的中年太监从二门过来,邢尚智急忙给张佑介绍:“这位是府内掌家刘鈺,在内府承运库当差,是老爷的义子,称呼大爷便是。”说着望向刘鈺道:“大爷没当差么?这就是平谷张佑了。”

刘鈺审视的目光投向张佑,少顷笑道:“听说你们刚进朝阳门就和元辅大人的五公子对上了,然后申家才女出现,子诚先生还教训了那张允修一通。当时咱家就想,能让申家小姐出手相助的男子,定然与众不同,如今看来,子诚先生果然生的一表人才。”

说着,视线挪开,落在大门内并排的那几辆四轮车上,又道:“那些就是用来放飞大孔明灯的么?老邢传信儿回来,老爷和咱弟兄都不相信人能飞天,今日天色已晚倒也罢了,明天子诚可得表演给咱们大伙开开眼。”

圆滑,世故,滴水不漏,难怪能在张鲸府上出任掌家,张佑暗暗评论着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的中年宦官,望着他脸上和煦的笑容,忍不住升起一丝警惕,这位是个笑面虎,日后相处,倒要加点小心。

虚应寒暄着,刘鈺头前引路,邢尚智身后推车,三人径直向后,经过四道门,来到靠花园儿的一个小院儿停下。

刘鈺说道:“这是老爷亲自给先生安排的房间,后门直通玉河,闲来无事,先生可以去转转,不过没人带领,千万不可进内宫。”

待遇还不错嘛,估计主要还是那顶孔明灯的功劳。张佑暗想,道声谢,下轮椅,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小院儿四下打量起来。

小院儿很精致,东西配房俱全,三间正房,屋内亮着灯,光线透窗而出,窗格之上,镶嵌的居然是类似玻璃的东西。

张佑微微吃惊,略加快了些速度,直接走到窗前,用手摸了摸,光滑透亮,里边隐隐有些气泡,竟然真的是玻璃。

邢尚智微笑望着张佑,刘鈺却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屑。

“这是玻璃么?我在书上见过关于它的描写……”

“玻璃?没听说过,这是琉璃,御*用监的工匠做出来的,和水晶仿佛,却没上好的水晶透明,进到宫里御览,万岁爷瞧不上眼,不过老爷倒是瞧着喜欢,要来一些镶到了窗户上。”

邢尚智说道。

张佑愣了一下,原来明朝就有人能做出这种透明的单色玻璃了啊。至于叫琉璃还是叫玻璃,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他倒并未放在心上。

暗暗将这事儿记到心里,他笑了笑,不在纠*缠这个问题,转身向门口走去。

“奴婢参见先生!”

刚进门,便见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跪倒在地大礼参拜,张佑唬了一跳:“快起快起,这是……?”

“老爷特意找来伺候子诚先生的。”刘鈺说道。

张佑看了看,小姑娘们姿色倒也不错,只是都没长开,猜到张鲸的想法,忙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找俩小火者就成。”

所谓小火者,指的是最低等的宦官。

刘鈺怔了一下,心下诧异,不都说男人好*色么,这小子不会是故意假装的吧?

邢尚智却道:“看来子诚不喜欢她俩,也罢,你俩先下去吧。”

小姑娘依言退下,刘鈺有些不喜,说道:“怎么能让她俩走呢,这可是老爷的一番美意。”

“心领了,心领了,不过我不好女色,还是找俩小火者踏实。”张佑半真半假的说道,开玩笑,这可是皇城,与紫荆城就隔了一道门,日后肯定免不了进出宫禁,好*色的名声绝对要命。

刘鈺心中不屑,却不好再多说,只好找来两个小宦官伺候。

三人先用了晚餐,又随意闲扯了半个多时辰,眼瞅着张鲸老不回来,刘鈺和邢尚智便让张佑早些歇息,明日再见张鲸不迟。

两人在府里各有住处,告辞离去。

张佑喝了两杯酒,有些酒意,也不让俩小火者跟着,出了后门,果见行不多远便是护城河的围栏,旁边还有个小凉亭,不禁踱步进去,坐到凉亭围栏上休息。

护城河宽近百米,河对面是黑乎乎的宫墙,内里灯火通明,他想了半天,也没回忆起是哪座宫殿。

护城河边是三尺多宽的石板路,远远的有几盏宫灯逶迤而来,张佑一直盯着,眼见越来越近,还以为是张鲸抄近路回来了,忙起身出了凉亭,迎上前去。只是还不等他出声见礼,便听一声娇斥:

“什么人?大晚上的,想吓死人么?”

定睛看去,见手提宫灯之人居然都是宫女的打扮,张佑不禁吃了一惊,不敢瞎说,编道:“我是张鲸老爷府上的,睡不着觉,出来散散心,不合冲撞了几位,对不住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往回走,却听一个比方才女声威严的多的声音说道:“胡说,我就是张鲸的夫人,怎么从未见过你?春芳,赶紧去府里叫人,给我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

第六十六章 初见张鲸

宦官也是男人,虽然生理上不行了,心理上也有需求,所以有老婆并不奇怪。不过一般的低品位宦官的老婆不叫老婆,叫“对食”,相对吃饭的意思。明朝宦官对食成风,后宫贵人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得*宠*的高品位宦官,还会被允许成婚,这样的女子,便会被称为“太太”。

当然,称呼“夫人”也无不可。

张佑没想到女人居然是张鲸的老婆,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去,急忙解释:“夫人且慢,我是平谷张佑,且听我解释……”

“你就是张佑?”张鲸的老婆急忙喝止春芳,往前走了两步,从另外那名宫女手里接过宫灯抬起来照向张佑。

借着这个机会,张佑也看清了她的长相,只见她头发高高的绾着,鹅蛋脸,眉毛比一般女子的要浓些,也瞧不清是画的还是天生如此,却给她原本精致的面孔平添了一丝英气。她应该在二十四五岁上下,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袄裙,套着件月白色的比甲,衣服很宽松,却难掩其傲岸的身材。

很漂亮嘛,他暗暗评价着,拱手行礼,说道:“草民正是张佑,想来夫人应该听老爷提起过。”

兰琪是慈宁宫慈圣李太后的贴身宫女,还有尚宫局正六品司言的职位,在大内众多宫女当中,身份十分高贵。

张佑的长相让这个高贵的女人眼前亮了一下,不过想到他走路时的样子,不免皱了皱眉,心下戚戚,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就是个瘸子呢?

她明白刚才张佑为何说谎,这里是宦官的天下,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外人,若是被张府以外的人发现,是会给张鲸添麻烦的。

这是一个很识趣的人,不知不觉的,她对张佑升起了一丝好感。

“不必多礼,老爷提起过你,太晚了,回去歇息吧。”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当先向后门走去。

张佑急忙跟上,眼睛落在她扭的十分性*感的臀*部上,不无恶意的想到,如此佳人,居然没被皇帝祸害,倒也是异数,是了,看她年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穆宗在世年岁太小,侍奉万历又大了许多,这才便宜了张鲸罢。又想,老张鲸不知如何伺候这美女,怕离不开两根手指一条舌*头,外加一个角先生凑趣罢,可惜了的了。

不知不觉的,他居然有些兴奋起来,可惜对方从后门进了小院儿之后并未久留,令他颇为遗憾,如此美人,便什么也不干,秉烛夜谈一番,也是美事一桩嘛。

心猿意马之下,打坐也不得入静,辗转反侧,直到窗纸泛白,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他是被邢尚智叫醒的,听说张鲸已在外间等候,饶是他见多了大人物,仍旧不敢怠慢,急忙穿好衣服出了卧室。

堂屋正北的太师椅上端坐两人,昨夜所遇的美女且不必说了,此刻光线明亮,愈发显得艳光照人。旁边并排而坐的老者也很精神,只见其头戴忠静冠,身穿大红蟒袍,五十来岁的年纪,红光满面,双目炯炯有神。

“草民张佑,给老爷太太见礼了。”张佑双手抱拳作揖,同时弯腰,深深的鞠了一躬。

“先前有个海笔架,想不到今日又多了个张铁腿,看来子诚侍奉孔圣人至诚,每日斋戒,时刻准备着参拜他老人家啊!”张鲸笑眯眯的说道,不愧是“知东厂事”的大太监,连张佑上堂不跪的事情也知道。

所谓的“海笔架”指的是著名清官海瑞,之所以有“海笔架”的外号是有典故的,他做九品教谕时,知府来县学参观,两个助手都下跪,唯独他站在中间不跪,样子确实像一个笔架,知府不满而去,海笔架的名头却传了出来。

不过教育官员不下跪是有章可循的,张佑就是个白身,张鲸如此说,虽有开玩笑的成分,听在张佑的耳朵里,却有别样的意味。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兰琪——昨夜他技巧的向伺候自己的小火者打听到了许多关于张太太的事情,其中自然包括她的名字——见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很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倔脾气不禁冒了出来,对张鲸笑了笑,说道:

“老爷误会了,其实草民也不是不愿下跪,实在是腿脚不便,加之那宁永全害的我母亲名声大坏,这才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于他。”

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闭口不谈适才为何不跪张鲸的事,干脆来了个装傻充愣。

邢尚智鼻子都快被张佑气歪了,心说我的小祖宗,不就磕个头么,不疼不痒的,怎么到你这儿就跟要你命似的?是,你有才不假,老爷也有求于你,不过老爷喜怒无常,万一恼将起来,不磕头可是真能要了你的命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给张佑膝窝上来一脚。

不过他不敢,他欣赏张佑不假,却太了解自家老爷多疑的脾性,生怕表现太过紧张的话,既害了张佑,也害了自己。

张鲸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然后再次展开,就好像画面暂停又重新播放似的,只是原本和煦的笑容变成了干笑,说道:“关于你和宁永全那厮的恩怨咱家已经听说了,尚智不是替你讹了他不少银子嘛,冤家宜解不宜结,就这么算了吧。”

好嘛,张佑装傻充愣,他也装傻充愣,兰琪和邢尚智同时怔了一下,张佑心里也打了个点儿,不愧是能够扳倒冯保的老狐狸,喜怒不形于色,比起那个掌家刘鈺,可又高明的多,也危险的多了。

张佑不跪,张鲸默许,小插曲揭过不提,话题转到了孔明灯上,这时兰琪也来了兴趣,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最后兴致来了,非要张佑再放飞一次。

这里地处皇城,眼目众多,张佑再胆子大也不敢自专,只能望向张鲸。

张鲸*宠*爱的看一眼兰琪,点点头:“难得夫人有兴趣,咱家也挺好奇,辛苦子诚了,让咱们开开眼界吧!”

兰琪大喜,好像突然年轻了好几岁,当先雀跃着出了门,张佑正要跟上,张鲸叫住了他:“可以把人带上天的孔明灯固然可以讨万岁爷的欢心,不过,皇后老娘娘那里也很紧要,咱家已经跟她商量好了,今晚就带你进宫,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最好提前就备好。”

这么快就能看到皇后娘娘的肚皮了?

莫名的,张佑心跳突然加快了速度。

第六十七章 朱翊钧居然来了

今日无朝会,朱翊钧先去给慈宁宫给母亲李彩凤请安,母子俩说了会儿闲话,言谈间,李彩凤谈到有两天没去慈庆宫给陈寿请安了,朱翊钧便说今日自己也未曾过去,李彩凤嘴上训他没有规矩,不先去慈庆宫,反倒先来慈宁宫,心里却十分欢喜。

春*光明媚,天气很好,娘儿俩干脆一道去慈庆宫见陈寿,恰逢中宫王皇后也在,互相见礼过后,不免谈到了此次选秀。

陈太后问道:“算日子,应该京选了吧?各地入选秀女都到京了么?”

王皇后神色平淡,并未作声。

李太后笑道:“冯保昨日上奏,入选秀女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共计一千一百三十二名,皇儿不是准备在三月初三犒赏三军嘛,司礼监会同礼部,准备在那之前遴选完毕。”

“皇儿已行加冠之礼,后宫空虚,此次选秀,可得给他多选出几个良家女子来。”陈寿说道,说着双掌合十:“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历朝祖先在上,保佑我皇儿麒麟多儿,开枝散叶。”

王皇后点头称是,看了朱翊钧一眼,说道:“只是万岁青春正盛,还需国事为重,不可耽于美色方好。”

朱翊钧皱了皱,李彩凤却点头夸赞道:“难得喜姐贤淑,皇儿有你辅佐,省却哀家与姐姐多少操心呢。”

陈寿附和的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是……对了,听说你叔叔和弟弟尚无官职,皇儿,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得空……”

“母后教训的是,”朱翊钧笑着打断了陈寿,说道:“不说我也想到这事了,准备封王俊和王栋世袭锦衣卫指挥使,只是元辅先生不答应,正琢磨着改成什么呢。”

李彩凤说道:“张先生尝言道,前朝对外戚的赏赐晋封多而流于滥,造成了许多不*良的后果,此是老成谋国之言,皇儿,喜姐,你们也不要埋怨于他。”说着话锋一转,“当然了,王俊和王栋哀家见过,很知礼的人,民声倒也不错,张先生不是抱恙在家么,待他病好入宫请安,哀家和姐姐自会与他说项。”

陈寿点头称是,朱翊钧和王喜姐喏喏连声,自然不好反驳。

又闲扯了会儿,陈寿要留李彩凤用午膳,王喜姐凑趣,要亲自下厨,朱翊钧不想跟三个女人凑热闹,推说还有奏章需要批阅,辞出了慈庆宫。

王俊王栋的事情让他有些烦闷,眼见四周花开正艳,索性坐着步輦一路向南,出了东华门,径直拐上了护城河大堤。

青石板小径四周绿柳成荫,阳光投在上边,被新发的柳叶摇晃成斑驳的光影。护城河冰面早已消融,波光嶙峋,两岸芳草萋萋,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微风徐来,好一派春*光盛景。

朱翊钧一路向北,路过冯保和李文进的府邸,忽听张鲸府内十分热闹,不禁有些好奇,问旁边跟随的大汉将军:“老家伙搞什么呢,怎么这么热闹?进去打听打听!”

大汉将军名为将军,其实就是锦衣卫下属负责保护皇宫安全的殿廷卫士的称号。

那人领命而去,朱翊钧则指了指旁边的凉亭:“过去歇歇吧!”

下了步輦,侍从宦官早就在亭内石凳上铺好了坐垫,朱翊钧入内坐下,待了不到瞬息,突然起身,指着张鲸府邸上方惊呼:“那是什么?”

扈从的人们被吓了一跳,急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个五彩斑斓的巨大球囊正从张府上空缓缓升起,很快露出底下吊着的吊篮,熊熊燃烧的火焰旁边,隐隐约约的,竟然站着一个人!

“这,这……好大的孔明灯,居然还有人在里边,万岁爷……”大汉将军的首领喃喃自语,侧头看时,发现朱翊钧早就出了凉亭,正迅速向张府后门走去,登时吃了一吓,呵斥众人:“没见万岁爷都走了?傻看什么?还不赶紧护驾!”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放飞热气球自然是轻车熟路,之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一来是为了将球囊与吊篮之间连接的绳索换成拇指粗细的铁链,二来是为了给张佑赶制降落伞。

张鲸有权,内廷有的是能工巧匠,材料现成的,在张佑的指点下,降落伞很快就造了出来。

这次有备无患,他亲自上阵,指挥着张府众人将球囊挂好,自己则细心的将降落伞卷好背在背上,这才上了吊篮,亲自点燃了火焰。

很顺利,球囊受热鼓胀,在张府众人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吊着吊篮,缓缓离开了地面。

张佑略有些紧张,扒着吊篮上沿向下张望,离地五六丈的时候,忽见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微胖年轻人从后门冲了进来,衣服上金光闪闪,绣的竟然是五爪金龙——当然,这么远他也看不清,不过是知道万历皇帝素喜玄色,脑补出来的图形而已。

真是巧了,朱翊钧不在宫内待着,怎么跑张府来了?

他暗暗动着念头,心头大喜,暗道:“本来制造降落伞不过是老子惜命,为防万一之举,想不到朱翊钧居然出现了,这可是天赐良机啊,说不得,老子今天可得豁出去一次了。”

确实得豁出去,别看有能工巧匠,不过做出来的降落伞密封性不佳,不过是三层丝绸缝制而成,为防止兜不住风,面积特意加大,能不能正常打开,哪怕张佑后世经常跳伞,仍旧没有多大把握。

热气球越升越高,地面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小,张佑的心也越来越紧张了。

与地面连接的绳索长达五十多丈,换算成米的话,大概在一百六十米左右。张佑后世时跳过的最低高度是二百米,那已经属于专业低空跳伞的范畴,如今又低了四十多米,万一降落伞打不开,绝对将他摔成肉饼。

张鲸等人一直不明白张佑非要做背上背的东西有什么用,猜测的当口,忽见朱翊钧出现,顿时黑压压跪了一地。

朱翊钧根本就没功夫搭理众人,随意摆了摆手,仰头指点着天空问道:“那是何物,上载何人?”

总不能说是请进京帮助王皇后褪毛的吧?张鲸措手不及,脑子飞快转动,还不等想到好的说辞,忽听邢尚智一声惊呼:“不好,张佑掉下来了!”登时大吃一惊,急忙抬头看去。

第六十八章 见驾

绳索拉直,球囊升到了极限,吊篮猛的震了一下,张佑神游物外,不曾防备,一下子被震出了吊篮。这下好,省的犹豫了,耳听得风声贯耳,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急忙拉开了降落伞,同时暗暗祈祷:诸天神佛保佑,可千万别出岔子啊!然后,还不等祈祷完成,便觉身子猛的一震,降落的速度倏地慢了下来。

抬头张望,鲜红的丝绸红的耀眼,大张着,犹如一张巨伞。

他的心跳终于缓了下来,这才发现,短短一瞬间,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小风儿一刮,冷飕飕的。

不过总算是不用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跳伞牺牲的人了。

张佑摔出吊篮,朱翊钧本来惊的目瞪口呆,后见人影飞速坠*落,还不等喘口气儿,便见一团红色的物事迅速从他身上脱落上升,犹如一团火焰般迅速打开,然后奇迹般的,人影掉落的速度迅速慢了下来,忽忽悠悠的顺风飘荡,竟然是一副悠闲的样子。

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扛着伞奔跑时的情景,惊喜交加的再次问道:“那人究竟是谁?居然能想到如此巧妙的法子,看来刚才并非无意摔落,乃是有意为之嘛。这可以带人升空的巨大孔明灯怕也是他的主意吧?有意思,爱卿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妙人儿,若非朕今日无意走到这里,莫非你还要藏私不成?”

“回万岁爷,内臣可不敢藏私,实在是昨夜才把他接进京,还没来的及给您引荐呢。”此刻张鲸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眼见张佑无虞,又得了朱翊钧夸赞,早已喜翻了心,强自抑制住内心的喜悦,继续说道:“此人乃是平谷县知县宁永全荐上来的,姓张名佑,原是名医来的。元辅先生抱恙,内臣心忧国事,打听到这人,忙派邢尚智去请,谁知他不光医术高明,竟然还做了个可以把人带上天的大孔明灯,这可算是无意间撞到宝了。内臣接到回禀,琢磨着这样的孔明灯若能用于军事,必定可大壮军威,便指示邢尚智连人带物一同接进了京。”

说话的当口,张佑已经随风落到了远处,朱翊钧一边吩咐大汉将军速去带回,一边对张鲸说道:“此事办的甚好,爱卿心忧国事,朕很高兴,赐坐蟒袍服一袭,赐紫禁城骑马,正好御*用监掌印出缺,你兼领着罢。嗯,邢尚智办事也很得力,这样,你别兼着惜薪司司正了,由邢尚智升任。至于平谷知县,宁……宁什么来着,举荐有功,回头知会吏部,酌情升迁。”

“谢主隆恩!”张鲸和邢尚智同时跪倒在地谢恩。邢尚智暗想,总算没白辛苦一趟,张佑还真是咱家的贵人,万岁爷让咱家接替老爷升任惜薪司司正,也没说东厂司房这个差事如何,看来还能兼任。得,咱家入宫也有三十多年了,今日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熬出头咯。

张鲸也很开心,御*用监掌印也是个肥差,惜薪司的差事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看来接张佑进京这步棋走的还真妙,看万岁爷如此开心,倒要将此人好好笼络在手里才行。

“对了,启禀万岁爷,那张佑确实是个人才,就只一样,腿脚不便,是个瘸子……”

“瘸子咋了?元辅先生经常教育朕,不拘一格降人才,不要以貌取人嘛。再有了,朕脚痛发作时,也一瘸一拐的走不了路,莫非,尔等还敢笑话朕不成?”朱翊钧不满的说道。张鲸乃天子近臣,颇得他的**宠**幸,所以说起话来,并不需要面对外臣一般,还得左思右想一番。

张鲸暗暗苦笑,本来他是怕万一等会张佑见驾,再向不久前见到自己时不磕头,提前打个埋伏,谁知朱翊钧居然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甚至还拿他的脚痛作比喻。

这倒好,还没见到人呢,就开始替其说起话来,看来这大孔明灯的威力果然不小,等会真见了张佑,不知封他个什么官?

被大汉将军引着,张佑一路都在琢磨一个问题,等会儿见了朱翊钧到底要不要下跪?其实这本来不算一个问题,当初见到宁永全时,是有仇在身,所以他不愿意下跪。然后见到张鲸,本来他就不怎么喜欢这人,又吃兰琪神色激将,便也装傻充愣。现在轮到朱翊钧了,这可是帝国最高的元首了,跪倒见礼,也算理所应当。

只是,身体里住着后世的灵魂,真跪下磕头,他还真的有点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真逼到份儿上,性命攸关,说不得也得屈膝了。

胡思乱想着已经重回张府,路上遇到些奇怪张望的目光,他还真没留神。

“你就是张佑?”不等张佑近前,朱翊钧已经抢先开口。

别说,可能皇帝天生就有些龙气,哪怕张佑后世没少给国家领导人看病,初见朱翊钧,仍旧有些心跳加速,心念电转,犹豫一瞬,终究还是跪了下去,谁知还不等膝盖着地,便听朱翊钧道:“行了行了,你瘸着个腿子,用不着闹这些虚礼,赶紧给朕说说,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么个大孔明灯的?”

张佑就坡下驴,顺势就站了起来,不过鞠躬倒是郑重,腰都快弯成九十度直角了,想来也觉得没给朱翊钧磕头有些不太地道。

听朱翊钧问起这个问题,他心念电转,笑了笑说道:“启禀陛下,其实这还真不是草民自己的主意,乃是草民和草民的先生一起想出来的,先生还准备做一个可以滑行的双翼,可惜还没等做出来,草民就被张公公接进京了……”

“哦?可以滑行的双翼?”朱翊钧眼睛一亮,打断了张佑。

张佑说道:“没错,陛下见过鸟儿们飞翔吧?它们并非一直扇动翅膀,而是经常伸长双翼滑行,却也并不会掉下来,道理其实也简单,就跟刚才草民带的那个降落伞似的,有风托着的缘故。”

“你这位先生很了不起嘛,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草民的先生姓郭,名造卿,如今是蓟州镇总兵官戚继光大帅的幕僚。”

“郭造卿?有点耳熟。”

张鲸赔笑插嘴:“万岁爷应该听过此人的名头,是原江西布政使徐中行的好友……”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此人待友至诚,乃是个颇讲义气的人,想不到居然是你的老师。”朱翊钧说到这里想了想,道:“如此大才,留在戚继光身边做军师有点委屈他了,朕记得他好像是选贡入成均的吧?该进工部才好,朕想想……对了,都水清吏司郎中久病告老,干脆就由你先生接任吧!”

“草民替先生多谢陛下厚赏了。”

“行了,你也别一口一个草民了。”朱翊钧笑道,张佑的心倏地一提,这是轮到自己了么?不知赏个什么官儿做做?

第六十九章 厚赏

另外,他还真记不住都水清吏司是做什么的,忍不住瞥了邢尚智一眼,心说下来得问问。不过郎中的级别他还是知道的,正五品,类同于后世的司厅级,已经属于中上层官员了。从这一点来看,朱翊钧还是挺大方的。当然,也说明朱翊钧对他做出来的这个热气球十分之满意。

万岁爷会赏张佑个什么官呢?

张鲸和邢尚智兰琪等人也好奇的支起了耳朵。

朱翊钧却没有马上说出下文,而是沉吟了很久,这才说道:“适才张鲸说你没有功名,是个白身,若贸然给你个文官,怕是又要被那些言官们罗嗦,辅臣们怕是也不答应。这样吧,不是还有神医之名么,先进太医院吧,授征士郎,进出宫禁也方便些,朕还想着常常见到你呢。”

征士郎是文散官,从七品,排到太医院的话,差不多相当于御医的级别了。

“恭喜承事郎,一下子就是正七品的医官了,皇恩浩荡,还不快谢恩?”张鲸笑眯眯的说道,不知是他真的听错了还是故意的,一下子就给张佑向上提了一个级别,朱翊钧略怔一下,居然并未更正。

文散官太多,这郎那郎的,张佑也记不清楚许多,急忙躬身谢恩,然后想了想,干脆跪倒在地,说道:“陛下皇恩浩荡,草……臣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望着跪倒在地的张佑,朱翊钧十分满意,含笑问道:“什么不情之请,不妨说来听听!”

张鲸和邢尚智等人十分紧张,不知道胆大包天的张佑要说些什么,暗暗捏了把汗。倒是兰琪儿,饶有兴致的望着侃侃而谈的张佑,心说这人胆子好大,初见万岁爷,不但一点都不拘谨,还敢提要求,真是初生牛犊啊。

“是这样的陛下,臣下腿脚不便,每次遇到官员都得给他们下跪,他们可不如陛下您体恤人,不跪还不高兴,臣下琢磨着,不知能不能讨个恩典,许臣下可以见官不跪,只鞠躬行礼……当然了,跪倒行礼,本就是大礼,以示尊重之意,臣下绝无不敬之心,实在是,那个,实在……”

张佑一时冲动,越说自己也越觉得有些过分,说到后来,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最后干脆挠了挠头,尴尬的道:“算了算了,权当臣下没说罢,臣下一时冲动,不知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居然提出如此非分之想,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张鲸暗吁一口长气,邢尚智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适才他俩还真的差点被张佑吓死。开什么玩笑,见官不跪?你特么不过是个幸进之臣,级别七品,芝麻绿豆般的官职,竟然敢有非分之想,简直就是活腻歪了嘛。

还算你知道轻重,临时改口,不然的话,咱家就得先开口重罚你了。

兰琪花容失色,低着头,视线在朱翊钧和张佑脸上来回轮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心说这人也太莽撞了吧,这不是自己作死嘛?万岁爷是个喜怒无常的,万一恼羞成怒,直接就拖下去杖毙了。

朱翊钧似笑非笑的望着张佑,心说这小子还真是有趣,居然敢跟我讨见官不跪的待遇,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他隐隐有些生气,不过,听到张佑后边的话却又乐了,行,算你小子知道些轻重,不过不给你点教训怕是不长记性。

想着,他悠悠开口:“你还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啊?朕还以为你小子真的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呢?得了,死罪可免,活罪难恕,承事郎不赏你了,改登仕郎罢!再有下次,自己去找大汉将军领二十廷杖。”

从张鲸和邢尚智等人惋惜的目光中,张佑也猜到所谓的“登仕郎”定然和“承事郎”差了许多,不过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暗暗感慨,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幸好刚才自己见机的快,插科打诨一番,总算是应付了过去。

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他叩头谢恩。

朱翊钧却又道:“当然了,你腿脚不便也是事实,京城官员多如牛毛,若每见一个都跪下给他们磕头,也着实难为你。这样吧,念在你制造孔明灯功在社稷,朕索性大方一些,赏你个恩典,日后凡五品官员以下,允你见官不拜。”

“包括五品官员不?”张佑福至心灵一般,故意装傻问道。

朱翊钧忍不住扑笑出声,指点着张佑骂道:“臭小子还敢讨价还价,朕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如你这般胆大包天的还真是少见,得,包括吧。”

他的意思本来就是包括,这么一说,倒像是张佑自己争取来似的,张鲸眼睛内精光一闪而逝,笑容浮现,说道:“恭喜子诚了,咱家伺候万岁爷多年,还没见万岁爷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呢。”

靠,这就开始嫉妒了?

张佑只觉背脊发寒,心说老家伙真够小心眼儿,手段也毒,这句话可不是为老子好,而是变相捧杀老子呢,看起来,日后迟早得跟他一战啊。

邢尚智和兰琪儿却没觉察到张鲸话中的深意,也上前恭喜,朱翊钧笑眯眯的望着,少顷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朕要回宫了。张鲸,如今你身兼御*用监掌印之职,着张佑辅助于你,尽快做几顶这样的孔明灯,三月初三犒赏三军之时,朕要坐着它检阅三军。”

“内臣领旨,定误不了万岁爷大事,只是此物初成,安全性还无法做到万无一失,所以,老奴恳请万岁爷三思。”

朱翊钧略怔了一下,想到冯保和张居正等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再说吧!”说着话已经上了步輦,随着旁边小宦官拉长声音叫着“起驾——”,步輦离地,缓缓向正门走去。众人尾随着直送出大门,这才跪倒在地,目送朱翊钧离开。

“张佑啊张佑,你让咱家说你什么好?晚上入宫见皇后娘娘,若是你还像方才那般胡言乱语,真出了事情,可别怪咱家事先没提醒你。”

张鲸语重心长的说道,十分的真诚。

张佑缩了缩脖子,点头说道:“老爷恕罪,适才初见陛下,我有些昏头,日后再不敢了,老爷放心就是。”

“但愿吧!”张鲸轻叹一声,接着浮上笑容:“还得恭喜你,如今也是有官身的人了,走,回府摆宴,喝两盅去!”

第七十章 出宫耍子

确实值得庆贺,不光是为了张佑,张鲸和邢尚智此次也因为推荐之功而得到了晋封。席上很热闹,不光张鲸,兰琪,邢尚智,刘鈺俱在,还有张鲸的弟弟张书,张府的掌班郑守成也在坐。众人济济一堂,觥筹交错,恭维话一句接着一句,气氛十分热烈。

张书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郑守成则在银作局当差,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张鲸的势力,由此可见一斑。

张佑酒量不行,陪着众人小饮数杯就有点醉了,告罪离席,自回小院儿休息。

这半天确实惊心动魄,躺到床上,他很快就睡了过去,一直到负责伺候他的小宦官来叫他吃晚饭才醒来。

晚饭时人就不像中午那么全了,不光张鲸和兰琪不在,就连刘鈺和郑守成也没了影子,席上就张佑,邢尚智和张书三人。

“今晚乾清宫是老爷当值,太太也回慈宁宫了,等会儿吃了饭,咱家带你出去转一圈儿去。”邢尚智说道。

张书则不像中午那般热情,淡淡的打了声招呼,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离开了。

张佑明显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屑,不过却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张鲸的弟弟又如何,历史上都没名号,想来也没啥了不起的本事,还不如邢尚智和刘鈺郑守成,起码刘若愚还在《酌中志》中提过一笔。

“二老爷就这么一个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再来两盅?”

张佑摇摇头:“算了,你饶了我吧,中午喝的,现在还头晕呢。”

邢尚智笑了笑,并不强劝。

张佑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不是说今晚进宫那啥么?老爷不在,莫非让你领我进去不成?”

邢尚智噗的一笑,说道:“不过就是这么个打算,想进宫也得确定万岁爷今晚宿不宿在坤宁宫吧?万一要*宠*幸皇后娘娘,你敢进去?”

张佑恍然大悟,只听邢尚智又道:“老爷已经安排好了,看情形,若万岁爷今晚不去坤宁宫,就由我子时领你进宫,所以啊,时辰还早着呢,要不说等会儿吃完饭领你出去转转呢。”

高级宦官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城的,只要不捅娄子,就算那些最爱挑刺儿的御史言官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嚼舌*头。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大多都是邢尚智教张佑宫内的规矩,间或也讲些典故趣事,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两人就用完了晚饭。

大晚上的出门,坐轮椅自然不方便,反正马厩里有的是马,两人也不带随从,骑马出了张府。

亮腰牌出了东安门,面对空旷的大街,邢尚智问道:“去哪儿?”

此刻已经一更天了(晚上七点到九点一更,余者类推),已经夜禁(宵禁,不过明朝叫夜禁),除了妓*院,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好去。

至于会不会碰到五城兵马司巡城的官兵,却根本就不在邢尚智的考虑范围之内,开玩笑,就算没有惜薪司司正的职位,他可还是东厂的司房呢,那些人巴结还来不及,谁敢鞭打他?

张佑苦笑说道:“老邢你这不是难为我嘛,出来是你领着出来的,去哪儿又问我?我哪儿知道去哪儿啊……要不,找个青*楼?不怕你笑话,长这么大,我还真没逛过窑子呢!”说着一顿,挠了挠头:“没冒犯你吧?”

“去你的,冒犯个毬?咱家可没那么小心眼儿。”邢尚智冒了一句脏话,接着突然有些腼腆起来,悄声问道:“对了,你不是神医么?那个,有法子让下边儿那啥不?”

张佑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有点尴尬,摊了摊手说道:“这你可难为我了,真有这种本事,不光你家老爷,所有的大太监们都得围着我转,你信不信?”

邢尚智有些失落,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咱家有点异想天开了,割了的玩意儿,怎么可能再生嘛!”

其实要是搁在后世,对于张佑来说,也就一次略微复杂点的外科手术而已,还真不叫个事儿,可是现在……

他突然想到,既然针灸能够有效的激发人体生命力,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对宦官针灸,也会激发他下*体的活力,从而让他的私*处再生呢?

后世受条件所限制,他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课题,如今可遍地都是缺鸡鸡人士,万一搞成了,那自己可就真成了所有宦官争相巴结的人物了。

紧接着他想到,历史上好像还真记载过**重生的案例,好像明朝的大太监王振就是,不过那些记载都属于野史的范畴,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也拿不准。

看来还真得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他下定了决心,对沉默不语的邢尚智说道:“老邢你也别失望,你要是相信我,从明天开始,每天你找我来给你针灸,先激发你体内的阳气,看有没有帮助,然后我再多翻翻医书,看能不能研究出一种帮助调理的药汤来。这件事情急不得,得慢慢来。有没有效果我也不敢保证,所以……”

“咱家明白,咱家明白的。”邢尚智早就喜翻了心,一个劲儿表明自己的态度。

“还有一点,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密,说句实话,这宫里头,除了你以外,我可谁也不信任。”

这话就是张佑的高明之处了,要知道每一个优秀的医生,最起码也得是半个心理学家,两人本就惺惺相惜,再这么一说,关系肯定就更紧密了。

果然邢尚智连连点头:“咱家明白,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一个不慎,诛九族都是轻的。谢谢你信任咱家,咱家肯定守口如瓶。”

他还真的升起了希望,不为别的,张佑可是有两次将死人救活的履历在那儿摆着呢。

“走,宜春园,所有花费算咱家的……实不相瞒,那里有咱家一个相好,长的那叫一个迷*人,可惜咱家是只能看不能碰,这心里头啊,你就别提多难受了。”

“原来如此,老邢你不地道啊!”张佑笑道,说着一愣:“刚才你说什么?宜春园?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第七十一章 夜逛宜春园

“平谷好像也有个宜春园,宁永全那小子曾经提起过,勾栏院嘛,什么春啊翠啊红的,名字大同小异,有重名的也不奇怪。”

张佑一想也是,自己确实是从钱倭瓜那里听过这个名字,想到钱倭瓜,忍不住就想起了李烁和张佳琳张夫人她们,自己离开整整一天了,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做什么?

胡思乱想着,驭马尾随着邢尚智疾驰,很快到了照明坊,邢尚智马速放缓,指着黑咕隆咚的大街说道:“你别看这里现在这么安静,元宵节的时候那才叫热闹,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全都涌上街头观灯逛夜市……”

“这里是灯市?”张佑问道。

邢尚智点头:“没错儿,‘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咱家没背错吧?这首青玉案,就是灯市的写照了。”

张佑笑赞道:“想不到老邢你还是个念过书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大老粗呢。”

邢尚智开心起来,说道:“切,咱家可也是内书堂读过书的呢,不然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进东厂当司房?”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一处所在,但闻丝竹悠扬,笑语妍妍,邢尚智翻身下马:“到了,这里就是宜春园了。”

后世时灯红酒绿的场所张佑没少去,不过来到大明之后,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一边下马一边好奇的打量,只见三层的小楼灯火通明,天气虽然早已暖和起来,门上却仍旧挂着厚厚的门帘,一个猥琐的男人原本站在门口,见到邢尚智之后,早就哈腰冲了过来,他不禁心中暗道,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大茶壶”了。

邢尚智很洒脱,将马缰绳随手丢给那名龟*公,大步进门,张佑学着他的样子,也将马缰绳丢了过去,刚上台阶,便听龟*公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老客——姑娘们接客喽!”

撩开厚厚的门帘,果见一大群莺莺燕燕的姑娘从正对门的楼梯上跑了下来,很快将张佑和邢尚智围了起来。

呛人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熏的张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老鸨儿呢?去去去,叫红杏出来!”邢尚智不耐烦的说道。

姑娘们看清是他,顿时收敛许多,有人跑着去找老鸨儿,有人去通知那个红杏,还有两个胆子挺大,一边摸索着他的胸口一边媚笑说道:“邢爷怎么就认准红杏了呢?我们姐妹功夫也厉害着呢,要不您试一次?”

张佑看的有趣,心说看来老邢来这儿是隐瞒了身份的,不然借给这些姑娘天大的胆子,也没人来揭他伤疤。

忽然,楼上一道紫衣闪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一把推开围着自己的那些姑娘,快步向楼梯奔去,边跑边叫:“那个穿紫衣服,那个穿紫衣的……”可惜紫衣身影速度很快,转眼就进了一间屋子。

他不肯罢休,拐着腿径直冲到那间屋子门口,推了推没推开,抬脚就踹了上去。现在他可不是刚穿越那会儿了,体内真气虽然刚刚恢复了十分之一多点,,全力一脚,却也不是木门能承受的了的,但听咔嚓一声响,木门应声而开。

紧接着,惊呼声响起,姑娘们都被突然发生的状况惊呆了。

“哪里冒出来的死瘸子?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不赶紧把他给老娘拿下!”女声愤怒的声音响起,很快,犄角旮旯内涌出好几个汉子,楼上包厢的门也纷纷打开,不少人探头探脑的向外边张望。

反正有邢尚智担着,张佑才懒得理会这一套,仍旧迈步进门,发现屋内空荡荡的,窗户大敞,早没了刚才那名紫衣女子的身影。这下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断定,适才那紫衣女子定然就是王金霞的师傅,不禁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耳听得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响起,张佑转身出来,发现二楼楼梯口站着一位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正气哼哼的瞪着自己,猜着定是此间老鸨。楼梯上,好几个汉子冲了上来,一个精瘦的汉子速度最快,手拿一根木棍,举的高高的,直接向他脑袋砸了下来。

“打的好,打死这个死瘸子!”身后有人叫好,听声音,竟然是张允修。

邢尚智怒喝一声:“混账东西!”也不知道再骂谁,然后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围着他的姑娘们被震到一旁,轻轻纵身,如同大鸟般向张佑飞跃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木棍带风,眼瞅着就抡到了张佑的头顶,他却不慌不忙,上身微微后仰,手扶栏杆,一脚蹬在精瘦汉子的肚子上,但听噗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木棍落地,发出“砰”的一声,那汉子已如炮弹般凌空倒退,先撞在紧随而至的那名汉子身上,然后二人同时后退,又撞上身后的人……

“哎呦!”

“慢点慢点……”

“操=你=大爷!”

连环相撞,叫骂声中,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汉子们变做滚地葫芦,叽里咕噜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老鸨儿眼睛瞪的溜圆,眼角的鱼尾纹都淡了不少,指点着张佑,嘴*巴张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邢尚智落在张佑身旁,赞赏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越步上前,对老鸨儿说道:“看什么看?幸好咱家兄弟没事,不然非拆了你这宜春园不可!”

老鸨儿自然是识得邢尚智身份的,不愧是做皮肉生意的,脸翻的比书都快,很快震惊之色消失,堆了满脸的笑容:“邢爷爷恕罪,原来小哥是您老人家的兄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边说,边轻轻给了自己两个嘴*巴。

“还不让他们都滚?”

“是是是,你们都下去吧,没事了,没事了!”老鸨儿冲下边招呼一声,这才上前见礼,到张佑的时候,不免说道:“小爷爷面生的紧,刚才冲撞了您老人家,都是小人的不是,敢问小爷爷尊姓大名?”

“平谷张佑,有神医之名,妈妈你可得瞧仔细着!”却不是张佑抑或邢尚智说话,而是张允修笑吟吟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帮公子哥,随着他的话,登时大笑起来。

第七十二章 戏弄

邢尚智皱了皱眉头,他倒是早就看到张允修他们了,却没想到这小子昨日被收拾的那么丢人,此刻居然还敢冒头。张允修身后的那几位他都认识,除了几个尚书家的公子哥,竟然还有神机营右副将李如松,一个个都有显赫的家世,他不禁后悔,早知会碰到这几位,不如不领着张佑过来了,等会儿万一冲突起来,可是不沾光啊。

这就是害的五公子挨了张相板子的那个张佑?众公子哥边笑边打量张佑,心道长的倒也人模狗样,就是不知道对上咱们这么多人,还敢不敢再嚣张。

丢人的事,详细细节张允修是不会告诉他们的,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张佑之所以可以欺负张允修,大半原因倒在申婉儿的身上。

张允修其实憋了一口气,你不是申婉儿的救命恩人么?如今婉儿不在,小爷倒要看看谁还护着你。再危言耸听一个试试?有子茂(李如松的表字)在,打不掉你几颗牙的话,小爷跟你姓。

许是气的急了,他并没想到,跟张佑姓好像还真没啥关系。

老鸨儿悄悄后退,两边都惹不起,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只盼等会大家别折腾的太厉害就好,装修的这么好,老费钱了。

此刻原本在包厢内耍乐的都被这边的情况惊动了,胆大的凑了过来围着,胆小的探头探脑,所有人的心思全部被汇聚到了这边。

张允修他们的身份无人不识,众人关注的焦点反倒更多的落在站相怪异的张佑身上,纷纷猜测,这小子是谁?瞧神情,好像没把这一众小爷放在眼里啊,四九城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一位来?

然后有听到刚才张允修介绍的,不免就卖弄似的将张佑的身份悄声传了出去,于是大家伙就更奇怪了,一个医生,还是个瘸子,面对这么多挥挥手就能捏死他的小爷爷们,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呢?

如今的张佑,最不怕的就是出名,名气越大,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传到朱翊钧耳朵里,肯定越让朱翊钧开心,属于加深他印象的好事。

其实这是十分简单的心理作用,朱翊钧对他十分欣赏肯定错不了,别的不说,光是背着降落伞飘飘荡荡的样子,绝对就足够令正是年轻好玩年岁的朱翊钧印象深刻了。一个人欣赏一个人,就免不了下意识的打听对方,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只要事情不是特别出格,当然只是逗君一笑,印象反倒更好更深刻。

至于什么人怕出名猪怕壮的话,他如今的名声地位,还远达不到惧怕流言蜚语的程度。

所以,明知道能跟张允修走到一起的,定然是高官的公子,他却一点儿都不在乎,干脆抱着膀子,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的众公子哥。

对视其实是最考验人的事情了,张佑的目光柔和,明亮,淡淡的,轻轻的,看的久了,却又觉得很深邃,很悠远,很……

张允修无法形容,他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能够带给人如此复杂感受的眼神,他能够从张佑的眼神中感受到从容,笃定,自信,居高临下……许多许多,有点类似父亲张居正的眼神,可是父亲是谁?那可是帝国堂堂的元辅大人,手掌柄国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跺一跺脚,整个帝国都要为之颤*抖。张佑又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拥有和他一样的眼神嘛。

他首先沉不住气了,说道:“死瘸子,你装什么大瓣儿蒜?小爷堂堂的尚宝司司丞,你就这么直挺挺的戳着,想造反吗?”

“说的对,见了五公子不下拜,你小子想造反吗?”

“就是,太目中无人了吧?村野小民,果然不懂规矩。”

“平谷知县才正七品,你还指望他多懂规矩吗?”

随着张允修的话,他身后的公子哥们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起张佑来,倒是李如松,毕竟要比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们成熟的多,抱臂含笑,作壁上观,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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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完了,得罪了张五公子,不死也得脱层皮。”一个姑娘说道,适才下来接客,张佑正眼也没看她,一直怀恨在心呢。

另外一位姑娘也满脸的兴奋,说道:“活该,刚才踹门的时候不是挺嚣张么,旁边那位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再厉害,还能厉害的过那帮小爷爷去不成?看着吧,这次他俩都死定了!”

“不会真打吧?这么俊的小哥,多让人心疼啊!”一个花痴说道。

又有一位说道:“俊有屁用,没看是个瘸子嘛,现在好像还得罪了张五公子,你就别痴心妄想了,最起码也得赶出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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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姑娘解气的当口,张佑笑着侧脸望向邢尚智:“老邢,尚宝司司丞是什么品级?”

这话又惹来一阵嘲笑。

邢尚智乐了,张允修这小子,这不是诚心出丑嘛?

“回张先生,尚宝司司丞是正六品。”他说道,故意将语气弄的十分恭敬。

“六品啊?”张佑有意拉长声音,转回脸说道:“那就不用拜了,不服气?不服气找陛下去。”

“呸,找陛下?你是个什么东西,见过万岁爷么?”

“没错儿,好大的口气,还六品就不用拜了?看你也不像个有功名的,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众公子哥以张允修为首,无需他开口,自有人替他出头。

张佑好整以暇的说道:“真让你说着了,我还真见过陛下,就在今天上午。所以啊,小小一个尚宝司司丞,我还真不用拜!”

“为什么,陛下封你官了?”张允修还是比较聪明的,问道。

“没错,御口亲封,入太医院,封登仕郎!”张佑傲然说道,故意不说见五品官员以下无须下跪参拜这事。

话音刚落,众人果然哄笑起来,一人说道:“还以为封了个多么大的官儿,原来就是个登仕郎啊,死瘸子,你怕是不会算数吧,登时郎才九品,离着正六品司丞可是差的远呢。”

“要不说山野小民没见过世面呢,连散官品级都不清楚,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得来这登仕郎呢!”

“假如就一个登仕郎,见了张五公子,自然应该下跪参见,不过,陛下还赏了本官些别的恩典,老邢,告诉他们。”张佑笑眯眯说道,不但言语间自称起“本官”,手也背到了身后。

第七十三章 勋字伍伍伍号

别的恩典?什么恩典?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望向了邢尚智,姑娘们或许不认识,这些公子哥们却识得邢尚智的身份,只是适才光顾着奚落张佑,没来的及想他怎么跟在张佑旁边吧。

………………

“装神弄鬼的,这老头到底谁啊?”一个姑娘说道。

有姑娘接话:“谁知道呢,反正瞧样子,妈妈倒是挺怕他。”

“死瘸子居然见过万岁爷,瞅他年岁气质,莫非也是某个高官的公子不成?不过,再厉害,还能厉害的过张相?”

………………

被众多公子哥儿们看着,邢尚智神清气爽,有种类似上午刚听到朱翊钧提他当惜薪司司正时的感觉,他微微挺胸,慢条斯理的开口:“万岁爷对张先生说:‘念在你制造孔明灯功在社稷,朕索性大方一些,赏你个恩典,日后凡五品官员以下,允你见官不拜。’”

孔明灯?

众人腹诽,什么孔明灯啊,居然哄的皇帝如此开心?

张佑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没错,陛下就是这么说的,哦,对了,本官是山野小民,见识浅薄,适才老邢所转述的,应该算陛下的口谕吧?不知道听到万岁爷的口谕时,要不要下跪?”

这?

大家伙儿明知道张佑是故意的,偏偏却拿他没有一点办法,邢尚智也是有头脸的人物,这种掉脑袋的话,若非皇帝真说过,绝对不敢胡编。如此一来,适才转述,说是口谕也不为过,谁让大家伙儿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好,原本逼着张佑下跪参拜的一帮人反倒最先跪倒在地。他们这一拜,旁人也站不住了,噗通噗通,全都跪了下去。

姑娘们此刻不喳喳了,还有什么说的?人家虽然仅仅是个九品的登仕郎,却有皇帝老爷金口亲许,“见五品官员以下不跪”。就这份恩典,张允修也得退避三舍,何况她们这些身在贱籍的***了。

“末将李如松给张大人见礼了,适才听邢公公传陛下口谕,言及大人是因为制造了孔明灯才得的恩典,末将十分好奇,孔明灯原本不是稀罕物,不知大人究竟做了顶什么样的孔明灯,居然……?”

李如松是真好奇,绝无半分嘲讽的意思,不过说着说着,许是自己也感觉意思有点不对,便住了口,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这习惯和张佑有点像,听他自报身份,不免略惊了一下,对李如松大起好感,笑着接过了话茬儿:“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令尊的功劳呢,若不是李大帅献给梁军门的猛火油,下官那可以把人带到天上的孔明灯制作起来,怕也没有如今这般顺利。”

听张佑说到“可以把人带到天上的孔明灯”,李如松来了兴致,忙问究竟,张佑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若这样吧,哪天将军得空,下官再好好跟你说。”

“好,张大人如今住在哪里?明日有空,末将也好登门拜访。”

张佑略迟疑一下,说道:“下官刚进京,暂时住在秉笔太监张鲸公公府上,将军来寻我的话,怕是多有不便,还是我去寻将军吧。”

李如松暗暗点头,说道:“也好,何时末将有暇,派人去接张大人便是。”

闹了这么一段插曲,张佑已经没了逛窑子的心思,不过凑巧认识了李如松,而且还发现这人十分聪明识趣,于他来说,倒也不虚此行了。

眼见李如松都“叛变”了,众公子哥儿们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再不复最初的嚣张,同时也将张佑制作的可以把人带到天上的孔明灯记到了心上,暗打主意,回家一定要将这消息告诉自家父亲知晓。

临别之际,张佑原本已经下了楼梯,突然又一瘸一拐的走了回来,来到张允修旁边,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引得张允修勃然变色后,这才重新转身离开。

回到张府时已是二更天,邢尚智缠着张佑问了半天,临走前他到底跟张允修说了些什么,张佑故作高深,就是不说,弄的他抓耳挠腮,全无一点儿高手风范,偏偏还拿张佑没一点办法。

二更三刻时,宫里来信儿了,朱翊钧今晚翻了刘昭妃的牌子,宿在乾清宫。这下邢尚智也不缠着张佑了,慌忙回自己的住处更衣,没一会儿,就见他穿着簇新的鲜红斗牛服返了回来,手里还捧了一套绿色的官袍。

“下午时内宫亲赐下来来九品登仕郎官服,还有牙牌一枚,方便你进出宫禁,不过知道你喝醉没醒,来人又不算奉旨,咱家便替你接了起来,刚才回去换衣服时才想起来。”

邢尚智笑着说道,说着话,已经将官袍并牙牌放到了桌子上,又道:“不过今晚你可不能穿着这套衣服进宫,得换穿小火者的。”

“我知道。”张佑明白邢尚智的意思,一边点头一边拿起牙牌端详,见其宽不过三指,长至多两寸,雪白如玉,居然是象牙所制,正反皆刻得有字,正面刻着“太医院张佑”,反面则刻着“勋字伍伍伍号。”

“这是……?”张佑指着反面问道。

邢尚智闻言颇为艳羡的说道:“不懂了吧?出入宫禁的牙牌分好几种,有爵位的刻“勋字某号”,驸马都尉曰‘亲’,文官曰‘文’,武官曰‘武’,后边皆有号码,宦官另有腰牌,不在这个范畴……”

“可我也没有爵位啊,不就是个小小的登仕郎嘛……?”

“所以才更让人羡慕啊,你想想,刻牙牌的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吧?然后偏偏就有了这样的牙牌,用膝盖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万岁爷亲自吩咐了的,还有这‘勋字伍伍伍号’,明明就是万岁爷在取笑你向他老人家求恩典的事儿呢。”

这下张佑也琢磨过味儿来了,苦笑之余不由暗想,这朱翊钧还是挺有意思的嘛,是不是也说明,老子在他心目当中,还是挺有分量的?

“行了,别傻笑了,不是说只需金针便可吗?快三更天了,赶紧换衣服,可别让皇后老娘娘等急了。”

张佑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香*艳的任务,不知为何,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第七十四章 坤宁宫 王喜姐

坤宁宫在乾清宫的北边,进了紫禁城后,左一道门右一道岗的,加之还是黑夜,张佑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眼见前方亮堂堂一座宫殿,邢尚智驻足不前,他忙也站定,压低声音问道:“到了?”

“嘘,这才是乾清宫,没听有脚步声么?稍等一下。”

他们此刻站在一个夹道之内,张佑侧耳倾听,果然右边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很快,一队提着宫灯的都人(内宫宦官宫女的通称)逶迤而来,邢尚智上前与为首之人见礼,口称“宋公公”,宋公公则先道了声恭喜,和他瞎扯了两句,说声还要去送刘昭妃,拱手道别。

“应该是敬事房管事的吧?”张佑一边暗暗猜测,一边打量眼前经过的众人。忽然,几人抬的一个类似担架似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上边有团织金描凤的锦被,昏黄的宫灯照耀下微微蠕动,也不知是太憋屈还是怎么的,一只雪白的脚丫突然伸了出来。

这就是刘昭妃吧?对于她,张佑还是有些印象的,这人好像是和王喜姐一道入的宫,王喜姐被封为了皇后,她则被封为昭妃。她是个苦命的人,一生没有子女,也不得万历*宠*爱,不过寿数倒是挺长,一直活到了崇祯朝。

之所以对她有印象,其实还是因为她的弟弟,崇祯皇帝煤山上吊之后,率领全家一百余口举火自*焚,比起那些整日里满口忠君爱国,最后却投降鞑子的文武百官们,可要有骨气的多。

什么样的环境出什么样的人,有如此忠烈的弟弟,姐姐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天生的,张佑就对这个刘昭妃有好感。

看着她雪白的脚丫渐渐远去,他暗暗想道:苦命的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不能生养,日后有机会的话,倒要想办法帮她一帮。

继续向前,张佑也说不清楚到底走了多久,总算是来到了坤宁宫,有坤宁宫管事牌子接着,来到了王皇后所居住的东暖阁。

“你就是张佑?”王喜姐端坐炕头,居高临下的问道。她长的其实很美,淡妆薄粉,眉插*入鬓,虽瞧着不过二十来岁,却贵气十足。

刘若愚说此女喜怒无常,虽然有贤后的美誉,私底下却经常打骂手下的都人,“其管家婆老宫人及小宫人,多罹捶楚,死者不下百余人,其近侍内官亦多墩锁降谪”,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为小命计,这次张佑没敢躬而不跪,还不等她问话,早就拜了下去。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从某种角度来说,女子和小人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不然的话,圣人就不会说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话来了。

“太医院登仕郎张佑,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们都下去吧!”王喜姐吩咐道,管事牌子并邢尚智以及众都人全都乖乖的退了出去,宽敞的暖阁内,只剩张佑跪在地上,没吩咐也不敢起身,显得十分尴尬。

“你也起来吧!今日陛下十分开心,听说是因为你的缘故,可有此事么?”

不是要褪毛嘛,扯这些干啥?

张佑腹诽着起身,恭敬答道:“回娘娘,确有此事。”

“陛下贪玩,见到你做出来的可把人带上天的孔明灯自然欢喜,不过此乃奇技淫巧之物,于国事无益,你虽因此得蒙幸进,却不可侍此而骄,蛊惑圣心,不然孙海客用之例在先,本宫忝为六宫之主,须饶你不得。”

王喜姐板着脸说道,声音清淡中透着高冷,张佑感觉如同面对着一个冰疙瘩似的,不禁愈发不屑,装什么装啊,说的自己好像多么操心国事似的,真有本事,别让国本之争出现啊,别让皇帝荒怠朝政,数十年不上朝啊。还奇技淫巧,于国事无益,你特么知道什么是制空权吗?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保障,你知道连皇帝都上吊了吗?

站着说话不腰疼,头发长见识短,整天板着个死人脸说教,就你这样的,就算真的变成了白虎,朱翊钧那小子也不会喜欢你。

腹诽着,张佑突然发现自己先前的判断有点失误,这个王喜姐,不像是个可以谋事的人,巴结不巴结的,恐怕没什么效果。

想归想,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可能掉头就走,只能顺其自然,点头称是,装出一副受教的模样。

王喜姐嘴角讥讽的笑容一闪而逝,说道:“还算你识抬举,行了,快子时了,张鲸说你身怀异术,这就开始吧。”

“那个,不知张公公有没有告诉娘娘,微臣要用金针帮您针灸……”

“说过,尽管施为便是,谅你也不敢动歪心。”说着话,她站起身来轻轻一抖,外边的衣服居然滑了下去,里边仅着肚兜亵裤,肌肤如雪如脂,整个东暖阁都好像随着它们的暴露而明亮了起来。

张佑的心猛的一跳,偷眼见王喜姐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凛然,这女人,肯定是故意的,老子但凡稍微露出一点色心,说不定,她就敢叫人进来,把老子拖出去喂狗。

最毒妇人心,这女人的心理不会是有点变*态吧?

想到此处,张佑旖念顿消,收摄心神,眼观鼻鼻观心,一边告诫自己视而不见见而不思,一边取出金针,轻声吩咐:“请娘娘躺好,微臣要用针了。”

王喜姐见张佑神态平和,呼吸平稳,毫无自己所想象的那种丑态,满意之余,微微有些遗憾,躺到炕上,等待针灸。

这种事于张佑来说不是第一次了,可谓轻车熟路,不过,此刻他已经不太愿意和王喜姐多打交道,是以渡真气的时候略用了点心,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见效果。

如此一来,所花费的时间就要比起帮宁夫人和王金霞时要长一些,足足一刻钟,他才终于大汗淋漓的起出了插在王喜姐肚脐眼儿上的最后一根金针。

“好了娘娘,夜深风凉,还请穿好衣服吧。针灸已毕,还需药石辅助,稍后微臣会写出药方,明日起每天早中晚各服一次,七日之内,必可见效。”

王喜姐尚沉醉在真气渡入所带来温暖舒适感觉当中,闻言终于回神,脸一红,终于露出一丝女人该有的神态,不过这样的神态不过一闪而逝,随着她迅速穿衣,坐好时,脸上已经再次恢复了古井不波。

第七十五章 张佳琳离家出走了

转眼间张佑入京已经七八天,两日之前,对王皇后的针灸便已经告一段落,一来安排得当,二来幸运之神眷顾,期间并未出什么岔子。

不过烦恼还是有的,原本那日朱翊钧亲口说过,要封郭造卿为工部都水司郎中,结果被内阁次辅张四维以“官员选拔,不可开幸进之例”为借口拦了下来,听张鲸说,朱翊钧气的摔了一个汝窑的瓷杯,却也不好因此发作。

另外,孔明灯的事情早就传了出去,这些日子,不时有人向他伸橄榄枝,有内廷的太监,也有外廷的文武,就连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刘守有都派下人送来了请帖。

这些势力错综复杂,就算他熟悉历史,身处其中,却也无法一一分辨清楚,干脆闭门谢客,谁的约都不赴,来它个一视同仁。

如此一来,张鲸倒是十分满意,赏赐不断,甚至还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后来听说他与张让的千金已经有了婚约,这才作罢。

当然了,对象是不介绍了,不过他却将此事禀给了朱翊钧,朱翊钧大笔一挥,就给张让往上提了一级,将军关守备的职务虽然不变,却由正五品的千户,变成了正四品的明威将军,直接跨越了从四品这个级别。同时,兰琪也以张鲸夫人的身份,派人去平谷给李烁,张夫人,张佳琳三人,各送了上好的湖锦一匹,凤钗一枚,金镯一副。

这还不算,两人甚至还亲自和张佑商量,要帮他将张佳琳接到京城,不过,却被张佑拒绝了。开玩笑,张佑对当前自己的形势心知肚明,别看无数人上赶着巴结,其实危机四伏,离着站稳脚跟还差的远,自然不可能让李烁和张佳琳进京陪着自己担风险。

更何况,总不能她们来了,跟着自己住进张鲸的府邸吧,这里环境倒是不错,放眼望去,也全是去了势的男人,不过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怎么也难让人安心。

必须得有处自己的地方了,这是张佑目前最迫切的想法。

另外,自从那天晚上在宜春园碰到李如松之后,别人都忙着巴结他,这小子反倒沉的住气,竟然一直没露面,整的他也挺郁闷。

不提张佑在张鲸府上胡思乱想,视角拉回到平谷县夏各庄,自从张佑走后,李烁就住进了张府,索性张让军务繁忙,一直没有回家,干脆和张夫人共眠一榻,抵足而眠,每夜都聊到三更天才罢休。

这天早晨,两人起来梳洗一番,客厅中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张佳琳过来请安,谁知厨房招呼用饭的都来了好几次,却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张佳琳出现。

按照惯例,早就应该过来了嘛。

二女等的心焦,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急忙赶往张佳琳的绣楼,上去一看,果然出事儿了,人去楼空,不光不见了张佳琳,就连春杏都没了踪影,只有书桌上纸镇压着一封书简,李烁眼尖,抢先拿起来念道:

“母亲姨娘在上,女儿去京城找婉儿玩耍,有春杏和钱倭瓜作伴,不日既回,勿念!”

“什么去找婉儿,纯粹就是去找子诚了。这孩子,此去京城上百里路呢,胆子怎么这么大,万一要是出点差池,可让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钱倭瓜也是胆大包天,肯定是早就商量好了的,这么大的事,居然也不跟咱们商量一下,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李烁恨恨的说道,心里忍不住有点愧疚,佑儿这孩子可是害人不浅,佳琳也是,真想佑儿,也别偷着去啊,好好商量,还能拦着你?这下好,真出点事儿,这辈子也别想心安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张夫人气的忍不住跺了跺脚,一边下楼一边大声叫人,等到出了张佳琳的小院儿,李管家领着一众张府下人跑了过来,听她把情况一说,不敢怠慢,马上吩咐人备马,亲自带人冲出了张府。

待李管家他们走了会儿之后,张夫人仍旧坐立不安,正打算收拾收拾,也进京寻找张佳琳时,门房急火火的进来通禀:“夫人夫人,宫里头来人了,说是奉了张鲸公公夫人的命令,来府上送东西……”

“送东西?”张夫人狐疑的看了李烁一眼,见她也一脸懵懂,忙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妹妹,咱们看看去,别是子诚托人捎回来的什么东西吧?”

李烁点点头,忙跟了上去。

来人正是奉兰琪之命来平谷送东西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笼络张佑,临行前兰琪特意吩咐过,所以来人并不托大,见礼过后,把意思大致说清楚后,将湖锦三匹,凤钗三支,金镯三副献上,并未久留,谢过张夫人赏的纹银二十两之后,告辞离开,连口水都没喝。

望着地上摆着的上好湖锦以及桌子上金灿灿的镯子,晶莹剔透的凤钗,二女相对无言,良久,张夫人才当先开口:“妹妹养了个好儿子,佳琳找了个好郎君,这还没成婚呢,就沾上他的光了,不但咱们有赏,连老爷都成了明威将军……”

“我也没想到,佑儿竟然如此出息,这才去了几天……”李烁欣慰极了,却一点儿都没卖弄的意思,只是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喃喃自语着,生怕眼前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张夫人了解李烁的为人,自然不会多想,不过心情却依旧很复杂,她是有见识的女人,自孔明灯放飞成功后,已经预见到了张佑入京之后,定能以此得益。但她还是小看了孔明灯的威力,想不到不光张佑当了官,连带着自家也跟着沾了光。这下,她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儿的眼光了,就像刚才她感慨的那样,这还没成婚,等着日后两人完婚,关系益发亲近,莫非丈夫的远大抱负,还得因张佑而实现不成?

到底是谁高攀谁了?这问题原本是毋庸置疑的,此刻,她却有点分不清楚了。

“遭了,光顾着开心了,都把佳琳忘了,姐姐,我也看出来了,别看派了李管家他们去寻佳琳,你仍旧也不放心,索性佑儿也有了官身,不若咱俩也去一趟京城吧,一来寻找佳琳,二来嘛,顺便也看看他。”

张夫人被李烁的话拉回了思绪,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成,咱们这就收拾收拾动身!”

第七十六章 萍水相逢

早在张佑进京之前,张佳琳就做好了偷着去京城找他的打算,为此,不惜对钱倭瓜软硬兼施,终于从他手里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易容本事。但钱倭瓜怎么可能放心让两个姑娘独自上京,知道张佳琳的脾气,外柔内刚,认定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干脆要求一起进京,三人约好,由张佳琳从家里偷出马来,天不亮就从夏各庄动了身。

此去京城近二百里的路程,按照张府骏马的脚力来说,一天能打个来回,不过张佳琳和春杏娇嫩的臀*部哪里受的了这种折磨,根本就不敢纵马疾驰,如此一来,速度自然快不起来,等到达京城的时候,进城的城门早已关闭。

没办法,只能宿在城外了。

“步云斋”是百年老号,里边住满了错过进城时间的各地客商,等张佳琳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没了休息的地方,钱倭瓜好说歹说,又拿出五十个铜子儿,跑堂伙计才把他们领到了客栈后院儿的柴棚歇息。

柴棚内已经有人,两男三女,男的头戴瓜皮帽,穿的挺齐整,钱倭瓜跟他们攀谈了两句,原来是远赴关东贩卖药材的商人。剩下三个女人蜷缩在角落里,有两个畏畏缩缩的,视线都不敢和张佳琳他们接触,倒是剩下那个抱孩子的少妇胆子挺大,不时瞥他们一眼,怀里的小男孩儿更是猴精猴精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伙计给张佳琳他们送过来的馒头牛肉,手指头噙在嘴角,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小家伙,老家是哪儿的?”钱倭瓜灌了一口烧刀子,撕下一大块牛肉,冲小男孩儿晃了晃。一路而来,这样拖儿带女的流民他们碰见的多了,不过瞧那少妇长的不错,他才有心逗弄一番吧,倒也没别的意思。

少妇瞧着已三十许,小男孩儿却不过三四岁年纪,胆子贼大,不等少妇反应已经从她怀里挣了出来,嗖的蹿到钱倭瓜前边儿,一把抢过牛肉往嘴里猛塞,他娘气急,过来照他屁*股上狠狠给了两巴掌,恨恨道:“谁让你要别人的东西了?不是早就告诉你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又不是坏人……”

钱倭瓜一句话没说完,已被少妇抢白着打断:“坏人好人又没写在脸上,目光轻佻,神态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还吃?饿死鬼投胎么?我怎么这么命苦,生养了你这么个不知羞的孽种,你爹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后边的话却是对小男孩儿说的,一边说着,少妇一边劈手从小男孩儿手里抢下牛肉,随手扔到钱倭瓜脚下,拽着他重新坐了回去。

小男孩儿不哭不闹,也不辩驳,只是眼睛贼亮,视线绕着那块牛肉打转。

春杏恼羞成怒,火往上撞,好嘛,老钱好心给你们东西吃,咱们反倒成坏人了,指桑骂槐的,本姑娘活这么大了,还没受过这种腌臜气呢。

不过不等她发作,张佳琳便伸手拽住了她:“算了,男女授受不亲,原就是咱们无礼在先,不该随意乱看的,这位娘子,在这里,小生先给您赔个不是,咱们也是好人家的出身,不过是瞧着小家伙可爱,多看了几眼,不想就被您误会,对不住了。”三四岁的娃,三十多的娘,本来就很让人奇怪嘛。

正所谓非礼勿视,后世看来或许滑稽的很,如今却是名教之大防,疏忽不得的。

张佳琳打扮成了个公子哥的模样,脸色黝黑,瞧来并不出奇,如今言辞恳切,态度真诚,少妇的防备之心顿时松懈了不少,隐隐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并未说什么,想来也是个倔脾气的。

张佳丽心念张佑,又奔波了一天,自然不肯和少妇一般见识,眼见一场小冲突被自己三言两语消弭于无形,疲乏涌将上来,闭上眼睛,一边漫不经心的吃东西一边假寐。钱倭瓜有心和那少妇理论几句,见张佳琳这副样子,便也没了底气,不再搭理那母子,就着牛肉喝起了闷酒。

两个贩药材的作壁上观,一句后都不插,冷漠的很。

没办法,如今天下表面上歌舞升平,其实流民丛生,暗潮汹涌,出门在外的,就没有愿意找麻烦的。

柴棚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谁料没过多久,跑堂的活计又领了四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进门,三个老太太一个老头,瞧年纪都在六十岁上下。

这一来小小的柴棚可就热闹了。

张佳琳他们不得不往里挪,原本离那母子尚远,这下好,成了对面,脚伸的长些,能碰到对方的脚。

偏生那小家伙也不安生起来,一会儿要拉一会儿要尿的,不时还闹着吃奶,少妇哄也不是劝也不是,恼将起来,便免不得在他屁*股上来几巴掌,却许是打的疲了,小家伙跟本不在乎,仍旧我行我素。

去岁京畿大旱,老人们都是逃荒的流民,背井离乡,沿路乞讨而来,唉声叹气的诉说生活的艰难,根本就没人在乎小家伙的吵闹。钱倭瓜却是一肚皮的心事,适才又被少妇将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不免一脸的阴沉,倒是张佳琳主仆,乏的很了,靠在墙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钱倭瓜别看上了岁数,不过天生的白面,又在海上奔波多年,打熬的一副很难形容的气度,少妇本对他暗暗有些留心,见他板着脸一副冷漠不耐的表情,顿时来气,只与旁边老头老太太们攀谈,偶尔管教小家伙,就不搭理他。

偏偏小家伙正是淘气的年岁,少妇不许他出柴棚便在里边瞎串,一点儿都不认生,少妇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最后,少妇没留神,小家伙居然爬到了钱倭瓜的大*腿边,晃着他的膝盖奶声奶气的叫了声“爹爹。”

听他这么一喊,满柴棚人先是一愣,接着俩老太太嘴角抽了抽,绷住了笑,两贩药材的却噗嗤笑出了声,被他俩一带,人们顿时哄笑起来,少妇臊的面红耳赤,一把将小家伙拽了过去,小家伙却兀自不肯罢休,仍旧晃着俩条小胳膊冲钱倭瓜叫爹爹。

钱倭瓜乐了,笑道:“小家伙,咱可不是你爹,咱……”

“你爹早死了,再说了,你爹的脸有他的白么?”少妇羞的恨不得撞墙,一边用手指头恨恨的戳小家伙的脑门儿,一边拿眼狠狠的白钱倭瓜。

第七十七章 惨烈往事

这一闹腾,张佳琳主仆早已惊醒,见钱倭瓜满脸尴尬,张佳琳倒还憋的住笑,春杏却早就忍不住,咯咯的娇笑起来,幸好她年岁尚小,虽声音尖细,众人却也不以为意。

被这一闹,少妇和钱倭瓜都弄的有些尴尬,尤其钱倭瓜,老了老了倒稀里糊涂的成了小白脸,心里更是有些郁闷。不过瞧那小家伙虎头虎脑的,老来无子的他,隐隐的,一股柔情却悄悄升了起来,暗暗想道,小娘子年轻轻的就守了寡,孤儿寡母的,还真是有点可怜。

有了如此想法,他便愈发可怜起小家伙来了,手里还剩了些牛肉,一发全都递了上去,也不跟少妇过话,只对那小家伙说道:“饿了吧,给,吃吧,不够再给你要。”

小家伙是真的饿了,接过牛肉狼吞虎咽起来,少妇扬了扬手,不知想到什么,又颓然放了下去,只是颇为幽怨的瞥了钱倭瓜一眼,眸子中亮晶晶的,隐有泪花闪动,嘴里兀自絮叨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狗你既然吃了这位伯伯的牛肉,日后可要记得报答人家才好。”

她是个明事理有骨气的,二狗却太小,根本就无法理会她的心思,一边大嚼牛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娘你不是说牛肉不好吃,饼子才好吃么,我怎么觉得牛肉比饼子好吃多了?”

一句话,少妇本还还能忍住的泪再也憋不住了,扑簌簌掉了下来。

要不是没钱,哪个当娘的会编这样的谎话呢?

人们原还嬉笑的望着,此刻神情也沉重起来,张佳琳主仆听的心酸,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把手里的牛肉全都递给了二狗,喜的小家伙不行,居然呛了一下,咳了起来。钱倭瓜手快,一把拽到跟前,又是敲后背又是灌水的,嘴里埋怨:

“吃慢点怕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少妇瞅着,欲言又止,警惕的心却完全松懈了下来。

柴棚四处漏风,昏黄的油灯火焰跳动着,光线益发明暗不定。张佳琳主仆小眯了片晌,被这一闹,已经清醒了过来,一边将剩下的馒头分发给众人食用,一边和众人攀谈。

老头老太太们接了馒头感恩不尽,少妇却拒绝了,只是神色却早已缓和了下来。

两个贩药材的抱着膀子靠在墙角没动静,灯火昏暗,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听大家的话,原来能住进柴棚倒和张佳琳他们不一样,没掏钱,而是店老板看他们可怜,主动让进来的。难怪都是老弱病残之人,想来店老板善良之余也是精明人,不想为做善事,反倒给自己添麻烦——可怜人太多,难免良莠不齐,人要饿急了,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后来的四人都是天津卫的,那边去年倒是没灾,不过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考成法鞭策之下,那些官员们为了完成考核,不得不层层下剥,老百姓的负担太重,交了苛捐杂税,剩下的粮食根本就不够一年生活。年轻人得种地,正是农忙的时节,自然不可能出来讨饭,剩下他们这些老块块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反倒是负担,所以才出来乞讨。

先前那两个胆小的妇女更苦,地都没了,还跟自家的男人走散,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流民。

众人聊的熟了,就少妇一人不插言,张佳琳忍不住好奇,问她来历,此刻二狗已经吃饱,在钱倭瓜的怀里睡着了,少妇看了看钱倭瓜一眼,犹豫片刻,终于彻底放下了戒备,低声将自己的来历道了出来。

原来她还是个有身份的,丈夫是广宁卫钟秀县的县丞,去年刚由举人补的缺,谁知太过刚直,一上任就与知县邓秀不合,邓秀为了巴结上峰,私自加派人头税,征得纹银八万两,五万送礼,三万自收,被她丈夫耿忠抓到了把柄。

“那天晚上,邓秀派人将先夫请进了府,送回来时,是搀着回来的,说是吃醉了酒,当时我就有些奇怪,先夫酒量不行,很少饮酒的,又瞧不上邓秀,怎么可能喝醉?不过当时还是不经事,没想太多。谁知道到了半夜,先夫居然大叫着醒了过来,吐了好几口黑血,一句话没留就气绝身亡。我不过就是个妇道人家,早就吓的没了主意,一切后事都交由家里的长随处理,等到出殡那天,邓秀上门,无意中听到长随和他的对话,才知道先夫居然是邓秀跟长随合谋毒死的,为的就是怕他将加派人头税的事捅到朝廷……先夫虽然只是个举人,不过当年主考的坐师是沈鲤大人……”

有句话她没说,当时见丈夫吐出的血色发黑,她就觉得不对,先把带血的衣服藏了起来。

“后来呢?”张佳琳听的悚然动容,忍不住追问道,旁人也竖着耳朵倾听,钱倭瓜却闭上了眼,心道,还用问么,官官相护,肯定是在广宁卫投告无门,这是打算进京告御状了,孤儿寡母,可怜见的,能走到这里,不知受了多少苦呢?

钱倭瓜料的不错,少妇果然吃尽了苦头,告到广宁卫,却没想到吴秀的妹妹居然是广宁卫指挥使的小妾,被反诬成勾*引汉子杀害丈夫的凶手,直接就被关进了大牢,要不是管牢的老头好心,直接就丢了命,是装死被送到化人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出来才知道,二狗已经被自家的长随卖给了人贩子,为了报仇,她以色相为诱,趁那长随不防备,用剪子在他心口戳了十来下,杀了长随之后,连夜跑出了钟秀。

那件带血的衣服藏在家里神龛下,压根就没用到。她准备进京,生怕丢失,也根本不敢带在身上。

也合该二狗与她母子缘分不绝,居然让她在一座山神庙里碰到了人贩子,她故伎重演,又杀一人,终于将二狗救了出来。

她叙述的虽然简单,不过听在众人耳朵里,仍觉惊心动魄。钱倭瓜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徐海的女人王翠翘,那也是个刚烈的女人,无法给徐海报仇的情况下,干脆投水自尽而亡。

王翠翘死的时候,也就是这般年岁吧?

想着,他忍不住问少妇道:“仇人势大,你领着二狗进京告御状,莫非就一点儿都不害怕么?”

少妇凄然一笑,咬牙说道:“我手握鲜血,虽杀的是该杀之人,毕竟与先夫日常教诲不符,又出卖色相,玷污了先夫,不过是大仇未报,二狗又太小,忍辱偷生罢。此次进京,先找个好人家把二狗安顿了,我就去敲登闻鼓,大不了一死,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莫非还真没说理的地方了。”

“敲登闻鼓?无罪也要先鞭挞三十鞭,你受的住吗?”张佳琳惊呼。

少妇咬牙道:“死都不怕,还怕挨鞭子么?”

“就怕那个知县使了银子,直接就把你打死了,根本就不容你说话。”钱倭瓜说道,说着瞥了张佳琳一眼,想了想道:“你相信我们不?你要相信我们,就先别去敲登闻鼓,跟着我们,迟早有一天让你报得大仇……”

“你们?”少妇视线在钱倭瓜和张佳琳春杏身上一一扫过,说道:“算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所以不想连累你们。这样吧,你们要是真想帮我,就把二狗收养了吧,好歹管他顿饱饭,别让他饿死就成!”

“小看人是吧,我家少爷可是……”感受到少妇不信任的目光,春杏冲口说道,话没说完,却被张佳琳拽了一把,到嘴边儿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少妇没当回事儿,不再说话,靠到墙上想心事,众人也都沉默了下来,只孤灯如豆,夜风中跳个不停。

第七十八章 进城

天不亮张佳琳就被吵醒了,原来是二狗吵着要撒尿,钱倭瓜把他抱了出去,原来这一晚上,他居然一直睡在钱倭瓜的怀里。

少妇也醒了过来,看钱倭瓜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细心,愈发觉得不好意思,扎煞着手跟在后头出了柴棚道谢,钱倭瓜响亮的声音传来:“相逢就是有缘,娘子不是还想把孩子托付给咱们么,忒客气了可就没意思了。”

不待少妇说话,二狗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爹爹好,在爹爹怀里睡觉真舒服。”

“小孩子就知道胡说,既然你这么喜欢他,就认他做义父吧……钱大哥,昨晚多有误会,您老人家大人大量,肯定不会跟小女子一般见识,二狗命苦,求您认下他吧,来世小女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来世”二字入耳,张佳琳不禁心中一动,这女人是铁了心的要去敲登闻鼓了,世兄刚入京,肯定帮不上她,婉儿的父亲倒是内阁辅臣,只是这种事情,不知道肯不肯管?二狗还真是可怜,小小年岁,刚没了爹爹,若是他娘再出点事情……

她不敢想下去了,打定主意,这种事情不遇见也就罢了,既然让自己遇到了,就一定要管到底。

“当务之急,绝对不能让二狗他娘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也不是那么个告法儿。对了,那个邢公公看着对世兄还不错,若是可以通过他,让皇帝老爷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张佳琳胡思乱想的当口,钱倭瓜已经认了二狗做义子,他老来无依,难得二狗他娘信任,再没往外推拒的道理。

启明星高挂,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已到了开城门的时辰,让二狗这一闹腾,柴棚内的人依次醒了过来。

都是要进城的,张佳琳他们盘缠带的足,招呼伙计弄来了许多肉包子外加一大锅米粥,连那两位贩药材的也没落下,招待所有人饱餐了一顿,等到了朝阳门,城门早已大开。

步云斋离着城门有一截儿,少妇不会骑马,春杏邀请她共乘一骑,被她义正言辞的拒绝,只好附耳在她耳边坦诚女扮男装的事,她这才半信半疑的和她上了一匹马。倒是二狗,兴高采烈的坐到钱倭瓜的前边,一路上大呼小叫,一直兴奋到入了城也不肯罢休。

城内愈发繁华,他不免问东问西,失口又叫爹爹,闹的钱倭瓜和少妇同时脸红,张佳琳主仆却听的有趣。

张佳琳说道:“二狗可不能再叫他‘爹爹’了,要叫‘义父’,懂么?”

“义父?爹爹是岳飞岳爷爷么?”二狗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道。

钱倭瓜老脸一红:“怎么这么问?义父可没岳爷爷的本事。”

二狗说道:“因为你要是岳飞爷爷,我不就成了岳云了嘛。”

岳云是岳飞的长子,不过也有很多野史传说说他是岳飞的义子,到底如何,因缺乏有利的证据,史家并无公论。

张佳琳故意逗二狗:“岳云有什么好的?小小年纪就被奸臣陷害至死了。”

二狗奶声奶气的说道:“爹爹说了,大丈夫生当于世,就当精忠报国,死而后已。如今奸臣当道,就缺岳飞爷爷和岳云这样的人物!”

他声音稚嫩,说话的时候却颇有些慷慨的气势,一大段话说下来,一点儿磕巴都不打,想来平日里这话经常挂在他爹爹的嘴边,他听的多了,说起来才如此通顺。

只是“奸臣当道”四字却骇人听闻了,幸好几人已经通过了城门,不然若是让守城的军士们听在耳朵里,定是一场麻烦。

饶是如此,少妇也唬了一跳,此时众人牵马步行,二狗被钱倭瓜背着,她上前扬手就给了二狗屁=股两巴掌,嘴里骂道:“死冤孽,丢人现世不捡地方,这样的话是能随口胡说的么?再瞎说八道,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巴掌打在二狗的屁*股上啪啪作响,少妇的手心都红了,二狗却连泪花儿都没一个,反取笑少妇:“娘你就是胆小,爹爹常说,如今天下民不聊生,都是考成法害的……”

话没说完,张佳琳他们也都变了颜色,钱倭瓜胳膊一转,把二狗从后背转到了前边,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小祖宗,你小子若是不想害死咱们就赶紧闭嘴,不然你娘不打你,义父也要打你了。”

二狗挣扎着嘟囔了两句,见几个人都瞪自己,虽仍旧不服气,到底不敢再说,只把头一扭,看向别处,不想搭理众人。

“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到底孩子心性,入目看到了卖冰糖葫芦的,他用力掰开钱倭瓜尚捂着他嘴的大手,欢快的叫了起来。

果然还是个孩子,众人苦笑。

“二狗乖,糖葫芦忒粘牙,不好吃,等会儿娘给你买饼子吃好不好?”少妇囊中羞涩,买糖葫芦的钱也没有,又不愿总沾张佳琳他们的便宜,只能好言哄求。

二狗年岁太小,无法理解母亲的这一番心思,在钱倭瓜怀里踢腾着撒泼:“不嘛不嘛,我就要吃糖葫芦,我就要吃糖葫芦……”

“好好好,你娘不给你买义父给你买……也是,不就一个糖葫芦嘛,抱着孩子,我去给他买一串儿去。少爷,你俩吃不?”钱倭瓜将二狗交给少妇,又问张佳琳和春杏。

“我要一串儿。”张佳琳摇头,春杏却道。

说话的当儿,买糖葫芦的已经离的远了,钱倭瓜一边点头一边紧走几步追了过去,还险些跟一帮地痞模样的人撞上。

此时卖糖葫芦的离着张佳琳他们等待的地方已有差不多半箭地远,钱倭瓜琢磨着女人都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吃食,给张佳琳和少妇也每人要了一串,正要摸钱付账,忽听身后人声嚷嚷,呵斥声叫骂声喊声哭声搅做一团,二狗尖细熟悉的声音夹杂其中。

他大吃一惊,铜钱随手往卖糖葫芦的怀里一丢,霍然转身望去,发现适才差点撞上的那帮地痞模样的人,正在为首那位留着一撮儿老鼠胡须中年人的指挥下拉扯少妇和二狗,少妇已被拽倒在地,却兀自紧紧抱着二狗,拧身打滚儿的不肯就范,张佳琳和春杏上前帮忙,却不知怎么被人打下了帽子,秀发如云,洒了下来。

骏马受惊,嘶鸣着远去,撞翻无数行人,好一番乱。

第七十九章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朱翊钧一心想做坐气球检阅三军,可是热气球的安全系数太低,为了尽快提高,邢尚智这些日子一直指挥手下的工匠们加班加点的忙乎,为此,原定于三月初三的献俘仪式,不得不推迟到了三月十五。

张佳琳他们在步云斋柴棚内熟睡的时候,张佑却被张鲸从床上薅了起来,说是朱翊钧刚刚偷着在乾清宫试飞了一次御前作最新制作出来的热气球,兴奋的很,要他进宫见驾,估计是要分享一下此刻的心情。

至于热气球的名字,经由张佑之口而出,朱翊钧确认,已经取代“大孔明灯”,成为了正式的称呼,从这一点来说,就算张佑以后什么都不作,单只是热气球的制作者兼命名人的身份,已经足以流传千古了。

后世不算,张佑这还是头一次来乾清宫,随着张鲸从“老虎洞”穿出来,老远就见一条绘有金龙的热气球悬在空中,下边吊篮儿中火焰蒸腾,吊篮却并未离开地面,而是被绳子牢牢的拴在江山社稷亭上,四周大汉将军林立,火把通明,恍如白昼一般。

离的近些,就见微胖的朱翊钧倒背着手围着吊篮转悠,不时抬头看一眼上空的球囊,神情果然十分兴奋。

“万岁爷,老奴把张佑给您叫来了。”走到近前,张鲸远远的就跪了下去,赔笑着说道。张佑忙也跪倒见礼,心中好笑,这朱翊钧果然是孩子心性,不是刚刚选了九嫔么,不陪着她们颠龙倒凤,倒有闲心思玩热气球,看来对这热气球还不是一般的喜欢。

献俘仪式推迟到了三月十五,选秀可没推迟,一如历史记载,朱翊钧一口气选了九个嫔妃,其中果然有郑承宪的女儿郑梦境,至于王金霞,不知道是没用真名还是怎么的,却不在九嫔之中(史籍记载应该在八九月)。

“起来吧,腿脚也不利索,”朱翊钧瞥了张佑一眼,随口吩咐着,视线挪回到上空绘有金龙的球囊上,高兴的说道:“这热气球果真不错,适才朕亲自坐上去飞了一趟,虽没敢飞太高,不过大半紫禁城尽收眼底的情形着实震撼,就差降落伞了,他们说什么也不让朕试,不然献俘那日,朕从天而降,还不把那些俘虏们吓的尿了裤子?”

“何止那些俘虏,文武百官并观礼百姓们见了,也得心悦诚服,三呼万岁,称陛下为真正的天可汗!”张佑凑趣说道。

朱翊钧笑眯了眼,说道:“‘天可汗’这称呼朕喜欢的紧,昔日唐太宗开疆拓土,威服万族,被世人尊为天可汗,却也不曾真的飞到天空吧?朕虽不才,有此利器在手,赶明儿就建个飞军,弄它一万顶热气球,什么鞑靼,亦力把里南蛮子的,还不弹指可灭?”

“万岁爷有此鸿鹄之志,必可功越二祖,威震万邦,成一代令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鲸见缝拍马屁到,话音未落,旁边大汉将军并众都人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雄浑,直插天际,连那球囊都被震的晃了几晃。

声音中,朱翊钧腰板儿挺的笔直,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瞧着张佑,也愈发顺眼起来,示意众人平身之后,扯着他径直向乾清宫正殿走去,边走边道:“这都是爱卿的功劳,爱卿脑子与一般人不同,格物的学问厉害的紧,不光想出孔明灯的点子,还有降落伞和滑翔翼,有这两样东西配合热气球,怕什么东西都无法阻拦我大明天兵了。”

张佑心中一动,说道:“不光这些,还有热气球上点火用的那些猛火油,风吹不灭,水泼难熄,若是盛以陶罐,大量装配,待热气球飞到敌军上空,引燃丢将下去,就算蒙古铁骑重生也扯淡。”

“说的好,这一点朕也想到了,不是说那猛火油是从李成梁处得来的么,前几天他入宫见驾,朕已将此事知会与他,让他大量采办。另外,跟工部曾省吾也打了招呼,让他派人查找猛火油的产地……朕有预感,热气球一出,未来战争的方式怕是要大大的改变咯,可惜你没功名,还是个学医的,不然朕非得赏你个将军做做,让你代替朕独掌飞军,建不世功业不可。”

张鲸跟在旁边,羡慕的直嘬牙花子,张佑却道:“陛下抬举,微臣可不是当将军的料,还是守在陛下身边,当个小御医就挺好。”说着一顿,又道:“陛下高瞻远瞩,一言中的,这就是格物的魅力了,比如热气球出现,会改变未来战争的发展;新式农具的出现,会减轻农民的劳作增加粮食的产量;新式织布机出现,会减少织布的难度,加快织布的速度……从这一点来讲,格物绝对是促进国家强大的第一推动力!”

“说的好!”朱翊钧听的眉飞色舞,觉得张佑这说法比起那些张口垂拱而治,闭口王道圣化的老夫子们的说法可有趣的多,也中听的多,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既然如此推崇格物,脑子里怕不光就热气球降落伞滑翔翼的想法吧?还有没有别的?另外,你整天琢磨这些格物的学问,神医之名,不会是蒙来的吧?”

这些日子,张佑一直在琢磨中兴大明的良方,深深感觉,首当其冲需要改变的就是人们陈腐的观念,难得时机合适,自然要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一后世人人皆知的观念,包装一番后灌输给大明皇帝朱翊钧听。

看他的反应,效果应该还不错,不然的话,朱翊钧怕就没有心思拿他神医之名开玩笑了。

他笑了笑,没反驳,而是说道:“陛下您别说,微臣脑子里还真有许多想法,比如微臣命人做了一辆轮椅,座位下衬着可以缓冲震荡的弹簧,轮子上包裹着衬有棉花的牛皮,不但坐着舒适,还有扶手,不用人推就能前进。再比如,吃饭时菜太多,夹着不方便,微臣就想办法做了一个可以转动桌面的桌子,这样夹起菜来就方便的多了……”

为了引起朱翊钧的兴趣,他也不管有没有实物,捡着如今的科技水平可以实现的后世小发明一口气说了五六种,听的朱翊钧眼睛发直,目瞪口呆,看他的神情如同看怪物一般。

张鲸也听的动容,这特么哪里是神医啊,分明就是个怪才嘛,水力带动的风扇,可以转动桌面的桌子,水晶做的望远镜……他脑子里哪里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万岁爷这么喜欢他,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第八十章 生财有道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世间没有永恒,假如一定要有一个话,那就是变化。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思想要跟上时代的进步,科技也要跟上时代的进步,此二者相辅相成,革命由此而来。

停滞不前,固步自封,此乃中华民族百年屈辱史的根本原因。

穷极思变,万历九年,表面上看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实际上,帝国内外,矛盾丛生,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已经到达了爆炸的临界点。

张佑妄图凭一己之力改变帝国的走向,无疑是一件十分艰巨的事情,不过,有句话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观念或者思想这一类的东西,便如同种子,其实并不需要刻意的呵护,只要将其种到土壤当中,时机合适的话,自然会生根发芽,最后成长为苍天大树。

他现在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将格物,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科学的好处描绘给朱翊钧听,朱翊钧是帝国的元首,只要引起他对科学发展的重视,其影响必将是深远的。

这事并不困难,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贪玩的年纪,没有真正品尝过生命的无奈,自信,不服输,此刻若是有人告诉朱翊钧,帝国衰落,他要负很大责任,他肯定不相信。在他的思想当中,他一定能够成为一个超越太祖成祖的伟大帝王,张居正算什么,假如没了张居正,自己一定做的更好。

除非傻子,任何一个皇帝登基之前都希望做一个好皇帝,朱翊钧也不例外,不然的话,也就不会对热气球如此热衷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任何可以帮助帝国强大的东西都是他所需要的,而张佑,在圣化教育之外,给他打开了另外一片天地——除了遵从礼仪,德育天下之外,原来,格物也可以给天下带来这么大的好处。

“你说的那个望远镜,真的可以把很远地方的东西看的很清楚吗?”他好奇的问张佑,然后不等张佑回答,又道:“比如站在很高的山顶,可以看到山脚下的人吗?”

张佑肯定的点了点头:“可以比那更远,可惜我做的那个望远镜摔坏了,不过再做一个也不费事,等微臣做出来第一个拿给陛下您看,到时候您就知道多神奇了。”

他可没有望远镜实物,只能用摔坏了搪塞,不过,望远镜的原理十分简单,后世小学生都知道,有御前作御*用监那么多能工巧匠,想做一个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想到御前作的时候,他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不过还没来的及说,朱翊钧便道:“好好好,你赶紧做一个出来,张鲸掌着御*用监,邢尚智掌着御前作,用人用物,直接跟他俩说。别的也是一样,适才你说的那些东西,每样都给朕做出来看看。”

瞌睡送枕头,朱翊钧这话正中张佑下怀,他笑了笑道:“做自然是没问题,不过,微臣毕竟是外臣,总在皇城晃悠,那些科道言官们的嘴*巴可不好惹,微臣有一个想头,能不能在宫外成立一个类似的部门,专门造办这些新鲜物事,同时,招揽起这类格物方面的人才时,也方便一些。”

此刻早已到了朱翊钧所住的暖阁,闻言,他在光滑的金砖上来回踱了起来,张鲸垂手站在旁边,有些诧异的望了张佑一眼。

张佑没空猜测张鲸的想法,怕朱翊钧不答应,想起历史记载的,此君最为贪财,眼睛一转,顿时来了主意:“陛下,如此一来,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朱翊钧背手停在了张佑的对面。

张佑说道:“做出来的东西,可以用来卖钱,比如轮椅,宫里用不着,但咱大明这么大,总有人和微臣一般腿脚不便吧?再比如,水力风扇,普通老百姓自然用不起,但可以卖给那些有钱人啊。就连热气球,其实也可以挣钱……”

“热气球不行,此乃国之重器,技术必须保密。”朱翊钧断然说道。

张佑笑了:“陛下想左了,卖当然是不能往出卖的,但咱们可以往出租啊,京城中有钱的人多了,等献俘仪式上陛下您从天而降,他们想不想也飞一次?肯定也想吧?好啊,掏银子就行,一次一百两不贵吧?这可是皇帝老爷坐过的东西。什么,李员外坐过热气球?老小子还没我有钱呢,不行,我可不能被他取笑……有钱人都爱炫耀,一百个人坐就是一万两,要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呢?”

听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有钱人的心理,朱翊钧噗嗤一声笑了,指点着他道:“你呀你呀,可真是个人精,想不发财都难。”说着一顿,笑容隐去,说道:“不过,如何保证不泄密呢?朕看了,热气球的制作并不复杂,有心人多坐两次就能摸清大概了。”

“简单,凡坐之人,登记造册,联名具保,同时严禁天下仿制……实话实说,其实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真等到秘密泄露那一天,咱们早就靠着挣来的银子,又想出比热气球更厉害的东西了。如此永远领先世人一步,也就不怕泄密了。”后世那些高科技公司都是这么做的,所以这些话,张佑根本就不用考虑。

朱翊钧迟疑了,良久,突然挥了挥手:“好,就依你所言,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名字就叫……就叫格物所,张宏老成持重,由他提督,不过具体事务由你负责,任总管。”

“几品?”张佑故意装出一副贪婪的嘴脸问道。

朱翊钧果然被逗笑了,斜他一眼说道:“还真是个官迷,七品吧,就这,外廷那些辅臣们也少不得呱噪,若再高的话,朕非被他们的口水给淹了不可。”

“那微臣太医院的身份呢?”说着话张佑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道:“说实话,我还不知道太医院在哪儿呢。”

他突然将自称改成了“我”,其实是对朱翊钧的一次小小的试探,非口快,乃故意也。

张鲸留意到了,眯眼扫了张佑一眼,隐有警示之意,朱翊钧却好像没有留意到,笑骂道:“朕早听说了,李勉那厮抱怨过好几次了……太医院的差事不能丢,进出宫禁方便些。不过,索性你也是惫懒,还有格物所的差事,抽空去找李勉报个道,平日里就不用去太医院应卯了。”

“那承事郎……”

“得寸进尺了是吧?老老实实的当你的登仕郎,待望远镜做出来,若真如你说的那般神奇再说。”

张鲸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见过张佑这种敢跟皇帝讨价还价的,原还担心朱翊钧大怒,谁知他居然非但不气,反而还挺欢喜似的,不禁傻眼,这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一章 当街抢人

第一次入宫见驾,以张佑成为格物所七品总管而告终,至于令张鲸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张佑却明白的很,郑贵妃为何得*宠*?还不是因为她从来不拿朱翊钧当皇帝,而拿他当丈夫看。说白了,朱翊钧也是人,平日里阿谀奉承的话听的多了,所追求的不过是一种返璞归真,平等对待的感觉罢了。

当然,其中还是需要掌握好分寸的,所以察言观色十分重要,这一点,张佑自问做的很好,起码今天晚上做的很好。

一路出宫,张鲸说了许多话,有恭喜也有告诫,语重心长,谆谆叮咛,犹如一个对晚辈寄予厚望的敦厚长者。张佑感激涕零,点头连连,至于心里边究竟如何想,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回到张府已是五更天,张佑干脆不睡了,上*床打坐,一个周天运行下来,天已大亮。

朱翊钧金口玉言,格物所又碍不到外廷什么事,料来就算有些物议,也不可能有人真的跳出来阻拦,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得先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在张佑的设想里,格物所未来是要成为后世两院那样的单位的,无数的实验室不可避免,所以地方不能太小,保密的问题也得考虑到,所以,位置也不能太繁华。至于神医搞科技这种有点狗血的问题,反倒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还是那一点,他只是个种树的,华夏民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聪明人,大方向掌握好,奖惩制度设立好,当人们看到钻研科技可以带来好处时,也就是格物所蓬勃发展的时候了。

其实一点儿都不复杂,朱元璋将科举定为朝廷抡才取士的唯一途径,于是天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然后现在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科举之外,再给天下一个可以晋身的途径。

就这么简单。

当然,说这些还太早,为今之计,先把格物所的大旗立起来才是正经。

龙形热气球试飞成功,邢尚智终于得了空,早饭时听张鲸叙说昨夜经历,自告奋勇,要陪张佑去找开办格物所的地址。刘鈺含笑恭维了张佑几句,和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的掌班郑守成一道出了饭厅。

“守成性子沉闷,其实心地很好,都是咱家的左膀右臂,子诚别跟他一般见识,处的久了,你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张鲸说着话推碗起身,又道:“选址的事情不可草率,咱家原还琢磨给你找个熟悉京城的,尚智主动请缨,咱家就更放心了。另外,既然万岁爷要老祖宗提督格物所,抽空你得去见见他,他是咱家的义父,很好相处的一个人。”

张佑对张宏印象不错,答应着,客气两句,突然想起自己的先生,忍不住说道:“对了老爷,您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我老师的事情还得求您多多美言。”

张鲸点点头:“这事其实也怨不得张蒲州(张四维),都水清吏司的郎中虽然只是个五品,却也是个肥差,眼馋的人不少……难得你一片孝心,这样吧,咱家亲自去见见他,这么点小事,量他也不敢不给咱家面子。”

这面子可给大了,张佑就算对张鲸再不以为然,也不得不有所表示,捏着鼻子又是感谢又是表衷心的,倒把张鲸哄的挺高兴。

“启禀老爷,神机营副将李如松将军府上管事求见张佑!”正说话间,门房进来通禀。

张佑一怔,站了起来,张鲸慢条斯理的说道:“知道了,告诉他,子诚随后就到。另外,告诉府上,如今子诚是格物所的七品总管,谁再随口瞎叫没规矩,自己去找郑守成领家法。”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门房叩头不迭,起来恬着脸对张佑道:“小的恭喜总管大人,总管大人请!”

“老爷,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了。”张佑望向张鲸。

张鲸点点头:“去吧,反正你跟李如松也早约好了,不过,你最好别跟他走的太近,对你的前途没啥好处。”

“我醒得了。”张佑点头,他是真明白张鲸的意思,没有哪个统治者愿意看见自己欣赏的人和武将走的太近,所以,无伦张鲸出于何种目的提醒于他,这个建议却着实是在替他着想。

真懂咱家的意思么?张鲸笑望张佑出门,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阴声吩咐邢尚智:“这小子滑不留手,你给咱家盯紧了,出了问题,仔细你的脑袋。”

“是!”邢尚智打了个寒颤,上身深深的弯了下去,暗暗忧心,老爷果然开始提防子诚了,子诚看着却又不像是个甘居人下的,咱家夹在他俩中间,实在是……

却说钱倭瓜,眼见少妇被揪着头发拖着在地上打滚儿,早气的七窍生烟,再见张佳琳和春杏的帽子被人打落,露出了如云秀发,愈加怒发冲冠,攥紧手中的糖葫芦,大步流星赶了过去,一把提起满脸淫笑着去摸春杏下巴的汉子,轻轻一甩,扔出去足有人高,接着毫不停留,又一脚将正撕拽张佳琳的汉子踹飞,然后几个箭步助力,一脚蹬在拽少妇头发汉子的后心上。

那汉子闷哼一声,吃痛之下松开了少妇的头发,哇的一口鲜血吐在她的脸上,晃了两晃,歪倒在地,再无声息。

钱倭瓜这几下打的是兔起鹤落,干净利落,加之措手不及,众汉子瞧的目瞪口呆,连那为首的老鼠胡子都看傻了眼。

“老钱好样的,这帮混蛋,就该好好收拾他们!”春杏拍手叫好。

钱倭瓜一把将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的少妇拽起身,抱住二狗交给张佳琳,错身将三女护在身后,斜睨着反应过来虎视眈眈的众大汉,说道:“小姐,娘子,你们别怕,老钱当年纵横四海,杀人无算,谁敢欺负你们,老子今天就叫他们去见龙王爷!”

说到此处,他提高声音:“那个老鼠胡子,你是领头的吧?为何当街抢人?”

“他是邓秀的师爷——高清和,天子脚下,当街抢人,你们眼里还有王法么?”少妇突然披头散发的站了出来,咬牙切齿指着老鼠胡子怒斥:“王八蛋,来啊,反正你们也杀了耿忠,听着这么多父老乡亲们,有种的再把我也杀了,老娘皱一皱眉头就跟你姓!”

第八十二章 喋血

高清和最初也被钱倭瓜这个程咬金吓了一跳,见只有他一个人,胆气登时一壮,气急败坏的高呼道:“父老乡亲们,我是钟秀县的师爷,这是耿孙氏的野男人,耿孙氏,你偷人不算,还联合你的野男人杀害了你的丈夫,你才是无法无天至极,你们还傻看着做啥,咱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上,拿下他们这对奸夫***县尊重重有赏!”

他倒也不傻,眼见四周人越聚越多,先亮明身份,又颠倒黑白,随口给少妇耿孙氏安了个恶名,这才指挥手下动手。

耿孙氏在广宁卫老狱卒的帮助下越狱的消息到底还是露了馅儿,老狱卒已被下狱,邓秀大惊,料着耿孙氏要进京告状,忙派师爷高清和带银票进京寻李成梁,谁知刚进朝阳门就撞上了耿孙氏。

高清和的手下都是钟秀县的混混,他们被钱倭瓜打了个措手不及,原还见其凶悍发愣,此刻听了高清和的话,顿时醒过神来,齐吼一声,撸胳膊挽袖子逼了上来。

眼见高清和颠倒黑白,耿孙氏自不必提,张佳琳也是又气又怒,骨子里继承自乃父的嫉恶如仇激发出来,胆气一壮,沉声吩咐钱倭瓜:“老钱,世兄没看错你,你果然是条汉子。这帮子都是小人,你尽管出手,出了人命,自有本小姐帮你担着!”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配合着她身上由内而外的高贵气质,钱倭瓜听的不禁眼前一亮,嘿嘿一笑道:“多谢小姐抬举,老钱我憋了这么多年,手心早就痒痒的很了,今日正好拿他们开戒!”

耿孙氏捋了捋乱发,说道:“这帮无耻小人,落在他们手里没个好,小姐你们都是好人,此事不干*你们的事,求你们带着二狗走吧,我跟他们拼了。”

她不想连累张佳琳他们,话没说完,已经冲了出去,昂首冲着高清和道:“姓高的听好了,姑奶奶的事和他们无关……”

钱倭瓜跌足不已,张佳琳却瞧的欣慰,下定决心,拼了命不要,也要想办法护得耿孙氏周全。

她无心听耿孙氏说什么,悄悄给春杏使眼色,压低声音吩咐:“赶紧去找婉儿小姐,越快越好。”

春杏也知此刻情势危急,张佑刚进京,怕是帮不上忙,还是去找申婉儿稳妥,忙瞅个空子钻进了人群。

这一幕高清和瞧的清楚,不过春杏和张佳琳此次入京十分低调,穿着十分普通,五官又易了容,他哪猜的到她们居然能和内阁辅臣的千金搭上关系,加之有李成梁做靠山,他心中有底,是以并未阻拦,而是叫过一名手下,附耳嘀咕了几句,待那名手下也钻进人群不见,这才望回耿孙氏说道:

“少废话,他们都是你的帮凶,今天一个也别想跑。给老子上!”

“你敢!”耿孙氏急了,张牙舞爪的向高清和扑去,此刻她满脸鲜血,瞧着颇为吓人,高清和连退两步,高声惊呼:“给我按住这个疯婆子,给我按住这个疯婆子!”

几个汉子急忙拦住耿孙氏,连推带搡,将她按到了地上,其中有个汉子,还顺手在她鼓胀的胸上摸了一把。

“放开我,你们这些天杀的,放开我,姑奶奶跟你们拼了!”耿孙氏怒吼着,突然张嘴向一名汉子的胳膊上咬去,汉子吃痛,甩手给了她一个嘴*巴,打的她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

“放开我娘!”张佳琳瞧的发呆,不合二狗怒吼一声,从她怀里挣了出去,忙伸手去拽,却拽了个空。

二狗疯了似的扑向耿孙氏,却被一名汉子一把拎到了半空,二狗用力踢腾着,可惜个子太小,连那汉子的衣服都够不到。

汉子得意的哈哈大笑,嘴里骂着:“小兔崽子……”话没骂完,手就被二狗结结实实咬了一口,气的他扬手就把二狗摔到了地上。

瞧热闹的人惊呼一片,不少人别过了脑袋不忍再看。

张佳琳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怒火却哄的一下燃烧起来,这还是个孩子啊,这些人还有点人性么?她的身体都被气的颤*抖了起来,血液沸腾,耳朵里直嗡嗡,提腿给了钱倭瓜一脚:

“你瞎了么老钱?”

钱倭瓜也没想到那些人居然如此凶残大胆,这么多双眼睛之下居然敢如此对待一个孩子。眼见二狗被摔的咳血,奄奄一息,曾为海盗的凶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袖子一甩,手中突然多出一根长不过尺余,亮闪闪的三棱分水刺,更不打话,箭步上前,一下就刺进了那汉子的胸口。

拔刺,鲜血飙溅,汉子轰然倒地,眼见不活,热腾腾的鲜血落在钱倭瓜的脸上,手上,不但没让他冷静,反倒愈发刺激了他的杀心,他杀机愈盛,足下不停,两步便欺进了围在耿孙氏旁边的几人当中,一刺刺进了一汉子的小腹,左手捏住了适才打昏耿孙氏那汉子的喉咙,咔吧一声轻响,两人登时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剩下两人吓破了胆,惊呼一声,连连后退,一人退的慢些,被钱倭瓜一脚踢到了裤裆,疼的嗷一嗓子,脸色煞白,抱着裤裆在地上连跳。

此时看热闹的人早把此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众人先还受高清和误导,恨耿孙氏偷汉子,只从二狗被那汉子凶残的摔到地上,奄奄一息之后,却激发了众怒,现在见钱倭瓜虽上了些年纪,却悍勇无匹,起落之间就干翻了好几个,犹如杀神一般,不惊反喜,深觉出了口恶气,齐声喝起彩来。

高清和脸色煞白,老鼠胡子直颤,指着钱倭瓜惊呼:“杀人了,野男人杀人了,赏银一贯,一齐上,给老子宰了这个王八蛋,谁杀了他,额外多赏纹银十两!”

重赏之下,他那些手下胆子又壮了起来,他们本就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只是没见过钱倭瓜这般狠辣的人罢,惊讶之间,这才却足不前。

二十来名汉子,能动的还有十七八个,高清和话音落地,众人犹如被打了鸡血,赤红着眼,斧头短棍匕首,纷纷取了出来,团团将钱倭瓜围了起来,更有两名汉子,手握着短棍向张佳琳恶狠狠的走去。

第八十三章 从容不迫

张佳琳毕竟是个小姑娘,此时此刻终于有些害怕起来,连连向后退去,暗暗叫苦,怕是等不到申婉儿来救自己了。

围观群众吆喝几声尚可,眼见众汉子动了真格,吓的连连后退,没一个肯上前帮忙的。

远远有喧哗传来,原来是守城门的军士们发现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

高清和暗喜,愈发来劲:“抓住杀人犯,还有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大家别怕,兵马司的军爷们来了。”

两名手握短棍的汉子也发现了动静,面露喜色,紧走几步,一左一右,牢牢抓住了张佳琳,一人道:“老家伙,你家主子在咱们手上,识相的赶紧弃械投降,不然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别听他们的老钱,擒贼擒王!”张佳琳娇喝。

钱倭瓜此刻早已杀红了眼,经张佳琳提醒顿时回过味来,脚下突然发力,身体如炮弹般向高清和冲去,几名汉子首当其冲,挥舞着武器阻挡,却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敌,但听得“叮叮”数声,几名汉子只觉手心巨震,眼前一花,定睛再看时,高清和已经被搂住了脖子,明晃晃的三棱分水刺正对着他的咽喉。

“放开我家小姐,否则,老子立时要了他的命!”钱倭瓜沉声喝道。

眼见自家主人被擒,众汉子顿时没了脾气,两名抓着张佳琳的汉子忙松开了手。

“放下兵器!”钱倭瓜再道。

看热闹的鸦雀无声,只有匕首短棍落在地上,发出或沉闷或清脆的声音。

耿孙氏幽幽醒转,眼见好几个人倒在血泊中,先吃了一惊,又见二狗萎顿在地,忙惊呼着扑了过去,见他虽然虚弱,却仍有气,这才望向钱倭瓜:“老钱,你闯大祸了,赶紧跑吧!”

“不碍事的,他们敢伤害二狗跟你,老子恨不得把他们都宰了。”老钱狞笑一声说道,紧了紧手里的三棱分水刺,又问:“这高清和欺负过你没有?”

“他更不是好东西,仗着吴秀的势,钟秀县被他害的家破人亡的多……老钱,你想做什么?”耿孙氏突然反应过来,惊恐的问道。

她确实不怕杀人,逼急了嘛,她自己也亲手杀过俩了。但如今可是天子脚下众目睽睽啊,想着,她的心猛的提了起来。

铠甲碰撞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高声的吆喝,高清和眼见守城的军士们越来越近,原还腿软,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双手用力抓着钱倭瓜握分水刺的大手,喝道:“放开老子,你这个龟孙子,莫非还真敢杀了老子不成?”

“我还真不敢,我只想问问,为什么抢人?”钱倭瓜嘻嘻一笑,真的松开了手。耿孙氏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隐隐的却有些失望。

高清和胆子更大了,高声道:“耿孙氏勾*引野男人在先,杀害丈夫在后,越狱逃亡,老子身为钟秀县师爷,凭什么不能拿她?”

“血口喷人,先夫本是钟秀县丞,因欲告知县吴秀私设人头税,引得吴秀不满,被吴秀毒杀,你们这是怕姑奶奶上京告御状……”

“京城的老少爷们们听到了么?耿忠县丞可是个好官儿,不想吴秀胆大包天,居然妄图一手遮天,老子虽只是个普通人,这种事却不能不管!”

“好汉子,咱们都信你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群中有人喝道,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你管?你是什么东西?”守城军士距此不过几丈,人群闪退,弓弩上弦,发出令人磨牙的咯吱声。高清和斜睨着钱倭瓜,不屑的说道。

钱倭瓜瞥一眼旁边的耿孙氏,嘿嘿一笑:“老子不是东西,老子是耿孙氏的结拜大哥,二狗的义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钱永和是也,专杀你这种为虎作伥,披着人皮的狼!”

话音未落,他已经狞笑着将手中的三棱分水刺狠狠的插*进了高清和的胸口。

高清和如同一棵被一斧砍断的树,鲜血从他的口中狂涌出来,嗬嗬连声,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圆睁着眼睛,轰然倒地,溅起一大片尘土。

随着他的倒地,三棱分水刺从他的胸口缓缓抽出,一滴鲜血顺着棱缝滑落,滴落尘埃,然后,分水刺倏地消失在钱倭瓜的袖筒,他拍了拍手,没事人般回头冲耿孙氏嘿嘿一笑:“总算出了口鸟气,不是也杀过人么?脑袋掉了不过就是碗大的一个疤,别这么脓包样,挺直了,一切有我顶着呢!”

耿孙氏见他如此从容,乱麻般的心神奇的定了下来,长吁一口气:“大哥好样的,你放心,你若被开刀问斩,小妹定让二狗给你披麻戴孝,日后有娃,若是男丁,必让他跟你姓!”

“好妹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钱倭瓜无儿无女,一直引以为憾,不想居然从耿孙氏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登觉心头一暖,腰杆愈发挺的笔直。

此时负责朝阳门城防的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余有德早已赶到,只是他也没想到钱倭瓜居然当着他的面又杀了高清和,眼见对方没事人一般和旁边满脸血污的女子叙话,顿时大怒喝道:“好大胆的贼人,当着本官还敢杀人?来啊,给本官射死这个亡命之徒!”

弓箭手早已箭在弦上,余有德话音既落,众兵顿时将箭头指向了钱倭瓜。

“不要!”危机时刻,耿孙氏松开二狗,几步抢到钱倭瓜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挡在了后边。紧接着,张佳琳也快步冲到她的前边,迎着锋利的箭锋清喝道:“大人且慢动手,不经审问,如此草菅人命,五城兵马司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吧?”

余有德也是气急了,五城兵马司也在考成法范围之内,当街杀人,如此泼天大案,偏偏发生在他轮值期间,早就被气糊涂了,经张佳琳一提醒,这才回过神来。

他格格一笑,说道:“本大人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提醒啊?都有了,给本官把他们几个全部拿下!”

沉闷的马蹄声忽然响了起来,烟尘四起,一队铠甲鲜明的骑兵如风而至,人群急忙让出道路,马嘶声中,一名红袍将军在人立而起的骏马上高声喝道:“神机营奉军命办差,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紧接着,不久前得高清和吩咐去叫人的那名汉子纵马上前,先瞥一眼高清和的尸体,脸色顿时大变,指着钱倭瓜对那红袍将军哭诉道:“将军咱们来晚了,高爷肯定是被这老小子杀的,将军可要替高爷报仇啊!”

第八十四章 视死如归

李如松的府邸在黄华坊的西口,张佑被李如松亲自从大门迎进府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就在北面几箭地之外,钱倭瓜刚刚当着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余有德的面把钟秀县的师爷高清和给宰了。

红袍将军叫丁广泗,是神机营左哨把牌官,级别正五品千户。这是他如今的职位,再往前,却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的亲兵。高清和知道因为献俘仪式,李成梁早已回京,派人去李成梁府上搬救兵的时候,恰好丁广泗去拜见老领导,眼见老领导有些为难,自然要替老领导分忧。

临行之前,老领导面授机宜:“那耿孙氏毒杀亲夫,反倒诬告钟秀知县,一路告到了广宁卫,闹的确实有点不像话,如今竟然还越狱跑了出来,自然要捉拿归案,以正国法。不是说有个武艺高强的在帮助她么,你去之后,若他们乖乖投降,便拿来见本帅,如若不然,当场格杀便是!”

老领导可是大明东北的定海神针,如今又刚刚打了胜仗,携俘进京,不定得皇帝什么厚赏呢,有他这话,丁广泗十分有底,自觉领着二十位儿郎执行这种任务简直有点儿大炮打蚊子的嫌疑,就是白捡一个巴结老领导的机会。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来晚了,凶手自然跑不了,正主儿高清和却先一步被杀,这样的美中不足令他十分气愤。

他娘的,实打实的功劳一下子打了八分折扣,这口鸟气他可咽不下去。

耳听着旁边那名汉子的哭诉,丁广泗的脸色渐渐青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直跳,狞笑一声问钱倭瓜道:“高清和可是你杀?”

钱倭瓜昂然道:“是又如何?”

“是便简单了!”丁广泗一挥手,身后马上骑兵见状,纷纷拿起挂在马鞍上的鸟铳,将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钱倭瓜。

余有德笑了,望着张佳琳心道:“臭丫头片子,老子确实没权利宰你们,如今来的可是神机营的人,有本事你再从丁广泗手里把这个老王八蛋救下来啊?”

“你,你,闪开了,枪炮无眼,误伤了你俩,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丁广泗阴恻恻的对站在钱倭瓜前边的张佳琳和耿孙氏说道。

远处看热闹的人微微骚动了一下,很快又安静了下去,远远的看着枪口下的三人,虽隐隐同情,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仗义执言。

“这位将军请了,家父将军关守备张让,民女张佳琳,老仆人当街杀人确有不妥之处,不过,依民女浅见,就算开刀问斩,也需三法司定罪之后才可施行,将军一句话就想当场格杀,怕是有欠妥当吧?”

张佳琳不傻,抢先亮明了身份。张让的官职虽然并不高,但却是戚继光的爱将,军队内部关系盘根错节,万一来人听说过父亲的名头,怎么也得投鼠忌器些吧?

丁广泗还真听说过张让的名头,主要还是张让中煤毒死而复活的事太过匪夷所思,成了军中的谈资,连带着,便也知道了张让和戚继光的关系。

论起军中的地位,戚继光比起李成梁来或许稍有不如,但也绝对不在其下,另外,两人还都是张居正的好友,论亲疏,怕戚继光和张居正还要更近一些。

议论四起,丁广泗犹豫起来,仔细端详张佳琳,见她身段窈窕,秀发如云,偏长的却并不如何出奇,尤其面色黑黄,脖子却很白,显得十分奇怪,忍不住想到,这真的是张让的女儿?不是说张让不光老婆漂亮,女儿也是个美人坯子么?

太紧张,张佳琳早就把自己易容的事情给忘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丁广泗,手心中全是冷汗。

钱倭瓜和耿孙氏也很紧张,只是钱倭瓜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外表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罢了,倒是耿孙氏,虽也牢牢站在钱倭瓜前边不肯退让,双手却指节青白,指甲深深的陷到了手掌的肉里,可一点疼都感觉不到。

一辆马车由城门方向过来,由远而近,停了下来。

“小姑娘还有点见识,居然还知道张将军的名头,不过,你怎么不说你是戚大帅的女儿呢?”丁广泗笑了,只是笑容一闪而逝,阴声道:“本官数三个数,数完你俩若仍旧不让的话,就是那杀人凶手的从犯,跟他陪葬吧,三——二——”说到这里,他将右臂高高举了起来,只待“一”字出口,便要狠狠落下。

众骑兵鸟枪在手,火折子已经备好,眼角余光扫着丁广泗,单等他手臂落下,就要点火。

钱倭瓜用力将耿孙氏拨到一边,抢到张佳琳面前:“小姐,你们闪开,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这么多王八蛋,我已经够本儿了,你们若给我陪葬,少爷怎么办,夫人们怎么办,二狗怎么办?”

丁广泗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手臂迟迟没有落下来。

钱倭瓜一把将张佳琳推出老远,冲丁广泗大笑道:“来啊,来杀老子啊,眨一眨眼,老子跟你姓!”

“好汉子!”不知是谁叫了声好,远处围观的人群轰天价喝起彩来——口头上不怕死的人不少,真正视死如归的,却是凤毛麟角。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钱倭瓜十恶不赦,如今慨然赴死的气度,却也足够令众人佩服了。

军武之人,最敬佩的就是好汉,丁广泗的手臂仍旧没有落下来,他有些犹豫,如此悍勇之人,虽说上了些年岁,不过,就这么乱枪打死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吧?这样的人,应该死在战场上才对嘛。

只是,话已出口,若是就此住手,威望何在?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用力将手挥了下去,随着他的动作,众骑兵手中的火折子也凑到了火绳上,有几个抢先燃烧起来,青烟当中发出嗤嗤的声响。

许多人都闭上了眼睛,张佳琳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因为她发现母亲张夫人和李烁正快步向这边跑来。

“住手住手!”她高叫着向钱倭瓜冲去,钱倭瓜气急败坏,伸手去推她,张夫人惶急加速,李烁则径直向丁广泗冲去,边跑边喊:“将军住手,那是张佑的未婚妻子!”

第八十五章 智囊哈奇

张佑?怎么这么耳熟?

丁广泗突然想起来了,张佑不就是那个最近一段时间风头正盛的平谷神医么?当然,风头正盛的原因可不是因为医术高明,而是据说制造出了可以把人带到天上的热气球,听说兵部尚书吴兑和蓟辽总督梁梦龙都上书皇帝,希望将此神物装备到军队当中呢。

硝烟弥漫,刺鼻的火药味突然将他惊醒,他气急败坏的连连挥手,嘴里喝道:“住手住手,都给老子住手!”开什么玩笑,这张佑如今可是陛下眼里的红人儿,要是把他的未婚妻误伤了,皇帝震怒,怕李大帅也保不下自己吧?

如此想着,他尚在奇怪,怎么张佑的未婚妻长成这样?哦,是了,听说那小子是个瘸子,瘸驴配烂磨,这就对了嘛。

砰砰砰砰……

连串枪声响起,丁广泗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心倏地沉了下去,完了,还是晚了一步,这破任务,好端端的,老子出的哪门子头嘛?

冷汗狂涌而出,他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发现小姑娘和那杀人凶手旁边多了两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回头张望,发现众手下鸟铳的枪口朝天,登时大喜过望,臭小子们,好悬被你们吓死。

皇帝震怒的危机终于解除,他这才有余暇打量后出现的两个女人,但见二女都是三十来岁左右,一人穿月白色袄裙,一人穿石青色袄裙,都有碎花点缀,同样的身材饱*满,同样的风姿绰约,只年岁大些的眉毛略浓,多些英气,年岁略小些的却也韵味十足,诱*人的很。

莫不是张让的夫人吧?只是那张让不是怕老婆,连个小妾都没有么?多出来的一个又是谁?如此两个美娇娘,若是……减寿十年也行啊。

丁广泗在那儿想入非非,李烁和张夫人却惊魂未定,围着张佳琳你一言我一语的数落她,刚才真是险到了极点,若非仓促之间,那些骑兵们同时抬高了枪口,张佳琳和钱倭瓜怕是早就已经被打成马蜂窝了。

只是,佑儿真有这么大的面子么?李烁她们仍旧有些狐疑不定。

“多谢这位将军高抬贵手,我是将军关守备张让的内人,不知小女……”

“原来是张夫人,本官这厢有礼了,张小姐,适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丁广泗打断张夫人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指了指钱倭瓜和耿孙氏,说道:“不过此二人确系要犯,便有张将军和小张大人的面子,本官也不好徇私,还请几位给个方便,让本官将人带回去交差。”

“这是自然。”张夫人点头答应,她刚到不久,前因后果并不清楚,人家好言相商,自然不能得寸进尺。

说着,她望向钱倭瓜道:“老钱,你放心的跟这位将军去,有我和子诚在,定不让你受了委屈。”

张佳琳想说什么,被张夫人瞪了一眼,不甘的低下了头,她也知道,这次的篓子可是捅的大了,弄不好,不光张佑,就是连父亲怕是都要受到牵连。

钱倭瓜点点头,双手抱头走向丁广泗,耿孙氏抱起二狗交到张佳琳怀里,什么话都没说,只深深的和张佳琳对视一眼,便毅然转身,跟在了钱倭瓜的后边。

几名骑兵跳下马背,迅速将二人捆了起来,丁广泗冲张夫人抱拳,视线从她高*耸的胸口上一扫而过,再看一眼旁边的李烁,又和余有德抱拳道声辛苦,示意他们收拾残局,这才将高清和剩下的那些属下也叫上,打马离开。

满地血污,好几具尸体,余有德指挥众手下上前处理,自己则颇有些讪讪的上前跟张夫人她们打招呼,极力为自己开脱了一番之后,这才离开。

“娘……”人群渐散,张佳琳怯怯的叫了一声,张夫人瞪她一眼,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二狗身上:“你的事下来再说,这孩子和方才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李烁也问:“刚才那些人,不会都是老钱杀的吧?”

搁下三人叙述别情不提,丁广泗将钱倭瓜和耿孙氏径直带到了李成梁府上,并将事情的前后经过仔细讲了一遍,重点突出了张佳琳和张佑的关系。

花厅内,李成梁捋着花白的胡须沉吟不语,旁边一名英俊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说道:“恩帅,如今这位平谷张佑可是陛下眼里的红人,又有张鲸做靠山,官职虽然仅仅是个九品登仕郎,其能量,怕是不容小觑。”

格物所总管的正七品职位昨晚半夜张佑才得到,如今刚是第二天上午,消息还没传到李成梁府上。

“哈奇担心的有道理,昨儿如松还跟老夫商量如何交好这人,你不也在旁边来着么。只是,那位吴秀虽然仅是个小小的知县,却是广宁卫卞世祥的大舅哥,这就有些难办了。”

卞世祥是广宁卫指挥使,也是李成梁最为器重的一名手下,刚过而立之年,前途远大,若是因为耿孙氏而受到牵连,绝对是李成梁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大帅若是觉得棘手,不如就把他们交给顺天府算了。”丁广泗不明就里,出主意道。

那位叫哈奇的英俊年轻人摇了摇头:“不妥,那起子文官一贯不满恩帅,此举无异于将小辫子交给了他们,卞将军必受牵连。”

“那干脆就一刀宰了那女的,张佑再厉害,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来找大帅的麻烦吧?”丁广泗又道。

哈奇再次摇头:“那可就更落人把柄了,没人追究还则罢了,万一有人追究起来,恩帅怕也要落个不是。”

李成梁问道:“哈奇,你小子一贯足智多谋,就别卖关子了,说说你的想法罢!”

“是”,哈奇拱拱手,说道:“依小人之见,不妨静观其变,先看看张佑的反应,他若识趣,自然私下里解决这事,他若不识趣嘛……”

“他若不识趣,”李成梁接过了话头,大手一挥,傲然说道:“老夫纵横沙场数十年,军功无算,莫非还怕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成?”

第八十六章 燧发的理念

“子诚兄请看,这是神机营最近准备装备的三眼神铳,射程虽不及远,贵在可以连续释放,构成密集火力,对于行动迅速的骑兵,可以形成有力压制!”

李如松的书房,再向张佑展示了倭刀,鸟铳,弓弩等好几样武器之后,他不无得意的取出一根长达三尺,全部由精铁打造的物事向张佑显摆。

张佑对三眼神铳并不陌生,据史籍记载,此物始现于明万历年间,是明朝后期李成梁父子威震天下的精锐之师——辽东铁骑的制式装备,在万历后期的蒙古战场,朝鲜战场和辽东战场得到了广泛使用,也是宣府铁骑,大同铁骑的主要装备,尤其是在蒙古战场和朝鲜战场上曾经给蒙古骑兵和日本火枪兵严重打击。在明末的辽东战场上关宁铁骑也装备三眼,五眼火铳,大大加强了明朝骑兵的战斗力。

只是张佑身体内的灵魂来自后世,深知此物或许在如今这个时代威力无穷,却背离了枪的正确发展方向,迟早要被历史淘汰。

所以,他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打量眼前这把三尺来长,三根枪管并排成“品”字,放完子弹,就可当成铁榔头使用的三眼神铳,并不想做任何评价。

“子诚兄,你聪明绝顶,可否评价一下,提个建议?”树欲静而风不止,张佑沉默不语,李如松反倒有些按捺不住了,只是语气中却不免带出一丝挑衅之意——此物乃是他得意之作,若非张佑先有热气球,后有降落伞滑翔翼,一般人他还真懒得展露出来(没查到三眼神铳具体是谁研制出来的,应该不是李如松,不过,我就这么写了,感觉会很有意思,大家别当真就好)

“建议啊?”张佑暗笑,问道:“我只是在想,既然可以三眼,为何不能五眼七眼呢?”

知道你也得这么说,李如松有些失望,暗道都说你小子是个天才,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想是这么想的,表面上他却不肯表现出来,笑道:“子诚兄说的是,我也这么想过,不过,枪管太多的话,枪身的重量自然要相应增加,而且骑兵速度太快,有效射程之内,顶多连开三枪就要进入白刃战,所以……”

“原来如此!”张佑恍然大悟,他还真不知道,三眼神铳之所以大行其道,原来还是根据实战来的。

见他十分佩服的样子,李如松有些得意,忽听他又说出“只是”二字,顿时竖起了耳朵。

“只是为什么不想办法增加它的射程呢?”

谁说不想来着,哪里有那么简单嘛。李如松暗想,愈加对张佑失望起来,只是张佑的话好像还没说完,他也不好意思打断,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听下去。

捕捉到他微妙的面部表情,张佑暗笑,看来不给你小子见点真章,还真折服不了你呢:“比如,”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可以尝试将枪管延长嘛。另外,点燃火绳太过繁琐,我曾经想过,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不用点燃火绳就能引燃火药呢?例如击打火石(燧石)产生火星……我曾发明了一个叫做弹簧的东西,以精钢做成,就装在我的轮椅座位下。这种东西有一样好处,用力压下去的话,会产生很大的反作用力,可以把他装在铳上,以扳机控制,然后按上火石,靠弹簧的强大力量使其撞击产生火花。”

说到此处,他见李如松有些迷惑又十分兴奋的样子,知道燧发枪的理念引起了他的兴趣,只不过由于知识所限,有些听不明白,忙走到书桌前,扯过一张白纸,用毛笔在上边将燧发枪的原理图简单的画了出来。

当然,后世的他仅仅是一个医生,虽然听说过燧发枪的大名,对军械却并没有深入的研究,所画出来的图形,完全是他自己的设想。

不过这并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他所要做的,并不是将完整的燧发枪复制出来,而是将这个理念告诉李如松。还是那句话,华夏从来不缺聪明人,只要大家认同了这个理念,自然会有人将燧发枪成功的做出来。

至于子弹,膛线,底火之类这些后世耳熟能详的东西,不是他不想告诉李如松,实在是如今的工艺水平所限,实现起来太过困难,说了估计也没多大效用,还不如藏在心里,等哪天燧发枪真的研制出来,工艺进步了,科技提高了,再抛出来不迟。

饭得一口一口吃嘛,贪多嚼不烂,光是燧发枪这一样,真搞成的话,已经足以令帝国的火器进步一大步了。

李如松不愧是能够制造出三眼神铳的武器天才,通过图纸,很快他就明白了张佑的意图,顿时就被张佑这听起来有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细琢磨却十分有道理的想法惊呆了。

他热切的望着张佑,视线火*辣辣的,犹如看到了****体一般,重重拍了张佑肩膀一下:“真有你的子诚,如此妙想,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张佑笑而不语,老子可是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呢,你想羡慕也羡慕不来啊。

“走,赶紧领我去见见你说的那弹簧,我有一种预感,假如你方才所说的这种引火装置真能搞成的话,绝对是划时代的伟大发明。”

李如松还真是个科研狂人,拽着张佑便往外走,刚出大门,却见申婉儿领着张夫人和李烁张佳琳三人向这边走来。张佑先喜后惊,快步迎上前去:“娘,姨娘,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不提前给我个信儿呢?还有,怎么来这儿了,不会是特意来寻我吧?”

听张佑的称呼,李如松上前欲要见礼,不妨申婉儿抢着说道:“当然是来找子诚兄的,令仆被抓起来了,差点连佳琳也被抓走,你赶紧想想办法吧!”

“什么?谁?”

“老钱,我和老钱来京城寻你,半路上遇上了一对苦命的母子,老钱仗义出手,杀了好几个人……”张佳琳边说边低下了脑袋,有点不敢看张佑。

“他被谁抓走了?顺天府还是五城兵马司?”李如松插话,他瞧出来了,那个所谓的老钱应该在张佑心中颇有分量,如此示好良机,他可不想错过。

“神机营抓的人,如今,已经送到宁远伯府了。”申婉儿别有深意的望着李如松说道。

“什么?”李如松愣住了,望向张佑,见其面色阴沉,不禁又急又怒,暗暗埋怨,父亲这是搞的哪门子名堂?

第八十七章 李如松的心思

李如松可以成长为与乃父其名的万历名将绝非幸至,所以,张佑这种格物天才,即使没有朱翊钧的看重,也绝对是他极力拉拢的对象。

尤其是在听到张佑关于燧发枪的构想之后,他更加不想得罪这位新进的天子红人了。

“子诚兄先别着急,我这就去见家父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家父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张佑沉着脸点点头:“去吧子茂兄,告诉令尊大人,稍后下官将亲自登门拜访。”张佳琳语焉不详,他得详细询问一遍,才好做出打算,而这种话,自不好当着李如松说。

李如松怔了一下,苦笑一声点头:“好吧,那我在府里恭候子诚兄大驾。”早有下人牵马过来,说罢他穿蹬上马,重重一抱拳,纵马疾驰而去。

宁远伯府距离李如松的府邸并不太远,都在黄华坊,不过一个西口一个南口罢了。李如松打马如飞,很快来到宁远伯爵府,理都没理笑迎出来打招呼问安的门房,马缰绳一甩,栓都顾不得栓,箭步冲进了大门。

“大少爷今儿这是怎么了?火燎了屁*股不成?”门房小声嘀咕着,捡起马缰绳,将李如松的坐骑栓到了大门旁边的拴马石上。

“大少爷,不是说今日宴请张佑么,怎么……?”花厅内,哈奇望着沉着脸冲进门的李如松诧异的问道。

“老爷呢?不是见客么?”李如松不答反问。

哈奇若不可查的眯了眯眼,恭敬说道:“回大少爷,确实见客来着,神机营的丁广泗,刚走,老爷去书房了。”

话没说完的时候李如松就已经转身出了花厅,哈奇见状,忙跟了出去,边走边问:“怎么了大少爷,出什么事了么?”

“老子还想问你呢,那丁广泗是不是抓进府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他出手?此事莫非和老爷有什么瓜葛不成?”

“这个……”哈奇猜着李如松也是为了钱倭瓜和那耿孙氏来的,倒也不敢隐瞒,边陪着李荣松往书房方向疾走,边简略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道:“此事关系到广宁卫的卞世祥指挥使,恕小的多句嘴,您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你懂个屁!”李如松气呼呼的给了哈奇一句,恰好走到李成梁的书房门口,高叫一声父亲,推门闯了进去。

哈奇握了握拳,然后松开,没事人般跟了进去。

“戒急用忍,老子怎么教的你?如此毛躁,上了战场,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不好好巴结那张佑小儿,来找老子做啥?”

李成梁脾气火爆,见面没二话,先训了一顿才问正事,心里却暗暗思量,这小子不会是为那张佑来做说客的吧?还以为那小子会亲自登门来找老子要人,现在看来,倒也有点脑子。

“孩儿是为府里新抓进来的那个当街行凶的人来的,”严父面前,李如松不敢有丝毫隐瞒,诚恳的对李成梁说道:“孩儿想劝父亲一句,抓了那女人也就是了,不就杀了个把人么,何苦因为这点小事得罪张佑呢,那人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天才,今上志向高远,日后必多倚重……”

“不就是做出了一个可以带人飞天的热,热什么来着?哦对,热气球,孔明灯谁不会做?犯的上让你如此替他说话?”李成梁不悦的打断李如松,心里却在奇怪,自己这个儿子一向眼高于顶,那张佑到底有何本事,居然令他如此看重?

“不光热气球,还有降落伞,滑翔翼,无伦哪一样,用到军队,都是如虎添翼的利器。这还不算,父亲可知道,就在不久前,他还就火器向孩儿提出了一个十分有建设性的建议,一旦成功,必将成为划时代的产物。”

李如松顿了一下,神态愈发诚恳:“说真的,孩儿真猜不到那张佑脑子里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神奇玩意儿,孩儿甚至有种错觉,这天下间,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这样一个人,又会来事,和陛下还年龄相仿,试问父亲,今上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就因为他的仆人杀了几个无甘紧要的小人就得罪他,犯的上么?”

“别人倒也罢了,高清和是吴秀最信任的师爷,吴秀又是卞世祥的大舅哥,恩帅这样做,也是照顾卞指挥使的面子嘛。话再说回来了,杀人偿命,张佑再得陛下恩**宠**,莫非还敢在这件事上饶舌不成?”

李成梁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哈奇说的有道理,老子也不信那张佑敢上门来要人。”

两人一唱一和,一点都不把李如松的担忧放在心上,气的他顿足说道:“就算照顾老卞的面子,送顺天府,送刑部,送大理寺,哪儿不行?何必将这烫手山芋抓自己手里?这不是存心跟张佑过不去么?”

李成梁还真没想到这一节,闻言一怔,儿子说的对啊,那姓钱的当街杀人,送到哪里都是个死,老子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倒是那耿孙氏,未免夜长梦多,得赶紧结果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额首:“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你这就把姓钱的带走交给张佑,如何处理是他的事,老子不管了……”

“恩帅,卞指挥使那儿……?”

“卞世祥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反正耿孙氏在咱们手上,也算对的起他了。”

哈奇点点头,没再吱声。

李如松大喜道:“多谢父亲,孩儿这就去……”

话未说完,门房突然神色张惶的闯了进来:“不好了老爷,东厂来人了,邢公公和赵鹏程带队,说是要抓钦命要犯,老爷……”

“小兔崽子,居然想到了这招?”李成梁措手不及,忽的一笑,长身而起,大步向外走去。

李如松和哈奇对视一眼,急忙跟了上去,哈奇却神色一变,“恩帅,恩帅……”叫着紧跟几步,见李成梁大步流星,毫不停留,他却停了下来,一咬牙一跺脚,调转方向,向关押耿孙氏和钱倭瓜的柴棚方向快步走去。

第八十八章 冲突

静静站在邢尚智身边,张佑面带淡笑,不见任何波澜。张佳琳已经将事情的详细经过仔仔细细的对他说了,耿孙氏的经历深深的刺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光是同情母子二人的遭遇,更让他忧虑的还有帝国的未来。

他目光敏锐,表面上看一切都是因为钟秀知县吴秀利欲熏心,私加人头税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根底里,却还是和张居正的考成法脱不开干系。

法是好法,只是施不得宜,又太过严苛,对底层百姓造成了沉重的负担,不然的话,私设税种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区区八万两纹银,对于一县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那耿忠怕也不必看不下去,欲要上书朝廷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耿忠是海瑞那种眼底揉不下一粒沙子的人。究竟如何,张佑并不想深究,他所要做的,就是不让耿忠白白丢了性命,哪怕为此得罪了李成梁,他也毫不在乎。

至于侠义心肠,义薄云天的钱永和,只要耿孙氏的案子真相大白,他身上的罪责就算不能全免,起码也得抵消多半吧?

必须得尽快找个机会见一见张居正了,站在宁远伯府的大门口,张佑的心却飞到了相府。

大门终于传来了动静,眼见一名华服老者出现在大门口,李如松紧随其后,张佑猜着此人定是威震辽东的大明宁远伯辽东总兵李成梁,不免随众人上前见礼的当口,多瞥了几眼,但见其五六十岁年纪,胡须已然花白,身子却十分健壮,身高马大,给人一种十分有力量的感觉,眉眼与李如松有些相似,浓眉蒜鼻,狭长的丹凤眼开合之间精光闪闪,整个人犹如一头威猛的豹子,随时都能跃身而起,做搏兔之击。

“父亲,这位就是平谷的张子诚,太医院供职,别看只是个九品的登仕郎,陛下却亲赐他见五品官员以下不跪,当初可着实戏弄了孩儿们一番呢。”李如松笑着把张佑介绍给李成梁,言语间显得十分亲近。

不待李成梁开口,邢尚智便笑着插口道:“李将军这消息有点过时了,昨夜万岁爷大半夜把子诚招进乾清宫,如今子诚可不光光是九品登仕郎了,还兼着咱大明格物所正七品总管的职务呢。”

“格物所?”李如松忍不住侧头望了一眼李成梁,意思很明显,孩儿料的不错吧,这才几天,正七品总管了。

李成梁不动声色,心里却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朱翊钧那小儿还真喜欢这小子啊,入京还不到半个月吧,这就正七品了,那些两榜进士们,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专做奇技淫巧耍子物事的部门,陛下年轻贪玩,一时兴起罢,当不得真的。”

“什么奇技淫巧,子诚兄做出来东西要是奇技淫巧,那天下间就再没有用的物事了。”李如松说道,又道:“陛下果然是慧眼如炬,专为你设个格物所,日后大展宏图,指日可待,我可是要先道一声恭喜了。”

客气两句之后,赵鹏程上前一步冲李成梁拱了拱手:“大帅,小的们今日前来,是为那位朝阳门大街当街行凶的贼人而来,万岁爷听说之后震怒无比,当场摔了杯子,责成东厂处理此事,还求大帅通融一下,给小的们施个方便。”

赵鹏程就是当初去平谷接张佑时的那个赵档头,张佑急着用人,就让邢尚智把他拉了过来。

至于所谓的万岁爷震怒之语,却是张佑教给赵鹏程说的,本来邢尚智和赵鹏程都不同意,奈何他一意孤行,承诺出了事情他担,赵鹏程这才提心吊胆的应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话虽说了出来,却显得十分的没底气。

李成梁却根本想不到张佑竟然敢假托圣命,含笑道:“赵档头言重了,也有丁广泗的不是,抓了人送顺天府就是了,这小子竟然送到了本帅府上,本帅已经骂过他了,正要将人移送刑部呢,既然圣命东厂处理此事,倒省了本帅的麻烦。”

说着提高声音:“来人啊,去柴棚将那个当街杀人的提过来交给他们。”

赵鹏程看了张佑一眼,赔笑一声说道:“不光杀人的,那个女人也是涉案人之一,小的们也得带走。”

李成梁狭长的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缝,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女人啊,你们来晚了一步,已经死了。”

“什么?”张佑霍然变色:“尸体呢?怎么死的?”

“本帅也不清楚啊,刚关起来就撞了柱子,想来是无脸见人,畏罪自杀了吧。据钟秀知县吴秀的下人们说,此女乃是毒杀丈夫的杀人犯,刚从广宁卫大牢越狱逃出来的。”

“仅凭一面之词,大帅就下如此结论,怕是有点武断吧?”张佑毫不客气的说道,接着又道:“尸体呢?陛下对此案十分关心,下官想看看她的尸体。”

“小张大人莫非信不过本帅?”李成梁往前走了半步,逼视着张佑问道。

张佑毫不退缩,逼近一步说道:“不是信不过大帅,是此案影响太大,任何地方都不能疏忽。”

李成梁格格一笑:“小张大人好像不是东厂的人吧?此案圣上不是交给东厂处理么?是了,听说杀人犯是令仆,你如此上心,不会是仗着圣上恩*宠*,想要包庇于他吧?”

张佑展颜一笑:“那大帅呢?听说钟秀知县吴秀私设人头税,得银八万两,这八万两白银,不会有那么一部分,到了大帅您的腰包吧?”

“子诚兄,你……”李如松变色说道,话未说完,就被李成梁阴声打断:“小张大人,饭可以瞎吃,话可不能乱说,别以为圣上**宠**着你就无法无天,赶紧给本帅道歉,不然,别怪本帅对你不客气。”

眼见李成梁发怒,赵鹏程吓的脸都变了色,低下脑袋不敢再看李成梁的脸色,心里暗暗佩服,张大人果然好样的,这可是宁远伯啊,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呢?

邢尚智也替张佑捏了一把汗,李成梁一口咬定耿孙氏已死,那耿孙氏肯定就是死了,哪怕现在还活着,一会儿也得死。为了这么一个必死之人而得罪圣恩优渥的李成梁,划算么?

“有没有瓜葛,大帅心中有数!”张佑抿嘴儿一笑,挥手吩咐众番子:“给老子进府搜,谁敢阻拦,以抗旨论罪,杀无赦!”

“谁敢?”李成梁肺都快气炸了,眯眼一扫,感受到他身上腾腾的杀气,众番子吓的连连后退,没一人敢于上前。

第八十九章 强势

“陛下,听汝观说,您要新设一个衙门?”乾清宫暖阁内,汇报完政事之后,张四维问道。

汝观是吏部天官(吏部尚书)王国光的字,此人主抓朝廷所有的人事任命,朱翊钧要设立格物所,哪怕由太监提督,也得跟他知会一声。

“你说的是格物所吧?就是养几个闲人,研究一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取乐,除了俸禄以外,用不到朝廷一分银子的,王国光说要跟内阁商量一下,如今张先生抱恙休息,你就批复一下吧。”

朱翊钧说道,这是昨晚他和张佑商量好的说辞,故意说的轻松一些,怕的就是文臣阻拦。

“古人云玩物丧志,陛下还该以国事为重方好。”张四维劝道,停顿一下,又道:“至于那个张佑,确实算个人才,所做热气球实乃兵家利器,陛下真有心成就他,不妨让他去工部军器局或杂造局锻炼锻炼,一下就提他成正七品的格物所主管,臣怕引起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不满啊,还请陛下三思。”

还真让张佑那小子料准了,朱翊钧暗暗诧异,没想到张佑年纪虽然不大,对于官场的事倒是看的挺透,连反驳的理由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搁在往日,他就退缩了,没办法,谁让李太后和张居正管的太严,搞的他根本不像皇帝,反而像个傀儡呢。今时不同往日,他倒要试试张佑的说法:“先生言重了,张佑腿有残疾,想参加科举都没办法,要不是爱惜他的才能,朕都有心将他招进宫当御*用监掌印了,之所以设这个格物所,不瞒先生,纯粹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适才先生不也说了吗,他所做的热气球实乃兵家取胜之利器,如此大功,只给他一个小小的七品总管,朕还觉得有点委屈他呢。至于玩物丧志的事情,有张先生和你们这些臣子们看着,朕敢么?不拘谁一句话递给母后,朕得被母后数落死。”

听他说到这里,张四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说皇帝刚二十,正是爱玩的年纪,整日里不是国事就是学习,也着实难为他了。至于那位张佑,可能是天妒英才吧,据说好好的小伙子,居然瘸了一条腿,只给他一个正七品的闲散总管,陛下还是知道轻重的。罢了,既然不干大局,何苦当这坏人呢?

“慈圣老娘娘深明大义,母仪天下,陛下不要抱怨她。至于格物所嘛,陛下说的也有道理,回头臣会知会汝观制作印信,至于选址的事情,就让张佑自己做主便是。”

“多谢先生了,朕也是这么跟张佑说的。”朱翊钧说道,暗暗佩服张佑还真摸准了这些文臣的脉门,这招自揭伤疤果然有奇效,日后倒要跟他学着点儿。

对于朱翊钧的态度,张四维感到十分满意,除了张居正以外,他还从未听朱翊钧对哪位大臣说过谢谢呢。同时,他对张佑也愈发好奇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让皇帝陛下破例呢?

“对了陛下,今天已经十二了,马上就要举行献俘仪式,臣还是头一次主持这样的仪式,心里有点没谱,想去见见宁远伯,没别的事,就先告退了?”

“去吧,另外通知他一声,让他从军中挑选些机灵的兵士,朕想让他们学学跳伞,等献俘仪式那天用,反正日后热气球也要优先装备宁远军,权当提前培训吧。”

这话没毛病,张四维点头答应下来,下跪行礼,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出了暖阁。

讨论了一上午政事,身子乏的很,见四下无人,他先舒展了一下筋骨,方向宫外走去,准备去见李成梁,再确认一下献俘仪式的事。

“大帅,此乃钦命要案,莫非你要抗命不成?”眼见众番子不敢上前,张佑皱眉上前质问。

李成梁格格一笑:“抗命?你是东厂的人么?圣上没有让你负责此案吧?”

张佑语结,时间仓促,哪里有时间去见朱翊钧,根本就是矫诏,再拖下去,若让李成梁的手下把那耿孙氏杀了,自己可就真的完了。

是的,他根本就不相信李成梁的鬼话,自己来的突然,又和那耿孙氏没有半分干系,除非李成梁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杀害耿孙氏,只会将其送回广宁卫正法。

现在希望只能寄托在邢尚智身上了,他回头向邢尚智望去,暗暗打鼓,老邢啊老邢,关键时刻,你小子可别给老子掉链子啊。

连续针灸了七八天,从昨晚开始,邢尚智的下*体开始出现热烘烘的感觉,早就结疤多年的地方不时发痒,搅的他一宿都没睡好。

张佑在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带出耿孙氏,帮她翻案,拿下吴秀,或许,还会将广宁卫官场搅个天翻地覆,然后,凭借万岁爷对他的喜欢,矫诏的事情或许可以免罪。如若不然,自己和赵鹏程就是他的帮凶,别说出了事有他担,矫诏的罪名,谁也但不住。

当初答应他跟着过来,其实就已经做好了选择,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后退了。

子诚啊子诚,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吧,可惜了刚刚到手的惜薪司司正职位了,还没来得及捞银子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邢尚智整理了一下身上并不凌乱的大红斗牛袍服,上前一两步,冲李成梁拱手鞠了一躬,不卑不亢的说道:“本官皇命在身,得罪之处,还望大帅海涵……来人啊,去找耿孙氏的尸体,无伦是谁阻拦,格杀勿论!”

张佑要将耿孙氏也带走的时候,李成梁就隐约猜到了他的打算,之所以又是编造谎言又是阻拦的,就是给下人腾时间给哈奇报信,他早就发现哈奇不在旁边了,他相信,只要消息传给哈奇,哈奇一定知道怎么做。

邢尚智亲自出马,估算着时间,李成梁不再强撑,铁青着脸让到一旁,心头却在冷笑,张佑啊张佑,为了救你的仆人,这是打算要替那耿孙氏翻案是吧?不是有皇命在身么,等会儿真见到耿孙氏的尸体,不知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张佑嘴角向上勾勒出一抹淡笑,经过欲言又止的李如松,略停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臂,什么也没说,瘸着腿子,大步向府内走去。

第九十章 棋逢对手

让时间往回稍微退一下,柴棚内,钱倭瓜和耿孙氏分别被倒背手绑在柱子上,耿孙氏十分愧疚,抱怨都是自己不好,连累了钱倭瓜。钱倭瓜则很洒脱,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有自家主人在,肯定能救她出去,助她翻案,还她清白。

正说话间,锁链响动,柴棚的门被人从外边打开了,一名英俊的年轻人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边走边道:“死到临头,还有闲情说笑,你俩的心可真够大的。”

“你想干什么?”钱倭瓜十分警惕,适才李成梁过来问话,曾叫此人“哈奇”,看样子十分信任,刚走又回头,怕没什么好事。为防不测,他悄悄用小手指勾出藏在衣袖当中的钢丝锯,小心的开始挫绑在手上的绳子。

哈奇走到耿孙氏面前,探手在她饱*满的胸上摸了一把,惹得她惊叫一声,破口大骂,这才笑眯眯的开口:“还挺有弹*性,怪不得这个老家伙肯为了你奋不顾身。”

“兔崽子,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冲老子来!”

“你杀了我吧,你这个混蛋,若再羞辱于我,姑奶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给谁充老子呢?”拧身一个嘴*巴抽在钱倭瓜脸上,巨大的力量打的他脖子一歪,呸的吐出一口血水,狞笑一声道:“小杂种还挺有劲儿,使劲儿打,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除非你宰了老子,不然等老子脱困,必取你小子狗命。”

耿孙氏心里滚烫,她明白钱倭瓜这是怕哈奇再欺负自己,故意激怒于他,活这么大,连亲生父亲都没有像钱倭瓜这般重视她,莫名的,一种异样的情愫突然冒了出来,她咬咬牙,高声道:“姓哈的,你们不就是怕我把你们贪腐的事捅出来么,跟他无关,赶紧过来宰了姑奶奶便是。”

哈奇提膝狠狠在钱倭瓜的小腹上撞了一下,又重重的冲他的小肚子擂了一拳,转过身时,笑容奇迹般出现在他脸上,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第一,我姓爱新觉罗,不姓哈,第二,不杀你,你以为我来这里做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他已欺到耿孙氏对面,双手探出,狠狠掐住了耿孙氏的脖子。

“呃——”耿孙氏瞪大双眼,双*腿乱蹬,痛苦的面孔都扭曲起来。

哈奇目不转睛的看着,笑容益发灿烂。

犹如一道拥有巨大力量的铁箍,耿孙氏只觉喉咙软骨咔吧作响,双耳轰鸣,脑袋里嗡嗡嗡的像闯进了一窝马蜂,感觉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

真的要死了么?二狗怎么办?丈夫的仇谁报?老钱呢,会不会很快就下来陪自己?

短短瞬间,无数个念头涌上耿孙氏的脑海,有那么一刻,她突然感到了一种解脱,什么千古艰难惟一死,这不,也挺简单嘛。

“拿命来吧!”钱倭瓜终于挫断了绳索,一个箭步跃到哈奇身后,猿臂轻舒,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

哈奇不妨钱倭瓜竟然脱困,一惊之下,急忙松开耿孙氏的脖子,用力抓住了钱倭瓜的手臂,同时提右脚狠狠向钱倭瓜的脚踩去。

不曾防备,钱倭瓜被踩了个正着,吃痛之下,勒着哈奇脖子的胳膊本能一松,还不等他重新用力,便感觉头发被抓,小腹被顶,双脚离地,腾云驾雾般向上翻去。

好矫健的身手!

哪怕身处敌对阵营,钱倭瓜也不得不暗赞一声。他头上脚下,身处半空,迅速抓紧哈奇的手腕,中指恰好在他内关穴上,用力的同时,脚尖轻点绑着耿孙氏的柱子,同时,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按在哈奇的肩膀上,借脚尖传来的反弹之力,硬生生的重又落了回来,却不停留,迅速下蹲拧身,丢布袋般将哈奇扔了出去。

好高明的身手!

半空中哈奇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落在地上,揉了揉红肿的手腕,伏身自腿上抽出一把匕首,也不打话,揉身而上,如同一头凶猛的小豹子般,狠狠向钱倭瓜刺去。

这两人一个是纵横四海,横行无忌的昔年倭寇,一个是初出茅庐,勇猛无铸的女真英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很快便缠斗起来,打的是难分难解,让意识已经恢复过来的耿孙氏看的眼花缭乱,紧张到甚至忘记了呼吸。

打斗的声音传到柴棚外边,几名原本守在外边的李成梁亲兵迅速冲了进来,刚要相助,哈奇已然气急败坏的喝道:“别管我,先宰了耿孙氏!”

众人一怔,一名亲兵反应最快,抽刀便向耿孙氏的脖子砍去。

高手相斗,哪容分心?哈奇强硬说话,被钱倭瓜一脚踢飞了匕首,胸口空门大开,只需再补上一脚,不死也要他半条命。

可惜耿孙氏命在旦夕,钱倭瓜根本就无暇考虑,抽身急退,一把就叼住了亲兵握刀的手腕,随手一震,钢刀脱手,抬脚将亲兵踢开的同时,略弯身已把钢刀抄到了手里,恰随后的几名亲兵挥刀赶到,忙舞刀迎了上去。

昔年他随徐海纵横四海,杀人无算,几名亲兵哪里是他的对手,横削竖劈,几个刀花抖将出去,哪怕亲兵们也是血染过沙场的老兵,却根本就没法突进他的防御。

此刻哈奇已经重新捡回了匕首,眼见钱倭瓜悍勇无匹,正要重新冲进战团,忽闻外边步履嘈杂,许多人向这边赶来,顿时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便将手中匕首当飞镖般向耿孙氏甩去。

不到两丈的距离,那匕首简直就是转瞬即至,疏忽间裹挟着破风之声飞到了耿孙氏的眼前,耿孙氏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却没感觉到匕首刺破自己的身体,而是听到了一声闷哼,急忙睁眼望去,却见眼前站着一个伟岸的身影,虽摇摇欲坠,却仍旧如同一座大山。

心好像被人重重的攥了一把,眼泪夺眶而出,“钱大哥,你……”哽咽的说着,后边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住手!放下武器,违令者斩!”公鸭嗓声音传来,无数人影蜂拥闯进柴棚,耿孙氏下意识望了过去,略暗的光线下,一名英俊比哈奇不遑多让的青年背手出现在门口,月白长袍,丰神如玉,唯一可惜的,腿脚好像有点不利索,居然是个瘸子。

第九十一章 铁汉柔情

“少爷,你终于来了!”钱倭瓜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见到张佑的同时,只觉浑身的力量突然流失,说完这句之后,晃了几下,软软的向后倒去。

张佑脸色铁青,刚刚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来,箭步上前,分开尚挡在钱倭瓜前边的帅府亲兵,无暇替耿孙氏松绑,先蹲身查探钱倭瓜的伤势。

这就是钱大哥的主人么?耿孙氏泪眼朦胧,眼见张佑探手去摸钱倭瓜的脉门,奇怪之余,忍不住开口:“你是大夫么?钱大哥没事吧?”

脉相有些弱,真气紊乱,这是剧烈争斗之后的症状,至于匕首,及至没炳,瞧着虽然吓人,张佑却一眼看到,所刺位置位于右胸,救治得宜的话,应该还要不了命。

当然,那是在不发生严重感染的情况下,如今这年代可没有抗生素,一旦发生严重的感染,哪怕张佑是后世神医,却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张佑很少掉眼泪,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只是很痛,锥心刺骨一般的疼痛,这个老白脸儿似的无赖,因为当过臭名昭著的倭寇,在夏各庄被人称“倭瓜”而不名的男人,在他和善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居然是一颗侠义的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能打动人呢?

什么样的愤怒最可怕?不张扬,不呱噪,压抑悲愤,以至于面带笑容。

没有人猜的到此刻的张佑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他有条不紊的掏出装满金针的针包,迅速撕开钱倭瓜的上衣,有条不紊的在他身体各处要穴上插满了金针。

李如松欲言又止,邢尚智欲语还休,李成梁凶狠的瞪着哈奇,哈奇则低着脑袋,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

耿孙氏已经被赵鹏程松绑,手握钢刀的亲兵也被番子们哄了出去。

张佑和钱倭瓜,一老一少,两个各具特色的美男子才是如今柴棚内的焦点。

“少爷,没用的,我怕是不成了。”钱倭瓜面色苍白,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容,好像要死的不是自己。

张佑不说话,只是冲他笑了笑,右手按在了他的丹田上。

钱倭瓜略微诧异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虚弱的笑道:“想不到少爷还有这般本事,我还真是小瞧您了呢……别费劲了少爷,我这一生,杀人太多,今日下场,实在是报应。其实死亡根本就不可怕,死了之后,我就可以看到徐爷,翠翘夫人,满仓,狗蛋……十多年了,十多年前我就该死了,苟活至今,不知道再见到他们,他们会不会怪我?”

耿孙氏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大河决堤一般,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打断钱倭瓜。

铁汉柔情,李如松崇敬的望着眼前这个苟延残喘,回光返照的老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很多战场上阵亡的兄弟,鼻子一酸,眼眶红了起来。

就连原本应该恨钱倭瓜的哈奇,此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隐隐升起一种类似兔死狐悲的表情,只是他低着头,谁也看不到罢了。

邢尚智上前,想要拍拍张佑的肩膀,伸到中途却停了下来,面色悲戚,轻叹一声缩回了手。

钱倭瓜絮絮叨叨的说着,偶尔轻咳一声,嘴角就会渗出血,却根本就不在乎,好像已经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情绪当中无法自拔。

张佑并不打断他,只是将自己体内本就不多的真气渡入他的丹田,尽力帮他平复紊乱的真气,很快,额头上便布满了晶莹的汗珠。

钱倭瓜终于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瞥见张佑额头见汗,挣扎着抓住了他的手,央求似的说道:“少爷,真的别费劲了,您要真体谅老奴,就帮帮耿孙氏母子吧,帮她翻案,还她清白,还耿忠清白,这是老奴最后的请求了。”这是他第一次自称“老奴”,桀骜不驯的脑袋还是第一次低头,只是到底是因为感激张佑,还是心疼耿孙氏母子,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嗯,”张佑终于轻轻的哼了一声,点头的力道却很大,声音也突然高了起来:“你放心,有我在,无常也别想锁你命去,专心配合,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成梁冷哼了一声,沙场纵横多年,这么重的伤,他还没见有谁活下来过呢。他已经接受了耿孙氏没死的现实,贪污受贿的官员多了,多不过受点申斥,罚些俸禄,堂堂辽东总兵,莫非还怕区区一个小女子不成?

至于张佑,不过一个幸进之臣罢了,皇帝再喜欢他,莫非还不要江山了不成?

话再说回来,耿忠的尸体早已火化入葬,死无凭证的事,张佑就算是三头六臂的哪咤,难道还真能帮她翻案?

钱倭瓜还待说些什么,张佑终于不耐起来,抽出一根金针,飞快刺他几处穴道,便见他忽然打个哈欠,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下张佑终于可以专心帮他治疗了,将他紊乱的真气平复下来,将激发生命力的金针取出,又分刺他胸口大穴,静等片刻,缓缓将插在他胸口的匕首拔了出来。

很奇怪,随着匕首抽出,预见到的鲜血狂涌现象竟然根本就没有发生,只有少量血液渗出,且很快就停了下来。

不愧有神医之名,果然有些手段。

众人敬佩的看着张佑,却发现,他的脸上并无任何得意之色,反倒显得有些迟疑,仿佛有什么事情令他十分为难似的。

他在犹豫什么呢?

“子茂兄,烦请让贵府下人取一盆燃烧的炭火可否?”张佑突然对李如松说道。

李如松略怔一下,扫了眼李成梁,见他也十分好奇,并无阻拦之意,不敢怠慢,忙亲自出了柴棚,工夫不大,就指挥下人端进来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

“放在这里吧。”张佑指点着,带碳盆放好,将匕首插*进了鲜红的炭火当中。

这个时候,邢尚智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身子突然崩了起来,轻轻叫了一声:“子诚”,却没敢多说别的。

李如松也猜到了,惊的面无人色,指点着张佑道:“子诚,你不会是想……?”

李成梁的脸也变了色,狭长的丹凤眼睁的溜圆,眨也不眨的盯着张佑。

耿孙氏突然惊呼,扑过去想要阻止张佑,却被邢尚智一把拽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佑将烧红的匕首,顺着钱倭瓜胸口的伤口,缓缓的重新刺了进去。

“啊……”原本熟睡的钱倭瓜嘶吼着突然坐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瞪着张佑,良久,重重的倒了下去。

第九十二章 很好,也很巧

老钱,对不住了,这样也许太过残酷,不过条件太恶劣,老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感染而死吧?

张佑心下戚戚,将手中沾染了不少焦黑肉末的匕首丢到一旁,俯身察看一眼钱倭瓜被烫的焦黑,隐冒青烟的伤口,又从针包中将那根最长的金针取出来,迅速准确的扎进钱倭头顶的百会穴,真气默运,良久,已无气息的钱倭瓜突然轻咳一声,恢复了呼吸。

所有人都看傻了,这特么还是人么?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李成梁瞧的目瞪口呆,背脊发寒,温暖的天气,竟然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将他带下去吧,”张佑站起身挥了挥手,几名番子反应的快,上去就把柴棚的门板卸了下来,李成梁和哈奇李如松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人上前阻拦。

钱倭瓜被放到门板上抬了出去,张佑问耿孙氏:“谁把老钱伤成这样的?”

此刻耿孙氏早已心服口服,指着哈奇说道:“就是他,少爷,你可要为钱大哥报仇啊!”

“很好,”张佑走到哈奇面前站定,不疾不徐的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哈奇挺了挺胸,朗声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听好了,我就是建州女真的爱新觉罗·努尔哈奇,想报仇的话,尽管来找我就是。”

张佑一怔:“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努=尔哈=赤?”

“你怎么知道?”不光哈奇,这下连李成梁和李如松都吓了一跳,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很少,张佑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

“很好,非常好,简直不能再好了。”张佑突然大笑了起来,长笑声中,一瘸一拐的出了柴棚。

载着张四维的四人抬官轿稳稳的停在宁远伯府大门口,门房识得厉害,小跑着冲出来相迎,张四维指着旁边拴马石上栓着的许多骏马随口问道:“谁来看望你家老爷了?”他还以为是李成梁的故旧呢。

门房道:“阁老误会了,这些马都是东厂番子的,他们可不是来看望我家老爷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四维问道:“东厂的人来干什么?总不能是来找李帅麻烦吧?”

门房笑了,颇有些傲然的意思,不过面对着内阁次辅,却只能强自收敛着,说道:“他们哪儿敢来找我家老爷麻烦,据说是奉了万岁爷口谕,来府里提人的……有人胆大包天,在朝阳门大街上杀了好几个人,正好被神机营的丁将军碰到,顺手就抓了回来。”

张四维恍然大悟,板脸道:“原来如此,什么时候的事?本官怎么没听说?”

“就上午的事,东厂司房,新任惜薪司司正邢公公带队,对了,还有最近名头很响的小张大人也跟着,听说杀人的那个,是小张大人的仆人……”

“小张大人?”

“嗯,就是那个造热气球的……”

“说是奉了陛下口谕?”张四维的声音突然就冰冷了起来,能当门房的,都是有眼力价的,感受到他声音的细微变化,门房一怔道:“是啊,就是这么说的,总不成他们还假传圣谕吧?”

说话间已经进了大门,远远就见一大帮人走了过来,张四维识得李成梁邢尚智和李如松,哈奇也见过,只一名丰神如玉的瘸腿青年面生,猜着定是张佑,面色登时阴沉下来,停足不前,静静的等着。

“张阁老大驾光临,寒舍蓬壁生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见过张阁老。”

“阁老万福金安。”

身为献俘仪式的主持人,这些日子张四维没少往李府跑,是以对他的出现,众人并不奇怪。张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张居正的继任者,不免多看了几眼,见其个子不高,身材偏瘦,脸庞红润,身体倒还健壮,除了双眼炯炯有神以外,别的倒也没啥特别出奇的地方。

穿越至此,戚继光,梁梦龙,张鲸,朱翊钧,李成梁父子,甚至包括中宫王皇后,有名的人物见的多了,张佑已经麻木,见张四维相貌平平,甚至隐隐有些失望起来——一个高拱的信徒,潜伏多年,最终成功接替高拱的头号政敌张居正的位置成为大明首辅,这样的经历,总能让张佑想起《潜伏》当中的余则成,可惜,现实很残酷,若没有那身鲜红的官袍衬托,堂堂的四维哥,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老头儿罢了。

此刻,他万万也不可能想到,就是这个在他眼里普通至极的小老头,马上就要给他带来致命的一击。

“你就是格物所总管张佑?”和李成梁寒暄几句,张四维突然就将矛头对准了张佑,本就炯炯有神的眸子寒光四射,犹如鹰隼一般。

“回阁老,正是下官。”

“嗯,很好,”张四维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邢尚智脸上:“你们来李府提人,听说是奉了陛下的口谕?”

话音未落,张佑脑袋嗡的一声,糟糕,要露馅儿,饶是他久经场合,心跳仍旧加速狂跳起来,紧张的望向邢尚智,果见他的脸也微微变色,干笑一声说道:“正是奉了万岁爷的口谕,不然的话,借咱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伯爵府提人啊。”

撑,继续撑,朝政就是被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阉竖们带坏的,仗着皇帝*宠*信,都敢假传圣谕了,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干的?这个张佑也是一丘之貉,为一己之私,竟然怂恿邢尚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此大胆,若不趁着他羽翼未丰尽早除之,日后必成大患。

“大胆,本官辰时入宫,刚刚才出宫,期间并未与陛下分开,你们说是奉了陛下口谕,奉的哪个陛下的口谕?”

赵鹏程面色土灰,膝盖一软,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边磕边指着张佑道:“阁老饶命,阁老饶命,都是小张大人的主意,小张大人说了,万事由他担待,小人只是听命行事,和小人无关,求阁老饶命,求阁老饶命啊!”

他这一跪,半数番子都跪了下去,邢尚智面红耳赤,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赵鹏程,张佑却并不恨他,假传圣谕,一旦坐实了,掉脑袋都是轻的,他能参与进来已是不易,又何必苛求于他?

第九十三章 十分危险

张佑本来打的主意是先把人带走保护起来,然后入宫见驾,向朱翊钧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与急迫性,为防对方杀人灭口,逼不得已,这才出此下策,自己也知道罪孽深重,甘愿受罚云云,凭借朱翊钧对自己的喜爱与重视,惩罚免不了,死罪肯定没有。

邢尚智和赵鹏程之所以同意,也是基于朱翊钧对他十分*宠*信这一点。

只可惜太过凑巧,眼看着计划就要成功,张四维居然出现了,偏偏老家伙还和朱翊钧待了足足一上午,这就难办了。外廷一贯瞧内廷不顺眼,没事还想找点事,现在抓住了把柄,肯定要大做文章,朱翊钧就算再舍不得张佑,迫于压力,怕也得屈服。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首和被人撞破是有天壤之别的,张佑十分了解那些统治者的心理,在他们的眼中,贪污受贿什么的其实都不叫事,最怕的就是心腹之人的背叛。

没有“自首”这个缓冲,张佑此刻的行为对于朱翊钧来说,肯定就是实实在在的背叛,就算张四维肯放过张佑,第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朱翊钧。

怎么办?

饶是张佑智计百出,惶急之下,此刻也没了主意。

“来人啊,给本帅把这些狗胆包天的狂徒们拿下!”最得意的就是李成梁了,他也想不到,形势居然逆转如此之快,刚刚还是身负圣谕的天使,转眼间就成了假传圣谕的狂徒。

旁边哈奇似笑非笑的望着,李如松面带惋惜,一颗心已经迅速沉了下去,好好的一个天才,废了。

眼见张佑毫不反抗就被推倒在地五花大绑,原本还准备放手一搏的邢尚智苦笑一声,束手就擒。

“老邢,赵档头,对不住两位了,我说话算话,此事由我一人承担……”

“兄弟,什么也别说了,从答应你的那刻起,咱家早就把生死放到了一旁,只可惜红杏那儿,怕是再也……”

邢尚智没往下说,他总感觉张佑不像是短命的人,张佑要是都死不了,自己也未必就死,针灸的秘密,还是保留的好。

赵鹏程惭愧的低下了头。

钱倭瓜尚在昏迷,兀自未觉,耿孙氏却早就被惊的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去大牢说罢。”张四维冷笑说道。

几人来拖张佑,被他晃身甩开:“阁老且慢,下官自知罪孽深重,无话可说,不过,去大牢之前,不知道能不能见一见亲人?”

“你也知罪孽深重?”张四维冷笑道:“无君无父之徒,还有脸见亲人?我要是你,都无颜见列祖列宗了。拖下去,送刑部大牢。”

假传圣谕这件事确实触及到了那些视礼法为天的士大夫的心,尤其是张四维这种立志要成为首辅的人。

本朝以礼治理天下,皇帝以一人而君临天下,具有最高的权威,实因天命之所归。天意必须通过亿万臣民的信念而体现出来。身为辅政大臣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尽一切办法来维护皇权的至高无上。

从这一点上来说,假传圣谕,实在与谋反无异。

张佑实在是太了解这些士大夫了,见张四维拒绝,无奈之下,只得对李如松道:“子茂兄,念在弹簧的份上,烦请您去张鲸公公府上见一见家母,大恩大德,来世在报。”

听他说的凄凉,李如松点点头:“子诚兄放心去吧,稍后我就去通知令堂大人,怎么也要让你们母子见上一面的。”

“谢谢!”张佑点点头,心中隐隐燃起一丝希望,母亲曾说,入京之后,但有为难,便让他去找张居正,如今这情形可算是危险到了极点,母亲肯定亲自去见张居正,就是不知道张居正会不会出手?这些政治老油条们鬼精鬼精的,最懂趋利避害,哪怕他真的是张居正的私生子,假传圣谕这种天大的事情,张居正也未必就肯冒险相救。

将张佑等人,包括钱倭瓜和耿孙氏一道送往刑部大牢之后,张四维无心再和李成梁说什么献俘的事情,和李如松一道赶往皇城,两人在相府门口分手,李如松去找张鲸府上找李烁,他自己则去见张居正。

“子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夫难得清闲几天,你可别拿朝廷那些琐事来烦我。”张居正斜靠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论语》,叫着张四维的字笑道。

“元辅说笑了,您是朝廷的擎天柱,没您这几天,我和汝默都快忙死了,就盼着大人病体痊愈,早日回阁呢。”

张居正笑了笑,并没接腔,而是将视线重又落回到书上,随口道:“说正事吧,无事不登三宝殿,子维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没事的话,是不可能来我府上的。”

这话倒让张四维颇为受用,矜持的笑了笑,说道:“还是元辅大人懂我,是这么回事……”将张佑怂恿邢尚智假传圣谕去李成梁府上提人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末了他道:“如此目无皇宪,实乃大逆不道,我已命人将他他们关进了刑部大牢,特来见您,就是为了和您商议一下,是不是要将这件案子大办特办一番,以儆效尤,为后人警戒?”

叙述当中,张居正一直不动声色,丝毫也未显得惊讶,倒不是他早已知道了此事,实在是多年的宦海浮沉,早就把他的心锻炼的比钢铁还要坚*硬。

他很生气,不是因为事件本身,而是因为张佑的胆大妄为。这是有原因的,身为内阁的首辅,朱翊钧的帝师,张佑的突然蹿红不可能不引起他的重视,手握无数资源的他,想查明一个人的来龙去脉自然手到擒来,所以,张佑虽然还没来见他,他却早已明白张佑的一切。

从这一点来说,隐藏在他平静之下的愤怒,实在是源自于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允修是个纨绔,你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我能忍。现在,你居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现在都敢假传圣谕,日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岂非还要造反不成?

必须严惩!

他几乎想咆哮着吼出这四个字来,但他没有,因为他知道,张佑的命运根本就没掌握在自己手里,也不在张四维的手里,甚至不在朱翊钧的手里。

娘娘?恐怕您也查过这个张佑了吧?却没有第一时间杀他,莫非多年之后,心中有了愧疚?

第九十四章 元辅顾虑

“子维,我知道你的心思,皇权至上,不可侵犯,有人假传圣谕,自然要明正典刑,令后人引以为戒,这并没有错。只是听说这张佑自从献上热气球后,很得陛下欣赏,甚至还在昨晚半夜被陛下召进乾清宫做秉烛之谈……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应当劝谏,我想说明的是,这个张佑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必定十分重要,不然的话,就不会为了他,特设一个衙门了。还有那个邢尚智,张鲸的亲信,也是陛下信任的人。这两人假传圣谕,传言出去,人们会怎么想陛下?这不是当众打陛下的脸吗?”

什么时候开始照顾皇帝的脸面了,这不符合你的一贯做派啊?平日里,你不是一直以“柄国”自居,根本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么,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四维狐疑不定,试探的问道:“那依着元辅您的意思……?”

“依我看,此事不宜张扬,应该由皇帝自行处理。”

“万一陛下不严惩这两个狂徒呢?岂非更助涨了他俩的气焰,江彬刘瑾之例在前,不可不防啊。”

江彬是明武宗正德皇帝,也就是朱翊钧的叔祖父最*宠*信的武将,后来干脆收为义子,赐姓朱,封为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镇的统帅,权柄之盛,一时无两。而刘瑾则是正德皇帝最*宠*信的太监,时人称其为“立皇帝”,称正德为“坐皇帝”,论受*宠*程度,江彬也得甘居下风。

拿这两人来打比方,足以说明张四维对此假传圣谕之事的重视程度了,在他心里,假如张佑和邢尚智不受到严惩,更说明皇帝对此二人十分*宠*信,任其发展下去,搞不好就成了刘瑾江彬第二。

“咱们的陛下可不是大将军朱寿,子维这担心怕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张居正不疾不徐的说道。所谓的大将军朱寿,指的正是那位无视礼法的正德皇帝,此人个性张扬,行事跳脱,最讨厌繁文缛节,他自幼爱好骑射,曾经亲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此刻张居正提到,自然是有些讥讽的意味了。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情,陛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多加磨练,必成一代英主。可他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去年孙海客用的事情就是例子,您和冯公公不都劝谏了么,慈圣老娘娘还为此申斥了皇帝。”

孙海客用是朱翊钧十分宠爱的两个太监,此二人识趣听话会伺候人,经常领着朱翊钧寻欢作乐,去年有一次朱翊钧吃醉了酒,居然把一名小宫女的头发割下来取乐,冯保大怒,将此事告诉了李彩凤,李彩凤将朱翊钧怒斥一番,言及再敢胡作非为,便立其弟潞王朱翊镠(yiliu)以代之。

这事最终,孙海客用被廷杖半死,贬为小火者送明孝陵种菜,其党羽也被张居正联合冯保全部驱逐,同时,张居正还“逼”朱翊钧写《罪己诏》颁布天下。这让张居正的威望达到了顶点,百官敬服,天下敬服。

张居正没想到张四维竟然举这个例子来说服自己,暗暗苦笑,心说你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怎么知道那件事情的严重后果呢?慈圣皇太后为了吓唬皇帝,居然让他看《霍光传》,无非就是告诫他,可以立他当皇帝,就可以废他立潞王,只是此举却把老夫架到了火堆上啊。自此之后,皇帝对我,表面上尊重依旧,隐隐却生出了畏惧怨恨之心,已经有了嫌隙,不然的话,我又何必连上奏疏乞骸骨呢?我这是害怕不得善终啊。

这是张居正的心里话,随着朱翊钧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主见,让他越来越有危机,飞鸟尽,良弓藏,前车之鉴不可胜数,让他不得不防啊。

只是这样的心里话他自然不可能告诉张四维。

笑了笑,他道:“子维,此一时彼一时啊,你没发现,陛下越来越有天子威严了么?假传圣谕,确实应当严惩,便如你所说的,不严惩不足以正纲纪,但若依我之见,如何惩处,决定权还是应该交给陛下为宜。”

张四维皱眉沉吟,片晌方道:“陛下天威日盛,若此事大张旗鼓,徒惹陛下反感,确实有些不妥,只是张佑他们已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这还不简单,假传圣谕,无异于谋反,你马上派人通知刘守有,让锦衣卫接手此案便是。刘大都督颇得陛下信任,如何处理,自有圣裁,便无须你我忧心了。”

太岳确实萌生退意了,不然就不会如此曲意奉承陛下了。张四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点点头说道:“大人此计甚妙,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刘守有。”

张四维告辞离去,张居正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他忽然感觉很刺眼,便闭上了眼睛。

蹑手蹑脚的声音传来,不用问,他都知道来的人是谁,有些不耐烦的问道:“游七啊,又有什么事?”

游七大管家,这位被官场称“楚滨先生”而尊重有加的人,走到张居正身边,一边哈腰将盖在张居正小腹上的薄被扯了扯,一边赔笑道:“有人求见老爷,一般人老奴也就打发了,只是这女人有点儿特殊,老奴不敢自专……”

“女人?不会是李烁吧?”张佑忽的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老爷神机妙算,正是她。”

张居正迟疑一下,挥了挥手:“让她进来吧,”说着一顿,改口道:“不,老夫亲自去迎她。”

用过午膳,朱翊钧先去御马监看了半个时辰的热气球跳伞,都是从四卫营精挑细选出来的机灵小伙子们,几天的功夫便掌握了跳伞的要领,从近二百丈高的空中依次跃下,打开降落伞的时候,便如同蔚蓝天空中突然绽放了许多白色的云朵。

回宫时已经是未时末牌,和御马监掌印李文进分手,朱翊钧径直去了延祺宫,这里是刘昭妃的寝宫,不过,新进选出来的郑淑嫔也住在这里。

此宫初名“长寿宫”,嘉靖年间才改名作“延祺宫”,“祺”者,吉祥也,和长寿宫这名字类似,也是讨个吉利的意思。

宫分两进,刘昭妃住后殿,郑淑嫔住前殿。

张鲸和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来到延祺宫的时候,隐隐能够听到前殿传来女子的欢笑,刘守有苦着脸缩了缩脖子:“张公公,陛下正高兴,要不,等等再进去通禀?”

“不,如此大事,越早让万岁爷知道越好。”张鲸咬牙说道,说完,扯着刘守有就闯进了宫门。

第九十五章 龙怒

朱翊钧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小名“梦儿”的姑娘了,这丫头长的也不是如何漂亮,文文静静的,却出口成章,总能带给他异样的感觉,不知不觉的就令他想要亲近于她。

她不会像王皇后那般整天板着个脸,就算办那种事舒服到极点的时候,也强自压抑着,极力保持端庄。她会笑,会叫,会挠他的后背,会弓着身子喜悦的哭泣。

她也不像刘昭妃般谨小慎微,整天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龙威,她胆子很大,敢跟他开玩笑,敢揪他的耳朵,敢扯他的胡子,甚至还敢说他优柔寡断,像个老太太。

后宫的女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从理论上来说,这些女人几乎全都属于他,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如郑淑嫔般带给他如此新奇的感觉,进入万历九年以来,除了张佑之外,在他的心目中,这个郑淑嫔是他最大的收获。

“对了梦儿,忘了告诉你,朕已知会礼部,封你父亲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你不是还有个哥哥么,也封锦衣卫千户,怎么样,开心不开心?”说这些话时,朱翊钧哪里还有半点天子的威风,十足就是个讨好意中人的少年。

至于所谓的封官,当然不是让郑淑嫔的父亲郑承宪和哥哥郑国泰去锦衣卫任职,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明朝吸取前朝外戚乱政的教训,一贯防外戚如防虎一般,这也是为何大明皇帝的后妃为何选小民子女,而甚少从大臣将军家女子中选择的根本原因。

中宫王皇后的父亲不过封了个伯爵,郑淑嫔的位份和王喜姐比较起来差的太多,上来就赏他父亲一个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实在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

郑梦境自然深知这一点,闻言收起笑脸,恭恭敬敬的跪到朱翊钧面前道谢,朱翊钧忙把她扶起来,还没说话,郑梦境宫内的管事牌子魏和突然入内通禀:“启禀万岁爷,司礼监张鲸公公和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大人在门外候旨,说有要事……”

“让他俩进来吧。”现在的朱翊钧,毕竟还是个国事为重的皇帝,闻言打断魏和吩咐道。魏和领命而去,郑梦境起身要回避,朱翊钧道:“不用了,他俩都不是外人,旁边听着,别插话就是。”

郑梦境乖巧的点点头,绕到朱翊钧身后,轻轻给他按揉肩膀。

工夫不大,张鲸和刘守有联袂入内,叩头见礼已毕,不等朱翊钧问话,张鲸抢着说道:“启禀万岁爷,张佑和邢尚智胆大包天,假传您的口谕去宁远伯府上提人,被小张阁老撞了个正着,如今已被关进了诏狱,如何处置,还请圣裁。老奴管教无方,万死难辞其罪,也请万岁爷一并严惩!”

说着话,他连连叩头,显得惶恐至极,也愧疚至极。

老狐狸,刘守有暗暗腹诽,忙也跪了下去。

朱翊钧的笑容僵在脸上,面色铁青,手里本来拿着一把折扇摇晃,怔了片晌,突然从暖阁炕沿儿上跳了下来,扬手狠狠将折扇摔在地上,气急败坏的喝道:“假传圣谕?马上给我把他俩带进来,老子倒要问问,谁借给他俩的胆子?”

龙有逆鳞,皇权便是,任何侵犯皇权的行为,都是大逆不道。

他被气糊涂了,不但自称为“我”,甚至还自称起了“老子”,张佑若在,他恨不得一脚踹死。

“万岁爷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末将领命,这就去带那两人入宫见驾。”打从接到张四维以内阁名义发布的命令将张佑等人从刑部大牢转进锦衣卫诏狱时起,刘守有就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这才急急忙忙去找张鲸商议,如今皇帝震怒,要亲审张佑他们,自然正中他的下怀,忙答应着要去提人。

前些日子派人给张佑送请帖,张佑不收,本来还令他有些恼火,此刻却暗暗庆幸起来,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好事,但也得分场合吧?再得陛下*宠*信,也不能假传圣旨吧,这不是存心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嘛。

可惜了,好好的前途这就算断送了,不被诛九族都算陛下仁慈。

刘守有正自感慨,忽闻万历新*宠*郑淑嫔细声说道:“张佑?是那个平谷来的神医张佑么?”

“除了他还能有谁?亏得朕还替他着想,特意替他弄一个格物所,他倒好,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么?”

“听您这么一说,这个张佑确实不像话,不过,事出有因,平白无故的,他总不能闲的没事就假传您的口谕吧?适才听张公公说到什么去宁远伯府提人,怎么回事?”

张鲸和刘守有都是人精,隐隐觉得这个郑淑嫔有点给张佑开脱的意思,诧异之余,刘守有也不忙着去提张佑和邢尚智了,张鲸则道:“回娘娘,此事老奴也是听刘大人说的,具体如何,还是让他讲讲吧。”

郑淑嫔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了刘守有。

刘守有看了一眼朱翊钧,见其脸色铁青,兀自在盛怒之中,却也好奇的望着自己,知道他并不反对,忙将自己所知的说了出来:“回陛下娘娘,此事皆因张佑的仆人钱永和而起,他在朝阳门大街行凶杀人,恰好被神机营的丁广泗碰到,将他捉到了宁远伯府,然后张佑就带着……”

“原来是为了救他的仆人啊,”朱翊钧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直到笑出了眼泪,咳嗽几声才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中往出挤道:“为了救他的仆人就敢假传圣谕,若是为了救他的至亲,怕连造反也不会有顾忌吧?算朕看走了眼,不用提他来见朕了,我怕脏了朕的眼,直接杀了,尸体丢出去喂野狗!”

连三法司都不通过就要杀他,还特意指明尸体喂狗,陛下这是多么厌恶这个张佑啊?刘守有暗喜,总算不负李成梁重托,那五千两银票,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没错,他是故意不提耿孙氏的,只提钱倭瓜,目的就是激怒朱翊钧,等张佑一死,剩下耿孙氏,也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搓圆搓扁,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臣领旨!”

第九十六章 慈圣李太后

“少爷,对不住您了,要不是老奴太莽撞,您也不至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内,钱倭瓜已经苏醒了过来,通过耿孙氏介绍,了解到如今的处境之后,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他万万也没想到,为了救自己和耿孙氏,张佑竟然敢假传圣谕,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耿孙氏也很感动,如此弱不禁风的一个公子哥儿,谁能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她和钱倭瓜关在一间牢室里,钱倭瓜和旁边牢室内的张佑说话时,她也透过手臂粗细的木栏间隙偷偷打量张佑,她发现,在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脸上,不见一丝惊慌害怕的表情,这可是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诏狱啊,他怎么就一点都不害怕呢?

张佑确实不害怕,见惯了生死,自己也死过一次,所以生死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只是很愧疚,所以,当钱倭瓜说到此处的时候,他苦笑着打断了他:“老钱,快别这么说,要说连累,还是我连累了你们才是,尤其是老邢和老赵,让你俩也跟着我……”

“兄弟,现在说这些可就没意思了,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再过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邢尚智说着哈哈一笑,道:“特么的,来世说什么也不净身了,别看咱家如今也算身居高位,其实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嘛。”

赵鹏程苦着脸赔笑两声,笑容挤在脸上,实在是比哭都难看。

“老邢,什么也别说了,这次咱们要是侥幸不死,老子说什么也想办法让你当一回真男人。”

“这可是你说的,咱家可是记下了。”

眼见二人谈笑风生,浑不将即将到来的严惩放在心上,钱倭瓜和耿孙氏佩服的五体投地,赵鹏程则忍不住问道:“那个,小张大人,你说,咱们真的还有希望么?”

张佑的笑脸收敛了起来,望着走道内斜插的火把上不时跳动的火焰,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良久才道:“谁知道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听天由命吧。”

赵鹏程的心沉了下去,完了,看来张佑也没咒念了。也是,这可是假传圣谕啊,就算万岁爷再喜欢他,恐怕也容不下这种事情吧?老子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答应跟他趟这浑水呢?

他又悔又恨,真想大嚷大叫一番,又丢不起那人,只能强自撑着,暗暗祈祷,甚至暗暗发誓,若能活命,便皈依佛门,下半辈子只做好事,再也不造杀孽。

张佑也在反省,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冲动了,如今可谓是孤立无援,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张居正身上。他最讨厌这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暗暗发誓,只要这次能活下来,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尽快的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样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再有下次,他不希望还和这次一样,束手无策,毫无反抗之力。

天色已晚,慈宁宫李彩凤的居室内只点了两只风烛,令空旷的房间显得有些幽暗。

屋里很暖和,她只穿着一件白底织金暗云纹罗衫,斜靠在暗红色的大迎枕上,雪白的大*腿与白嫩的脚丫全都露在外边,一名身穿鲜红坐蟒袍的中年人坐在床边的棉墩子上,正是她的亲哥哥,御马监掌印李文进。

兰琪一身蓝衫,也在暖阁内,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家具。

“听说皇帝下午又去了延祺宫?”说了些琐事后,李彩凤突然问道。

李文进笑道:“皇帝都亲政了,让我说,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唉……”李彩凤叹了口气,往起坐了坐,虽年近四十,却仍旧一点不见下垂的双=*乳*便显得愈发的高*耸了些。她颇有些幽怨的扫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说道:“儿大不由娘,理是这么个理,可我这当娘的,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他啊。知道么,打从去年在曲流馆被我撞破他和那两个小宫女胡作非为的事情之后,我就经常梦到先帝指责我对皇帝管教不严,让皇帝成了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娘娘,你就是爱胡思乱想,让我说,真要说荒淫,皇帝比起先帝来差远了。”

“去,这话可不能瞎说。”李彩凤白了李文进一眼,却也知道自己这大哥行事稳健,不过就是私底下说说,是以并未放在心上,转而道:“你还不知道我么,我是真的希望皇儿的千秋帝业不但能驰骛今古,更能垂范后世,不但要超过世宗老皇爷,更应该比先帝大有作为,享祚长久。”

“皇帝努力开枝散叶,这不正和你的意嘛。”李文进好像要故意和李彩凤作对似的,笑道。

李彩凤又白了他一眼,说道:“开枝散叶我不反对,不过总得雨露均沾吧?一口气选了九嫔我就不说什么了,倒是都*宠*幸一下啊,整天围着那个郑淑嫔算什么事?”

李文进正要说话,小管事牌子入内通禀,说内阁首辅张居正有要事求见,不禁一怔,说道:“张太岳素来是个知道轻重的人,都戌时了,这时辰求见,定是有什么要事,要不,我去见见他?”

“哀家亲自见见吧,反正你也在,料那些人也不敢嚼舌*头。”李彩凤下意识的改了自称,保养的极好的白皙脸庞没来由的泛起了一丝红晕。

李文进点点头,对那候着的小管事牌子吩咐道:“告诉元辅大人,让他稍候片刻,待娘娘更衣后便见他。”

小管事牌子自去通知张居正,兰琪则匆忙上前,帮着李彩凤戴上双凤翔龙冠,穿起了金丝绣织九龙四凤十二树大花的朱罗命服。这一装扮,风韵迷*人的少妇顿时一变,美貌不减,浑身却凭空多了一丝逼人的贵气。

穿戴好后,李彩凤当先向正殿行去,打从搬离乾清宫,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张居正了,想到他缠*绵病榻多日,不知好些没有,脚下的速度不禁愈发快了一些。

见此情形,李文进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个张太岳,不但害自己不浅,也把妹妹害惨了啊。

第九十七章 夜会慈宁宫

张居正等在慈宁宫广场右侧的永康右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的站在那里,如同一株苍松。

值夜的卫士偷眼打量着这位帝国重臣,小心的猜测着他夤夜进宫求见慈圣老娘娘的意图,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广场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难捱的沉默,一个小宦官走到门口,压低公鸭嗓,冲张居正赔笑说道:“劳元辅大人久候了,老娘娘召您进去呢,请随小的来吧。”

“有劳了。”张居正客气一句,默默的跟在小宦官后边走进了永康右门。

走进慈宁宫正殿时,李彩凤早已在正中的椅子上坐定,李文进和兰琪分左右站在她的两旁,儿臂粗的风烛点燃了好几根,却仍旧不足以将整个大殿照亮。

不知为何,张居正有些心慌,忙跪倒施礼,说道:“夤夜见驾,罪臣失礼了,还请娘娘恕罪。”

“先生为国事夙兴夜寐,旰食宵衣,哀家感谢您还来不及,何罪之有?”

“太后宽宏,罪臣惶恐。”

“客套话就不说了,先生找哀家,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其实也算不上大事,”张居正说道,停顿了一下,这才又道:“李烁来找微臣了。”

“李烁?”李文进眉头猛的一跳,抢着问道:“平白无故的,她怎么会去找你?莫非是因为张佑?”

李彩凤皱了皱眉:“兰琪,你先出去,守住殿门,谁敢偷听,直接给哀家拖下去杖毙!”

兰琪依言退下,心中却好奇起来,怎么瞧这样子,李公公好像特别紧张那个张佑呢?

张居正却一点都不好奇,待兰琪退下之后,略往前走了走,苦笑说道:“永年兄猜着了,确实是因为张佑……”

(李文进字什么没查到资料,这个“永年“是笔者杜撰的,各位不要当真)

将事情详细的讲了一遍,最后他道:“按理说,他假传圣谕,罪在不赦,不过,他毕竟是……微臣不敢自专,这才来征求娘娘您的意旨。”

李彩凤神情飘忽,好像陷入了回忆,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瞥向李文进,幽幽说道:“大哥,你怎么看?”

李文进突然转到李彩凤对面跪了下去:“太岳说的对,假传圣谕,罪在不赦,诛九族都不为过,只是……只是他毕竟是李纨的儿子,纨儿红颜早逝,就留下了这么一点骨血,真就这么杀了他么?”

说到此处的时候,他的眼圈泛红,声音也忍不住有些哽咽起来,望着自己的亲妹妹,就差出口哀求了。

“永年兄……”张居正想说点什么,叫出口,却发现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这个可怜人,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

李彩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随着张居正的叹息,她也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李文进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地牢阴暗而又潮湿,霉腐的气味熏的人头疼。地上倒是也铺的有稻草,用手能攥出水来。这样的环境,别说用刑,便是住的久了都能得病。难怪张佑记得后世不知在哪个论坛上看到过,凡是住过锦衣卫诏狱的,即使不死,也得落下一身的病根儿。

约莫着后晌的时候,他和邢尚智他们分开,被单独关进了一间牢室,此牢全由石头砌成,缝隙间灌有米浆,除了铁门上有一尺许见方的小洞,连个窗户都没有,小洞上的小门关紧之后,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让他有些不安起来,既担心自己的命运,又担心有人暗害耿孙氏——临别时倒是郑重提醒过邢尚智他们,一定要保护好耿孙氏,不过身在大牢,老钱又身受重伤,只邢尚智一人,便武功再高,若真有人存心暗害耿孙氏的话,怕也独木难支。

牢中无日月,胡思乱想当中,张佑也不知道关了多久,忽听锁链声响起,门开处,一名身穿赤红飞鱼袍,手握火把的中年人忽然出现在门口,不禁心中打鼓,试探的问道:“你是……?”

“鄙人刘守有,小张大人好大的架子,若不是机缘巧合,怕还见不到你呢吧?”

刘守有的话里夹枪带棒,张佑微皱眉头笑道:“原来是刘大人,您这话下官可吃罪不起,您也说机缘巧合,这说明缘分自有天定,老天爷就让咱俩在这里见面,我也没办法啊。”

张佑谈笑风生,丝毫不见惊恐,不禁让刘守有略诧异了一下,说道:“果然不愧是敢假传圣谕的人物,小张大人视死如归的气度,实在是令本官佩服啊。”

这话他说的阴阳怪气,隐有揶揄之意,张佑却并不放在心上,说道:“视死如归可不敢当,真说视死如归,我那老仆人钱永和才是真的视死如归呢。话再说回来,死不死的成,怕还在两可之间吧?”

若能说动张居正替自己说话,朱翊钧就再生气,怕也得顾忌一下张居正的看法吧?

只是话虽如此,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仍旧下意识的提到了嗓子眼儿——再豁达的人,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哟,小张大人你让本官说你什么好?你犯的可是不赦之罪,不被诛九族都是轻的,还想活命?你不会是在做梦吧?”

张佑一怔,强自压抑着狂跳的心跳问道:“这么说,刘大人是带着旨意来的?怎么个死法?说来听听,早就听说锦衣卫诏狱有十八般刑具,折磨人不带重样的,下官一直挺好奇呢。”

“你——死鸭子嘴硬,等死的时候,本官倒想看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刘守有实在是有些气愤,关进诏狱的官员他见多了,还从来没见过张佑这样的人呢。

“那谁知道呢,你不是来执行的么,等着看就是了。”

刘守有气结,说道:“算你小子命大,本来陛下已经下令要杀你的,谁知道郑淑嫔突然心口疼了起来,捂着心口给你求情,陛下不忍,这才答应先关着你,等查明实情再问罪……你小子也别高兴的太早,不过多活几天罢了,迟早也是一死。”

郑淑嫔?原来是她救了我!

张佑万万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段插曲,不禁感慨万千,嘴里却道:“能多活一刻总是好的。另外,我得奉劝刘大人一句,做人,心胸要放宽广一些,不就是没收你的请帖嘛,就值得你如此恨我?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你以为老子必死无疑,没准过几天陛下气就消了,老子活蹦乱跳的就又从你们锦衣卫诏狱中放出去了,世事无常,谁也不敢打保票对不?”

“呸,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要能活着从这里出去,老子跟你姓!”刘守有怒极而笑,说完转身就走,同时说道:“给他几个菜饼子,万一万岁爷提审,别饿死了他!”

铁门重重关闭,小门打开,几个黑乎乎的物事丢到张佑旁边,张佑捡起来,触手硬邦邦的,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馊臭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芳香,不由心头巨震,狐疑不定起来。

第九十八章 滴水之恩

时辰早已翻过了戌牌,延祺宫前殿东暖阁内寂静无声,热乎乎的火炕上,郑淑嫔拥被闭目,即使在睡梦之中,仍旧不时皱一皱眉头。

朱翊钧盘膝端坐在她的旁边,身前摆着一个炕桌,上边摆放了不少奏折。

炕桌是用降香黄檀木所做,高束腰,齐牙条,牙条上浮雕对龙。牙条之下,是近似球形的兽足马蹄,马蹄与牙条相交处,浮雕龙首,狰狞生动,整体造型简洁中不失精细典雅,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准,要是能留到后世,绝对是拍卖会上最火爆的拍品。

暖阁内飘荡着浓浓的药香,服药之后,郑淑嫔心口疼的差些,不久前才睡着。

奏折很多,炕桌上厚厚的摞了好几叠,大多是朱翊钧已经批阅过的,剩下还没有批阅过的大概还有十多本。

倒不是每天朱翊钧都需要批阅这么多奏折,有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帮助处理政务,其实大明朝的皇帝做起来可以比前朝历代的皇帝都轻松。事实上,就算皇帝对朝政不闻不问,帝国也可以在内廷外廷的双重领导下运转下去。

但朱翊钧自幼受教,在李彩凤张居正和冯保等人的鞭策下,早已养成了勤奋的习惯,树立了远大的抱负,所以,他的皇帝生涯注定要比他的父祖们辛苦——自从他做皇帝以来,便严格按照各种礼仪做事。他祭祀天地,祭祀祖宗,庆元旦,赏端阳。接见外国使臣,卸职退休和著有勋劳的耆老。

每年的十一月,他要接受下一年的日历,并正式颁行全国,让天下臣民知道天文和节令的根据,知道何时播种谷物,知道何日适合搬家,何日适合嫁娶。

春天,他要在先农坛附近举行“亲耕”,以告诉臣民,皇家对于农桑的重视。

帝国皇帝想要有所作为,这些都是必要的工作,包括每逢三六九日的早朝,包括重大官员的任免,当然也包括每日的批阅奏章。

对于这些,他很少倦怠,可今天却很特殊,别看批阅的速度很快,他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些奏折上边。

“嗯……”嘤咛一声,沉睡着的郑梦境忽然捧着胸口坐了起来,朱翊钧一直在留意她的动静,见状匆忙转过身体扶住了她的肩膀问道:

“怎么了梦儿,心口又疼了么?”

“好多了陛下,”朱翊钧的关心发自肺腑,溢于言表,郑梦境感受的十分真切,正因如此,对与撒谎欺骗他,便感觉愈发的愧疚,但张佑毕竟是父亲的救命恩人啊,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在能够影响到朱翊钧的情况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就是做了个噩梦……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了?”

“亥时了,睡了也没多久,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这么晚了啊?你不回乾清宫,不怕皇后娘娘和冯公公……”

话音未落,管事牌子魏和突然走了进来,郑梦境便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问道:“怎么了魏公公?”

魏和苦着脸,还没开口,朱翊钧就变着脸道:“告诉宋国忠,今晚朕就宿在延祺宫了,让他赶紧给老子滚蛋,再敢呱噪,朕立马撤了他的敬事房管事。”

“万岁爷爷息怒,万岁爷爷息怒,奴婢们也不想……可祖训在那儿摆着,您若宿在延祺宫,让老祖宗知道了,又该……”

按照规定,除了坤宁宫以外,皇帝是不能宿在其她妃子的寝宫的,刘昭妃位份要比郑淑嫔高的多,侍寝的时候,也得脱的一丝不挂,裹着被子,被小宦官们送到乾清宫。

至于魏和口中的“老祖宗”指的并非是张鲸的义父张宏,而是司礼监掌印冯保。此君在上万宦官当中,地位最高,除有数几名高级太监以外,其余宦官称呼到他的时候,一般都称其为“老祖宗”。

因为张佑的事,朱翊钧的气本来就不顺,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到“老祖宗”这个称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登时冒了上来,身子一转,双*腿已经搭到了炕沿儿上,抬脚就把魏和踹到了一边:

“朕是皇帝还是‘老祖宗’是皇帝?告诉宋国忠,朕今日哪里也不去,就睡在延祺宫,让他赶紧滚,够胆就去告诉大伴!”

魏和被骂的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出了暖阁,将朱翊钧的话跟敬事房管事牌子宋国忠复述了一遍,目送他苦笑着离开,心思百转,暗道:“本来张鲸公公让咱家来延祺宫伺候郑淑嫔咱家还不情愿,瞧万岁爷这意思,估计用不了多久郑淑嫔就得进位。有她相助,拿下冯保就多了一成胜算。日后张鲸取代冯保掌印司礼监,怎么也得给咱家弄个秉笔太监当当吧?”

想到此处,他不禁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陛下,你对我这么好,我……”郑梦境眼见朱翊钧因为自己发怒,愈发感动,不禁将脸靠在朱翊钧的后背上,伸出双臂,从后边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

感受着顶在后背上的两团绵软,朱翊钧突生反应,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小梦儿身体不适,又深吸一口气,强自将兴奋压了下去。

“傻丫头,这是你应得的,你知道吗,自从你进宫之后,这几天,是我过的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嗯,能得到你的看重,梦儿心里说不出的开心,不怕你笑话,到现在我还跟做梦似的呢。”

“现在呢?”朱翊钧回过身,凑唇在她莹润的唇上轻啄了一口,笑道。

郑梦境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就算真的只是一场梦,有这段时间和陛下的相处,我也知足了。”

“知足好啊,怕就怕的是人心不足,有些人,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放在心上。”不知不觉的,朱翊钧又想起了张佑。

郑梦境倏地睁开了眼睛,猜到了他的心思,斟酌着说道:“又想到那个张佑了么?既然你放不下,依着我说,你还是应该亲自见一见他的好,假传圣谕,就为了救自己的仆人?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那热气球不就是他做出来的么,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对啊,”朱翊钧眼睛忽然一亮:“光顾着生气了,都忘了问问他的仆人为什么要当街杀人了,不行,朕这就召张鲸过来问问。”

第九十九章 暗杀

就在朱翊钧等待张鲸的时候,慈宁宫内慈圣太后突发暴病,已经乱成了一团。值宿的御医被迅速请了过来,望闻问切,药石之后,太后娘娘仍旧昏迷不醒,关键时刻,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听说太医院新来的医生张佑素有神医之名……”御医不以为然,李文进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亲自出宫去请张佑。

一直也没见到张居正的身影,所以,所有担忧李彩凤安危的人,无伦真心还是假意,都不知道,在太后突然昏迷之前,堂堂的帝国首辅曾经夤夜进宫,求见过太后娘娘。

消息传到延祺宫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张鲸已经入宫,正在给朱翊钧讲述钱倭瓜杀人的前因后果,他是聪明人,下午的时候之所以不提,其实是希望借此机会除掉张佑来着,现在被连夜招进大内,居然仅仅是为了询问钱倭瓜杀人的原因,让他顿时就猜到,在朱翊钧的心中,其实并不希望处死张佑。

这当然令他愈加嫉妒,但他城府极深,自然不可能表现出来,言语之中,甚至还不时有意的替张佑开脱了几句。

太后娘娘病重,谈话自然继续不下去了,朱翊钧惊的面无人色,张鲸也吓了一跳,两人不敢怠慢,匆匆出了延祺宫,嫌弃步輦太慢,径直骑马狂奔到了慈宁宫。

“母后如何了?”进殿正撞见兰琪,朱翊钧急忙问道。

“已经服了药,不过仍旧昏迷不醒。”兰琪是知道根底的,脸上却仍旧装出一副惶急。

朱翊钧沉着脸匆匆奔向暖阁,张鲸紧随其后,经过兰琪的时候,却被她轻轻拽了一把,心知有异,急忙停了下来。

兰琪瞥一眼朱翊钧离开的方向,见他已经进了暖阁,忙凑到张鲸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随着她的话,张鲸脸色瞬变,点点头:“嗯,嗯,咱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赶紧进去吧,小心点,别瞎说。明晚我回府!”兰琪轻声道,说到最后的时候,轻瞟张鲸一眼,风*情万种,弄的张鲸心都颤了一下,探手在她圆滚滚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这才向暖阁走去。

北镇抚司诏狱内,刘守有默默的坐在休息室内,旁边站着几名身穿飞鱼服的千户,低头看着坑洼不平的地面,大气儿都不敢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名百户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刘守有忙问:“怎么样?起作用了么?”

那百户嘿嘿一笑,说道:“大人多虑了,神医又如何,这‘神仙醉’出马,还没有药不翻的呢,那小子现在睡的跟死狗一样,针扎都不醒。”

“好!”刘守有长身而起,向外走去,边走边道:“看看去,小兔崽子不是跟老子狂么,老子还非得看着他怎么死!”

众人簇拥着他走到关押张佑的石牢,只见铁门洞开,火光照耀下,张佑趴在地上,发出雷鸣一般的鼾声,果然如那百户所言,“睡的跟死狗一样。”

“大人,现在就行刑么?”适才那百户凑上前问道,刘守有没搭话,走到张佑旁边,伸脚尖挑了挑张佑的胳膊,见他毫无反应,笑道:“小子,你不是还妄想等万岁爷的恩旨么?不是跟本官狂么?实话告诉你吧,在这诏狱之内,本官让谁三更死,他就绝对活不过五更。”

说罢,他轻轻挥手:“开始吧,加两个口袋!”

闻言,那百户也学着刘守有的样子挥了挥手,很快,就有四名锦衣校尉抬着两个沉重的布袋走进了石牢。

布袋中装的都是黄土,每个布袋各五十斤,全都压*在后背上,沉甸甸的,张佑有些气闷,幸好他有真气护体,不然的话,估计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就得命丧黄泉。

菜饼子没吃,所以他当然是在装睡,这种刑法他听说过,杀人于无形,事后与正常死亡无异,据说是古代监狱当中暗杀人犯常用的手段,想不到刘守有胆大包天,居然给自己用上了。

只是他有点好奇,假如仅仅是因为自己拒收刘守有的请帖,他应该不至于对自己暗下杀手。幕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呢?李成梁?还是其他什么人?

人在得意的时候容易忘形,他希望刘守有自己说出来。另外,他暂时也估不准,假如自己反抗的话,刘守有会不会直接下令杀了自己。他可没把握独自对付这么多人,所以,他只是运转真气,对抗着后背上传来的沉重压力,仍旧装作熟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闻听张佑一直打鼾,毫无要死的迹象,刘守有有点沉不住气了,说道:“小崽子还挺命大,再抬一个口袋给他压上,若还不行就再加,本官还就不信了,压不死狗日的。”

很快,又有校尉抬进来一个装满沙土的口袋,重重的摞到了张佑的后背上。

操=你=大爷=的!

张佑暗骂,心里发狠,刘守有你个狗日的给老子等着,若老子这次侥幸不死,非特么让你后悔来到人世不可。

又捱了片刻,饶是他真气护体,也有些承受不住,呼吸开始粗重了起来,不想刘守有却好像挺开心这个变化,竟然吩咐人要求再加布袋。这下他忍不住了,翻身就把后背上压着的口袋掀了下去,跳起身指着目瞪口呆的刘守有破口大骂:

“老王八蛋,不就没接你的请帖么,就值得你这么恨我,非置之死地而后快?”

“你……”

“你什么你?老子怎么也得算是个钦命要犯吧?你暗杀于我,就不怕触怒陛下?老子假传圣谕不假,依着我看,你胆子比我还大!”

刘守有此刻已经回过神来,阴笑一声说道:“小子,你也别怪本官手下无情,怪只怪你不该多管闲事……实话告诉你吧,有人不想让你活着见到万岁爷,所以,你死定了。其实这也是好事,你死了,估计万岁爷的火气也就消了大半,就不至于牵连到你的家人了。所以,本官劝你一句,还是乖乖束手吧,本官给你留个全尸!”

“去你大爷的吧!”从刘守有的话里,张佑已经猜到了幕后主使,自然不肯束手待毙,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突然出手,从那名百户腰间拔出了绣春刀,顺手就抹了他的脖子,这才收刀护在胸*前:“想要老子的命,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

眼见张佑转眼就杀了一人,刘守有大惊失色,高声叫道:“反了反了,一起上,杀无赦!”

话音既落,众番子纷纷抽刀,将张佑团团围了起来。

外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慈宁宫管事牌子,御马监掌印到!”

第一百章 风水轮流转

李文进怎么来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张佑和刘守有。

“滚开,咱家奉了慈圣太后娘娘懿旨,挡路者,格杀勿论!”

焦急中夹杂着愤怒的声音惊醒了众人,刘守有心中打起了小鼓,张佑也有些迷糊,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清楚的,李文进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恐怕暂时不用死了。

难道是张居正去求了李太后?

他忽然想到这种可能,登时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原来无伦自己如何安慰自己不必害怕,内心深处,对于这个世界其实还是充满着眷恋。

外边那些锦衣校尉们推三阻四的态度让李文进的心里涌起了惊恐,不详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当闯进石牢,入目看到张佑旁边的那几个装满沙土的口袋时,他顿时暴跳如雷,抬腿狠狠给了刘守有一脚,用手一指手握绣春刀团团围着张佑的那些人,愤而喝道:

“大胆狂徒,给咱家把他们都拿下……刘守有,太后娘娘若有不测,你就等着咱家亲自去抄你的家吧!”

刘守有肝胆俱裂,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哭丧着脸道:“李公公您听下官解释,不是您想象的那样,下官……”

“你还是等着和皇帝解释吧!”李文进阴着脸打断了刘守有,视线落在张佑的身上时,却突然温柔了下来:“真像……”下意识的说出这两个字后,他惊觉失言,急忙一整脸色说道:

“你就是张佑吧?太后娘娘病危,太医院的御医们束手无策,听说你医术高明,素有‘神医’之名,快随咱家入宫。”

太后病危?张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听到“真像”二字所产生的疑惑顿时不翼而飞,问道:“太后娘娘?哪个太后?”

李太后活了七八十,如今还不到四十,他可从来没记得哪家史籍上记载过她曾经得过大病。

“是当今圣上的生母慈圣太后……你没事吧,若没事就别罗嗦了,赶紧随咱家入宫。”

“公公不来,估计我就真得去见阎王爷了,现在嘛,除了被压的有点气短,大事儿倒没有。”张佑随口说道,心里却狂跳起来:据说李彩凤曾是后宫第一美女,即使上些岁数,怕也忒差不到哪里去吧?

好狡猾的小子,这是给刘守有上眼药呢啊。李文进暗道,心说这刘守有胆大包天,居然连你的主意都敢打,用不着你说,咱家也得好好收拾他。

想着,他道:“你的委屈咱家瞧着呢,不过,你是待罪之身,也别说风凉话,一切,还得看你能不能治好太后娘娘。别废话了,走吧!”

张佑嘿嘿一笑,活动了一下手脚,伸手虚引:“公公先请。”自己则走到满头大汗的刘守有面前,嘻嘻一笑:“刘大人,我说什么来着,风水轮流转,想不到转的这么快啊……”边说,边伸手摸了摸对方鲜红的飞鱼服:“好好感受感受这身衣服吧,说不定再用不了多久,就得脱了它喽!”

说罢哈哈大笑着出了牢门。

刘守有气急败坏,脸色铁青,握紧双拳,恨不得给这个得意忘形的臭小子狠狠来上一记,只是,一想到李文进的话他就不寒而栗,太后娘娘居然病危了?万一张佑真把娘娘治好,那……

他不敢想下去了,趴跪在地上,如同被霜打了一般。

“哦,对了,忘记告诉刘大人了,耿孙氏和钱倭瓜你可得看仔细了,若是不明不白的没了气儿,你可别怪下官没事先提醒你!”

张佑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丢下这几句话,这才重又迈步,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申婉儿的绣楼内,张佳琳早已恢复了女装打扮,不时的来回踱着,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刚从隔壁过来不久,早过了三更天,母亲和李烁也没睡觉,倒是二狗,经过治疗之后,已经没了大碍,他毕竟是个孩子,哭闹了一阵子后,终于睡了过去。

“佳琳,求求你,能不能别这么走来走去的了?”申婉儿终于看不下去了,无奈的说道。

“世兄被关的地方可是锦衣卫诏狱啊,我恨不得马上就去看看他你知道么?听姨娘说,元辅大人倒是愿意帮忙,但他犯的可是欺君之罪,皇帝能原谅他么?”

“我看子诚兄不像一个短命的,肯定会没事的。另外,我不是已经托张允修那小子联合国子监那帮子学子们为耿孙氏请命么,只要耿孙氏的冤情真相大白,子诚兄假传圣谕便有了借口,再有元辅大人说好话,说不定陛下就原谅他了。”

“但愿吧!”张佳琳叹了口气,终于挨着申婉儿坐了下来,突然抱住了她,眼圈红了起来,有些哽咽的说道:“知道么婉儿,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助过,我好怕……世兄若不在,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听她真情流露,申婉儿已经无心取笑她了,回想起张佑初入京师,自己推着他行走在大街上的那个黄昏,耳畔仿佛仍有他爽朗的笑声在回荡。

如此惊才绝艳的少年,真的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么?

她有些感同身受,抚着张佳琳的肩膀,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好的说辞来安慰。

一路上张佑都想跟李文进搭话,李文进却沉默以对,并不搭理他,搞的他有点郁闷。

终于,慈宁宫到了,临进永康右门,李文进突然抓住了张佑:“放心大胆的去治,一切有咱家给你兜着!”

张佑一怔,想要问问对方为何对自己这么好时,李文进已经当先走了进去,急忙跟着,进门便见殿门口站了许多人,有值宿的高级宦官,也有身穿铠甲的大汉将军,还跪着不少都人,人虽多,却鸦雀无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气氛铺面而来,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心一凛,所有的好奇顿时都被抛到了脑后。

等到进了暖阁,他一眼就见不光朱翊钧,连王皇后也面无表情的站在床榻旁边,再看床榻上,隐约躺着一人,猜着定是曾经的后宫第一美女李太后,他的心顿时一紧,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

第一百零一章 慈圣太后娘娘尊范

“张佑,太好了,你终于来了,赶紧给太后娘娘看看!”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朱翊钧焦急的对张佑说道,假传圣谕的事情,早已被他丢到了脑后。

王皇后没说话,只是重重的看了张佑一眼,意思有点复杂,像是警告,又仿佛是不满,莫非褪毛效果不佳?张佑忍不住暗想,只是这种问题,哪怕私下会面,他也不敢问,何况还听着这么多人了。

“去吧!”李文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朱翊钧等人道:“陛下,皇后娘娘,都出去等着吧,张佑妙手回春,太后娘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李公公,微臣想留下来和张大人学习一下,不知……”一个声音响起,张佑这才注意到,原来地上还跪着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员,猜着应该是太医院的御医,正想拒绝,便听李文进打断了对方:“学习要紧还是太后娘娘凤体要紧?想学习下来再向张佑探讨,耽误了太后娘娘治疗,咱家第一个杖毙了你!”

“李修文,少罗嗦,还不赶紧滚出去!”王皇后随即轻喝道,美貌的容颜上,罩上了一层浓浓的寒霜。

李修文满心的不服气,奈何连皇后娘娘都发了怒,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却仍旧不忘看张佑一眼,这才连滚带爬的出了暖阁。

许是对王喜姐的态度很满意,朱翊钧伸手轻拍她的手臂一下,又十分郑重的对张佑说道:“治好母后,一切皆可商量,治不好,朕就让你给母后陪葬,我不是吓唬你!”

说罢,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暖阁,王皇后紧随其后,李文进又拍了拍张佑的肩膀,这才最后退出了暖阁。

“怎么去了这么久?”刚出来,朱翊钧就阴沉着脸问道。

李文进眼睛微眯,寒声道:“不瞒陛下,若内臣再晚到一步,张佑的小命,就要断送到刘守有手上了。”

皇权至上,哪怕李文进是朱翊钧的亲舅舅,也得自称为臣,这是规矩。

朱翊钧登时一怔:“怎么回事?朕记得没让刘守有……”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皱眉沉思,旁边张鲸凑上前,格格一笑,说道:“还用说,肯定是收了黑钱……张佑之所以假传圣谕,老奴猜着,定是怕耽搁太久,耿孙氏被暗杀,都知道万岁爷稀罕那小子,估计是怕他将耿孙氏的事情告诉您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说到此处,他伸出右掌,虚空向下轻砍了一下。

李文进诧异的看了张鲸一眼,再看旁边的兰琪,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朱翊钧的脸色阴沉的快滴下水来,咬着细碎的白牙格格一笑,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中往外挤道:“好啊,一个个的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这是,张鲸,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一查到底!”

“是,”张鲸匆忙跪倒答应,又问:“那刘守有呢?”索性也是要帮张佑,他这是干脆一帮到底了。

“暂时停职!”毕竟是名门之后,又是张居正举荐,短暂的愤怒之后,朱翊钧已经冷静了下来,有小宦官搬来了椅子,坐上去,望着暖阁的方向,开始担心起李彩凤的安危。

见此情形,众人也沉默了下来,不知何时起了风,吹过宫檐殿角,发出呜咽的悲鸣,衬托的气氛愈发凝重。

暖阁内,张佑没有第一时间替李彩凤把脉,而是走上前仔细的端详了一番。他不得不承认,后宫第一美女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即使上了些年岁,凤床上躺着的这个女人,仍旧美*艳逼人,隐隐的,居然和他后世上初中时暗恋的那个语文老师有点像。

但她比那个语文老师要美的多,弯眉高鼻,皮肤保养的很好,烛光之下,仍旧娇嫩如婴儿的肌肤,只嘴唇略干燥了一些,却更激发男人一亲芳泽的欲*望,有那么一瞬间,张佑真想俯身亲她一口。

当然,他顶多也就是意*淫一下罢了,这可是堂堂的慈圣太后,帝国皇帝的亲生母亲,抬抬小手指就能碾死他。

不过,这并不是遏制他邪念的根本原因,真正令他停止瞎想的,是一个声音:

“看够了么?信不信哀家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声音不大,听在张佑的耳朵里,却如同晴天霹雳,乖乖,不是昏迷不醒了么?怎么……?

腿一软,他居然被吓的噗通跪到了地上。

“原来就这么点胆子,哀家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李彩凤坐起身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张佑,可惜张佑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的头发——来的太匆忙,从诏狱出来,直接就奔慈宁宫,根本就来不及找顶帽子戴上。

“微臣不敢!”哪怕拥有后世灵魂,这一刻,张佑仍旧出了一身冷汗,这是谁,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国之母呢,只可惜,为啥要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呢?

“不敢什么?是不敢假传圣谕,还是不敢看哀家?抬起头来!”

李彩凤的声音分辨不出喜怒,张佑非但不敢抬头,反而把头更往下低了低,手指扣着金砖的缝隙,青筋都冒了出来。

“哀家说,让你抬起头来!”李彩凤一字一顿的说道,声音忽然寒了下来。

这下张佑不敢拒绝了,缓缓的抬起了头,视线与李彩凤的目光相对,又倏地低下了脑袋。

“冒犯了娘娘凤威,微臣罪该万死……不过也不能都怪微臣,实在是娘娘太漂亮了,微臣从来没见过如娘娘这么好看的人,一时失神,这才多看了几眼……”

鬼使神差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冒出了这些话,刚说完就开始后悔,这特娘的可是朱翊钧的老娘,神圣不可侵犯,又不是夜店中的*****我这不是寿星公吃砒霜,找死么?

他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儿。

短暂的沉默,李彩凤突然噗嗤笑了一声,诧异之下,张佑下意识的抬头瞥了一眼,但见对方好像十分开心,波涛汹涌,花枝轻颤,吓的他忙又低下了脑袋:“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难怪你小子敢假传皇帝的口谕,哀家看,你的胆子何止是大,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对哀家口出不逊,就不怕哀家一怒之下,灭你满门么?”

第一百零二章 你可知罪?(第三更)

福至心灵一般,张佑从李太后微妙的语气变化当中察觉到,在她高贵的太后头衔之下,其实隐藏着的,仍旧是一颗普通女人的心。

他装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说道:“罪臣该死,不过说实话而已,求娘娘念在罪臣初犯的份上,饶了罪臣这一次吧。”

“我真的很漂亮么?”李彩凤忽地问道,视线移向窗外,神情突然落寞了起来。入宫近二十年了,除了穆宗在日,她还从未从异性的嘴里听到过有人夸她漂亮,异样的经历带给了她异样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首诗:白燕飞,两两玉交辉,有时红药阶前过,带得清香拂乡帏。

这是那年过生日张居正送给她的,假如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暧*昧的话,这是最露骨的一次。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两个人的身份注定了他俩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哪怕找一个浪漫的夕阳,单独的说说心里话都不行。忽然间,她发现,自己虽然身为母仪天下的太后千岁,本质上,却也不过是个孤独而可怜的女人。

“嗯!”张佑连连点头,却没听到李彩凤的回应,忍不住好奇,再次抬起了脑袋,发现李太后微微侧着身子,正望着窗外出神。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胸*脯愈发显得高*耸,和那个王金霞的师傅有的一比,看的有些熟=女=控的张佑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

声音当然不大,不过此刻太过寂静,不但他自己吓了一跳,急忙低头,便连出神的李彩凤都听了个真切。她是过来人,当然知道这种声音代表的是什么,不禁有些恼怒,只是,莫名的,心底深处却又不知不觉的向外涌出一丝快意。

这种快意是针对先帝穆宗的,她知道的清清楚楚,偏偏却无法遏制自己。

本来她决定好好看一看张佑的,刚才张佑抬头又低头的动作太快,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但是现在她忽然不想看了。

“下去吧,让他们都进来。”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冷淡一些。

“可是,微臣还没给您把脉呢?”

傻瓜,还没明白么?

她有些气结,忍不住说道:“看了哀家还不够,还想沾点手头上的便宜不成?”

张佑还真是这么想的,这样出色的女人,一亲芳泽是不敢想了,摸一摸手腕,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嘛。

男人都是贱骨头,张佑其实也不例外,以前表现不明显,不过是所接触到的女人,很少有人能够让他升起征服的欲*望罢!

“罪臣不敢!”

“敢不敢的,等哪天哀家真的病了再说。不用谢哀家,要谢就谢御马监的掌印李文进……去把皇帝他们都叫进来,哀家有话要说。”

这次张佑不敢瞎说了,答应一声,乖乖的退了出去。刚出暖阁,所有人就全都向他拥了过来,朱翊钧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母后醒了么?”

“醒了,让陛下您们都进去呢!”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长吁了一口气,以朱翊钧为首,迅速向暖阁走去,倒把张佑拉在了最后。

“张大人果然不愧‘神医’的名头,”原来那个李修文还在,见众人全都进了暖阁,忍不住凑上来对张佑抱拳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本官有些奇怪,太后老娘娘的脉相,虽略有些发沉,不过脉相有力,按道理来说,绝无昏迷的可能,怎么……本官不才,还请张大人赐教。”

此刻张佑已经猜到所谓的太后病重,应该是太后为搭救自己所出的计策,有了治愈太后凤体的功劳,就算朱翊钧再恨他假传圣谕,想杀他时,估计也得掂量一下。

李修文拱手鞠躬,已然心悦诚服,态度十分的诚恳,却难坏了张佑——本来就是装病,自己连脉都没摸上,怎么解释?

“这个……”他突然灵机一动,故作高深的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太后凤体康健着呢,之所以昏迷,其实是……算了,告诉你你也未必相信,总之,大人您的医术肯定没问题也就是了。”

“难道是中邪了?”李修文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张佑腹中暗笑,转身进了暖阁,李修文怔在原地喃喃自语:“想不到这位小张大人不光精通医理,还通玄学,怪不得闯出了‘神医’的名头……”脸庞上,满满的都是敬佩,再无一丝嫉妒。

暖阁内,适才还凤威外放的李太后神奇的虚弱了起来,斜靠在金丝紫缎鸳鸯枕上,半闭着双目,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王皇后坐在她的旁边,正在小心翼翼的用粉拳敲打她的大*腿。

鸳鸯枕就摆在兰琪的前边,兰琪跪在床头,丰盈的隆臀坐在脚后跟上,衣袖略挽,露出一小断莲藕般的玉臂,玉指轻轻的按揉李太后的太阳穴。

朱翊钧坐在旁边的棉墩子上,正在和李太后小声说着什么,李文进和张鲸垂手立在旁边。

“罪臣张佑,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拜见……”

“行了行了行了,少给朕来这一套,母后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朕怎么瞧着还是有点虚弱?”

张佑其实也不想当佞臣,可惜在这个君权至上,一言可定生死的环境中,为小命计,不得不收起高傲,努力的向影视剧中的和珅学习。得说他是个天才,插科打诨,曲意奉承,施展起来,有板有眼,仿佛天生就是如此似的。

还是那句话,能活着,谁想死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有实力的前提下,除非迫不得已,最好还是夹起尾巴来做人吧。

被朱翊钧打断,他忙道:“启禀陛下,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后娘娘大碍肯定是没有了,不过,却需好生调理一段时间才行。”

“没有大碍就好,这样吧,以后你就是太后的专职御医,全权负责太后的健康,出一丝闪失,朕拿你是问!”

“罪臣领旨!”张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忍不住感激的看了太后一眼,却见她居然已经闭上了眼睛,神情古井不波,仿佛陷入了沉睡。

朱翊钧好像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声音压低下来:“起来吧,随朕出去……爱妃,今晚你就别回坤宁宫了,留下照顾母后吧!”

王喜姐轻声答应,朱翊钧冲李文进和张鲸挥了挥手,悄悄向外走去,张佑急忙起身跟上,四人出了暖阁,朱翊钧并不停留,当先向殿外走去。

启明星高挂,东方天空微微泛白,犹如鱼腹。

站在丹墀之上,朱翊钧伸了个懒腰,忽然回身望向张佑,沉声问道:“你可知罪?”

第一百零三章 天上掉馅饼

又来了!都说让老子当太后娘娘的专职御医了,何必还来这一套呢?

张佑腹诽着跪倒在地,做出一副愧疚万分的样子,说道:“罪臣罪在不赦,万死莫恕其罪,还求陛下看在罪臣‘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份儿上,原谅罪臣这一回吧!”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朱翊钧重复了一句,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飞快的板起了脸,呵斥道:“好歹你也是堂堂的朝廷七品官员了,从哪儿学来这么多俏皮话?真是不成体统!”

“罪臣自幼残疾,虽也考了个童生,却早知科举无望,这才转而学医。读书少,言语粗鄙,自然是比不了那些饱读诗书的。”

张佑腆着脸笑道,万历被他惫懒的态度气乐了,指点着他道:“合着你还有理了呗?”说着一顿,抬脚虚踹了他一记,说道:“前因后果张鲸已经跟朕说了,念在事发有因,你又是初犯,还刚刚治好了太后的份上,朕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滚起来吧!”

“谢主隆恩!”

“不过,死罪好免,活罪难逃,朕得给你长点记性……”

听朱翊钧这话头,张佑首先想到的就是廷杖,据说负责廷杖的锦衣卫官员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豆腐上边垫纸,廷杖打在上边,纸破而豆腐不伤分毫,他可不想那样长记性,急忙打断朱翊钧说道:

“陛下您不会是想让罪臣自己出钱开办格物所吧?罪臣穷光蛋一个,那不是要我的命嘛!求您高抬贵手……”

“不行,求朕也没用,限你三个月,不,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格物所开不起来,朕拿你是问!”朱翊钧最开始想的,还真是打张佑个三十二十廷杖,又觉得不解气,正犹豫间,不妨张佑竟然自爆其短,瞧他哭丧着脸一副肉疼的表情,顿时就改变了主意。

“京城寸土寸金,又是买地方又是置办家当的,想开格物所,怎么也得万八千银子吧?就一个月时间,就算微臣是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时间也不够吧?”张佑苦着脸说道,心中却在暗笑,心说就只假传圣谕不死这一件事,就足够那些善于钻营的官员们感受到老子的能量了,别说一万两,就三万五万两,估计也有的是人抢着买单。你不是贪财么,到时候,老子照单全纳,把所有的贿赂数额全部记载下来,除了开格物所,剩下一股脑全部上缴给你,非把你哄开心了不可。

“朕可不管,总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之内,必须得把格物所给朕开起来,否则的话,索性也就别办了,格物所七品总管就当是个玩笑话。”

“别,好不容易熬了个七品官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算不算,你自己看着吧!行了,折腾了一宿,朕乏了,你留下来,让李公公给你找间屋子休息,随时注意太后的情况……嗯,宫里头女人多,你小子要是敢动歪心思,朕也不杀你,直接把你阉了。”

说完这些,朱翊钧打了个哈欠,走下丹墀,上了步輦。张鲸拍拍张佑的肩膀,又和李文进拱手道别,这才快步下了丹墀,伴着朱翊钧的步輦向永康右门而去。

“走吧,天都亮了,去咱家那儿眯会儿去吧。”李文进说道,他不仅仅是御马监掌印,还是慈宁宫最大的管事牌子,在慈宁宫西配殿有他专门的房间。

“这怎么好意思?”张佑措手笑道,有点受*宠*若惊。

“跟陛下都敢讨价还价,你还知道不好意思?”李文进嗤笑着当先下了丹墀。

张佑尾随在他身后:“公公您慢些,下官腿脚不方便。”

敢这么跟李文进说话的人还真不多,他腹中暗笑,这小子还真是个异数,速度却果然慢了下来。

李文进的房间很宽敞,装饰的却很简朴,小火者端着热茶上来,不免对张佑这位太后专职御医多看几眼。

摒退左右,李文进放松下来,坐到炕沿儿,示意张佑坐他对面,指着炕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说道:“正宗的毛尖儿,不用拘礼,到了咱家这儿,就权当回了自己家。”

这一刻,他给张佑的感觉就像邻家慈祥的大叔一般,仅仅是因为自己治好了太后娘娘,这位天子亲舅才对自己这么好么?另外,他这身份,怎么会净身入宫呢?还有,李太后为何让自己感谢他呢?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胡思乱想间,他道谢端盏,随意尝了一口,也没品出什么滋味儿。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李文进也端盏轻啜了一口,随口道:“就是你假传圣谕去宁远伯府提人的事情。”

张佑实在想不通李文进这个朱翊钧绝对信任的天子近人,为何对自己的事情如此关心,却也知道这是个难得的解释机会,没有丝毫的隐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的讲了出来,期间,着力讲述了耿孙氏的冤屈经历以及危险处境,以突出自己假传圣谕的迫切与无奈。

“下官其实是琢磨着先把人从宁远伯府带出来,然后再去找陛下坦诚此事的,谁知道偏偏撞上了小张阁老,倒霉就倒霉在他头上了。”

“你就不怕耿孙氏骗人?”

张佑笑了,说道:“好我的李公公,这天下间,能把谎话编的这么圆的刁民可不多,倒是仗势欺人,官官相护的官员到处都有。比较起来,下官还是更愿意相信耿孙氏。”

李文进深以为然的微微额首,然后皱了皱眉头:“别一口一个‘下官’的,听着别扭……咱家和你有缘,你若不嫌咱家是个刑余之人,就叫咱家一声‘义父’吧。”

他的语气十分随意,内容却石破天惊,张佑惊疑不定,啊的一声,居然轻呼出声。

“怎么,你小子不愿意?”

张佑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自己若是成了他的义子,岂非就成了朱翊钧的表兄?如此一步登天的机会,傻*逼才拒绝呢:“不不不,怎么会不愿意?就是,就是……”就是无功不受禄,这么大的一个馅饼砸脑袋上,他的脑子都被砸晕乎了。

“愿意就好,从此刻起,你就是我李文进的义子了!”

“孩儿参见义父,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很好,既然你认咱家当义父,有几件事,你必须得依咱家!”

见他说的郑重,张佑心里不禁有些打鼓,说道:“义父尽管吩咐便是。”

第一百零四章 奉命泡妞

“首先,”李文进竖起食指:“第一点就是李成梁绝对不能动,此人极有能量,不光深得张太岳信任,内廷当中,也和秉笔太监张宏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另外,张鲸和内阁次辅张蒲州最近也和他走的很近。陛下将此案交给张鲸彻查,看着吧,最后肯定查不到他头上。你小子胆子太大,咱家得事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省的到时候犯浑。”

张佑没想到居然是这种颇为推心置腹的要求,感动之余,益发好奇,这李文进为何对他这般好?

“多谢义父提醒,孩儿醒得了。”

“很好,其次么,就是提醒你注意张鲸这个人,你是他引荐的,说起来,他对你有知遇之恩,不过此人气量狭窄,嫉妒心太强,对他不要太过信任。”

“我看出来了,其实不久前刘守有要杀孩儿,孩儿最怀疑的就是张鲸,不过后来刘守有亲口承认是受李成梁之托,这才放下对他的猜忌。”

“嗯,如此说来,你倒还有些脑子。老家伙狡猾的很,咱家猜他肯定知道太后装病救你的事情了……”

“哦?”这应该是机密吧?张佑一怔,眼睛突然一亮:“莫非是兰琪?”

李文进满意的点点头:“差不了,兰琪是太后的心腹,太后要装病,不可能瞒着她……刘守有这次要倒霉了,让他们狗咬狗去吧,还省了咱们的事。对了,你不要对兰琪有看法,那丫头其实很能干,脑子也活,就是所嫁非人,咱家的意思,若是有可能的话,争取拿下她,对于你的前途,肯定有极大的帮助。”

“拿下?怎么拿下?”张佑万万想不到竟然从李文进嘴里听到了这样的建议,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耳朵出了毛病。

李文进斜了张佑一眼:“废话,当然是想办法让她喜欢上你……你年富力强,又比张鲸英俊,最关键的是,你比他多个宝贝,莫非还抢不过他?”

“可是……”

“可是个屁,你不会是嫌弃她是张鲸的太太吧?顶多就是口舌告个消乏,再说,又不是让你讨老婆,你犹豫个屁啊?”不愧是御马监的掌印,成天介和那些大头兵为伍,话一多,李文进的粗口便不时爆了出来。

李文进居然让张佑去撬张鲸的墙角,这让张佑有些啼笑皆非,不过,他初见兰琪时就对她挺感兴趣,只因她的身份,才打消了念头,如今有了李文进的支持,不禁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成,孩儿听你的,一定要想办法拿下她。”

“这还像个爷们儿。”李文进满意的点了点头,见此情形,张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和张鲸有私怨,只是感觉涉及隐秘,有点不好相问。

这事不好问,另外一个疑惑却说什么也压不住了,他略犹豫了一下,问道:“对了,孩儿有一事实在索然难解,义父为何要对孩儿这么好呢?您可别拿孩儿治好了太后娘娘这事儿搪塞我,刚才您亲口承认了的,太后装病这事,您也是知情者。”

“这……咱家什么时候亲口承认的?算了,有果便有因,你就别问了,时机未到,有些事,该让你知道的,自然就让你知道了……好了,熬了一宿,你躺不躺咱家不管,我是必须得眯会儿了。”

储秀宫后殿,旭日初升,众都人纷纷起床忙碌了起来。

“听说了么?昨日假传圣谕的那个小张大人,大半夜的被御马监的李公公从锦衣卫的诏狱中带进了慈宁宫……”

“为啥?不会是太后娘娘……?”

“嘘——声音小点,你不要命啦?不过,你还真没猜错,听说昨晚慈圣老娘娘突发暴病,昏迷不醒,御医束手无策,结果小张大人到了之后,很快就治好了太后老娘娘。”

“这么大的功劳,估计万岁爷舍不得杀他了吧?”

“谁说不是呢,刚才听慈宁宫的蓉丫头说,万岁爷不光没杀小张大人,甚至还让他当慈圣老娘娘的专职御医呢。”

“蓉丫头?是那个鹅蛋脸儿,一笑就有一对小酒窝儿,姓王的那个么?”

“嗯,就是她。”

听到这里,新封的李荣嫔无意咳嗽了一声,声音戛然而止,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李妍没穿紫纱,而是穿着一身普通宫女常穿的粉红色袄裙,只是她身材太好,袄裙之下,仍旧该凸的凸,该翘的敲,旁边李荣嫔虽只穿一袭贴身薄纱,也年轻貌美,却仍旧没她更能激发男人的欲*望。

她白了李荣嫔一眼,虽是埋怨,瞧着却风*情万种:“好端端的咳嗽什么?这下好,他们不说了吧?”

李荣嫔就是王金霞,不过入宫的时候,她没用真名,而是改名李霞,被封为了荣嫔。这也是张佑没有听到“王金霞”这名字出现在九嫔当中的原因。

她笑了笑,却仍旧给人一种高冷的感觉,说道:“师傅怎么这么关注这个张佑?徒儿反正挺讨厌他。”

李妍嫣然一笑,饱*满的胸*脯颤了颤:“讨厌?讨厌还整天哼那首奇怪的小曲儿?那不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么?”

李霞有些尴尬:“实在是那首小曲儿特别好听,还有他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她忍不住想起了紫霞仙子,眼神顿时落寞了下来——自己才十七啊,以后的日子,真的就要和后宫其她妃子那样,随时等待那个朱胖子**宠**幸么?自己的盖世英雄在哪里呢?他会嫌弃自己这残花败柳之身么?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迎娶自己么?

李岩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儿了,从她的神情变化中,隐约就猜到了她的心思,有些歉意的搂住了她:“孩子,师傅也知道送你入宫太委屈你,不过,为了咱们教的发展,为师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为师答应你,迟早有一天接你出宫……只是,首先你得改改性子,让朱翊钧喜欢上你,懂么?”

李霞微微额首:“师傅,徒儿知道,我会尽力的。”

“嗯,行了,时辰不早了,为师跟李公公约好今天在宜春园见面,这就走了,抽空再来看你。”

第一百零五章 太后隐疾

“父亲,听说了么,昨夜慈圣老娘娘突发暴病,御医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御马监李公公亲自从诏狱将张佑接进宫治好了太后娘娘……”

望着急匆匆进门尚有些喘息的李如松,李成梁苦笑打断他道:“你的消息过时了,这事儿天不亮为父就知道了,最新消息,李公公感激张佑救治太后娘娘之功,将他收做义子了,他可从来都没收过义子,这一下张佑小儿算是鲤鱼跳龙门了,论起来,陛下成了他的表弟,慈圣老娘娘成了他的姑妈……早知今日,真不如听你的了。”

宫中有势力的太监都认义子,比如张鲸和张诚就是张宏的义子,而郑守成,刘鈺等都是张鲸的义子——正因为如今是宦官最好的年代,才有无数人希望净身入宫,这也造成了激烈的竞争,一个小火者想要上位,认一个有势力的义父十分重要。另外宦官大多无后,为了身后计,他们也愿意广收义子徒弟,还拿张宏举例,父子三人同为司礼监秉笔,势力何其庞大?除了冯保李文进等有数几人,无人敢撄其锋。

但李文进是个特例,他是太后娘娘的亲哥哥,皇帝的亲舅舅,身份超然,所以从来就没有认过义子收过徒弟,如今居然收张佑为义子,怎不令李成梁心惊?

李如松嘴*巴张的能塞进一枚鸭蛋,良久才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挑眉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孩儿认为,父亲应该亲自上门赔罪,同时,必须壮士断腕,舍掉吴秀,还那耿孙氏一个清白。”

“赔什么罪?刘守有不可能出卖恩帅,至于耿孙氏的事情,恩帅更是可以推的干净,莫非吴秀还敢咬出恩帅来?至于那个钱倭瓜,当街杀人,咱们不过是关了一段时间,最后张佑来提人,不是准备交给他了么,至于假传圣谕事发,完全是小张阁老的原因,也算不得咱们得罪他。”哈奇说道。

李如松有些不以为然,李成梁却频频点头,最后问道:“那依你看,本帅应该如何应对?”

哈奇胸有成竹,说道:“赔罪不用,因为无罪可赔,却可以示好,张公公派来的人不是说了么,陛下要求张佑自食其力,限期一个月将格物所开起来,记得恩帅在北安门那边有处临街的四合院儿,干脆就送给他开格物所算了。”

李成梁点点头:“嗯,这也算雪中送炭了,就这么定了。子茂,你和张佑有点交情,这事儿交给你去办,另外,哈奇,再从夫人那儿支二百两黄金交给子茂。”

哈奇和李如松同时点头,李如松道:“孩儿也凑个份子,出三百两,有五百两黄金,再加上宅子,足够他开格物所了。”

“嗯,告诉他,抽空让他来府上吃顿便饭,就说是为父的意思。”

“孩儿醒得的。”

张佑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听到动静,小宦官端着洗脸水进来,恭恭敬敬的伺候他洗漱,又有个娇俏的小宫女儿端着托盘进来,里边一碟儿五色点心,一碟咸菜,一碗小米粥。昨天晚上他根本就没吃加了料的菜饼子,早就饿的前心贴后心了,也不客气,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吃个精光,看的那小宫女儿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吃饱喝足,张佑见那小姑娘鹅蛋脸儿,一对小酒窝,样子十分可爱,不禁问道:“小妹妹叫什么,哪儿的人啊?”

小宫女俏脸泛红,一边收拾残局一边说道:“回大人,奴婢姓王,闺名蓉儿,老家是宣府都司左卫的。”

“宣府都司左卫人啊?”张佑重复了一句,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偏偏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正是,大人还有别的吩咐么?”小宫女端着托盘问道。

张佑摆了摆手:“没了,下去吧,谢谢你了。”

王蓉躬身退了出去,暗暗诧异,这小张大人真不错,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居然对我这样的小宫女也这么客气,就是腿脚不便,真可惜。

她的心思不提,张佑总觉得这个来自宣府的王蓉不寻常,可惜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发了半天呆,仍旧不得要领,他索性不再费劲,起身出门,去暖阁看望李太后——做戏做全套,身为慈圣娘娘的专职御医,哪怕明知道李太后是装病,样子总是要做出来的。

李太后穿的十分随便,石青色大袖长裙,裙裾直拖到地面,上身套着一件紫底儿祥云纹比甲,没戴凤冠,乌黑的秀发散着,发梢恰落在臀上,手拿一个小水壶,正在给窗户前的花木浇水。

她半弓着身子,正好侧对着暖阁门的方向,从这个角度望去,愈发显得屁*股翘挺浑圆,一眼望去,张佑脑海中下意识便冒出一副十分**的画面,不禁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再看旁边惦着脚擦拭玉屏风的兰琪,蓝纱裙,紫比甲,屁*股和李太后的比起来竟然不遑多让,衣袖散在臂弯处,洁白的半截小臂如同白生生的莲藕。

他不敢对李太后有非分之想,不过兰琪却是李文进主动建议他拿下的,见此情形,愈加心猿意马起来,幸而兰琪听到动静,停下活计跟他打了声招呼,这才将他惊醒过来。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太后手里不停,嘴上说道:“起来吧,听说李公公将你收做义子了?”

“回娘娘,义父抬爱,微臣心里其实惶恐的很。”

“还知道惶恐啊?大哥跟你有缘,哀家也不拦着,只告诫你一句,别为非作歹,丢了我们李家的人,真有那天,皇帝饶你,哀家也不饶你。”

“多谢娘娘教诲,微臣谨记在心,日后定然恪尽职守,不求封侯拜相,但求为咱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太后噗嗤一笑,终于直起腰转过了身,笑吟吟的望着张佑,说道:“想不到你志向倒是不小,很好,也算哀家没白救你。”说着一顿,又道:“对了,听说你医术十分高明,在平谷有神医之称,医家讲望闻问切,哀家考考你,昨夜你不是仔细看过哀家么,说说,哀家可有什么隐疾么?”

什么,昨夜这小子居然仔细看过娘娘?怎么瞧着娘娘一点都不生气呢?

兰琪暗暗咋舌,忍不住想起适才回身时张佑看自己的目光,方才还没感觉,这一想起,顿觉异样,那不正和每次那啥的时候,张鲸看自己的目光差不多么?

难怪敢假传圣谕了,这小子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那个,微臣不敢说。”

李太后一怔,说道:“但说无妨,只要说的对,哀家赦你无罪!”

“好吧,”张佑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娘娘您还真有病,病在腋下,非针灸加药石才可去根。”

“大胆!”兰琪惊喝,此乃李太后最隐秘的秘密,想不到张佑竟然真看出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我比你大,以后叫姐姐吧

李太后更加震惊,她自幼就有狐臭,虽然并不严重,但是对于一个爱美的女人来说,这点隐疾,却一直是最为令她烦恼的事情。为此,她平均每天都要洗两次澡,还托亲信假托别人之名,向御医们打听过治疗的方法,可惜一直也没见效。

当然,由于洗的勤,狐臭也不严重,知道她有这隐疾的人不多,这才让她愈加惊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不可能是闻到的!”

张佑自信的笑了笑,说道:“娘娘适才不也说了么,微臣在平谷可是有神医美名的,这点小问题还是能够看出来的,就只一样,治疗起来,有点麻烦……”

李太后顿时想到刚才张佑提到的针灸,略一皱眉,立刻明白了张佑的担心:“你的意思,针灸的部位……?”饶是她母仪天下,久经阵仗,问到此节时,也忍不住有些脸红心跳,只是她太想治好自己这毛病了,实在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张佑不敢说聪明绝顶,起码不是笨人,从李太后的反应上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禁暗笑起来。

他可是后世神医来的,对于狐臭的机理知道的再清楚不过,说白了,不过就是大汗腺比正常人发达一些罢。

人体的汗腺分为两种,一种是小汗腺,占九成,排汗较稀,一般是没有味道的。另一种就是大汗腺了,又称顶浆腺,只集中分布在腋下,胯*下,*****外耳道等比较隐秘的地方,排出的汗里含有各种蛋白质和脂肪酸,当然,这些东西本身是不臭的,但被体表的细菌分解之后,会生成各种不饱和脂肪酸,这才有了臭味儿。

其实人人都有大汗腺,体表也不可能没有细菌,为何有人有狐臭有人没狐臭呢?

这只是错觉,事实上,在远古时代,人类还没进化成人之前,为了吸引异性繁衍后代,人人都有狐臭,只不过当我们的祖先走出热带丛林,进入温带平原之后,为了适应环境,第16号染色体中部的ABCC11基因上第538位碱基发生基因突变,导致大汗腺减少分泌。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没有狐臭的统统都是变种人。

扯的有点远了,其实对于张佑这样兼通东西的顶级神医来说,无伦中医还是西医,治疗狐臭都是小意思。但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还是壮大了胆子,低声说道:“回娘娘,针灸的部位确实有些那啥,除了劳宫,合谷、后溪、复溜等穴,还有阿是穴,有紫宫,鸠尾,神阙……这些穴道的位置都比较……那啥,微臣,微臣实在是,啊,那个……”

针灸疗法的话,其实只需要前边的他说的那四个穴道就有效果,当然,阿是穴必不可少,至于后边说的那些紫宫穴什么的,就纯粹是他自己加上的了,都在上半身前边,意图不言自明,至于会**之类的,他倒也想说来着,想了想还是没敢。

阿是穴,又名不定穴、天应穴、压痛点。这类穴位既无具体名称,又无固定置,一般都随病而定,多位于病变的附近,也可在与其距离较远的部位。它的取穴方法就是以痛为腧,即人们常说的“有痛便是穴”。

而拿到此处的话,指的自然是腋下了。

李太后略通医理,知道阿是穴,也知道劳宫与合谷穴,剩下的就不明白了。到底都在哪里呢?这小子色胆包天,跟他父亲是一丘之貉,该不会是为了沾哀家的便宜,故意针灸隐秘的部位吧?

想到此处,她又觉得不太可能,自己都快奔四十的人了,年龄足可当张佑的母亲,就算保养的再好,这小子也不至于为了沾点便宜,就冒掉脑袋的风险吧?

只是,万一要是呢?自己也不好求证吧?

要不要让他治疗呢?她有些迟疑起来。

“小张大人,你可不能仗着咱们都不懂针灸就胡说八道,别忘了,太医院可不就你一个人懂针灸。”关键时刻,还是兰琪懂她的心思,说道。

张佑心一横,心说那些御医要是有方法,早就治好太后的狐臭了,不可能拖到今天,反正话一出口,临时改的话,更令人怀疑。

想着,他装出一副委屈惶恐的模样说道:“太太说的哪里话?这可是太后娘娘,借微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说八道啊。”

兰琪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好吧,但愿如此,现在说说那些穴道都在什么位置吧……还有,别叫‘太太’,我比你大,以后叫姐姐吧。”

这么说她是有私心的,李文进油盐不进,内廷当中自成一脉,跟谁走的都不近,偏偏却认了张佑做义子,足以说明对他的重视。虽然她仍旧猜不到李文进为何对张佑另眼相看,但和张佑拉近关系总没有错。

至于问那些穴道的具体位置,纯粹就是替李太后问的了,这也是李太后*宠*信她的缘由。

李太后果然没有反驳,神情有些异样,非要形容一下的话,扭捏比较合适,不过,并不明显。

张佑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眼底的异样,暗笑一声,原来堂堂太后,也是个普通人。

他的胆子更大了,却不表现出来,挠了挠脑袋,做出一副有些尴尬的样子,说道:“那个,兰琪姐,怎么跟你说啊?总不能……?”他指了指兰琪,停了下来。

兰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嗔道:“指我做什么?你傻啊,不会指自己么?难道,这些穴道只有女人身上才有不成?”

她娇嗔的模样愈发诱*人,张佑奸计得授,猛拍脑袋,哎哟一声,夸张的说道:“瞧我这脑子,都糊涂了,”他略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兰琪三尺来远的距离站定,从心里学来说,这是正常人的安全距离,再近,就要令人起防备之心了。

他指点着自己说道:“这是合谷穴,这是劳宫穴……”开始还没什么,等他指点到后边几个穴道的时候,兰琪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心说难怪张佑不敢说了,原来这几个穴道都离胸不远啊。

想着,她忍不住偷眼打量李太后,见她也有些脸红,忍不住好奇猜测,娘娘会不会同意让张佑治疗呢?

第一百零七章 内举不避亲

李太后转身坐到了床上:“兰琪,给哀家捏捏肩膀,不服老不行啊,到底上了岁数,干点活儿就浑身不舒服……反正也是老毛病,先帝爷走了十来年,哀家也不用怕他嫌弃了,再说吧。”

后边的话自然是对张佑说的,张佑有些失望,却不敢表现出来,说道:“什么时候娘娘想治尽管找微臣就是,没别的事情,微臣先告退了。”

李太后挥了挥手,没说话,兰琪却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应该不用我教你,去吧。”

张佑点头称是,又冲李太后深鞠一躬,这才倒退着出了暖阁。

从东华门出来北拐,顺着张鲸府门口的那条宽敞的石板路一路向北,经过内东厂,光禄寺,内承运库,象房,从新房街向右拐,街北是司礼监,街南就是御马监。

张佑是由刘顺带路,一路从慈宁宫走过来的,刘顺是慈宁宫的小管事,还是李文进府上的司钥,瞧他自我介绍时掩不住的得意,应该是李文进的心腹。

此行是李文进临走前的吩咐,那个时候张佑还睡觉呢,据刘顺交代,李文进让张佑醒了之后先去御马监找他,还说让他从张府搬到李府去住。这是应该的,毕竟张佑现在是李文进的义子了嘛,总住在张鲸府上肯定不像话。

李府其实就挨着张府,和内东厂斜对门儿。

当然了,这也是权宜之计,张佑的身份,不可能总住在皇城,等日后有了地方,迟早也得搬出去。

老远就见蔚蓝的天空中飘着两只热气球,不时有人从上边跳下来,降落伞打开,如同白色的云朵。

“那是从四卫营选出来的天兵,万岁爷不是想着献俘仪式上震一震那些俘虏们么,这几天天气好,天天在草场里训练,老爷肯定也在那儿呢。”

张佑听的频频点头,心说什么东西也架不住国家力量推动,朱翊钧代表的就是帝国,既然他有需要,底下人自然使尽浑身解数奉承。瞧瞧,这才几天,别管是热气球还是跳伞天兵,这不都有模有样了嘛。

望着天空中一朵朵缓缓降落的“白色云朵”,他突然豪情万丈起来,这可是他一手缔造的,人都能上天了,假传圣谕,天大的罪过,也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未来,还有什么可以阻止自己呢?

要是能够把这一支天兵抓在自己手里就好了。

他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然后,紧接着就想到了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张让,此人有勇有谋,等会儿和李文进说说,看能不能把他调进京当这支天兵的统领。

张佑走神的工夫,刘顺已经小跑着去了一趟李文进办公的小院儿,果然没人,于是两人继续往南走,一进里草栏,果然远远的就看到了李文进。

“子诚,过来,为父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李晟,提督四卫营,这是高春河,御马监的监官,他叫李春明,御马监的掌司,都不是外人,日后你有什么麻烦,尽管找他们就是……这就是张佑了,咱家新收的义子,如今是慈圣太后的专职御医,还是格物所的总管,年轻不懂事,你们几个老家伙日后多照应着点。”

互相介绍一番,三人眼睛顿时就亮了,对张佑一口一个少爷的叫着,亲近的不得了。又听李文进笑着将朱翊钧限张佑一个月将格物所开起来的事说出来,争先恐后的要帮忙,又是拍胸脯又是做保证的,活活把张佑当成了小祖宗。

这就是权势的魅力,饶是张佑后世见过场面,被三个手握重权的太监如此巴结,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

“行了行了,这事下来再说,还是说正事。陛下要咱御马监出头组建天兵,这是对御马监的信任,身为下属,咱们就不能让陛下失望。你们别小看这支天兵,陛下可是寄予厚望的,所以,天兵指挥使的人选,必须慎重。”

李文进说道,原来他们居然在探讨新组建的天兵统领人选,张佑暗喜,心说这指挥使是正三品的职位,看来朱翊钧还真的挺重视这支新组建的部队,这是按一卫的建制打造呢,张让如今是正四品的明威将军,三品指挥使不成的话,起码也弄个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吧?

李晟高春河李春明分别提了几个人选,张佑一个都没听说过,见都被李文进否了,不禁有些着急,忍不住插口道:“义父,孩儿倒是有个人选,不知当讲不当讲?”

“又没外人,想到谁说就是了……哎哟,咱家怎么没想到呢?”李文进的眼睛突然亮了:“你想说的,肯定是你未来的老丈人,将军关的守备张让吧?咱家记得张鲸求陛下给他弄了个明威将军,据说此人有勇有谋,很有本事,夫人也是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不错,就他了,有你刚刚治好太后的功劳,估计陛下不会反驳,至于戚继光那里,咱家亲自给他写一封信,量他也不敢不放人!”

“内举不避亲,义父果然有魄力,如此,孩儿可就替张将军多谢您老人家了。”张佑大喜过望,连忙道谢,却未发现另外三人眼底飞快掠过的羡慕以及失落。

“内举不避亲?你小子是夸为父呢还是夸你自己呢?”李文进笑骂一句,一整神色,又道:“对了,热气球和降落伞都是你造的,这天兵营,也应该有你一席之地才对,此事回头为父会和陛下建言……”

“别,义父,孩儿还是当好自己的格物所总管得了,兵者,凶器也,还是不参合的好。”张佑急忙推拒,倒不是他真的不想参与,实在是感觉自己的发展太快了点,不想招人记恨——只要张让成功上位,还不跟他自己当上指挥使一样,何苦还求什么虚名呢?

李文进猜到了张佑的想法,笑了笑,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说道:“行了,这事儿就暂时这么定下来,你们各去忙吧……走吧子诚,咱俩也回府,钱永和跟耿孙氏都在府上,你娘咱家也派人去接了,估计也早到了。”

“是么?”张佑从阎王殿门口走了一遭,如今转危为安,还没见到李烁她们呢,要不还琢磨等见过李文进之后就赶紧去找他们,想不到居然都被李文进接进了李府,登时大喜,愈发感觉对方对自己还真是没的说。

只有一点,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搞不清原因,他愈发不踏实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投其所好

献俘仪式十分成功,当新成立的天兵伞兵小队依次从高空中纵身跃下打开伞包的时候,气氛达到了顶点,万民臣服,山呼万岁,声音直冲云霄,朱翊钧胖乎乎的脸蛋兴奋的通红,两宫太后和中宫王皇后也是俏脸放光,震撼到无以复加。

作为天兵营的缔造者,张佑有幸伴驾左右,将此情形瞧的一清二楚,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三位帝国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望向自己的眼神突然就异样了起来。

妃嫔身份不够,不可能参与献俘仪式,所以,张佑没能见到刚入宫就颇得朱翊钧*宠*爱的郑淑嫔,自然更不可能见到改名换姓的李荣嫔。

献俘仪式之后,预想到的官场震动并未发生,只广宁卫钟秀县知县吴秀因贪污枉法,被新升任锦衣卫千户的赵鹏程带领校尉摘去乌纱帽抓进了北镇抚司,关进诏狱当夜,就留书一封,畏罪自杀。

这并非得益于李成梁北安门外那处占地近一亩的三进“小院儿”,也不是父子二人五百两黄金起作用,实在是辽东事务,倚重李成梁多矣,朱翊钧不可能因为一个死去的耿忠就痛下决心,搞的人心惶惶,官场不宁。

以礼治国的通病就是如此,这也是官官相护文化的根源。以中庸之道做人,确实益处多多,以之治国,那么结党营私,积弊丛生自然就无须奇怪了。

耿孙氏有些想不通,张佑告诉她,有些事情不能太较真,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杀害耿忠的吴秀不是已经死了么?钱倭瓜也受到了皇帝的嘉奖,以其义薄云天之举称其为“真义士”,封锦衣百户。这算是默认了耿忠的冤屈,不过是为免物议,这才没有公开给耿忠平反罢了。

格物所终于正式“挂牌”,张佑也终于褪下绿色官袍,换上了上绣紫鸳鸯的青色官袍,正式成为了皇帝直管的正处级官员。当然,级别仍旧不高,用后世的话说,京城官儿多,如他这样的级别,一板砖砸死三个,里边起码得有一个。关键还是直管这一点,格物所隶属司礼监,提督虽然是秉笔太监张宏,他却是个识趣的,只在“挂牌”当天出现过一次,一应事务毫不插手,凡需决断,一概推给朱翊钧。

从朱翊钧限期开办格物所到格物所正式“挂牌”,一共历时十四天,期间,张佑共收各种赞助,合计纹银七万三千二百三十八两,其中李成梁那处小院儿就值五千两,核算下来,光是他们父子俩,就投入了整整一万两纹银。

“陛下请看,这是详细的记录,”慈宁宫内,张佑汇报完毕之后,在朱翊钧和李彩凤兰琪等人震惊的目光中将账本递上去,说道:“格物所初开,百废待兴,微臣准备留五千两纹银作为启动资金,用来招录人才,购买设备等用,剩四万三千二百三十八两纹银,两千两黄金,还请陛下派人带回内库,”说着一笑:“实在是太重了,总让锦衣卫的校尉们日夜看守也不是个事儿。”

“你小子倒是生财有道,短短几天就弄了这么多钱,就不怕那帮子言官们跟你过不去么?”

此刻李太后已经率先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笑吟吟的问道。

张佑嘿嘿一笑,说道:“娘娘高看微臣了,这可不是微臣自己的本事,而是假借了陛下的龙威罢,反正送礼的那些人也有的是钱,不要白不要,还能改善改善后宫的生活呢,娘娘母仪天下,偌大的暖阁,晚上才点两根风烛,实在是太寒酸了些,微臣都看不下去了。至于那些言官们,只要陛下不怪罪微臣,不过就是微臣背个骂名,不痛不痒的,我才不在乎呢。”

朱翊钧满意的点头,正要说话,不想李太后当先开口:“此言差矣,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哀家母仪天下,当为世人表率,万不肯领奢靡之风,开铺张浪费之先河。当然了,你有这份孝心,哀家十分欣慰,至于那些银两,还该用到最需要的地方才是,皇帝,哀家听说去岁山西北直大旱,拿出五万两赈济灾民吧。”

朱翊钧有些肉疼,却没反对,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微臣有个建议,赈济灾民是好事,却最好别把银两交给那些官员,反倒不如以两宫太后并中宫皇后的名义在城外开设粥棚,那些流民得此馈赠,必感天恩,不知娘娘和陛下以为如何?”

李太后和朱翊钧对视一眼,赞道:“这个主意不错,皇帝,哀家看,就依子诚的吧?”

真是个人精,还知道加上陈太后和王皇后。朱翊钧赞许的点点头:“母后既然没意见,孩儿自当遵从。”说着一顿,笑问张佑:“你小子这事儿办的不错,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陛下亲口赞许,胜却一切赏赐,微臣心满意足,赏赐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真不要了?”朱翊钧笑眯眯的问道。

张佑摇摇头,满脸真诚:“真不要了。”

“那就算了,本来朕还琢磨着要不要给你个锦衣卫千户之类的名头呢,现在想想,你入京刚一个来月,就从一介白身成了正七品的官员,已经够快的了,再赏的话,对你确实也没啥好处。”

张佑有点遗憾,却有点小感动。

“皇帝虑的极是,不过,不赏你,哀家得赏你母亲,按你的品级,赠你母七品孺人,另外,新任天兵营指挥使张让的夫人不是你未来的岳母大人么,也赠三品淑人。如今两人都在京吧,回头告诉两位,哀家宫中寂寞,让她俩多入宫陪陪哀家。”

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张佑不敢怠慢,急忙跪倒谢恩。

“另外,赶紧找个吉日,朕要亲自给你和张家女儿主婚!”朱翊钧也凑趣道。

旁边兰琪和王蓉早就看傻眼了,这就是爱屋及乌吧?这张佑还真是了不得,不光万岁爷喜欢,现在连太后娘娘都稀罕他了,论*宠*信,怕是只有元辅大人才可比肩吧?

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李太后忽然打了个哈欠:“皇帝,你去忙你的吧,昨夜哀家没睡好,有些乏了,子诚,你留下,上次做的那个药膳哀家挺受用,你再给哀家做点吧。”

张佑心中一动,我什么时候给你做药膳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兰琪的心思

午后的眼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暖阁,光影当中,飘舞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和煦的微风,清脆的鸟鸣,衬托的暖阁当中愈发寂静。

闲杂人等全都告退,包括朱翊钧,如今,暖阁之内只有三人,强装镇定的李太后,司言兰琪,以及惴惴不安的张佑。

他不傻,猜的出李太后单独留下自己的用意,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到来,他却有些退缩了。

这可是帝国皇帝的亲生母亲啊,就因为见她胸大,自己就撒了这么个弥天大谎,万一将来哪天露了馅儿,自己就算长十个脑袋也不够朱翊钧砍啊。

“琪儿,你在门口守着。”

李太后轻声吩咐,兰琪深深的看了张佑一眼,也退了出去,很快,暖阁内又少一人。

“子诚,你是聪明人,肯定明白哀家留下你的用意……哀家相信你的医术,也愿意相信你的人品,有一句话叫‘神目如电’,若是……相信哀家,肯定能让你生不如死。”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太后的口气十分随意,但张佑却从中体会的到浓浓的威胁,以及夹杂着的不安,是的,他能想到,让一个母仪天下的太后在一个外臣的面前裸露身体,肯定需要很大的勇气,这也说明,对方实在太过在乎她自己的狐臭隐疾。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从这一点来说,高贵的李太后也跟普通女人没有任何分别。

感受到李太后的迟疑,很奇妙,张佑患得患失的紧张心情忽然放松了下来。

“娘娘放心,微臣敢拿脑袋担保,治疗肯定有效,另外,也敢保证绝不泄露此事。”

“嗯,”李太后点了点头,她最担心的其实还是张佑别有用心。是的,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渴望有那么一个人安慰她孤独的心,但这仅仅是她最隐秘的期盼,她不是秦皇嬴政的母亲赵姬,也不是神龙太后武则天,而是饱经贞烈观念熏陶的帝国太后,她的身体神圣不可侵犯,容不得任何亵渎,包括先帝穆宗。

她不相信张佑听不懂自己的暗示,知道张佑是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不过,却并没有拆穿,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些事情,可以做,却并不需要宣诸于口。

“那就开始吧,需要哀家做什么?脱衣服?”

张佑的心都快从心口蹦出来了,幅度不大,但却十分用力的点了点头。

……

兰琪要回张府,和张佑一起出宫,一路上随口瞎聊,绝口不提方才他给李太后针灸的事情,直到出了东安门,忽然驻足回身笑道:“打从你搬到李公公府里之后,咱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吧?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晚就随我去府里用饭吧,天寿山那边新送来的獐子,味道很好,就不知道咱们的小张大人肯不肯赏脸?”

她嬉笑嫣然,夕阳下,吹弹可破的脸蛋上,连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辨。

嗅着鼻端传来的淡淡体香,张佑适才被李太后的胴*体挑拨起来,却又拼命压下去的欲*望登时腾的燃烧了起来,这可是义父亲口要求一定要尽力拿下的人,胸高臀翘,身材比李太后不遑多让,长的还挺漂亮,现在估计满心的都想巴结自己,若是推拒,就太不识趣了吧?

视线从对方高*耸的胸*脯上一扫而过,张佑笑道:“兰琪姐这是想折煞我啊,张公公对我有知遇之恩,别说我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格物所总管了,就算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敢忘却公公的恩情。”

“你这意思,就是答应了呗?”张佑扫过兰琪胸口时那火*辣辣的视线让她一阵战粟,她甚至冒出一个念头,这么英俊的少年,若是张鲸同意的话,便是让自己献出身体来拉拢他,自己好像也不吃亏吧?

不知真家伙和角先生比较起来哪个更舒服?

这么想着,某处突然便潮湿了起来。

“嗯,姐姐相邀,小弟受**宠**若惊啊,正好也和公公汇报一下这段时间的情况。”

兰琪醒过神来,脸颊发烫,不敢再看张佑,急忙转身:“那就走吧,獐子肉不爱烂,且得炖着呢。”

张鲸还没回府,倒是刘鈺和郑守CD在,对于张佑来府,显得十分热情,闲扯了好一会子才离开。

兰琪已经吩咐厨房准备晚饭,待刘鈺和郑守成离开后,亲自上前,一边给张佑的茶盏内续水,一边笑道:“如今你可是天子红人了,又得太后娘娘*宠*信,不然那郑守成一贯眼高于顶,才不可能待你如此热情呢。”

张佑笑道:“那还不都是陛下和娘娘抬爱么,实话告诉你吧姐姐,开格物所,这郑守成也出了一千两呢。”

“是么?”兰琪的眼眉微不可察的挑了挑。

“不光他,二老爷(张书),刘鈺,老邢,都出银子来着,我觉得,这可不是巴结我,而是知道我是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主动帮我呢。”

“嗯,都是一家人嘛……不过,你今天把那账本上交给陛下可把我吓了一跳,那里边没写老爷给你的那五千两吧?”

“姐,我傻啊?不光老爷,府里兄弟们我都没写。”

“我就知道……对了,有个疑问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也没机会问你,给太后治疗那啥,真的需要针灸那么多穴道么?尤其是……?”

张佑微微一笑:“当然了,那可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我吃了熊心豹胆啊,敢沾她的便宜?对了,既然说到这里了,小弟也得给姐姐提个醒,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太后娘娘那儿自然不用说了,最好别从咱俩嘴里走漏出去,包括张公公和我义父。”

“废话,”兰琪白了张佑一眼,“你以为姐姐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么?”

这一瞥风*情万种,张佑嘿嘿一笑,没接话茬儿,而是灼灼的盯着兰琪说道:“姐姐,你可真漂亮,张公公真是好福气啊!”

“油嘴滑舌,连姐姐都敢调*戏,你不要命啦?”兰琪儿笑道,边说边转身将一直拿在手里的茶壶放回了桌子上。

虽是威胁,却隐有挑*逗之意,望着她翘挺的丰臀,张佑小腹生火,忍不住起身贴了上去,嘴*巴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谁让姐姐这么好看呢,小弟情不自禁啊!”

兰琪没想到张佑居然如此胆大,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股股沟间传来的异样,坚*硬火*热的触感,即使隔着好几层衣服也无法阻隔。

从未有过的刺激油然而生,她突然转过身,勇敢的望着张佑的眼睛,咬咬下唇,问道:“你真不要命啦?”

后世张佑阅女无数,一下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这果然不是个安分的女人,他彻底放下心来,双手扣住对方的屁*股狠狠向怀里一拉,嘿嘿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再说了,姐姐舍得让小弟死么?”

“你说呢?”兰琪儿吐气如兰,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子诚,子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就在张佑刚刚将手按在兰琪饱*满的胸*脯上时,门外突然传来了邢尚智邢公公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章 夫妻夜话

张佑倏地松开了兰琪,后退几步,坐回椅子上,兰琪俏脸绯红,似嗔似怨的白了张佑一眼,迅速进了里屋。她刚进去没一下,邢尚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正要找你呢,听说竟然被太太请了过来,咱家连口气儿都没顾的上喘呢……瞧瞧这是什么?”将手中的物事献宝似的递给张佑,他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里屋的方向。

张佑正在暗恼邢尚智来的不是时候,没好气的将东西接过来,随意扫了一眼,突然张大了嘴*巴:“这不是望远镜么?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原来,邢尚智递给他的,竟然是一个单筒的望远镜,镜筒是木质的,大桶套着小桶,可以缓缓推动,契合的十分紧密,镜片则由高纯度的水晶磨制而成,将粗口一边贴到眼睛上,但见眼前的邢尚智一下被拉到很远地方,身子也缩小了许多倍。

“那是,也不看看你找的谁,御前作有的是能工巧匠,有你画的图纸,咱家又把镜片的做法告诉了他们,要是再做不出来,他们干脆也就别在御前作混了。”

“很好,比我以前摔坏的那个还要精致,磨制镜片的叫什么?”

“廖勇……哎不对,你小子不是会是想挖墙脚吧?”邢尚智突然反应过来,问道。

张佑嘿嘿一笑,一边爱不释手的摆弄着手里的望远镜,一边说道:“有意见?有意见也给我憋回去。咱俩什么关系?格物所草创,正是缺人才的时候,你这做老哥的,不支持小弟说不过去吧?”

邢尚智苦笑道:“人家可是高级匠人,月俸五石……”

“我可以每月给他开五十两纹银,然后,每带出一个徒弟,额外多给十两。另外,如能改进望远镜或者发明别的东西,视情况给予赏赐。”

五十两能买十石米了,京城物价高点,八石绝对不成问题。

邢尚智傻眼了,良久苦笑:“咱家算是瞧出来了,用不了几年,天下的人才都得被你小子招进格物所。”

张佑嬉笑一声,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年头什么最重要?人才!我也不求封侯拜相,最大的梦想,就是将天下所有的格物人才全部招进格物所来。”

“真那样的话,你小子可就厉害了。”通过热气球以及降落伞的应用,许多人都认识到了格物的魅力,何况邢尚智本身也是个有眼光的,假设着张佑所说的事情真能成功的场面,他感慨万千,愈发佩服起张佑来。

兰琪终于从里屋走了出来,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望远镜让她十分新奇,爱不释手,听说居然又是张佑的设计后,看张佑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晚饭时人不少,张府有头脸的人全都在坐,众人杯来盏往,觥筹交错,直闹到亥时方散。

“听说你陪子诚待了很久,说了些什么?”回房之后,张鲸靠在太师椅上,一边轻啜着浓浓的极品大红袍,一边随意的问正在给他揉捏肩膀的兰琪。

兰琪的动作停了一下,又很快继续,笑道:“还能说啥,瞎扯呗……”

“没侧面问问他和李文进的关系么?咱家总觉得李文进的表现有点不寻常。”张鲸皱眉说道。

“我没敢问,怕他警惕,那是个精细人,说老谋深算有点夸张,不过,心机深沉是肯定的,喜怒不形于色,我一点儿都猜不透他想什么。”

“咱家也有这种感觉……对了,李太后最近好像也挺喜欢这小子,起码召进宫七八次了吧?那可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怎么偏偏就对这个死瘸子另眼相看了呢?”

这是一直让张鲸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地方,如果说装病是因为李文进的话,那毕竟是她的亲大哥,还有情可原,但后来屡次召张佑进宫,每次还时间挺久,就只能说明她本身也开始稀罕张佑。

因为发明了热气球和降落伞?有这种可能,不见献俘那天,陈太后和王皇后看张佑的眼神也很异样么。

可张鲸仍旧感觉仅仅因为这一点还不够,他太了解李太后了,卑贱的出身,造就了她敏*感清高的性格,这么多年了,除了冯保和张居正以外,他还从没见过李太后如此喜欢一个年轻人呢。

那种感觉,有点像对待潞王朱翊镠,却又夹杂着一些其它无法形容的东西。

因为张佑大胆啊,娘娘也是女人,也希望有人夸她年轻,夸她漂亮,用赤*裸裸的眼神表达对她的欲*望啊。就好像自己一样,刚才被他抱着,不也怦然心动了么?这一切,谁敢?

想到此处,兰琪愈发断定,张佑对李太后的针灸肯定有猫腻。这小子真是色胆包天啊,只是,自己为什么一点儿都不讨厌呢?

她也说不明白,只是突然再次开始恨邢尚智了,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关键的当口出现。

“要是他不出现,子诚会对我做什么呢?”

“发什么愣呢?可是想起什么了么?”

张鲸的话将兰琪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只觉脸颊发烫,犹如偷*腥吃被抓个正着的小猫一般,幸好站在张鲸的身后,不然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

“也没什么出奇的,就是子诚比较会说话,总能逗太后开心而已。”太后有狐臭是绝对的机密,即使没有张佑提醒,她也不可能告诉张鲸。

“哟呵,这一口一个‘子诚’的,叫的还挺亲切,莫不是你也喜欢上这个死瘸子了吧?”张鲸用玩笑的口吻说道,眼睛内却闪过一道寒光,可惜兰琪站在他身后,根本就无法发现。

“我可不喜欢他,一瘸一拐的,走路都不利索。”

“走路不利索没问题,关键他有宝贝啊?咱家老了,还是个刑余之人,跟着咱家,总是委屈了你,你要真喜欢他,咱家不拦着……”

“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兰琪不满的打断张鲸,重重的掐了他一把。

“咱家是认真的,除了腿脚不利索,这小子年轻,长的也英俊,又得万岁爷和慈圣娘娘欢心,日后肯定前途无量,跟着他,总比跟着咱家要强。”

兰琪有些感动,忽然愧疚起来,坐到张鲸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庞上亲了一口:“傻瓜,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不然我饶不了你,”说着,拉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胸*脯上:“嗯……你舍得把我拱手让给他?”

眼看兰琪媚眼如丝,张鲸嘴角上翘,浮上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又逛青楼

“老邢,今天有什么感觉?”从李府出来,张佑问邢尚智。

“还那样,痒,就是不长东西,说实话,天天针灸,咱家都烦了。”

每晚针灸是二人之间的秘密,张佑在李府有个独院儿,只住着母子二人,比起当初在张府时方便了许多。

至于张夫人母女,自从张让调任天兵营指挥使之后,已经搬进了新置办的宅子,也在北安门附近,离着格物所不到一里地。

张佑骑在马上嘻嘻一笑:“我这当医生的都不嫌麻烦你烦个屁啊?再说了,不是长了毛嘛,说明有效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红杏是那么好日的么?忍着吧!”

邢尚智苦笑道:“什么日不日的,怎么啥话到你嘴里就变味儿了?”

“说正经的,既然你稀罕她,干脆把她赎出来得了,勾栏里是好地方么?”

见张佑说的正经,邢尚智也正经了起来,说道:“你以为咱家不想啊?以前不是没钱嘛,你以为都是你啊,上赶着有人巴结……咱家新近相中了一处小院儿,等买下来之后,就把她赎出来。”

京居不易,古今都一样,以前他虽也是张鲸亲信,东厂司房,毕竟没有如今的惜薪司司正实惠,每月经手的木炭无数,随便搂点,万八千两银子就出来了。

“邢大哥,说到这儿了,兄弟得给你提个醒,咱们这位陛下是个爱财的,惜薪司司正确是肥差,你却绝不可能太过,万一被陛下发现,有你受的。”

“咱家有数,”邢尚智说着一笑,道:“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嘛,假传圣旨都没事儿,咱家出了事儿,你能见死不救?”

上次的事儿,不光张佑没事儿,邢尚智和赵鹏程也不过就是每人挨了二十廷杖,行刑的都是人精,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挠痒痒似的,纯粹就是走个过场。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想挣钱还不好说,有的是法子,何苦担那风险呢。”

“吹牛吧你就,要不是万岁爷和李老娘娘稀罕你,能有那么多人给你送银子?”邢尚智揶揄道,根本就不相信张佑的话。

“你信不信,随口一个点子,我就能让你日进斗金?”

“不信!”邢尚智脑袋摇的跟拨浪鼓儿似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想挣钱,方法其次,找到好的合作对象最重要,附耳过来……”张佑勒马站定,神秘兮兮的招了招手。

邢尚智狐疑的御马靠了过来,嘟囔道:“说就说呗,深更半夜的,又没人听……什么,跟万岁爷合作?……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嘛!”张佑一夹马腹,胯*下健马吃痛,向前急冲。邢尚智不敢怠慢,忙也驭马紧追,两骑在空旷的大街上疾驰,很快,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宜春园。

这是张佑第二次来,龟*公识得厉害,点头哈腰将二人迎进门。

“兄弟,想睡女人这里有的是,老爷生性多疑,气量也窄,最好别打兰琪的主意。”

丢下这一句后,邢尚智大步上楼,张佑一怔,靠,难怪老家伙极力拉着老子来逛窑子,闹半天下午和兰琪亲热都被他听到了。

尴尬之余,心头大定:看来老邢是铁了心的向着我了,这么多天的针灸果然没白扎。

在一众姑娘的簇拥下拾阶而上,刚到二楼,便见张允修和一个细面小生联袂从一个房间内走出来,无须细看,张佑一眼就认出那小生是个易服而行的雏儿,看她眉眼和张允修依稀有些相似,不由暗自猜测,莫不是和婉儿齐名的才女张若萱吧?

正琢磨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若萱,罚酒还没喝就逃怎么行?回来回来,喝完这三杯再走不迟。”

随着声音,一名白衣书生快步抢出拽住了小生的胳膊,正是申时行的女儿申婉儿。

“子诚兄,你这是……?”

“还用说,才子风*流,夜会佳人呗!”张允修不怀好意的笑道,接着拉一把旁边的小生,提高声音道:“来,若萱,为兄给你介绍介绍,此君便是近日风头最劲的平谷张佑了,你那新闺蜜张佳琳的未婚夫。”

用不着这么大声音吧?

张佑皱眉暗想,莫不是佳琳也在里屋?

他不动声色,上前两步,拱手抱拳:“早听说相府有女,出上联‘古木枯,此木成柴’,难倒天下学子,不想今日方得一见,不才张佑,这厢有礼了。”

对联的事,还是上次佳琳告诉他的,正好拿出来套近乎。

张若萱敛身为礼,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看了莺燕环绕的张佑一遍,不屑一笑,心说,亏得佳琳和婉儿把这人夸上了天,不过也就是个污浊物罢了,暗为屋里的佳琳鸣不平,索性连话都懒得说了。

张佑瞧出对方的不以为然,还以为是因为张允修的原因,并不放在心上,问申婉儿:“佳琳不会也在里边吧?”

其实不过随口一问,申婉儿却担心起来,忘了质问他为何出来逛窑子,期期艾艾的解释:“子诚兄你别怪佳琳,她本不愿来,是小妹硬拽她来的。”

张佳琳早就听到了张佑的声音,正好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活活一副犯了错小媳妇的模样。

还是封建社会好啊!

张佑感慨,这要是后世,男人被这么多小姐围着,他未婚妻非得当场发飙不可。

望着张佳琳可怜兮兮的模样,怜惜之余,他隐生愧意,挥手示意旁边那些姑娘退下,上前两步,突然拉住了张佳琳的手,触手冰凉,隐有汗迹,不禁愈加自责,笑道:“谢你还来不及呢,总闷着就爱胡思乱想,病由心生,多出来转转,又能结交朋友,对身体还好。以后你得常带佳琳出来玩才行!”

“可,可这里是,是……”申婉儿结巴起来,张佳琳也抬起了螓首,不可思议的望着张佑。

张佑没有多做解释,而是拉着有些害羞的张佳琳向屋里走去,边走边笑道:“还有谁啊,给我介绍介绍。”

“都是京里有名的才子,以文会友,张允修组织的,子诚兄愿意参加就更好了。”申婉儿来了兴致,跟在张佑屁*股后边进了屋。

屋里人不少,四男二女,看到身穿紫衣的女子时,张佑愣住了,这不是李妍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挑衅

“子诚兄,小妹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吏部侍郎刘一儒刘大人的公子刘戡之,这位是南昌知县杨镐……”

后边两人张佑一点印象都没有,就没听进心上去,倒是对刘戡之和杨镐多看了几眼。

刘戡之是个玉面少年,十七八岁上下,长相十分英俊,杨镐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虽也做文士打扮,却满脸的络腮胡子,隐隐有些凶相。

此二人前者是张居正的女婿,后者是日后朝鲜战役的功臣,史籍有载,张佑印象十分深刻。只是历史上并未明确记载刘戡之和张居正的女儿究竟何时成婚,也没记载张居正的女儿到底叫什么(古时候女人地位低,一般都记作‘某氏’),瞧这样子,如今二人尚未成婚。

历史是由人书写的,除非身临其境,否则,哪怕是正史记载,也未必全部准确。

“这位是秋月姑娘,这位是如霜姑娘,都是有名的才女,诗书琴曲,无所不通,尤其是如霜姑娘,难得的好嗓子,人送绰号‘歌仙’……如霜姑娘,平日*你金口难开,今晚可得给子诚兄一个面子,让他品评品评。”

张佑冲如霜姑娘,也就是李妍微微一笑,心想上次果然没看错,确实是她不假。大隐隐于市,此女居然选择青*楼作为栖身之地,若非亲眼相见,谁敢相信这风韵无穷的貌美少妇竟然是个武功高手呢?另外,她居然还会唱歌?还是什么“歌仙”?

两人都是做戏的高手,张佑装作不认识李妍,李妍也装出一副初见他的模样,道个万福,笑道:“早听说京城来了个小神医,不光妙手回春,还是个格物的天才……听说先农坛附近要开一个热气球体验场,每坐一次收纹银五十两,奴家也想去试试,不知小张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这是当初张佑给朱翊钧提的建议,不知怎么传了出来,连地方都选好了,还真是有鼻子有眼。可惜朱翊钧仍有顾忌,根本还没答应呢。

见众人全都双眼放光的望着自己,张佑不禁苦笑:“只是有这个意向罢了,八字还没一撇呢,真想坐,还得等陛下同意。”

“还没定啊?”秋月失望的道。

李妍却挑了挑眉,说道:“御马监天兵营不是每天都在训练么?李公公是您的义父,就不能通融通融,领着咱们去体验体验?”

想起此女曾经自称“本座”,张佑不禁警惕起来,笑道:“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陛下说了,热气球乃国之重器,更是将天兵营训练的地方立为禁地,姑娘不能让我挨板子吧?”

说着话锋一转,道:“好了好了,大家难得凑在一起,咱们不谈国事,只谈风月……适才听婉儿说要罚若萱,我挺好奇,到底什么样的难题,居然连堂堂的才女都被难住了?”

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打着主意,心说看来自己没有料错,人们果然对热气球十分感兴趣,可惜朱翊钧一直不松口,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得想个法子说服他才行。

又想,前几天李太后曾跟张居正商议修个庙,被张居正驳了,一直怏怏不乐,若朱翊钧同意热气球对外开放,倒要想法说服他将这生意交给李太后打理才好。

“刘举人和若萱姐打赌来着,若萱姐的对子刘举人对上了,刘举人的对子若萱姐却对不上……别说,这对子还真难,咱们一屋子人琢磨半天了也没人对的上,世兄,要不你试试?”

张佳琳的声音将张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对这方面几乎一窍不通,实在不想自取其辱,本想拒绝,架不住张佳琳大眼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只好道:“好吧,刘兄说说上联吧,先说好,在下粗鄙,若对不上来,可别笑话我。”

正所谓年轻气盛,张佑一来就成为了焦点,早就令十六岁便中举的刘戡之十分不悦,现在见众人的视线终于重新落回自己身上,顿觉快意。他重重的看了张若萱一眼,这才起身,冲张佑拱拱手,道:“区区小联,还请小张大人指点,‘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所谓的南通州,指的是扬州府下设的通州,不知小张大人有没有听说过?”

他的神态十分恭敬,语气却颇为傲慢,果然是书生意气,初生牛犊,一看就是顺风顺水,从未受过打击之人。

张佑一怔,他记得这是清朝时乾隆下江南路过南通州时偶然所得的对联啊,怎么从刘戡之嘴里冒出来了?

杨镐见他神情有异,忙打圆场:“小张大人出身北方,没有听说过南通州也正常,下官也是知县宜昌之后,才知道原来扬州府居然也有个通州。”

这倒是个厚道人,张佑暗暗评价,再看旁边那两位高官公子,一副抱臂上观的模样,秋月和如霜也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只有张佳琳和申婉儿,倒是期待的望着自己。

“还请小张大人指点!”刘戡之再次说道,不乏催促将军之意。

张佑不禁笑了,要说别的对联,他还真对不上,这个嘛,沾影视剧的光,没听过的人还真不多。

他只是有点犹豫,想我堂堂的名医,只凭医术便足以扬名天下,又何苦和读书人争一时之长短呢?对对联儿不同于发展科技,又不能富国强民,若对上此联,闯出文名,日后肯定少不了麻烦。

想到无数读书人追着自己讨教,他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见他良久不语,申婉儿不禁有些失望,喃喃自语:“还以为子诚兄能对上来呢,想不到……刘举人不愧有名的才子,此对怕是要和那‘烟锁池塘柳’一般,要成为绝对咯!”

“婉儿你着什么急,总得让世兄想一想吧?”张佳琳白了申婉儿一眼,望回张佑,大眼睛内闪闪发光,充满了希冀。

“戡之兄此联用‘南北通州’四字重复组成,堪称绝妙,小张大人据说只是个童生,对不上来也算情有可原。”张允修揶揄道。

张若萱也道:“是啊,此联初闻十分简单,细细想来,颇有妙处,小张大人才子风*流或是有的,想对出此联,怕非一时可得罢?”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张佑终于明白这丫头为何看自己不顺眼了,闹半天不光是因为张允修,还跟开始围着自己的那帮子姑娘们有关。

第一百一十三章 恶搞

张佑终于决定要震一震这帮子人了。

“刘兄这对联嘛,一时之间,我还真的想不出怎么对,倒是适才婉儿说的那‘烟锁池塘柳’,我还有些研究,偶有所得,不知诸位想不想听听我的下联儿。”

众人瞬间瞪大了眼睛,申婉儿抢着道:“赶紧说来听听。”张佳琳也道:“想不到世兄居然对上了这个上联……”

“烟锁池塘柳,”张若萱打断张佳琳,瞥张佑一眼,道:“据说是前朝落魄秀才所做,每字都是五行偏旁,绝不重复,短短五字,便营造出一副如诗似画的意境,一经传出,便名闻天下,无数才子自恃高才,想要对上下联,却至今无人对出,这才被誉为千古绝对。”

说着一笑,颇有些傲然的意思,说道:“我闺中无事,也曾绞尽脑汁,得一下联,曰:秋铺满地枫。”

说道这里,她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刘戡之,接着道:“听说刘兄对此联也有研究,对出了‘灯深村寺钟’,对仗工整,尤其一个‘深’字,恰和上联‘锁’字相得,比我的下联却要高明的多了。”

“哪里哪里,张小姐过誉了。”刘戡之谦虚道,眼角余光扫向张佑,不乏得意之色。

这个时候,“小姐”的称呼还是敬称,可一点儿歧义都没有。

“刘举人也别太过谦虚,你和若萱都是因为对上这下联才闯出的名气,我倒也想对出一个,可惜对不上啊。”

婉儿笑道,望回张佑,说道:“子诚兄,还是说说你的下联吧,争取震一震这两人。”

张佳琳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张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如何?”张佑笑吟吟说道。

屋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神色各异,或喃喃自语,或皱眉沉思,张佳琳的眼神愈加明亮,波光流转,如同两汪春水,申婉儿也震惊的望向张佑,没想到他不但真的对出了下联,还无伦格律,意境,机关,几乎与上联完全契合。

李妍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这小子还是人么?医术高明,格物天才就不必说了,如今居然又展现了超出常人的文才,难怪朱翊钧李文进和李彩凤都喜欢他了,霞儿一直抗拒朱翊钧,怕是也和他有关,不然的话,就不会整天哼唱他教的那首俚曲儿了。

暗叹一声,都是命啊,谁让自己有个不甘人下的父亲呢,非创个黄天道,若非如此,自己又何苦有心爱的男人不能追随,有女儿不敢相认,不光要假托师徒,还得逼着她去讨好不喜欢的男人?

平平淡淡的多好啊!

只可惜,再也见不到那人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底不禁浮现一抹悲伤。

张佑没有发现李妍神情的异状,因为他一直在关注张若萱。老实说,自从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张居正的私生子之后,他就从心底对张家生出了一份抗拒,这也是他明知道上次自己之所以得脱大难,是张居正求情的功劳,却迟迟不肯登门道谢的原因。

但张若萱不同于张府其他人,虽然打从见面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他却很难对她生出反感,不为别的,就为后世孤儿院时,他也曾经有过一个打小就爱跟他作对的妹妹。

那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啊,年代太过久远,他的记忆已经模糊,却犹记得哪怕躺在病床上,仍旧洋溢在她脸上的灿烂笑容。

“人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他突然有些伤感,下意识的念出了这么一句。

李妍回神恰好听到了张佑这句感慨,身心俱震,细细咀嚼,不禁有些痴了。

张佑意兴阑珊,起身拱手道:“良辰美景,诸位且自高乐,不才尚有要事,要先走一步了……如霜姑娘,下次来,你可务必得唱一曲。”

“急什么,小张大人莫不是自恃文才,瞧不起咱们吧?”见张佑急着要走,张若萱忍不住说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张佑这人,别看表面上笑眯眯的,骨子里却十分孤傲,好像所有人都不放在他眼里似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对上了一个下联么?

“行啦若萱,有些事不一定非得说出来嘛,小张大人可是大忙人,逛窑子都得抽空,你又何必难为他呢?”张允修揶揄道,没让张佑出丑,反倒还出了风头,这让他愈加不忿,可惜连张居正都告诫过他不许惹张佑,便也只能口头上出出气了。

“还是允修少爷体谅我,没办法,太忙啊……对了,你这一提醒,我倒想起适才刘兄那个上联了,‘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我就给他对‘男学生,女学生,男女学生生男女’,不知可好?”

这就纯粹是恶搞了,说罢,张佑呵呵一笑,牵住张佳琳的手说道:“走吧,正好顺路送你回家!”

张佳琳俏脸通红,乖乖的站起来,同被张佑恶搞的下联弄的发怔的众人告辞后,和张佑一起向外走去。

申婉儿犹豫了片刻,屁*股都离了椅子,最终却还是坐了回去。

倒是李妍,起身送了出来,一直送到门外台阶这才站定。

四下无人,张佑低声问道:“贵徒何在?怎么没听说过她?”

李妍看了张佳琳一眼,也不隐瞒,说道:“李荣嫔便是,还请小张大人多多照拂!”

“原来是她!”张佑恍然之余,十分震惊,李荣嫔可是史籍有载的,据说朱翊钧除了*宠*爱郑贵妃,剩下的就是这个李荣嫔了,而且,据说李荣嫔还是郑贵妃害死的。但王金霞是个武功高手啊,是历史本就如此,还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导致历史出现了偏差呢?

“还有,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属于哪个势力么?”问罢,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妍的眼睛,这是困扰他多日的问题,诏狱内险些被暗害之后,愈加渴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一定要问?”李妍不答反问。

张佑抿嘴儿一笑:“无它,唯自保尔!”

李妍的大眼睛倏地一亮,微微一笑:“本座果然没有看错你……想知道本座的秘密,可以去问你的义父,若是他愿意的话,会告诉你一切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张佑独自将张佳琳送回家,张夫人有些尴尬,当着他的面狠狠数落了女儿一通,又留他吃了宵夜,这才放他离开。

他是被二狗用一根狗尾巴花摆弄醒的,连打几个喷嚏后,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却见二狗早已躲到门口,扶着门框嘿嘿坏笑,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

他苦笑不得,冲二狗招了招手:“臭小子,几天不收拾你,皮又痒痒了吧?你义父好些了么?”

二狗其实并不怕张佑,见他起床,忙过来帮他穿鞋,嘴里道:“娘给义父敷药呢,嫌我麻烦,把我撵出来了。”

张佑不习惯被人伺候,尤其还是个三四岁的娃娃,缩了缩脚,不悦的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嘛,不用你伺候我,你咋就是不听呢?”

二狗硬抓住张佑的脚,固执的将鞋帮他套上,嘴里不停,奶声奶气的说道:“我娘说了,你是我们的恩人,还是大官儿,就得好生伺候你。”

张佑哭笑不得,说道:“你爹生前只比我矮一级,我算哪门子大官儿?”

到底是孩子,闻言十分得意,咧嘴笑道:“原来就差一级啊,我就说么,爹爹本事可大呢,会给我抓小鸟,还会做风筝,只可惜我娘说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爹爹真坏,也不说回来看看我……”

说到此处,他小*嘴儿一扁,却扬了扬下巴,并未掉下泪来。

好坚强的孩子,张佑还从没见他哭过呢,不禁爱怜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他道:“放心吧,你爹爹也很想你,迟早会回来看你的。”

二狗用力点了点头,嘴里却道:“远方很好玩吗?怎么爹爹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跟好玩不好玩没关系,有些事情,是必须去做的,就跟你饿了就得吃饭,困了就必须睡觉一样。”说这些的时候,张佑心情十分沉重,因为他知道,二狗的遭遇,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缩影。歌舞升平只是帝国的表象,礼崩乐坏,贪腐成风,民不聊生才是帝国如今的实情。

这是一个不敢说真话的时代,耿忠为民请命,坚持正义,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海瑞幸运一些,能够活到现在,却也并非是因为他的正直无私,而是统治者需要有他这样一个人,来衬托自己的英明。

积弊丛生,距离帝国真正的光大,任重而道远啊。

“我明白了,”二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说道:“爹爹常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爹爹是个了不起的人,这句话知道的人太多了,可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呢?”李文进突然从外边走了进来。

“是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他曾给我讲过一个小故事,说冰川里有一团火,被发现后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待在冰川里,那么,必然要被冻灭。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被发现的人带出冰川,其结果,自然会继续燃烧,直到熄灭……”

“咱家猜,那团火必定选择了后者,就像耿忠一样,即便是灭亡,也要燃烧着灭亡,对吧?”

二狗听的不明所以,张佑却重重的点了点头,从突然想起的鲁迅的这篇《死火》中吸取到了能量,斗志昂扬的对李文进说道:“那人还说过一句话,他对我说,‘你们年轻人的奋发图强,是以光明必然到来为前提的,我不是,我对未来从不抱有希望,之所以奋斗,不过是要与黑暗捣乱而已。’义父,我也要做他这样的人。”

这番话有些深奥,其实却很好理解。光明指的自然是平等,解放,富强,而黑暗,自然是指几千年来压*在人民头顶的封建专治思想统治。

鲁迅之所以被誉为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革命家,就是因为他毕生都在对华夏人精神进行深刻反思和对黑暗的坚韧反抗。在20世纪华夏从封建专*制向现代文明转型的历史时期,对几千年来封建禁锢下的中国人的精神进行彻底的根柢性的反思,督促华夏人冲出思想的牢笼,获得精神的解放,达到精神的独立和思想的自由,从而正确地认识自己、认识世界,确定自己在世界的恰当定位和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正确方略,实现华夏民族的伟大复兴。

而张佑如今的处境,和他又有什么不同呢?想要帝国真正强盛起来,不也得想办法改变人们固有的思想么?

李文进似懂非懂,只是感觉张佑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这让他很欣慰,没问说那些话的人是谁,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为父其实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过,无伦你想干什么,只要不造反,任何事咱家都支持你。”

“谢谢义父,”张佑有些感激的说道,接着突然嘿嘿笑道:“既然什么事你都支持孩儿,那能不能跟孩儿说说李荣嫔的事?”

李文进略怔一下,笑骂道:“好小子,闹半天昨晚去逛窑子了,难怪回来那么晚。这事儿其实你不问咱家也是要找机会告诉你的,不然的话,你以为你能见到李妍?”

张佑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凭李妍的功夫,想躲自己还不是喝凉水一般简单?第一次去宜春园,不就被她跑了么。

听李文进的意思,看来昨晚的相遇是征得过他同意的,是了,如今他是自己的义父了嘛,有些隐秘,已经不需要再瞒着自己了。

想着,他不禁愈加好奇,自己这个位高权重的便宜义父,和王金霞她们师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饿了吧?这话说来话长,咱俩还是边吃边说罢。”李文进却不马上就讲,而是吩咐二狗道:“去通知厨房,让他们送一份酒菜过来,咱家要和你张叔叔把酒长谈了。”

二狗本就听的晕头涨脑,只是有些惧怕李文进,不敢离开罢了,闻言如蒙大赦,忙答应一声,小跑着冲了出去。

工夫不大,几名小火者拎着食盒进门,将酒菜一一摆到桌上,又分别给两人满酒,待李文进挥手示意,这才鱼贯退了出去。

“义父,这下可以说了吧?”张佑苦笑道。

李文进捉狭一笑,举杯道:“急什么?来,先干了这一杯,再讲也不迟!”

张佑无奈,只能端起酒杯,心里却愈发痒痒的厉害。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潮

“李妍的父亲叫做李宾,当年太后娘娘尚未进入裕王府时,李家穷困潦倒,不过是一个破落户而已。那年家父跟着朋友去关外做生意,回程途中遇到了打草谷的鞑靼蛮子,同行之人全都被杀,只他见机的快,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也身受箭伤,危在旦夕。关键时刻,李宾出现,救了家父一命。为报恩,家父与其八拜结交,认做了异性兄弟。所以,事实上,李妍,嗯,也就是如霜姑娘,其实是为父的义妹,你得叫姑姑才对。”

放下酒杯,李文进娓娓道来,却是一个老套至极的故事,唯一令张佑惊讶的,还是李宾这个名字。

“义父,当初尚在平谷的时候,李妍,哦,不,姑姑曾经有求于我,当时,我曾听她自称‘本座’,这可是个颇有些江湖气息的称呼,不知……?”

他试探性的问道,其实还是有些不确定李宾到底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李宾。

李文进笑道:“这事儿咱家还是后来才听她说起的,那个时候,太后的‘病’都被你‘治好’了。”说到此处,他略停顿一下,自斟自饮了一杯,满足的吁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说起来你这个干爷爷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当年他在野狐岭驻守,是个百户,后来与鞑靼作战,被流矢射瞎了一目,于是他就自称‘虎眼禅师’,哦,对了,他小时候曾偶遇云游的道人,传他武功和道义。按理说伤残是有抚恤的,不想上官却贪了他的抚恤,为此,他愤而离军,立志要闯出一番名堂。”

一口气说到这里,李文进停下来歇了歇,捻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咀嚼着,张佑忙执壶为他倒酒,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方继续说道:“当年世宗爷崇道,邵元节,陶仲文,蓝道行,胡大顺、蓝田玉、王金等一大帮道士都得到了重用,邵元节和陶仲文更是官拜礼部尚书,身兼少师少保少傅数职,权势滔天。可能是受了这方面的影响,咱家那义父便自称在顺圣川了道成真,创立了一个教派,名叫黄天教,又称黄天道。”

李文进讲述的内容与张佑的记忆中并无多大偏差,李妍的父亲,果真就是那个自创一派,历时近四百年才彻底衰退下去的黄天道创始人李宾。

史籍记载,黄天道的真正光大,是在李宾夫妇去世,两个女儿掌教之后,两个女儿后来也被教徒封为了什么佛。

张佑忍不住想,李妍这样风韵的少妇,怎么也跟佛不沾边吧?又想,怪不得她要千方百计的将王金霞送进宫了,原来是希望王金霞能够影响朱翊钧,从而为发扬教派助力。

“原来如此,只是义父,你顾念旧情,鼎力相助,心自然是好的,就不怕万一将来黄天道坐大,图谋不轨么?”

李文进笑了笑,说道:“反正你也不是外人,咱家也不用瞒着你,不过是各取所需吧,毕竟如今李家身处风口浪尖之上,有些事情,不好亲自出头。至于你说的图谋不轨,为父一直都在关注,万不会任其发展到那种程度的,别忘了,为父可是御马监的掌印!”

望着颇有些傲然的李文进,张佑笑了,说道:“孩儿倒是忘了这个茬儿,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未雨绸缪,总胜过临时抱佛脚。”

“嗯,这是为父最喜欢你的地方,和一般少年得志的年轻人不同,成熟,稳重,虑事周全。”

张佑苦笑一声道:“您就别夸我了,要不是您和太后出手相救,孩儿早被陛下宰了……”

“知道就好,那次的事情确实有些莽撞了,不过,也不能就说你冒失,不过是恰好碰到了张蒲州吧。”李文进数落一句,又忍不住替张佑开脱,还真有点怕打击到他。不过,想到此子脸皮厚如城墙,跟自己的妹妹都敢开玩笑,不禁莞尔,心说想要打击到他,怕也不是件容易事,倒是自己多虑了。

正说话间,忽有小火者入内通禀,说是武清伯李伟和锦衣卫千户李文全来了,李文进不敢怠慢,急忙起身,领着张佑出去迎接。

这还是张佑第一次见李太后的父亲与弟弟,只见李伟身穿蟒袍,腰束玉带,服饰华贵,却佝偻着身子,老脸上堆满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像堂堂伯爵,若脱下华服,十足就是个刚刚中了头奖的庄稼汉。

李文全倒比他强些,鲜红的飞鱼服穿在身上,脚踩皂靴,腰胯绣春刀,眉眼与李文进有些相似,仪表堂堂,只眼眶有些发青,一看就是沉迷酒色之故。

“原来你就是大哥新认的干儿子啊,听说医术十分高明,可惜,怎么偏偏就治不好自己的毛病呢?”引荐之后,李文全对张佑说道。

张佑暗恼,李文进已经抢先呵斥道:“怎么说话呢?医不自医,没听说过么?”

李文全挺怕李文进,缩了缩脑袋,不甘的辩解道:“我也没别的意思,这不是替子诚可惜么!”

“一边子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李文进瞪了他一眼,望回李伟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意:“孩儿这些日子忙的紧,也没顾得去看父亲大人,父亲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有什么罪好问的,你忙么,我身子骨儿硬朗的很,用不着总来看我,今日来,实在是有件要事想跟你商量一下。”边说着,李伟边翘起了二郎腿儿,见桌子上还摆着瓜子,顺手抓起一把,咔吧咔吧的磕了起来。

李文进微微皱了皱眉,赔笑道:“有什么事儿派人叫孩儿一声就是,您老人家何必还亲自跑一趟呢?”

“大哥,你不知道,此事关系着咱李家的前途,不然咱爹才不亲自跑这一遭呢!”说着,李文全也抓起瓜子磕了起来,本也想翘二郎腿来着,被李文进瞪了一眼,忙又讪讪的放了下去。

李文进懒得搭理他,问李伟道:“到底什么事儿,怎么还关系到咱李家的前途了?”

李伟四下瞅了一眼,尤其多看了张佑一眼,意思很明显,不想被他听到。

“没事儿,子诚知道轻重,不会乱说,父亲但讲无妨。”张佑正要告退,不想李文进已经把话说了出来,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弄的有些尴尬。

不过,他却也对李伟嘴里的要事勾起了好奇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涌动

李文进是御马监掌印,手握重权,而李伟则不过是个闲散伯爵,在他心里,其实是很怕自己这个儿子的,见他替张佑开脱,有心反驳几句,到底没敢,只能搓着手道:

“是这么回事儿……对了,你妹子的病没事儿了吧?”

“有子诚在,早就彻底痊愈了,”李文进实在是被自己这个父亲打败了,有些气苦的说道,脸色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爹,到底啥事儿,你倒是说啊?”一着急,“爹”都冒了出来。

“这事儿还是你弟弟告诉我的,我舌*头短,说不清白,狗剩,还是你说罢!”

狗剩是李文全的小名,平日倒也无所谓,如今张佑在侧,听李伟又这么叫,就让他有些臊的慌,不满的翻了老父一眼,埋怨道:“老爷子,孩儿好歹也是堂堂的锦衣卫千户了,正五品的官儿,你就不能给我留点体面嘛?”

“文全说的有道理,父亲,您这毛病,太后娘娘也说过你好多次了吧?就是不改。”

李伟满不在乎的说道:“怕什么,子诚又不是外人,这次要不是他,你妹子可就危险了。”

合着他现在才想起来,张佑哭笑不得,心说要是能测DNA就好了,李文进和李彩凤指定不是这老头亲生的。

眼见扯了半天还说不到正题,李文进耐着性子问李文全:“赶紧说正事吧,到底什么事儿?咱家可得先告诫你一句,皇恩浩荡,对咱李家已是不薄,若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最好别提!”

别看李文全在外边呼鹰逐犬人五人六,却很怕李文进,闻言缩了缩脖子,壮胆反驳:“不就是想给咱爹往上提一级,怎么能说是非分之想呢?”

伯爵再向上一级就是侯爵,是可以世袭的,李文进净身无后,不可能袭爵,这才是他胆量的来源。

李文进的眼眉倏地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这事儿早年不是提起过嘛,怎么又旧事重提了?”

当初张居正力排众议,违反礼制为李太后加“慈圣”尊号,算是开了特例,令不少官场投机者闻出了味道,便有时任礼部侍郎的王希烈牵头,以“父凭女贵”的名头,呼吁朝廷晋封李伟为侯爵,可惜却被李太后坚决驳回,最后不了了之。

“先前咱们外甥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你妹子不答应,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如今外甥早已亲政,内外臣服,总不用再怕别人嚼舌*头了吧?”

眼见李伟理直气壮,李文进不由苦笑,说道:“如今这样不好么?一品俸禄享受着,还有数千亩地,何苦要让皇帝和太后为难呢?”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略加重了些语气:“你看人家永年伯王伟,那可是正宫仁圣老太后的父亲,也没听他吵着要侯爵啊?”

仁圣陈太后是先帝穆宗的正宫皇后,从法理上来说,是正儿八经的太后,而李彩凤的太后,不过是沾了朱翊钧的光,按礼制来说,哪怕她是朱翊钧的生母,在陈太后面前,仍旧低了半格。

李伟却听不出李文进的弦外之音,反驳道:“那不一样,谁让她闺女不生儿子……”

“父亲,”眼见李伟越说越不像话,李文进不得不打断了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国丈的最高级别就是伯爵,这是朝廷法度所制定下来的,咱们身为太后的娘家人,就要以身作则,不能以公谋私。这事儿妹妹跟我说过,既然你们旧事重提,索性就明白告诉你吧,伯爵,已经是到顶了,您想和定西侯成国公他们平起平坐,人家祖上或者是开国元勋,或者是靖难功臣,咱们祖上是干什么的?咱们祖上是种地的,若不是因为太后,如今还在种地呢!”

李伟被李文进的话激出火气,梗着脖子顶道:“种地的怎么了?种地的生了个好闺女,闺女的儿子当皇帝。俗话说隔夜的馍馍不香,他们不过是仗着祖宗余荫吧,一吃就是两百年,许他们吃,凭啥不许咱李家吃?”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正因为皇帝是您外甥,咱们就更应该以身作则!”

“国法还不是咱外甥定的?他是皇帝,金口玉言,就封我一个侯爵,莫非还有人敢乱嚼舌*头不成?”

“外甥是皇帝不假,您别忘了,还有御史,还有言官。世宗爷崇道,领着一帮妖道把大内弄的乌烟瘴气,结果如何,出了个海笔架(海瑞),抬着棺材上朝,一封奏疏,把世宗爷骂的狗血淋头。如今世宗爷没了,有几个人能想起他,可提到海瑞,天下人都竖大拇指,这是什么?这就是民心!您总不希望咱们一家子都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吧?”

“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这次提议给我封候的,就是那些言官!”

“哦?”李文进一怔:“都有谁?”

“御史李植,江东之,刑科给事中魏允贞,兵科都给事中丘橓(音顺),都是有名的言官吧,昨晚他们四人一块去府上,说咱外甥威福四海,功过汉唐,其中不乏姐姐的功劳,论理说,给咱爹爹一个公爵都不为过,何况区区一个侯了……”

李文进的眉头拧的愈发高了,穆宗元年他就净身入了宫,勾心斗角的内廷生涯培养了他敏锐的政治嗅觉,通过李文全的叙述,令他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只是他尚不敢肯定,李植他们怂恿父亲争候的目的是什么,假如是单纯的巴结倒也罢了,怕就怕他们受人指示,别有用心。

这事儿必须得跟李太后商量一下,论政治敏锐性,他还是十分佩服自己的妹妹的。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打断兀自口若悬河的李文全,说道:“伯爵升候,不是小事,就算有言官支持,也得慎重。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咱家这就入宫找太后商量一下。”

“这才像话么,”李伟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妹妹听你的,咱外甥也尊重你,这事能不能成,还得着落在你头上。”

“孩儿尽力吧!”李文进不愿当面拒绝李伟,有些事又跟他说不清,只能敷衍。

待目送着李伟和李文全离去,李文进突然问张佑:“子诚,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谣言

还能怎么看?反正迟早也得升候,死了还赠公爵呢。

不过假如张佑没记错,李伟封候是万历十年的事情,现在就有人提,好像早了点。另外,对于这件事情,史籍不过一笔而过,起码他并未看到过详细的记载,对于万历为什么要打破惯例封李伟为侯爵,根本就无从推断。

张佑瞧的出,对于封侯的事情,李文进并不热衷,这并不奇怪,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早就发现,这位甚至没有在正史上留下名字的御马监掌印,和热衷权势贪心市侩的李伟李文全根本就不像父子兄弟,他克己奉公,见识不凡,待人和蔼可亲,从不因自己特殊的身份而自命不凡。

这是一位懂得居安思危的人,哪怕身居高位,也不会放纵自己。

很奇怪,这样的一个人,正史上为什么会没有他的名字呢?

“义父是怕那些人别有用心吧?”心念电转间,张佑嘴上也没闲着,笑问道。

李文进边往回走边道:“高处不胜寒,谁说不是呢!”

“居安思危,如履薄冰,义父身居高位还能做到这些,孩儿佩服,不过,”张佑话锋一转:“现在不同以前了,伯爵爷他们说的也有道理,皇帝早已亲政,政局平稳,内外臣服,新近李成梁又在辽东打了胜仗,献俘当日,热气球与天兵营的出现,更是将陛下的威望推到了顶峰,身为陛下的亲外公,改伯升候,其实也并不过分。”

“那永年伯呢?仁圣娘娘可是正宫皇太后。”

张佑心头一动,笑道:“所以啊,这事儿提倒是可以跟陛下提一下,而且,我建议尽早提,抢在那些言官们上表之前。”

李文进迟疑一下,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为永年伯請封?”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张佑笑道,也不知道是夸李文进还是夸他自己,接着又道:“如此一来,即使那些人真的别有用心,咱们也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文进忍不住拍了一下张佑的肩膀:“你呀……得,就依你的,为父等会儿就入宫找陛下提这事儿去。”

从李府出来,正好碰上锦衣卫新任千户赵鹏程,那小子刚从冯保府里出来,边走边和一个四十多岁的青袍官员说话,并未注意到张佑。

“老赵,架子不小啊,这升了千户就是不一样,走路都带风了。”

听到张佑的声音,赵鹏程急忙回头,紧走几步赶了过来,纳头便拜,起身后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大人快别取笑我了,什么千户不千户的,那还不是沾您老人家的光么……真没看到您,骗您不是人养的。”

“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这位大人是?”张佑指着跟过来的那位绿袍官员问道。

“您一定就是新任的格物所主管张佑张大人吧?下官高无忧,本是大同府广昌县(今属保定改名涞源县)的典簿,去岁京察,因政绩卓异,刚刚被调进京城,在吏部文选司任主事。”

张佑扫了眼高无忧的官服,上边果然绣着鹭鸶,论级别,比自己高一级。从八品到六品,还是六部之下最紧要的文选司主事,可谓超迁,他不禁好奇,果真是政绩卓异才提起来的,未见得吧?

当然,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反正跟他也没关系,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冲对方拱拱手,说道:“恭喜高大人,文选司可是个好地方,日后还请大人多多照拂。”

“张大人太客气了,您的事儿就是下官的事儿,下官初来乍到,还得求您多照拂呢。”别看高无忧品级比张佑高,却一口一个下官,态度十分恭敬。

“互相照拂,互相照拂吧!”张佑懒得跟这种老油条打交道,有点后悔不该叫住赵鹏程,敷衍两句,就想分手。

不想却听高无忧说道:“应该的,于公于私,都是应该的嘛。”

这倒引起了他的兴趣,抬起的脚又放了回去,问道:“怎么个于公于私?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高无忧有些扭捏,赵鹏程在旁边插口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张大人,这厮是楚滨先生的大舅哥。”

张佑没去过张府,不代表他对张府不关心,闻言一怔,问道:“游七的内人不是江陵人么?再说,她姓刘也不姓高啊?”

“那个,下官的妹妹可没当正室的福气,是楚滨先生的三房。”高无忧解释道,脸上没有任何尴尬,反倒显得有点沾沾自喜似的。

“但我和游七并不认识啊?”张佑奇怪的道。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是下官失语了……大人行色匆匆,定有要事吧,下官就不打搅了。对了,明日是下官小丫头的满月,大人若是得空,还请务必赏光才好。”

说完这些,也不等张佑反应便匆匆拱手告辞,望着他的背影,张佑不禁愈加疑惑,问赵鹏程:“怎么回事儿?我确实没见过游七啊!怎么瞧他样子,好像很害怕似的?”

赵鹏程自问与张佑关系不同,左右看了两眼,拉着赵鹏程边往前走边道:“大人,合着您还没听说啊,外边可都传疯了,说您是,您是……”

“我是什么什么?”张佑心里咯噔一声,不动声色的问道。

“说您是元辅大人的,那啥,那啥……”私生子三个字,在赵鹏程嘴边打了好几个滚儿,到底也没敢说出口,不过,他相信,以张佑的聪明,肯定猜的到自己的意思。

张佑当然猜的到赵鹏程的意思,无名火升起的同时,忍不住又奇怪起来,听李文进说,那晚张居正进宫求助李太后,李太后曾严令不得走露风声,这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许多人都知道了?”

赵鹏程点了点头:“好多人都这么传呢,据说相府才女若萱小姐早就放出话来了,绝不认您这个哥哥!”

张佑的眉头耸了起来,倒不是为了张若萱,而是突然间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别人精心编织的大网,偏偏他却猜不到执网的人是谁,也猜不到他们所针对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帝国元辅张居正。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是特意来找佳琳的

这种事情真的没办法解释,何况,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张佑的确已经认定自己确实就是张居正和李纨的私生子,他只是仍旧猜不到李文进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不太像是看着张居正的面子,因为他听别人说,李文进好像很少买张居正的面子。

好像越来越复杂了,联想到适才李伟父子被人怂恿要求封侯的事情,张佑忽然发现,外表平静的京城,暗地下正在酝酿着惊天骇浪,这让他有些头大,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在这其中,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

会不会和倒张有关系呢?

这是他最先想到的可能,是的,张居正如日中天,没有人会相信仅仅再过两年,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好学生朱翊钧就会彻底撕破脸皮,不光要抄他的家,还抹杀了他所有的功劳,大有不把他从棺材中拉出来鞭尸都不解气的势头。

穿越者的优越性就体现在这里了,张佑是知道这一切的,他知道,别看好像每个人都对张居正十分恭敬,其实,私底下有无数人巴不得他下台。

看来,必须得抽时间去见一见他了。

张佑打定主意,努力说服自己:“大局面前,就算他抛弃了你又如何?难道你不希望帝国强大起来么?就算这个人私德有亏,但你得承认,论治国之道,你比不了他。”

他突然对自己这段时间所犯的矫情感到羞愧起来。

“张大人,下官问句不当问的,您真的是元辅大人的儿子么?”见张佑沉默良久,赵鹏程忍不住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想我张佑如今大小也算有些成就了,莫非不是靠的自己本事?”

“那是那是,打从当初在平谷第一眼看到您,下官就知道您是有本事的人。”赵鹏程说道,想了想,有些愧疚的说道:“上次的事,一直也没机会给您赔罪,要不今天您给下官一个机会……”

“开格物所不是出银子了嘛,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你上有老下有小的,能陪着我一起涉险已是不易……”

“您不怪下官?”听张佑说的诚恳,赵鹏程忍不住打断他问道。

张佑没好气的说道:“废话,真要怪你,你以为你还能在老子面前罗嗦?行了,大老爷们,哪儿这么多破事儿?老子格物所忙的脚丫子朝天,可没功夫陪你闲扯。”

要说这人还都有贱筋,本来赵鹏程一直很忐忑,现在被张佑骂了几句,突然就感觉浑身一松,担忧尽散,嘿嘿嘿的傻笑了起来。

那些大部头心理学著作可不是白看的,张佑暗笑,又抚慰赵鹏程几句,这才上马离开。

格物所初创,百废待兴,什么事都得张佑亲自出马,偏一时间又找不到得用的人手,确实如他所说,忙的是焦头烂额。

他没穿官服,一来全格物所就他一个光杆司令,二来,他也不愿穿那身儿青袍,或许,等哪天换成红色,他可能就愿意穿了(三品以上的高级官员,或者皇帝特赐的飞鱼服,蟒袍,麒麟服才是红色)。

他喜欢月白色,干净,却又不耀眼,一身月白长袍套在身上,马骏人靓,穿街而行,还是颇有回头率的,往日里若见到漂亮的小娘子,他会微微一笑,今日却一肚皮的心事,没了兴致。

先生若在就好了,这是他此刻最迫切的愿望,可惜郭造卿随戚继光去边关巡视,来信说起码还得十多天才能来京。

不知道他这些时间有没有研究蒸汽机?那可是个烧钱的东西,还有这个格物所,将来肯定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撑,朱翊钧是个贪财的主,不见成效之前,想让他投入怕是痴人说梦。总不能总是让那些人孝敬吧?

必须得想办法说服朱翊钧同意热气球对望开放了。另外,李全福精心制作的十辆轮椅不日就要到京,也得想个什么好法子将其推广出去才行。还有,李烁催,张夫人也催,看来和张佳琳的婚事已经拖不了多久了。

想到张佳琳时,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和兰琪不同,她明明还是个孩子嘛,真结了婚,自己怎么下的去手啊?

“哟,这不是姑爷嘛,您老人家这是去格物所啊?”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张佑的思绪,抬眼看去,是张府的管家老李,再看四周,原来不知觉间,居然走到了张让的府邸门口,再不远就到格物所了。

退婚是肯定不可能了,先别说张夫人和李烁饶不了他,便是张佳琳,他也不忍伤她的心。

既来之则安之,难得人家小姑娘稀罕你,你还推三阻四,岂不是矫情么?

他突然觉得,不能再逃避了,时间久了,怕真就伤了张佳琳的心了。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冲老李一笑,边下马边道:“这回你可是猜错了,我是特意来找佳琳的,在家吧?”

老李一惊,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天,没错啊,太阳是从东边儿升起来的啊。然后大喜,急忙将手里拎着的一包什么东西丢给迎出来的门房,亲自从张佑手里接过马缰绳,赔笑道:“在呢在呢,若萱小姐和婉儿小姐也在,若是知道姑爷特意来看小姐,小姐还不欢喜坏了啊……”

人老了就爱罗嗦,张佑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有些惊讶,心说别看佳琳有些腼腆,情商倒是挺高,昨晚才和若萱婉儿她们出去会文,马上这俩就来府上找她,看来是真稀罕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想起了不久前赵鹏程说过的话,暗想难怪若萱昨晚一直针对自己了,估计和那些传言也有关系,“还绝不认我这个哥哥,你母亲不也曾经是张居正的小老婆,原配去世之后才扶正的嘛。”

迟早有一天,我得让你知道,你所瞧不起的这个哥哥,会是你们全家的救星!

胡乱琢磨着进了张府大门,刚进二门,老远就见张佳琳所住的小院儿方向乌烟瘴气,尘土飞扬,隐隐还夹杂着男子喝骂的声音,张佑不禁一怔,问老李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老李苦笑一声说道:“姑爷有两天没过来了吧?吏部文选司主事高无忧高大人看上了咱们隔壁那处宅子,想买来孝敬楚滨先生,偏隔壁那人也是个犟头,杀死了不卖,直到昨天下午,来了一队锦衣校尉,二话不说就拆房……”

张佑怒火顿起,抿嘴儿一笑:“若萱姑娘不是在么,怎么不去管管?”

“怎么没管,结果被高无忧的妹妹抢白了一顿,自讨了个没趣儿,听丫鬟说,都气哭了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欺人太甚

张佑不动声色的往里走,老李瞧着他憋着气,跟在屁*股后头解劝:“姑爷您也别生气,听说那楚滨先生仗着相爷*宠*信,连相爷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五公子六公子和若萱姑娘见了他还要执半子之礼呢,反正也是人家的家事儿,您老人家可别管闲事儿……”

这事儿张佑清楚,张居正的原配姓顾,自幼就许配给了他,两人感情十分好,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可惜寿数短,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张允修,张静修和张若萱都是张居正的续弦王氏所出。

许是将全部的感情都给了顾氏,张居正和王氏感情一般,他不重视,也就不怪底下人不尊重了。

思虑间已经走进了张佳琳的独院儿,一搂粗的槐花树下,佳琳和婉儿正一左一右和张若萱说着什么,张若萱脸色泛青,上齿紧咬着下唇,眼睛通红,眼角犹有泪痕,张佑瞧着,心疼之余,怒火更盛,根本就没理会惊喜的站起身跟自己打招呼的张佳琳,直接就走到西墙下,看也没看戳着的梯子,直接扒住墙头纵了上去——他的真气又有长进,量化一下的话,差不多是他巅峰时期的百分之十五左右了。

“世兄……”

“子诚兄……”

张佳琳和申婉儿同时开口叫道,张若萱也诧异的望着张佑,仓促之间,没想明白他要做什么。

站的高看的远,立在墙头上,张佑一眼就见墙外脚下乱成一团,七八名锦衣校尉抬着一根尺许粗的圆木喊着号子撞击隔壁的墙头,剩下十来人手抬脚踹,对被撞出豁口的墙头“施以酷刑”,四周围着不少人,服色杂乱,指指点点,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扑倒在地上哭天抢地,旁边立着个中年人,脸色铁青,哆哆嗦嗦的指着那帮锦衣校尉喝骂,再远处,一顶青呢小轿旁边,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抱着膀子,笑吟吟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住手,强拆民宅,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这句话是张佑灌以丹田之气喝出来的,声音并不特别的大,却震的人耳膜生疼,一时间,噪杂忽止,犹如看电影时,有人按下了暂停。

但这种情形仅仅持续了一瞬,校尉头目最先反应过来,抬眼见一名面生的年轻人站在墙头,登时大怒,破口骂道:“谁的裤裆没关紧?咱们可是锦衣卫,奉命办差,识相的,最好管好你的口条,小心祸从口出!”

李二蛋本来没这么大胆子,隔壁可是天兵营指挥使的府邸,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腰都未必有人胳膊粗。但适才高姨太发飙臭骂张若萱的举动刺激到了他,那可是堂堂的相府小姐啊,被骂的狗血淋头,话都说不利索,听着都解气。这让他突然间认识到了楚滨先生的能量,看来外间传言不虚,这楚滨先生真能当相府半个家,不然的话,一个姨太太,敢对相府千金无礼?

什么是狐假虎威,什么是仗势欺人?

张佑怒极反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原来是锦衣卫在办差,我还以为闹土匪……”

“你特娘的给老子把话说清楚,谁是土匪?”李二蛋瞪眼问道,手握绣春刀刀把儿,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其余校尉们也围了过来,仰头怒视着居高临下的张佑。

原本哭天抢地的妇女已经直起了腰,怔怔的望着张佑,旁边一直怒骂不止的中年人也早就闭上了嘴*巴,狐疑不定的看着张佑。

“世兄,就是那个女人骂的若萱,骂的可难听呢,你可得替若萱出出这口恶气!”不知什么时候,张佳琳已经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她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适才还暗中琢磨找张佑来替张若萱报仇,现在他自己来了,还二话没说就上了墙,倒是一点儿都没让她失望。

“那是楚滨先生的三姨太,张小姐说话尊重着些。”李二蛋急着表忠心,明知道张佳琳的身份,也顾不上了。不过,言语间,到底还留了些分寸。

“原来你还知道她的身份啊?既然如此,我就纳了闷儿了,谁借给你们的胆子,隔壁就是堂堂的天兵营指挥使府,就敢强拆民宅?”张佑笑吟吟问道。

话音刚落,一直立在青呢小轿旁边抱臂上观的女人傲然走了过来,边走边道:“天兵营指挥使又如何?还不是沾了张佑那个佞臣的光?姑奶奶给他们的胆子,如何?”

每次有人提到张佑,游七都说“不过就是个佞臣”,听的多了,高无虑倒是记得挺清楚。她没读过书,不过佞臣是什么还是知道的,说白了就是皇家养来取乐的狗罢了,没事时逗逗,恼上来,杀了吃肉也无不可。

自家老爷可就不一样了,堂堂的相府管家,连那些公侯王爷们都跟他称兄道弟,相爷更是对他言听计从,也就是生不逢时没当官儿吧,真要入了官场,成就未必就在张太岳之下。

被人当面指为佞臣,倒也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张佳琳气的小脸儿涨红,墙头下的申婉儿也为张佑鸣不平,倒是一直没动地方的张若萱深以为然的微微点了点头。

张佑矮身跳了下去,老李瞧的直跺脚,拧身出了小院儿去通知张夫人。

张佑脚刚沾地,那帮锦衣校尉们就把他围了起来,张佳琳怕他吃亏,也尖声叫道:“春杏,春杏,赶紧叫人过来……”

“没事儿佳琳,他们不敢伤我。”张佑回头安慰她一句,看都没看那些急于表现的校尉们,缓缓向高无虑的方向走去,他嘴角挂笑,还瘸着一条腿,偏偏身上却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气势,众校尉居然没敢拦他,而是随着他前进的步伐缓缓后退。

听说隔壁张指挥使的未来女婿是个瘸子,不会就是眼前这人吧?不远处的中年人和披头散发的女人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起来——张指挥使都不愿得罪楚滨先生,传言此人是相爷的私生子,他会因为我这个外人而得罪他们么?

眼看张佑腿脚不便,高无虑先是一惊,很快镇定下来,媚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没瞧出来,合着你就是张佑啊?我可是游老爷的三夫人,连允修他们见了我都毕恭毕敬,怎么着,莫非你还想打抱不平不成?”

第一百二十章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姨太太好威风啊,原来五公子他们见了你也得毕恭毕敬,难怪敢骂若萱小姐了……好一个撒野的奴才,上下尊卑都不分了,”说到此处,张佑速度突然加快,扯开挡在正前方的一个校尉,抡圆了胳膊一个漏风巴掌狠狠抽在高无虑脸上,嘴角笑容依旧,声音却寒了下来:“要不替相爷调*教一下,迟早害了他!”

高无虑不防张佑说打就打,粉*嫩的脸蛋儿上挨了这么一下,登时浮现五个清晰的掌印,她下意识的捂住脸,怔怔的望着张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哪儿来的胆子。

“反了反了,居然敢打三姨太,你小子不想活了吧?”李二蛋最先反应过来,涨红着脸抽出绣春刀,高举着冲了过来。其余校尉们见状,有几个也抽出了绣春刀,剩下的却很奇怪,左右对视两眼,竟然悄悄往后退了退。

退的的都是聪明人。

张佑不慌不忙,静待李二蛋冲到自己面前,突然侧身前冲,右肩恰顶住对方持刀的腋窝,右膝抬起,狠狠撞上他的小腹。

“哎哟!”

“呛啷——”

绣春刀坠地,李二蛋抱着肚子翻倒在地打滚儿,满头大汗,活像一只大虾米,嘴里兀自不干净,破口大骂不止:“好你个死瘸子,敢打老子,好好好……你们还傻看什么?还不给老子宰了这个死……”

“瘸子”二字他没说出来就戛然而止,因为张佑的脚已经狠狠踩到了他的脸上,碾烟屁似的碾了两下:“骂啊,怎么不骂了?你是不是觉得有游七给你撑腰,就老子天下无敌了?实话告诉你,在老子眼里,游七狗屁都不是,再口出不逊,小心老子割了你的口条!”

听到此处,四周围着看热闹的哄然大笑,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打的好,小张大人威武!”这话正说到众人心坎儿上,很快便有人附和:“小张大人威武!小张大人威武!”

闹哄哄中,高无虑突然扑上去抓住了张佑的胳膊,另一只手则用力将袄裙的领子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胸口大片雪腻的肌肤,尖着嗓子叫骂:“非礼啊,非礼啊,死瘸子你敢非礼姑奶奶,今儿个姑奶奶跟你拼了……”

她打的好主意,我可是楚滨先生最*宠*爱的三姨太,你不过就是皇帝养的一条狗罢了,只要抓住你非礼这一条,相爷发怒,就算皇帝也得掂量掂量。

如此想着,她甚至用力将张佑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拽,撕扯间,大半个胸都露了出来也一点儿都不在乎。

张佳琳别过脸不好意思多看,心头的怒火却腾腾的燃烧了起来,“好不要脸的泼妇!”兀自不解气,见春杏领着一帮下人抬了两个梯子进院儿,忙指挥着他们里外都架了梯子,顺着梯子下到了墙外。

申婉儿一直在墙里听着墙外动静,小心眼儿里早就心痒难捱,见张佳琳从墙头消失,忙也上了墙头,踩着梯子到了墙外。

春杏护主心切,一边往墙头上爬一边指挥众下人跟上,很快,小院儿一空,只余张若瑄尚坐在大槐树下,犹豫半天,到底忍不住,还是起身爬上了墙头,却只站在梯子上打量,并未过去。

此刻张佳琳早就冲到张佑旁边撕拽高无虑,春杏也在旁边帮忙,申婉儿自持身份,上也不是,看也不是,急的团团乱转。

好热闹!

吃瓜群众们可是过足了眼瘾,起哄架秧子,校尉们连轰带骂,非但不散,反倒愈聚人越多——四九城什么新鲜事儿都能碰上,不过,敢跟锦衣卫对着干的,还真不多,谁对谁错暂且不论,瞧着就让人解气。

有这样的妹妹,可以想见其兄的为人,只因其妹得了游七的*宠*,就能越级超迁,成为手握官员晋升大权的吏部文选司主事?

张居正毁誉参半,坏名声怕有一半就是这么来的。

张佑任凭高无虑抓着自己的手在她胸口乱蹭,脚底下踩着李二蛋的脸愈发用力,脸皮都碾下来一片,血淋淋的,疼的李二蛋瓷牙咧嘴,偏偏这脚就如铁铸的一般,怎么用力也推不开。

原来你也害怕游七啊,说的倒是好听,说什么游七狗屁都不是,现在三姨太撒了泼,你就没办法了吧?张若萱暗想,不知为何,隐隐居然感觉有些快意。

隔壁主人夫妇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此刻忍不住也有些失望,这样的泼妇,打殺了都不解气,就因为是游七的*宠*妾,现在连堂堂的小张大人都有些投鼠忌器了,真是可惜啊。

高无虑愈发得意,发狂一般往张佑身上凑,力道之大,张佳琳主仆二人都抱不住,嘴里兀自不三不四:“怎么不说话了死瘸子?姑奶奶的***软吧?敢非礼姑奶奶,就算你是相爷的私生子儿,他也饶不了你……”

说实话,张佑真的不愿意打女人,但眼前这个无耻的女人简直超越了他的底线,尤其是她居然当众说出了“私生子”这个充满侮辱的词汇,一下子就触碰到了张佑的逆鳞:“够了!”泰热血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好泼妇,我看你是真的活腻歪了!”

霎那间,他的眼睛内凶光四射,高无虑的视线与之相触,唬的心口一阵乱跳,只是,自从嫁给游七之后,平日里接触的高官们太多,每个人不光对游七,对她也客客气气,令她自视越来越高,根本就不相信张佑敢对自己如何,只觉得对方不过是在吓唬自己而已。

所以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叫道:“是啊,姑奶奶就是活腻歪了,反正也被你非礼了,姑奶奶今天跟你拼了,姑奶奶还就不信了,你不就是相爷的私生子儿,皇家的一条狗么,朗朗乾坤,还真没王法了?”

“现在你想起王法了?”张佑抿嘴儿一笑,视线中充满杀机,刹那间,张佳琳感觉他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和蔼不再,威严中带着狰狞,吓的她心头一凛,忧心顿起,世兄真生气了,该不会真想杀了这女人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上门

“大明律三十卷,你一条都不知道,你不过是相府奴才的一房姨太太,就敢仗势欺人,强拆民宅,陷相爷于不义之境?本官出面阻止,尚不思悔改,撒泼耍赖,污蔑本官,污蔑相爷,罪在不赦,若任你活在世上,迟早要坏了元辅大人一世英名,今天,老子就要替天行道,宰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目无王法的**泼妇!”

张佑越说越是火大,说到最后时,已经达到了暴怒的极点,脚下用力,突然踩断了李二蛋的脖子,接着脚尖一勾,绣春刀嗖的飞到手上,挥刀一抹,便见高无虑雪白的脖颈上鲜血飙飞,双目圆睁,嘴里泛着血沫,嗬嗬连声,捂着脖子软软的倒在地上,很快就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所有人都被张佑吓呆了,在场上百人鸦雀无声,个个面如土色。

“世兄,你……”张佳琳的心突突乱跳,好像一不留神,就能从胸口跳出来是似的。

“子诚兄,你怎么……?”申婉儿也是花容失色,扭过脑袋不敢再看,只是不知为何,偏又感觉解气的很,觉得这一刻的张佑,简直男人到了极点。

张若萱小*嘴儿圆张,眸子瞪的老大,这就杀了?这可是游七最**宠**爱的姨太太啊,你就不怕他发怒吗?她心脏狂跳,却忽然感觉张佑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

“多谢张大人仗义出手,大恩大德,草民赵德全没齿难忘!”隔壁的男主人高声道谢,抓着老婆的手走到张佑面前,重重的跪了下去。

张佑长吁胸中一口恶气,将手中绣春刀随手扔在地上,没事人般拍拍手,虚扶赵德全道:“刚杀了人,手太脏……快快请起,本官不过是瞧不过他们仗势欺人罢,大恩大德谈不上,赵老爷用不着这么客气。”

“张大人,您老人家嫉恶如仇,是为民做主的青天老爷,还求替民妇做主,再救救我家的侄儿吧!”赵德全的老婆突然说道,刚说到这里,就被赵德全狠狠瞪了一眼,骂道:“救什么救?常吉不过是被楚滨先生叫到家中做客去了,他是堂堂的朝廷命官,难道楚滨先生还敢加害于他不成?”

眼见两口子话里有话,张佑忍不住打断二人的双簧:“行了赵老爷,你也别遮掩了,听令夫人的意思,为了买您这处宅子,游七还把令侄扣起来了对吧?适才你说令侄是朝廷命官,不知……?”

“回大人,草民那侄儿叫赵士祯,是鸿胪寺的主簿……”

“什么?令侄是赵士祯?”张佑心头巨震,这不是万历时期有名的火器专家嘛,穿越这么久,老子怎么没想起他来呢?

赵德全点点头,却无得意之色:“正是他,常吉性子太直,不善交际,得罪了不少人,甚至那年相爷夺情,还得罪过相爷……”

怪不得游七敢扣押他了,合着还有这层关系。

张佑暗暗点头,挥了挥手:“放心吧,本官这就去找游七要人。”说着,他一指高无虑和李二蛋,对那些望着自己如看神明的张府下人们大声道:“把这两块臭肉抬上,跟本官去相府找游七!”

“子诚且慢,”张夫人忽然从人群后挤了出来,她得到老李示警之后,不可能走墙头过来,而是出大门绕了个圈儿,这才到的晚些,两具死尸让她有些心惊肉跳,那百户倒也罢了,这女的可是楚滨先生的*宠*妾:“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上门,怕是相爷面子上不太好看吧?”

张佑凑近张夫人耳旁压低声音道:“姨娘放心,我有准儿,相爷非但不会怪我,怕是还得感激我呢!”

“可是……”

“您就放宽心吧,别忘了我还有个好义父呢,相爷就算真生气,也得掂量掂量。”

说罢,张佑当先向前走去,张夫人犹豫片刻,到底没有再阻拦,而是叫过一名小厮:“你速去皇城通知李夫人,越快越好,若耽误了事儿,仔细着你的皮子。”

张佑设想过无数次和张居正见面的场景,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如今这般情况,站在相府门口,回望身后跟着过来看热闹的众人,略迟疑一下,他很快定下心来,吩咐一声:“去叫门!”

一名下人答应一声上了台阶儿,却不等叫门,那朱红色的大门就缓缓向两侧开去,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居高临下的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堂堂相府,岂是你们想来就来的?来人啊,给我把他们都哄走!”

随着他的话,一队披甲兵士鱼贯而出,台阶上那准备叫门的张府下人首当其冲,直接被推搡了下来。

“张府的门房,据说是游七的干儿子。”申婉儿小声提醒张佑,不光她,张佳琳和张若萱也跟了过来。

张佑微微额首,正了正衣冠,无视兵士们手中亮闪闪的枪尖,一瘸一拐的向台阶上走去,同时不紧不慢的说道:“且慢耍威风,去叫游七出来,就说有人找他!”

四九城里敢直呼游七其名的人还真不多,门房每日里接触的都是达官富贾,上下端详张佑,却面生的紧,不由恼道:“你是什么东西?楚滨先生的大名岂是你随便乱叫的?”

张佑憋着火,眼见门房不识趣,脚下加速,早就蓄足了力道的胳膊顿时扬了起来,甩手就是一巴掌,啪的脆响声中,寒声怒道:“不过就是相府门下的一个奴才罢了,还敢称什么先生,你不是问老子是谁吗?老子是慈宁宫管事牌子,御马监掌印李文进的义子,皇帝陛下玉口亲封的格物所正七品总管张佑,今天给你长点记性!”

“哟呵,小张大人好大的威风啊!”一个声音阴阳怪气的从门后传来,一乘小轿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后边,抬轿子的哈呼喘气,仿佛刚刚疾行过似的,轿杠前压,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哈腰下轿,但见他缎鞋净袜,身穿一身鱼肚白湖纱道袍(注),满脸阴郁,双目杀机凛然,盯着张佑,直欲喷火一般。

门房见到此人,如同见到了救星,委屈的冲下台阶,嘴里直嚷嚷:“楚滨先生,这人无礼至极,张手就打,您可得给小的做主啊!”

注:道袍是元明时期成年男子常用的服饰,交领右衽,两侧开衩,接有暗摆,以系带系结,领口常会缀上白色或素色护领。袖为宽大的琵琶袖。穿着时可配丝绦、布制细腰带或大带。

第一百二十二章 针锋相对

张居正被宫里来的人叫进大内议事,说是有要事相商,游七估计着没几个时辰回不来,便回了自己的宅子,昨晚被高无虑伺候的舒坦,折腾的太晚,他本来想打个盹儿,谁知刚躺下没多久,就有一个锦衣校尉找他报信儿,说是高无忧新近要买的那处宅子出了岔子,半路上杀出了个张佑,当时他还没在意,谁知没过多久,又有一个锦衣校尉报信儿,说张佑不但踩死了李二蛋,还杀了高无虑,这一下可算是捅到了他的逆鳞,他登时大怒,又听说张佑要来相府找自己要人,便急忙赶了回来。

“没出息的东西!”他寒着脸骂了门房一句,视线寻梭,很快发现了门板上高无虑的尸体,几步冲到近前望去,见高无虑双目圆睁,嘴角犹有血迹,果然没了气息,登时握紧了拳头,脸色由红转青,咬着牙望向张佑,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间挤道:“她是你杀的?”

堂堂楚滨先生的名头不是盖的,眼见他浑身充满了杀气,不但抬高无虑尸体的张让府中下人胆寒,便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也闭紧了嘴*巴,悄悄往后退了退,那些随着过来的锦衣校尉们更是不堪,纷纷低头,有几个胆子小的,甚至噗通噗通的跪了下去。

鸦雀无声,这一刻,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张若萱只觉心跳的厉害,她还从未见游七如此愤怒过,忍不住回望张佑,却发现他神色如常,好像没事人一般,不禁心生快意,暗想这下有趣了,一个是天子红人,太后*宠*臣,一个是相府管家,元辅亲信,这两人对上,不知谁更厉害?

她倾向于游七,一来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在皇帝和太后心目中的位置,二来张佑毕竟杀了人,有理也变成了没理,还有一点,父亲家法甚严,若张佑不是父亲的私生子,没准儿父亲还会看皇帝太后的面子放他一马,现在都传他是父亲的私生子,父亲居然并未反驳,估计八*九不离十。如此一来,铁面无私的父亲,肯定饶不了他。

当然了,作为始作俑者,游七估计也落不了好,那不正好么,反正两个人自己都不喜欢。

说来话长,其实张若萱这一番心思不过一瞬之间,很快,她就被张佑的声音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是我杀的又如何?不要以为你是相府的管家就能胡作非为,民心如天,她敢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话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若你不是皇帝和太后的亲信,敢不经法司定罪就随手杀人?张若萱腹诽。

游七寒声应道:“她有没有罪,自有相关衙门说了算,你不过是小小的一个七品芝麻官儿,随手杀人,置《大明律》于何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来人呐,还不速速把他给我拿下!”

依着他此刻的愤怒,当场宰了张佑也难消心头之恨,但他毕竟是深得张居正信任的心腹,识得轻重,他可以瞧不起张佑,但却和高无虑不同,明白张佑背后的力量何其强大,所以,想要报仇雪恨,唯有走司法程序。

这一番话拿到哪里都能说的过理去,兵士们开始犹豫起来,一边儿是老爷的心腹,一边儿是老爷的私生子,要不要上呢?

门房急了,破口大骂:“一帮蠢货,没听到楚滨先生的命令么?”兀自不解气,几步抢到一兵士背后,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他膝窝处,兵士踉跄一下,砰的跪到了地上。

其余兵士见状,再不敢迟疑,一拥而上,团团将张佑围了起来。

张佳琳和申婉儿的心倏地提了起来,刚要说话,却听张佑嘻嘻一笑,说道:“现在想起《大明律》来了?高无忧不过小小一个八品典簿,只因将妹妹送你填房,你就敢仗着相爷之威,将其超迁擢为吏部文选司正六品管事,那个时候,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大明律?高无忧为了奉承你,强买民宅,主家不同意,你不但抓走了主家侄儿,堂堂的鸿胪寺主簿,还私派锦衣卫强拆相迫,做这些的时候,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大明律?”

张佑连续几问,游七勃然变色,哑口失言,吃瓜群众们却听的解气,只因害怕游七,这才没人敢叫好,不过,望向张佑的眼神却变的愈发炽热起来。

“游七,你是相爷江陵老家就跟着的老人儿,应该最了解相爷的为人,他大公无私,对公子小姐们都管束的及其严格,从不许他们为非作歹,你呢?我就想问问,谁借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张狂?”

总体来说,张居正确实如张佑所说的这样,身居高位,如履薄冰,不但十分自律,对家人管束也很严格,这不是从史籍中得来的认识,而是这些日子在京,张佑亲身体会到的感受。

当然了,如今男权至上,戚继光送几名胡姬给他确有其事,只是,没有人会当一回事儿,即使偶有褒贬,也不过一笑置之罢。

至于历史上关于他贪婪霸道等诸多恶名,倒有多半是底下人借了他的名头闯出来的,眼前的游七便是其中之一。

游七真被张佑问住了,面色涨红,恼羞成怒之余,隐隐开始害怕起来,不提还不觉的,被张佑一提醒,他忽然发现,自己近些年来,确实有些发飘了,不过是老爷信任有加,从未怀疑过自己罢,万一哪天这些事儿传到老爷耳朵里……他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不敢想下去了。

张佑侃侃而谈,大有鼓儿词里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气势,众兵士眼见游七都被说的哑口无言,顿觉上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到了极点。

“楚滨先生,”眼见张佑一人独自面对众多兵士,非但毫无惧怕之色,反而三言两语就占据了主动,门房顿时着起急来,大声道:“别听这小子满口狂吠,说的再好,杀了三姨太总是不对,还是赶紧将他抓起来再说!”

经他这一提醒,游七顿时反应过来,余光扫射下,眼见四周越聚人越多,登时下定了决心,格格一笑,寒声道:“说这么多也没用,杀人偿命,你小子省省劲,有什么话,还是去跟衙门大老爷去说罢!还傻站着?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管家么?还不赶紧把他给我拿下!”

眼见游七发怒,这下兵士们不敢再迟疑了,齐应一声,其中领头的冲张佑一抱拳:“小人们职责在身,得罪了!”说罢挥手,当先向张佑胳膊抓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转机

三月二十三,土蛮进犯辽阳,辽东副总兵曹簠(音斧)率众抵抗,斩首四百三十一级,缴获马匹五百二十三匹,大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千总陈鹏战死。

朱翊钧召张居正入宫,就是为了商讨封赏事宜,一道入宫的还有次辅张四维,辅臣余有丁和申时行。

其实没什么好商量,献俘仪式刚过没多久,李成梁部就又得大胜,着实是件喜事,依前例封赏抚恤便是,众人争论的焦点是对于李成梁的封赏,依张四维的意思,他镇抚辽东多年,劳苦功高,应该调入京师休息休息,余有丁支持他的建议,朱翊钧明显有些意动,张居正却知道他们的心思,不过是李成梁屡立战功,防着他功高震主罢了。

“辽东势乱,各部民风彪悍,屡剿屡叛,没个大将震着,迟早要成大患,依臣之见,宁远伯暂时不能动,不过蓟辽总督梁梦龙总镇蓟辽数年,颇有建树,可召回京,与吴兑互调,至于宁远伯,新进刚刚加封了太子太傅,不宜再赏,不是还失了千总陈鹏么,不赏不罚也就是了,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吴兑是兵部尚书,兵部尚书与各地总督互调乃是惯例,当初张佑尚在平谷时,便有消息说吴兑要和蓟辽总督梁梦龙互换,张居正如此说,不过旧话重提而已。

他的建议绝大多数情况下没人反对,这一次也不例外,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张居正谢绝了朱翊钧留他共进午膳的邀请,乘轿出宫,一路上都感觉心里有点不踏实,倒不是因为李成梁的事情,而是因为近日突然出现的关于张佑是自己私生子的谣言。

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呢?其目的,会不会是想藉此打击自己呢?密查多日,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所以他琢磨半天,仍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决定,必须得抽空再去一次慈宁宫,见一见李太后了。

正自出神之时,他忽然被一阵喧哗打断,拿起脚跟前的小木锤,把轿前挡板敲了敲,便听外边有人道:“正要回禀大人呢,咱们府门口不知为何,围了许多人。”

这是护卫班头雷晓的声音,张居正听的一怔,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游七是干什么吃的?住轿,本官要亲自去看看!”

估计是听他的声音不是味道,雷晓没敢劝阻,挥手示意轿夫停轿,亲自掀开轿帘,将张居正搀了下来。

张佑居高临下,远远瞧见一位身穿大红坐蟒袍的老者从四人抬轿子上下轿,胸*前一缕花白的长髯,丹凤眼,国字脸,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猜着就是张居正,下意识愣了一下,顿时被那兵士头目抓了个正着。

他不怒反笑,冲张居正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劝你还是赶紧松开,不然等会儿你家老爷发起怒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兵士头目一怔,急忙回头,见果然是张居正,登时吓的一哆嗦,触电般松开了张佑,讪讪的退了几步,其余兵士见状,忙也止了势头,纷纷退到了一边。

游七没看到张居正,见状大怒,铁青着脸喊道:“好啊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看老爷回来我怎么……别拽我,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是吧?我……”

哄堂大笑声中,张居正沉着脸走到游七身后问道:“你想如何?还嫌丢的脸不够吗?”说罢看也没看他,径直上了台阶,张佑拱手见礼:“下官格物所张佑,见过元辅大人!”

游七呆若木鸡,已经傻了。

“你就是张佑?”张居正上下端详一遍,边往大门内走边道:“不怪都叫你‘张铁腿’……有什么事进来说罢,这么多人围着,又不是耍猴的。”

合着这是怪我不给你磕头呢?张佑腹诽着跟在张居正屁*股后边进了大门,游七也反应了过来,小跑着冲上前来引路,直到花厅,亲自开门,张居正却理都没理他,只让张佑稍待,负手去了后堂。

花厅内摆设简朴,不过几把太师椅而已,唯有窗前摆着好几盆正在怒放的鲜花,张佑叫不出名字,只觉香气袭人,十分漂亮。

张府下人没敢抬着尸首入府,候在门外,只有张佳琳和申婉儿张若萱三人跟着进了花厅,三人都很拘谨,站在旁边也不落座,张佑却不管不顾,欣赏一番鲜花之后,仍不见张居正出现,干脆走到一把太师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门房也跟着,一见之下,想要呵斥几句,忽见游七面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醒神,忙也低下脑袋,心里敲起了小鼓。

张居正除了冠服,换上一身轻薄的丝棉道袍,先着人找来兵士头目雷晨询问一遍事情的经过,又让他将府里所有有头脸的全都叫往花厅,这才沉着脸往前厅走去。

快到花厅时,夫人王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面色有些惶恐,没敢说话,只跟在他屁*股后边。

此时张府上下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已经全部被叫到了花厅,其中也包括张允修和张静修,花厅虽然宽敞,一下子挤进二十多号人,也显得拥挤起来,众人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唯有张佑一人独坐,便显得有些怪异。

张居正夫妇联袂进了花厅,一屋子家雀儿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跪倒在地,张佳琳和申婉儿蹲身见礼,张佑也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拱手鞠躬,却仍旧没有下跪。

“子诚是客,坐吧!若萱,带婉儿和这位小姐去你院子里。”张居正落座,随口吩咐。

张佳琳深深的望了张佑一眼,这才惴惴不安的随着申婉儿和张若萱出了花厅,张佑则堂而皇之的重又坐回了原位,丝毫没有跟张居正客气。

“游七!”张居正没搭理张佑,沉声喝道。

“小的在!”打从张居正一出现,游七就知不妙,此刻见张居正居然让张佑落座,一颗心早就沉到了谷底,失魂落魄的从人群中走到张居正夫妇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的知罪,还求老爷念在小的追随多年的份儿上,饶了小的这一遭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危从霍光来

能够成为张居正的心腹,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游七不等张居正问,自己就主动承认了错误,这完全出于对形势的正确预判,他看出来了,老爷很愤怒,定然是雷晨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所以他不敢做任何狡辩,只敢小心的提醒他自己追随多年的功劳,换取他的宽容。

张居正神色略见和缓:“你能主动承认错误,这很好,但是,你徇私枉法,为一己之私,强拆民宅,私抓官员,若不严惩于你,本官这个首辅坐起来还真不踏实……”

“老爷饶命,小的该死,求老爷饶了小的这一回吧……”耳听张居正话缝里的意思不妙,游七磕头如捣蒜般求饶。

张佑冷眼旁观,王氏面色煞白,其余人则早被吓的筛糠一般,门房领头,下饺子般噗通噗通跪了一地,齐声哀告:“老爷开恩,游总管已然知错,就饶他这一回吧!”

见此情形,王氏也插口道:“老爷,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听的张允修哥俩直皱眉头,心说母亲就是太善良了,平日里没少受这老匹夫的腌臜气,难得有个机会,怎么还替他求其情来了?可惜游七积威太久,他俩也只能在心里头埋怨王氏,却谁都不敢出头撺掇张居正重罚游七。

游七磕头不止,痛哭涕零,鼻涕都甩了出来,心里却有些得意,阖府上下都替自己求饶,别人倒也罢了,连夫人都出面了,老爷怎么也得有些顾忌吧?

张佑从来都不是心胸开阔的人,眼见张居正面露迟疑,不禁嘿嘿一笑,状似感慨的说道:“难怪人都说楚滨先生能顶半个相府,今日一见,果真名下无虚啊,佩服,佩服!”

此话入耳,游七哭声顿止,暗叫一声糟糕,张佑这小子这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心一抽,呼吸骤然停了下来,偷眼打量张居正,果见他神色瞬变,面色已经阴沉的如同要滴下水来,急忙道:“老爷您千万别听张大人挑拨离间,小的对您忠心耿耿……”

“楚滨先生急什么?我也没说你对元辅大人不衷心吧?正因为你忠心耿耿,大人才对你信任有加,有大人的信任,你这‘楚滨先生’的名号才越来越响嘛,不然的话,你大舅哥能超迁擢升?锦衣卫会买你的账?”

无伦张居正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单只是为帝国前途着想,张佑也铁了心要收拾游七,所以,这番话虽是玩笑的口吻,其实质却如刀锋一般,狠狠的扎在了张居正的心上。

“我……?”游七被问的张口结舌,想反驳,又怕愈发触怒张居正,急的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恨不得一口咬死张佑。

张佑的话恰好触动了张居正敏*感的神经,好嘛,老子堂堂的首辅,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恐落人口实,你倒好,打着老子的旗号胡作非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够了,都别说了,雷晓,把他给我拖出去,重责三十棍,记住,一定要给我重重的打!”

雷晓就在门口,闻言不敢怠慢,带着手下冲进花厅将兀自挣扎求饶的游七拖了出去。

众人噤若寒蝉,低着脑袋,生恐遭池鱼之殃,倒是张允修,偷眼打量张佑,等他扫向自己时,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噼里啪啦,鸡蛋粗细的枣木棍一下下落在游七的屁*股上,很快就传来他杀猪般的惨叫。

张居正怒则怒矣,听着这些,心里却也着实不是滋味,起身向后堂走去,走到后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冲张佑招招手:“你随我来!”这才迈步出了花厅后门儿。

张佑跟着张居正一直往后走,穿过一个月亮门儿,进了一个小跨院儿,此刻距离花厅已远,游七的惨叫已经听不真切。

张居正一直没说话,自顾自坐到树荫下的藤椅上,指了指旁边的另外一把藤椅,示意张佑也坐。

张佑没坐,站在张居正面前,居高临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来见我,有些事我不想解释,所以,你最好别问!”

张佑没想到头一句话张居正居然说的是这些话,不禁有些着恼,哦,合着你提起裤子不认账,连问都不让人问呗?真以为老子稀罕当你的私生子?若不是帝国不能没有你,老子才懒得管你死活呢!

“大人想左了,我对那些谣言没有任何兴趣,今日前来,也不过适逢其会罢。”

“如此甚好,谢谢你给本官提了个醒,不过,你随手杀人,却也不对,一会儿自己去顺天府,省的本官麻烦。”

“这就不劳大人操心了,”张佑笑眯眯坐到张居正旁边:“杀人的事情,我自会跟陛下解释,大人倒是应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哦?此话怎讲?”张居正漫不经心的问道。

“大人可知,张府上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生气也不行,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毕竟,和帝国的前途比较起来,个人恩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生死存亡?关键时刻?”张居正哂笑一声,瞥了张佑一眼,说道:“本官身为内阁元辅,官居极品,不但陛下,还得两宫太后信重,朝堂上下,莫敢不从,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罢,侥幸讨得陛下欢心,就敢出此惊世之语?好,本官问你,危从何来?”

如此说,倒不是他真的自大狂妄,不过是存心试探一下张佑罢。

“危从霍光来!”

张佑淡笑说道,张居正本来靠在藤椅上,闻言心头大震,噌的坐直了身体,探身凑近张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此话怎讲?”

李太后为了教训朱翊钧,曾经将《霍光传》拿给他看,此事见于典籍,但是否果有其事,张佑也不敢保证。

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了,看张居正的反应,应该确有其事。

“很简单,陛下年岁已长,再不是当年那个事事听从于大人的孩子了,就如那汉宣帝一般,大人手握重权,他或许拿你没有办法,但若有一天,您不在了呢?”

“这一点,本官也想到了,奈何我欲归去,上命不允啊!”短短一番话,张居正已经认同了张佑的政治智慧,欣慰之余,索性开诚布公道。

“那还是您不愿真心撒手!”张佑灵机忽生,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却有些犹豫,迟疑道:“其实我倒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行不行的,不说怎么知道?”张居正打断张佑,却并未抱多大希望,无他,实在是张佑太年轻了,自己困扰多年的难题,他又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有一计

“先不说法子,下官先请教大人一件事情,那个游七,您准备怎样?打几下就算了?”张佑问道,有点欲擒故纵的意思,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并不希望张居正就此放过游七,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小心眼儿,更多的,还是为了张居正的名声着想。

张居正眉头一挑:“依着你,又当如何?”

张佑没说话,而是伸出右手,并指为掌,轻轻的向下虚切了一下。

这个手势的意思三岁小孩儿都明白,张居正霍然动容:“太过了吧?此人毕竟跟随本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杀了他,怕是会寒了底下人的心。”

他说的是心里话,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思维,底层草根只知道羡慕高层人士外表的风光,很难理解他们的苦处——论权势之盛,有明一代,无出张居正之右者,但他所面对的局面也是数的着的复杂。

世庙刚愎自用,沉迷修行而不可自拔,搞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穆宗倒是个老好人儿,惜乎好*色如命,不光美女,靓男也不放过,最终因多服虎狼猛药,中道崩阻。这两位皇帝前后衔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国库空虚,机构臃肿,贪腐成风,民怨重重,海瑞更是抬着棺材上朝,对世庙直言:“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张居正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联合老师的敌人高拱把老师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又联合冯保及两宫太后将继任首辅高拱赶出京城,这两人可都是对他有大恩的人,但为了实现心中的夙愿,他却不得不选择了背叛。

他终于掌握了大权,也终于将风雨飘摇的大明带出了泥沼,但他所付出的,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

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久旱逢雨,可能对当地的老百姓来说是好事,他却不得不担忧原本就多雨的地方会不会发生水灾。瑞雪丰年,其他人躲在暖呼呼的屋子里赏雪行乐时,他想的确是这么大的雪,会不会有贫民被冻死。

他学究天人,通古识今,深知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人多无好下场,所以地位越高,权势越盛,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恐落人口实,种下祸根。

但他不是千手观音,也需要帮手,需要帮手,就得考虑别人的想法:李成梁送来了辽东特产,第一次板着脸拒绝,第二次呢?第三次呢?一直拒绝,李成梁会不会多心?戚继光送来了美姬,收不收?不收,戚继光不光是他的属下,还是他的朋友,普通人之间送个侍妾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不收岂非太不近人情?

是,游七胆大妄为,坏了他的规矩,但却也不能因此抹煞他的功劳。打断腿给他个教训也就是了,就这么杀了,底下人会怎么想?

张佑很聪明,一下子就从张居正的话语里猜到了他的顾虑,点点头:“好吧,大人考虑的也有道理,不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下官不过是给大人提个醒吧。”

“嗯,不提他了,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适才你说有个想法……?”

张佑微微额首:“说这想法之前,下官想先问大人一个问题,大人柄政朝堂,权威无两,依靠的是什么?”

“靠的当然是陛下的信任,”张居正感觉张佑不可能无的放矢,所以,明知这个问题十分白痴,仍旧回答道,接着又道:“不过刚才你也说了,陛下年岁见长,又因为某些事情和本官生了嫌隙,尤其是去年孙海客用之事,本官万不该逼他下罪己诏,后来后宫有信,说李太后生恐陛下不知悔改,甚至拿《汉书·霍光传》给他看……”

说到此处,他仍旧忍不住动容,露出一丝惊惧之色,同时也有些疑惑,这些话他从来就没对人说起过,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跟张佑说了呢?

张佑微微一笑:“下官觉得,霍光其人,并不值得大人深究,倒是历经七朝的郭子仪,大人该好好研究研究。”

“郭子仪?”

“对!”张佑重重的点了点头,知道张居正不可能不了解此人的事迹,所以并未多言,而是说道:“下官的法子,便是由此而来。大人可知您与陛下的根本矛盾是什么吗?是权利。大人不妨回忆一下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如当今陛下一般,感觉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自己?陛下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思,他可能感觉,要是让他自己亲自掌管这个国家的话,一定会比大人您掌管还要做的更好。而大人您呢?恰恰是挡在他掌控一切前最大的绊脚石……”

“本官已经上疏数次,祈求告老还乡,陛下不允,两宫太后也不允,本官又能如何?”

张居正显得略有些急切,隐隐间还夹杂着一丝委屈,张佑瞧的不禁一笑,说道:“您觉得陛下是真的离不开大人您么?错了,不是陛下离不开您,也不是两宫太后离不开您,而是您居功至伟,他们怕引人诟病罢。又或者,这其实根本就是对您的一种试探!”

“试探?”张居正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倒不是张佑比他高明,实在是他身处其中,一叶障目而已,如今被张佑一点,登时醒悟过来,面色大变,道:“若果如你所料,那本官岂非已然危险至极?”

“何止是危险至极,不是下官危言耸听,大人信不信,只要一个处理不慎,霍氏家族的遭遇就是张家的前车之鉴!”

说到这儿,张佑停了一下,尤恐张居正不信邪,又道:“别忘了,为了推行您的改革大计,近十年来,您所伤害的,可是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尤其是那些清流,掌握着帝国的舆论,就等着陛下哪天稍微对您表露一丝不满,就对您口诛笔伐呢。”

张居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也是本官最担心的问题啊,进退两难……”

“错,进自然是绝对不可能的,您已位极人臣,再进一步……不是下官瞧不起您,而是您衷心耿耿,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野心。但退的话,其实并不难,前些日子,您不还抱恙在家,修养了好些日子么?若病的再重一些,太后和陛下莫非还硬逼着您鞠躬尽瘁不成?”

第一百二十六章 路见不平

最近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都和相府有关,第一件是堂堂的楚滨先生,由于张居正震怒的一次严惩,被打了一顿棍子之后,居然吓傻了,整天痴痴呆呆,见了谁都不说话。紧接着,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又爆出另外一件大事,帝国首辅张居正突发疾病,昏迷不醒,命若悬丝,皇帝急谴御医救治,众御医却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新近声名鹊起的张佑亲自出马,才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他一命。

诊治的结果耸人听闻,不是开头盛传的积劳成疾,也不是某些人别有用心散布的服用虎狼之药所造成的后果,居然是中毒。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皇帝震怒,两宫太后震怒,严令彻查此事,搞的朝堂内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张居正,则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乘坐着舒适的马车,出朝阳门,直奔平谷戚继光的那处私宅疗养去了。

当然,在他走之前,梁梦龙已经卸任蓟辽总督,赴京接替吴兑任兵部尚书,而吴兑,也赶赴蓟州,完成了和梁梦龙的对调。

另外,也是在张居正的主持下,李成梁长子李如松升任山西总兵官,戚继光的幕僚郭造卿,也因督造热气球之功,入京奉职,官拜格物所副总管,从七品。

这些只是近来官场震动的冰山一角,至于鸿胪寺典簿赵士祯平调入格物所出任典簿,以及新科松江府秀才徐光启被特招入京进入格物所之事,由于两人名声不显,加之格物所隶属司礼监,并未溅起任何涟漪。

松江府路途遥远,特召命令倒是以张佑格物所总管的名义发下下去了,徐光启愿不愿来还是一回事儿,便愿意,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到的。

倒是郭造卿和赵士祯已经入所任职,两人都在格物上边颇有心得,张佑只需不时将心中所想告诉二人,二人或独自研究,或搜罗人才,就没有张佑什么事情了。

也正是因为两人的加盟,格物所才算是正式运转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这一段时间,张佑多了个毛病,凡外出必坐轮椅,尤其是出息某些高档次宴会的时候,更是绝不走路。

由于他的身体力行,加装弹簧的新式轮椅得以进入大众视线,某些下*体残疾的贵胄子弟们趋之若鹜,纷纷打听轮椅的制作者。在这样的情况下,首批入京的李氏轮椅自然“恰逢其时”,被张佑找人饰以华贵饰物之后,童叟无欺,每辆都卖出了纹银千两的天价。

张允修是此事的见证者,对于张佑点石成金的本领,简直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从张居正离京时命他和静修多和张佑交往时的抗拒,到现在,若哪天不见一见张佑,他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子诚兄,那游七到底是不是你弄傻的?”

“这问题你都问了不是十遍了,就不嫌烦吗?”张佑简直有给张允修一巴掌的冲动。

“不问清楚我不踏实啊,本来他好好的养伤,结果你看了他一次,没过几天他就傻了,万一哪天你看我不顺眼,也给我来这么一下……多吓人啊?”

“我现在就看你不顺眼,再不闭嘴,信不信我现在就扎你两针?”张佑没好气的说道,本来他刚刚被兰琪奚落了两句,就有些气不顺,现在又碰到个罗里吧嗦的张允修,自然愈加不耐烦起来。

他很奇怪,这些日子兰琪不知怎么,好像变了个人儿似的,对他一直很冷淡,仿佛那天在张府里的暧*昧根本就未曾发生。

哪里出了岔子呢?老子好像也没得罪过她啊。

人都有贱筋,本来张佑对兰琪不过是出于欲*望,现在屡屡受挫,反倒愈发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有点儿不信邪,瘸子又咋了,你不是瞧不起老子么,老子还非得把你抢到手不可!

“还真的是你啊?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教教我行不行?”张允修腆着脸说道。

张佑被气乐了,说道:“我说你能不能要点脸?不是你瞧不起我的时候了是吧?再说了,谁跟你是兄弟?还有,你能不能学学若萱,多坚持坚持原则,你看她,我弄傻了游七,还杀了高无虑,也算帮她出了一口恶气吧,结果呢,还是对我爱答不理的,多有个性啊!对了,还有静修,别看比你岁数小,城府可是比你深的多,也很佩服我吧,可他就不像你,整天像块儿狗皮膏药似的往我身上贴……学着点,有空多看看书,你总不能一辈子就靠父荫过活吧?”

“就因为不想靠父荫,我才整天粘着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像大哥他们,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当不了官儿,做生意总行吧?父亲都说了,让你多教教我,别的我也不想学,能学到你挣钱的本事就行,哪怕学到一半儿呢,也够我下辈子吃穿不愁的了。”

别看张佑说的不客气,张允修却一点儿也不着恼,反而说的理直气壮。

张佑也是服了这个另类了,史籍上也没记载这五公子脸皮如此之厚啊,还有,他什么时候对做生意如此感兴趣的?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吧?只不知道他是否会朝秦暮楚,若他能坚持下去,将他培养成一代豪富,倒也是件挺有成就感的事嘛。

“你真想学做生意?”想着,他不禁问道。

“当然,十两银子成本的东西你能卖千两,这本事我觉得可一点儿都不比父亲治理国家差,傻子才不想学呢。”张允修的语气从未有过的真诚。

张佑心中一动:“想学其实也简单,最起码的,你得先改改你那老子天下第一的臭屁气,做生意是和人做的,所以,想做好生意,得先学做人,看看那些百年老号们,只因为他们的东西好么?不是,首先是他们对待客人的态度……”

“站住,再不站住,老子们可是要放箭了!”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张佑准备开展的长篇大论,他和张允修是在大街上碰到的,刚出东安门,正在去往格物所的路上,抬眼望去,只见冯保的亲信,东厂千户何忠正领着一队番子纵马而来,前方一人,满身褴褛,披头散发,胡须丛生,活脱就是个乞儿,却不知怎么招惹了这帮恶煞。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声吼

说来很难让人相信,进京快两个月了,张佑除了偶尔见到冯保时恭敬的打个招呼,两人之间,居然从未产生过任何交集。

张佑一直在等着冯保主动来找自己,而他也相信,冯保肯定也在等着自己去主动见他。二人都是太后娘娘的*宠*臣,一老一少,虽然很少说话,在这件事情上,却表现的十分默契。

倒张号角是由李植公然上疏弹劾冯保的罪行开始吹响的,冯保是张居正政治上坚定的盟友,他的猝然倒台,不但鼓舞了众人的士气,也成为了揭发张居正恶行的催化剂。

不过,那是张居正去世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如今张居正活的好好的,而且,还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以疗养身体的借口离开了朝堂,假如没有意外发生,在自己的精心护持下,再活个十年八年应该没有问题。

代理张居正处理内阁事务的自然是内阁次辅张四维,不过没关系,张居正这种人,就如后世的核弹一般,哪怕远离了朝堂,只要不死,永远都具有莫大的威慑力。

这也是张佑对外放风说张居正是中毒才差点一命呜呼的根本原因,这个秘密只有他俩知道,所以,成功的骗过了包括两宫太后与朱翊钧在内的所有人,如今大张旗鼓的彻查这件事情,哪怕张四维真有其它心思,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有鉴于此,张佑就更加不用急着去和冯保打交道了,二者相辅相成,只要保下张居正,其实也相当于间接的改变了冯保的命运。

当然,之所以不去见冯保,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相比较起如履薄冰的张居正来说,冯保此人就要嚣张的多了,这个因活不下去才自愿净身入宫的皇帝“大伴”,或许是对于曾经的苦日子印象太过深刻,哪怕也有些超出常人的政治智慧,具有绝大多数宦官所不具有的远见卓识,但仍旧不可避免的拥有所有太监都有的毛病,贪婪,抓权。

如果说张居正身上所有的恶名都是不得已的话,那冯保身上的恶名,却十有八九,都是他自己种出来的。

这也是为何最后查抄冯府,得金银上百万两,珠宝无数,而查抄张居正的府邸,得银仅十万两的缘故。

扯远了。

那乞儿模样的男子跑的甚急,奈何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很快就被众番子追上,眼看番子们下马将他围了起来,他却不慌不忙,居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和他们打斗起来,那匕首精光闪闪,一看就不是凡品,张佑瞧着稀奇,忍不住凑了过去。

男子的拳脚功夫还不错,杀气腾腾,匕首舞的虎虎生风,十多名番子围攻,居然近不得他身,瞧样子,倒有点像久经沙场的军人。

“咦,瞧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呢?”张允修靠在张佑旁边,小声嘀咕道。

张佑微怔,小声问他:“眼熟?仔细看看,不会是你的熟人吧?”

正是闹市,此刻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张佑今天还没坐轮椅,张允修也没骑他的照夜玉狮子,都是步行,所以包括何忠在内,倒没有人认出他和张允修来。

“草,这不是陈纪元的儿子陈鹏么,不是战死了嘛,怎么……?”张允修端详良久,突然惊呼,幸好四周人议论纷纷,十分杂乱,除了张佑外,倒没人留意他说了些什么。

张佑留意到了,马上色变,惊问:“是李成梁手下的那个陈鹏吗?不是说战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哪儿知道啊?这小子是临江侯的后人,在京城大小也是个名人,何忠不可能不认识他,怎么瞧这样子……”

张佑悚然而惊,心里冒出一个不详的念头,曹簠大胜的背后,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好你个臭要饭的,居然还敢还手?张弓,给咱家射死这个王八蛋!”

张佑本来还想多看看,忽听何忠气急败坏的下达了必杀令,顿时忍不住了,清喝一声:“住手!”迈步上前,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围观的吃瓜群众们纷纷侧目,何忠则心里打了个点儿,高高坐在马背上,皮笑肉不笑的冲张佑拱了拱手:“这不是小张大人嘛,不知有何见教?”

听他这么一说,众番子哪怕没见过张佑的,也猜到了他的身份,狐疑不定的望着他,果真没人敢再出手。

“一帮傻*逼,咋不趁着咱家跟这瘸子搭话的空儿射死陈鹏?好不容易碰上了,多大的功劳啊,现在半路杀出了个张佑,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何忠眼珠子乱转,张佑瞧个正着,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他没忙着搭理何忠,而是夸张的冲到陈鹏面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老张兄,你怎么混成这样了?”这才望回何忠:“何公公为啥要杀他啊?这人是本官平谷的老乡,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何忠心里咯噔一下,干笑道:“小张大人不会是认错人了吧?这人偷了咱家属下的荷包,还伤了人,一看就是个惯犯……”

陈鹏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低头扫一眼张佑不太方便的腿脚,打断何忠道:“张大人别听这个阉货胡说八道,他们不过是想杀人灭口罢了,还求大人救我!”

“住口!”何忠色变,有心再次下令强杀陈鹏,又忌惮张佑的身份,终究下不了决心,色厉内荏的喝了一声,望回张佑,索性开诚布公道:“既然话挑开了,咱家也就不跟小张大人兜圈子了,这人是老祖宗亲自下令务必斩杀的要犯,大人若是一定要管这闲事,本官可就只能得罪了。”

“你这是拿冯公公来压本官么?”张佑笑问道,眼睛内却飞快浮上一抹寒意。

“既然大人非要这么说,本官也不反驳,就算是吧!”你是万岁爷和李老娘娘的*宠*臣不假,咱家还是老祖宗的心腹呢,你才得*宠*几天,老祖宗可是穆宗爷临终前钦点的顾命大臣,莫非还怕你不成?

想着,何忠咬牙举起了右手,番子们都是他的亲信,随着他的动作,再次举弓,指向了陈鹏。

县官不如现管,张佑再得*宠*,何忠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如何选择,其实并不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如今张佑在京也算是名人了,哪怕没见过他的,也知道新近深得皇帝*宠*信的“小张大人”是个瘸子,眼见他出手的情况下这位东厂的番子头目竟然不但不买账,反而还拿冯保压他,一众吃瓜群众们顿时兴奋起来。

不过,紧接着见众番子们剑拔弩张,众人忍不住变色,纷纷后退,暗暗猜测:冯保可不是好得罪的,就算这个要饭的大有来头,小张大人怕也得缩手了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黑影

“要是本官一定要管呢?”

张佑笑吟吟说道,众人顿时精神一震,视线全都落在了何忠的身上。

黄伯强站在人群之中,神色阴郁的望着张佑,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很可惜,四周的人太多,张佑并未留意到他的存在。

“老祖宗可是元辅大人最好的朋友,小张大人,您真的确定?”何忠问道,着意在“小张大人”的“张”字上加重了语气。

张佑自然听的出他的弦外之音,眼睛微眯:“元辅大人是元辅大人,跟本官有什么关系?”说罢,他抓住陈鹏的胳膊:“跟我走,本官倒要看看何公公怎么个得罪法?”

“你……”何忠气结,眼见众番子纷纷探寻的望向自己,猛一咬牙,就要挥手。

“何忠,你可得想好了,万一要是误伤了张大人,有多少脑袋你也不够陛下和太后娘娘砍!”张允修一直旁观,此刻终于忍不住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说话的时候,已经站到了陈鹏的另外一边。

张佑很满意他的表现,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这让他竟然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嘿嘿一笑,低声道:“怎么样子诚兄,兄弟我还够意思吧?”

“还行吧,继续保持!”

两位小张大人旁若无人的聊起了天,把何忠的鼻子都气歪了,可张允修的话也提醒了他,他太了解手底下这些人的本领了,别看一个个将弓拉的满满的,射出去的箭到底落在哪儿,估计一个有十足把握的都没有,万一真伤了张佑,不对,现在又多了个张允修……好嘛,这哥俩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嘛?

他恨不得宰了张佑和张允修,不过,也只能想想,扬起的胳膊,却始终也不敢落下去,良久,才恨恨的说道:“既然两位张大人不把老祖宗放在眼里,本官官职低微,确实不敢如何两位,只好将实情上报老祖宗,到时候老祖宗发怒,您二位别怪本官没事先提醒就成!撤!”

说罢,他一扯缰绳,顺着人群让开的道路当先离去。顶头上司都走了,剩下的番子自然没人愿意得罪二张,也纷纷收弓,上马而去。

人群渐散,黄伯强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张佑张允修和陈鹏汇入人流,再也不见踪影,这才迈步阴着脸离开,穿街过巷,走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小巷颇深,宅子的主人却很有名,正是当朝元辅张居正曾经最信任的心腹楚滨先生的宅邸。

敲门,良久,一名下人开门,黄伯强自报身份,下人探头向小巷两边张望几眼,这才恭恭敬敬的将他让进了大门。

东华门宫门上锁之前,张四维终于出现。

“阁老辛苦了。”值宿的千户笑着迎了上去。

张四维揉了揉发僵的脖子,苦笑道:“有什么办法,元辅大人去平谷养病,申大人也得了风寒,余大人这两天也请了假,内阁就剩本官了,忙的脚丫子都快朝天了,陛下邀本官共进晚膳本官都拒绝了,实在是累坏了,本官现在啥也不想,就想赶紧回家泡个热水澡,好生睡它一大觉。”

“连万岁爷邀您晚膳阁老都拒绝了啊?”千户惊讶中透着艳羡。

张四维随意摆了摆手:“不跟你闲扯了,好生值宿!”说罢昂首出了东华门。

夜色深重,张府家人早已等的不耐烦,眼见自家老爷终于出现,急忙轻咳一声,几名打瞌睡的轿夫马上打起了精神。

张四维却并未上轿,而是叫过护卫班头,低声吩咐了两句,一直目送着自己的坐轿离开,这才转身,顺着护城河向北而去。

走没多久,便见前方不远处有道黑乎乎的人影凭栏而立,他却并不惊慌,略加重了些步子,不疾不徐的靠了过去。

“比约定的时辰迟了一刻钟!”人影没有回头,淡淡说道。

张四维道:“没办法,刚要走,陛下居然来了,非要我陪他共进晚膳……想拒绝他,不光需要勇气,还得需要一些策略啊!”

黑影“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良久,才道:“又出岔子了,李成梁那厮这回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哦?”张四维忙了一天,根本就不知道张佑救下陈鹏的事,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陈鹏进京了,何忠发现了他,半路上却被张佑和张允修救走了……咱家有点后悔,上次那小子假传圣谕时,在刑部大牢就该结果了他。”

张四维没说话。

黑影继续说道:“咱家承认,确实小瞧他了,今天上午咱家才知道,原来上次李文进主动向万岁爷给永年伯請封居然也是那小子的主意,四两拨千斤,端得是好计策啊,若非消息确凿无误,谁敢相信,竟然出自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

顿了一下,又道:“现在眼看着辽东那边必将面临一场巨大的动荡,他算是又立了大功,他还不到二十岁吧?照这样发展下去,迟早都是心腹之患。”

张四维终于开了口:“其实,我一直在怀疑,这一次张太岳忽生大病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黑影点了点头:“确定不是那些砒霜起了作用?”

张四维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对方根本就看不到,忙道:“肯定不是,据内线讲,张佑去的是张居正的书房,根本就没进过他的卧室,另外,那副含有砒霜的画作刚送给张居正没多久,挂在他的卧室里,应该也不到起作用的时候。”

“不得不承认,张佑的医术还是十分了得的,李修文当年可是得过李时珍真传的,连他都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下想要再对张太岳下毒,怕是很难了。”

“是啊,”张四维微叹一声,忽道:“对了,他是张居正私生子的消息,查出到底是谁散布的了么?”

黑影摇了摇头:“没有……咱家很好奇,散布消息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沉默了一下,忽道:“对了,咱家倒是可以肯定他确实是张居正的私生子了,当年张居正喜欢过一个叫李纨的歌姬,不过那个时候,正是先帝爷和景王夺嫡的关键时刻,陈老太后和李老太后一直无出,张居正就把这个李纨送进了裕王府……若非李老娘娘争气,怀上了龙种,怕现在坐在皇位的,就是张佑这个瘸子咯!”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找机会得给太后提个醒

“李代桃僵?”从黑影口中听到如此秘辛,张四维悚然动容,惊道:“居然还有此事?李老娘娘不知道么?”

黑影明白张四维的言下之意,说道:“这也是令咱家十分奇怪的地方,当年李老娘娘确认自己坏了龙种之后,其实是要杀掉李纨和她腹中的胎儿的,不知怎么出了岔子,李纨倒是死了,腹中胎儿却被御医杨颖救了下来……按照道理来说,就算这些年她一直不知道那死瘸子就李纨的遗腹子,如今死瘸子是张居正的私生子却传的沸沸扬扬,无论如何她也该知道死瘸子的身份了,依她的脾性,应该对死瘸子痛下杀手才对嘛,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也许李老娘娘尚不知情也没准儿,别忘了,打从陛下大婚之后她就搬回了慈宁宫,深居简出,不再过问朝政。”

黑影点点头:“你的猜测也有道理,看来,找机会倒要给她提个醒了。”

同样的时刻,新任天兵营指挥使张让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李文进,张让,张佑,陈鹏,郭造卿,众人济济一堂,正在听陈鹏讲述曹簠指挥失误,导致他与麾下三百多名弟兄中了土蛮的埋伏,众兄弟尽皆战死,只有他逃出生天的惊险历程。

李文进府上的司钥刘顺也垂手立在旁边,虽听的津津有味,却仍旧不忘给众人面前的茶盏续水。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李成梁和曹簠好大的胆子,明明是打了败仗,居然敢颠倒黑白,谎报战功,义父,这件事情必须得尽快通知陛下。”陈鹏的叙述告一段落之后,张佑眯着眼说道。

李文进也很气愤,沉着脸点了点头。

“这得多亏了陈将军机警,不惜装扮成乞丐回京,此番回程,各地都有宁远伯的亲信,若是早早暴露,怕早就将你杀人灭口了。”郭造卿夸赞道。

这话搔到了陈鹏的痒处,不禁面露得意之色,说道:“不瞒先生,末将一听说李帅居然向朝廷报了大胜,就感觉不妙,都没敢回本部,而是跟着几个贩私盐的马商,绕道鞑靼,先到了一趟苏尼特鄂托克(二连浩特),这才走天寿山回的京……”

张佑插话道:“陈将军确实是个聪明人,张允修出手相助时都没暴露身份,不然的话,恐怕何忠说什么也得下令放箭了,不瞒陈兄,当时我的心可是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你大吼一声,‘老子就是陈鹏’呢!”

众人闻言,齐声笑了起来,陈鹏则抓了抓脑袋:“张大人谬赞了,末将就是个粗人,这回要不是您跟五公子仗义出手,实在逃不脱的情况下,说不得,也是要大吼一声,好叫京城百姓知道,末将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到了自己人手里。”

张佑很喜欢这个粗中有细的汉子,哈哈一笑,说道:“现在好了,你也算大难不死,等面圣之后,自有大好前程等着你,到时候,别忘了我就成。”

陈鹏想不到张佑如此直接,略愣一下,嘿嘿一笑:“大人说的哪里话,末将的命都是您给的,您放心,日后但有差遣,水里火里,末将皱一皱眉头,就让老天爷打雷劈死我。”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张佑这个比自己起码小上十岁的年轻人了,和强大的背景无关,只是因为张佑不但有担当,还十分坦率,一点都不做作。

“你就脸皮厚吧!”李文进白了张佑一眼,笑望郭造卿:“建初兄,你这当先生的好不容易进了京,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子诚。”

接触过几次了,李文进没架子,是以郭造卿反唇相讥:“您还是子诚的义父呢,论亲近,下官这先生可得靠边儿站,您都拿他没办法,现在他又是下官的顶头上司,下官就更拿他没辙喽。”

这自然就是玩笑话了,张佑嘻嘻一笑,说道:“合着在您二位心里,还挺后悔认下孩儿这个义子徒弟呗?可惜呀,木已成舟,悔之晚矣啊!”

李文进与郭造卿对视一眼,一起伸手指向张佑:“你呀……”

张让一直没有插话,倒不是因为拘束,实在是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做梦他也没梦到过此生还能和李文进这样贵不可攀的人秉烛夜谈啊。更何况,如今的他,可谓是鲤鱼跃龙门,一下子就从中层将领,一跃成为正三品的指挥使了,嗯,还是无数人打破头都想掌握在手中的天兵营指挥使。这一切,让他恍然如梦。

“对了子诚,你和佳琳也不小了,既然当初你娘跟你姨娘口头上给你俩定下了婚约,挑个好日子,赶紧把婚事办了罢,你不急着要儿子,我们可是急着抱孙子,抱外孙呢……印公,您说是不是?”

眼看着陈鹏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见缝插针,张让主动挑起了话题。

李文进深以为然:“君实说的有道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前晌太后还问起过你跟佳琳的婚事,让咱家找钦天监的给你俩挑个好日子呢。”

对于此事,张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点点头:“太后隆恩,居然还记挂着孩儿这点小事……如此就麻烦义父您了,反正钦天监那些人孩儿也不熟。不过嘛,最好略往后看一些……”

“为何?”张让急道。

张佑道:“世叔别急,此番陈将军死里逃生,面圣之后,陛下势必震怒,孩儿的意思,还是等局势平静下来,再办我和佳琳的婚事不迟。”

“子诚想的周全,君实,反正他也跑不了,你就再忍忍,不在乎这几天了。”郭造卿笑道。

张让尴尬的笑了笑,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好像女儿嫁不出去似的,日后真和张佑成婚,自己这个老泰山想要在这小子面前端架子,怕是难喽。

许是大婚将近,回到李府之后虽已半夜,张佑却没有一丝困意,出了后门,独自一人,靠着栏杆望着漆黑的护城河发呆。

远处几盏宫灯逶迤而来,他仔细看去,见是兰琪和她的使女春芳,不禁心中一动,迎了上去:“兰琪姐姐,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府啊?”

第一百三十章 真是冤孽啊

真是冤家路窄啊!

兰琪一见是张佑,顿时心跳加速,脸却板了起来,寒声道:“张大人管的够宽的,我何时回府,还要通知你一声么?”

张佑被这话噎了一下,忍不住有些生气:“你这是怎么了?小弟自问也没得罪你吧,这些天躲着我就不说了,见面就没个好脸色……”

兰琪皱了皱眉,冲春芳挥了挥手,春芳知机,挑着灯笼进了张府后门儿。

“你没得罪我。”后门掩上,四下里一暗,兰琪干巴巴的说道。

“那是为什么?”张佑下意识问道,迟疑一下,续上一句:“难道你没感觉到,我很喜欢你么?”

兰琪心跳的厉害,扑腾扑腾的,感觉张佑都能听到似的,脑海却突然冒出张鲸的身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声音愈发没有感情起来:“感觉到如何?感觉不到又如何?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我的身份。我最后一次郑重的提醒你,收起你的心思,一切如旧,如若不然,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弟弟!”

若张鲸对我不那么好多好!

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她不禁轻轻的吁了口气,毅然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没走两步,她就感觉腰间一紧,已经被张佑紧紧的抱了起来,闻着鼻端强烈的男子气息,她心下一慌,想要大喊,身子却软的厉害,嘴*巴都不利索起来。

张佑一直把她推到墙角,搬过她的身子,任其挣扎,抱头亲了下去,直到她终于老实下来,这才放开她的嘴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等着我,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从张鲸手里抢过来。”

说完这些,他松开兰琪,迅速向李府后门走去。

乍然离开张佑的怀抱,兰琪空落落的,脑子迷糊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就不怕我告诉张鲸么?

羞恼交集,当下她就准备将此事告诉张鲸,只是,当她走到后门口时,脚步却慢了下来,等进了后门,面色已然恢复了正常。

真是冤孽啊,她心中长叹,吩咐春芳:“今晚的事情,不许走露半点风声!”见春芳郑重点头,赌咒发誓之后,这才放下心来,收拾心情,往住处走去,心里想着,张鲸怕是早就等急了吧?

抱住兰琪,她没有第一时间大喊,张佑的心里就有了底,然后,他忍不住吻了她,结果她仍旧没有叫人,这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兰琪带给他的所有烦恼全都不翼而飞,因为他已经从对方的反应中明白,兰琪最起码对自己也有好感,接下来,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继续将这种好感加深,直到对方爱上自己。

不过他仍旧猜不到对方为什么躲着自己,不太像女孩子惯用的忽冷忽热伎俩,也不像是顾忌张鲸,不然的话,那次在张府,若无邢尚智突然出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若是让他知道,兰琪的改变,不过是张鲸的一番小手段,不知会作何感想。

心情不错,他不想将心思浪费在这些上边,摇头晃脑的回了自己的小院儿,正要回屋打坐,忽然发现门前树下坐着一个人,依稀是李烁的样子,急忙上前:“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确实是李烁,她站起身,埋怨的口气说道:“还不是等你?人家是‘悔叫夫婿觅封侯’,我这倒好,悔叫儿子去当官,你自己说,打从为娘进京,咱娘儿俩真正在一起待过多长时间?成天介你就是忙忙忙,忙忙忙,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不放你进京,老老实实在夏各庄待着多好!”

还不是怕你逼婚么,张佑暗想,笑了笑,说道:“得,孩儿知错了还不行么?您就别数落我了。”

“知错就好,为娘问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娶佳琳过门?”

果然!

张佑暗笑说道:“适才佳琳她爹和我义父也提到这事儿了,孩儿已经托我义父找钦天监的挑日子了,估计用不了多久,您就要当婆婆啦!”

“真的?”李烁大喜,絮叨着说道:“这下为娘总算可以放心了,明天就把这消息告诉……”说到此处,她忽的一拍自己的脑门儿:“瞧我这脑子,你刚从佳琳家回来,还怕她娘不知道这消息么?此刻她怕是早就欢喜坏了吧!”

当老人的还真是容易满足,只因为自己答应结婚,就开心成这样,真是……

张佑忽然惭愧起来,忍不住忆起第一眼看到李烁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她刚刚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喂自己喝过她的鲜血。

好吧,她确实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就算是李纨,能为自己做到这一切么?

张佑不敢保证,他只知道,李烁对待自己,那真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了。

“娘,”他叫了一声,忽然伸手揽住了李烁,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您对孩儿实在是太好了。

李烁身子一僵,又倏地一松,拍了拍张佑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了?”

“没什么……对了,昨晚回来的太晚,也没顾得上问,你跟姨娘进宫见李太后,怎么样?”

李烁的思绪一下就被张佑的话拉回到了昨日,想起李太后单独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的心情十分复杂,怔了一下,才醒过神来:“还行吧,太后娘娘挺和蔼的,不但留我跟你姨娘在慈宁宫吃午膳,还每人赐了我俩一匹上好的湖锦呢。”

“那就好,还有,这里住着不习惯吧?孩儿已经托人物色,准备买一处宅子了……义父对我虽好,眼瞅着就要跟佳琳完婚,总不能娶到这里来吧?”

“是这么个理儿,为娘也跟李公公提过这事儿,其实你姨娘是准备送你一处宅子的,被为娘拒绝了,我了解你的脾气,是万不会接受的。”

张佑紧了紧胳膊:“还是你懂我。”

“听说万岁爷跟郑淑嫔闹别扭了,兄弟你可仔细着点,千万别冲撞了皇帝爷爷。”

“不可能吧,你听谁说的?”

“老爷亲口说的,那还能有假?”

“哦,咱家醒得了……”

院墙外就是过道,这个点儿正是交接夜班儿的时辰,母子俩都听到了外边的对话,待人声远去,张佑道:“时辰不早了,娘您早点歇着吧!”

李烁答应着回屋,张佑也往自己屋走去,脑海中却兀自回荡着适才那几句对话,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偏偏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忽略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 哈奇的对策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洒在辽东总兵府时,李成梁早已起床打完一趟拳了,没办法,人上了岁数就觉少,别看昨晚他跟曹簠新近送给他的那个女真女子折腾到三更天,仍旧是天不亮就睁开了眼。

说到这个汉名红玉的女真女子,别看已经不是雏儿,却绝对是个尤物,论到床上功夫,李成梁睡过的女人虽然不计其数,绑到一起也不及此女一根小指头,花样繁多不说,尤其是她那条灵活的香舌,简直让人欲生欲死,欲罢不能。

从这一点来看,曹簠还是很识趣的。

李成梁刚坐到石凳子上,准备喘口气,身后便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香风袭来,低沉却愈发显得有磁性的女声响起:“大帅,出了一身汗,赶紧擦擦吧,小心受了风寒。”

这也是李成梁最喜欢红玉的地方,他小妾不少,还从没碰见过红玉这么可心的呢,一个个仗着是他的小妾,懒的跟猪一样,不到日上三竿,是没人肯起的,更别提能坚持这么久了。

趁红玉拿热毛巾给自己擦汗的空当,他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大*腿上,大手顺着她的衣领滑了进去,一边揉搓一边说道:“红玉小乖乖,你怎么就这么可人儿呢?”

红玉娇喘连连,欲拒还迎,搞的李成梁愈发心动,某刻,突然将她推开,分开了自己的双*腿,红玉嗔他一眼,嘴里说着:“大帅,大清早的您就欺负奴家……”身子却蹲了下去。

感受着臊根被温暖滑腻包裹,李成梁微闭了眼睛,舒服的轻哼了一声。

“恩帅,大事不好了,小的刚刚收到飞鸽传……”哈奇自己也觉得来的有点不是时候,看清眼前的情况之后,后边的话噎的他差点喘不上气来。

红玉的动作一僵,李成梁不满的哼了一声,手按在了她的头上,嘴上却道:“慌慌张张的,天塌了不成?”

哈奇这才回过神来,依依不舍的将视线收回,低头说道:“跟天塌也差不多了,京里来信儿,‘陈鹏为佑所救,速断!’”

“一帮饭桶!”李成梁勃然大怒,一脚蹬开了红玉,动作突然了些,臊根被红玉的牙齿刮的生疼,愈发助涨了他的怒火,站起身来,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来回急走,吓的红玉面色煞白,还是哈奇冲她摆了摆手,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向屋里逃去。

李成梁视而不见,一连串粗口爆将出来,什么够娘养的,死瘸子,阉货,白痴之类,不一而足。

哈奇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不敢插,直到李成梁喘着粗气重重坐回原位,这才忙着扑到他脚下,将他尚露在外边的臊根塞了回去,轻声劝慰:“事已至此,恩帅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顿了一下,见他没吱声,又道:“依小的看,纸估计是包不住火了,还是赶紧想个法子应对才好!”

“张佑这个死瘸子,怎么处处跟老夫作对?亏得你还让本帅给他雪中送炭,草他娘的,这就是他娘喂不饱的一只白眼儿狼!”

“小的知罪,都怪小的没眼力,没早认清此人,”哈奇也不问青红皂白,将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接着又道:“不过事已至此,悔之晚矣,恩帅还得早谋对策,以防天子之怒落到您的头上。”

李成梁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静了下来,扫哈奇一眼:“你的意思,丢车保帅?”

哈奇眼内精光闪过,微微点头:“正是如此,而且,一定要快,最好能抢在陛下的圣旨之前,就将恩帅‘受人蒙蔽的真相’写成奏折,送到陛下手里。”

“但曹簠……”李成梁明白哈奇的意思,有些迟疑。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恩帅,事态危急,现在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好吧!”李成梁并未因为哈奇的话而生气,反而霍然起身,边往回走边道:“老夫这就上疏,别人靠不住,你亲自跑一趟,除了面圣,该打点的地方,也别心疼银子。”

“嗻!”哈奇急忙跪倒,答应了下来。

一大早张佑和李文进就领着陈鹏入了宫,却碰到大朝,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才见朱翊钧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回了乾清宫。那些伴驾的里头,除了内侍,还夹杂着三位绯袍大员,张佑只见过张四维,另外两位却面生的紧,还是李文进指点,才知道原来年轻些的那位是余有丁,年长红脸膛的是吏部天官王国光。

朱翊钧许是没想到张佑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尤其旁边还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军官,略怔了一下笑道:“你小子怎么跑乾清宫来了?正说派人去召你入宫呢。”

张四维早有心理准备,是以见到陈鹏时神色如常,余有丁和王国光却对视一眼,难掩心中的惊讶:“这不是临江侯陈纪元的儿子陈鹏么?不是说战死了么,怎么,诈尸了?”

不过两人都是有城府的,虽难掩惊讶,却只用视线交流了一下,谁也没有主动探寻,而是同时意味深长的望向了张佑,他俩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和张佑脱不了关系。

“微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对于跪拜朱翊钧,张佑已无心理障碍,拉着陈鹏跪倒在地,朗声说道。同时他想,不是说跟梦儿闹别扭了么?瞧着也不像啊!

“起来吧。”有外臣在,朱翊钧并未多说,径直入殿。

待张佑他们起身跟进大殿时,朱翊钧早已坐到了正中的须弥座上,内侍搬来几个棉墩儿,那是给张四维他们准备的,自然没有张佑的份儿。

陈鹏再次跪倒在地,张佑见朱翊钧面露疑惑,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肯定没见过这人吧?他就是临江候陈纪元的长子,辽东副总兵曹簠麾下千总陈鹏,前些日子战死的那一位。”

张佑的话不啻一道惊雷,炸的朱翊钧身心俱震,强忍着才没从须弥座儿上站起来,脸色却瞬息数变,视线如刀,落在陈鹏的脑瓜顶上,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回事?李成梁的报捷奏章里,你不是已经战死了么?莫非他胆大包天,还敢欺君不成?”

第一百三十二章 铁汉

“……敌军以黑石炭为首,此人乃是土蛮义父,生性狡诈,击退他们的进攻之后,本来应坚守辽阳,等待援军,副总兵曹大人却一意孤行,派末将等率军追击,末将等不敢违抗将领,只能依令而行,追至太子河一带,果然遭到了伏击,队伍被土雷炸散,马匹受惊,自相践踏者无数,末将的亲兵,就是被自己的战马掀在地上,被马蹄子活活踩死的……”

随着叙述,陈鹏的眼睛红肿起来,双拳紧握,虎目泛光。不光朱翊钧,余有丁王国光,就连张四维,听到此等惨况,也变了颜色。

叙述继续,没有人打断陈鹏,一直听他讲到辗转入京,还来不及回家,就被何忠发现,最后幸得张佑出手相救时,朱翊钧终于重重的拍了龙案一下,兀自不解气,一脚将其蹬翻,高声怒道:“好一帮胆大包天串通一气的混蛋,李文进,速速派人把那何忠给朕抓起来,朕要亲自问问,到底是谁借给他的胆子?”

一旁伺候的内侍宫女们被吓的浑身发抖,纷纷跪倒。

“陛下息怒!”张四维等人也坐不住了,齐齐跪倒在朱翊钧的面前。

朱翊钧胖乎乎的脸蛋儿涨的通红,咬着细碎的白牙,喝道:“息怒息怒,怎么息怒?若非张佑救下陈鹏,此等浴血沙场百战还生的汉子,是不是就得沦为掩盖谎言的牺牲品?明明是打了败仗,那些人居然敢颠倒黑白,变大败为大胜,他们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陛下息怒,臣之愚见,适才所说,不过陈将军一面之词,不是臣信不过陈将军,实在是听陈将军适才所述,发现他逃脱之后,并未回辽阳,而是直接回了京师,战果究竟如何,也是道听途说,并未确认。另外,杀人灭口的事,其实也是他的猜测……”

余有丁说道,语气四平八稳,不疾不徐,还真有一副“坐而论道,佐理阴阳”的辅臣派头,陈鹏却被他这番话气的脸色发青,忍无可忍,打断他道:“余阁老这话末将不爱听,合着依阁老的意思,末将刚才说的,都是瞎编的呗?”

“我可没那意思,我的意思,是要陛下在事情没有彻查清楚之前,不要急着发怒,气坏了身子。”余有丁也不着恼,不紧不慢的顶了回来。

陈鹏还要再说,张四维扫他一眼,抢先说道:“陈将军不要着急嘛,余大人身为内阁辅臣,分析事情,是他的本分,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本官也有些疑惑,据你适才所言,你部是中了敌军的埋伏,麾下将士,战死无数。你也说黑石炭生性狡诈,为何没有事先派出斥候?另外,那么多人战死,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股无形的杀气随着他最后的问题自他身上散发出来,朱翊钧一凛,是啊,人都死了,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报捷折子里,并未讳言战死的人数,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大胜反而成了大败?到底谁在撒谎呢?

读书人最可怕的地方就体现在这里了,巧言令色,颠倒黑白,能把活的说成死的,也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张佑是相信陈鹏的,他一直在偷眼观察朱翊钧,见他好像有被张四维说动的迹象,顿时着急起来,脑子飞转,准备措辞反驳。

谁知,他刚要开口,陈鹏突然站了起来,登时把他吓了一跳,到嘴边儿的话居然被吓了回去。

“大胆陈鹏,陛下让你起来了么?”张四维怒道,眼底深处却飞快掠过一抹喜色。

朱翊钧附和:“没错,朕并未让你起身,陈将军,你要做什么?”

陈鹏愤然说道:“陛下恕罪,张阁老不是怀疑微臣贪生怕死么?微臣是想让他看看,微臣是怎么活下来的!”说着话,他突然双手抓住自己的胸襟,撕拉一声,连布甲带衣服,被他生生撕开一个大口子,顺着这个口子,他又撕拽两下,很快,整个上身就全都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是因为他此番有些失宜的动作,而是因为他身上的伤疤。

他的身上布满了伤疤,胸*前后背,新伤落旧伤,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形状各异,不下数十个。其中最吓人的是一道刀疤,从左肋直到右腹,长达一尺,黑紫黑紫的,如同一条长长的蜈蚣爬在他的肚子上。后背肩胛骨下也有一个鸡蛋大下的伤疤,隆起于皮肤表面,紫红紫红的,远远望去,犹如独眼兽的大眼,猩红可怖。

宫女们惊呼着捂住了眼睛,李文进也别过了脑袋,不忍再看。

贪生怕死?

这明明就是一位浴血疆场,铁打一般的汉子!

张佑的心好像被人突然用力攥了一把,呼吸急*促起来,疾走几步走到陈鹏旁边,指点着他身上的伤疤,冷笑着质问张四维:“张大人,您不是怀疑陈将军贪生怕死么?看看他这些伤疤,他要贪生怕死,世间还有勇者?”

“这……”张四维也被震撼到了,他不过是个文人,什么时候见过如此铁汉,这还是人么?这么多伤,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突然对方才的话感到了一丝愧疚,这可是保疆卫国险死还生的英雄啊,就因为某些人的利益,就要牺牲他?

“让张阁老猜着了,末将这次还真没受什么重伤,不过是被马蹄踩了一下,喏,就是这里,”陈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片青紫,他突然笑了一下,有点狰狞,又有点激动,隐隐的,还有些伤感:“为什么只被踩了一下呢?因为其余的蹄子,都被我的亲兵们替我挨了,见过被马蹄子生生踏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么?那些人,都是跟着我纵横沙场,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啊,就因为曹簠老贼一道将令,就那么没了,就那么没了啊……呜——”

说到最后,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放声痛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女人流泪,会让人心软,男人流泪,却让人心痛,尤其,还是这么一个浑身布满伤痕,铁骨铮铮的汉子。望着他放声痛哭,别人倒还差些,小宫女先就忍不住,陪着掉起了眼泪。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皇帝的烦恼

朱翊钧双目泛红,忍不住走到陈鹏的旁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顿的说道:“陈爱卿,你放心,朕,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陛下圣明,微臣替那些死去的弟兄们谢谢您了!”陈鹏强忍悲痛,跪在朱翊钧脚下嘭嘭嘭的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上很快就红了起来。

“张四维,余有丁,王国光,你们看到了么?如何做,就不用朕教你们了吧?”朱翊钧平静的说道,但平日称呼这些重臣时,他很少直呼姓名,或称先生,或者在“大人”面前冠以各自的姓氏,很少直呼其名。

三位重臣感受到朱翊钧隐藏在平静下的怒火,再不敢反驳,纷纷离坐,跪倒在地,张四维说道:“请陛下放心,微臣等必将彻查此事,还陈将军一个青白。”

“张大人,陈将军是帝国的英雄,没有他们在边境奋勇杀敌,就没有我们的安详生活,所以,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啊!”张佑深情的说道,朱翊钧被他最后一句话打动,重重的点了点头:“子诚说的对,英雄们流血也就算了,绝不能再让他们流泪!”

三位重臣急忙点头,朱翊钧挥了挥手:“去吧!”

王国光余有丁当先转身,张四维则深深的看了张佑一眼,这才躬身退下。

此刻陈鹏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朱翊钧好言抚慰了他几句,听说他昨晚住在李文进府上,连家都没回,忙让他回家和亲人团聚。

张佑也想告退,朱翊钧却留住了他:“别忙着走,朕心情不好,陪朕聊会儿。”

这话正中张佑下怀,自然不会推辞。

一直没说话的李文进忽然道:“陛下,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要不要多加一副碗筷?”

“那是自然……不,算了,今天大朝,还没顾得上给母后请安,朕跟子诚去慈宁宫扰母后去,舅舅先走一步,告诉母后一声,朕和子诚随后,朕心情不好,想走走!”

李文进答应一声,冲张佑使了个眼色,当下离去。

朱翊钧果然安步当车,弃了步輦,步行往慈宁宫方向走,张佑跟在他身后,护驾的大汉将军们则远远的缀在后头。

说是要张佑陪着聊天,朱翊钧却一直沉默着。张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并未如李文进希望的那样,主动出言开解。

“知道么,朕一直奇怪一件事情。”走了很久,眼看慈宁宫已然在望,朱翊钧却忽然转身,向慈宁花园走去。

张佑没问他奇怪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朱翊钧又沉默了下来,一直到进了临溪亭,这才又道:“在那些大臣们眼里,朕这个皇帝,究竟算什么呢?”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却没有等张佑回答,就继续往下说道:“表面上,他们很怕朕,处处标榜,君权至上,但实际上呢,朕不过是去延祺宫多了些,他们就敢上疏指责朕不该沉湎女色,他们不是也盼着朕早日有后么?王皇后是朕的女人,郑淑嫔难道就不是?还有,满朝文武,哪个人没个三妻四妾的,连元辅先生都不例外,可为什么朕不过是和两个小宫女亲热了一下,冯保就敢找来母后?害朕被母后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威胁要废了朕,让潞王登基,这还不算,元辅甚至逼着朕下罪己诏。”

说到此处,他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脸色有些涨红,却兀自不肯停歇:“知道朕为什么一直没有贴身太监么,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害的朕最喜欢的两个贴身太监,被冯保打发去孝陵种菜,然后不到两个月,就先后暴病而亡……呵呵,好一个暴病而亡,他们眼里但凡有朕这个皇帝,敢这么大胆?”

“再说今天的事情,陈鹏所说,十有八*九是真的,即使有些出入,那所谓的辽东大捷,肯定也有猫腻,李成梁不可能不清楚,那些急着想杀陈鹏灭口的人不可能不清楚,甚至,内阁的辅臣们应该也知道真相,要不是你,直到现在朕还被他们蒙在鼓里。”

他用力握拳,发出咔吧的声音,重重的擂了亭子的石柱一下,发出砰的一声:“朕就想问问,在他们眼里,朕到底算什么?”

此刻的朱翊钧不光光是愤怒,张佑感受更多的,还是迷茫和无助。没错,这人确实是九五至尊,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土地,普天之下,都是他的臣民。但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个被那些大臣们用礼仪圈养在紫荆城里的可怜人罢了。

随着接触日深,他对朱翊钧的了解早已不停留在史书典籍之上,如今听他长长的一通肺腑之言,张佑忽然感觉一直横在心头的某种隔膜突然消失了。

好吧,或许你治国的本事不咋地,受到挫折,还爱破罐子破摔,但起码现在你还是想做一个好皇帝的。

有几个皇帝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既然陛下拿微臣当朋友,微臣也不瞒着您,其实,有些话如鲠在喉,一直都想对您说呢。”张佑说道,他知道,朱翊钧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真心为他着想的朋友。

朱翊钧果然没有生气:“你说的没错,朕确实没拿你当外人,你不是舅舅的义子么,要是普通人家,朕还得叫你一声义兄呢,说吧,不管说什么,朕都不怪罪你。”

张佑没想到朱翊钧居然这么说,不禁有些感动,点点头:“那微臣可就要冒犯了,恕微臣直言,自来帝王们,除了极少数几个,其实绝大多数都希望做个好皇帝,但为什么昏君那么多呢?”

朱翊钧想不到张佑开口就是这种十分尖锐,旁人甚至根本就不敢说出口的问题,不但不生气,反而升起一种特别异样的感觉,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呢?”接着反应过来,笑了笑:“被你唬住了,其实,也不见得都想有所作为吧?夏桀商纣就不说了,比如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还有那个贪图享乐劳民伤财最终亡国的隋炀帝,甚至本朝的英宗,武宗……太多了,举不胜数,朕倒看不出来,他们哪个想当好皇帝来着?”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说罢,笑眯眯的望着张佑,特别想看到他哑口无言的样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监弄权的秘密

可惜,张佑的身体内,住着的是来自后世的灵魂,不光精通医术,对历史也颇有研究,所以,他并未被朱翊钧这个问题难倒,而是微微一笑,说道:“陛下难道真的认为适才您所说的这些人都是昏君么?夏桀商纣晋惠帝隋炀帝的就不说了,既然您提到了本朝的两位君主,那咱们就说说他俩。先说英宗皇帝吧,对他最大的诟病是什么?”

“自然是重用太监王振,轻军冒进,导致土木堡之变,最后被生擒……”

“没错,陛下说的对,这些,正是那些文人们给英宗皇帝安的罪名。”

“哦?”听张佑话里有话,朱翊钧不禁皱起了眉头:“此话怎讲?”

气氛十分融洽,所以,张佑毫无顾虑,侃侃而谈:“先不说文人,也不说王振,英宗皇帝也暂时放在一边,微臣先给陛下说说本朝太祖皇帝。从古至今,微臣认为,有两位皇帝特别伟大,一位是汉高祖刘邦,另外一位,就是本朝的太祖了。为什么是他二位呢,因为只有他俩,是白手起家,从最底层登上皇位的,尤其是太祖,起兵之前,甚至还经常饿肚子。”

“有人或许会说了,太祖伟大则伟大矣,奈何心胸太小,登基之后,为了巩固皇权,将一干从龙之臣诛杀殆尽,手段太过狠辣……错,微臣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朱翊钧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张佑,因为虽然没有人明着告诉过他,但从那些大臣只言片语当中推断,对于此点,天下人确实有些不以为然。

“因为说这些的人,都是那些文臣,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太祖皇帝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尧舜之君。”

“老百姓真这么认为?”朱翊钧问道,他很少出宫,最远也就去先农坛春耕,或者去天寿山祭奠先祖,即使偶尔接触底层百姓,也都是大臣们精挑细选的,说的都是歌功颂德,真正底层的声音,也就是从那些亲近的太监们嘴里听听罢。

老实说,从骨子里来说,他是不怎么看的起那些阉货的,前车之鉴太多,他一直小心提防着他们。

可没有他们还不行,这让他一直十分困惑。

张佑肯定的点了点头:“因为太祖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最知民间疾苦,也正因此,他也尤其痛恨贪官,那时候,贪污六十贯就可以扒皮了,胡惟庸,蓝玉,郭恒……有功不假,但贪污也是真的,这才是太祖一定要杀他们的根本原因。说到底,除了痛恨贪污腐败以外,太祖其实是个善良的人,不然的话,就不会善待此生最大的对手陈友谅的后人了。”

陈友谅的后人被封为候,善终,此事见于史册,朱翊钧自然清楚,闻言不禁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只是,这又和英宗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要说到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关系了。”张佑说道:“皇帝受命于天,是为天下之主,但皇帝没有三头六臂,治理国家,还得需要手下的大臣,大臣帮助皇帝制定国策,打理国家,同时,将民间所出现的问题如实上报给皇帝,然后皇帝再根据这些问题,修改治理国家的方针,与那些大臣们研究治理国家的良策,二者相辅相成,是为盛世。”

朱翊钧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直白的分析,新奇之余,越想越有道理,不禁微微点头,催促道:“说下去!”

受到鼓励,张佑愈发有了劲头儿,说道:“然而这只是理想的状态,或者说,是每一个皇朝建立之初所拥有的状态,随着政局的稳定,大臣这一环渐渐的就会出现问题……”

“为什么不能是皇帝呢?”

“因为皇帝亡国之后就是亡国奴,但大臣亡国之后,或许还能继续当他的大臣!”张佑一字一顿的说道。

朱翊钧怔住了,翻来覆去的将这句话咀嚼了数遍,终于叹了口气:“是啊,朕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说大多数皇帝都想做一个好皇帝了,因为如果他不好好干,等待他的下场,唯有灭亡一途……”

“嗯,”张佑点点头,有些沉重的说道:“是啊,从这一点来说,天下最苦的差事就是当皇帝了,就比如说英宗皇帝吧,生下来不久就被宣宗皇帝立为太子,接受的全部都是最好的教育,不可能不希望有所作为,但为什么最后他却没有如那些大臣所希望的,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反而会*宠*信王振,御驾亲征,导致丧权辱国呢?”

这也是朱翊钧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不过,通过刚才的一番话,他知道,既然张佑问出来了,就肯定能够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所以,他并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的等待着。

果然,张佑只停顿了片刻,就幽幽开口:“因为,那些大臣们出了毛病,因为,经过多年的腐化,那些满口忠君爱国仁义道德的大臣,所维护的已经不是皇帝的利益,而是他们身后庞大的利益集团。就如同陈鹏的遭遇一样,他们只希望皇帝看到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听到他们所希望听到的。在这种情况下,出身社会最底层,饱受民间疾苦,嫉恶如仇,敢说真话的王振,自然成了英宗了解实情的最大帮手,太监弄权,由此而来。至于武宗皇帝*宠*信刘瑾,差不多也是类似的情况。”

“对啊,朕怎么就一直没有想通这一点呢,正是因为那些大臣们不可信,所以太祖皇帝才设锦衣卫,然后锦衣卫也如你所说的那样,渐渐腐化,就有了东厂,西厂,甚至内厂……朕终于明白那些大臣们为什么极力打压太监掌权了,因为,太监的存在,让他们无法如意的哄骗皇帝了。”

“陛下圣明,真是一点就透。”张佑由衷的夸赞了一句,又道:“所以臣一直觉得英宗和王振挺冤枉,没办法,笔杆子掌握在那些文臣手里呢,还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就比如土木堡之变吧,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背后有什么阴谋,不过,最起码,在英宗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粮草的供应不及时,深陷重围时,周遭的部队救援不得力,那些大臣们也有责任吧?为什么独独把罪过全都推到了王振的头上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腰疼,给哀家揉揉

朱翊钧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这说法虽然有点耸人听闻,不过,仔细琢磨琢磨,还真有一点道理,这就怪不得英宗复辟之后,仍旧对死去的王振念念不忘了,也许,在他心里,早就已经对那些大臣们失望透顶了。”

“是啊,所以我觉得英宗其实是个十分可怜的皇帝,并非他没有远大抱负,而是他的远大抱负,都被那些大臣们扼杀了,大臣们不希望打仗,不希望动荡,他们只想好好的做他们的大臣,所以,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拥有远见卓识的君主,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按照他们的想法,安安心心做皇帝的皇帝。乖乖听话的,哪怕民不聊生,也会被他们写成尧舜之君,试图反抗的,自然就成了昏君。”

“朕不得不承认,你分析的十分透彻,也许别人也早看明白了,只是,他们或者不愿,或者不敢跟朕直言吧,”朱翊钧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栏杆处,望着池塘中碧绿的莲叶,怔怔的出了会子神,忽然转身问道:“子诚,百年之后,在他们的笔下,朕会不会也被写成昏君?”

会,如果你不改变的话!

当然,这句话只是在张佑的脑子里响起,是万万不肯直接告诉对方的,他笑了笑,说道:“公道自在人心,就如太祖一般,只要陛下事事以天下黎庶为重,努力让普通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在他们的心中,您就是圣君。”

“但刚才你也说了,笔杆子掌握在他们手里啊,当真相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后人们对于先民的了解认知,不还得从史籍上得到么?”朱翊钧并未被张佑这句话搪塞过去,反而有些不依不饶起来。

张佑笑了:“陛下您这是一叶障目了,谁规定笔杆子只能掌握在他们手里的?不瞒您说,微臣这几日有个想头,正要向您禀明呢,若能顺利实施,或许就能扭转局面了。”

朱翊钧眼睛一亮:“哦,你小子又想到什么鬼点子了,赶紧说来听听!”

张佑和朱翊钧是太后派人来叫,才想起两人最初的目的是要去慈宁宫陪李太后用午膳的,刚进暖阁,就传来李太后的埋怨:“说好了过来用膳,菜都热了两回了,这可是兰琪亲自下厨做的,再不来,哀家就要吩咐人倒了喂狗了……”

“母后别生气,要怪就怪子诚,非拽着儿臣闲扯。”朱翊钧边说边冲张佑眨了眨眼。

张佑气结:“陛下,不能过河拆桥吧?您这也太坏了,转眼就把微臣卖了……”

李太后噗嗤一笑,又倏地板脸:“行了行了,瞧瞧你俩,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少在哀家面前演双簧,赶紧用膳吧,哀家已经用过了,就不陪你俩了。”

两人躬身出了暖阁,张佑忍不住埋怨了几句朱翊钧不仗义,朱翊钧却不以为然,随口逗弄前边引路的小宫女儿:“叫什么名字啊?哪里人?瞧着你面生,以前在那儿当差啊?”

小姑娘被问的面红耳赤,低头回道:“回万岁爷,奴婢姓王,贱名一个‘蓉’字,他们都叫奴婢蓉儿,是宣府左卫人,以前在针工局当差,是兰琪姐姐把奴婢带来慈宁宫伺候慈圣老娘娘的。”

上次见王蓉,她是穿的一身儿粉色袄裙,梳着宫中侍女流行的假髻(制法为先用铁丝编圈,再盘织上头发即成为一种待用的妆饰物),今日却换了身儿浅绿袄裙,发型也变成了民间女子盛行的双螺髻,显得愈加俏皮可爱,若非她自己介绍,张佑还真没认出她来。

“又是这个宣府王蓉,宣府左卫,宣府左卫,印象倒是挺深刻,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代表什么呢?”

这些日子忙忙叨叨,张佑还真把这茬儿给忘了,如今“宣府左卫”四字再次入耳,不禁重又令他困惑起来。

菜肴很精致,兰琪的手艺也很好,席间只多个李文进作陪,都是有身份的,讲究食不言,气氛有些沉闷。

这已经不是张佑第一次陪朱翊钧用膳了,倒也并不感觉拘束,他不喝酒,闷头只是猛吃,吃罢,见朱翊钧和李文进尚在对酌,便推说要去给太后娘娘看脉,提前离席。他是太后专职御医,两人不以为意,任其离去。

其实张佑是想找兰琪的,刚才太后说饭菜是兰琪亲自下厨做的,可打从进了慈宁宫,他就没见到兰琪的身影。

暖阁内只有春芳伺候,太后侧卧在凤床上,面朝里,这个姿势,让她的屁*股显得愈发丰*满。

还真不拿我当外人啊,明明提前通禀了,你还保持这个姿势,莫不是想勾*引我吧?

张佑忍不住意*淫,不过,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娘娘,张大人来了!”春芳轻声提醒。

“唔,子诚吃的挺快嘛,皇帝呢?”李太后声音有些慵懒,仍旧没有回身,此刻张佑已经走到凤床旁边,才发现原来她并未睡觉,而是捧着一本书在看。

“陛下跟李公公小酌呢,微臣不善饮,正好过来看看娘娘。”

李太后嘴里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可惜张佑没听清。她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说道:“腰有点不舒服,你给哀家揉揉……春芳,你去外边候着吧!”

春芳无声退下,张佑一条腿跪在床沿儿,真气灌注双手,尽力控制自己不去看李彩凤的隆臀,一边小心的帮她揉捏,一边状似随意的问道:“平日不都是兰琪伺候么,今日怎么……”心里则在暗想:“可惜太后这等成熟尤物了,身份太尊贵,这辈子估计别想染指,倒是兰琪,别看年轻的多,论身材,比起太后来说却也不遑多让,老子得加把劲,穿越好几个月了,还没尝过女人味儿呢!”

“她呀,给皇后送礼去了,”李太后笑道:“据说是张鲸特意去隆福寺进香请来的送子观音,这杀才,倒也有点儿鬼机灵……对了,不说都忘了,你不是医术高明么,皇后一直无出,别看嘴上不说,哀家也知道她的心思,有没有法子……”

“我知道了!”张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惊呼一声。

李太后被吓的身子一颤,埋怨道:“知道什么了?大呼小叫的,哀家的心都快让你吓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原来如此

难怪总觉得宣府左卫熟悉,光宗的母亲王恭妃的老家不就是那里的嘛。难道,王蓉就是王恭妃?

张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就没早点想起来呢?

当然,这一番心思他不可能告诉李太后,搪塞道:“没事没事,微臣只是突然间……”他眼珠子飞转:“突然想起前两天我娘跟佳琳她娘去隆福寺进香,整的还挺神秘,该不会是也去替佳琳求子吧?我俩可还没成婚呢!”

“臭小子,”李彩凤被成功的糊弄了过去,莞尔道:“既说到这里了,哀家得说你几句,上次你娘跟张常氏来慈宁宫,也提过你跟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佳琳,提过你俩的婚事,既然两家长辈都没意见,哀家看,就早点定下来吧,人家姑娘也不小了。”

娓娓道来的李太后让张佑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跟他说话的根本就不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太后,而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只是这样的感觉只是一闪而逝,手掌间温润柔*软的触觉提醒他,不要胡思乱想,别看她有些不太雅观的趴在你面前,好像一副全无防备的样子,但她的身份,仍旧是帝国的太后,皇帝的亲生母亲,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

收摄心神,他继续不轻不重的帮李彩凤揉捏着腰部,虽然心底里十分乐意将手再往下移动一些,不过为小命考虑,也仅仅想想而已。

“刚十六就不小啊?还没长成呢!”

李太后被张佑逗的噗嗤一笑,身子颤了颤,说道:“难怪你推三阻四不乐意,原来是嫌人家姑娘没长开……你莫不是和宪宗皇帝(朱见深,明朝第八位皇帝,年号成化)一样,喜欢比你岁数大的吧?哀家瞧着,你好像对兰琪有点意思,她得比你大六七岁呢……”

“太后——”措手不及,张佑手一僵,险些扑在李太后身上,他万万也没想到,自己的喜好居然一下就被对方点了出来。

“哀家告诉你,最好别打兰琪的主意。”

“娘娘您误会了,兰琪是张公公的夫人,微臣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说到此处,张佑停顿下来,迟疑了一下,说道:“实在是义父有命,不得不为罢了。”

“我大哥?”

“是啊,义父撺掇过微臣好多次了,希望微臣……对了,义父是不是和张公公有什么意见啊,问他他也不说。”

是了,这就是张佑之所以出卖李文进的原因了,他对李文进太好奇了,感觉自己这个便宜义父浑身都是秘密,可惜问过几次,对方不说,便只好将主意打到了李太后头上。

“还不是因为……”李太后冲口而出,语带苦笑,可惜的是,张佑的心都被她提起来时,她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而轻叹一声,说道:“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了,多说无异……往上点,捏捏肩……既然是你义父的意思,哀家也懒得管,不过,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兰琪是个好孩子,张鲸却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心胸可一点儿都不宽敞,你现在根基尚浅,最好别得罪他。”

张佑猜不透李太后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只能将其归结到李文进头上:“多谢娘娘提醒,微臣醒得了。”

“醒得就好,对了,哀家两天没洗澡了,你有没有闻见什么特别的味道?”李太后突然问道,脸上有些发烫,不过,可能是仅着抹胸的样子都被张佑瞧见过,语气倒并无什么异样。

张佑耸了耸鼻子:“别说,还真有点味道……”

“啊?”

张佑脸挂坏笑:“嗯,有种淡淡的香气,应该是娘娘的体香吧?”

“哀家没跟你开玩笑!”

“好吧,”感觉李太后的语气十分严肃,张佑也不敢再撩拨她,正色道:“微臣确实没有闻到异味,只闻到了您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您的隐疾,肯定是完全治愈了。”

“这么说,五天一次的针灸也不需要了?”李太后惊喜的问道。

最开始是每天都针灸的,连续半个月之后,张佑改成了五天一次——其实,按照张佑真气恢复的程度,针灸个十天八天就能见效,尤其是李彩凤的狐臭其实本来就不严重。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当然是因为……隐藏在他心底那些不足外人道之的龌龊念头。

“呃,”虽然有些不舍,张佑仍旧说道:“是的,确实不需要了,治疗了这么久,微臣可以拿脑袋担保,您身上的隐疾,再也不会复发了。”说着想到什么,又道:“当然,勤洗澡还是有必要的,就没有狐臭,天气越来越热,出汗太多的话,不洗干净,也容易滋生细菌,产生异味。”

“哀家明白,这几天不洗澡,不过是想验证一下……对了,刚才你说什么?细君,什么是细君?”

读音相同,张佑并不知道李太后将细菌认作了细君,解释道:“所谓细菌,是一些十分小的东西,人眼是看不到的,得借助仪器才能观察到……”

“什么仪器?你小子又有新发明了?”李太后饶有兴致的问道。

张佑暗道一声惭愧,面不改色,说道:“其实和望远镜类似,也是由水晶磨制而成,所区别的是,望远镜能够看到很远的东西,而显微镜能看到近在咫尺,却因太过细小人眼难以分辨的东西……格物所最近刚刚做出样品,抽空微臣带进宫让您看看。”

他没吹牛,格物所确实新做出来一台显微镜,当然,是在他的指点之下造出来的,郭造卿和赵士祯一见之下,惊为神物,直夸他是鬼才呢。

李太后来了兴致,突然翻身坐了起来,弄的张佑手忙脚乱,急忙后撤,显得有些狼狈,她瞧着不禁噗嗤一笑,本想逗他两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收起了笑脸,只是问道:“人眼难以分辨,真有这种东西么?比头发还细么?你小子可别糊弄哀家。”

“微臣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啊,微臣确实用显微镜看到了许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就比如头发吧,人眼看来很细吧,拿到显微镜下,得有这么粗,”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绘声绘色的说道:“上边不光有纹路,有分岔,有的还有细小的鳞片呢。”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李文进的声音突然传来,他身份不同,进来倒不需要有人提前通禀。

“子诚又有新发明了……皇帝呢?”

“多喝了两杯,有点酒意,王蓉伺候着去洗澡了。”李文进说道。

坏了,张佑一惊,该不会这就要给王恭妃种朱常洛了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来晚一步

熟悉明史的人应该都听说过一个名词,叫“国本之争”,又叫“争国本”,指的就是当今神宗皇帝朱翊钧册立太子的问题。由于封建王朝,有“太子者,国之根本”的说法,这一事件便被后人称之为“国本之争”。

“国本之争”是万历年间十分重要的政治事件,围绕太子归属的问题,朱翊钧和大臣进行了长达十五年之久的抗争,无数人被牵扯其中,两任首辅因此下野,政局动荡,许多正常的政事也因此事受到了影响,另外,由于最终的结果是以朱翊钧的失败而告终,所以,便有人将他后来的消极怠政,归结于争国本这件事上。

事情的起因便是因为明光宗的母亲王恭妃,她本是慈宁宫的宫女,万历九年,朱翊钧有一次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一时冲动,***宠***幸了还是宫女的王恭妃,结果一箭中的,当年王恭妃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偏偏,朱翊钧并不喜欢她,喜欢的是郑淑嫔。

当然,事情发展到这里时还没有什么,他是皇帝嘛,多不过多个妃子多个儿子而已。若皇后日后能够诞下一个皇子,根据立嫡的规矩,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争国本的事件。

可惜,上天好像非要和朱翊钧过不去,在以后的日子里,王皇后一直没能给他生下儿子,这还罢了,没过几年,他最**宠**爱的郑贵妃却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一下,事情大条了,他想立郑淑嫔的儿子当太子,大臣们却以不合规矩为由,支持王恭妃的儿子当太子。

两边谁也不服气,双方抗争长达十五年之久……

这也是当初张佑十分热心的想帮王皇后看病的根源,他就怕国本之争,所以才希望利用自己的医术,帮王皇后生一个儿子,可惜通过那段时间给王皇后“褪毛”,他发现王皇后心机太深,不像一个可以谋大事的人,这念头才算慢慢淡了下来。

王蓉极有有可能就是后来的王恭妃,当张佑认识到这一点时,最先想到的就是阻止她成为王恭妃,她生不成朱常洛,以后自然也就没人跟郑贵妃的儿子争夺太子之位了。

不过,他哪里想的到朱翊钧居然陪李文进喝着喝着,会让王蓉伺候着去洗澡啊?

怎么办,要不要去阻止?

“子诚,子诚,你小子发什么呆呢?”

就在张佑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李文进首先发现了他的异状。

“呃,没什么,我只是。”张佑一惊回神,很快下定了决心:“孩儿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是关于热气球的,需要禀明陛下……娘娘,义父,您俩稍待,微臣去去就来。”

事情紧迫,他也顾不上什么无礼不无礼了,说罢拱手躬身,转身就走,李文进叫了好几声也没叫住他。

“这孩子,干什么都是风风火火的,真是……娘娘您别见怪。”

李太后笑道:“年轻么,岁数再大些就好了,不过,平日瞧着,子诚挺稳重的嘛,今日这是怎么了?恍恍惚惚的,不会是有什么心事吧?”

“谁知道呢,也许是要结婚了,还有点不习惯吧?”李文进笑了笑,又道:“你是不知道,那佳琳长的水灵灵的,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这小子却总是推三阻四,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还不怪你么?”李太后白了李文进一眼:“谁让你让他打兰琪的主意呢,你莫非就没看出来,这孩子好像不喜欢比他小的,只对比他大的女人感兴趣么?”

“臭小子,居然把咱家卖了,回头再收拾他!”

李太后突然下床,走到坐在棉墩儿上的李文进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幽幽说道:“大哥,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子诚成了你的义子,和太岳之间的关系也不错,皇帝也挺信任他,纨儿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所以,有些事情,该放下的,就早点放下吧,好不好?”

“我……”李文进神色巨变,良久,长叹一声:“我也想放下啊,只是……”

慈宁宫有专门洗澡的地方,叫“漱香斋”,当然,李太后自然是不会来的,李太后洗澡,都是由专人将巨大的木桶抬进她的寝宫,撒上花瓣,佐以香露,讲究的很。

此刻的张佑,对慈宁宫已然十分熟悉,猜着朱翊钧要洗澡的话,肯定不会去别的地方,所以径直奔漱香斋而去,到了门口,果见几名大汉将军戳在两旁,里边隐约传来女子夹杂着哭泣的哼哼声。

得,来晚一步!

他面色大变,扶着一位大汉将军微微喘息。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走这么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大汉将军是个熟面孔,张佑虽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他却知道张佑是朱翊钧最宠信的人。

“没啥,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没向陛下禀报罢了……”

另外一名大汉将军轻笑着冲身后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那大人您可得稍等一下子了,陛下正在……可别搅了他的兴头!”

张佑本来还想闯进去或者高叫两声的,经对方这么暧*昧的一提醒,登时醒悟过来,心说朱翊钧正在兴头上,打扰他的话,或许可以阻止他将那啥种进王蓉体内,不过,若是因此导致他阳痿早泄性功能障碍,估计就算他再信任我,也饶不了我。

罢了,看来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个人的意志可以转变的,爱咋地咋地吧,多不过等会儿里边完事了,提醒朱翊钧一下,别让王蓉怀孕也就是了,这种法子,宫里头应该不缺吧?

想到此处,他兀自感觉不保险,又打主意:为防万一,我也得给她开一剂药方,如此一来,多管齐下,肯定就万无一失了。

胡思乱想的工夫,朱翊钧容光焕发的从里边出来,有内侍上前问道:“陛下,记档么?”他略犹豫一下,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望向张佑,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母后休息了么?”

冲动过后,他才想起这是慈宁宫,忍不住有些心虚起来。

张佑猜到了他的心思,暗暗又对自己的对策多了一份把握,微微摇头:“还没吧,微臣出来时,我义父正陪着她……陛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翊钧脸色略变,招手叫来一个内侍:“去告诉母后,就说朕有要事,就不面辞了”这才边走边对张佑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少跟朕来这一套!”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时冲动

张佑亦步亦趋,大汉将军和内侍们都有眼力,远远的缀在后边,感觉他们不可能听到自己的话后,张佑这才对朱翊钧说道:“陛下,方才您是**宠**幸了王蓉吧?”

“知道还问?”朱翊钧没好气的说道,紧接着又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去告诉太后不成?”

“原来陛下也怕太后娘娘知道啊?”张佑愈发有谱,嘿嘿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微臣可就不得不提醒您一句了,光这么一走了之,万一要是那王蓉怀了您的龙种……”

经张佑这么一提醒,朱翊钧登时停了下来,狐疑的望着张佑说道:“就一次,没这么准吧?朕和皇后她们……也没见她们谁的肚子有动静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微臣就问陛下一句,您喜欢不喜欢那个王蓉,喜欢的话就不用说了,怀上龙种最好,到时候给她个名分也就是了,若是仅仅心血来潮嘛,该有的措施还是得有的,省的以后麻烦,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朱翊钧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摆手招过一个内侍,附耳低语几句,待内侍领命而去之后,又问张佑:“这样会不会对那个丫头太残忍了?适才她都哭鼻子了……”

“您既然不忍心,干脆就给她个名分不就得了,反正她们名义上都是您的女人!”

“去你的,去年就是因为宫女,母后把朕训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废了朕……给她名分,这不自己找不痛快么?朕可不想再惹母后生气了。”

睡完才想起害怕,早干什么去了?

张佑腹诽,嘴上却道:“那就没办法了,算她倒霉吧……不对,您可是天之骄子,能被您*宠*幸,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去你的,阴阳怪气的,皮痒了是吧?”朱翊钧瞪了张佑一眼,快走几步上了等在前边的步輦,“爱咋地咋地吧,不想了……不对,前几天卖轮椅你小子挣了不少银子吧?你出银子,赏她……嗯,一千两吧,别打折扣,朕下来会过问的,要是你缺斤短两,仔细着你的皮子,去吧!”

“陛下,没您这样的吧?”张佑瞪大了眼,这人,也太不地道了吧?

“朕就这样,不服?”朱翊钧斜乜张佑,嘴角上翘,摆明一副吃定张佑的样子。

“服!”张佑哭丧着脸,拱拱手,转身就走,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了朱翊钧得意的大笑声,然后,他的嘴角也无声的翘了起来。

没办法不开心,朱翊钧的信任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一场大祸,很有可能已经被他消灭在了萌芽的状态。

只是,当他看到王蓉的时候,他开心不起来了,昔日朝气蓬勃的小丫头活像变了一个人,头发散乱,面色灰白,大眼无神,失魂落魄的盯着桌子上瓷碗内黑乎乎的药汁,眼睛内犹有泪痕。

摆了摆手,旁边盯着王蓉用药的内侍悄悄退了下去。

“我知道你很伤心,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总是会有很多事情,是人力无法改变的。”因为内疚,所以,说这句话时,张佑的声音有些干涩。

王蓉呆若木鸡,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张佑说话。

万恶的旧社会啊!

张佑突然感觉自己特别残忍。

好吧,你的出发点确实很伟大,但是,为了帝国的未来,就非得要牺牲一个女孩子的幸福么?是,朱翊钧不爱王蓉,所以哪怕生了朱常洛,王恭妃的日子仍旧十分悲惨,但她有希望啊,而现在,你连她的希望都要剥夺啊!

朱翊钧提起裤子不认账,适才你不是还鄙视他来着么?那么,你现在的行为又算什么?

你不是最恨这种行为么?甚至还矫情的很久都不愿意搭理张居正,如今,你自己在做的,不就是你最鄙视的事情么?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王蓉突然轻声抽泣起来,声音悲惨,犹如杜鹃啼血一般。

张佑的心好像被锤子重重的锤了一下,一咬牙,在王蓉震惊的目光当中,端起瓷碗,将药汁泼到了地上。

“张大人,您这是……?”

张佑强笑着说道:“陛下又反悔了,让我给你一千两银子……”

“真的?”王蓉原本无神的大眼睛内忽然就焕发了光彩,不过,这光彩仅仅持续了一瞬,很快就淡了下去:“不对,大人肯定是骗奴婢的,奴婢不过就是个不起眼儿的小宫女,有机会伺候万岁爷一次,已经是邀天之幸,万岁爷又怎么会把奴婢放在心上呢?大人您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刚才您不是也说了么,这都是命,奴婢又何苦连累大人呢?您放心,待会儿奴婢就去再要一碗避孕汤,不会给您找麻烦的!”

张佑愈发无地自容了,急切的说道:“不,我说的都是真的,陛下真的后悔了,他觉得这样对你特别残忍,只不过是担心太后娘娘怪罪……所以,你答应我,假如你怀了龙种自然最好,如果没有动静,就将此事保密,千万别让太后娘娘知道,好不好?”

“大人您真没骗奴婢?”

张佑坚定的点了点头:“真没骗你,不过,银子我可没带那么多,就这点儿银票,应该是三百多两,你先拿着,剩下的,下次入宫我再补给你!”说着,他将怀里的银票全都掏出来放到桌子上,然后逃也似的出了门。

王蓉抓起银票起身去追,到门口恰好听到内侍在和张佑说话:“张大人,您这样,咱家回去没法跟陛下交差啊。”她心里一动,停住了脚步,听张佑说道:“无妨,我这就去见陛下亲自说明此事,要杀要剐,跟你无关。”

果然都是张大人的意思,王蓉啊王蓉,张大人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帮助你,你可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了人家。

她咬了咬牙,暗下决心,等会儿就去再讨一碗避孕汤,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怀上朱翊钧的龙种。

若是让张佑知道王蓉这一番心思,不知会做何感想。

不过,现在他可没工夫琢磨这些,因为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担心,不知道为了一时的冲动,自己到底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悚然而惊

“什么,你居然把她的避孕汤打翻了?”听张佑有点结巴的说完,朱翊钧果然暴跳如雷,直接就从炕上跳了下来。

张佑缩了缩脖子,哭丧着脸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知道错了……不过,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微臣一冲动……”

“一冲动?你可知道,就因为你这一冲动,朕就有可能又要被母后训斥了么?”朱翊钧被气的原地兜圈子,恨恨的说道:“朕看你就是死性不改,上次假传圣谕,因为医治母后之功,朕饶了你,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故态复萌,自作主张,你是不是觉得朕心眼忒软,真的舍不得杀你?”

“没有没有,”张佑脑袋摇了拨浪鼓一般,提着的心却放了下来,他明白,朱翊钧真要想杀自己的话,就不会这么问了,看来,死罪估计是没有了,就看怎么罚了,“您是帝国圣君,微臣在您面前就跟蚂蚁差不多,打个喷嚏都能把我吹仨跟头,还求陛下念在微臣总算还有点小聪明,饶了微臣这一次吧……要不,微臣这就去把那王蓉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了个屁!”朱翊钧狠狠的翻了张佑一眼,抬腿在他肩膀上虚踹一下,自己则坐回了炕上,忽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这样吧,朕其实也不忍心……”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冲张佑坏笑一声:“看来朕得学学你了,干脆主动向母后承认这事算了,朕发现了,每次你犯了错,都主动承认,然后朕原本十分的怒火顶多也就剩了五分,你跟谁学的?这本事不错嘛!”

张佑张大了嘴*巴,特么的,闹半天这家伙也不傻嘛。

“不是挺能说的么,怎么不说话了?”朱翊钧开心的问道。

“还说什么啊?微臣就这么点看家本领,还被陛下您看穿了,皇帝就是皇帝,微臣就是成了孙猴子,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

此刻,《西游记》还叫《西游释厄传》,也未成书刊印,不过,许多故事却在民间流传甚广,世庙嘉靖崇道,更是曾将《西游释厄传》列为禁书,直到穆宗继位,才解除了这一禁令。

朱翊钧是知道“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这一典故的,被张佑这十分隐晦的一记马屁拍的十分舒坦,哈哈一笑,说道:“知道就好,别把天下人都当傻子,有些事情,不是朕看不透,只是懒得拆穿你罢了。”

穿越以来,无伦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张佑都能顺利的解决,尤其是上次假传圣谕,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还意外的得了许多好处,这一切,让他慢慢的有些膨胀了起来。不久前临时改变主意,泼掉王蓉的避孕汤就是出于这样的心态,因为他虽然担心此举的后果,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实则是很有自信的,认为朱翊钧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对他大发雷霆。

事实确实如此。

不过,朱翊钧这几句话却让他悚然而惊,突然之间认清了现实:再得**宠**,你也不过就是个臣子,人家能给你一切,也能毁了你的一切。所以,王蓉这类的事情,仅此一次,再你没有掌握足以让对方忌惮的力量之前,绝对不允许再出现下一次!

想到这里,他老老实实的说道:“陛下圣明,微臣再也不敢耍小聪明了。”

他的表现让朱翊钧很有一种突然降服烈马的快感,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起来吧,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临溪亭时,你跟朕提过的那个掌握舆论的法子吧,母后叫的急,有些地方,朕还没听明白呢。”

张佑回到李府时,发现张让居然在,不禁有些奇怪,天都黑了,自己这老丈人怎么来了?

“子诚,你回来的正好,李公公呢?他让刘顺把我叫来,这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啊?”反正是张佑住的地方,也没外人,张让说话也没顾虑。

“原来是义父把您叫来的啊,我还正琢磨呢……义父还没回来么?我下午一直在乾清宫来着,没看到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姨娘和佳琳呢,怎么没把她俩也带过来?”

张让笑着冲外边努了努嘴:“谁说没来,在你娘屋里呢。”说着面露尴尬,搓了搓手,说道:“那个,本来我是不让佳琳来的,女孩子家的,整天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子诚啊,委屈你了,这丫头都让我跟你姨娘惯坏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张佑有些无语,笑道:“世叔说的哪里话?女孩子抛头露面怎么了?您家的生意不都是姨娘在打理嘛,让我说,您还是管的佳琳太严了,正是贪玩的年纪,就该多让她出来,成天憋在家里,好人也得憋出病来呢。”

“这个……你不会是捡着我爱听的说罢?”

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两人同时向外望去,原来是手提灯笼的李文进,他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君实你错了,这小子和正常人不一样,不止一次跟咱家说过你对佳琳管教太严了,所以,咱家可以跟你保证,刚才那话,绝对是他的心里话。”

“卑职见过印公,”张让跪倒见礼,嘴里不停:“卑职也不是不相信,贱内和佳琳也总跟卑职说子诚对女孩子抛头露面并不反感,卑职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慢慢你就发现了,你这个女婿,根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说着话,李文进已经坐到了客厅正中的太师椅上,脸色一板,望向张佑:“说说吧,今天是不是又做什么出格的事了?”

张佑没想到李文进说变脸就变脸,愣了一下,很快想到了王蓉,顿时一惊:“那个,义父,该不会是王蓉……?太后莫非也知道了不成?”

张让的耳朵竖了起来,暗暗猜测,这小子,不会又捅什么篓子了吧?日后佳琳真跟了他,不定是福还是祸呢!

第一百四十章 你觉得你长着几个脑袋?

“咱家是慈宁宫管事牌子,慈宁宫上上下下大事小情,你觉得哪件能瞒得过咱家?”李文进没好气的说道,一边接过张让倒好的茶水啜了一口,又道:“皇帝胡闹,你也胡闹,万一日后让太后娘娘知道此事,你觉得你长着几个脑袋?”

“这……娘娘不是十分反感陛下和小宫女们瞎搞么,去年还因为这大动干戈……”张佑不解的反驳道。

李文进冷哼一声,说道:“去年的情况跟今天的情况能一样么?去年是孙海客用挑唆,今天是陛下心血来潮……再说了,木已成舟,王蓉已经成了陛下的女人,又岂是那两个小宫女可以相提并论的?还有一点,你别忘了,陛下年岁日长,后宫也不缺女人,却至今无后,太后能不着急?”

张佑明白李文进的意思,却越听越糊涂,忍不住说道:“没错儿,陛下确实不想让王蓉怀上龙种,因为他害怕太后责罚,特意派内侍监督她服下避孕汤,不过,我把那避孕汤倒了啊,为这事儿,陛下还狠狠的教训……”

“什么?你把避孕汤倒了?那怎么王蓉说是她自己不小心碰洒的,又去讨……是了,”说到此处,李文进一拍脑门儿:“你倒那避孕汤可是冒着很大风险的,估计是感动了她,不想连累你……”

“她后来又去找避孕汤来着?”张佑瞪大了眼,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亏得我冒了这么大风险,还挨了陛下一脚,合着这一番苦心都白费了呗?”

李文进神色已经缓和下来,说道:“那倒没有,她去要避孕汤时,恰好被咱家看到了,拦了下来……嗯,这件事情,暂时太后还不知道,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得传到她耳朵里,所以,依咱家之见,你还是得找个机会告诉她的好……”

“不用了,陛下说了,会主动向太后承认的,孩儿觉得,他主动承认,怎么也比我说强,我说的话,容易让他感觉孩儿背后打他小报告。”

“他会主动承认?你说服他的?”

张佑得意洋洋的一笑,说道:“那是,孩儿这三寸不烂之舌可不是白长的,好一番晓以大义,舌灿莲花……”

“停停停,还没夸你胖呢,你倒喘上来了。既然皇帝决定主动承认,不提这些了,还是说正事吧,君实,你要让手下儿郎们做好准备,陈鹏应该不可能撒谎,辽东方面,曹簠十有八*九是大败,一待查实,陛下势必咽不下这口气,天兵营训练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拉出去检验一下你们的训练成果了。”

张让大喜,急忙起身躬身道:“太好了,属下们早就等着这一天呢。”

张佑也很兴奋,天兵营可以说是他一手缔造的,成军之后,还时不时的过去传授点飞行经验,如今终于要应用于实战了,论心情之激动,估计还在张让之上。

“世叔,大展宏图的时候终于到了,您可别让陛下和义父失望啊。”

李文进含笑额首。

张让用力点头:“放心吧,到时候我指定不轻敌,带足了燃烧弹,先烧那些土蛮们一个屁滚尿流再说。”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真要出征的话,万万不可轻敌,因为,这不光光是你们天兵营的战斗,还关系着陛下的颜面和子诚的前途,你别忘了,天兵营的建立,军方倒是没什么,文官集团里边,反对的声音可是一直都没有停过。”

李文进说的是实情,对于那些一脑门王道教化的某些或者某群文人士大夫来说,热气球威力越大,越是他们攻讦的对象,甚至还有人就此抨击朱翊钧穷兵黩武,要步汉武帝之后尘。

“义父是说江东之他们吧,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言官们了,成天介正事不干,就会搬弄是非,好像全天下都是坏蛋,就他们是好人。”

“那也没办法,打,正和他们的心意,他们巴不得挨几下廷杖,名流千古呢。杀吧,就因为人家说了几句不是就受不了,那皇帝岂不成了昏君?偏偏这些人还一个比一个清廉,想查都没地方查……”

“哼,”张佑冷笑一声打断了李文进,说道:“别着急,他们不是爱跟人争辩么,孩儿这就给他们找个好地方,让他们好好争辩去。”

李文进一挑眉:“哦?你小子不会又有什么鬼点子了吧?”

张让也来了兴致:“说说,让咱们开开眼。”

“时机未到,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也!”张佑卖了个关子,嘿嘿一笑,转移了话题:“扯远了,还是说正事儿吧,世叔此番带兵出征看来是板上钉钉了,家里无须担心,你老人家安心对敌便是,等您大胜归来,官升三*级,小侄也沾个光,往上提两级,到时候,我和佳琳完婚,也更风光些。”

“子诚说的在理,热气球是他造出来的,你若大胜,他也跟着沾光,便咱家脸上也有光彩。”李文进附和道,成功的被张佑转移了注意力。

张让也被这番话刺激的血脉喷张,重重的握拳轻挥:“印公放心,属下肯定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

三人又商议了一番出征所需要注意的事项,刘顺过来叫他们吃饭,这才算告一段落。

出客厅时,恰好李烁和张夫人张佳琳也从自己屋里说笑着出来,双方见面,自有一番见礼,倒也不必细述。

今天佳琳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袍,头戴东坡巾,打扮成一副书生的模样,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娇艳动人,连张佑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不过就是还没发育好吧,若是有朝一日,发育到她母亲那样前挺后翘时,绝对能颠倒众生,倾国倾城。

心结早去,他故意坠后一些,没话找话的跟张佳琳闲扯,长辈们也乐的成全,走的愈快,故意给他俩制造机会。

“对了,婉儿和若萱不是跟你孟不离焦么,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她俩?”

张佳琳脸上原本挂着含羞带怯的笑意,闻言顿时一僵,步子也慢了下来。

张佑还以为她吃醋了,急忙解释:“你可别瞎想,我对那两丫头可没有……”

“没有没有,小妹没瞎想,只是,只是……”张佳琳又羞又急,却不知道该不跟张佑说,下意识的结巴了起来。

张佑的好奇心不禁被她这副表现挑了起来,干脆走到她面前正对着她,说道:“只是什么?咱俩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示警

被张佑这么一问,张佳琳这才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却仍旧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那个,世兄,告诉你,你可别生气,呃,那个,是这么回事……嗯,婉儿说,他父亲最近发话了,不希望她和我走的太近……”

“为什……我知道了,”张佑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合着还是因为我呗,老家伙这是瞧不起我呢,切,不是走的科举正途又如何?佳琳,你瞧着,我将来非得给你挣回一个一品诰命来,气死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

“嗯,”夜色下,张佳琳的眼睛亮闪闪的,重重的点了点头,有些迟疑的抓住张佑的手,晃了晃:“小妹相信你!”说到这里,又道:“不过你可别牵连婉儿,婉儿其实挺佩服你的,对了,还有若萱,别看她嘴上不说,我觉得,她对你的看法好像也在慢慢转变,之所以仍旧对你不冷不热,估计还是和市井那些传言有关。”

真是个善良的小丫头。

张佑伸手,爱怜的揉了揉张佳琳的小脑袋,牵着她的手边往前走边道:“我知道,才不会和她们一般见识呢。另外,适才我说你父亲来着,不让他对你管教太严,没事时多陪你娘出去转转,不是新近在京城开了间布庄么,学学做生意,日后你嫁过来,上上下下,可都得需要你打理呢。”

这还是张佑第一次主动在张佳琳面前提起二人的婚事,张佳琳面似火烧,羞怯的点了点头,迷迷糊糊,直如做梦一般。

饭罢时间已经不早了,李文进和李烁张佑亲自将张让一家送出李府大门,双方挥手告别,马车行出不远,张佳琳忽然探出头来:“世兄,刘戡之新近得了一架古琴,后天晚上要办赏琴大会,你若得空的话,也去看看好不好?”

车夫驭马停了下来,张佑原本对这种事情并无兴致,架不住张佳琳小脑袋一直探在外边,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的,后天晚上是吧,到时候我去接你!”

“太好了!”张佳琳喜呼一声,车厢内传来张夫人小声埋怨,吓的她一吐舌*头,脑袋缩了回去,不过,很快又探了出来,和张佑道别之后,这才重又缩了进去。

“这丫头……”张让苦笑着在马背上冲台阶上的李文进他们抱了抱拳,这才一夹马腹,驭马而去。随即,车夫虚空挽了个鞭花,脆响声中,高呼一声:“架——”,健马便也重新向前,载着张夫人母女俩渐渐远去。

回府之后,李烁自去休息,张佑本也想回房打坐,不过,在李文进小院儿门口想和他道晚安时,忽听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父子俩可真够忙的,我都快等的不耐烦了。”

这不是李妍么,他有些吃惊,回房的念头登时打消,上前两步说道:“那还不怨姑姑你么,早让人通知一声,我跟义父不早就过来看你了嘛。”

不待李妍说话,李文静你却一本正经的道:“怎么来府上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听他这么一说,张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李妍并非府里常客,二人见面,估计另有地点。不禁也好奇起来。

“还是进去再说吧,”李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当先进了小院儿,等进了中厅,这才对紧随而入的李文进和张佑说道:“事态紧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今天晚上我才得到消息,有人高价聘请杀手榜第三的不留行客来京,目标就是子诚……”

“什么?刺杀我?谁啊?还有,不留行客?很厉害吗?”张佑一口气问了一连串儿问题,没有害怕,反倒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不留行客是顶尖的武功高手,杀手榜排行第三,这人有个毛病,每次接到任务之后,会事先将被杀之人宣扬出去,消息就是这么得来的,所以,我也不知道针对你的人究竟是谁。至于不留行客到底多厉害,我没跟他交过手,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所以并不清楚。不过,我曾经和少林寺的慧能大师切磋过,百余招内,不分胜负……”

“他杀了慧能大师?”张佑听出了李妍话里的意思,抢着问道。

李妍没说话,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眸子里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张佑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他会武功不假,真气也一直在恢复之中,不过,真和李妍对上的话,他自问肯定不是李妍五合之敌。而依照李妍的意思,那个神秘的不留行客身手还在她之上。

被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盯上肯定不是好事儿,那可不光光是武功厉害啊,还是个杀手。他虽然不知道那杀手榜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能混到老三的位置,肯定不简单。

没见连李妍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嘛。

他突然有种感觉,好像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在暗暗的窥视着自己。到底是谁请来的不留行客呢?不留行客?好狂的口气,这名字怕是由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来的吧?

“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么?”李文进不会武功,在他的心目中,李妍的武功之高,应该已经是顶级的了。

李妍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打不打的过他,我只知道,凡是这个不留行客所接的任务,从无失败的先例。”

“这么厉害,那子诚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所以我才急着来通知你们啊。”李妍说道,想了想,望向张佑道:“你也别太担心,你不是和邢尚智交好么,他是宫中有数的高手,再加上我,就算杀不了那个不留行客,保护你的安全应该还没什么问题。”

“对,说的有道理,从现在开始,你就假扮成子诚的护卫,片刻不能离他左右,明日一早,咱家再和太后说一声,让邢尚智也来保护子诚,另外,咱家再从四卫营挑十个身手好的小伙子,咱家就不信了,这么多人的保护下,他还能杀的了子诚?”

“义父,这有点过了吧?姑姑这里不用说了,四卫营挑人也成,不过老邢可是惜薪司的司正,二十四衙门里也算是一号人物,让他二十四小时保护孩儿,太后和陛下能答应么?”张佑苦笑道,对此确实心里没谱。不过,一想到日后就要和李妍朝夕相处,忍不住便小腹生火,下*体隐隐有了反应。

乖乖,她和太后可是各擅胜场的尤物啊,太后是不可能了,要是能和她……

突然间,他甚至有些感激起那个不留行客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白面太监

澄清坊灯市口一座酒楼二楼临窗的雅间内,黄伯强腰杆儿挺的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在陪一个十分富态的白面中年人说话。

中年人面白无须,满脸挂笑,若是将身上簇新的锦袍换成袈裟的话,简直跟庙里的弥勒佛一个样。

已是残席,他小心的用牙签剔着自己的牙缝。他的手又白又嫩,胖乎乎的,保养的很好,中指和食指上各戴了一枚金灿灿的戒指,上边都镶着宝石,一枚是猫眼儿,一枚是祖母绿,红的耀眼,绿的夺目,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说正经事儿吧,游七怎么样了?”他终于将手里的牙签丢到了一旁。

“回公公,小的已经给他连服了好几副黄家祖传的秘方,每日早晚又给他针灸一次,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假以时日的话,估计能治好。”

原来中年人是个太监。

他嘻的一笑,嘴角撇着,颇有些嘲讽的意思:“想不到那死瘸子还真有两下子,好好的人,居然能被扎傻,心思也真够歹毒的,幸好有你……放心大胆的给游七用药,不管能不能治好,事后咱家都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公公,公公放心,小的一定竭尽全力,说什么也要把楚滨先生治好!”

“唔!”中年公公不置可否,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也没数,直接丢给黄伯强:“这点银子你先拿着,难得来一次京城,该玩的地方得玩到,别心疼钱,花完了再来找咱家。”

黄伯强大喜着接过银票,揣进怀里,倒头便拜,中年公公摆了摆手:“行了,时辰不早了,咱家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黄伯强见他起身,匆忙过去搀扶,一直把他送到楼下,看着他上了轿,这才摸出怀里的银票数了数。足足五千两,饶是黄家不缺钱,却也把他吓了一跳,同时暗想:想我黄伯强从医多年,无伦是家学渊源还是医术,都不见得比那死瘸子差到哪里去,他能混的风生水起,我黄伯强肯定也比他差不到哪儿去。

想到这里,他不禁咬了咬牙,狞笑着又想:“不知道死瘸子知道我把楚滨先生治好之后会怎么想?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这也是他愿意赴京的原因了,他此番入京,最关键的就是因为张佑曾经亲手杀了游七最**宠**爱的小妾,说白了,所有能让张佑不痛快的事情,他都十分乐意去做。

他有些得意,上了游七府里派给他的马车,吩咐一声,靠在舒适的座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起床后张佑的眼睛有点红,没办法,昨晚李妍就睡在外间,一想到如此尤物,仅仅一墙之隔,他就心猿意马,入不了定,也睡不着觉,一直翻腾到天快亮时,才迷糊了一会儿。

他倒是无数次想鼓起勇气去找李妍,不过,一想到对方那鬼魅般的身手,勇气便不翼而飞。

没办法,他是好*色,不过,他更怕死啊。

他起的不晚,想不到李妍起的更早,等他出来,人家早就一袭黑色劲装,在院子里练剑了。

别说,他穿着男装,还别有一番风味,就只是饱*满不知怎么,估计是用了束胸,只隐隐有些影子,让张佑有些遗憾。

“昨晚胡思乱想啥了?我都睡醒一觉了,听你还在里边翻腾呢。”李妍一边用洁白的手帕擦她并无一点汗渍的俏脸,一边随意的问道。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张佑腹诽,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想她来着,只能随口应付一句,逃也似的的跑去洗漱。

望着他的背影,李妍明显怔了一下,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飞红,轻啐了一口,板脸回了屋。

到格物所的时候,恰好碰见钱倭瓜满脸忿忿的往出走,边走边回头,张佑不禁有些好奇,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出啥事儿了?被人踩了尾巴?”

钱倭瓜这才发现张佑,他没回答张佑的问题,反而狐疑的看了眼张佑身后全副武装的骑兵,眼珠子瞪的溜圆:“少爷,您这是……明显不符合你的风格啊!”

“一言难尽,先说说你吧,满脸的官司,谁惹你了?告诉本少爷,只要不是耿孙氏,本少爷都帮着你去修理他!”

钱倭瓜身体好了之后,就和耿孙氏于母子搬到了格物所,耿孙氏帮着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他自己则负责格物所的安保工作,手底下有二十个四卫营里抽调过来的兵丁。

这倒不是张佑的建议,而是朱翊钧主动要求的,谁让这院子里,总是能造出许多神奇的东西来呢,燃烧弹,望远镜,人力扇,滑翔翼……每一样都是机密,无人把守才不像话。

钱倭瓜老脸一红:“不是他,是新来的那个姓徐的,鼻子朝天,好像谁都欠他银子似的,若非他手里有少爷您的亲笔信,老奴恨不得一脚踢出他来。”

“姓徐的,徐光启?”张佑大喜。

钱倭瓜点点头:“不是他还有谁,刚到不久,老奴好心替他打洗脸水吧,他却嫌毛巾太脏,特么的,气的老奴当场就摔了脸盆,要不是郭先生拦着,非揍他一顿不可……”

张佑大步往里走,钱倭瓜跟在他后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见他好像没听进去,不禁提高了点声音:“少爷,老奴提醒你一句,这个姓徐的本事未见得多高,脾气倒是不小,眼高于顶,好像还有点洁癖,你可得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听到这里,李妍也来了兴趣,插话道:“还有这样的人啊?岁数应该还不大吧?”心里却在想,倒是和张佑有点像,别看这小子平日笑眯眯的,好像跟谁都没架子,骨子里其实清高着呢,一般人还真入不了他的眼。这个叫徐光启的不知有什么本事,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呢。

“让他参观咱们的望远镜显微镜什么的了么?”张佑随口问道。

钱倭瓜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刚到不久,还没来的及呢……”

“那不就结了,不是眼高于顶么,看我怎么降服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 清高自傲徐光启

李妍十分好奇,忍不住问张佑:“望远镜和显微镜是什么东西?靠它们你就能降服一个眼高于顶的人?”

张佑笑而不语,钱倭瓜则来了兴致,嘿嘿笑道:“大兄弟,瞅着你面生的紧,新来的吧?你还不知道咱们张大人的厉害,那才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化腐朽为神奇,化……总之一句话,他就是个天才里的天才,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停停停,”听着钱倭瓜如此卖力的吹捧自己,饶是张佑脸皮够厚,也有点听不下去了,“老钱你以前不是当海盗的么,要是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养牛的呢,再吹的话,牛皮都能让你吹爆!”

李妍噗嗤一笑,分外妩媚,老钱却并未留意,兀自小声嘀咕:“谁吹牛了?本来就是嘛,热气球,望远镜,显微镜,降落伞,那是普通人能做的出来的?”满脸的不甘,倒好像所有的成就都是他做出来似的。

徐光启和张佑同岁,也是嘉靖二十一年壬戌年生人,属狗,虚岁刚二十。

实话实说,他长的并不算特别帅,眉毛很浓,有点蒜头鼻,鼻翼比正常人略大一些,嘴唇很薄,显得有点刻薄,不过他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特别有精神。

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布袍,浆洗的十分干净,脚下一双黑色布鞋,白步镶边,上边点尘不染,一点都不像刚刚长途跋涉过。

这是一个很自律的人,老钱判断的不错,还有点洁癖。

打量一番徐光启之后,张佑暗暗评价。

张佑在打量徐光启,徐光启也在打量张佑,老实说,他其实并没感觉张佑多厉害,之所以赴京,倒有大半原因是冲着那可以将人带上天的热气球来的。

很英俊,月白色锦袍十分符合张佑的气质,如果不考虑他有些不方便的右脚的话,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得夸他一句人中龙凤。

只可惜……

还真是个瘸子啊?

徐光启有些失望,抱拳冲张佑施礼:“不才徐光启,见过张大人,大人可以叫我子先。”

他的态度很客气,语气却显出淡淡的疏离,按照道理来说,张佑官居七品,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自称一声“学生”,其实也是正当的。

钱倭瓜冷哼了一声,十分不满徐光启的态度。

张佑却似无所觉,十分热情的说道:“子先能来帮我实在是太好了,这两位都认识了吧?”他指了指旁边的郭造卿和赵士祯:“这位是我的授业恩师,郭造卿郭先生,这位是赵士祯,对火器很有研究……”

“已经认识了,不才只是十分奇怪,想我默默无闻,又远离京华,大人怎么会不远千里招不才进京呢?”

按说他打断张佑十分无理,不过,这其实也是郭造卿和赵士祯他们一直很好奇的问题,闻言不禁全把视线落在了张佑身上,郭造卿更是笑道:“对啊子诚,关于这个问题,你小子一直讳莫如深,现在正主儿都来了,总不能再吊咱们的胃口了吧?”

这问题张佑早有准备,是以并不慌乱,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吊大家的胃口,实在是这理由有点牵强,怕说了你们不相信罢了……”

“你都没说怎么知道我们会不会相信?”赵士祯笑着打断张佑。

“其实我也是听别人提到过子先的大名,说他对于火器研究,颇有些见解……我是有一次在酒楼吃饭,偶然听邻桌之人说起的,当时并没放在心上,后来格物所初创,需要人才,这才想起子先,查了查,还真有这么个人,竟然还刚刚中了秀才……”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瞎编的,不过张佑早就打了预防针,众人倒也无话可说,算是成功的被他搪塞了过去。

“原来子先兄也对火器有研究啊,那倒巧了,日后咱俩可得多亲……”赵士祯笑着跟徐光启套近乎,徐光启却好像并不怎么领情,矜持的说道:“大人言重了,不才不过是偶尔发表过一些关于火器的言论吧,研究二字可谈不上。”

赵士祯的后半截话直接被徐光启堵了回去,不禁有些尴尬的望了张佑一眼,心说这人还真是够不识趣的,大人也是够荒唐,不过是道听途说,就大老远的把他请了来,还不定有没有真才实学呢。

“先生,常吉,你们有事儿先去忙吧,我陪子先转转。”张佑打圆场道,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望向钱倭瓜:“对了老钱,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去给我搞点生石灰,我有大用。”

众人散去,屋内只剩张佑徐光启和李妍,张佑伸手虚引,对徐光启说道:“格物所初创,条件还有些简陋,我先陪你四下看看,觉得能一展所长,就留下,不能的话呢,也明说,我赠金送你回去。”

徐光启有些诧异的看了张佑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这是滑翔翼,人抓着这里的把手,从高处跳下来,依靠空气的阻力滑行……”成品陈列厅内,张佑首先给徐光启讲解大风筝似的滑翔翼,话没说完就被徐光启打断:“空气?这是大人自己发明的词汇吧?指的莫不就是天地之间的虚无之气?”

张佑笑着点了点头:“你也说是虚无之气了,看不见摸不着,不就是空么?所以我就称它为空气。”

徐光启点了点头,略有些不以为然:“这个滑翔翼的原理,应该和风筝差不多,不过,风向不定,按照大人的说法,人在上边操作的话,风险还是不小的,实际用处好像也不太大。”

“说的是,所以,这也是它一直没有正式列入天兵营训练科目的原因,只有一小部分胆子特别大的主动进行实验性的训练,尚出于摸索的阶段。”

“热气球呢?格物所没有成品么?”徐光启问道。

张佑说道:“热气球现在由内府兵仗局负责督造,格物所这边是没有成品的……”说到此处,他见徐光启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不禁暗笑,继续道:“不过呢,有两样东西,肯定能让你大开眼界,颠覆你以往的认知……”

“哦?”徐光启再次打断了张佑,表情明显有些不以为然。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郑爽来了

望远镜,顾名思义,是用来望远的装备,李岩亲眼看到,明明还满不在乎的徐光启在张佑的指点下将一个十分精致的竹筒对准眼睛以后,神色瞬变,原本眯着的另外一只眼睛居然也瞪了起来,然后,又很快的闭紧,好像生怕影响到另外一只眼睛似的。

有这么神奇?

李岩的心里好像跑进去一只小猫,挠啊挠的,恨不得将徐光启手里的竹筒抢过来。

“喏,这儿还有一个望远镜呢,我特意定制,准备献给皇帝的,先让你过过瘾吧!”张佑突然变戏法儿似的又拿出了一个望远镜,竟然是纯金打造的,李岩接到手里,只感觉沉甸甸的,却无暇感慨,急忙学着徐光启的样子,将小口一端对在眼睛上,向厅外望去。

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可惜裹着束胸,不然,肯定蔚为壮观。

张佑有些遗憾。

身为武功高手,李岩的感觉其实十分敏锐,不过,她一点都不知道张佑在偷着打量自己,因为此刻,她所有的心神都被眼睛所观察到的东西吸引了。

“太神奇了,”她将望远镜挪开,远远的房檐上模模糊糊的一个小黑点儿,再将望远镜对准眼睛,小黑点瞬间就变成了一只鸽子,同时,房檐的景象也变的清晰起来,“这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大人,这是什么原理,怎么用这个望远镜,能够看清那么远的东西呢?”徐光启也忍不住问道。

张佑没解释,他又不是专业研究这些的,其实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只是嘿嘿一笑,说道:“厉害吧?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呢!”

说着,他扯着二人走到显微镜前,随手扯下自己一根头发,固定,然后又调整好焦距之后,示意徐光启:“看看,这就是显微镜的功能了,神奇不神奇?”

徐光启手捏望远镜,弯腰凑上去一看,登时惊呼:“这……这真的是大人适才揪下来的那根头发?怎么这么粗?”

李岩闻言,顾不得矜持,轻轻把徐光启推开,凑上去打量,同样变色叫道:“太不可思议了,这么粗的头发,怎么看着这么吓人啊?”

………………

徐光启终于服帖了,表示一定要留在格物所。连带着,李妍看张佑的视线也变了,她甚至有些遗憾,自己要是再多一个闺女就好了。

如今格物所已经有了两个火器专家,好吧,其实徐光启暂时还算不上,不过,既然他在历史上鼎鼎大名,张佑相信,一定有大放异彩的时候。

他将最近想到的一些“新奇想法”告诉郭造卿他们,又把燧发枪的设想和徐光启讲解了一番,这才拿了那支纯金打造的望远镜以及一台显微镜离开。

前呼后拥,一路上那个不留行客也没有出现。

回到李府,李文进没在,张佑刚走近自己居住的小院儿,尚未进门,便听到院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大喜着冲了进去,果见一个身穿锦服的小胖子正在树荫下陪李烁说话,忙疾走几步上前擂了对方一拳:“郑爽,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哎哟,”郑爽夸张的呲牙咧嘴,埋怨道:“就不能轻点么?别以为成了万岁爷驾前红人儿,我就不敢揍你!”

张佑没理他,直接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开心的道:“早就盼着你来,这次进京,可就不能再走了。”

感受到他话语中流露出来的真情,郑爽略有些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点了点头,嘴上却道:“不走就不走,你养我就成。”

兄弟重逢,免不得叙述别情,见二人聊的热闹,李烁扯了李妍回了自己房间——她是知道李妍是武功高手,女扮男装保护张佑的,不过,却并不知道不留行客的存在,还以为李文进重视张佑,特意给他安排的护卫。

“你不是说要等着郑勇……?”

听张佑扯到了正题,郑爽也正经起来,打断张佑道:“正要告诉你呢,郑勇的房子早就翻修好了,地板是用的你府上换下来的,不过他好模拉样的,可一点生病的迹象都没有。我这次进京,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来提醒你一下,我舅舅黄伯强也进京了……”

“来就来呗,以前我不怕他,现在就更不怕他了……嗯,辐射的作用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见效的,怎么也得个一年半载,所以你别着急,郑勇那厮,这一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郑爽的表情十分奇怪,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堪回忆的事情,不过,仅仅持续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说道:“有效就行,比痛快杀了他更让我解气……不提他了,没得生一肚子鸟气,还说我舅舅吧,我知道你不怕他,不过,这次进京,他是被一个公公请来的,具体内容我没听清,不过,听他们曾经提到过你的名字,有点不放心,这才来提醒你一下,顺便沾你点光,谋个差事。”

“早该如此了,小小平谷,岂能容的下你我兄弟?你先安心住下,待我琢磨琢磨,给你想点合适的事做,至于你舅舅的事,我会小心的……这里不方便,你先住到格物所吧,老钱也住在那儿,等我买到宅子,再搬出来。”

郑爽点头应了下来。

派人将郑爽送走,张佑琢磨了会儿黄伯强,却不得要领,索性不再多想,准备问问李文进或者邢尚智,看他们知不知道最近哪个公公去过平谷,到时候再做打算。

老实说,依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还真没把黄伯强放在眼里。

想起昨天答应过李太后,抽空带显微镜让她看,索性无事,他和李烁李妍打声招呼,独自出了李府——大内高手如云,不留行客胆子再大,也不可能选择在皇宫出手,所以,他并未带李妍。

他刚进慈宁宫没多久,春芳也从后门儿进了张鲸府,平日她都是和兰琪一起回来的,单独回来,不说绝无仅有,却也稀奇至极。

她在张鲸的书房待了很久才离开,还未走远,身后便传来了瓷器落地发出的清脆声音,夹杂着张鲸低沉的怒吼,犹如一头暴怒的野兽。

第一百四十五章 蛊惑

没有张居正的内阁办事效率就是不行,就是一个派谁去辽东的问题,足足吵了两天,最后才定下来由兵科给事中魏允贞带队,协同新任蓟辽总督吴兑彻查李成梁新奏辽阳大捷真相。

这肯定是各方角力的结果,李成梁坐镇辽东的时间太长了,很多人其实是希望能把他整下来的,最次,也把他弄进京闲置才好。

这事也惊动了李太后,按照她的意思,李成梁纵有小恶,不过辽东离不开他,所以,即使最后查明,辽阳大捷确系造假,也希望朱翊钧能给他留些颜面,不要因此而大做文章。

身为朱翊钧母子的红人,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张佑,所以他并不关心谁去彻查此事,太后都发话了,朱翊钧哪怕再生气,也肯定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违拗她。

历史证明,后金的崛起和李成梁脱不开关系,如今努尔哈赤就在李成梁身边,这也说明,那些史籍所记载的并无多大出入。

张佑不太清楚李太后为什么会替李成梁说话,不过想来和张居正对李成梁的信任有关。

他当然也希望能够扳倒李成梁,那样一来,没有他的支持,后金能不能崛起可就难说了,但如今看来,想要一下扳倒他显然十分困难,只能另打主意——总不能将史籍上记载的李成梁养寇自重,甚至还起过反心的事情告诉李太后和朱翊钧张居正他们吧?肯定就没人相信嘛。

想办法把努尔哈赤弄死就好了。

又或者,将李成梁和戚继光对调一下,只要他不在辽东了,以后就算想要暗中扶持努尔哈赤,也会困难的多吧?

戚继光的衷心,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这就是张佑此刻的想法。

魏允贞他们得明天才会离京,张佑上午在李妍和邢尚智的陪同下去赵鹏程介绍的宅子看了看,四进的四合院儿,主人也是官宦之后,只因家道中落,又不善经营,日子每况愈下,这才决定出售。

宅子在仁寿坊西北角,离张让府不远,顶多三里地,交通也很方便,张佑一下就相中了,只是一万五千两的价格让他有些犹豫,倒不是嫌贵,宅子占地面积好几亩,地理位置又不错,若非主人急着卖,再加五千两银子也未必拿的下来。

实在是囊中羞涩,银子不够啊。当初为开格物所,银子他倒是收了不少,不过大部分都上交给了朱翊钧,虽也贪没了一些,倒有大半贴到了格物所里,就算加上新近卖轮椅得的一万两银子,也就一万三不到。

所以,他只能先交了两千两定金,剩下的,打算先找李文进借点,大不了以后有了钱再还便是。

宅子的事情算了定了下来,凭他如今的身份,量那宅子的原主人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他在格物所待了一下午,主要是和赵士祯徐光启他俩探讨火器。论专业知识,赵士祯肯定是翘楚,但他身体内住的确是来自后世的灵魂,对火器的发展有一个清晰的脉络,是以,他总是能够轻易的解除他俩关于火器研发上面产生的困惑。

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恭维的话一句接一句,饶是他脸皮够厚,也不禁有些惭愧。

“子诚,你懂的东西真多。”从格物所出来,刚坐上马车,李妍便忍不住对张佑说道,她旁听了一下午,心里的震撼,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张佑有些得意,刚要得瑟两句,李妍又道:“咱们脚下的大地,真的是一个巨大的球么?”

“什么?”旁边马背上的张允修惊讶的问道,他是来找张佑一同去参加刘戡之的赏琴大会的,刚到没多久,是以无缘听到张佑的“科学普及”。

天气热,所以车帘卷着,张佑瞥张允修一眼,不屑的道:“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咱们脚底下踩着的,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圆球,你要不信的话,找一天你带上一帮人,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到最后,肯定还能绕回来……”

“得了吧,你也就蒙忽别人吧,可骗不了我,当年郑和下西洋,一路向西,走了怕不下万里吧?最后还不是得原路回来?再说了,要按你说的,咱们脚底下是个巨大的球,等绕到下边,还不得掉下去?”

“爱信不信,郑和那还是走的太近,一直再往西,再穿过两片大洋,就能到倭国了……算了,夏虫不可语冰,懒得跟你解释。不过,你不是想做生意么?反正海禁已经开了,你可以造船出海嘛,带上咱们大明的丝绸和瓷器,一路往西,走的越远,利润越大,正好顺便也验证一下我的话对不对嘛!”

张佑灵机一动,蛊惑起张允修来。

“你别说,我还真有过出海的打算,只是父亲不同意罢。父亲听你的,抽空你跟他说说。另外,老钱当年不是跟着徐海当过海盗嘛,你把他也借给我……”

“你真有兴趣?”张佑郑重的问道。

张允修嘻嘻一笑:“本来就有兴趣,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证明一下你是不是蒙忽人了。”

“好!”张佑大喜,说道:“只要你真心想出海,我肯定竭尽全力支持你,相信我,只要你能坚持下去,又足够幸运的话,青史之上,肯定能够因此而留下你张允修的大名!”

“青史留名?”张允修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撇了撇嘴,不屑的道:“怎么听怎么感觉你在蒙忽人,别忘了,人家郑和可是成祖支持,我要出海,顶多就是小打小闹,又不学王直徐海他们当海盗,要说挣点银子我信,要说青史留名,那打死我也不相信。”

“不相信不要紧,只要你下定决心去做这件事就够了。”张佑懒得多做解释,一边回忆着脑子里的世界地图,一边暗想:麦哲伦发现大洋洲的时间还不长吧?哥伦布好像也刚刚发现新大陆没多少年?可惜当初对世界历史研究的太少,记不起具体的时间了,不过,无伦是大洋洲还是美洲,那可遍地都是资源啊,老子不穿越也就罢了,既然穿越了回来,那说什么也得想办法去分一杯羹。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张佑这才发现,原来说话间,居然已经到了张府。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找事的上门

当得知赏琴大会居然又是开在宜春园时,张佑忍不住看了一眼李妍,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平谷和京城的宜春园都是黄天道的产业,全部由李妍负责打理,她在黄天道内的身份是仅次于教主的护法。

李妍这两天除了睡觉,寸步不离张佑左右,也是从张佳琳口里得到的这个消息,感受到张佑的视线,不禁微微一笑,居然颇有些小女儿情态,喵张佑一眼,显得很得意。

除了李烁和李文进等有数的几个人之外,没人知道李妍的真实身份,张佳琳只是觉得张佑这个女扮男装的护卫有些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是跟钱倭瓜学过易容之术的,所以,即使李妍用了束胸,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个女人。

留意到张佑和李妍之间的视线交流,张佳琳泛酸之余,忍不住好奇问道:“世兄,你这护卫瞧着有点面善啊,怎么感觉哪里见过似的?”

问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出了张府,张允修上马,李妍则坐到了车辕上,张佑先扶着张佳琳上了马车,待自己也坐上去之后,这才对紧挨着自己的张佳琳笑道:“你倒眼好使,允修那小子就没看出来……她就是宜春园的如霜姑娘嘛,不过,那只是她公开的身份,实际上,她是我义父的干妹妹,江湖上顶尖的武功高手。还记得上次在夏各庄我失踪了那七天吗?就是被她抓去帮忙了。”

“呀!”惊讶之下,张佳琳连害羞都丢到了脑后,轻呼一声,忙掩檀口,不好意思的看了张佑一眼,这才小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她怎么又成了你的护卫呢?”

“这不是我今非昔比了么,义父担心我的安全,特意安排的,”张佑随口说道,语气故意十分轻松,就怕张佳琳多想:“对了,她还是宜春园的后台老板呢,按说这些都是机密,不过,你不是外人,所以,自然不能瞒你……”

张佳琳心里甜滋滋的,急忙保证:“放心吧世兄,小妹肯定守口如瓶,连母亲都不告诉。”说着迟疑了一下,又道:“那以后没人的时候,是不是得叫她姑姑啊?”

张佑点头:“那是当然。”心里却道,若是让你知道我对这个便宜姑姑有想法,不知道会不会骂我禽*兽?

琴棋书画,素来为文人墨客所喜,刘戡之才名远播,隐为新生代翘楚,所以,赏琴大会来的人很多,二楼包下了最宽敞的大厅,济济一堂,足有好几十号人。张若萱申婉儿自不必说,凡是这种“盛会”,势必不会拉下,其余人也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可惜张佑一个都不认识,倒是张佳琳,别看来京的时间比他要短,认识的人却不少,不时在他耳边小声介绍。

“敢问这位姑娘芳名?应该是新来的吧,妈妈不地道,亏得本少爷还是这里的常客,如此佳人,竟不知道介绍认识一下。”

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自两人旁边响起,张佑循声望去,见一位身穿华服的年轻公子哥正手摇纸扇,笑眯眯的站在旁边,根本就没看自己,视线赤*裸裸的落在张佳琳的身上,一副恨不得生吞了她的模样。

该不会是把佳琳当成宜春园的姑娘了吧?张佑下意识回头瞥了张佳琳一眼,许是因为和他出来的缘故,张佳琳特意打扮过,白底碎花的袄裙,淡蓝的比甲,清新脱俗,美*艳不可方物,只是此刻也涨红着俏脸,满脸愠怒,想来也听出了那公子哥话里的意思。

“大胆狂徒,这是我家大人未过门的妻子,修得胡言乱语!”李妍叱道,她认识这个孙峥,此人是十王府管事太监孙德秀的义子,仗着他义父的势,混迹花丛,好*色如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行子。

“你家大人?多大?”孙峥嗤的一笑,上下端详张佑几眼,不干不净的说道:“长的倒挺俊俏,不过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说着视线重新挪到张佳琳身上:“小娘子不是这楼里的姑娘最好,别跟着他了,跟本少爷吧,本少爷的义父可是十王府的管事太监孙公公,最得潞王殿下的信任,只要你点个头,本少爷立马接你进门,让你做本少爷的九姨太,日后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这小子强多了。”

他身后跟着一帮书生打扮的公子哥,闻言纷纷附和,居然谁都没有发现,自始至终,张佑脸上的笑容竟没有散过。

张佑他们来的晚,一来张允修就直奔张若萱和申婉儿他们而去,那是今次赏琴大会最顶级的圈子,不是高官公子,就是极富盛名的才子,张佑懒的掺和,直接领着张佳琳和李妍找了个比较隐蔽的角落。

也因此,这里的动静并未惊动张允修他们。

张佳琳的脸色由红转白,秀拳紧握,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却并未起身抽那孙峥一个耳光,而是一直沉默着。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一直以来,她和张佑之间的关系都是她主动,虽然如今张佑已经答应了和她成婚,可她仍旧弄不清自己在张佑的心目中到底有多重要。

她嫉恶如仇,当然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不过,愤怒之余,却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试探张佑的机会,所以,她一直在等着张佑的反应。

眼角余光扫到张佑脸上的笑容,她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心里呐喊:“世兄,你难道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嘛?还是在你心里,不值得因为我而得罪潞王?”

张佑笑的愈发灿烂,说不生气是假的,不过,他却感觉实在可笑的很。没错,他骨子里是个十分孤傲的人,孤傲到懒得跟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事一般见识,所以,哪怕如今他深得朱翊钧母子信任,又拜了李文进为义父,却很少出去装逼,因为在他心里,欺负那些随手就能捏死的臭虫们,实在是太掉价了。

就比如眼前这个孙德秀的义子吧,别说他了,就是他义父孙德秀,张佑也不觉得配做自己的敌人。

“唉,”他突然轻轻的叹了口气,起身站了起来,抿嘴儿冲孙峥那些人们一笑:“说够了吗?想让本官的未婚妻当你的九姨太,怎么着也得问问本官的意见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行啦行啦,瞧你这年岁,至大超不过七品,一口一个‘本官’,架子倒是不小,你可知道,堂堂的朝廷大员在孙少爷面前也得点头哈腰么?”

“就是,本官忝为尚宝司司丞,孙少爷面前,也不敢自称‘本官’嘛!”

……

一众公子哥你一言我一语的讥讽张佑,其中居然还有人和张允修一个官职,听的张佑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竟然笑出了声。

孙峥原还得意洋洋,见张佑如此情状,顿时板起了脸:“笑什么笑?很好笑么?老子不管你是谁,乖乖的把这小娘子让出来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别怪本少爷不讲情面!”

一直坐在张佑他们右手边的一名三十许的中年人突然笑了一声,然后又倏地闭紧了嘴*巴,别人没留心,张佑却听个正着,眼前瞬间浮现此人的样貌,国字脸,高鼻梁,下颌一缕半尺来长的胡须,按照此刻的审美标准来说,算的上是一个美男子。

这人是谁?胆子倒是不小嘛!

瞬间,张佑有些走神。

然后,他便被“啪”的一声脆响拉了回来,发现张佳琳不知何时站到了孙峥的面前,孙峥捂着脸颊,正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大胆,臭丫头,你活腻了是吧?”一众公子哥儿们都被张佳琳突然的动作惊呆了,还是适才那个尚宝司司丞反应最快,指着张佳琳的鼻子破口大骂。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不想放过这个巴结孙峥的机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孙峥却突然嘿嘿一笑,说道:“打的好,够辣的,本少爷还就稀罕你这脾气。”说着脑袋前探,将右脸也伸了过来,嘻嘻笑道:“来来来,不是想打嘛,再打这边!”

公子哥们反应过来,凑趣大笑,张佳琳则被孙峥这无耻的样子气愣了,指点着对方,手都微微发起了颤,心里暗暗埋怨张佑,都什么时候了,我都出手了,你怎么还能忍下去呢?你连张居正都不怕,难道还怕这么一个混蛋?

张居正这次没让张佳琳失望,上前一步,反手就是一巴掌,尚不罢休,抬腿又照着孙峥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没见过你这么贱的,既然这么想挨打,老子成全你!”

孙峥只觉肠子都被张佑这一脚踩断了,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脸色煞白,额头冒汗,一边哎哟一边破口大骂:“兔崽子,敢打本少爷?我看你是不想混了,给我上,打死这个王八蛋,出了事儿本少爷兜着!”

这么一折腾,终于惊动了张允修他们那边,他反应最快,一见张佑被孙峥他们围着,登时大怒着冲了过来,二话没说,先抬腿狠狠踹了孙峥一脚,接着发现那个尚宝司司丞居然手拿拎板凳,一副要对张佑动武的模样,登时破口大骂:“方文举你个王八蛋,敢动子诚一手指头,老子今天非把你狗日的废了不可!”

方文举愣住了,怔怔的问张允修:“五公子,这小子是谁啊?值得你这么护着他?”

“格物所总管张佑,张子诚,听说过么方大人?”此刻申婉儿也走到了近前,微微笑着,漫不经心的说道。

“咣当!”方文举手里的板凳落在了地上,满头大汗,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利索了:“啊,那,那个,张,张大人,你……我……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下官,下官……”

张佑摆了摆手,看都没看方文举,而是蹲到孙峥的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腮帮子,笑眯眯的说道:“孙少爷是吧?现在还想让本官的未婚妻做你的九姨太么?”

“对乌起,小人有眼乌识泰山,张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权当小人是个气,就晃过小人这一招吧!”孙峥视线闪烁,腆着脸赔罪,可惜腮帮子被捏着,说话都不清楚。

“赔个罪就够了?那你这犯错的代价也太低了吧?”张佑说的是心里话,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随即而出的话却冷若冰霜:“哦,你义父是孙德秀你就可以随意抢别人的老婆,然后,发现被抢的人你惹不起,就道个歉,陪个罪,然后没事人似的离开?对不起,那是别人。我得承认,我的心眼儿一直都很小,所以,要么一万两银子,要么打断你一条腿,自己选!”

“啊!”孙峥惊呆了,眼里寒光一闪而逝。

作为此次赏琴大会的主办人,刘戡之看不下去了,上前冲张佑抱拳,说道:“子诚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夫子都说了,‘以德报怨’,咱们读书人,心胸要大……”

“肚”字没出口,张佑已经笑眯眯的顶了回去:“感情他抢的不是你老婆?再有了刘兄,适才你说‘以德报怨’,我就奇怪了,据说你也颇有才名,书都读到狗肚子了不成?原话明明是:‘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今天他抢的是我的未婚妻,若是换个别人呢,难道就得让他抢了去?”

“你……”刘戡之明明觉得张佑在强词夺理,偏偏却找不到话来反驳,直憋的面红耳赤,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佳琳妙目泛光,这才是我张佳琳喜欢的男人嘛!

申婉儿的神情却有些奇怪,敬佩之余,隐隐还有些落寞。

“说的好!”张允修大声喝彩,唯恐天下不乱不乱般顺手抄起方文举适才丢下的板凳,高高扬着,瞪着孙峥喝道:“姓孙的,听见适才子诚兄的话了么?掏银子还是断腿,给个痛快话!”

李妍深觉解气,心说别看子诚长的文质彬彬,关键时刻,还真像个爷们……就只一样,明明恨极了还一面带笑,也太阴了点儿吧?

脑子在开小差儿,她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慢,张允修话音刚落,她已给了孙峥一脚,将其踹的坐到了地上,那脚余势未歇,又点着他的胸口,使其平躺在地,这才微微加力,踩的他动弹不得。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要银子没有,老子还就不信邪了,你们还真敢打断老子的腿不成?”又挨了两下,孙峥居然关键时刻犯起了泼皮性子。

张允修不禁看了看张佑,心说那孙德秀可是潞王最信任的人,难道还真打断他干儿子的腿不成?

其余人的视线也望向了张佑,四下里忽然一静,偌大的空间,落针可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耻

人多的时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就不显眼了。哈奇远远的坐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可以说是他亲手主导的这一切,他很想看一看,张佑究竟会不会真的打断孙峥一条腿。

“世兄……”张佳琳叫了张佑一声,欲言又止,心情十分复杂,从她本心来讲,孙峥这样的混账,打折他一条腿都是轻的,就冲他方才那点话,杀了他也不亏。但他的义父毕竟是孙德秀,而孙德秀,又确实深得潞王*宠*信,潞王呢,还是李太后与皇帝陛下的宝贝疙瘩,只图一时痛快,后果可就难料了。

“看来,你是准备耍赖了是吧?”张佑笑眯眯的问了一句,顺手从张允修手里接过了板凳,双手抓着板凳腿,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便轻松的卸下了一条板凳腿,拿在手里掂啊掂的。

孙峥的视线追随着上下晃动的板凳腿,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色厉内荏的说道:“有种你就打,谁不打谁不是人揍的!”

然后,话音还未落地,便听“咔嚓”一声脆响,他惊讶的看到,张佑手里的板凳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腿上,还断成了两截,这时,他才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顺着小腿腿骨处传来,“啊”的尖叫一声,破口大骂:“王八蛋,死瘸子,老子跟你拼了……”

“看来一条腿不够啊?”张佑也不着恼,笑眯眯的嘀咕一句,抡起半截板凳腿,呼的又砸在孙峥的另外一条腿上,咔嚓,又是一声脆响,这次板蹬腿倒是没断。

孙峥疼的嗷嗷直叫,脸色煞白如纸,在场之人,有半数别过了脑袋,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再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谁见过这样铁血冷酷的手段啊。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张佑居然是个笑面虎,别看笑的灿烂,下手可一点都不手软啊。

一股骚气味散发出来,众人四下打量,忽然发现,原来方文举裤裆湿了一片,竟然被张佑这两下给吓尿了。

可惜气氛太凝滞,大家虽觉好笑,却没一个人敢笑出声来。

“骂啊?怎么不骂了?刚才不是骂的挺起劲儿么?继续啊,那不是还有两条胳膊嘛!胳膊不够,还有脖子嘛。就前些日子,游七的姨太太仗势欺人,强拆民宅,我手起刀落就抹了她的脖子,你要不满意,我也可以照她办理嘛……允修,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菜刀剪子之类的东西,水果刀也能将就着用……”

“张大人,大爷,祖宗,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吧,不就是一万两银子吗,小人回头亲自送上门还不成么?您就别再吓唬小人了行不行?”孙峥的肠子都快悔出来了,他算看出来了,这张佑是真的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别说两条腿了,再强硬下去,弄不好真得丢了小命。

强忍着双*腿一浪强似一浪的剧烈疼痛,他语带哭腔哀求张佑,心里则一个劲儿的后悔今晚不该来参加这劳什子赏琴大会,将刘戡之哈奇方文举他们挨头骂了一遍,暗暗咬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搪过此刻,下来不光要让死瘸子好看,还非得把张佳琳这个臭婊*子搞到手不可。

“张大人,孙少爷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就饶了他吧!”身为东道主,刘戡之鼓足勇气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张佑太野蛮了,着实惊吓到了他。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张若萱也道:“刘兄说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张大人已经打断了这人的双*腿,便他有天大的过错,也能抵过了罢?”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淡淡的,不含任何感情,张佑却从中感受到了淡淡的不满,不禁暗暗苦笑,臭丫头,怎么我干什么你都看不惯呢?

他没生气,也没理会张若萱,而是回头望向张佳琳:“你拿主意吧,我听你的。”

张佳琳一怔,没想到张佑竟然会征求自己的意见,感动之余,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小娘子……啊不,张小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冒犯您老人家,小人知错了,您就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孙峥是真被张佑这两板凳腿吓破胆了,还真怕他宰了自己,为了活命,也是豁出去了,不但低三下四的向张佳琳求饶,甚至还开始自己抽起了耳光,啪*啪*啪的,没几下脸就红肿了起来。

厌恶的皱了皱眉,李妍终于将点在孙峥胸口的脚收了回来,这下他更来了劲儿,强忍着双*腿剧烈的疼痛,用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以头抢地,咚咚有声,嘴里兀自说道:“……小人都给您老人家磕头了,您就饶了小人吧!”

好一番闹剧。

张佳琳的怒火终于平息了下去,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微皱眉头说道:“罢了世兄,怎么他也是孙公公的义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他吧!”

孙峥大喜,却见张佑点头间突然望回了自己,笑眯眯的,十分可怖,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既然佳琳不想追究,我也懒得过为己甚,记住你适才的话,明天把一万两银子送到御马监掌印李公公府里,今天这事儿就算了,去吧,赶紧找个接骨的,两条腿兴许能保住……当然了,保不住也没关系,正好我就卖轮椅,可以给你算便宜点!”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呢?

孙峥强忍怒火,心却放了下去,赔着笑脸答应,被那些相好的公子哥们抬了出去。

打从当了孙德秀的义子之后,他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出了宜春园上了马车,二话不说,直接就吩咐车夫去十王府,等见了孙德秀,什么也没说,先嚎啕大哭了起来,孙德秀被他哭蒙了,忙问因由,他这才将被张佑打断双*腿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当然没提自己调*戏张佳琳的事,只说见张佳琳长的俊俏,多看了几眼,张佑就恼羞成怒起来。

“你难道没说你是咱家的义子么?”孙公公脸色铁青,问道。

孙峥点头:“说了,怎么没说,不说还好,一说是您的义子,那死瘸子马上就说,他还是御马监掌印李公公的义子呢,言语之间,根本就没把义父您放到眼里。”

“李文进的义子就了不起么?”孙德秀怒极反笑,重重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好好养着,放心,那个死瘸子,活不了多久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琴名奔雷

孙峥一走,起码带走了四分之一的人,厅里登时显得宽敞了许多,于是,张佑发现了角落里的哈奇,眼眉略挑了一下,冲对方遥遥拱手,微微一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刘戡之其实有些忌惮张佑,无伦是他的才气,还是他适才的冷酷,所以,见他不欲过去抢自己的风头,居然微微松了口气,客气两句,返回了那个顶层的小圈子。

张若萱也跟了过去,申婉儿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张佳琳的旁边,张允修则挨着张佑坐下,悄声问张佑:“适才跟你打招呼的那人好像是宁远伯的幕僚吧?叫什么来着?”

“不愧是有名的纨绔,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张佑打趣一句,说道:“没错,正是李成梁的幕僚,汉名哈奇,女真名字叫做努尔哈奇,又叫努尔哈赤!”语气有些奇怪,颇有些玩味的味道。

张允修却好像没感觉出来,说道:“对对对,就是叫哈奇,这小子颇得宁远伯信任,经常出席这一类的场合,出手阔绰,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知名度还是很高的,不过我总觉得这小子有点阴……宁远伯不是回了辽东么,他怎么回京了?”

“你猜呢?”

张允修眼睛突然一亮:“该不会是因为陈鹏吧?”

“还算不笨……宁远伯果然根深蒂固,这还不到三天吧,不但已经得到了消息,哈奇都到了京城。”

“傻了吧?”张允修见张佑面带不解,感觉总算抓住了他的小辫子,揶揄道:“莫非你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种信息传递方法,名叫‘飞鸽传书’么?再有了,据说女真人十分擅长调*教海东青,宁远伯的辽东军中便豢养了许多只,专门用来传递消息!”

张佑语结,怎么把这茬儿忘了?这就难怪了。

“琴来了,琴来了……”

忽然有人嚷道,原来,经过一番以文会友(吹牛打屁)之后,聚会终于进行到了正题,随着声音,只见两名书童打扮的十四五岁少年小心翼翼的抬着一物从门外走了进来,那东西被素雅的青白色轻纱蒙着,若隐若现间,果然是一具古琴的模样。

这一下,所有因为方才孙峥被打事件弄的有些心情复杂的众人终于重又振作了精神,纷纷起身围了过去,紧接着,便听刘戡之焦声疾呼:“诸位小心,这琴可是刘某花费黄金千两买回来的,还请各归原位,稍待自让大家一一鉴赏便是。”

一千两黄金便是一万两纹银,足够在乡下买两千亩地了,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吃惊之余,各回原位,一人笑道:“刘兄不愧琴痴之名,什么琴值得你付出如此代价?莫非还是古之‘号钟’,‘焦尾’,‘绕梁’不成?你一直讳莫如深,现在总算可以揭开谜底了吧?”

号钟,焦尾,绕梁都是古之名琴,价值何止万金,如此说,便有些揶揄的意思了。

张佑对古琴所知甚少,听说过焦尾,知道有句成语叫“绕梁三日”,那个号钟,却是第一次听说。

别人却好像都挺在行,微笑者有之,好奇者有之,张佑留神看去,发现一直有些冷淡的张若萱此刻目若星辰,紧紧盯着书童抬着的古琴,居然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不禁心头一动,这才是你这年纪该有的神态嘛,整日里不咸不淡的清冷表情,知道的是你心高气傲,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该着你多少银子呢。

此刻的张若萱青春洋溢,艳光照人,不少人都被吸引,刘戡之瞧的真切,不禁有些兴奋,环顾四周,意气风发的说道:“钱兄说笑了,那些名琴是否尚在人间都不可知,一千两黄金可买不来,此琴名为奔雷,乃是刘某偶然所得,据说是成化年间一位名家所制,琴音响亮松透饶有古韵,依我看来,却也未见得就比那些古之名琴逊色多少!”

“刘兄别吹牛,在坐的可有不少名家,尤其是若萱小姐,据说尤擅操琴,待会儿正好请她给咱们大伙儿演奏一曲,若得了差评,可得罚你!”

“王兄说的对,好不好的,光你说了不算,还得若萱小姐亲自演奏一番,这才作准。”

“可惜如霜姑娘不在,若萱小姐抚琴,若再有如霜小姐唱曲,便此琴没有刘兄说的这般绝妙,咱们也算不虚此行了。”

议论纷纷,居然有人提到了如霜,张佑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李妍见他回头看自己,不禁展颜一笑,颇为得意。

两人的小动作并未引起旁人注意,乱哄哄中,刘戡之举手示意,待四下渐渐安静下来,这才笑着望向张若萱,说道:“看来大家都十分仰慕你的琴技呢,就不知这奔雷琴有没有这个荣幸,让小姐您亲抚一曲?”

张若萱俏脸微红,惊喜问道:“这么金贵的琴,刘兄真的愿意让我弹奏?”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既然如此,那我可就献丑了。”张若萱还真是喜欢弹琴,闻言也不客气,起身走到了早已摆好的奔雷琴前,亲手将蒙在上边的轻纱揭开,顿时眼前一亮,赞道:“好一把奔雷琴,桐木所斫吧?造型浑厚古朴,漆色透亮,璀璨古穆,断纹隐起如虬,铭刻精整生动,金徽玉轸、富丽堂皇,非凡琴所能企及,琴音姑且不论,便只这些,也值一千两黄金了。”

“若萱小姐不愧琴之名家,这番评论深得我心啊。”刘戡之笑道,接着上前两步走到张若萱旁边,略扶了扶古琴,又亲自帮她搬了一把椅子,这才伸手示意,道:“现在,就请小姐再试试这琴的音色,给大伙儿弹奏一曲罢!”

“若萱弹琴可好听呢,不过,她很少亲自弹奏,佳琳,你也没听过吧?”申婉儿小声道。

张佳琳点点头:“没听过,真的很厉害吗?”

“等会你就知道了。”申婉儿自信的说道,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说着,还不忘瞥了张佑一眼,却见他的视线居然不在张若萱身上,而是望着角落,不禁好奇的顺着看过去,发现他居然在看那个哈奇,忍不住暗想,莫不是子诚兄不懂音律吧,都眼巴巴的看着若萱呢,他倒好,居然看那个哈奇。不就是李成梁的幕僚嘛,有什么好看的?

第一百五十章 沧海一声笑

正在申婉儿胡思乱想的空当,四下里蓦地一静,便听“铮”的一声轻响,紧接着,琴韵连成一片,曲调柔和,节奏婉转,犹如有一女子低声沉吟,听在人的耳朵里,又如朝露暗润花瓣,晓风拂抵柳梢,“铮铮錝錝”,如同响在每个人的心底。

听着琴声,张佑不知不觉想起了后世里得白血病去世的那个小妹妹,他俩自幼在同一家孤儿院长大,不是骨肉,胜似骨肉,只可惜,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高超的医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微笑着离开人世。

她才多大啊,甚至还没来的及享受生活的美好。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哪怕最后病魔折磨的她痛不欲生,脸上也一直洋溢着笑容。

琴音忽止,他悚然而惊,终于回过了神。

刘戡之击掌赞道:“好一曲《有所思》,娓娓道来,便真如有位姑娘在耳边轻声呢喃一般,此曲我也会奏,不过和小姐比较起来,无伦意境还是指法,可就差之远矣了,佩服,佩服,果然不愧是大家。”

众人也都听的如痴如醉,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张若萱,厅中很快重又热闹起来。

“若萱弹的真好听,怪不得你如此替她吹捧。”张佳琳侧头对申婉儿低语。

申婉儿却瞥了张佑一眼:“那是当然,不过,某些人却好像并不懂欣赏,适才若萱弹奏之时,怕是走神了吧?”

“哦?”张佳琳一怔,顺着申婉儿的视线望去,顿时醒悟,问张佑道:“世兄,难道你觉得若萱弹的不好么?”

“好是好,便是太过清冷了些,听的让人心情沉闷……”

申婉儿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特别想跟张佑作对,闻言打断他道:“子诚兄是男人,自然喜欢慷慨激昂的,不如你来弹奏一曲,让咱们欣赏欣赏。”

她的声音略高了些,不少人也听到了耳里,其中便包括张若萱,本来被众人恭维,饶是她心高气傲,也不禁有些飘飘然,然后忽听申婉儿这话,登时皱了皱眉,起身对张佑说道:“听婉儿的意思,看来小女子适才所奏难入小张大人法耳,此琴名唤‘奔雷’,论音色,古之‘号钟’怕也不过如此,确实更适合弹激昂的曲调,便如婉儿所说,不若就由大人再来一曲慷慨激昂的,定能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风味。”

“原来大人也是此道高手,那可真是太好了,来来来,咱们欢迎张大人再给咱们来一曲。”刘戡之附和道,那日张佑对上名对“烟锁池塘柳”后,他曾私底下查过张佑的底细,却没听说过他会弹琴,如此说,自然是希望看张佑出丑了。

其他人可不知道个中根底,闻言纷纷鼓噪起来。

“若萱,婉儿,你俩……”张佳琳有些着恼,她可从没听说过张佑会弹琴,眼瞅着他面露为难之色,登时有些生这两个闺蜜的气:讨厌,这不是摆明了要世兄出丑嘛。

眼见张佳琳面色不善,申婉儿这才感觉玩笑好像有点开大了,不由吐了吐舌*头,有些讪讪的不敢看张佳琳。不过,她其实十分好奇,一直以来,张佑给她的印象,都是那种好像无所不能的,瞧佳琳这意思,看来他是不会弹琴了,不知会如何应对呢?

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按照她对张佑的了解,哪怕他不会弹琴,怕也不会就此认输。莫名的,她居然有些期待起来。

“怎么了佳琳,莫非世兄不会弹琴?那可对不住了,我还以为……”张若萱倒是真心喜欢张佳琳,见她着恼,顿时有些后悔起来,急忙解释道。

只是这话听在张佑的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像激将,可惜老子真不会弹琴啊,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此刻,他有点后悔,早知今日,后世时怎么不抽空学学弹古琴呢?

“大人不会弹琴,可以高歌一曲嘛,上次听你唱的那首《一生所爱》就挺好听……”

李妍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张佑登时大喜,对啊,老子怎么没想起来呢?

他的脑子飞快转动,一首歌突然就冒了出来,哈哈笑道:“盛情难却,盛情难却……琴我是不会弹的,因为确实没学过嘛。不过,倒有一首曲子,可以唱给大家听听,唱的不好,权当是个消遣。”

申婉儿妙目一亮,拍掌道:“好啊好啊,子诚兄赶紧唱,如霜姑娘不在,能听你唱一曲,也算不枉此行呢。”

张佳琳狐疑的望着张佑,世兄居然会唱曲儿?怎么从来没听他唱过呢?好奇心登时被吊了起来。

张若萱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想不到小张大人竟然还会唱曲儿,那咱们可得丑话说在前边儿,唱的不好,可得罚酒!”

不都说张佑是相爷的私生子么,允修公子这么帮着他,怎么瞧着若萱小姐却好像跟他不怎么对眼呢?

此刻,便是一些心思迟钝的,也瞧出点意思来了,相熟之间,窃窃私语起来,望着张佑的视线,便有了些异样。

“对对对,张兄快唱,唱的不好,可得罚酒。”刘戡之笑着附和,他倒不相信了,一个大男人,还能唱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神曲不成?

“咳咳,”张佑清了清嗓子,四下顿时一静,“那我可就要献丑了:‘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啦……”

《沧海一声笑》是由后世素有音乐鬼才之称的香港作曲家黄霑谱曲,由黄霑,徐克,罗大佑首唱,旋律虽然十分简单,不过,却因为抓住了宫商角徵羽的神韵,一气呵成,配上张佑清亮的嗓音,听来一泻千里,大气磅礴,令人顿生酣畅淋漓之感,比之张若萱适才那首婉转反侧的《有所思》,别有一番风味,是以不光在场的男人,便是那些陪在旁边的宜春园当红姑娘们,也听的目泛华彩,连张佑瘸腿的残障都丢到了脑后,越看他越是顺眼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文采无双

饶是刘戡之实在是不喜欢张佑,却不得不承认,方才张佑所唱的这首歌,不光曲调大气磅礴,便是歌词,虽直白了些,却也颇有豪迈之风,是首难得的佳作。

他脸色瞬间数变,干笑两声,正要捏着鼻子夸赞两句,张若萱却突然说道:“子诚兄适才这首曲子豪迈的紧啊,若是由这奔雷琴弹奏,定是绝配,不知有无曲谱?”

“那个,”张佑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我就是会唱,曲谱可没有,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抽空我可以给你多唱几遍,凭你在乐理上的造诣,估计很快就能将曲谱写出来。”

张若萱狂喜点头,她实在是太喜欢这首曲子了,便对张佑有些芥蒂,此刻也被她忘到了一旁。

张佑暗暗得意,却感觉还是有点意犹未尽,忍不住又道:“其实这首《沧海一声笑》还有一个姊妹篇,此曲适合男人吟唱,另外那首《笑红尘》才更适合女子……”

“哦?”张若萱果然愈加有兴致,说道:“还请子诚兄教我。”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人一曲可谓酣畅淋漓,论好听的程度,和如霜姑娘倒是一时瑜亮,不若在把那,嗯,《笑红尘》也唱给咱们听听吧,只唱给若萱姑娘的话,岂不是存心吊咱们胃口嘛!”有人说道。

又有人道:“没错儿,我可是被大人您说的百爪挠心了,您若不唱,怕今晚我都睡不着觉了。”

“是啊是啊,大人就勉为其难,再唱唱吧!”

眼瞅着群情激涌,颇有些后世那些明星粉丝的劲头,张佑不禁苦笑,稀里糊涂的,看来这是又出名了,四九城的老少爷们这下又有谈资了。

“好了好了,大家的心情我了解,不过,这一曲《笑红尘》确实只适合女子演唱,还是等着我教会若萱姑娘之后,再由若萱姑娘弹唱给大家听吧!”

张佑说着,也不管众人反应,索要纸笔,亲自将记忆当中《笑红尘》的歌词默写出来交到了张若萱的手里:“先把词给你,你是有名的才女,我才疏学浅,多有粗鄙之处,还请斧正。至于曲子么,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再唱给你听。”

看着宣纸上墨迹未干,清新飘逸的字迹,张若萱的神色有些复杂,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句“目空一切也好”,便如一记重锤敲打在她心上,诧异的看了张佑一眼,感觉便只这一句,便如为自己量身定做一般。

匆匆浏览一遍,小心翼翼的将其卷起来,她这才说道:“子诚兄大才,小妹佩服,还盼您尽早得闲,小妹洗耳恭聆您将曲子唱给我听。”

能把这个才女折服可不容易,那些适才还好奇张若萱和张佑不对付的人们,听到张若萱竟然改了对张佑的称呼,不禁有些感慨起来,这死瘸子,难怪万岁爷和太后娘娘如此喜欢他了,抛开那些神奇的发明不谈,便这身才学,也让人望尘莫及啊。

于是,大家自然便对那首《笑红尘》愈发好奇起来,可惜张若萱已经将歌词卷了起来,瞧那紧紧攥住的样子,便是求着大饱眼福一眼,怕也是自讨没趣,是以众人虽然心痒难耐,却无一个人上前讨要观看,只将视线落在张允修,申婉儿,张佳琳以及最初便坐在张佑他们旁边的那位帅气的中年身上,因为张佑写的时候,只有他们几人站在旁边观看。

“别看我,子诚兄的大作肯定绝妙,可惜我记性不好,一句没记住。”张允修没好气的冲相熟的几个公子哥说道。

张佳琳和申婉儿尚沉浸在那首《笑红尘》洒脱豪迈目空一起的意境当中,谁都没有说话,然后,那名中年人突然站了起来,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中漫声吟道:“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吟罢,他突然走到张佑面前拱手深鞠一躬,说道:“适才大人唱那首《沧海一声笑》时,下官便觉讶异,适才再见这首《笑红尘》,无伦词风还是意境,都与那《沧海一声笑》如出一辙,大人心性豁达,文采无双,这两曲一出,文坛风向,怕是要大变喽。”

引领文坛,对于读书人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夸赞,一屋子人满心的不服气,可仔细琢磨适才他所吟诵的那些虽浅显,却处处透着豪迈豁达的词句,居然越琢磨越有味道,竟无一人肯出言反驳。

刘戡之嫉妒的望着张佑,越看越是不顺眼,这个死瘸子,自从他出现之后便处处抢我的风头,实在是太可恶了。尤其是张若萱态度的转变,让他愈发心里不舒服,好吧,就算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但你明知道我讨厌他,怎么可以接受他呢?

他的心里产生了某种心爱东西被人夺走之后的感觉,越想越是不忿,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孙峥那厮不知有没有被张佑吓破胆,潞王曾经数次约我过府切磋琴技,看来,这次还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这位大人谬赞了,不过玩乐之作吧。”张佑谦虚道,饶是脸皮够厚,也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心里一个劲儿的给黄霑他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剽窃你们的大作,这不也是被逼无奈嘛,咱们都是后世有文化的人,总不能被这些古人们瞧不起吧?

想着,他突然想起还没问人家叫什么,这人如此有品位,让他大生好感,急忙又道:“对了,你自称下官,不知尊姓大名,在哪个衙门当差……我来京时间太短,好多人都不认识呢。”

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大人无须自责,下官不过就是户部一个小小主事,本就不见经传……下官免贵姓顾,双名宪成,大人叫我叔时便是。”

什么?顾宪成?未来的东林党党魁?

张佑大吃一惊,一口气出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杀气

老实说,对于东林党,张佑并没有什么好感,那些人将自己标榜的为国为民,其实所代表的却是资本集团的利益,而非底层百姓。从这一点上来说,明朝的灭亡,和他们不无关系。

但就像李成梁似的,历史的车轮远未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在他这个后世灵魂的掺入下,很多事情都在默默的发生着变化,连李成梁他都抱有希望,就勿论这如今不过是小小的户部六品主事顾宪成了。

此人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定有过人之处,若能为己所用,未尝不能成为一大助力。

存了这个心思,在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张佑将张允修赶到一边,亲自拉着顾宪成坐到自己旁边叙话,惹来不少人艳羡的目光不说,搞的顾宪成自己也有点受*宠*若惊,暗自琢磨,年少多才,又得幸进,果然不出所料,几句奉承话就把他哄高兴了,日后用心巴结,凭他在陛下面前的影响力,自己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二人聊的热络,其余人也在小声议论适才那首《笑红尘》,见张佑又得了头彩,张佳琳暗暗开心,和旁边的申婉儿小声的咬着耳朵,视线不时瞥一眼神情有些怔忪的张若萱,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

场面早就脱离了刘戡之的掌控,这让他十分不满,忍了数忍,终于轻咳一声,待众人的视线全部射向自己,暂时安静下来,这才说道:“大家静一静,经适才若萱小姐亲抚一曲《有所思》,想来大家对刘某新得的这奔雷琴应该已经有所了解,如此,便算达到了此次赏琴大会的目的。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此散……”

“刘兄稍等,”有人突然出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哈奇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在众人探寻的视线下,他丝毫不见局促,微微一笑,说道:“鄙人有一事相求,不知……”

格物所所占的地方就是李成梁送的,此事京城皆知,所以,对于李成梁这个最信任的幕僚,刘戡之并无好感,只是哈奇态度恭敬,自己身为东道主,也只能捏着鼻子含笑顺了一句:“哈兄太客气了,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便刘某帮不上忙,在场这么多朋友,还有子诚兄在,总有能帮上忙的。”

他倒聪明,随口就又将矛头拉到了张佑的身上。

哈奇却道:“刘兄说的是,不过,这件事啊,还非得刘兄做主才行……”

“哦?”

不光刘戡之,其余人也好奇起来。

“刘兄这奔雷琴果然不是凡品,鄙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刘兄肯割爱否?我愿出五倍的价钱。当然了,我也知道,此等名琴,可遇而不可求,提钱太俗,只是鄙人一见倾心,实在是难以自已,唐突之处,还请刘兄海涵。”

五倍的价钱可就是五千两黄金,刘戡之适才还琢磨要将这奔雷送给潞王,此刻却有些犹豫了。

“这……”

“刘兄别忙着拒绝,价钱的事情,还可以商量。”哈奇笑眯眯的将刘戡之后边的话堵了回去,又道:“也不用现在就下决定,多考虑两天,反正也不是着急的事情。”

“也好,我考虑考虑再给哈兄消息。”刘戡之随意说道,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想,素日少与这人接触,不想却是个聪明人。

赏琴大会在张若萱有些失落的眼神中终于结束,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失落的表情,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猜不到她为何如此。

只有张佑。

“允修,待会儿你负责送婉儿和若萱回府,”人群渐散,他对张允修说道,然后走到张若萱旁边,压低声音说道:“放心吧,那把奔雷,为兄迟早把它送到你手上。”

张若萱一惊,匆忙去看张佑,却见他已然转身,手拉着张佳琳向门口走去。她张口欲言,只是,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无声一叹,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世兄,那刘戡之好像不怎么喜欢你,怕是不会把那奔雷卖给你吧?”马车上,张佳琳问张佑,适才张佑对张若萱说的那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她却听的真切。

“他不会卖给我,却会卖给哈奇啊。哈奇不愧是李成梁最信任的幕僚,果然有些本事,竟然一眼就看破了刘戡之的心思……”

“刘戡之的心思?”李妍手执马鞭坐在车辕上,回头问道。

张佳琳也好奇的望着张佑,等他下文。

“想卖又不好意思的心思呗。”张佑微微一笑,道:“你们没瞧见哈奇说到五倍价钱时,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嘛,不过是自矜身份罢,结果哈奇一眼就看穿了,给了他一个台阶。瞧着吧,用不了几天,那奔雷就到哈奇手里了。”

“自矜身份我懂,他好琴之名众人皆知,如此好琴,却高价卖之,于他名声有损。不过,就算他私底下卖给哈奇,迟早也得传出风声,他就不担心自己的名声了?”张佳琳不解的问道。

张佑说道:“这就要说到人的心里了,有句成语叫‘掩耳盗铃’,说的就是这种事了。”

时近三更,白日繁华的大街上空无一人,马蹄得得,车轮粼粼,行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火把摇曳,光影跳动,漆黑的夜晚中,店铺,树影,门楣上间或挂着的惨白的气死风灯,以及高处那在夜色中像极怪兽的屋檐,一切都那么的光怪陆离,隐隐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

夜风忽起,张佑打个哆嗦,将视线从窗外收回,随手拉上了窗帘。

然后,车身忽震,拉车的健马突然希律律一声长鸣,紧接着便传来李妍肃杀的清喝:“什么人?”以及车后护卫们拉动弓弦时发出的刺耳咯吱声。

张佑身子一僵,有一瞬的失神,然后很快调整呼吸,探手拍了拍张佳琳突然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小手,长身而起,挑帘儿站上了车辕。

护卫们早已纵马上前,火把跳动的光芒之下,一名白衣人静静的站在马车前方三丈远近的地方,头戴着白色的斗笠,尺许长的白纱将他的脸完整的遮挡在后边。

“不留行客?”淡淡的杀气扑面而来,张佑只觉心一紧,下意识的问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其速如电

来人并未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姿势有些懒散,不像杀手,倒有点像稍有些酒意之后的普通人,半夜出来吹吹风。

不知为何,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的白衣人的衣袂咧咧作响,奇怪的是,垂在他面前的白纱却好像铁铸的一般,老老实实的竖在他脑袋的四周,丝毫不见一丝飘动。

好厉害的本事!

李妍俏目微眯,身体如猎豹般蓄足了势头,却并未扑上前,而是猛一挥手,清喝一声:“射!”

“咻……”张佑的十名护卫乃是四卫营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壮兵士,每个人都能开二石弓,随着李妍一声令下,早就蓄满力道的箭矢顿时离弦而去,发出破空的凄厉声音。

十箭齐发,各有分工,或取白衣人周身要害,或封锁他有可能闪躲的方向,按护卫们的想法,便此人武功再高明,也得被射成刺猬。

没有人看清白衣人是什么时候动的,也没有人看清他动作的痕迹,因为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眼中尚有白影残留,耳边已传来“叮”的清脆撞击声。

“咔咔咔……”箭矢落空,射在青石板上,火星四溅,一道白影半空一个翻转,飘然落地,正是白衣人与李妍过了一招之后,落回了原地。

李妍面如金纸,手中马鞭只余尺余长一截,白衣人手里却空空如也,众人震惊之余,根本没人看清他用什么武器斩断了李妍的马鞭。

张佑也没看清,对方的速度太快,甚至已经突破了人眼的极限,但他知道,对方的目标其实是自己,若非李妍为自己挡了一记,断的怕就不是马鞭把手,而是自己的喉咙了。

难怪此人敢于违反杀手常规,以这种十分特殊的方式出现在张佑面前了,这绝非托大,而是对于自己的身手自信到了一定的程度。

他确实有自信的本钱。

有那么一瞬,张佑甚至感觉自己闻到了死神的味道,他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淋淋,右手紧握钱倭瓜给他准备好的生石灰包暗暗叫苦。谁能想到这不留行客居然会是这般打扮呢?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人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料到自己特意给他准备了生石灰,这才故意将自己遮的如此严实。

“大人快走!”李妍突然娇斥一声从车辕上射向白衣人,很快与其缠做一团,两人动作太快,众人瞧的眼花缭乱,竟然看不出来谁更厉害一些。

张佑回过神来,感觉李妍即使打不过对方,估计逃命应该不成问题,于是也不矫情,亲自驭马调头,准备听从李妍的建议,先走一步。

今晚有些大意,早知如此,叫上邢尚智就好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可惜,白衣人根本就不准备给张佑留下青山,眼看他调转车头就要离开,竟然对李妍拍向自己后心的巴掌不躲不闪,借其力道,迅速脱离战团,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张佑。

李妍一掌拍中,尚来不及高兴,便觉好像拍在了棉花上边,反应过来时,白衣人已在两丈开外,救援已是不及,急忙惊呼:“小心!”

张佑到底还是有真气在身的,一经提醒,连头都没回,直接扑下了车辕,饶是如此,胳膊仍被利刃划过,被划出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鲜血渗出,钻心的疼。

众护卫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抽刀,下马扑了过来。

白衣人看都没看他们,脚尖一点车辕,身子一个翻转,头上脚下的探手向摔在地上的张佑按去,直到此刻张佑才看清楚,原来白衣人的指缝间竟然夹着一把至多长不过两寸的锋利刀片,其锋如纸,和手术刀有点类似,寒光闪闪,杀气逼人。

这是他仓促之间看到的情形,毕竟他后世也曾算的上武功高手,如今真气不济,临敌经验尚在,预感到对方一击不中,势必不肯罢休,是以“摔”下车辕之前便做好了准备,身子刚一沾地,便迅速向旁边滚去。

他很命大,再次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速度最快的一名护卫已经跃上了车辕,挥刀横扫,向白衣人腰间斩去。

此刻白衣人头上脚下,手掌离着地面尚有一尺的距离,身子悬空,若是一般人,根本就无法做出别的变化,他却十分诡异的凌空一个拧身,身子弯曲,恰好躲过了护卫的刀锋,然后手掌一按地面,凌空翻转,一脚踢在护卫的脖子上,脆响声中,那护卫应声而倒,滚下车辕,不知是死是活,他却借力翻上了车辕。

其余护卫略有退缩之意,李妍却已赶到,再次和白衣人缠斗了起来。

张佑怕死,谁又不怕死呢?

只是,他的心眼儿太小了,眼睁睁看着护卫因为自己瞬间丧命,骨子里的凶性突然被激发了起来,敢杀我的人?老子就不信了,这么多人,还怕了你一个不成?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了起来,弯腰捡起那护卫落在旁边的钢刀,怒喝一声:“不能让弟兄白白送命,大家并肩子上,杀了此人,赏金百两,官升三*级。”喝罢身先士卒,当先挥刀冲了上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逞英雄?

李妍气急败坏,疾呼道:“上什么上,大家保护大人快走!”

护卫们被指挥的发蒙,一时间有点不知道听谁的好,倒也有反应快的,一把抱住了张佑,强拖着他不让上前。

高手过招,哪容分心?

李妍本就不是白衣人对手,适才说话间,动作不禁慢了半拍,顿时被白衣人抓住机会在胸口印了一掌,饶是她反应迅速,一见无法躲闪,马上就后撤卸力,被拍中后,仍旧气血翻涌,后背狠狠撞在了车厢壁上。

“咔嚓”声中,木头碎裂,她也喉头一咸,吐出一大口黑血。

“放开老子,藏头露面的鼠辈,老子跟你拼了!”眼见李妍重伤,张佑目呲欲裂,前一句是对抱住自己的护卫说的,后一句却是对白衣人嚷的,他怕白衣人乘胜追击要了李妍的命,故意想激怒对方,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头上。

“不自量力!”白衣人第一次发出了声音,短短四个字,每个字都挟带着浓浓的嘲讽。

“草拟娘!一起上,宰不了他也给老子把他遮羞的东西扯下来,哪怕死,老子也得做个明白鬼!”

“用不着这么麻烦,反正你们都得死,让你看一看又何妨?”白衣人说着话,居然真的将斗笠摘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去死吧

光看相貌的话,白衣人的年龄应该不超过四十岁,但这不是他给众人的第一印象,因为,当他摘下斗笠随手扔在一旁的时候,人们首先被他脸上狰狞可怖的伤疤所吸引。他的左右脸颊上各有两道伤疤,每一道都有小拇指粗细,纵横交错,犹如四条粗壮的蚯蚓爬在那里,和他雪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看就是被人故意刻上去的,谁这么狠心?

别人倒还罢了,李岩毕竟是个女人,一见之下,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心突突直跳。

张佑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突然明白对方为什么下手那么狠辣了,自己要是被人这么羞辱过,也会对整个世界充满仇恨。

“看清楚了吧?看清楚的话,就准备好上路吧!”

白衣人平静的说道,紧接着,突然开始吟诵:“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随着吟诵,他的身形也开始动了起来,如同鬼魅一般,东飘一下,西荡一下,待到他吟诵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时候,剩下九名护卫,已经躺下了八名,剩下一个,钢刀舞的密不透风,在他眼里却处处都是漏洞,随手一探便抓住了刀锋,一拧一挥,锋利的刀锋便划破了护卫的脖子。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吟诵不停,白衣人看都没看最后那名护卫一眼,纵身跃起,向张佑电射而来。

李岩终于恢复了过来,惊呼一声小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合身扑了上来。

“去死吧!”

眼见护卫们一个个倒地不起,生死不知,张佑早已被熊熊怒火炙烤的怒发冲冠,可惜白衣人的速度太快,他想帮忙都帮不上,只能将准备好的生石灰包扣好,就等这一下了。

两团黑影被张佑不分前后的丢向白衣人,李岩身在半空,见状苦笑,她可不知道张佑冲钱倭瓜要生石灰做什么用,更不知道张佑现在丢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她还以为张佑被吓傻了,随手乱扔,得着什么扔什么。

不留行客这么厉害的人,就算扔两个燃烧弹也不可能有作用啊。

她这念头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瞬间,在这个空当里,白衣人已经轻笑着挥刀向已然距他面门不足两尺的黑影斩去。

刀锋如电,生石灰包应斩而开,瞬间爆出一团白雾。

变起俄顷,不留行客第一印象便是白雾有毒,急忙闭息,眼睛却没闭上,细小的生石灰粉顿时钻进了他的眼睛。

“啊!”刺激之下,他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目,眼泪溢出,和生石灰发生化学反应,让他愈发感觉双眼灼痛难捱。

他应变奇速,身形迅速下坠,脚尖一挨实地,迅速聚力弹起,身形斜穿而出,堪堪避过李妍印向他后心的一掌,人在半空,愤然道:“张佑小儿,卑鄙无耻,洗干净脖子等着,下次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李妍一掌落空,眼睛内不免也进了一些石灰粉,急忙闭眼抬手去揉,张佑急忙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别揉,越揉越难受,这是生石灰,等会儿到家拿水冲冲就好。”

他的声音很大,不留行客听的真切,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再起,很快遁入黑暗当中。

“洗吧洗吧,赶紧回去用水洗,最好烧瞎你的眼!”确认不留行客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之后,张佑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将李妍扶到马车上,招呼张佳琳:“赶紧拿一个火把过来。”又挨坐到李妍旁边,对她说:“躺到我腿上,我得先给你处理一下,不然情况会很严重。”

张佳琳十分聪明,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所以一直躲在马车内,此刻危机暂时解除,急忙按张佑的吩咐,从地上捡来一根火把,一边帮张佑举着照明,一边好奇的问道:“刚才你不是说得用清水洗吗?怎么……”

李妍原还一愣,待听到张佑让自己躺到他腿上是为了帮自己处理眼睛,这才脸一热,略有些扭捏的躺了下去,暗暗自责,都什么当口了,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那是蒙呼那不留行客呢,生石灰遇到水之后,会产生极大的热量,所以进入眼睛之后,根本就不能用水洗,一个处理不当,就有失明的危险。”

说话间,张佑已经从李妍要来柔*软的手帕,借助火把的光,翻开她的眼睛,用手帕轻轻的帮她擦拭眼球,嘴里却也没停,继续说道:“我现在先帮姑姑应急处理一下,等会儿回去,再找菜油帮她清洗,她眼睛里进的生石灰没不留行客多,肯定没有大问题。”

“臭小子,你可真够坏的,刚才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你被他吓傻了,随手乱扔东西……先我还纳闷你让钱倭瓜给你找生石灰做什么用,合着是给不留行客准备的啊。”李妍躺在张佑的大*腿上,脑袋枕着张佑左臂,她已经多年没有和异性如此亲密过了,总觉得有些异样。

“其实也是咱们命大,你不知道,当时我就怕他躲开,那可就完蛋了。”张佑有些后怕的说道,说话间,他已帮李妍擦好眼睛,扶她坐好,起身下了马车,挨头检查一遍,发现十名护卫全都没了呼吸,不禁愈发恨极了那不留行客,暗下决心,一定要帮众兄弟报仇雪恨。

“此地不宜久留,子诚,先别管弟兄们的尸体了,还是赶紧回府吧。”李妍眼睛仍旧灼痛,敏锐的听觉却并未受到影响。

张佑点头称是,亲自驾车,迅速离开了现场。

格物所总管张佑遇刺,惹恼了御马监掌印李文进,一道军令下去,四卫营全部出动,大捕全城,折腾了整整半宿,搞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不到天明,四九城的老少爷们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沧海一声笑》和《笑红尘》尚未流传开来,张佑便再次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清晨,御马监。

十具尸体蒙着白布,整齐的摆放在台阶下,张佑穿了一身玄色锦袍,神情肃穆的站在尸体旁边,在他身后,李文进,天兵营指挥使张让,四卫营提督李晟,指挥使马善,御马监监官高春河,掌司李春明,以及眼睛已经恢复正常的李妍等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再往后,还有二十多名身穿铠甲的天兵营以及四卫营高层武官,以及近百名普通兵士。

众人一言不发,默默的望着张佑肃穆的背影。

第一百五十五章 鸳鸯阵

去冠,鞠躬,张佑十分虔诚的做着这些动作,腰弯的几乎到了九十度角,他不是做给别人看,而是诚心诚意的感谢眼前这些兄弟,接触的时间太短,他甚至还没来的及记住他们的名字,而他们,已经因为保护自己,献出了他们年轻而又宝贵的生命。

哪个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想到这些人的父母妻儿,他的心就像针扎一般疼痛。

有兵士端着烈酒上前,张佑亲自持坛倒满酒碗,拿起来撒在地上,如是三次,沉声说道:“兄弟们,你们安心的去吧,以后,你们的父母就是我张佑的父母,你们的孩子,就是我张佑的孩子。”说罢,又静了片刻,这才挥手示意:“将他们都抬下去吧,择日厚葬……马大人,这是一万两银票,每家一千两,烦请您替我将它们交给这些弟兄们的家人。”

“四卫营自有抚恤,怎么能让少爷……”马善尴尬的搓着手,很快被张佑摆手阻止:“四卫营是四卫营的,这是我自己的一份心意,他们是因为救我才送的命,人命无价,这点儿银子,不过聊表我的寸心罢。”

人命无价?这年头,这四个字基本上就是为上位者准备的,那些底层兵士的存在,不过是上位者向上爬的阶梯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谁又何曾将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呢?

兵士们的心被深深的触动了,原本他们其实是不怎么瞧的起张佑的,所有的尊重与恭敬,不过是因为他是李文进义子的身份,但在此刻,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瞬间产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视线交汇处,那个身穿玄服,身形略显单薄的身影,突然间高大了起来。

张佑这一番举动,确实没有任何作秀的成分,而仅仅是为了内心的安宁,所以,言行举止,处处透着真诚。

是以,不光是兵士们受到感动,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便是那些官员们,望着他的视线也产生了变化。

“少爷义薄云天,卑职替那些兄弟们的家人先谢谢大人了!”马善推金山倒玉柱,手捧银票,突然跪了下去,张佑眼睛微眯,急忙将其搀了起来,半埋怨道:“马大人这是要折煞我么?真要谢我,就好好对待他们的家人,尽速,足额的将应该属于他们的抚恤发给他们。”

马善听出了张佑话里的敲打之意,急忙拍胸*脯答应了下来,同时暗下决心,这件事一定要亲自抓,谁敢打那些抚恤的主意,必严惩不赦。

…………

“人死不能复生,你已仁至义尽,就不要总是挂怀了。”从御马监出来,眼见张佑闷闷不乐,李妍忍不住开导他。

“嗯,”张佑点了点头,苦笑道:“这就算仁至义尽了啊?那可是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啊,转眼之间就没了……算了,后悔也没用,总之这次还是我太大意了,日后这种事情肯定少不了,如何想办法尽量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李妍十分欣赏张佑这种不推诿责任的态度,不过,在她想来,这件事还真和张佑无关,倒是自己,明知道不留行客的厉害,却对他重视不够,当初若是再多冲李文进要点护卫,也许就没有昨晚的事情了。

蚁多咬死象,不留行客躲的过十人齐射,二十人呢,三十人呢?

“说的对,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你的护卫必须增加,”李妍回头瞟了一眼跟在二人身后的五十名精壮兵士,循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昨晚要是有这么多护卫,那不留行客胆子再大,也得掂量掂量。”

张佑苦笑摇头:“姑姑,人多也未必有用,不留行客昨晚那是太过托大了,若是藏在暗处,暴起一击,谁能拦的住他?”

李妍无语,是啊,昨晚人家是堂而皇之的出现,若是真如张佑说的那样藏匿起来,怕自己也无法提前发现他的行迹。

要是真如张佑希望的那样,把不留行客的眼睛弄瞎就好了。

她忍不住期盼,却又觉得自己这期盼太过理想化了些,堂堂的顶尖杀手,不过就是一点生石灰罢,怎么就能如此轻松的被弄瞎呢,天下间又不是只有张佑一个医生,不可能没有人帮他处理嘛。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犯愁,说道:“昨晚那不留行客吃了你的苦头,再次出现,肯定有防备,不可能再这么明张牡丹的杀出来,他武功那么高,又是顶尖的杀手,除非眼睛真的被弄瞎喽,不然的话,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对啊,你鬼点子多啊,能想到生石灰,就不能想到别的法子对付他么?”

张佑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好法子,”说着一顿,又道:“其实护卫们也不需要太多,只要懂得配合,十人其实足矣,昨晚那些弟兄们,勇则勇矣,却根本不懂配合,这才被不留行客各个击破……对了,戚帅最善鸳鸯阵,佳琳的父亲曾是他的亲兵,肯定也懂,适才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不回府了,先去张府。”

张让比张佑他们早一步离开御马监,此刻应该已经到家了。

鸳鸯阵是戚继光抗倭战争中赖以成名的利器,天下皆知,李妍自然也听到过,不过却也只闻其名,不知其祥。见张佑拨转马头,兴冲冲的样子,忍不住给他泄气:“不留行客的速度那么快,昨晚你也看到了,鸳鸯阵对付倭寇土蛮什么兴许很厉害,不过要是对上不留行客那样的高手,可不一定能起作用。”

张佑眼内精光一闪而逝,嘿嘿一笑,说道:“放心吧,光鸳鸯阵兴许不成,不过,若经我改良一下的话嘛,那威力可就大了。”

“改良?”李妍明显不怎么相信张佑,也是,张佑年不过二十,医术高明,文采无双,会唱歌,懂格物,还修行先天道家真气,这么多东西,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现在听他的意思,竟然还懂兵法,他真以为他是神仙,无所不能啊?

“看来姑姑不怎么相信,这样吧,要不要咱俩打个赌?”张佑嘻嘻笑道,视线不落痕迹的在李妍身上寻梭了一下。

“赌就赌,说吧,赌什么?”李妍不服气的说道,并未留意张佑视线中的异样。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讨教

张佑真想对李岩说:我要赢了,你就让我亲一下行不行?可惜他不敢,眼珠一转,他想起了后世金大侠著名武侠当中的某个赵姓女主,不禁嘻嘻一笑,说道:“这样吧,咱俩就赌一件事吧,我输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你输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当然了,不能违反道义,违反原则,如何?”

李岩想了想,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忽悠美女真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张佑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忍不住吹起了口哨,李岩听着旋律挺优美,不禁好奇问道:“你吹的什么调子?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笑红尘》,你还是跟我接触的太少,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我会的东西多呢!”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李岩撇了撇嘴。

…………

姑爷亲自登门讨教,张让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边吩咐张佳琳给张佑泡茶,一边拉开了话匣子:

“说到这鸳鸯阵啊,还有个典故呢,据说戚帅当年未发迹之前,经常和人打架,后来奉旨抗倭,发现倭寇战斗力十分强,一对一的话,咱们大明人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忍不住便回忆起当年和人打群架时的情形,这才创造出了这个阵法。

所以说,这个鸳鸯阵呐,说起来名头不小,其是就和打群架差不多,瞄准目标,群起攻之,远了用石头砸,近了用菜刀砍,贴身之后就用匕首捅,管你倭寇还是土蛮,本事再大,也得完蛋,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是也。”

张佑钻研明史,其实对鸳鸯阵有所了解,只是那些都是纸上谈兵,远不如张让介绍的这般生动,他笑了,说道:“世叔这比喻可真够贴切的,要不戚帅能到今天这地位呢,这才真是化腐朽为神奇……您跟戚帅关系好,为了我的小命着想,您看……?”

“这事儿用不着烦劳他老人家,说穿了,这个阵法其实也简单,你需要的话,我找个人帮你训练两队便是,用不着多长时间,三五天就差不多了。”

张佑一怔:“这么快?”

李岩站在他的身后,也有点不敢相信。

张让微微一笑,以手指做笔,沾着茶水在茶几上边画边道:“我给你一解释你就明白了,看到了吗?每一个鸳鸯阵由十一个人组成,中间这个是队长……”

随着他的讲解,张佑很快便弄明白了,这鸳鸯阵,简直就是个近乎完美的战斗队形:因为它有着无可挑剔的位置组合和武器装备。在这十一个人中,有一个是队长,他站在队伍的前列中央,其余十个人分成两列纵队,站在他的背后。

虽说只有十个人,他们却持有四种不同的武器,并组成了五道互相配合的攻击线,在队长身后,是两名持有标枪的盾牌兵,他们用盾牌掩护自己和后面的战友,并首先投掷标枪发动进攻。

掩护盾牌兵的,是站在他们后面的狼筅兵,所谓狼筅,是一种特制的兵器,形状十分怪异,以长铁棍为主干,上面扎满铁枝和倒刺,往前一挺,跟铁丝网一样,任谁也过不来。

狼筅兵的后面,是四名长矛兵,他们是队伍的攻击主力,看见敌人,就使用长矛前刺。队列的最后,是两名短刀手,防止对手迂回,从侧翼保护长枪手。

这是一个毫无弱点的阵型,十一个人互相配合,互相掩护,构成一个完美的杀阵,就算你是日本剑圣宫本武藏,估计也没戏唱。

“怪不得‘戚家军’威震天下了,”张佑感慨的说道:“冷兵器时代,这个阵法,几乎可以说是无敌的了。”若是再配合后世特种兵的训练方法训练那些兵士,令他们做到合则成阵,单兵之时,战斗力也很强大,有这么一队的话,只需应付过不留行客最开始那一击,便杀不了他,起码也能拖他个一时半晌的吧?

“千万别提什么‘戚家军’。”张让变色摆手,将张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这才醒悟,一时不查,自己居然犯了忌讳,忙嘿嘿一笑,说道:“口误口误,都这么说呢……反正没外人,料也传不到外边去。”

张让瞥了一眼李妍,微微额首,转移了话题:“‘冷兵器时代’,这个说法很好,与之对应,火器便应该叫作‘热兵器’对吧?”

张佑点头,挑了挑大拇指:“正是,不知世叔对火器怎么看?”

“火器么,”张让拉了一个长音儿,见张佑视线灼灼,不免轻笑了一声,说道:“老实说,有它的长处,就只一样,重型火器的话,太过笨重,运输不便,火铳嘛,射程太短,装填子弹也过于繁琐了些,战场上,以之出奇尚可,其主力,还得是冷兵器。”

说着一顿:“倒是格物所新造的燃烧弹,分量轻,威力大,我很喜欢。”

“别人的看法呢?世叔的同僚们。”张佑继续问道。

张让道:“除了李如松这一类的新生代将领,我们老一代的,看法应该大同小异。”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又道:“格物所不是正在改进火铳么?假如真能如你所说的那般,研制成燧发枪的话,估计大家的想法就该变了。不过,这事儿我跟朋友们提到过,他们可都不怎么相信你能做到呢。”

“相信我世叔,未来战场,必将由热兵器主导,这是历史发展的潮流,顺应者,必将强大,任何试图与之抗拒者,迟早得被历史所淘汰。”

张让眼睛眯了起来:“子诚,你果真这么认为么?”

张佑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吧,不管你说的究竟能否实现,我的某些想法,看来确实应该改变一下了。”张让额首说道,他可以不相信张佑的预测,但是,却不得不重视。

别的不说,若不是张佑造出来的热气球,他也当不上如今的正三品天兵营指挥使。

“小姐,若萱小姐来找你了……”春芳突然进门通禀,张佳琳看了眼张佑,点了点头,说道:“在我院儿里么?我这就去,”说着问张佑:“世兄,你去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云遮雾绕小王爷

张若萱没想到会在张府见到张佑,惊喜之余,略有些扭捏的见礼:“想不到子诚兄也在,真是太巧了。”

“本来就要告辞的,听说你来了,顺便过来看看。”张佑很满意张若萱此刻的态度,又道:“正好把那首《笑红尘》的曲子教给你。”

张若萱俏目一亮:“真的?”

“已经答应过你嘛,莫非我还骗你不成?”

“不是,”张若萱急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听说昨晚你遇刺了,虽然没有大碍,不过后续的事情肯定很多,所以,不用急在一时的。”说到这里,她挽住张佳琳的胳膊,又加了一句:“反正我和佳琳亲如姐妹,常来常往的,有的是跟你见面的机会。”

张佳琳脸一红,白了她一眼,心里边儿却甜滋滋的。同时她很欣慰,看来,通过昨天晚上世兄的那一番表现,确实把这妮子的心结打破了。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这样多好啊。

“谢谢关心,”张佑十分欣慰,说道:“什么事也没有教你谱子要紧,来来来,咱们这就开始!”

潞王别看才十四,却早已不是雏儿,昨晚跟孙德秀新送给他的两个少妇折腾了多半宿,天快亮时才迷糊着,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都快吃午饭了。

两个少妇仍旧熟睡,他将压*在身上的一条雪白丰润的大*腿搬开,探手在其中一名颤巍巍的胸口摸了一把,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蹦了下去。

被摸的那人年近三十,呻*吟一声睁开眼,瞥一眼朱翊镠直愣愣的臊根,暗叹一声年轻真好,起身媚声说道:“王爷醒的真早,奴家伺候您更衣。”

“还早?太阳都晒屁*股了。”潞王笑道,见对方一丝不挂的下床靠了过来,不由兴头再起,揽到怀里做了个嘴儿,分开之后,扒着她的肩膀往下按。

“王爷你好坏!”女人欲拒还迎,媚眼如丝,忽听外间传来动静,不禁怔了一下。

“王爷,女人虽好,身子骨儿可是自己个儿的,老奴劝你多少次了,节制点,你就是不听。”孙德秀看清眼前情形,皱眉埋怨道,说着对那女子挥手:“下去下去,色是刮骨钢刀,王爷年轻不在乎,你的孩子都快跟王爷一般大了,莫非也不清楚?”

女人被孙德秀呵斥的脸色煞白,抱起衣服逃了出去。

“老孙你骂她干什么?是本王逼她嘛……算了算了,你就是个搅屎棍子,好事儿都被你搅合了,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潞王满脸不耐烦,孙德秀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先将床上还躺着的那位撵出去,这才一边给朱翊镠穿衣服,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王爷忒年轻,只知道女人的好处,却不知道女人那玩意儿其实是无底洞,先帝爷英年早崩,还不就坏在这个色上?”

“你个老阉货知道个屁,这才是女人的魅力所在,让人欲罢不能……尤其是上点岁数的,新找来的这俩就不错,什么花样都会,伺候的本王实在是舒坦,回头捡着这样的,再给本王送几个进来。”

孙德秀本来还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往孙峥身上扯,这下正中下怀,故意苦笑说道:“王爷您这可是难为老奴了,这些女人都是老奴那不成器的义子找来的,老奴深居简出的,可没地方给王爷淘换去。”

“那就还让孙峥去呗!”朱翊镠果然说道。

孙德秀苦着脸道:“他倒想孝敬王爷呢,奈何腿被人打断了,且下不了炕呢……”

朱翊镠勃然变色:“什么?谁这么大胆子?不知道他是本王的人么?”

“这事儿其实也怨不得人家,也是这小子倒霉,不该多看人家未婚妻两眼……”

“球,看两眼就打断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谁特娘的这么嚣张,告诉本王,本王不但要看他未婚妻,还得让他未婚妻伺候本王两宿,有能耐让他把本王的腿也打断!”

孙德秀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苦笑劝道:“王爷息怒,那人咱们惹不起,依老奴看,还是算了吧!”

朱翊镠被孙德秀这话撩拨的愈发愤怒,涨红着小脸儿冷笑:“本王倒不知道,这大明朝还有本王惹不起的人,总不可能是我皇兄。”

“不是万岁爷,却也跟万岁爷差不多,是万岁爷的红人儿,而且,不光万岁爷*宠*他,就连太后老娘娘也很信任他呢,人家还占着理,咱们惹的起么?”

“你说是那死瘸子?”朱翊镠倏地变色,来回踱了几步,神色变幻不定,良久,突然噗的笑了一声,斜了孙德秀一眼:“想收拾他,明说便是,还特娘的给本王用激将法,亏本王如此信任你了。”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孙德秀想不到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朱翊鏐当场揭穿,吃惊之余,噗通跪倒在地,本就白净的面皮更无血色,磕头不迭,一边后悔自己不该耍小聪明,一边求饶:“老奴也是被气糊涂了,害怕王爷您不愿帮忙,这才……这才……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说着,他直起身来,不轻不重的自抽起耳光来,噼里啪啦的,没几下,眼泪都挤了出来。

操*你大爷的,老虎不发威,真拿本王是病猫啊?

朱翊镠似笑非笑的看着孙德秀表演,直到孙德秀惊觉,真的用上了力道,脸颊很快红肿起来之后,这才摆了摆手:“罢了,念在你父子素日替本王办事还算用心的份儿上,起来吧!”

孙德秀讪讪住手,低着头爬了起来,心里疑惑,到底是王爷一直在装糊涂,还是他本来就这么聪明呢?突然间,对于自己这个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感觉陌生起来。

或许是还觉得对孙德秀的震撼不够,朱翊镠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其实好多事情,本王心知肚明,尤其是你的心思……以后多长点儿心眼儿,什么人该接近,什么人该远离,心里头得有点数。你不傻,应该明白本王的意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情,急不得的,好好琢磨琢磨吧。”

这番话云遮雾绕,出自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少年之口,怎么听怎么怪异,孙德秀脸上的冷汗却滚滚而下,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呼吸都滞住了。

“好了,瞧你这点儿胆子,赶紧给本王更衣,好几天没给母后请安了,再不去,又该挨数落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没一个省油的灯

“琪儿姐,几天没见,又漂亮了啊!”刚上丹墀,正好兰琪从慈宁宫正殿出来,朱翊鏐嘻嘻一笑,边跟他打招呼,边不落痕迹的在她身上上下寻梭了一遍。

兰琪走路有点别扭,矮身行礼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像在忍受什么痛苦似的。

“快起快起,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早就跟你说,本王常来常往,用不着拘礼,你就是不听。”朱翊镠埋怨着,伸手抓着兰琪的胳膊将其扶了起来,触手处柔*软而富有弹*性,隔着轻纱,别有一番滋味,心一荡,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不禁暗想,昨晚那俩比她可差的远了,可惜,便宜张鲸那老匹夫了,找机会,非从他手里抢过来不可。

兰琪可不知道小弟弟似的朱翊镠脑子里动着如此龌龊的念头,回想起昨夜张鲸的疯狂,脸一烫,嘴里说道:“多谢殿下*体恤,不过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脚罢,礼不可废,不碍事的。”脑子里却仍在琢磨:平日张鲸挺懂怜花惜玉的嘛,昨晚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的呢?

这问题从昨晚就横在她心头,问张鲸,张鲸只说新学的本事,还恬着脸一个劲儿的道歉,承认不该那么粗暴,搞的她满肚子的气撒不出来——何止是粗暴,瞧当时他满脸狰狞,简直就是恨不得搞死自己嘛。

“你呀,这么大了一点儿都不小心!”朱翊镠一边埋怨一边蹲下身子:“那只脚,孤给你揉揉。”说着话,他已探手抓住了兰琪一只小腿,鼻端传来淡淡的香气,不禁狠狠吸了一口,面露陶醉。

虽然平素朱翊镠也从没在兰琪面前端过王爷的架子,但兰琪仍旧被他突然如此亲密的举动唬了一跳,“使不得,王爷使不得!”一边惊呼着,一边将腿从他手里抽出来,往旁边躲了躲,动作猛了点,不小心牵动了私*处的伤口,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怕什么?小时候孤崴了脚,你不也给孤揉过嘛。”朱翊镠十分遗憾,却并未坚持。

兰琪隐隐感觉朱翊镠今天有点儿不对劲,不对,是从过了年之后就开始不对劲儿了,只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她却说不出来,就好像昨晚张鲸的表现一样。她没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而是转移了话题:“殿下来的正好,娘娘正在生气呢,您正好劝劝她。”

“生气?谁敢气母后?”朱翊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变脸问道,脸上浮现一抹凶光,霎那间,兰琪感觉他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倒像是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将军。

应该是错觉吧?

她一边暗自嘀咕,一边说道:“还不都是因为张佑呗,昨晚他遇刺了,若非护卫们拼死保护,险些就送了命。消息传到宫里,太后娘娘震怒,刚刚还把李公公臭骂了一顿,现在还没消气儿呢。”

朱翊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又是这个张佑,皇兄稀罕她,母后也这么稀罕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孤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他啊,”兰琪忍不住回忆起那晚张佑亲自己的情形,脸一烫,暗啐一口,说道:“太复杂,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有机会殿下见到他就明白了。”

“哦,你这么一说,孤更有兴趣了,抽空还非得去见见他不可……行啦,你有事儿先去忙吧,孤进去看看母后。”

兰琪目送朱翊镠进了大殿后,回到自己的住处,想让春杏给自己打盆温水洗洗下边,却发现她没在,不禁笑骂:“这死妮子,最近忙乎什么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影子都摸不着她的。”

另一位贴身侍女夏荷咯咯笑道:“谁知道呢,不会是喜欢上哪个小宦官了吧?”

“别说,还真没准儿,她这年纪,还真是思春的时候了呢,你跟她关系好,私底下问问,要真有这回事儿,我给她做主。”

“奴婢替她先谢谢姑姑了,咱们上辈子也不知道烧了多少香,这辈子才能遇着姑姑这样的好主子。”夏荷说道,至于称兰琪“姑姑”,不过是后宫对有身份女官的一种敬称罢。

“少拍马屁,赶紧去给我弄盆温水来,天气忒热,下边儿出了不少汗,我得赶紧洗洗。”

夏荷急忙答应,临出门却突然驻足,回头道:“对了姑姑,您妇科不好,总让太医院那个医婆子瞧也不见好,张大人医术高明,听说师从以前太医院的杨大家,想来妇科上也差不到哪里去,怎么不让他瞧瞧呢?”

“男女授受不亲,这种病,能让他瞧么?快去吧,别说胡话了。”兰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满的斥道。

夏荷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那有什么,他不还是娘娘的专职御医嘛,娘娘都不怕,你又怕什么?”声音虽然不大,却仍旧怕兰琪听见骂自己,忙蹙着小脚,快步走了出去。

兰琪果真听到了耳朵里,刚想发怒,不知想到什么,长叹一声,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文进还是知道了张佑想买宅子这事儿,回府之后,先把他叫过来狠狠数落了一通,末了掏出一叠银票甩给他:“这是五万两,先拿着用,为父又没后代,攒那么多银子也没处花,还不都是你的?再有这种事儿,小心咱家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不管李文进为什么要对张佑这么好吧,反正张佑能确定,他待自己那绝对是实打实的好,感动之余,他也不再矫情,接过银票揣在了怀里,说道:“孩儿知道了,以后有了麻烦,第一个就找您,到时候您别嫌孩儿麻烦便好。”

“别,打折孙德秀义子两条腿这样的事情,你最好还是少做,你不知道,晌午时,潞王还去慈宁宫来着呢……”

“哦?为了那么个混账玩意儿,殿下还真去娘娘那儿告孩儿的状来啊?”

“那倒没有,不过是当笑话似的提了一嘴,说孙峥那小子仗着他的势,经常胡作胡为,他看孙德秀的面子,一直没收拾他,这次给孙峥一个教训,抽空还得好好谢谢你呢……他去的时候,太后正因为你昨晚遇刺的事发怒……别看咱家这个外甥岁数不大,心思活络着呢,你可别小瞧了他。”

张佑细一琢磨,年轻轻的就懂审时度势,果然不容小觑,怪不得去年太后生朱翊钧的气,威胁要废了他的帝位,换朱翊镠登基了。这哥俩,没一个省油的灯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狐狸

张佑跟李文进父子俩叙话的时候,冯保府内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十王府的管事太监孙德秀。

冯保的书房内,不光锦衣卫指挥使徐爵,刚从司礼监转迁到乾清宫当管事牌子的张大受也在坐,二人都是冯保的亲信,有他们在,平日威风凛凛的十王府管事太监孙德秀只能敬陪末席。

张大受升任乾清宫管事牌子是今天上午的事情,若不是徐爵介绍,孙德秀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强压下心中的嫉妒,先给张大受道了喜,他这才向冯保表明来意:“今天被潞王殿下训斥了一顿,孩儿心里没底,特来向老祖宗讨教。”

冯保地位尊崇,不是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可以自称“孩儿”的。

他六十来岁,穿着身儿柔*软的纱袍,没带冠,花白的头发用一条黄带子随意绾着,显得十分从容。

微微一笑,说道:“咱家猜一猜啊,潞王殿下训你,是因为你那干儿子,孙……孙什么来着?”

“孙峥!”徐爵见冯保想不起来,忙插口道。

冯保点头:“对,就是孙峥,听说昨晚他调*戏张佑的未婚妻,被张佑打折了两条腿,你咽不下这口气,挑唆潞王殿下帮你报仇来吧?”

听他说的一丝不差,孙德秀心下发寒,连连点头:“老祖宗说的对,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你别看殿下刚十四,聪慧着呢,才不会为了你那不成器的干儿子得罪张子诚呢。”冯保笑道,沉吟了一下,又道:“这事儿原就是孙峥的不是,所以,不光潞王殿下不会帮你出头,就是咱家,也是不可能帮你出这个头的。张佑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你若识相,回头按着他的要求,亲自把那一万两银子送过去,这件事也就算了(liao)了,如若不然,真惹恼了他,你如今这份差事能不能保住还得两说。”

“难道老祖宗您也拿他没办法?孩儿那义子再混账,腿都被打折了,他还想怎样?”孙德秀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话语中,不免带了些挑拨的意思。

“这不是他想怎样的问题,你在十王府,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当初他杀了游七的小妾,换作一般人,怎么也得受点处分吧,结果呢?皇帝将那些科道官们的弹劾束之高阁,根本就不作批复,李老娘娘更是直夸他杀的好,那样的人,杀了都不解气。还有,你可知道,他和张让闺女的婚事太后亲口过问过多少次么?甚至有传言,老娘娘还想收张让的闺女当义女呢。孙峥惹谁不好,偏偏惹了他俩……实话告诉你吧,也就是有昨晚他遇刺那事儿横着,李老娘娘和陛下暂时没工夫搭理你那干儿子罢……”

“啊,孩儿明白,孩儿明白了,多谢老祖宗提醒,孩儿这就回去亲自给张佑道歉去。”

孙德秀悚然而惊,终于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匆匆告退。望着他的背影离去,张大受不屑的一笑,说道:“这个傻瓜,能得潞王殿下的信任,绝对是走了狗*屎运,孩儿就想不明白,按义父您的说法,殿下聪明绝顶,志向高远,怎么可能重用这么一个草包呢?”

“下官也不明白,老祖宗您明知道这小子脚踩两条船,为什么还留着他?我敢用脑袋保证,昨晚张佑遇刺,百分百和张鲸那老狗有关。”徐爵也道。

冯保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激起了兴致,一边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一边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殿下跟咱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们没发现从去年太后娘娘起念废今上另立潞王以来,潞王变的愈发荒唐了么?不但纵容孙德秀父子,自己也成日里走马斗狗,一件正经事不干,他这玩的是韬光养晦之策啊。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难怪了。”

徐爵和张大受先后感慨道,其实这事儿两人早就看明白了,不过他俩都是精明人,知道如何讨好冯保罢。

两人的表现果然让冯保十分受用,笑了笑道:“现在明白了吧,殿下的心思缜密着呢,不信你们仔细想想,他荒唐的名声虽然传了出来,但自有原则,大奸大恶的事情一件都不做。所以嘛,孙德秀父子的作用就是替他背锅,关键时刻,所有的事情都能推倒他俩头上。”

一味的装傻充楞也不行,张大受说道:“孩儿明白了,殿下小小年纪,心机就如此深沉,若再有个聪明人帮着他还了得?”

冯保点点头:“是啊,人才难求,咱家也想换了他,但没有合适的人替代他啊,不然的话,如此两面三刀的小人,你以为咱家会允许他活到现在?”

张徐二人点头不迭,又说了会子,话题不知不觉扯到了张佑的头上,冯保道:“想不到张佑这小子如此沉的住气……”

“他还不到二十呢,应该没这么深的心机,下官猜着,肯定是李文进那老家伙在背后给他出主意。”

冯保微微额首:“咱家也是这么想的,这小子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偏偏那李文进是个痴情的,爱屋及乌,*宠*的他很。不瞒你俩,咱家其实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当初李文进尚未认他做义子之前,就该见见他了。如今他圣眷优渥,又得后*宠*,再想收为己用,怕是难了。”

“义父虑的是,李文进以前没野心,尚能跟咱们相安无事,就怕他被张佑撺掇,那样一来,义父您的地位可就不安稳了。”

“是啊老祖宗,既然不能为您所用,此子日后必成大患,您老人家可不能再犹豫了,还是早下决心的好。”

冯保的神情早就严肃了下来,闻听两个心腹一片声的劝自己,不禁有些迟疑,太岳虽然去养病了,可仍旧是内阁的首辅,若真杀了张佑,怕他要跟自己起嫌隙啊。

“这事儿不急,还是等咱家亲自见一见他再做打算。”

张大受和徐爵知道冯保在担心什么,对此,两人颇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再劝。

点点头,徐爵扯开了话题:“对了老祖宗,四公主今年十五岁了吧?下官有个朋友姓梁,希望攀个高枝儿,老祖宗您看……?”

“人品如何?见过么?”

徐爵点点头:“见过,他儿子长的挺俊俏,就是身子骨儿差点……”

“这样啊,那可就得费点事了。”

“费事不怕,下官这朋友说了,哪怕倾家荡产呢,也想买个皇亲国戚的名头。”

冯保心里有谱了,点点头:“下来再说吧,这事咱家记下了。”

第一百六十章 一伙儿硬茬子

“对了老祖宗,还有一事险些忘了,”徐爵明白冯保的意思,他是司礼监的掌印,掌管着所有皇家婚丧嫁娶的事宜,只要他点头,这事儿基本上就算成了多一半儿——这是有成例的事情,所以话到此处,所差的,不过就是黄白之物罢。

心里有了谱儿,他又转移了话题:“宁远伯手下的幕僚想见见老祖宗,托下官问一声。”

“李成梁还是沉不住气啊,慈圣老娘娘都发话了,辽阳大捷的事儿,伤不着他的筋骨的。”张大受笑道。

徐爵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他这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他位处要冲,本就在风口浪尖儿上,眼红他位置的人多的是,外廷那些文官们也怕他功高震主,一个劲儿的在万岁爷耳朵边儿上进谗言,要不是老祖宗和元辅大人顶着,十个宁远伯也被他们搞死了。”

“这就是咱家为什么与太岳交好的原因了,你们别看他也是走的科举正途,不过他的想法,他的见识,跟那帮子腐儒们可一点儿都不一样,他才是真的打从心眼儿里为了咱们大明着想,不计名利,也不怕得罪人,咱大明要是多一些他这样的人,早就恢复到成祖那会儿万邦来朝的盛况了。”

“老祖宗说的是,外廷那起子文人们,除了‘祖宗成法,’就是‘圣人之训’,再不然就是‘王道教化’,辩论起来一套一套的,真到动真格的时候,屁也干不成。不是下官恭维,咱大明啊,也就您和元辅大人吧,那绝对是两根擎天之柱,要是指着那起子文人,莫说如今的太平了,天下不定被他们搞成什么样子呢。”

眼看好话都被徐爵说尽了,张大受忙抢过了话头:“谁说不是呢,不过若论对万岁爷和太后娘娘的忠心,元辅先生和义父比起来,怕就有些不如了,此次他去平谷,说是疗养身体,依我看,怕是对万岁爷起了猜忌之心吧?”

这话着实搔到了冯保的痒处,他如今所有的荣光都是李太后和万历给的,论忠心,在他心里,没人能赶的上他。

当然,这心思他是不可能主动承认的,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心腹:“也不能就说太岳不忠心,‘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礼贤下士时’嘛,一个考成法,他得罪了天下所有做官儿的,一条鞭法,他又得罪了天下的士绅,万岁爷年岁一天天见长,越来越有主见,他却一天比一天老……历来改革者哪个有好下场的?他这是为身后事做打算呢。”

说到“万岁爷一天天见长,越来越有主见”时,冯保的语气略有些异样,徐爵和张大受猜着他定是想起了去年太后震怒,差点废掉朱翊钧的事情,如今看来,就算改立朱翊镠,大家伙也未见得就比现在更好,哥俩不愧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都开始打算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打算了?”张大受目不转睛的望着冯保,说道:“张四维的管家私底下找过孩儿……”

冯保明白张大受的意思,断然摇头:“张蒲州那人不行,心机忒深,另外,他背靠晋商,不光张家,杨家王家也以他马首是瞻,实力深不可测,若咱家真帮他进位首辅,日后必有翻脸的那一天。倒是申长州么,老实本分,不像是个有野心的。另外,他也是太岳推荐入阁的,若真能当上首辅,对太岳也有好处。”

“是啊我的张公公,不光如此,难道你忘了当年高拱在位时就推举过张蒲州入阁么?他是高拱的人啊,高拱是谁,那是老祖宗不共戴天的仇人嘛,真要让他当上首辅,还能有咱们的好?”

张大受被两人说的面红耳赤,暗暗后悔,不该收那五千两银票,搞的自己现在如此狼狈。他搓着手,强笑一下,显得愈发尴尬,说道:“行了行了,我的徐大人,我错了,你就别再说了……义父,孩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搭理那家伙了。”

冯保微微一笑,说道:“那倒也不至于,反正现在他们有求于咱们,该放血的时候不能手软,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孩儿醒得了。”

“那哈奇老祖宗见不见?”徐爵有点后悔刚才说的有点过火,见是话缝,忙把话题又扯了回来,说着一顿,又道:“刘一儒的儿子新近得了把好琴,名唤奔雷,哈奇花五千两黄金从他手里买了来,想献给您呢?”

冯保眼睛一亮:“刘家那小子还真卖给他了啊?要不咱家也琢磨见识见识这把奔雷呢,行,明日*你领着他过来吧。”

孙德秀抬着孙峥亲自来李府给张佑送上了两万两银票,好话说了一箩筐,看在他态度诚恳的份上,张佑终于答应不再追究孙峥——主要是还是多的那一万两起了作用,本来他就对踩孙峥这种人兴趣缺缺,如今孙德秀如此识趣,若还揪着不放,可就是他小心眼儿了。

至于父子俩私底下怎么想,他才不在乎,最好再出点什么幺蛾子,谁还嫌银子扎手不是。

有钱好办事,现在不用李文进的那五万两银子,也足够支付那交过定钱宅子的余款了。当然,他可没敢再把那五万两还给李文进,不然少不了又是一番数落。

搬家之前,他首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将宅子占地面积最大的那个院子彻底改造了一番,树木砍伐一空,又是雇木匠又是雇铁匠的,按照记忆中,后世影视剧中看到的特种兵训练科目弄了一套设备,单杠双杠平衡木的,他倒对每一件器具的作用心知肚明,外人却被弄的晕头转向,根本就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

距离钦天监找人看好的搬家吉日还有些日子,他急于验证自己的训兵效果,提前搬了进去,随其一同入住的,是戚继光从他自己手底下精挑细选的两队蓟州兵——本来张让是想给张佑训两队鸳鸯阵的,戚继光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上赶着派来了二十二人,这些人和四卫营那些兵士们不同,全都上过战场,杀过人流过血,其中的带兵把总甚至是从南方抗倭时就跟着戚继光的,他们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再向外散发桀骜不驯的气质。

没办法,对于这些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人们来说,最讨厌的便是张佑这种幸进之臣了,若不是戚继光亲自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就算张佑再得圣*宠*,他们也懒得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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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个弱书生

“大人,请恕卑职直言,您弄的这些训练设施,对咱们这些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人们,怕是没什么用吧?”把总叫唐二壮,一边拍着旁边的单杠,一边笑嘻嘻的说道。

话音未落,便有个铁塔似的黑大个瓮声插口:“大人不就是怕死嘛,放心,有咱们弟兄在,肯定护你周全,这些花架子,俺看就算了吧。”

“铁牛,怎么跟大人说话呢?”其余人抱臂旁观,唐二壮佯装恼怒,呵斥了黑大个一句,接着搓手对张佑道:“这小子脑子缺根弦,说话不过脑子,大人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什么叫缺根弦?什么叫说话不过脑子?我看你们这是成心给老子难看呢。

张佑不动声色,笑眯眯的走到黑大个面前:“你叫铁牛?诨名吧?”

黑大个满不在乎的说道:“俺就叫铁牛,戚帅亲自给俺起的名儿。”

“这小子本是个叫花子,戚帅见他有把子蛮劲儿,把他收下当了亲兵,大人别看他傻,杀起人来可不手软。”一个小个子说道,张佑见他长的瘦猴儿也似的,问道:“你叫什么?”小个子嘿嘿一笑:“回大人,小人叫毕洪全,洪亮的洪,文武双全的全。”

张佑笑了:“念过书?”

“念过两年私塾,后来倭鬼子杀了我们一家,正好戚帅募军,我就报了名。”

“原来是早就跟着戚帅的老人儿了啊!”

毕洪全干瘦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嘴上却道:“大人谬赞了,小人不成气,一同跟戚帅的,能活下来的,最次也是千户了,就小人没出息,至今不过是个百户。”

这是个兵油子里边儿的兵油子,弄不好,还是个总爱惹麻烦的人物。

张佑暗暗下着定论,说道:“照你这么一说,弄不好这个百户还是戚帅念在你跟随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才赏你的吧?”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话音刚落,兵士们顿时哄笑起来,有的说:“老毕,闹半天是你没本事才一直升不上去啊?”有的说:“老毕,合着你这百户也是硬从大帅讨来的呗?”还有的说:“听到了吧老毕,大人都这么说了,你就别一天介总是怪话多了。”

毕洪全被气的面红耳赤,脖子上的筋都冒了出来,懒得搭理那些起哄的兵士,梗着脖子对张佑说道:“真让大人说着了,小人这百户还真是戚帅心里过意不去才赏给小人的,没办法,小人没本事,除了杀过百八十个倭鬼子,既不会奇技淫巧,又不会溜须拍马,能得个百户,已经算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后边这话别有深意,矛头直指张佑,那帮兵痞子们全都听了出来,四下里突然一静,所有的视线全落在了张佑的身上。

李岩忍不住微微一笑,心说,子诚啊子诚,看来这些人心里都不怎么服你嘛,他们可跟那徐光启不一样,都是见过血的莽汉,想折服他们,怕是不容易,看来咱俩打的那个赌,我要不战而胜喽。

“奇技淫巧?溜须拍马?听你这话,怎么感觉在说我啊?”张佑笑眯眯的问道。

毕洪全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张佑,心里暗想,说的就是你,不就是仗着万岁爷和太后娘娘宠你嘛,老子偏偏就不尿你,有本事你咬我啊?

张佑当然不可能咬他,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虽然瘦小,此刻被自己激怒,杀气腾腾,却还真有点慑人的气势。

真把老子当成那些文弱书生啦?看来还真得动点儿真格的了。

“刚才你说杀过百八十个倭鬼子?”

“不多,让大人见笑了。”毕洪全冷笑说道,说是让张佑见笑,胸*脯却挺的更高了。

“百八十个倭寇,确实不少了,”张佑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就是不知道这些倭寇都是怎么让你杀的,就你这小个子,一阵风都能把你吹个跟头吧?”

兵士们忍不住,又哄笑起来。

张佑这话忒刻薄,毕洪全被奚落的牛脾气上来了,正要破口大骂,忽见张佑扬手向自己打来,登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冷笑暗想:死瘸子,想打老子?老子先摔你个狗啃屎再说,脖子掉了碗大的疤,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他果然不愧是沙场老兵,心里动着念头,手底下也一点儿都没耽误,不闪不避,探手直叼张佑手腕,一把攥个正着,顺势便往后带,同时提脚,准备将张佑扔个跟头。

“不可!”唐二壮终于反应过来,高声急喝,冷汗都冒了出来,心里头暗骂:毕洪全你个王八蛋,自己不想活也不能拉老子当垫背吧?这可是太后娘儿俩眼里的红人儿,真要摔出个好歹,咱们谁也别想好!

看清毕洪全的意图,其他兵士也急了,可惜事发突然,救援不及,只能纷纷叫嚷起来。

大家瞧不起张佑是真,也乐意看到张佑出洋相,可毕洪全这种行为,却与犯上作乱无异,惹恼了张佑,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好。

毕洪全啊毕洪全,这是京城,可不是咱们戚家军,戚帅懒的跟你一般见识,张佑可不会管你从前的功劳。

李岩也没想到张佑说动手就动手,她知道张佑有真气会武功,不过,张佑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在她印象中,张佑就是个颇有才气的文弱书生,很少将他往武功高手上边扯。

坏了,怎么忘了这茬儿了,这小子修行的可是先天道家真气,修为再不济,在场这些人可没一个是他的对手,待会儿将毕洪全打的屁滚尿流,这些丘八们,怕是一下子就被他震住了。

想到这些,她适才的得意登时不翼而飞,甚至暗暗期盼,张佑真被摔个狗啃屎就好了。

众人的反应说起来话长,其实不过瞬间。

毕洪全攥住张佑的手腕,不禁冷笑,然后,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他忽然发现,明明一阵风就能被吹个跟头的文弱书生,身子却像铁铸的一般,饶是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对方仍旧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他还是个瘸子啊,这特么是怎么回事,莫非他会邪法?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服不服?

“啪叽!”

正在毕洪全索然难解的空当,忽觉张佑腕子一翻,自己反被他攥住了手腕,别看他白白净净,手却和铁铸的仿佛,一股大力传来,登时站立不稳,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反应过来时,已经重重的摔到了他的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老子没把死瘸子摔个狗啃屎,反倒被他摔了个狗啃屎?毕洪全被摔的七荤八素,脑子一时间有些不够用。

唐二壮跟那帮兵士们也瞧傻了,不是文弱书生么,还是个瘸子,那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毕洪全知道害怕,故意自己飞出去的?

众人大眼瞪小眼儿,你瞧我,我瞧你,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文文弱弱的张佑,竟然把沙场老将毕洪全摔了出去。

“大人会武功?”缺根弦的人也有好处,想到什么说什么,铁牛最先开口,眼睛瞪的铜铃似的。

张佑微微一笑,说道:“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他的脚开始动,到“不就”二字时,人已冲到了铁牛面前,铁牛下意识挥拳捣向他的面门,被他矮身躲过,正好双手抱住铁牛两条粗壮的小腿,“知道了”三字出口,刚好把他掀翻在地。

铁牛被摔了个四脚朝天,犯了蛮牛脾气,一边嚷叫着:“大人你耍诈”,一边爬起来闷头向张佑胸口狠狠撞了过去。他人高马大,体重起码得有小二百斤,壮的跟小牛犊子似的,若是被他撞个正着,便是一堵墙,怕也得被他撞个窟窿。

只是此刻众人都看出来了,张佑确实有点身手,是以这次谁都没咋呼,紧张的瞪眼瞧着,想看看张佑怎么应对。

蛮人就是蛮人,子诚只需轻轻一纵,然后在你后背点一下,马上你就得啃一嘴泥。再或者,他往旁边闪开,用脚勾一下,你也得啃一嘴泥。蛮干可不行,你得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想办法抱住他才对嘛。

李岩站在一旁暗暗品评,脸上带着失望的表情。

张佑可不知道自己这漂亮姑姑脑子里在琢磨什么,他存心要震一震眼前这伙子老兵油子,眼见铁牛狠狠撞来,急提丹田之气,竟然不闪不避,任其撞上了自己的胸口。

“砰——”

铁牛的脑袋硬的像个石头疙瘩,饶是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仍旧气血翻涌,倒退了两步,下意识的咧了咧嘴。

“光有力气可不行,得会使才成!”迅速调整气息,趁铁牛尚自发愣,他身子斜插向前,右脚落在铁牛脚后,肩膀撞中铁牛胸口,没用多大劲,铁牛就立足不稳,再次摔了个四脚朝天。

“偷袭,我不服!”铁牛再次叫嚷着爬起,挥拳打向张佑,被张佑抓住拳头,转身一个过肩摔扔出了一丈多远。

“现在呢?”他笑眯眯的问道。

“不服,再来!”要不说铁牛缺根弦呢,他还真有点缺,连续被张佑摔了好几个跟头,别人看着都疼,他却没事人儿似的,爬起来又要往上冲。

唐二壮实在看不下去了,高喝一声:“住手!兔崽子,还嫌不够丢人么?若非大人手下留情,你小子早没命了……”

可惜铁牛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于是,再次被张佑掀翻在地,好像为了配合他,说到“你小子早没命了”时,张佑正好单膝跪在铁牛胸口,两根手指狠狠插向他的眼睛。

铁牛傻了,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却良久感觉不到疼痛,忙又挣开了眼,这才发现张佑不过是吓唬自己,手指悬在眼前,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并没有插下来。

“这回服了么?”张佑起身含笑问道。

“服了服了,这回真服了。”铁牛爬起来,边说边磕头,心里尚一个劲儿的后怕,幸好大人不是敌人,差点就再也看不到窑子里那些姑娘们的大白腿了。

军人最佩服的就是强者,随着铁牛跪倒磕头,唐二壮率先跪了下去,紧接着其余兵士们也反应了过来,齐刷刷跪倒在地,连毕洪全都不例外。大家伙现在总算看出来了,张佑外表文弱,实际上却是个高手,就刚刚这几手,谁上去也讨不了便宜。

眼前乌压压跪了一地,这可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啊,张佑忍不住有些得意,微微一笑,忽又觉得自己有点嘚瑟,有欠庄重,忙收摄笑脸,严肃起来,说道:“都起来吧,本官知道,让你们这些百战余生的勇士们来给本官当护卫,你们表面上顺从,其实打心眼儿里不服气。本官是幸进之臣,只会奇技淫巧溜须拍马嘛……”

“大人,小人知错了!”毕洪全满脸通红的插嘴,本已站了起来,重又跪了下去。

张佑摆了摆手:“本官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撩拨你,起来吧。”

毕洪全没想到张佑竟然也会认错,不禁惊讶的抬起了脑袋,直勾勾的望着张佑,满脸的不可思议。身子却没动地方。

张佑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严肃再也装不下去,索性道:“算了算了,老子天生就不会端架子,日后搅一个马勺吃饭,总端架子也没劲,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咱们也就别扯那些虚头巴脑的了。这么说吧,你们不服气,老子理解,老子想慑服你们,也不用遮掩,都是初识嘛,互相不知根底,便有冒犯的,谁也别记着。刚才大伙儿自发给我下跪,想来是服了气,行,咱们就把丑话说在前头,诚心跟着我的,我不给你们画什么锦绣前程的大饼,也不吹什么吃香的喝辣的的牛皮,不过是竭尽所能,想办法不委屈了弟兄们便是。不想跟我的呢,现在就站出来,我礼送回蓟州,而且保证,要是报复,我张佑就不是人揍的。”

“愿随大人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毕洪全本来也没站起来,最先说道。这是他的心里话,搁下适才张佑的身手先不提,就刚才这番话,便深深的触动了他,当官儿的他见多了,哪个不是捡了好听的说,张佑这般实在话,他可还是头一回听到。

有他领头,众人再次跪倒,齐刷刷喝道:“愿随大人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想不到老子居然也有点儿王霸之气,张佑颇为自得,正要再说几句,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几月不见,子诚愈见威风了啊?”他急忙回头打量,看清来人后,顿时大喜冲上前见礼:“梁大人,戚帅,什么风把你俩吹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有准星的火枪

梁梦龙和吴兑对调,回京当兵部尚书已有大半个月,只跟张佑偶遇过一次,而戚继光则是军务回京,今天早晨刚到。

都是老熟人,尤其是戚继光,有郭造卿的关系,和张佑之间,更显亲近,如今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寒暄的话不必细述,唐二壮他们瞅着话锋,也上前见礼。

“子诚,他们可都是老夫麾下的精锐,你可不能亏待了他们,”戚继光含笑说道,接着话锋一转:“当然了,也都是些老兵油子,若敢存心跟你捣蛋,别跟他们客气,军棍伺候就是,就比如这个毕洪全,小聪明尽自是有的,毛病也不少,屡犯军纪,若不是打从抗倭时就跟着老夫,时间太久的话,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老夫砍的。”

戚继光是毕洪全最尊敬的人,闻言赫然一笑,尴尬的低下了脑袋。

“有毛病不怕,慢慢改,总比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人强,”张佑笑道,瞥向毕洪全:“戚帅都夸你聪明呢,说说,怎么个聪明法儿啊?”

毕洪全挠着脑袋,嘿嘿一笑,道:“大帅开玩笑呢,大人您可别当真。”

“哟呵,臭小子还谦虚起来了?难得啊!”戚继光笑着揶揄一句,对张佑说道:“你看他瘦了吧唧跟个猴子似的好像不起眼吧,别小瞧他,鬼点子多着呢,最擅长的就是根据各种复杂地势藏匿行迹,另外,这小子手也挺巧,自己做了一杆火枪,枪管很长,还很结实,射程最远能达二百多步,曾用这把火枪远程击杀过土蛮的一个千夫长……”

“火枪呢?”张佑匆忙打断戚继光,按他说的,这小子不就是后世部队里有“战场幽灵”之称的狙击手嘛。

这段时间,张佑没少跟火器打交道,知道此刻部队装配的火铳有效射击距离大多都在五十步左右,如今人们所说的一步和后世的一步不同,指的是左右脚各迈动一步的距离,一步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一米到一米二之间,五十步换算成米的话,大概就相当于六十来米。

按照戚继光的说法,毕洪全做的火枪射程居然是普通火枪的四倍,也就难怪他被提起兴趣了。

“傻愣着做啥?赶紧拿来给张大人看啊!”戚继光催促道,毕洪全这才反应过来,匆忙小跑着去取火枪。

他的速度很快,工夫不大就抗着火枪去而复返。

这把火枪确实不同于普通的火枪,枪管很长,起码得有一米五,青黑青黑的,闪着乌光,摸起来十分光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压手。另外,枪管两端各有一个准星,这是那些普通火枪所没有的,张佑将其平端起来,眯眼端详,三点一线,还真有点后世枪的感觉。

由于炼铁工艺的问题,如今的火枪普遍炸膛率太高,火枪手们使用起来,根本不会像后世用枪那样,端着瞄准,而是点燃引线之后,握着枪把,有多远伸多远,就这样,炸断手的例子还层出不穷,因此,自然也就不需要准星了。

炼钢技术的发展,是后世工业发展的基础,可惜张佑对此一窍不通,格物所倒是养了几个高明的铁匠,想指点一下,却也无从指点。

“还有瞄准儿的东西,不怕炸膛么?”他问道。

毕洪全十分震惊,他本以为准星是自己的发明,张佑肯定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却没想到被他一眼就给看穿了,不禁佩服的说道:“大人不愧是格物所的总管,一眼就看出小人这点小设计的作用了……小人这把火枪跟普通的可不一样,足足做了一年,这枪管儿结实着呢,根本就不用担心炸膛。”

戚继光插口道:“这小子曾经在铁匠铺当过学徒,这根枪管儿是他亲手打造的,叮叮当当了一年,用了不下百十斤铁,确实结实,就只一样,费时费力,造价还高,连人力带工时材料全算下来,怕不下百两纹银了……”

“戚帅,我总算明白你把老毕派给我的目的了,合着是冲我格物所总管的身份来的啊。”张佑灵机忽动,苦笑说道。

毕洪全怔住了,原来如此,亏得我还心有不甘,看来是我误会大帅了。他早就有心推广自己发现的这门锻钢技术,此刻乍然发现,能够帮助自己的人就在眼前,自己却差点把人得罪死,不禁愈发后悔,同时,望向张佑的眼神,却充满了期待。

戚继光哈哈大笑,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既然你看出来了,老夫也就不遮掩了,把这小子派来,老夫确实有私心,今天跟梁大人过来,其实也是为了这些。”

梁梦龙轻咳一声,说道:“元敬说的没错儿,早听说格物所自打开办以来,便一直致力于火器的研发,老夫跟元敬一样,都是对火器的未来寄予厚望的,今天难得有时间,这是特地来找你这个格物所总管讨教来了。”

“两位老大人这是要折煞我啊,”张佑客气了一句,伸手虚引:“这里说话可不是待客之道,咱们还是去客厅说罢……老唐,你带着弟兄们先熟悉一下咱们这训练场地,老毕,你去烧水,给两位大人泡茶。”

毕洪全小跑着去了,梁梦龙含笑道:“条件可够简陋的,怎么连个使唤人都没有?”

“这不还不到挑好的搬家日子嘛,我这是急着过来训练戚帅派给我的这些人,提前先搬进来了。”

梁梦龙和戚继光的亲兵们没跟过来,与唐二壮他们都相熟,见大人们离开,这才上前叙话,不时对着院子里那些奇形怪状的训练器材指指点点。

“想不到子诚还懂训兵之道,真是文武双全,只是这些训练用的东西,怎么瞧着这么奇怪呢?”梁梦龙问道,语气十分客气,张佑却从中听出了怀疑,边往前走边笑道:“梁大人见笑了,都是我瞎琢磨出来的,管不管用的,还不知道呢。”

说话间进了客厅,李妍存心给张佑难堪,忍不住插话:“两位大人别听我家大人的,我家大人跟我打赌来着,说要是按照他的训练方法改良一下,鸳鸯阵的威力起码提升一倍呢。”

“哦,还有此事?”梁梦龙和戚继光本要落座,闻言竟然全都停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考教

“好你个小李,这是想把本大人架到火炉上烤啊?等两位大人走了再跟你算账,看本大人不打你的屁*股!”

李妍本就长的漂亮,男装打扮更显年轻,张佑气他出卖自己,有心真想在她翘挺的丰臀上来一巴掌,到底不敢,只能在言语上讨便宜。

当着两位朝廷大员被张佑谈论自己的屁*股,李妍羞的面色通红,情知张佑故意报复,偏自己的身份又不能曝光,只能暗咬银牙,一边口头上讨饶,一边心底里发狠。

瞧梁梦龙和戚继光望向李妍的眼神中带着探寻之色,张佑有点后悔,眼珠一转,笑道:“小李是我义父最信任的大内高手,这不有人雇了杀手想暗杀我么,义父担心我的安全,便把他派给了我,平日里被我和义父*宠*的厉害,让两位老大人见笑了。”

原来是内官啊,怪不得长的如此俊俏呢。

梁戚二人相视一笑,思维果然被张佑引入了歧途,面露释然之色。

戚继光最关心的还是鸳鸯阵威力提升一倍这件事,适才被打了岔,忙又扯了回来:“子诚,还是说说鸳鸯阵吧,你我不是外人,实不相瞒,这可是老夫平生得意之作,以之对敌,未尝一败……”

“戚帅您误会了,我所说的提升鸳鸯阵威力并非指的阵法本身,事实上,此阵以我看来,在冷兵器时代,近乎无敌……”

“冷兵器时代?”梁梦龙和戚继光同时抓住了这个听着有些陌生,却能明白意思的新奇词汇。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戚继光继续往下说道:“你所说的‘冷兵器’老夫能理解,应该指的是刀枪剑戟之类的传统武器,与之相对的,怕是还得有个‘热兵器’来指那些火器吧?”他并未等着张佑回答,自顾往下说:“若敌人装备了大量的火炮投石机等远程攻击武器,鸳鸯阵确实就失去了作用,只是能够拥有如此大量远程攻击武器的,天下间除了咱大明,怕是再无二者了吧?”

这话透着浓浓的自信,出自戚继光这种常胜将军之口,并不让人反感。

可惜张佑的身体内住着的却是来自后世的灵魂,眼前的戚继光身兼重任,无疑是意气风发的,但他却明白,假如没有外力的推动,而任凭历史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下去的话,再有不到七年的时间,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蓟镇总兵,就要在贫病交迫中死去。

每次读到汪道昆为其作墓志铭,写到“口鸡三号,将星陨矣”时,总让张佑心生凄楚,这凄楚不仅仅是为了戚继光的遭遇,还在于,就在当年,西班牙的舰队已经整备出征英国,还在于,失去戚继光的大明帝国,已经彻底失去了重整军备的良机。

还在于,再三十年,帝国的官兵和努尔哈赤的部队交锋,缺乏南塘将军苦心孤诣拟定的战术和强调的组织纪律,惨遭大败,兹后,梳着小辫儿的女真作为新生的力量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取帝国而代之,便也只能是迟早的问题了。

而这一切,正是张佑极力想要避免的事情。

精神恍惚了一下,他苦笑着收回思绪,说道:“大帅所说,应该不错,不过,西方国家已经开始大规模装备火器,任其发展,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开着坚船利炮,来侵犯我大明帝国,便如前些年南方作乱的倭寇一般。”

“子诚多虑了吧,西方蛮夷远隔重洋,据先太监郑和记载,皆是弹丸之国,便真的如你所说,派举国之力犯我华夏,于我泱泱华夏来说,也不过疥癣之疾罢!”

梁梦龙笑道,抗倭英雄戚继光却并不这么想,他是知道那些倭寇的厉害的,真正的倭寇,不光悍勇,所使用的武器,无伦是倭刀还是火器,都比大明自产的要精良的多,而他们的火器制造工艺,据说便来自于西方。

他不想反驳梁梦龙,沉吟一下,问道:“便真如你所言,该如何应对?”

“大帅这是考教我了?”

戚继光点点头:“考教算不上,互相切磋吧!”意思其实一样,不过听起来更加婉转而已。

梁梦龙没说话,不过神情颇有意味,他其实很好奇,张佑不就是会点医术,然后又造了点于军事有利的热气球降落伞这类的东西么,凭什么能够让包括张居正李如松李文进甚至皇帝陛下以及聪慧睿智的慈圣老娘娘在内的那么多人看重呢?

这也是戚继光邀请他同来此处,他沉吟再三,终于点头的本意。老实说,别看当初一时冲动,给张佑起了一个表字,但在他内心深处,对于这个风头正劲的年轻人,其实并不如何重视——他和戚继光不同,读的是孔孟之书,走的是科举正途,对于张佑这种偶蒙圣*宠*便得幸进的臣子,天生就有一种排斥。

实话实说,哪怕张佑是张居正的私生子,他这个张居正在军方的代言人却也不想与其走的太近。

两位都是帝国了不得的大人物,李妍忍不住暗暗替张佑捏了一把汗。

说话的空当,毕洪全端着泡好的茶水走了进来,张佑先让了让梁戚二人,自己则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借着这个动作,已经整理好了思路,站起身,边缓缓的来回踱着方步,边侃侃说道:

“大帅这问题听着简单,其实是个大问题,朝廷大佬们怕也无法给你一个肯定正确的回答,小子姑妄言之,两位老大人姑妄听之便是……这个问题,说到底,其实是个立国之本的问题,本朝以礼治国,德育天下,这没什么好争论的,不过我却认为,这些只能算作是朝廷治理天下的基本国策,想要国家富强,天下承平,最根本的,其实离不开强大的军备。而军力的强盛,不正是两位老大人以及元辅大人一直在做的么?”

在梁梦龙和戚继光的眼里,张佑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下巴上刚刚能见到一点点胡须的影子,听他议论天下大事,总让二人感觉有些怪异,不过,最后那句话却拍的两个人很舒服,梁梦龙最先笑了起来,指点着张佑说道:“好你个子诚,元敬明明在问你如何应对,你长篇大论一番,最后这是又把球踢回来了吧?”

李妍和戚继光不说话,只是视线灼灼,盯着张佑不放。

第一百六十五章 横眉冷对千夫指

张佑自信一笑,说道:“整饬军备,本来就是老大人们一直在做的事情,这本来就是最令我佩服的地方……小子考教两位老大人一个问题,这天下间,可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么?”

他奇峰突起,忽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不光戚继光和梁梦龙,李妍和束手站在旁边的毕洪全也有点发蒙。

沉默片刻,竟然是毕洪全最先试探着开了口:“那个,小人插句嘴啊,这天下间的事物,便沧海桑田,也一直处在缓慢的变化当中,永恒不变的东西,怕根本没有吧?”

张佑诧异的看了毕洪全一眼,笑道:“老毕果然聪明,说的不错,天下间的所有东西都在变化,真要说永恒不变,唯变化本身而已。”

这句话有些拗口,不过几个人都是聪明人,仍旧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却仍旧搞不明白他说这些的用意,本来谈论的话题不是治国,军备这样的问题么,怎么扯到这上边来了?

“变化,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任何妄图抱着陈腐观念不放的人,都是在与历史的发展对着干……就比如军事制度吧,本朝开国之初,百废俱兴,太祖制订卫所与军户制度,无疑具有非凡的远见卓识,事实也证明,这样的制度,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保证了帝国军力的强大。但今时不同往日,两位都是帝国军方的高层领导,卫所与军户制度名存实亡的事实应该比我了解的更加透彻,靠那些老弱病残,打的过倭寇么?打的过土蛮么?”

“这……”这都是事实,只是,从来也没有人像张佑这般明白无误的点出来过。

梁戚二人面面相觑,十分震惊,这些问题,绝大多数军方的人都看不清楚,张佑如此年纪,怎么就能看的如此通透呢?

张佑的眼睛十分明亮,散发着睿智的光芒——这描写真够俗的,不过,在李妍和毕洪全的心里,确实就是这样的感觉。

“想要保持部队的战斗力,卫所制度和军户制度必须淘汰,代之以更加适合现状的募兵制度,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同样的,热武器必将取代冷兵器,从而主宰未来的战争走向,这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老大人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迂回的推进军制的改革,这势必要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任重而道远。而我现在做的事情,热武器的研发乃是重中之重,同样不是一条坦途。但是我相信,只要抓好这两样,帝国的战斗力必将永远保持在巅*峰状态,管他什么土蛮西夷,任何胆敢犯我华夏天威者,管教他有来无回!”

“说的好!”戚继光被张佑说的热血沸腾,他万万也想不到张佑年纪轻轻,便能一口指明自己所做事情的意义。张佑说的对,有感于以往军制的落后,近十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军制的改革。然而帝国的制度不允许也没有能力作全面彻底的改革,他只能寻求一种妥协的方法来作部分的修改。

这是他的天才之处,他无疑是成功的,最起码在他管辖的范围,无伦是兵源的募集,还是部队的补给,基本上都按照他所设想的一一实现。

这种成功并非源自于事物发展的必然需要,虽然事物确实也发展到了急需改革的程度。这种成功在于他善于在技术上调和各种各样的矛盾,组织制度上碰壁,便从私人关系上寻找出路。

从这种角度来说,没有文渊阁和张居正的全力支持,就没有强而有力的蓟州军区,也没有他如今的风光。

只是,风光则风光矣,不过都是外人眼中所见,其中所经历的艰难,实在很难有人真正的了解。

张佑的话让他大生知己之感,若非心中一直潜藏着的强军之梦,谁又愿意一步步走向与绝大多数文官敌对的地步呢——他太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了,他在蓟镇中所推行的措施,其本质已经在事实上打破了文官集团所力图保持的平衡,有张居正的支持,尚能相安无事,一旦哪一天没了内阁的强大依靠,等待自己的,肯定是众叛亲离,人亡政息的下场。

“朝堂上下,除了元辅大人和梁大人等有数几人以外,绝大多数人都对老夫所做的军制改革不以为然,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远见,一言道明军制改革的意义,很好,怪不得任凭老夫如何劝说,郭先生也要选择过来帮你!”

梁梦龙接着笑道:“元敬啊,想不到你一直千夫所指,人人切齿,今日却伯牙遇子期,碰到了知己。”

戚继光微微一笑,并未反驳,张佑则哈哈一笑,慨然道:“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千夫所指又如何?万人唾弃又如何?‘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做事但求一个问心无愧,孰是孰非,自有后人评说。”

“好一个‘横眉冷对千夫指’,子诚啊,四九城都在传你文采无双,老夫原还半信半疑,想不到你居然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之才,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不行,不服不行啊!”梁梦龙老眼内精光闪闪,没口子的夸赞。别说,这首鲁迅的小诗被张佑此刻吟出,应情应景,梁梦龙还当成他即兴之作了。

听张佑得梁梦龙褒奖,李妍妙目泛光,倒比自己被夸奖还高兴,只是,张佑如此优秀,让她猛然间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王金霞,好长时间没进宫去看她了,也不知道她过的如何了?

一想到女儿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容,她的心就没来由的一搅,忍不住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梁兄谦虚了,当初子诚一文不名,你就给他起了表字,这说明什么,说明梁兄慧眼识珠嘛。”戚继光心情爽朗,笑着打趣道。

张佑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说道:“两位老大人谬赞了,我可没有曹子建的才气,刚才所诵,乃是当初我尚在平谷的时候所做的小诗,适才一时激动,便吟了出来,倒让两位见笑了。”

说着,他怕他们继续追究,忙扯开话题:“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说军制改革的事情吧。”

戚继光和梁梦龙果然被转移了视线,戚继光点头道:“嗯,你不说老夫倒差点忘了,光说军制改革跟火器了,你还没说如何提高鸳鸯阵的战斗力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又打赌了

张佑早有准备,并不慌乱,先端起茶盏来灌了两口,嘿嘿笑道:“先润润嗓子,说的口都干了……刚才我也说了,鸳鸯阵的威力毋庸置疑,评其天下第一杀阵也不为过。我所说的增加战斗力,并非对阵法本身做出调整,而是对人员的素质进行提升……打个比方,同样的两队鸳鸯阵,一队由成年人组成,一队由儿童组成……”

“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戚继光打断张佑,问道:“只是,人员素质受先天环境因素制约,经过训练,虽也有改善,但按你说的,恐怕是按照你的训练方法,能够普遍提高人员的素质,并且是成倍的,老实说,老夫还真的不怎么相信。”

不相信就对了。

张佑暗想,笑道:“其实具体有没有效果,我也不是很清楚,之所以跟小李打赌,可不是小子自信,而是跟她开玩笑罢……这事儿我不跟大帅您争辩,不过有一点您得承认,万一我的训练有成效,人员素质确实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那么鸳鸯阵的威力,肯定也会得到提高,对吧?”

“那是自然。”戚继光点了点头,感觉张佑不欲多提训练的事情,不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道:“就按你说的,对于你这个训练方法的效果,咱们拭目以待便是,倒是毕洪全那个制作枪管的方法,你们格物所可得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可能将成本降下来。”说着一顿,目露向往之色,说道:“真成了的话,鸳鸯阵内再配上精准的火枪手,那威力才是成倍的提升呢。”

“老毕,说说,你那钢管儿到底是怎么打造的?”戚继光不说张佑还忘了,闻言登时望向了旁边的毕洪全。

“其实说白了也简单,不过是传统的炒钢法罢,不过,小人在炒钢的过程中发现,搅拌铁水的过程当中,若能加以强风相吹,在铁水冷却之前,会有短暂的加温效果,经过这一过程,铁水里边的杂质会燃烧的更加彻底,得到的钢块也比普通的更有韧性。只是这个方法有个难点小人无法解决,那便是风力,小人所采用的是长铁管人工吹的方法,费时费力不说,炼制出来的钢块质量也参差不齐,需要多次回炉,才能出产一小点,不然的话,打造区区一根枪管,也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了。”

毕洪全所说的方法,其实十分先进,西方世界也是在十八世纪才有人发现了这一方法,不过这种方法对于含硫太高的酸性铁矿石没有什么效果,直到推广到美国之后,由于美国的矿石大多是碱性矿石,这才算真正的发扬开来。

当然,那得是在鼓风机造出来之后的事情了。

这些知识属于张佑知识储备当中的短板,听的有些模棱两可,待毕洪全停下来之后,便试探的问道:“依你的意思,可不也可以这么理解,就比如那些融化的铁水是熄灭火苗的木炭,用力吹的话,只要火星尚在,它们便会再次燃烧起来,通红通红的,产生极高的温度?”

毕洪全没想到张佑居然会这么解释,别说,还真够通俗易懂的,不禁点头夸赞道:“大人真聪明,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可惜小人才疏学浅,就想不到这么形象的类比。”

戚继光和梁梦龙都是知情者,并不如何惊讶,梁梦龙说道:“这种方法咱们曾经跟多位高明铁匠探讨过,经过他们验证,确实对提升钢的品质有十分明显的效果,假如能够解决风力的问题,量产不是问题,只是可惜,就是这个风力问题,咱们谁都想不出好办法……总不能成千上百的人一起对着炉子吹风吧?”

脑海中浮现上千人嘴含铁管儿鼓着腮帮子猛吹的情形,张佑不禁一阵恶寒,忙摆手道:“梁大人别说了……既然这种方法已经得到了验证,风力的问题嘛,包在我身上了……”

“哦?你真能解决?”戚继光眼睛一亮,不可置信的望着张佑。

梁梦龙和毕洪全的表现也差不多,都觉得张佑答应的如此轻松,有点儿不太可信。

张佑嘿嘿一笑:“不信咱们就打个赌。”

“怎么个赌法儿?”这一回,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咱们就以一月为限,规定的期限内,我解决了风力问题的话,就算我赢,解决不了呢,自然算我输。”

“好,说赌注吧?”

“我赢了的话,大帅您借给我的这两队兵士白送给我,出具证明,脱离蓟州军,成为我的私人护卫……”

“你若输了呢?”戚继光一字一顿问道。

张佑说道:“我要输了嘛,他们自然还是您借给我的,期间一应开销我自掏腰包不说,完事离开的时候,我每人赏他们纹银百两。”

“好,老夫做主,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梁梦龙拍板道,戚继光自无意见,伸出手来道:“来来来,咱们击掌为誓。”

张佑与其三击掌,赌约算是成立,心下里已是乐开了怀,费劲巴五的训练半天,最后还得拱手还回去,怎么想怎么不甘心,这下好,所有关于军事的设想,都可以没有顾虑的在唐二壮他们身上施行了。

“老毕,你说,给你们起个什么名字好?铁血卫?破军?影杀?”

“大人,您还没赢呢,这就开始给咱们起名字,有点那个……那啥吧?”毕洪全见张佑煞有介事的样子,哭笑不得的说道。

戚继光苦笑一声,说道:“是啊子诚,瞧你这样子,像是胸有成竹啊,老夫有点好奇,这么多人都难以解决的难题,你究竟会怎么解决呢?”

“山人自有妙计,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也!”张佑得意洋洋的说道,看了看日头,时近正午,正要派人去定饭菜,戚继光的一名亲兵突然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说道:“大帅,您快去看看吧,弟兄们刚才出去闲逛,老萧不小心踩了一个人的脚,那人自称是锦衣卫千户郑承宪,揪着老萧不依不饶,非让他掏一百两银子,不然就送老萧去见官呢。”

“郑承宪?”戚继光望向梁梦龙,梁梦龙道:“郑淑嫔的父亲,新近才被陛下封为锦衣卫千户,那可是个无赖,仗着郑娘娘得**宠**,十分嚣张,老夫都不愿意惹他……不行就掏一百两银子吧,破财消灾,省的麻烦。”

第一百六十七章 胡搅蛮缠

一听是郑承宪,张佑下意识的就想拍胸*脯,不过转而一想,当初自己救他的时候,他还穷困潦倒,如今时过境迁,已经成了朱翊钧的“老丈人”,买不买自己面子还未可知,自己还是先别吹大话,省的风大闪了舌*头。

如此一想,他便没往前冲,而是落在了梁戚二人的身后。

门外临街,此刻已经围了不少人,老远就听一人嚷道:“少特么拿戚继光压本大人,戚继光怎么了?戚继光也得说理,本大人的脚被你小子踩坏了,没一百两银子,玉皇大帝来了也不好使!”

声音果然有些熟悉,张佑脑海浮现当初救治郑承宪时的情景,不禁苦笑,这个老东西,怪不得梁梦龙说他嚣张,要不是看在当初梦儿替我求情的份儿上,豁着跟郑淑嫔结仇,老子也得好好拾掇拾掇你。

人很多,李妍凝神戒备,暗暗埋怨:这个子诚,莫非堂堂的兵部尚书加蓟镇总兵还处理不了这么一件小事?老老实实府里等着不就得了,跟着瞎掺和什么啊,这么多人,万一不留行客也潜藏其中,多危险啊。

“可是郑承宪郑千户么?本官梁梦龙,这厢有礼了。”其实梁梦龙和戚继光刚出大门便停住了步子,二人位高权重,又穿着便服,不过想远远看看,并无亲自出面解决的心思——本朝最忌外戚乱政,别说小小一个郑承宪了,便是两宫太后的父亲见了二人,也得客客气气。和郑承宪这样的身份争辩,胜负姑且不论,没的自降身份。

可惜梁梦龙本就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平日里只是听说郑承宪嚣张,并无多大感觉,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心事宁人的心思登时被他丢到了脑后,戚继光一把没拽住,他已下了台阶,向人群中身穿簇新飞鱼服的郑承宪走去。

戚继光苦笑跺脚,忙也跟了下去。

梁梦龙是谁?曾经的蓟辽总督,如今的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听他自报身份,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并那些跟郑承宪理论的兵士们顿时乌压压跪了一地,郑承宪也没想到居然惹出了这么一尊大佛,狐疑的回头张望,见一华服老者不怒自威的向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年岁差不多的老头,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坏了,适才那些丘八们说是戚继光和梁梦龙的亲兵,老子只当他们吓唬人,如今看来,前边这位是梁梦龙肯定无疑了,后边那位,不会就是戚继光吧?

看的匆忙,他倒没留神台阶上站着的张佑。

有些后悔,不过,他早非吴下阿蒙,如今父凭女贵,腰杆硬的很,心里咯噔归咯噔,面上倒也不动声色,干笑一声,冲梁梦龙拱拱手,说道:“梁大人名震天下,下官早想一睹尊范,不想初次见面,竟然是这般情景,真是……这位莫不就是蓟州总镇戚继光戚大帅吧?”

别看他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却是个好学的人,这些日子跟着那帮巴结他的官员们学了不少东西,说起话来,一板一眼,颇像那么回事。

他有一个远大的理想,梦儿聪明好学,又得圣*宠*,李伟能靠着闺女上位武清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皇后无出,现在最关键的,是赶紧让梦儿怀上龙种,可惜梦儿不让他去找张佑,说是怕对张佑有影响,不然的话,他早就亲自登门去讨生子秘方了,没办法,谁让张佑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呢,论医术,他谁都不相信,就信张佑。

戚继光颇为不耻郑承宪这种小人得志的人,却明白越是这种人越不能得罪,所以表现的十分客气,拱手作揖,笑道:“正是戚某,见过钱大人。”

梁梦龙不满的瞪了满脸含笑的戚继光一眼,沉着脸对郑承宪说道:“听说戚元帅手下的亲兵踩了千户大人的脚,瞧郑大人这样子,好像并不如何严重吧?”

听梁梦龙话锋不对,郑承宪惫懒性子登时窜了出来,一梗脖子,不满的说道:“梁大人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大帅亲兵人高马大,怕不下二百斤,一脚踩在下官的脚背上,骨头都快被他踩断了,不过是下官自幼吃苦,强自忍着,怎么就能说不严重呢?”

“小人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也道过歉了,又没真踩坏,大人张口就要一百两银子,这不纯粹是欺负人么?”踩人的亲兵委屈的插口道,他还真不是故意的,落脚后发觉不对,马上就减轻了力道,根本就不可能如郑承宪说的那般严重。

说难听点,郑承宪根本就是在讹人。

“就是,别以为你是锦衣卫千户就能不讲理,刚才你不是嚷嚷着要见官么,现在梁大人和大帅都在……”

“梁大人在怎么了?戚大帅在又怎么了?这是有了撑腰子的了是吧?”郑承宪打断插话那人的话,咄咄逼人的连续问道,兀自不肯罢休,又望回踩他脚的那名亲兵:“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道了歉老子就得原谅你?还‘没真踩坏’?老子踩你一脚试试?老子的闺女是万岁爷玉口亲封的淑嫔娘娘,要你一百两银子都是看在你是戚帅亲兵的份儿上,换作别人,早把他关进大牢打板子了……老子欺负人,老子看你们才是欺负人!”

“你……”梁梦龙被气的脸色铁青,指着郑承宪,一时间竟找不到词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见状,戚继光急忙拽了他一把,赔笑对郑承宪道:“郑大人息怒,郑大人息怒,都是戚某人把他们惯坏了,您身份贵重,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一百两银子是吧?您稍等,戚某……”

“大帅且慢,”戚继光的态度让郑承宪十分满意,摆手打断他,说道:“您的银子下官可不敢要,踩人的是他,这一百两银子,我就冲他要!”

这——

这不是混搅毛不说理嘛,管谁掏银子呢,一百两到手得了呗。

戚继光被气乐了,上不去下不来的,真恨不得踩死郑承宪这个不识趣的狗东西——这么点小事儿,总不值得闹到御前吧?

吃瓜群众们也鼓噪起来,混球大伙儿见多了,这么胡搅蛮缠的混球还真少见。

“郑承宪,你特么没完没了了是吧?讹人一个大头兵的银子,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眼见梁梦龙脸色愈加不善,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戚继光正在发愁,忽听张佑的声音传来,不禁愈加气愤,暗暗道:子诚啊子诚,好好看着就是了,本来这家伙就是个二无赖,你这不是存心添乱嘛?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连吓带忽悠

对于张佑这个敢于这么不客气跟郑承宪说话的人,众人十分好奇,纷纷向他望去。

“谁啊这是,胆子怎么这么大?”

“长的倒是挺俊。”

“他是跟梁大人和戚大帅一起出来的吧?年纪轻轻,不会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哥儿吧?”

议论四起,有识得张佑的,登时来了精神:“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他就是格物所的总管张佑,黄兄,昨晚去窑子,你不是还夸小桃红唱的那首《沧海一声笑》好听么,听说词曲都是这位张大人作的呢。”

“张大人可不光会填词谱曲,听说医术高明着呢,慈圣老娘娘病重,御医们全都束手无策,还是他药到病除,如今,他可不光是格物所的总管,还是李老娘娘的专职御医……别人怕这个郑承宪,他可不怕。”

“原来是他啊,这就怪不得了,万岁爷和太后老娘娘的红人儿嘛,是御马监掌印的干儿子,还是张相的私生子儿……”

“老兄慎言,这话可不好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

议论声不少落进了戚继光的耳朵里,不禁苦笑暗想,万岁爷的红人又如何,架不住郑承宪的闺女给陛下吹枕头风吧?

他有些担心的向郑承宪望去,还真怕郑承宪被张佑惹恼,要是因为这点小事折腾到朱翊钧面前,那可真够丢人的。

郑承宪的表情很奇怪,大张着嘴*巴,不是恼羞成怒,而是喜出望外中透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这是怎么回事?

戚继光愣住了。

然而,更加让他吃惊还在后头。

只见刚刚还梗着脖子,一副谁的面子也不甩的郑承宪,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脸上忽的堆满了笑容,紧跑几步冲上了台阶,到了张佑面前,二话没说,倒头就拜,那样子,见了他亲爹怕都没这么恭敬。

梁梦龙怔住了,兵士们怔住了,吃瓜群众也都怔住了。

望着眼前跪倒的郑承宪,李妍看傻了眼,狐疑的望向张佑,暗暗琢磨:怎么这人对子诚这么恭敬,上来就磕头?他不是那个郑淑嫔的父亲么?没道理啊。

张佑可没空搭理别人的想法,眼见郑承宪跪倒要给自己磕头,急忙一把将其扯了起来,拽着他就往门内走,边走边小声道:“梦儿今非昔比,救你命的事情最好谁都别提。另外,既然你还记着我曾救过你的命,说明还是个有良心的,后宫勾心斗角,梦儿能有今天的地位不容易,你这个当爹的,就算帮不上他的忙,也不能给她拖后腿……没钱花找我,再让我看到你仗势讹人,别怪我不给梦儿面子……你信不信,今天这事儿要是传到她耳朵里,她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连哄待吓唬的,倒让张佑把郑承宪唬的一愣一愣的,倒不是他多么知恩图报,实在是就算没有当初的救命之恩,光只是张佑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是他所能撼动的,两下里一加,由不得他不把张佑的话往心里搁。

“那个,张大人,不就是要了一百两银子么?那小子人高马大的,真把我踩疼了……”话虽听了进去,毕竟他还是有点不服气,忍不住反驳。

张佑变着脸打断他:“疼疼呗,流出肠子来了?梦儿怎么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父亲?郑承宪,我告诉你,本朝最忌讳的就是外戚乱政,你别以为梦儿如今得*宠*就有恃无恐。那可是戚继光的亲兵,戚继光是谁不用我给你解释了吧?一镇总兵,功高盖世,陛下信重,元辅信重,就是我义父见了,也得给他三分面子,你倒好,不依不饶,胡搅蛮缠,也不动动脑子,真闹到陛下面前,莫非陛下还因为你得罪他不成?”

“呃,这个……”郑承宪这回是真被吓着了,说话有些结巴起来:“张大人,你跟戚大帅相熟吧?让你这么一说,今天这事果真还是我的不是,看梦儿的面子……对了,李伟父子不也仗势欺人么,不也好好的当他的武清伯么?”

“靠,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我义父曾经向陛下提议,升李伟为武清侯,结果陛下倒没意见,却被太后娘娘否了,为什么?还不就因为父子俩名声不佳,前两年刚曝出过军资舞弊案,现在就想封侯,娘娘面子上挂不住。所以说,你要想让梦儿日子好过,就老老实实的,现在是锦衣卫千户了吧?听说陛下还赏了你宅子赏了你土地,听我一句,如今你也算吃穿不愁的了,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太看重,多接济接济穷人,混个好名声,陛下听说之后能不开心?陛下开心了,梦儿的地位岂不更加牢固?梦儿好了,你还发愁没钱花?”

一口气说到这里,张佑喘了口气,最后道:“总之一句话,你我的地位都是陛下赏的,干什么事情,都得先考虑陛下的想法,唯有如此,富贵才能长久,如若不然,哪天真惹恼了陛下,不但你的小命儿,就连梦儿也得受你牵连,你别忘了,后宫佳丽成千上万,谁也没规定陛下只能宠幸梦儿一人。”

最后这句话彻底点醒了郑承宪,双膝一软,再次跪到了地上,这一回,可就完全是被张佑折服,而没一丝作秀的成分了:“多谢大人提醒,你若不说,小人险些铸成大错……”

张佑暗擦一把冷汗,暗想,幸好自己没料错,这种人就是不能给他面子,你越怂,他越蹬鼻子上脸,非得狠狠给他两巴掌,他才拿你当回事儿。

大棒子打过了,该是给甜枣儿的时候,他急忙将郑承宪从地上拉起来:“郑大人这么说岂不是笑话我么?你可是堂堂的五品千户,我不过是个七品罢了……快起快起,你我素识,以后谁也别客气。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肺腑之言,得罪之处,你别往心里去。”

“张大人……”

“别叫张大人,叫我子诚。我也不跟你客气,叫你老郑。”

“好好好,子诚,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戚帅和梁大人那里……”

“没说的,包在我身上了,那俩也是爽快人,等会儿我摆一桌酒席,你敬他们几杯酒,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度文学网,)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开始训练了

每天两个负重五公里,一百个单腹绕杠,二百个蛙跳,平衡木,双杠,匍匐网,俯卧撑,仰卧起坐,平板撑,负重平举……唐二壮他们的日子被张佑安排的满满当当,饶是有最好的伙食供给做保障,仍旧让他们大呼吃不消,每到晚上,摔到床上直接就能进入梦想。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事情,最痛苦的是大半夜敲床叫起,张佑称其为“紧急集合”,规定时间穿戴整齐集合完毕还则罢了,跑个五公里回来还能继续睡,有起不来的可就惨了,毕洪全就是其中的典型,张佑亲自提着一桶凉水将他浇成了落汤鸡,这还不算,不但让他随着众人跑完了五公里,回来之后又逼着他做了一百个俯卧撑二百个蛙跳才算作罢。

当然,都是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身体上的苦大家都能忍,毕竟每人二十两的饷银,比在戚帅麾下足足多好几倍,不可能那么好拿。

最让大伙儿不能忍受的还是精神上的侮辱,就比如现在吧,毒辣辣的日头下,张佑逼着众人笔挺的站着,膝盖必须有力,双臂得紧贴着双胯,身体微微前倾,弄的众人大汗淋漓不说,他自己则坐在阴凉里说风凉话:

“你们这帮菜鸟快坚持不下去了吧?没事儿,坚持不下去就跟我说,我不难为他,卷铺盖回去找戚帅去……别硬撑着,反正就是一帮子菜鸟,我也不止着你们多争气!”

“不服气?不服气就出来跟老子过两招,打的过老子的,就可以歇着,不用再训练。”

“铁牛你给老子老实点儿,腿别哆嗦,忘了上午老子咋收拾你的了吧?”

“毕洪全,你特么没吃午饭吗?别以为做了杆火枪就了不起,再晃一下,老子拿你那破火枪敲断你的腿!”

面对这一切,众人敢怒不敢言——开头还是有人不服气的,不过,在三人围攻,尚被张佑打的满地找牙之后,大家明白了一个道理,别看他外表文质彬彬,满脸斯文,骨子里根本就是个虐待狂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别跟老子讲道理,有本事你就跟老子动拳头!”

动拳头打不过,讲道理人家不跟你讲,陛下*宠*妃的父亲都点头哈腰,大帅临别更是有吩咐,谁敢不听话,军棍伺候没商量……

落到张佑的手里,唐二壮他们这些百战余生的汉子们,实在是欲哭无泪啊。

负责监督唐二壮他们的是邢尚智从宫里收的徒弟,本在御前作当差,张佑跟李太后说了一声,李彩凤亲自发话,就将他暂时拨给了张佑。

他名叫曹爱金,个子不高,顶多到张佑肩膀,功夫却尽得邢尚智真传,张佑跟他切磋过,勉强能撑五十招,有了这个前提,让他们负责监督唐二壮他们,张佑十分放心。

事实上这小子也是个负责任的人,按说只需监督唐二壮他们就行,他却主动按照唐二壮他们的训练量严格要求自己,有功夫傍身,每个科目完成的都很轻松,让唐二壮他们十分佩服。

就一样,这小子不苟言笑,很少说话,不然的话,那些张佑从后世影视剧中学来的打击人的话都能省下来,直接交给他了。

嚷叫了半天,张佑也口渴了,边往回走边对李妍道:“绿豆汤快熬好了吧?天气太热,可不能让这帮家伙们中暑。”

“早熬好了,我就纳闷儿,明明你也挺关心他们,为啥总是言语上打击他们?别跟我说什么刺激他们,激发动力之类的歪理,我觉得,多鼓励鼓励他们,可能效果比现在还好。”

“愤怒会刺激人体分泌一种东西,叫肾上腺素……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总之,咱们一切拿成果说话,用不着太久,一个月,只需一个月,我准保让这帮家伙们脱胎换骨!”

“你就吹吧……对了,说到一个月了,这都过去六七天了,说好帮毕洪全解决风力问题,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该不会是准备认输了吧?”说话间已经进了客厅,李妍一边说一边给张佑倒了杯凉茶:“大老爷,您口渴了,请用茶!”

“姑姑又取笑我了,成天被你这么伺候着,我这心里……”

“去去去,少拿好话忽悠我,我也没瞧你多不好意思,反倒挺受用呢。”李妍没好气的说道,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凑到唇上轻啜了几口,动作没张佳琳申婉儿张若萱她们文雅,却也没唐二壮他们那般粗鲁,秀气中透着点豪放,如果非要找个词描绘,怕只有英气二字才能形容。

张佑瞬间出神,下意识夸了一句:“姑姑,你可真美,尤其是穿着男装,英气逼人,谁能讨你当老婆,非得吃斋念佛十辈子才成。”

李妍被夸的脸泛红云,斜了张佑一眼道:“油嘴滑舌,我可不是太后娘娘,才不吃你这一套呢……别扯这些没用的,风力问题,你到底准备怎么解决啊?这事儿可是连皇帝都惊动了,要是解决不了,我看你还有什么面目再当格物所总管?”

张佑正色起来,说道:“解决的方法其实是现成的,我只是在等人罢了。”

“现成的?”李妍疑惑的问道。

“你忘了格物所做的那些人力摇动的风扇了么?”张佑微微一笑,说道。

李妍撇了撇嘴:“你不会是想着用那玩意儿吧?那才多大点风啊,解暑尚可,以之炼钢,怕是不成吧?”

“原理是一个原理,不过是做法不同罢了,等我等的人到了你就明白了……不说这些了,这些日子光跟唐二壮他们喘气儿了,连大门儿都没怎么出,走,陪我出去转转去?”

“就我自己,太危险吧?”想到一直在暗中窥伺的不留行客,李妍忍不住说道。

“不留行客这么多天都没出现,没准儿真被我的生石灰弄瞎了,再说了,青天白日的,就算他没瞎,应该也不可能现身吧?咱们小心点,也不去远处,就到佳琳家看看,她父亲带军出征去了辽东,我这个当未婚夫的,总不露面,有点心不安啊!”

李妍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吧,不过,得把老钱带上,另外,生石灰包也得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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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傻子业务

李妍的担心有点多余,不留行客并未出现。

张佑是张让府上的常客,无须通禀,便被门房恭恭敬敬的迎进了大门。

“夫人和小姐呢?”张佑随口问道。

门房道:“都在府上呢,若萱小姐婉儿小姐也在,哦,对了,张家五公子后来也来了。”

“有日子没见允修了,这臭小子……”张佑小声嘀咕着,准备先去给张常氏请安,再去找张允修算账。

垂花门内已属后堂,鸟声愀愀,蜜蜂嗡嗡,愈加显得静谧。门房自然是不能跟着进来的,扯了钱倭瓜去前厅喝茶闲扯,走廊门口站着两名俏婢,眼见张佑领着李妍进院儿,正要入内通禀,见张佑摆手,忙停了下来。

“夫人呢?”一拖一拖的大步上了台阶,张佑悄声问道。

俏婢尚未回答,屋内已经传来张常氏略有些慵懒的声音:“谁在外头呢?”

“回夫人,是姑爷来了。”

张佑也笑道:“姨娘,我还不让她们通禀呢,你倒先听见了……您这是?”

说话间他已进了门,见张常氏穿着一身儿轻薄的白底碎粉花袄裙端正的做在窗户前的桌子旁边,正回头向自己望来,忙问了一句。

问罢也不等对方回答,又接了一句:“几日没来看姨娘了,瞧着您好像清减了些,来,我给您看看脉。”

张常氏并不忸怩,先吩咐紧随其后进来的俏婢给张佑搬了把椅子,待他坐到自己旁边,这才伸出手来,嘴里没停,说道:“要不我也琢磨着让佳琳去请你呢,你来了正好,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茶不思饭不想,看什么都不香,身上也不爽利,总觉得睡不够似的,乏的很……”

“怕是想世叔想的吧!”张佑笑着打趣一句,手搭对方脉门,数息间已经明白了对方不舒服的病因。

“没大没小!”张常氏白了张佑一眼,风*情万种,她自己不觉,却让张佑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了一下。

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对方袄裙下的丰盈,张佑没接对方的话,闭上眼睛假作品脉,正色道:“其实也没大问题,您这是脾胃不和的症候,等会儿我开个方子,照方抓药,很快就没事儿了……天气越来越热,您别贪凉,少吃冷食,夜晚睡觉最好也关上窗户。”

张常氏轻轻额首,一一答应了下来。

开药方时,张佑才发现桌子上摆着一摞账本,不免又道:“身子不舒服就别忙了,这么多账目,好人也挠头……”

“你当我想看啊,这不月底了嘛,总得笼笼。”

“其实您也不必如此操劳,世叔如今是正三品的天兵营指挥使,此次出征,必有一场大捷,回头肯定还有封赏,家里已是吃用不尽的了,有些不怎么挣钱的营生,该关就关了吧。”

张常氏说道:“我也正有这打算呢,刚才我大致算了一下,这个月的收入满打满算刚过一万两,其中多一半是钱庄的收入……听你的没错,还是钱庄来钱快,我准备把别的生意都停了,专门搞这个钱庄了。”

说到这里一顿,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我听佳琳说,允修公子被你撺掇的想出海做生意,这些天满世界的筹措资金入股……出海做生意,真有那么大的利润么?我问过老钱,他反正说的是天花乱坠,不瞒你说,我是真有点动心了。”

“怪不得这几天一直见不到这小子的人影……”边说着,张佑边站了起来,来回踱着,笑道:“你问我出海有多大利润,具体我还真说不准,十倍也是它,百倍也是它,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告诉您,利润越高,风险越大,投一万两银子,万一碰到风浪,船毁人亡,全打了水漂也不是不可能。”

张常氏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张佑,听到此处,秀眉微耸,说道:“听你这意思,是不建议我参与呗?”

张佑停在她面前摇了摇头:“错,不是不建议您参与,我只是将其中的风险提前跟您说清楚,事实上我认为,海外贸易前景广阔,所有参与进去的人,只要做好充分的准备,都将获得丰厚的回报……反正又不是让您亲自出海,就以每次投入一万两白银为例吧,就算五次都碰上大风浪,不就五万两银子么?依咱们的家底儿来说,伤不着筋,也动不着骨。再说也不可能那么倒霉,次次都血本无归吧,只要有一回顺顺当当的,那利润也足以弥补损失了。”

张常氏边听边点头,笑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有谱儿了,不过还有一点,允修公子靠的住么?”说着她停了一下,解释道:“倒不是信不过他的人品,怕被骗,实在是瞧着他不太像做事的人,新鲜一阵子,等过后……”

张佑明白张常氏担心什么,苦笑打断她:“这一点我可不敢给您打保票,不过他岁数还小,性格还没彻底定死,我多鼓励他些,等见到成效,就不会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了。”

出海贸易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算张常氏无意,张佑也是要劝说她参与进来的,倒是钱庄,相当于后世银行的雏形,打从他告诉张常氏那天起,便对此寄予厚望,免不了又罗嗦了几句。可惜他不是全才,对于金融并不如何精通,只能捡着记忆当中自己所能了解到的银行运作模式多提了几个建议,归纳起来,无非就那么几点:

放贷利息要比别的银号钱庄低一些;服务态度要好,最好从窑子里赎身几个姑娘加以培训(他倒想找好人家的姑娘,可惜世风保守,好人家的姑娘也不可能出来抛头露面);最后,最关键的一点便是,鼓励有闲钱的人来钱庄存款,按照数量的多寡以及时间的长短给予存款人利息。

钱庄其实是南方人的叫法,北方大多叫做银号,专营金银铜钱之间的兑换业务,有的兼营放贷,明中叶以后开始萌生,至此已算不得新生事物,京城就有好几家银号,幕后都有达官贵人的身影。其中有家叫做永德泰的银号,据说张四维就是幕后的靠山。

这些当然都属于商业机密,架不住张佑跟邢尚智交好,有他这个东厂司房,只要张佑想知道的东西,几乎没打听不到的。

“存款?还给他们利息?那还不得赔死啊?”当初张佑只是建议张常氏开钱庄,并未提到具体运作,如今听到此处,不禁令她大吃一惊,开银号的这么多,她可没听说过哪家有这种傻子业务。

第一百七十一章 钱景

开展汇兑业务的票号要到清朝时期才会产生,这一点,对于熟知明清历史的张佑来说,还是很清楚的,他就知道张常氏听到这种运作模式之后,肯定会十分惊讶,是以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笑道:“光放贷的话,咱们自己能有多少银子?得想办法让有钱人投入才成,但是入股的话得分红,咱们不上算,我就琢磨了这么个法子……打个比方吧,往出借一百两银子的话,一个月咱们收三两银子的利息。那么存一百两呢,我就给他一两五的利息,这其中不就有了一两五的差价了么?

当然了,最开始的时候,那些有钱人未必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相信咱们,不过,只要咱们信用好,慢慢打出名声,愿意相信咱们的人肯定越来越多,到时候,咱们再多开分号,开展异地存兑业务……”

“异地存兑?”张常氏插口问道。

张佑解释道:“对,也就是说,你在京师咱们钱庄存了五千两银子,拿着凭据,可以到苏州咱们的钱庄取五千两银子,这对于那些经常往返各地的生意人来说,肯定有莫大的吸引力。当然,异地存兑,肯定得多收点手续费,不过,相对于那些需要运送大批银两的人来说,这点小钱儿肯定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那倒是,请镖局运送银两的话,怎么也得抽一成的水吧,二成三成的也有,假如按你说的,咱们真能将钱庄开遍天下的话,光这个异地存兑,就能让咱们赚个盆满钵满了。”张常氏不愧是生意世家出身,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异地存兑的意义,忍不住有些兴奋了起来。

只是这种兴奋劲儿并未保持多久,很快她就开始犯起了愁,说道:“就有一样,真到你说的这种钱庄遍天下的程度,没个十年二十年的想都别想……”

“姨娘,您想的太复杂了,咱们可以跟别的地方的有钱人合作啊,钱这东西嘛,一个人是挣不完的,如今这种模式还是咱们的首创,最关键的就是抢占市场,最好等到其他人准备跟风的时候,咱们的钱庄已经形成了规模,到那个时候,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就在咱们手上了。”

“张家口,大同这两个地方我可以跟你们合作。”李妍一直侧耳旁听,早已清楚了张佑这个异地存兑的远大前景,佩服之余,忍不住插话道。

张常氏虽然见过她几次,却只以为她是张佑的护卫,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此刻听她忽然插嘴,不禁有些好奇的望向张佑。

“一直没跟姨娘您解释过,她其实是我义父的干妹妹,自幼习武,武功高强,上次遇刺,若不是她保护,我早就没命了……姑姑,您真的对我说的这种运作模式感兴趣?”随口解释两句,张佑更关心的,还是李妍究竟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张常氏却被李妍的身份吓了一跳,匆忙起身,先白了张佑一眼,这才赔笑说道:“原来您是女扮男装,我还奇怪子诚的护卫怎么长的这么俊俏呢……您可别怪我无礼,要怪还得怪子诚,都是他,也不介绍一下,弄的我这般失礼……”

“姐姐切莫如此客气,也不能全怪子诚,其实是我不让他暴露我的身份的……你别说,佳琳确实好福气,子诚这小子脑子就是好使,每次想出来的鬼点子,都能让人眼前一亮,就比如刚才说的那个异地汇兑吧,我在张家口和大同也有银号,我就想不出来这种绝妙的点子,日后佳琳跟了他可得看紧点儿,别的不论,就光这份聪明,不定迷倒多少……”

“姑姑——”张佑不满的打断李妍:“没您这样的啊,我对佳琳妹妹可是一往情深,您可别败坏我。”

听李妍打趣张佑,张常氏感觉这个李文进的干妹妹没啥架子,人还不错,不禁凑趣道:“光你一往情深没用,架不住以后姑娘们前赴后继的往你身上贴,不是姨娘说你,这方面,男人们就没一个能控制住的住自己的……当然了,男子汉大丈夫嘛,三妻四妾不新鲜,姨娘别的不求,只求你日后待佳琳好点,也就知足了。”

还是封建社会好啊,未来丈母娘提前就给开了绿灯,这要是后世,根本想都别想。

张佑暗暗感慨,深觉这话题不好接茬儿,是以只笑了笑,并未搭话。

黄天道财力雄厚,张家口是大明与鞑靼的茶马互市地,大同则是军事重镇,李妍愿意加盟钱庄,对于张佑来说,无疑具有重大的意义,自然不会反驳。

“京师这边我建议多开几家钱庄,城南城北,城东城西,最好各有一家,另外,平谷地处要冲,每日有无数客商经过,又是姐姐的老家,我建议也开一家钱庄。”

张常氏额首,接着面露难色,说道:“妹妹说的我都明白,可惜囊中羞涩,一下子开这么多钱庄,力有不逮啊。”

“没事,姨娘您尽管大胆的干,银子的事情我想办法……义父当了这么多年的御马监掌印,手头里怎么也得有个几十万两银子吧?老邢如今也不缺钱,多了不敢说,十万八万的肯定有。另外,还有太后娘娘呢,争取把她也拉进来,有她保驾护航,我看谁敢冒头捣乱。”

张常氏还是相信张佑的影响力的,闻言大喜:“能把太后娘娘拉进来最好了,还有陈太后,王皇后,反正她们的钱闲着也是闲着,就怕她们瞧不起生意人,不愿趟这浑水……”

“这不是咱们发愁的,我相信,子诚肯定有办法说动她们,对吧子诚?”李妍望向张佑,妙目含笑。

“姑姑您太瞧的起我了,李太后那儿,我还有点儿把握,陈太后跟王皇后那儿,面都没见过几次,只能说尽力而为,能不能成的,我可不敢保。”张佑苦笑说道,说到王皇后时,脑子里忍不住跳出给她针灸褪毛时的情景,不禁暗想: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听说朱翊钧常去坤宁宫,是褪毛没起作用,还是他根本没发现王皇后已经成了白虎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抱了个满怀

张佑在张让府里用过午饭后才和张允修一同离开,一路之上,免不了又提到了出海的事,叮嘱张允修尽量多联系那些富家公子哥儿们,然后发动关系,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郑和下西洋时所造宝船的图纸以及航海的资料,至于张居正那里,自有他去说项。

他刚知道,原来这几天张允修已经就出海的事跑去平谷跟张居正商量过一次了,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悻悻而归。

郑和宝船图纸以及航海资料到底有没有被正德朝兵部尚书刘大夏销毁在后世是一段公案,众说纷纭,从张佑的角度,还是愿意相信刘大夏明为销毁,实际上则暗地保存下来这一说法的。假如真能找到的话,对于他的出海大业,肯定如虎添翼。张允修人面熟,正是寻找这些资料下落的最好人选。

相府门口遇到了去年的状元郎张懋修,他是张居正的次子,不知是否曾取状元的原因,他和张允修张静修不同,对张佑并不如何亲热,只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开始训斥张允修整天瞎跑,不干正事云云,张允修被训的耷拉着脑袋,张佑看不下去,又不好插话,只能拱手道别。

张敬修在江陵张居正老家伺候张居正的老娘,张佑没见过,只听说很孝顺,具体如何,因从未见过,不敢多做评论。不过,对于张懋修和张嗣修这哥俩,他却总觉得两人眼皮很高,有点瞧不起人,所以,并无好印象。

“看来你这个二哥不怎么喜欢你!”

“什么二哥不二哥的,姑姑不会也相信那些坊间的谣传吧?”张佑没好气的说道。

说话间已经到了东华门,守门的兵士自然识得李太后母子的红人,恭恭敬敬的将张佑让了进去,李妍和钱倭瓜就没这待遇了,被挡了下来,反正门内就算进了大内,不留行客不可能入宫刺杀张佑,知道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两人索性先回了李府。

张佑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谁知李妍偶尔一句话,还是让他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他的母亲是李纨基本上可以肯定了,另外,听老邢打听到的消息,李文进当初之所以入宫当太监,据说是为了先帝尚在潜邸时的一个宫女儿,具体叫什么,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已经很难考证,不过,假如他所料不错的话,那个宫女应该就是他的母亲李纨。

这就可以解释李文进和李太后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了,李文进是爱屋及乌,李太后呢,开始的时候肯定是看李文进的面子,后来嘛,随着接触日深,估计是被张佑本身的能力所折服了。

只是他仍旧不敢确定自己就是张居正的私生子,当然,张居正曾是穆宗的老师,而那时,穆宗还是裕王,住在裕王府,并且也不怎么招嘉靖待见,张居正想要接近李纨的话,应该并不困难,这样想的话,坊间传言倒也并非空穴来风。但是,那传言究竟从何而来?假如确实是事实的话,就算张居正不想承认,李文进和李太后起码应该知情吧?为什么每次问到这个问题,他们都遮遮掩掩,不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呢?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呢?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就过了隆宗门,进夹道的时候,耳听一声熟悉的惊呼,张佑抬眼时淡蓝背影已在眼前,下意识的张手抱了个满怀,下*体正顶在两瓣丰润柔*软的所在。

“要死啊你,走路不长……哎呀,原来是张大人,奴婢没看清,对不起,对不起!”夏荷本来和春杏走在兰琪头里,闻听兰琪惊呼,急忙回头,见有人抱着自家主子,登时柳眉倒竖,张嘴便骂,却没想到撞人的居然是张佑,登时吓了一跳,连连道歉,同时免不了暗自嘀咕:张大人素日瞧着挺稳重的一个人嘛,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该不会是故意想占姑姑的便宜吧?只是,这可是慈宁宫,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走神儿了,小弟真不是故意的,”触手绵软,即使隔着衣服,仍旧能够感觉到兰琪小腹的滑腻,张佑嘴里道着歉,手却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这才依依不舍的退后:“姐姐可千万别生气……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兰琪眉头紧蹙,脸色煞白,额头渗出不少细密的汗珠,双*腿略有些怪异的夹着,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感觉张佑的视线扫过自己的下*体,她顿时吃了一惊,苍白的俏脸瞬间浮现一抹红晕,羞恼交集,仓促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姑姑来天葵了,淋漓不止,小腹绞痛,大人您不是师从先御医杨大家么,应该也懂妇……”夏荷倒是快人快语,兰琪反应过来,急忙叱道:“男女授受不亲,死妮子瞎说什么呢,再不住口,小心我掌你的嘴!”

夏荷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嘛,奴婢这不是也是心疼你嘛!”

“你——”兰琪被气糊涂了,只觉脸上火烧一般,狠狠白了她一眼,对张佑说道:“都让我惯坏了,别听她胡说八道,不过就是月信连绵一些,没大碍的……子诚是来给娘娘请安的吧?我也是刚入宫,一道进去吧。”

说罢,她匆忙转身,低头快步向前走去,见她面如红布,春杏嘴角上翘,忍不住浮现一抹冷笑,可惜三人心思各异,谁都没看到。

气氛有些尴尬,望着前边兰琪扭的很有韵致的隆,臀,张佑忍不住回味适才下*体与之接触的感觉,暗暗惋惜,要是春杏和夏荷不在就好了,夹道无人,怎么也得亲她一下才好放过她。

然后他忽然皱起了眼眉:不对啊,小腹疼也不用夹着腿吧?瞧这情形,倒好像是那啥处受了伤……刚才她是说也是刚入宫来着吧?不会是老张鲸虐待她吧?不行,得会儿找机会得问问。他奶奶的,敢动老子的女人,我看他是不想混了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两条毒蛇

游府内宅,平日里痴痴傻傻的楚滨先生此刻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品着香茗,在他的旁边,正是他的恩人,平谷名医黄伯强。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游七的精神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这让黄伯强瞬间成了府里的上上宾,出入内宅,如入无人之境。

当然,目前知道游七恢复正常的仅限于有数的几人,这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对张佑恨之入骨,若不是张佑,堂堂的楚滨先生,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他对张居正已经彻底失望,从今以后,他要彻底隐藏在幕后,做一条随时对猎物发动攻击的毒蛇,而猎物,除了张佑,还有那冷酷无情的大明首辅。

“张佑深居简出,看来确实被那个杀手吓着了。”黄伯强刚从外边回来,免不了要将打听到的张佑近况告诉游七。

游七冷笑一声,说道:“深居简出就没事了?死瘸子年少轻狂,早不知无形中得罪了多少人,那不留行客就是明证……”

“对了,我一直在琢磨,不留行客是不是孙德秀请的呢?”

游七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应该不是他,你不是说孙峥被张佑打折双*腿的当晚就遇刺了么,孙德秀又没长前后眼……据我推测,十有八*九是张鲸的手笔。”

“张鲸?”黄伯强挑了挑眉:“不可能吧?张佑就是他派人请进京的,怎么……”

“那是你不了解他,”游七嗤笑一声,说道:“这个老狐狸,心眼儿比针尖儿也大不了多少,死瘸子一夕走红,他恐怕早就后悔出心来了。”

“这样啊,”黄伯强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倒是不妨找机会试探他一下,假如能够合作的话,咱们的胜算就又多了几分。”

“唔,”游七微微额首,沉默片晌,说道:“这两天我考虑了很久,你不是说当初是孙德秀派人把你从平谷请来的么?孙德秀就是个草包,不可能有这份脑子,所以,此事他顶多算个执行者,幕后定是张鲸无疑……”

“为什么不是潞王殿下或者冯保呢?”黄伯强对京中局势不清楚,不解的打断游七。

游七眸子内精光闪烁,解释道:“冯保和相爷相交莫逆,只要张佑不触动到他的利益,他肯定不会主动对张佑出手……他和张鲸不同,心胸起码就比张鲸宽敞的多。至于潞王嘛,就更不可能了,那小子别看岁数小,精明的很,打从去年差点被推上皇位之后就一直韬光养晦,就算真有野心,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也不会选择我,嗯,最起码不会主动选择我。”

“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所以,不用急着跟张鲸联系,只要你透过孙德秀将我已然恢复的消息告诉他,还怕他不联系咱们么?”

黄伯强佩服的五体投地,夸赞道:“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楚滨先生,这番分析,真可谓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游七苦笑摆手:“‘楚滨先生’这称呼,日后再也休提,若无先生救我,我如今不过就是个下人都瞧不起的傻子罢!”

两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闲扯了几句,黄伯强突然拍了拍脑门,一脸懊丧的说道:“适才说到张鲸,我忽然想起来一事,当初我一直以为张鲸招张佑入宫,只是慕其医术,刚才忽然忆起一事,不知和他被召入京有没有关系?”

“哦?快说来听听!”游七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倾向黄伯强。

“那个杨大家你一定听说过吧?”

“嗯,有名的女御医,张佑不就是跟她学的医术嘛。”

“这个杨大家有个儿子,以前在平谷当知县,家妹是他的正室夫人,不过一直不受杨大家待见,去年郑承宗,就是杨大家的儿子,遭御史弹劾被罢官后,一时想不开,居然得了场大病,最后不治身亡,然后我那妹妹便开始琢磨杨大家留给张佑母子的祖宅……”

“说重点!”游七听的有些不耐烦,催促他道。

黄伯强微微额首:“重点就是,张佑的母亲李烁体毛旺盛,家妹府上的管家亲眼所见,然后,今年那管家的把兄弟欲对李氏行不轨之事,反被张佑打伤,他自然不服,便告张佑和李氏母子**,被其撞破……李氏体毛旺盛的事情因为年前的官司弄的人尽皆知,以此为证,加上他把兄替其打点,按道理说肯定是一告一个准儿,结果你猜怎么着?”

游七说道:“此事我有所耳闻,据说那李氏当堂撕破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腋下,居然光洁的很……”说到此处,他突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我终于想明白了,那死瘸子肯定有褪毛的秘方,张鲸所看重的,肯定就是此点……你不知道,当今万岁对女人有个偏好,最喜欢没毛的白虎,老张鲸和坤宁宫王皇后关系不错……老家伙胆子可真是不小啊,为了帮助王皇后争*宠*,也真是豁出去了。”

黄伯强可没想到还有这等秘辛,更想不到张佑褪毛的对象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怔了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说道:“那你说,这事儿要是被万岁爷知道会如何?怎么也得治那死瘸子一个欺君之罪吧?”

游七缓缓摇头,说道:“倒也未必,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得弄清楚张佑到底是如何帮人褪毛的,若仅以药石的话,按现在他在万岁爷心里的分量,恐怕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死瘸子精通针灸之术,能一针把正常人扎成傻子,那褪毛的法子,肯定也和针灸有关,搞不好就得接触到皇后娘娘的私密部位,若能查证此点,张佑必死无疑。”

黄伯强连连点头,说道:“这件事情好说,如今平谷的县尊宁永全据说尤好白虎,家妹素来与其交好,可以让她侧面打听一下,他的夫人曾经连续好多天去找张佑看病,说是治疗宿疾,搞不好就是让他帮着褪毛的。”

“那事不宜迟,你赶紧修书一封,我这就派人跑一趟平谷,”说到这里,游七冷笑一声,道:“只要事实真如你我所料,不光死瘸子的小命儿攥在咱们手里,便是张鲸跟那王皇后,也得乖乖的听咱们的话!”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又装13了

朱翊钧朱翊镠哥俩居然都在慈宁宫,这还是张佑头一次看到潞王,见礼的时候,免不得多端详了几眼,暗暗评价,不愧和万历是亲哥俩儿,眉眼间着实有些相似,不过,这孩子才多大岁数,便印堂发暗,眼眶微陷,这是肾虚的症状嘛。

“快起快起,我说子诚啊,孤王可是对你的大名久仰的很呐,那首《沧海一声笑》孤倒是学会了,不过,那首《笑红尘》却只闻其名,尚未流传,何时有空,教教孤啊?”

李太后笑道:“这孩子,你是堂堂的王爷,总不能就这么红口白牙的向人请教吧?你不知道子诚,鏐儿对你确实仰慕的紧,每次提到你,都是没口子的夸赞,尤其是对那首《笑红尘》更是魂牵梦萦,为此都找过哀家好几回了,想让哀家招太岳家那丫头入宫,教他琴谱呢。”

《沧海一声笑》曾被张佑在宜春园亲口唱出,在场不少园中红姐,好多都善音律,事后免不得凑在一起,早将谱子还原出来,经过这么多天的发酵,已经传遍了四九城。倒是那《笑红尘》由于是张佑私下里唱给张若萱听的,众人便只闻其名,少有人亲耳得闻了。

朱翊镠好琴是见于史载的,能被他如此推崇,张佑不可避免的有些小小得意,谦虚两句,答应抽时间必定亲自去十王府唱给他听。

朱翊钧却突然道:“还去什么十王府啊?朕也对这首曲子有所耳闻,干脆就在这儿唱不就得了。”

本来他神色有些不善,像是在跟谁置气一般,此刻突然插口,倒把张佑吓了一跳。

李太后秀目一亮,附和道:“对啊,就在这儿唱吧……你小子也是个怪才,不通五音,却能作曲,哀家还真挺好奇,能把鏐儿迷成这样的究竟是首什么样的曲子呢。”

兰琪就在太后身后,听众人一片声儿的撺掇张佑唱曲儿,总觉得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唱曲子,不免有些怪异,又很好奇,那《笑红尘》莫非还是神曲不成?

老实说,不光她不相信,其实李太后和朱翊钧也不怎么相信,不通五音就能作出好曲子,让那些浸淫音律多年的人情何以堪?

众目所向,视线灼灼,感受到其中藏着的怀疑,张佑的好胜心登时便被激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笑道:“看来就算我不想唱也不成了,那我索性就痛快点儿,唱的不好,娘娘,陛下跟殿下你们可得多担待着点。”

“唱吧唱吧,废话真多!”朱翊钧道,李太后没说话,却坐正了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张佑一口一个“我”字自称,听在朱翊镠耳朵里十分刺耳,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朱翊钧和李彩凤都状似未觉,倒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已然确定了一件事情,都说这死瘸子是皇兄和母后最*宠*的人,看来一点都不掺假,日后相处,必须注意此点。

“红尘太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就在朱翊镠神游物外的空儿,张佑已经开始唱了起来,他的思绪顿时被拉了回来,很快就被虽有些怪异,却很有韵味的曲调吸引住,闭上眼睛,单手下意识的打起了拍子。

坊间传言,张若萱得此曲后,喜爱异常,自弹自唱,每日不知多少遍。

坊间传言,宜春园头牌秋月姑娘曾放风,谁能帮她得到此曲,必出百金重谢。

哪怕朱翊镠并不喜欢张佑,却仍旧得承认,这首曲子确实当得此等待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翻来覆去的将这一句默念了好几遍,李彩凤视线朦胧,魂飞物外,已是痴了。

触动兰琪心弦的却是那句“只想换得半生逍遥”,只可惜宫墙深重,想到此生便要在这深宫当中终老一生,她便忍不住暗叹一声,脸上泛起了苦笑。

她又想到了张鲸,别看两人年龄差距大,对方又是个阉人,无法人道,却很疼她,她其实一直很庆幸,甚至因为对方的好,深深愧疚不该对张佑产生别样的心思。最近这段时间却不知怎么了,平素倒也不显,每次欢好,张鲸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折磨她。

为什么会这样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有好几次她都想跟李太后说此事了,不过,每每又会想起事后张鲸低三下四的道歉,她很迷惑,果如张鲸所说的那般深爱自己,为什么他会忍心将那些非人的痛苦加诸到自己的身上呢?

张佑呢,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吗?

念头一起,兰琪悚然而惊,回过神来时,张佑早已一曲唱罢,李太后和朱翊镠正在没口子的夸奖他。

用过午膳,朱翊镠最先辞别,紧接着李太后也回暖阁休息,朱翊钧扯着张佑往出走,边行边埋怨:“你说的那报纸到底还办不办?今日早朝,又有言官上书谏朕要雨露均沾,不该独*宠*郑氏,狗娘养的,老子好歹也是堂堂天子,跟谁睡觉用的着他们管?”

张佑这才明白为何初见他时神色不善了,都爆了粗口,看来是被气的不轻。

“那个,陛下息怒,此等不过都是些沽名卖直的小人罢,用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劝了一句之后,眼见朱翊钧瞪起了眼,他不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求饶道:“微臣知错,这不是这些日子一直防着那个不留行客么,陛下放心,经过这些天的训练,微臣的护卫们已有小成,回去微臣就开始着手报纸的事……”

“对了,听舅舅说,你最近一直在训练戚继光给你的那些护卫,朕挺好奇,你小子莫非还懂兵法不成?”

张佑笑道:“懂不懂的,哪天把他们带进来,您一看就知道了。”

“嗯,朕拭目以待。”

朱翊钧还有事,又叮嘱张佑一定要尽快落实报纸的事情之后,匆匆离去,待其走远,张佑并未离开,而是径直去找兰琪。

兰琪在自己房内休息,听夏荷说张佑来访,心没来由的狂跳起来,待张佑进门,顺口就将夏荷跟春杏支了出去。

只是眼见二人出门,她却开始后悔,有心招呼二人,又怕二人疑心,左右为难,不免显得有些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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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鞭痕

上次亲兰琪是在晚上,位置也偏僻,如今么……

将兰琪局促的表现尽收眼底,张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笑。

“琪姐姐,站着说话怕不是待客之道吧?”嘴上说着,不等兰琪礼让,他已自顾坐到了椅子上。兰琪终于反应过来,急忙亲自给张佑去倒白开水,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姣好的背影不禁让张佑咽了口吐沫,不过此处距离太后寝宫太近,他可不敢保证若是自己无礼的话,兰琪会不会尖叫,所以只能将蠢蠢欲动的心强行压着,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其实我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姐姐身体不适,特意来打听一下。”

兰琪身子一震,强装镇定,转身端着茶杯走到张佑旁边,一边将水递给他一边微笑道:“谢谢子诚关心,不是说了嘛,就是来月信了,没大碍的。”

张佑没喝水,顺手将茶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似笑非笑的望着兰琪,说道:“姐姐忒小瞧我了吧?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来月信时,私*处会疼?”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兰琪,见其俏脸瞬间变色,登时便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对方走路夹腿,还真的是因为私*处。炎症?还是果如自己所料,是老张鲸虐待她呢?

兰琪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万万也没想到,如此羞人的事情,竟然被张佑看了出来,失神片刻,回过神来,下意识道:“胡说什么呢?什么私……的,再瞎说,可别怪我无礼!”

“真的是胡说么?”张佑突然站了起来,一个大步便突破了男女间一米的安全距离。

感受着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兰琪心如擂鼓,匆忙后撤,却不想张佑步步紧逼,毫不罢休,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再也无法后退。

“你别逼我……你是我什么人?我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我是你弟弟,我喜欢你!”张佑一字一顿,十分真诚——男人博爱,这句表白,并非违心。

兰琪如遭雷击,心里咯噔一声,嘴里却道:“嘁,你是谁,堂堂御马监印公的义子,陛下信重,娘娘*宠*爱,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会稀罕我这么个残花败柳?”

“残花败柳就不配得到爱情了?笑话!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无法阻挡我喜欢你!”

“我……”如今这年代的女人哪曾听过如此霸道的情话,兰琪本就对张佑有好感,闻言心如鹿撞,热血激涌,真想投进张佑怀里,向他诉说这段时间的所有委屈。想到委屈,张鲸的名字顿时跳入脑海。她清醒过来,神色复杂,幽幽叹道:“好吧,就算你真的喜欢我,只是可惜,你我认识的太晚了!”

“只要你也喜欢我,什么时候都不晚!”张佑霸道的说道,边说边扶住了兰琪的脸颊,俯首亲了上去。

“唔!”兰琪欲拒还迎,最后想起张鲸这些日子的粗暴,终于彻底放弃抵抗,紧紧抱住了张佑。

……

“这是什么?”胡乱抚*摸的时候,张佑忽然感觉兰琪原本光滑的肌肤上有些一捋一捋的凸起,边问着边顺手将对方的裙裾撩了起来,由于天气很热,裙裾下只有一条粉色的亵裤,但见一片雪白,上边却横七竖八的错落着一条一条紫色的鞭痕。

“别看!”兰琪惊呼,手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张佑的脸色早就变了,欲*望消褪,怒火点燃,根本没理兰琪说什么,将裙裾又往起撩了撩,但见小腹雪白平坦,上边倒无伤痕,他不死心,板着兰琪肩膀,硬将她转了个身,果见后背腰间也布满了许多鞭痕,便亵裤之下,也隐约可见。

“我果然没有猜错,老东西果然虐待你!”

事已至此,兰琪反倒坦然了,强转回身,从张佑手里夺过裙角放下,擦着张佑向椅子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其实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这些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待我很好,刚才的事情,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这次……”

“对你很好?”张佑冷笑着打断兰琪,愤怒的说道:“那些鞭痕又是怎么回事?真待你很好的话,会舍得如此鞭挞于你?”

“我……也许是他最近心情不好吧!”说实话,这么说的时候,兰琪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张佑果然再次冷笑,说道:“心情不好就虐待你?男子汉大丈夫,冲女人撒气算什么本事?哦,是了,我倒忘了,老东西的宝贝早就被割了,根本就不算男人!”

“别说了……”

“我偏要说,姐姐,难道你真的愿意跟着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过一辈子么?若他真心待你倒也罢了,如今看来,你哪里是他的夫人,根本就是他发泄的工具……”

“别说了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你没听到吗?”兰琪俏脸涨红,用力喊道,张佑的话一句一句,字字句句都戳中她的痛处,激动之下,她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

“谁在琪姑姑屋里?”外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张佑和兰琪大吃一惊,同时冷静了下来。

“王贵人?”夏荷惊讶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和春杏同时见礼的声音。

什么时候又有了个王贵人?张佑探询的望向兰琪,兰琪轻启檀口,低声道:“就是王蓉,以前是这里的宫女,前段时间被万岁爷*宠*幸,不久前刚被封为贵人。”

“原来是她!”张佑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那天兰琪不在,并不知道张佑与王蓉之间的交集,闻言奇怪的瞥他一眼,说道:“娘娘近来待王贵人很好,刚才咱俩……若是被她听了去,告诉娘娘的话,咱俩可就完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张佑并未多做解释,心头暗想,王蓉居然被封作贵人,就不知道上次和朱翊钧春风一度有没有怀上龙种,若真怀上的话,肯定便是史籍上记载的王恭妃无疑。

距离她被朱翊钧**宠**幸多久了?

胡思乱想着,他随口说道:“怕什么?放心吧,就算真的听到了什么,她也不可能去告诉娘娘的,走,咱俩出去看看!”

“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自信?”兰琪嘀咕一句,眼见张佑去开门,忙收拾仪容,生恐被王贵人看出什么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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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龙种

“张大人?太好了,我正要找您呢……”

王蓉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不光夏荷春杏瞧的一怔,就连兰琪也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个王贵人对张佑如此客气?

“不会是想要当面感谢我吧?”张佑笑着打断王蓉,说道:“我也是刚听说你被万岁爷封作了贵人,恭喜你了,”说着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脑子,还差你好几百两银子呢,如今你荣升贵人,应该看不上这点儿小钱儿了,不若干脆就一笔勾销吧?”

这当然是开玩笑了,谁知王蓉却当了真,连连摆手,又觉不妥,急忙停手,急*促说道:“不要了不要了,大人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大人待奴……待我恩重如山,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找您是想当面谢谢您,可不是为了那几百两银子。”

眼见她急的小脸儿都红了,张佑这才感觉好像玩笑开过了头,不过,却也益发感觉王蓉这人心性不错,暗暗期盼,她要真的就是历史上的那个王恭妃就好了。

“琪姐姐,就让王贵人站在门口怕是不好吧?”张佑扯开了话题。

兰琪这才从震惊中醒神儿,忙将王蓉让进了屋。

早有都人去烧开水,本是为张佑准备的,王蓉来的巧,夏荷春杏忙着沏茶倒水,又洗了果木端上来,这才在兰琪的示意下,悄然退下。

“夏荷,瞧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你先支应着,我去去就来。”出了门,春杏悄声说道。

夏荷不满的噘起嘴:“又有事?最近你可是有点不正常啊,姑姑都察觉了……”

“姑姑怎么说?”春杏微微变色。

夏荷却没留意,笑道:“姑姑说你准是发春了,喜欢上了哪个小宦官,准备成全你呢。”

春杏提着的心放了下去,佯怒道:“我才没喜欢什么小宦官呢,就算想找个对食,起码也得学姑姑那样,找个有身份的才行……行了,不跟你说了,我真有点事儿,待会若是姑姑问起,你可得帮我遮掩着点。”

夏荷点头:“行啦行啦,咱俩亲如姐妹,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不是有事嘛,赶紧去吧!”

春杏抱了抱夏荷,这才匆匆离开,出了慈宁宫,径直往秉笔值房走去,这个点儿,张鲸八*九会在那里。

屋内,经过张佑简短的一番介绍,兰琪终于明白了王蓉为什么对他如此客气,忍不住道:“如此说来,王贵人果然幸运,有张大人出手相助……只是子诚,我有点奇怪,违背万岁爷的意旨,当时你就不害怕么?”

“说不怕你们肯定不相信,其实确实挺害怕,不过嘛,我是瞧着陛下自己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他倒不是不喜欢王贵人,不过是怕娘娘数落他罢……对了,后来他还真的来找娘娘主动承认错误吗?”

兰琪点头道:“嗯,娘娘起初很生气,不过后来就不生气了,只告诫万岁爷,既然木已成舟,就得负起责任来,你不知道,娘娘最讨厌的就是不尊重女人的男人了。”

张佑听的连连点头,转而望向王蓉,说道:“对了,距上次陛下临幸有段时间了吧,贵人且伸出手来,容微臣给你把把脉。”

临幸二字让王蓉有些面红耳赤,不过她明白张佑的意思,虽觉害羞,仍旧扭扭捏捏的伸出了手。

是不是王恭妃,可就在此一举了!

正因为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探手的时候,张佑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兰琪和王蓉也紧张起来,要知道,今上大婚好几年了,至今可是仍旧无后啊。

“怎么样?”屏息凝神,眼见张佑终于睁开眼睛,兰琪抢着问道。

王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张佑。

门外,夏荷将俏脸紧紧贴在门缝上。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若微臣判断不错的话,您的腹中,定然是个龙种!”张佑语气平静的说道,这是他强自压制的结果,其实,他早就开心坏了,当然不是为了王蓉,也不是为了朱翊钧,而是就在他感受到喜脉症状的时候,切切实实的感觉到历史车轮被自己缓缓推离了原轨。

王恭妃生子朱常洛,后来继承帝位,是为明光宗。可惜她却并未享受过哪怕一天母凭子贵的幸福,被幽禁冷宫近二十载,至死都没见到儿子继承皇位。

张佑不知道为何她如此不受朱翊钧待见,只能归咎于他的逆反心理,根据史籍记载,王恭妃是珠胎暗结,纸里包不住火之后才被李太后发现的,先大骂了朱翊钧一通,紧接着便逼迫他给当时还是宫女的王恭妃名分。

这或许触动了越来越有主见的朱翊钧的逆反之心,好吧,你是母后,我惹不起你,不就是名分嘛,朕给她一个就是,不过,我偏就不去见她,这你总管不着了吧?

再然后,他最喜爱的郑淑嫔也生了儿子,这下,连儿子这个因素都被弥补,王恭妃益发没有出头之日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佑不清楚自己推测的对不对,如今王蓉以贵人的身份怀上了龙种,日后怕也没有了验证的机会。

这很好,既然朱翊钧主动给了王蓉名分,那么她怀上龙种这件事情于他来说,应该就是个特大的喜讯了吧?

“恭喜王贵人,奴婢在这里先给您道喜啦!”惊喜过后,兰琪急忙给王蓉道贺。

王蓉脸色酡红,脑子晕乎乎的,眼见兰琪躬身见礼,这才从巨大的喜悦中挣脱出来,匆忙起身将其搀住,惶恐道:“姑姑这是做什么?若不是你将我带进慈宁宫,也就不可能有我的今天……你和张大人都是我的恩人,我王蓉对天发誓,无论将来走到何种地步,若忘两位恩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么大的喜讯,死呀活的多没劲?依我说啊,赶紧去跟娘娘报喜才是正经。”张佑说道,兰琪连连点头,拽着王蓉就往外走。

张佑快步跟上,边走边道:“正好将老东西欺负姐姐的事情告诉娘娘,求娘娘开恩,有贵人怀上龙种这消息,保不齐娘娘一高兴,就将姐姐转赐给小弟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下马威

“什么?”王蓉倏地站住,不可思议的回望张佑:“你喜欢琪姑姑?”

兰琪也停了下来,怒视张佑:“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事实上,我喜欢你的事情,娘娘早就知道了。”

“什么?娘娘早就知道?谁告诉她的?”

张佑嘿嘿一笑,说道:“还用人告诉?娘娘是过来人,早就看出来了。”

兰琪呆了一下,连摇螓首:“知道也不行,反正你不许跟娘娘说,不然……不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威胁张佑,四下张望,忽然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把剪子,那是她做女红用的,忙冲过去取在手中,往脖子上一比:“你要敢说,我就死给你看!”

“琪姑姑……”王蓉吓坏了,想要上前,又怕刺激到兰琪,只能望回张佑:“张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别管如何,你可不能逼琪姑姑啊!”

兰琪表情决绝,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张佑唯有苦笑,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得,你快把剪子放下,我怕了你了,不告诉娘娘总行了吧?”

“你先发誓!”兰琪不依不饶。

“好好好,”张佑无奈的竖起一只手来:“我张佑对天发誓,绝不胡言乱语,如有违背,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现在总该放下剪子了吧?这么锋利的东西,万一伤着你,岂不要心疼死我么?”

“你……”兰琪被张佑的厚脸皮气乐了,无奈的指了指他,恨恨的将剪子扔在桌子上,边往外走边恨恨说道:“用不着你心疼……记着你发的誓,不然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听说王蓉居然怀了龙种,李太后果然大喜,又是感谢祖宗庇佑又是感念菩萨开恩,都不知道怎么着好了。

“子诚,你赶紧着,给王贵人开安胎药,以后他们母子俩哀家就交给你了,每隔五天,你必须得进宫给她看一次脉。另外,琪儿,你知会司礼监一声,下月初一,哀家要去天寿山谒陵。对了对了,赶紧去通知陈太后一声,这么大的事儿,应该让她也知道……不对,算了,还是哀家亲自跑一遭吧!”

眼看着李太后匆匆起身往外走,张佑和王蓉兰琪面面相觑,无语凌乱——这还是那个一贯以稳重著称的慈圣老娘娘么?瞧这样子,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李太后领着王蓉和兰琪去慈庆宫给陈太后报喜,张佑和陈太后不熟,在隆宗门就跟她们分了手,径直往乾清宫而去。

他是这里的常客,一路畅通无阻,谁知刚上丹陛,就被一位身穿红色蟒袍的中年内官拦了下来:“站住!来者何人?此乃后宫禁地,你一个小小外官竟然敢擅闯入内……大汉将军何在,还不赶紧给咱家把这小子擒住?”

“公公,这是格物所的张大人,宫里的常客……”一名大汉将军凑上前说道,说到此处,向张佑握拳行了个军礼,有些尴尬的说道:“张大人别生气,张公公是最近才从司礼监调过来任管事牌子的,不认识您!”

“不认识?”张佑微微一笑,说道:“瘸着腿子满后宫串悠的除了本官,怕还没有第二个吧?早就听说乾清宫新来了一个管事儿,原是司礼监的秉笔,叫什么张大受的,想来您就是了?我说张公公,你这哪里是不认识本官,纯粹是想给本官一个下马威吧?”

冯保养着两条狗,一个徐爵,一个张大受,没一个好东西,张佑本就不喜,加之他本就小心眼儿,是以根本就没给对方来客气的。

大汉将军更尴尬了,偏偏两边谁都惹不起,张口结舌了半天,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心里默念,惹不起,老子躲着总行了吧?

其余大汉将军眼见张佑和张大受针锋相对,纷纷打起了精神,暗暗猜测起二人的胜负来。

殿内隐隐传来朱翊钧的声音,应该是从暖阁那边所发出,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

张大受确实是想给张佑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张佑非但不怵,反而毫不容情,给了自己一个难看。

怎么办?

惹又惹不起,退缩么,也太丢人了点儿吧?

感受到众大汉将军看笑话的眼神儿,他有些后悔,早知张佑如此难缠,何必招惹他呢?

瞧张大受神色变幻莫定,张佑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不说话了?张公公,适才不是挺威风的么?”

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眼见张佑步步紧逼,张大受瞬间做出了决定,干笑一声,说道:“对不住了张大人,咱家新过来的,就看清您老人家这身儿青色官服了,确实没把您认出来,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咱家一般见识,咱家这厢给您赔罪了。”

说着,他躬身唱了个肥喏。

大汉将军们傻眼了,这可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啊,论权势地位不在各监掌印之下,除了司礼监掌印,御马监掌印,东厂厂公之外,基本上就得轮到他了,竟然对一个七品官儿如此低三下四,不敢说绝后,空前肯定没错儿了。

不过,再想想张佑的身份地位,他们又释然了,不低三下四又如何?搞不好人家给万岁爷递句话就能撸了张大受的管事牌子差事,这位小张大人别看表面上平易近人,没有丝毫架子,听说可是个小心眼儿,换成别人,一下镇不住的话,怕也只能服软儿了。

突然间,大伙儿开始有点同情起张大受来了,这个管事牌子干的,还真够窝囊的。

“现在认出来了,本官可以进去了吧?”

“这个,”张大受咬了咬牙:“进倒可以,不过,咱家还是劝大人一句,万岁爷正在发怒呢,最好别进。”

“哦?为什么发怒?”这才分别多久,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张佑奇怪的问道。

“万岁爷最喜欢的玉佩不见了,勃然大怒,老祖宗正在里头挨训呢。”您不是牛么,有本事进去啊,咱家就不信了,万岁爷就能给你好脸儿?当然,后边这话是张大受想的,可没敢说出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突然打脸

朱翊钧有块团龙佩,玉质温润,冰凉剔透,他十分喜欢,经常拿在手里把*玩,听张大受说到这里,张佑不禁暗想,莫不会就是这块团龙佩吧?倒未留心张大受的心思。

“冯公公在里头么?你不是乾清宫的管事嘛,你怎么没挨训?”

张大受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苦笑道:“张大人见笑了,何止是挨训,咱家这胸口还让万岁爷踹了一脚呢,若非咱家刚过来没多久,保不齐小命儿都没了。”

说着一顿,赔笑道:“那团龙佩是万岁爷的心爱之物,在这乾清宫内居然也能不翼而飞,万岁爷雷霆大怒,咱家劝大人一句,最好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的好。”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全是为了张佑着想,他却从中听出了激将之意,不禁暗笑,傲然道:“不妨事,陛下是非分明,断不会迁怒于本官的……本官有重要的事情要向陛下禀报,耽误不得,公公但去通秉便是。”

张大受暗暗冷笑,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摊手道:“这可是大人您说的,待会儿万一皇帝爷爷发作您,您可别怪咱家没事先提醒。”

张佑不耐的挥挥手:“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你放心,陛下肯定不会发作本官。”

真不知道你小子从哪儿来的底气?

张大受眯了眯眼,不再多言,冲张佑拱拱手,迈步进殿,径往东边暖阁而行,边走边打着主意,非借朱翊钧的怒火好好整一整张佑不可,不然,适才那口恶气还真咽不下去。

走到暖阁门口,他没有忙着入内,而是侧耳听了片刻,发现朱翊钧仍在盛怒之中,还在不停的数落冯保,怪他管教不严,又骂偷玉佩的胆大包天,说到怒处,不知将什么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就是此刻了,张大受暗喜,躬身进了暖阁,没敢抬头,估摸着朱翊钧的方向远远的就跪了下去,不轻不重的说道:“启禀皇帝爷爷,格物所总管张佑大人殿外候驾,说有要事禀报……”

“他有屁的要事!”朱翊钧恨恨打断张大受,不耐烦的挥手:“不见不见,没见朕正烦着么?让他给朕滚远点儿……”

“是,老奴这就去回他……不过,瞧小张大人面色,倒像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好,就让他进来,要是敢糊弄朕,看朕怎么收拾他!”

张大受大喜,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临出门,感受到冯保回首探寻的目光,他却视而不见,装作没有发现。

兔崽子,这是翅膀硬了对吧?咱家告诉你们多少次了,暂时不要跟张佑作对,你倒好,明知道万岁爷正在盛怒之中,还故意借他的势收拾张佑,真当张佑是傻子么?

冯保恨的直咬牙,关键他太了解朱翊钧了,丢玉佩的事情根本就和张佑扯不上关系,就算迁怒于张佑,顶多训斥几句,不痛不痒的,根本就不可能伤到筋骨。等张佑回过味儿来,却必然会恨极了张大受。这根本就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图一时之快,一点儿都不划算。

还是太嫩啊,政治斗争如此残酷,不动手的话,就和和气气的,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旦动手,便需一击必杀,耍这种小聪明有个屁用?

就在冯保趴在地上扣着砖缝胡思乱想的时候,张佑已经随着张大受进了暖阁,刚要见礼,朱翊钧已经不耐烦的制止了他:“不是有要事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就赶紧给朕滚出去忙乎报纸的事儿……”

“陛下,怒则伤肝,总这么大火气,对身体可没好处……”张佑笑嘻嘻的说道,话没说完就被朱翊钧打断:“废话,心爱之物不翼而飞,还是在朕的寝宫,换作你你不生气?”

“可是那块团龙玉佩么?”张佑问道。

朱翊钧不耐烦的说道:“废话,不是它,朕能生这么大的气?”

“丢的好,团龙去,龙种来,看来冥冥之中,果有定数啊!”张佑漫声说道。“丢的好”三个字出口,着实吓了冯保一跳,朱翊钧也勃然变色,正要发怒,张大受已经抢先跳了出来,怒喝道:“大胆张佑,陛下心爱之物丢了,你身为臣子,不思劝解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叫好,真是胆大至极……”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张佑不屑的笑望张大受,揶揄道:“公公瞧着岁数也不是特别大嘛,有四十了么?怎么耳朵不好使呢?你光听本官说‘丢的好’了,就没听到本官后边的话吧?”

后边的话?张大受怔住了,别说,他还真没留神。

朱翊钧和冯保被张佑的话指引,也开始回忆,张佑却仍旧自顾自的往下说:“我就纳了闷儿了,我没得罪您吧张公公?刚才在殿门口你先给了我个下马威,如今又断章取义,揪着本官不放,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何居心啊?”

“咱家……”

“咱你大爷!”张佑突然发作起来,指着张大受的鼻子怒道:“陛下在上,你一口一个‘咱家’,视陛下于何地?陛下盛怒,你身为臣子,不思劝解,反而处处挑拨,又是何居心?陛下信任,才让你当乾清宫的管事,你倒好,刚上任陛下心爱的团龙佩就不翼而飞,不琢磨着怎么找回,反而处处留难本官,你自己拍拍良心,这个乾清宫管事,你胜任么?”

张大受傻眼了,他万万也想不到张佑居然会突然发作于他,偏偏张佑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法反驳,被噎的脸红脖子粗,冷汗狂涌,瞬间便浸湿了衣服。

他偷瞥朱翊钧一眼,见其正冷冷的瞧着自己,不禁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皇帝爷爷息怒,皇帝爷爷息怒,老奴万死,老奴万死……”

求饶的同时,他的心里忍不住涌上一股不解,明明自己占着理,怎么稀里糊涂的,反倒是自己求起饶来了?

刚才张佑到底说的啥来着?丢的好,团龙去,龙种来……龙种?

他突然回忆起了张佑适才所说的内容,龙种二字跳入脑海,一颗心顿时开始下沉,完了,怪不得死瘸子胸有成竹,原来揣着这么大个喜讯呢,好奸诈的死瘸子,咱家这次可算被你坑苦喽!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张佑听封

“陛下,张大受确有不是的地方,求您念在皇家有后的份上,饶他这回吧?”毕竟是一手提拔起来的,饶是冯保对张大受颇有不满,关键时刻,仍旧不得不替他出头。

说着,他还怕朱翊钧不依不饶,望向张佑,忙着把话题往边儿上扯:“子诚,刚才你说‘团龙去,龙种来’,到底是哪位娘娘怀了龙种?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对啊,到底是谁怀了朕的龙种?确认了么?”朱翊钧果然被成功的转移了视线,急切的打断了冯保。

张大受悄悄擦了擦冷汗,感激的望向冯保,一颗心兀自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张佑不喜欢冯保,不过,他得承认,张居正的改革之所以能够进行的如此深入,和冯保的支持脱不开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说,冯保起码还有可取之处的。

其实适才他本不必突然拿张大受开刀的,之所以出手,就是因为冯保在场。他搞不清张大受的行为是否出自冯保的授意,这其实无关紧要,他所要做的,就是告诉对方,不要欺他年轻位卑,相安无事倒也罢了,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

当然,他是个聪明人,或许他不懂政治,不过,该有的分寸还是明白的。所以,敲打张大受一番,亮明自己的底线也就够了,冯保笑脸相对,他自然也回以该有的尊敬。

“陛下,内相大人,”张佑冲冯保拱了拱手,半埋怨的说道:“你们也没等微臣把话说完嘛……怀龙种的不是别人,正是陛下新近晋封的王贵人,正好她去慈宁宫给娘娘请安,微臣亲自给她诊的脉,敢拿脑袋担保,确是龙种无疑。太后娘娘欢喜坏了,亲口吩咐让微臣今后负责王贵人母子,务必每隔五天进宫给其看一次脉,还让兰琪吩咐司礼监……是了,正好内相大人也在,干脆我就告诉您一声吧,娘娘想着下月初一去天寿山谒陵呢。”

冯保脸上笑的跟花儿似的,眼睛都眯缝没了,说道:“应该的应该的,这么大的喜事,确实应该跟列祖列宗们道个喜……陛下,老奴觉得,您也应该亲自去一下的好,您以为呢?”

朱翊钧笑逐颜开,连连点头:“嗯,确实该去……想不到我朱翊钧也是要有儿子的人了,子诚,王贵人的脉相如何?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感受到对方发自肺腑的喜悦,张佑的心总算定了下来,笑道:“陛下,您瞧瞧您,这会子哪像个君临天下的皇帝,简直就跟个孩子似的嘛,您放心吧,别的微臣或许不敢吹牛,论到医术嘛,还是有点自信的,王贵人脉相有力,身子康健着呢……对了,格物所新近发明了一个医用的器械,只要带到耳朵上,隔着老远也能听到心跳,等再过几个月,龙种成形,微臣让您亲耳听听他的心跳,那种生命的律动,我敢保陛下从来都没体会过。”

他心血来潮,突然想到了后世的听诊器,随口就说了出来。

朱翊钧果然大喜,流露出神往之色:“好好好,你这么一说,朕还真挺好奇的,那东西叫什么?抽空带进宫来,朕先瞅瞅再说。”

“微臣叫它‘听诊器’,陛下若觉此名不雅,正好赏个恩赐,给它正名。”

“听诊器?这名字就不错嘛,就叫这个名字吧。”朱翊钧说道,想了想,神色突然严肃了下来:“张佑听封……”

张佑一怔,冯保忙扯他一把:“傻小子,万岁爷要赏你了,还傻站着?”他回过神来,忙跪倒在地,暗地里则一个劲儿腹诽:老子替你办的事儿也不少了,至今不过混了个七品,这倒好,王蓉有了龙种就要封赏了,合着还是占了那尚未出世的朱常洛的光了呗。就不知真生出来之后还会不会叫这个名字?

“念尔做事勤勉,前番又甘冒风险替朕保下了龙种,居功至伟,特加封你世袭锦衣卫千户,授奉政大夫,赐斗牛服。尔母教子有功,特封宜人……大伴,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另外,历来母以子贵,王贵人如今怀了朕的龙种,理当恩赏,加封宁妃吧,你知会钦天监一声,挑个好日子,行册封之礼。”

“内臣领命!”冯保叩头如仪,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下来。

“团龙佩的事情必须严查,朕给你三天的时间,查不出来,你也别来见朕了,自己去慈宁宫领罚。”

“是!”冯保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原位,哪里用三天,明天日出之前,他就要让手底下的人们把那个胆敢偷玉佩的兔崽子揪出来,这哪里是偷朱翊钧,摆明了是给张大受下马威,满后宫有这能力的屈指可数,其最终的矛头,指向的根本就是他冯保嘛。

“行了,你俩先退下吧,朕和子诚说说话……对了,张大受,今天看在宁妃有喜的面子上,朕懒的搭理你,自去找大汉将军领十廷杖,罚俸三月,再有下次,自己掂量着。”

张大受急忙磕头谢恩,起身和冯保一道出了暖阁,临别之际,忍不住回头恶狠狠的望了一眼张佑。

“行啦,别看啦,还嫌丢人不够么?”冯保没好气的低声训斥一句,又道:“你呀,让咱家说什么好?咱家早就告诉过你们,在咱家见张佑之前,不许你们动他,你们就是不听,这次知道厉害了吧?听听他怎么跟万岁说话呢,居然敢说万岁不像个君临天下的皇帝,万岁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换作别人试试?”

“义父,孩儿知错了,其实也不能全怨孩儿,孩儿确实没认出他来,就见一个穿青袍的官员突然冒了出来,自然免不了呵斥他两句,谁知道他这么小心眼儿啊,竟然……”

“行了行了,什么叫没认出来,敢直入内宫的瘸子除了他张佑还有二人?总之你给咱家记好了,不许再招惹张佑,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别怪咱家无情。”

张大受点头如捣蒜,心里却不以为然,暗打主意,下来得赶紧找徐爵商议一下,老东西岁数越大胆子越小,瞻前顾后的,越来越没出息了。

第一百八十章 往事不堪回首

李府后门,护城河畔,吃过晚饭之后,张佑一个人过来散步。

他不时瞥一眼东华门的方向,心里有些期盼,可惜却一直没看到那个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倒是没过多久,李文进从后门走了过来。

“臭小子,有心事?”

张佑摇摇头,笑道:“孩儿能有什么心事啊?”

“倒也是,刚二十岁,就挣到世袭锦衣卫千户的世职了,满朝内外,怕要羡煞无数人的,不过,咱家还是觉得你有点儿不正常,晚饭你素来要吃两碗米饭的,今晚好像就吃了一碗吧?”

千户跟千户不同,所谓世袭,就是说,等张佑死了,他的嫡长子可以继承这个锦衣卫千户的职务,嫡长子死了,嫡长子的嫡长子继续继承……这样一来,含金量可就比那些普通的千户高的多了,别看仅仅是个五品官儿,给个正三品正二品的都不换。

“义父您观察可真够仔细的,”张佑苦笑着说道,冯保办事十分利落,他的身上已经穿上了鲜红的斗牛服,这种官服不在九品十八阶之内,和蟒袍,飞鱼服,麒麟服类似,属于皇帝恩赏的范畴,无比荣耀,非特赐而不可得,他这年纪就能穿上,实在是罕见的很。

“好吧,孩儿确实有点心事,是关于兰琪的,今天我无意中发现,她的身上有好多鞭痕……”

“鞭痕?她这位份,谁敢打她?”李文进惊讶的打断了张佑,然后猛然恍悟过来:“莫非,是张鲸?”

张佑点了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本想将此事告诉太后娘娘,求娘娘将兰琪赏赐给我,谁知兰琪誓死不肯,以死相逼,搞的孩儿颇为郁闷,我就纳闷儿了,老东西如此待她,她怎么还这么护着?”

“张鲸一直待她不错,为了娶她,张鲸曾经冒着风雪,在慈宁宫门口整整跪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整个身子都被雪盖住了,差点没被冻死。兰琪嫁给他差不多快两年了吧,咱家瞅着,一直挺幸福……”说到此处,李文进沉吟起来,良久道:“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怪不得最近总觉得这丫头精神有点恍惚……”

“孩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张佑附和了一句,说道:“不瞒义父,起初孩儿对兰琪,最多的其实还是欲*望,您也知道,孩儿一直就对成熟的女人感兴趣,她长的漂亮,身材又好,头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孩儿就很心动。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发现她的人品也很不错,尤其是对娘娘,可谓忠心耿耿,看到她身上密布的那些鞭痕时,孩儿不光是愤怒,更多的还是心疼,说真的,我真恨不得马上去隔壁把那个老家伙千刀万剐。”

“咱家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当初……”李文进惊觉失言,顿时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你也别太着急,感情这种事情最是不能着急,慢慢来,为父看的出来,兰琪对你并非没有好感,不过是碍于身份,一时间无法接受吧。宫女和太监之间对食,虽和民间正常夫妻不同,不过,感情上其实并无区别,兰琪是个知书识礼的好孩子,心里那个坎儿可不是那么好迈过去的……若是她真的马上就投进你的怀抱,怕你日后也不会如何珍惜吧?”

说到最后,李文进已经轻轻笑了起来。

张佑无奈的点头,说道:“义父的意思孩儿明白,越容易得到的东 你所看的《明医天下》的 第180章 往事不堪回首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欲.秋.中.文) 进去后再搜《明医天下》 观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李文进的担忧

“当然十分看好,孩儿还琢磨着撺掇娘娘也参与进来呢,今日入宫就为此事,谁知正碰上王贵人,不,宁妃有了身孕,这才没顾上跟娘娘提吧。”

“这事儿暂时先不用跟娘娘提了,她是母仪天下的太后,掺和这事对她的名声有影响,为父管理着宝和店,既然你看好,就先从里头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试试水,另外,听你母亲说,您跟张让家的最近联手在搞银号,这倒是个挣钱的营生,不能让外人主导,为父先给你五十万两,不够的话咱们再想办法……”

宝和店是皇家的营生,经营范围很广,相当于皇家自负盈亏的一个小金库,以前由司礼监管理,张居正上台之后,将其交给了李太后,李太后不可能亲自出面,这个掌总之人,自然选择最亲近的李文进。

“义父……”

“行啦,为父的就是你的,你就可着劲儿的折腾,就算全赔光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便是。话说回来了,为父相信你的眼光,你小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许多看似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其实你小子早就有了谱儿,对吧?”

张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子,笑道:“原来在义父心中,孩儿这么厉害啊?成,既然您这么信的过孩儿,孩儿若是不做出一番成绩来,还真对不住您了呢,您放心,我准保不让咱们的银子打了水漂。”

李文进额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听皇帝唠叨,你准备搞一个印刷的机构,想要印刷报纸……朝廷不是有邸报么?再说了,邸报的印刷掌握在通政司和六科手中,那起子读书人连皇帝都敢骂,跟他们抢饭碗,你可得先做好被吐沫星子淹死的准备。”

邸报最早见于汉朝,又叫宫门抄,相当于最早的新闻发布形式,上边记载的大多是皇帝的诏命,官员的升迁任免等消息,发展到宋朝时,已经成为了统治者控制舆论导向的工具,产生了类似后世新闻审批的“定本”制度。

到了明朝,民间也出现了私营的报房,所发布的报纸内容基本上都是复制邸报,用以贩卖牟利,这种报纸,又被称为朝报。

后世评价,明朝的邸报管制有所放松,研究者指出,明朝的邸报上,经常刊载一些颇为大胆的政治言论,甚至将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皇帝和权臣。而这一现象的产生,绝非统治阶层的自愿,而是源自文人士大夫势力的高涨,对皇权产生巨大冲击所附带的衍生。

这也是为什么张佑一提办报纸,朱翊钧顿时强烈支持的根本原因,归根结底,如今的万历邸钞并未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那些处处跟他对着干的文人们手中。

当然了,表面上看,张佑创办报纸是为了朱翊钧着想,其实,深层的目的还是为了他自己的远大理想。而若想实现他的理想,观念的改变必不可少,而想要改变民众的观念,报纸这种工具是不可或缺的。

他并不准备将这些全都告诉李文进,不是不信任,纯粹是时代的局限,若他的灵魂不是来自后世,也不可能想象到后世媒体所能产生的巨大能量。

“义父说的孩儿都知道,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孩儿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身为臣子的,就得想办法为陛下分忧,骂就随他们骂好了,反正又不痛不痒的,只要皇帝信任孩儿,量他们也翻不出多大风浪。”他随口说道,说着一顿,嘿嘿笑道:

“再有了,他们不许陛下耽于美色,荒怠国事,自己却今天娶一房姨太太,明天接一个俏姑娘,自己反倒欢饮达旦夜夜笙歌,没这个道理嘛。一个个的全都装的道貌岸然,忽悠的老百姓们全把他们当成圣人,孩儿就是看不惯,非把他们的老底儿全都揭出来不可!”

“咱家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果然还是被咱家料中了。”李文进苦笑着说道,随即叹了口气,道:“你是个有主见的,既然是为了皇帝,咱家也不拦你,就劝你一句,别小瞧那些文人,他们杀人不用刀,真逼急了他们,万一事儿闹大了,怕是连皇帝都保不了你,嘉靖爷那么强势的,不也跟那些人们争了数十年么!”

李文进说的是大礼仪之争,由于正德皇帝无后,嘉靖皇帝是以藩王的身份继承的皇位,称帝后,想封自己的亲生父亲兴献王为皇帝,结果引来了时任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文人士大夫强烈反对,这场争斗旷日持*久,罢免杖毙者官员无数,直到十多年后,世宗才算艰难的取得了胜利。

张佑精研明史,自然对此事件十分了解,闻言暗想:“疾风知劲草,板荡见能臣,反正皇权跟臣权的矛盾早已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索性早早的挑起来,从中没准儿还能挑出些真正为国为民的良才呢。”

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老实说,对于那些史籍所载的名臣良将,他还真的不是多么信任。

他表面上答应一定会注意,实地里却已暗暗下定了决心,报纸发行首日,一定要埋上一颗当量巨大的炸药,就算震不死那些伪君子们,也争取把他们震个目瞪口呆。

李文进可不知道张佑脑子里再打什么主意,又罗嗦了几句,看看天色已然黑尽,拽着张佑回府,先取来五十万两银票给他,这才将他撵出小院儿,自去休息不提。

想创办后世那种真正的报纸,自然离不开新闻素材,从李文进那里出来,张佑一路沉思,忽然想到了那些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登时高兴起来,略琢磨一下,干脆出了李府,来到冯府门口,上前扣动了沉重的门环。

之所以来见冯保,一来是冲着他东厂厂公的身份,寻求他的支持,二来么,今日狠狠削了张大受的威风,也该过来跟他这个主人沟通一下。

话再说回来,其实张佑也知道冯保一直在等着自己求见,拖到至今,他感觉时机应该已经差不多了。

差不多已是戌时末牌时分,等了片刻,门内才传来动静,趿拉着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等少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谁啊?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与此同时,激烈的马蹄声自东华门方向迅速接近,迅捷如风,很快冲入了对过不远的内东厂,张佑回头张望,这才发现,内东厂内灯火通明,不禁诧异起来,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儿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私下会面

“哟,这不是张大人么?您老人家怎么得空……是找老祖宗的吧?不巧的很,打从上午出门,老祖宗还没回来呢。”门房提着灯笼,认出张佑,登时换了副表情,陪着笑说道。

对于这种巴结,张佑早就习以为常,随口问道:“内东厂灯火通明,不会是因为陛下团龙佩丢失的事情吧?”

“应该是,倒是听说这事儿了,不过具体的小的也不是特别清楚,没准儿老祖宗就在内东厂呢,要不,您移步过去看看?”

张佑没说话,微微额首,转身下了台阶。

东厂,自成祖继位,永乐十八年始置,其衙署在东安门外,提督太监一员,关防一颗,敕论最为隆重,凡内官关防,皆曰某处某内官关防,唯此处篆文曰:“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酌中志·内府衙门识掌》)

冯保掌印以来,为办事方便,奏请万历皇帝,在混堂司南边空地建了内署,俗称“内东厂”,就在护城河河边众高级太监府邸的对面。

没人阻拦穿着斗牛服的张佑,进了内东厂后,很快他就被番子恭恭敬敬的领进了冯保的值房,进门之后,发现不光冯保和张大受都在,还有两个居然也认识,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徐爵,一个是老熟人赵鹏程。

寒暄见礼不必细述,冯保笑问:“大晚上的,不在家好好歇着,什么风把你小子吹来了?”

张佑一点儿都不拘束,笑道:“本来要睡的,见这边灯火通明的挺热闹,不知怎么就进来了,内相大人可别怪小子唐突。”

“就按刚才咱家吩咐的,明天天明之前,一定要给咱家把那偷东西的揪出来,都去忙吧……”冯保先挥手将张大受他们撵了出去,这才笑着对张佑说道:“你小子少跟咱家打马虎眼,什么叫‘不知怎么就进来了’,依咱家看,你这根本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才对。说吧,找咱家有什么事啊?”

话虽数落,他的语气却十分亲切,不像头一次跟张佑私下会面,倒好像是相交多年似的,听着就让人感觉亲近。

这才像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嘛,张大受那样的,纯粹就是小人得志。

张佑暗暗评论着,见桌上搁着茶壶,亲自给冯保斟满,说道:“瞧内相大人这话说的,当晚辈的,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您老人家啊?”

“你还知道是晚辈啊?”冯保白了张佑一眼,一点都不给他留客气:“既然是晚辈,早就应该来看咱家了吧?实话跟你说罢,咱家早就等着你呢。”

“这不是一直瞎忙嘛,”张佑随口应付,接着嘿嘿一笑:“不过晚辈这心里可没忘了您老人家,这不,刚刚想到一个挣钱的好点子,紧着就来找您了嘛!”

“少给咱家灌迷魂汤!”

冯保说的不客气,张佑也不着恼,嘻嘻笑道:“好我的老祖宗,晚辈真没骗您,确实是有个好营生,想让您老人家帮忙呢。”

“看看,咱家就知道,若不是用的着咱家,你小子才不会来见咱家呢……说罢,都说你小子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又有什么鬼点子了,说出来让咱家也见识见识。”

“其实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是办报纸的事儿,今天陛下还催我来呢。”

“报纸?”冯保皱了皱眉,“咱家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了,邸报掌握在通政司和六科手里,咱家可不想自找不痛快。”

“您误会了,小子年轻,脸皮厚,挨骂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您老人家上,只求您老人家给晚辈一个方便,将那些打来的事件给晚辈抄一份儿,您放心,不白享受这些资源,凡是登载进报纸的事件,酌情给予酬劳。”

东厂密探无孔不入,比后世的那些狗仔们还厉害,若是能够跟他们资源共享,报纸想要做到老少咸宜可就简单多了。

“原来就这么点小事儿啊,没问题,咱家现在就能答应你。”冯保没提酬劳的事情,转而说道:“不过,有个事儿得先提醒你一句,京城有家报房,专做邸报翻抄,叫京报,背景十分深厚,你若真想做报纸,得小心他们。”

这事儿张佑早已打听到了,却装作不清楚的样子,点头致谢。

“和太岳通过信么?他的身体好些了么?”冯保突然转移了话题。

这是要套交情了,张佑笑道:“您也知道,最近有个杀手一直在找晚辈麻烦,吓的晚辈都不敢出门了,是以一直也没顾得上跟元辅大人联系。不过允修前几天去平谷来着,听他说,元辅精神很好,身子骨儿也比在京城时强了不少。”

“他倒清闲!”冯保有些不不满的说道:“丈量土地的工作刚刚开始就跑了,给咱家丢下这么个烂摊子,按下葫芦浮起瓢,奏疏雪片儿似的,咱家被搞的头都快炸了。偏内廷也不消停,这不,大受刚接任乾清宫管事,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对了,事后大受跟咱家说了,确实没认出你来,那人是个直肠子,说话不过大脑,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老祖宗言重了,也怪晚辈心眼儿小,不瞒您说,这次过来,其实也想为这事儿给您道个歉呢。”

“行了行了,你我不是外人,这么客气显着生分。不说这些了,你小子鬼精鬼精的,如今对内廷的势力也不陌生,你帮咱家分析一下,偷团龙佩的那家伙到底是谁指使的?”

我哪儿知道?

张佑腹诽,故作沉吟,片晌道:“晚辈觉得,很有可能和张鲸有关……”

“他对你可算是有知遇之恩的,为何会怀疑到他?”冯保诧异的打断张佑。

还用怀疑嘛,过两年你下台就是张鲸跟张诚捣鼓下去的。可惜这话张佑没法儿跟冯保明说,想了想道:“晚辈也不过是怀疑罢了,我是他从平谷接进京的不假,不过真论下来,肯定没跟您亲近,您可是元辅大人的至交,可以这么说,若没有您的大力支持,元辅大人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张鲸有可能害晚辈,老祖宗您却绝对不可能害晚辈,晚辈又不傻,如何选择,还用说么?”

冯保十分满意张佑的态度,他为人精明,最反感的就是耍小聪明的人。

点点头,他忽然又问:“那永年兄呢?假如有一天,咱家和你义父发生了冲突,你又会作何抉择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对弈

“自然是……老祖宗放心吧,孩儿那位义父心性淡泊,万不可能有跟您发生冲突的那天。”冯保这个问题其实不好回答,说向着谁都不合适,张佑干脆来它个避重就轻,根本不做选择。

冯保略怔了一下,哈哈一笑,指点着张佑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

郑爽终于将李全福夫妇从平谷请到了京城,随同而来的,还有十五辆做工精致装饰华美的轮椅。至此,距离张佑和戚继光约定的一月之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老钱,你去把这些轮椅送到宝和店,让他们帮咱们卖,就说我说的,还是老价钱,每辆一千两,不还价,所得之银可以让他们抽四成……嗯,日后咱们的轮椅都交给宝和店。”

李烁和李氏久别重逢,坐在一处喁喁细语,不时传来轻笑,也不知道娘儿俩在说些什么,耿孙氏奉茶之后,又忙着去洗水果,狗蛋儿跟在她屁*股后边捣蛋,远远的都能传来被她呵斥的声音。

“子诚,四成可就是四百两银子,刚才你说什么宝和店,到底是做啥的啊?”李全福红光满面,坐在一辆轮椅上不解的问道,他初来乍到,自然不可能听说过宝和店的名头。

张佑没说话,反倒是旁边陪坐的郭造卿笑着开了口:“怪不得你糊涂……这宝和店啊,是皇家的营生,子诚这是借花献佛,哑没雀声的巴结太后娘娘呢。”

李全福恍然大悟,感慨万千,当初一时善念,谁能想到,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瘸子,摇身一变,竟能走到如今这种地步呢?

种善因,得善果,古人诚不欺我啊。

钱倭瓜笑着跟李全福打个招呼,自去按张佑的交代领人将轮椅送往宝和店。

待他出了门,李全福这才道:“子诚,亲眼看到你这么出息,我跟你外婆这心里也就踏实了,你外婆从没来过京城,让她多待几天,你们领着她四处去转转,夏各庄离不开人,我待一宿,明天就回去。”

李氏别过脸来,不满的说道:“回什么回?郑少爷不是说了么,子诚需要你帮忙……”

“你懂什么?”李全福难得顶了李氏一句,语气却很快软了下来:“我有什么本事你又不是不清楚,能帮的上子诚什么忙?不过是子诚仁义,想接咱们来京城享福,怕咱们不来找的借口吧。”

张佑这才明白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李全福他们才到的原因了,合着是出在李全福这儿。

李氏有些尴尬,望向张佑,说道:“你外公就是个操劳命,现如今占你的光日子好过了,他反倒心里不踏实了,郑少爷一说你想请他来京城帮忙,就更不安了,推三阻四的不愿意来,要不是我硬逼着,现在还到不了呢……可不是老身不知足,说实话,现在的日子,以前做梦都没梦到过。其实老身也觉得他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是觉得,辛苦了多半辈子了,能帮上你自然最好,就算帮不上,出来见见世面也不错……”

“瞧干娘您这话说的,当初若不是你们收留我们母子,哪有我们的今天?您别多想,既然来了,就安心在京城住着,孝敬您二老本就是子诚该当应份的。”

“那可不成。”李全福坚决的说道,还想再说,张佑终于笑着开了口:“得得得,你们都别争了,谁说外公帮不上我的?这一次,还非得他出手不可呢。”

说着起身,对李烁和李氏说道:“娘,你陪着外婆聊聊,至于留京不留京这件事,真的不用争,反正咱们现如今京城有家,平谷也有家,不光外婆可以来京城陪您,闲来无事了,您也可以回平谷住些日子嘛。”

说罢走到李全福的轮椅后边,亲自推着他,边向外走边道:“走,我领您去看几样东西去。”

“咦?大人,您不吃杏子了嘛?可好吃了。”二狗扯着耿孙氏的裙裾迎面走过来,见张佑出门,不禁好奇的问道。

张佑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吃了,不是好吃么,都给你吃!”

申婉儿绣楼旁边后花园内的凉亭内,戚继光和申时行对坐,分执黑白子,正在安静的对弈。旁边,树荫之下,张若萱手抚瑶琴,琴音如水,铮铮淙淙,衬托的四下里越显静谧。

好一副悠闲的画卷,唯一不和谐的,便是二老旁边那个白衣如雪的申婉儿,手里拿着一只油乎乎的鸡腿,正在大口的啃着,随着她的动作,胸前的金铃铛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许是胜局已定,申时行终于抬起头来,不满的扫了申婉儿一眼:“瞧瞧你,姑娘家家的,一点也不知道斯文,将来看谁敢娶你。”

申婉儿吐了吐舌*头,娇声道:“女儿饿了嘛,再说了,又没外人……义父说了,就喜欢女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样子,豪气,是吧义父?”

戚继光原本皱着眉头,闻言突然拂乱了棋盘,苦笑道:“输了……我喜欢可不成,得你将来的相公也喜欢才成。”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你已到了待嫁的年纪,平日里也没少跟那些京城的才子们接触,可有看的上眼的么?”

申婉儿俏脸倏地就红了:“我才不嫁人呢,不理你们了!”跺脚而去。

“这孩子,都让我惯坏了……还来不来?”申时行苦笑一声,又指了指棋盘。

“不来了,汝默兄宰相之才,走一步看十步,下多少局我也赢不了你。”

申时行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将棋子分别往棋篓里装,状似无意的问道:“元敬兄回京时间不短了吧?蓟州那边……?”

“有吴惟忠陈文良他们,无妨。”

吴惟忠和陈文良都是蓟州副总兵,同为戚继光心腹,尤其前者,更是早在他南方抗倭时就开始追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申时行微微额首,忽然说道:“给事中张鼎思弹劾你生活奢靡,引你六百里加急从京师抄手胡同买猪头回蓟州欢饮为证,这是今天前晌的事情,约莫晚上的邸报就要刊载了……这自然奈何你不得,不过,如今辽东局势紧张,元敬兄,小弟劝你一句,若无要紧事,还是早点回蓟州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争辩

“这次可是代梁部堂受过了,”戚继光苦笑,接着说道:“这个张鼎思戚某也真是怕他了,当初不过是因为募兵跟他争辩过几句,他就一直视戚某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年,光是他弹劾我的折子,怕也不下百本了吧?”

“元敬兄也别怨他,募兵制本就与祖制冲突,其实朝廷不少官员对此都很抵触,不过是内阁强力支持,你才一直无忧罢。”

“这一点戚某自然清楚的很,只是汝默兄,你是内阁辅臣,戚某想让你凭良心回答我一个问题,太祖所制定的政策,就全部都是正确的么?别的不说,就说各地卫所那些吃空饷的吧,胆子大的能吃到七成,剩下的还都是些老弱病残。当初为何五十个倭寇就能深入大陆转战千里杀伤近四千华夏子民?还不就是因为卫所糜烂,没有可用之兵嘛。”

“元敬兄别激动,”申时行说道,神色十分严肃,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了解,那些抵触募兵的人们也清楚,只是他们扛着祖宗成法的大旗,陛下都拿他们没办法。”

眼见戚继光面露不屑之色,他迟疑了一下,语重心长的说道:“元敬兄,小弟知道你的强军之梦,也打从心眼儿里支持你。只是,你不得不承认,国家的权利,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掌握在文官的手中,一旦他们团结起来,很多时候,就连皇帝都得退避。所以,想要实现你的梦想,妥协必不可少……以前你不是做的挺好的么,近年来,怎么感觉你好像有些着急似的?”

“时不我待啊,土蛮已经开始冒头了,现如今的和平究竟还能持续多久,恐怕谁也说不清楚。戚某承认,辽东军战力非凡,可是,军队的战斗力不应该由统帅的个人能力所决定,而是应该由制度,由森严的军纪,由士兵综合的实力,乃至于先进的后勤补给所决定。”

“你说的都对,但你想过没有,你所做的这一切,不光光是在向那些极力保持平衡的文官系统对着干,就连武官,也因为你极力推崇的军备改革而被触碰到了切身的利益,长此以往,你可是会众叛亲离的啊!”

说到此处,申时行睁大了眼睛,诚恳的说道:“听小弟一句,缓一缓吧,给大家一个接受的过程,元辅大人还在,小弟也在,兵部有梁梦龙,蓟辽有吴兑,不要太着急……”

“唉——”戚继光颓然长叹,他感觉的出来,申时行其实对于自己的军备改革并不看好,他却并不怪他,世间又有几个张居正那种深谋远虑敢于任事的人呢?中庸之道以之处事绝对有效,以之某国……?

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下意识道:“一个个的全都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论见识,居然不如一个年轻人,真让人无语啊!”

“哦?”申时行的眼睛瞬间眯缝了起来,笑了笑,说道:“元敬兄所说的那年轻人,不会是那张佑张子诚吧?听梁部堂说,你跟他打赌来着,一月为限什么的,还听说他最近一直在府内训兵……呵呵,恕小弟直言,不过就是个幸进之臣吧,或许有些鬼点子,真正的军国大事又懂多少?说句不当说的,这种人最好还是少接触的好,于你名声不利。”

戚继光想不到申时行居然对张佑的评价如此之低,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汝默兄,你这话可就说的有点武断了,那小子你是没接触过,是个很有见识的年轻人,以前梁部堂跟你想法差不多,现在也被折服了……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一直留在京师不走,倒有多半原因是为了他。还记得去年我给兵部上的那道关于奏请推广风吹式炒钢法的奏折么?因为成本太高,当时就给驳回了,据说事后兵仗局倒是开始依法炼制钢材,不过由于产量太小,一直也没有得到重视。”

申时行额首道:“是有这么回事,实在是风力问题不好解决……”说到此处,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你的意思,张佑能解决这个问题?”

戚继光点点头,说道:“他是这么说的,适才你说的那个一月之期,指的就是此事……不过,这么多天了,也不见那小子有动静,老实说,戚某这心里也没谱了。说实话,这个赌,我可是宁输,也不想赢啊。”

“什么宁输也不想赢啊义父?”不知什么时候,琴音早已停止,申婉儿和张若萱一道进了凉亭。

“还不是那个张子诚呗,”戚继光*宠*溺的看了申婉儿一眼,起身跟张若萱相互见礼,笑着将自己和张佑打赌的事情给两人讲了一遍,末了道:“你俩不知道,制约这种炼钢方法的就是风力,假如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不光成本会成倍的下降,产量定然也出现成倍的飞跃,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就只是可惜,那张子诚一直也没个动静,恐怕是吹了牛皮,要认输咯。”

“戚帅多虑了,子诚兄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他说一个月能够帮您解决问题,那么一个月之内,就肯定能做到。”张若萱定定的说道。

“哦?想不到若萱倒是对那张佑挺有信心。”申时行好奇的说道,据申婉儿讲,这个张若萱不是一直对张佑这个半路上杀出来的同父异母哥哥没好感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张居正不在,内阁事务繁忙,张佑和张若萱之间的事情,他还真的很少关注。

“父亲您不知道,不光若萱对子诚兄有信心,女儿也对他有信心,您别看他年轻,他这个人啊,这世上好像就没有能够难倒他的事情。”

就在申府几人因为张佑而争论的时候,张佑已经推着李全福走进了格物所最后院一间宽敞的屋子,屋子里热气腾腾,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乍一进来,李全福还以为走进了一间铁匠铺呢。

“外公,您过来看看这个风扇,若是让你按照比例将扇叶放大十倍,外边再以木板围起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说着一顿,补充道:“人力物力,只要你需要的,我都能满足你。另外,为了此事,我还找人给您打造了一件工具,再做木工活,准保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李全福好奇心起,将初见风扇的惊讶都压了下去,游目四顾:“在哪里?”

第一百八十五章 偶遇黄毛番

“老赵,把咱们做的那个锯子抬过来!”张佑提高声音对盯着一个铁匠忙乎的赵士祯喊道。

赵士祯回头张望,这才看到张佑他们,紧走几步过来:“大人您刚才说什么?什么时候来的,下官都没听见!”

“你那是太专注了,我是说,让你把咱们做的那个锯子抬过来,咱们等的人到了。”

“是吗?”赵士祯狐疑的看了眼轮椅上的李全福,却没多问,而是继续说道:“昨天动力装置也做出来了,已经组装好了,搬动不便,还是随下官过去看看吧。”

“速度挺快嘛!”张佑闻言大喜,推着李全福紧跟着赵士祯出了门——总管大人腿脚不便,偶尔会坐轮椅,所以,格物所每个房间门口都设置了专门的斜坡,今天倒是方便了李全福。

木工操作间比铁匠操作间还要宽敞些,几名其他衙门挖过来的木匠正在里头忙乎,赵士祯进了小院之后却没进门,而是直接冲南墙根儿走去,那里有一个类似磨的装置,两匹眼蒙红布,鼻子前吊着青草的毛驴正在不停的围着中心转动。

“这是……?”李全福急于看清楚,等不及轮椅推到近前,直接就下了轮椅,一瘸一拐的大步走了过去。见状,张佑忙跟了过去。

离的近了就看清楚了,两头毛驴走动的范围,脚下是由木板拼接而成的直径超过五米的圆形木台,木台旁边,摆着一台奇怪的铁架子,上方的平台上,一个圆形的钢盘四周布满了锯齿,正在飞速的旋转。

正好有个木匠从操作间过来,先跟众人见了礼后,拿起一块木板放到平台上,用力推动,刺耳的声音中,便见那块五公分厚的木板很快就被那飞速旋转的圆盘分成了两半。

李全福和李妍全都看傻眼了,回望张佑,同时问道:“这也是你做出来的?”

“老爷子,咱们张大人可是格物的天才,做出什么来都不用惊奇……就说这个懒人锯吧,谁又能想到过锯片还能做成圆形的呢?”赵士祯摆手示意适才那木匠,就见他扳动了什么东西,原本飞转的圆盘渐渐停了下来。

李全福凑上前蹲着观察,这才发现奥妙。

原来,动力确实如他所猜测那般,由那两头毛驴产生,木台下边,延伸出一个三尺来宽的木制凹槽,凹槽内靠近锯子的地方固定着一个铁制的锯齿状圆盘,圆盘下方套着两条像是牛筋绞成的绳子,在它们的作用下,圆盘仍旧在飞速的转动着,咬合着一连串带有锯齿的铁制大小圆盘,也在随着它的转动而飞速转动。

适才那木匠扳动的拉杆控制着一个带有锯齿状的小型铁盘,它连接着上下两个同样形状的圆盘,分离之后,下方的仍旧在旋转,上边的那个却停了下来。

“实在是太精巧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齿轮吧?”他喃喃说道,这种复杂的传动装置,他只是听说过,却是头一次见到实物。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是老赵跟郭先生他们参谋唐朝僧一行,记载的梁令瓒所制作的水运浑仪的描述复制出来的,不是大家集思广益,这懒人锯也转不起来。”张佑笑道。赵士祯道:“大人又谦虚了,要不是您指点,咱们也想不起来那个水运浑仪。”

一直没说话的郭造卿笑着插口:“行了行了,你俩都别谦虚了,总之一句话,这套传动装置的意义肯定是空前的,不光能用到这个懒人锯上,织布机,风扇,许多以前受限于动力装置的设备,都可以使用。这得益于子诚的标准化度量衡,若不是他在咱们格物所大力推行,就算咱们可以做出齿轮,也必定无法做到如此精巧。我正准备将此事写成奏疏上奏朝廷……”

“算了先生,”张佑突然打断了郭造卿,说道:“任何新事物的产生都会伴随着无数怀疑的声音,所以,上疏朝廷不过是平添麻烦吧,您相信我,只要咱们格物所一直保持如今这种高研发成果的态势,咱们所使用的标准便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到那些跟咱们合作的部门,比如兵仗局,比如御前作……‘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任何改革,其实这样的状态才是最佳的状态。”

郭造卿怔了一下,笑了,说道:“你呀,高论总与世人相左,仔细琢磨,却又颇有道理。行,就听你的,这事儿就不上奏朝廷了。”

“要不说大人的脑子长的跟咱们不一样呢。”赵士祯笑着附和了一句,表面上夸赞,倒有些开玩笑的成分。接触的日子久了,他早就摸清了张佑的脾气,最讨厌端着架子说话,是以除了必要的尊重以外,开个玩笑什么的,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天上地下,无所不知,人称聪明潇洒,玉面大帅哥……”

“得得得,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还是赶紧跟你外公说说你那个鼓风机的设想吧,距离跟戚帅的约定可是已经不到二十天了。”郭造卿无奈的打断张佑,你说当初怎么就认了这么个徒弟呢?这脸皮厚的,火枪都打不透了吧?

吃过午饭之后,李全福便和那几个木匠开始了紧张的工作,张佑看了片刻,想起报纸的事情,叮嘱众人几句,领着李妍和老钱出了门。

先把李烁和李氏送回府——搬家的日子已到,李烁已经从李文进府里搬了出来,张夫人买来了几个侍候丫鬟,如今格物所总管大人的府邸已经有了家的模样,万事俱备,就等着张让大胜归来,迎娶张佳琳进门了。

唐二壮他们的训练已经初见成果,行如风站如松,令行禁止,杀气腾腾,当初刚来时吊儿郎当的兵痞模样早已不翼而飞,无须出手,光是那股子气势,都足以令胆小的人腿肚子转筋了。

由于张佑新买来的那个用来印刷报纸的院落在照明坊,距离有点远,李妍特意叫上了一队护卫,由毕洪全带领,十多人每人胯下都骑着一匹骏马,浩浩荡荡的出了张府,曹爱金则留在张府,继续训练唐二壮所带领的另外那一队护卫。快到灯市口的时候,远远的见前边围着一大群人,毕洪全眼尖,抢着说道:“那不是顾大人嘛,还有几个黄毛番。”

钱倭瓜也跟在旁边,闻言仔细看了看,说道:“瞧他们打扮,有点儿像牧师,嗯,就跟咱们这边儿的和尚道士差不多,不过他们信的人不是佛祖也不是玉皇大帝,叫上帝……他们不是都在南边晃悠嘛,怎么跑京师来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玛丽一世的侍女

“顾大人,大中午的不在家好好歇着,怎么跑大街上晃悠来了?”张佑远远的就下了马,走到顾宪成旁边时见对方仍未发现,不禁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宪成吓了一跳,回首一看,抚胸说道:“原来是张大人,差点吓死下官……这几个洋和尚有点意思,居然还知道临街鸣冤,可惜他们说话稀里呼噜,下官旁听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张佑踮脚向内张望,见那几个牧师打扮的对面站着一名武官,仔细一看,居然认识,乃是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余有德。一名牧师正焦急的跟他说着什么,可惜大部分都是英文,偶尔夹杂着一两句华夏语,也是怪腔怪调,余有德皱着眉头,显然听的是一头雾水。

“好像他妹妹被什么人抓起来了……他说的太快,我也听不明白。”钱倭瓜插话道,他曾经跟着海盗头目王海混过多年,会点儿英语,却也是个半吊子,如今多年不用,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行啊老钱,想不到你还听的懂黄毛番的鸟语。”毕洪全赞道,老钱嘿嘿一笑,得意的说道:“那是,想当年我可没少跟这些黄毛鬼接触,别小瞧他们,这些人聪明着呢,佛郎机炮就是他们造出来的。”

佛郎机是明朝人对葡萄牙和西班牙的通称,欧洲小国林立,势力错综复杂,人的长相又都差不多,别说老钱分不清,就连张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说话的那名牧师是英国人他还是可以肯定的,他后世曾在美国留学,英语就是他的第二语言,闭着眼也能分辨出来对方这有着浓浓英伦情调的语言,至于对方是英格兰人还是苏格兰人他就分不出来了——如今的英国好像还没统一吧?英格兰的女王是玛丽一世还是伊丽莎白一世来着?

“余大人,把他们交给本官吧,你去忙你的去!”想着,张佑分开人群上前。

余有德回首见是张佑,登时一惊,急忙跪倒行礼,没办法,上次钱永和当街杀人那事真是吓着他了,杀人者无罪不说,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正儿八经的锦衣卫百户,这样的势力,可不是他这种小小的兵马司指挥使能够招惹的起的。

行礼毕,他起身赔笑道:“什么风把大人您吹过来了?这几个洋和尚难缠的很,说话罗里吧嗦,揪住下官罗嗦半天了,一句都听不懂……”

“没事儿,我能听懂!”张佑笑着打断了余有德。

什么,你居然能听懂这种鸟语?

不光余有德,李妍和周边围着的那些人们也惊呆了,钱倭瓜有些不信的开口问道:“少爷什么时候学过这种鸟语的,老奴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张佑翻了钱倭瓜一眼,转而用十分标准的英语对为首那名茫然望着自己的牧师说道:“你们是英格兰人还是苏格兰人?刚才听你说妹妹被人抓走了,怎么回事儿?”

一地眼珠子。

那牧师却惊喜交加,一下子扑了过来,嘴里不停:“尊贵的先生,您居然懂我们国家的语言,实在是太好了……”

他想拥抱张佑,动作太夸张,毕洪全最先上前,若非张佑反应及时一把拽住,非将其踹个跟头不可。

“这是他们国家的习俗,不用紧张。”先安慰毕洪全一句,张佑这才主动上前和已经被吓坏的牧师拥抱了一下,英语解释道:“他们是我的护卫,还以为你欲图不轨,对不起,吓着你了。”

牧师反应过来,恭敬的冲张佑深鞠一躬,说道:“原来您还是位尊贵的大人,瞧您这么年轻,一定出身于贵族吧?我是来自苏格兰的亚尔弗列德·安德森,大人可以叫我赵明翰。我的妹妹叫玛丽,曾经是尊贵的苏格兰女王玛丽一世的侍女,这次随罗明坚神父不远万里来到华夏,久闻大明京师繁花似锦,特来游玩,谁知道刚进京城,就跟一伙人发生了冲突……”

“知道抢走你妹妹的人叫什么吗?”张佑出声打断亚尔弗列德问道。

亚尔弗列德皱了皱眉,说道:“语言不通,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不过,为首那人重复过好几次什么‘苏少爷’……”

“苏少爷?”张佑望向尚未离开的余有德:“京师有姓苏的少爷么?”

“苏姓少爷?”余有德摇了摇头,赔笑道:“恕下官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说过……他说的什么?和这个苏少爷有关么?”

张佑于是将亚尔弗列德适才的话简短的重复了一遍,余有德的一个下属插话道:“敢当街强抢民女的苏姓少爷没有,倒是听换班的弟兄说起,不久前马德才一帮人拥着一个黄毛女子招摇过市……对了,这个马德才本是城东富商的公子,素来与十王府管事孙公公的义子孙峥交好,这小子说的什么‘苏少爷’,莫不是‘孙少爷’吧?”

“别瞎说,孙少爷……”余有德偷瞥张佑一眼:“……卧病在床,已经很久没有露过面了,怎么可能和这事儿有关?”

那下属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悄悄往后退了推。

张佑却已肯定了他的猜测,心说外国人吐字不清,听华夏语也如天书,那所谓的苏少爷,定然就是孙峥无疑了,那小子好*色如命,那什么马德才见色心喜,抢去巴结他……看来这个玛丽应该长的不错,还曾经当过苏格兰女王的侍女。对了,刚才赵明翰说他们是随着罗明坚来的华夏,那罗明坚可是个有名的人。嗯,这种事情碰不上也就算了,既然碰上了,就算那孙峥倒霉吧。

想到这里,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丢给余有德的那名下属:“你的猜测很有道理,拿着去吃酒吧。”说罢望回亚尔弗列德,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跟我走吧,把心放到肚子里,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你的妹妹了。”

“真的?”亚尔弗列德不可置信的问道。

张佑没有回答他,而是回首吩咐:“老钱,你跑一趟十王府,告诉孙德秀,日落之前,若是我还见不到玛丽,就让他给孙峥准备棺材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报房大总编

没有人怀疑张佑这话的真实性,他才入京多久,已经从一文不名的小小郎中,一跃成为了如今的世袭锦衣卫千户,假以时日,位极人臣,封侯拜相怕也不是不可能。

余有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忍不住为那倒霉的孙峥默哀起来。

钱倭瓜领命而去,张佑则安步当车,一边和亚尔弗列德说话一边向前走去,已到灯市口,距离他新买下的那个小院儿,已经不远了。

顾宪成有心跟跟随,又抹不开面子,高声告辞,张佑闻言停住脚步,回首道:“顾大人别忙着走啊,正要找你呢,若是无事的话,就陪我走走吧……老余,你去忙你的,哪天有时间了,本官请你吃酒!”

余有德惊喜交加,点头如蒜,领着众属下躬身退去。他们一走,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顾宪成紧走两步笑道:“不知大人找下官何事啊?对了,大人荣升,下官都忘了给您道贺了。”

“沾宁妃娘娘的光吧,不提也罢!”皇帝有后,普天同庆,王蓉虽还没有正式册妃,不过消息早已登上了邸报,顾宪成身为户部管事,不可能不清楚。

张佑随口客气一句,边往前走边道:“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情,我想开办一家报纸,苦于无人可用,你才名远播,在士人当中颇有声望,不知可否屈就,过来帮我一把?”

“报纸?京报那样的?”

张佑点头:“正是,不过,京报登载的内容大多复制邸报,与普通人关系不大,我所想象当中的报纸,更多的应该关注民生问题……此事已经征得了陛下的同意,我义父和内相冯公也知道此事,不过,由于邸报掌握在通政司和六科手中,京报又和这两个部门的高层有扯不断的关系,他俩都劝我最好不要插手这一行业……”

“两位公公的担忧不无道理,”顾宪成十分羡慕张佑与李文进和冯保之间的关系,表面上却一点儿都不表现出来,打断张佑之后,略沉吟一下,说道:“恕下官说句不当说的,大人走的不是科举正途,在文官系统当中,其实口碑不是很好。对于舆情引导,文官系统一直十分看重,下官不知道大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参与这一行业,不过,即使您不想和他们争夺舆论引导权,他们也未必肯相信,所以,冲突势必难免。”

“谁说我不跟他们争?不怕告诉你,之所以开办报纸,为的就是跟他们争夺这个舆论引导权。王侯将相还宁有种乎呢,凭什么舆论导向全得他们说了算?”张佑傲然说道,一点儿也不隐藏自己的心思。

顾宪成眼睛倏地一亮,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根本不是张佑想争夺舆论引导权,真正想争夺的,应该是皇帝才对。

这可是个绝好的表现衷心的机会,若是推辞,那不成傻*逼了么?

想是这么想的,他却并未急于答应下来,而是说道:“大人这话说的没错,不过,如今的通政使闵大人乃是海刚峰大人的师弟,素以耿直闻名,科道言官们大多以其马首是瞻……”

“你说的是闵廷甲吧?”张佑冷笑一声打断顾宪成:“不过就是个腐儒罢了,别说他了,就是海瑞亲临我也不怕!”

顾宪成对此颇不以为然,却不好明说,点头道:“既然大人无所畏惧,下官自然以大人马首是瞻。就只一样,就怕下官学问浅陋,帮不上大人什么忙。”

“你能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这样吧,就由你出任报纸的总编,然后,由张若萱和申婉儿出任副总编……新报新气象,美女总编这个噱头不错吧,肯定博人眼球。”

“这个……”顾宪成无语了,忽然开始后悔,不该答应的这么痛快了,就算张若萱和申婉儿颇有才名吧,不过,让两个女孩子出任副总编,真不知道这张大人脑子里怎么想的。等着吧,消息一放出去,肯定惹一番轩然大波,到时候若是让那些同仁们知道我出任总编,怕是要笑掉他们的大牙了吧?

另外,小张大人嘴里的这个总编,估计就是总编篡的意思吧?

成功网罗到顾宪成的张佑十分开心,这可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东林党党魁啊,做梦也想不到会给他打工。

可惜他不会他心通,不然的话,若是让他知道顾宪成的腹诽,估计就更开心了——就是要与众不同嘛,老子可是后世来的文化人,怎么可能和那京报一个样嘛。老子不光要让若萱和婉儿当报纸的副总编,还憋着个大宝呢,等着吧,很快咱们就要成名人啦。

张佑今非昔比,两万两银子的四进院毫不犹豫的就买了下来,进去之后,听说了这个价钱时,顾宪成不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心里一个劲儿的腹诽,好歹我家也算殷实,至今在京城还是租房住,小张大人倒好,格物所,张府,如今又买了这么大个院子开报房,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又忍不住有些期待:也不知道他出手阔绰不阔绰,要是跟着他能把住房问题解决喽倒也不亏。

京居不易,房子问题,自古以来都是个大问题,并不因为时代不同而有所差别。

顾宪成这个级别的京官儿多了去,既没有地方官员的火耗,又没高级官员来自底层的那些孝敬,全靠菲薄的俸禄度日,别说买房了,家境差的,那真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比个老百姓都不如。

没办法,太祖对这些官员太苛刻了,又不许他们贪污,还不多给他们开工资,到如今贪腐成风,可以说和他有直接的关系。

扯远了,张佑领着众人转了一圈儿,这屋排版,这屋印刷,这屋总编室,这屋副总编……顾宪成已经进入了角色,跟在他屁*股后头用心记忆,生恐错漏。

“老顾,”既然顾宪成如今已经成了张佑的马仔,他自然就改了对顾宪成的称呼:“印刷设备啊工人之类的不用你操心,交给你个任务,这几天你抽空找几个通文墨的年轻人,最好别太古板,脑子灵活点儿,会写文章的……注意啊,我说的文章可不是八股文,那东西刻板无趣,别说老百姓了,读书人也未必愿意看。”

顾宪成明白张佑的意思,点头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吧,我去找找张若萱和申婉儿,光说让她俩当副总编,还没当面跟她俩说呢。”张佑和顾宪成道别,又用英语对亚尔弗列德说道:“你不说你妹妹漂亮么?走,带你去见识见识华夏美女!”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金发洋妞儿

去张府没找到张若萱倒是碰上了张懋修,听说张佑想让张若萱当报纸的副总编,他的脸登时拉的比驴都长,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堂堂相府千金,不宜抛头露面’……乱七八糟一大堆,总之就是不同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佑被他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丢下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别忘了你上边还有元辅大人呢!”拂袖而去,闹了个不欢而散。

张允修没见踪影,倒是张静修一直在旁边,怯怯的将张佑送出大门,想说什么,见张佑气哼哼的样子,到底没敢,拱拱手,叹息一声,无精打采的返了回去。

亚尔弗列德十分识趣,他一直跟在张佑旁边,虽然听不懂张懋修和张佑之间说的什么,察言观色,却也猜的到两人并不愉快,所以虽然没见到华夏美女,却也没敢多嘴,只是有点担心的望着张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特么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张佑恨恨的嘀咕着上了马,瞥眼见亚尔弗列德担忧的望着自己,顿时回过神来,噗嗤笑了一声,俯身探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我可不是美女……没看成美女,倒让你看了一场闹剧,也算对的起你了。走吧,先跟我回府。”

“刚才那位先生是谁啊?您二人之间好像因为什么争吵起来了对吧?”

“内阁首辅的二公子,仗着他老子的势力欺负我来着,”张佑笑嘻嘻的说道,紧接着解释了一句:“内阁首辅是我们帝国的二号人物,除了皇帝之外,基本上就是他说了算了。”

亚尔弗列德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官职,罗明坚神父是个华夏通,玛丽对华夏也很有研究……对了,尊敬的张大人,您和那位二公子究竟是因为什么争吵呢?”

索性也没着急的事儿,一行人纵马缓行,边往回走,张佑边简短的将冲突的原因告诉了这个好奇的苏格兰人。

“其实我一直很难理解,在你们华夏,为什么不允许女人抛头露面呢?在我们的国家……”

“文化不同,国情不同,不能相提并论的。”张佑知道亚尔弗列德想说什么,打断他道,接着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些了,说说你们罢,现在的国王是谁啊,玛丽一世,还是伊丽莎白一世?”

“对不起,尊敬的张大人,您所说的是英格兰,我们英国的国王是女王玛丽·斯图亚特唯一的儿子詹姆士六世,当年玛丽女王还是法国皇后的时候,我的妹妹玛丽曾经是她贴身的侍女。”

张佑想起来了,说道:“就是那个被驱逐到英格兰的玛丽女王吧?嗯……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应该已经被她的表姐,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软禁起来了对吧?”

亚尔弗列德很诧异,说道:“尊敬的大人,您好像对我们的情况很了解?”

张佑笑了,说道:“玛丽·斯图亚特是一个充满悲剧的女人,对于她的遭遇,我深表同情。至于那位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怎么说呢,应该算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吧,我还是比较佩服她的……玛丽女王今年多大了?听说她长的十分漂亮,是真的么?”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亚尔弗列德的眼神飘忽起来,嘴角上翘,勾勒出一个十分柔顺的弧度,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美*妙的事情:“那个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因为玛丽的关系,当上了女王殿下的侍从,直到殿下回到苏格兰,我和玛丽一直都是殿下最信任的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连詹姆士六世都救不了殿下,我们这种没落贵族,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耸了耸肩膀,显得十分无奈。

若是能把这个玛丽女王救出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当上英国的国王?

这个念头在张佑的脑海一闪而逝,随即他便笑了,想的太远了,华夏的事儿还没弄清楚呢,就想着去当英国国王,这也太好高骛远了点儿罢。

孙峥确实被张佑打怕了,不但亲自坐着轮椅把玛丽送回了张府,同时,还送来了沉甸甸的一箱子金锭,合算成银子的话,起码也得值两万两。

当然,这些金子肯定不是他自己掏腰包,到底谁出,张佑也懒得理会,见玛丽衣衫齐整,并未受到羞辱,也不想跟孙峥聒噪,随口训斥了他几句,就打发走了他。

至于那个马公子,压根儿就没敢露面,看在黄金的份上,张佑也没提。

“搭救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请受艳飞一拜!”玛丽的中文名字叫赵艳飞,华夏文果然说的十分通顺,文邹邹的,就是腔调有些怪异。

她长的确实很漂亮,金黄*色的头发,蓝汪汪的大眼睛,鼻梁很挺,嘴唇微翘,黑色的修女服饰虽然宽松,却仍旧掩盖不住她傲岸的身材。

怪不得那个马公子见猎心喜,出手抢人了,如此尤物,正是朱翊镠那小子喜欢的类型,别说,这一点儿上,这小子倒是和老子口味差不多。

张佑暗暗动着念头,含笑将玛丽搀扶起来,用英语说道:“用不着这么客气,你们远来是客,身为帝国的官员,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玛丽没想到居然从张佑的嘴里听到了母语,虽然腔调怪异些,仍旧令她喜出望外,对这个十分帅气的华夏年轻官员不免好奇起来:“大人怎么会我们国家的语言呢?贵国的官员我接触过不少,能够说出如此纯熟英语的人可不多……”

“你不知道吧玛丽,张大人不光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对于我们国家的情况也很了解,他甚至知道玛丽女王和英格兰的伊丽莎白一世,对了,他掌管着一个名为‘格物所’的机构,你不是一直都对化学很感兴趣吗,听大人说,那里有好几个制造火器的专家,我想,有时间的话,你应该去和他们探讨一下。”

“大人也在研究火器吗?”玛丽问了一句,接着笑道:“我承认,华夏确实是一个有着悠久文明历史的庞大帝国,各方面都很优秀,不过,说到火器嘛,好像就不如我们欧罗巴洲的先进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神枪手

“是吗?”听玛丽说的如此自信,张佑忍不住笑了笑,高声吆喝:“铁牛,去把我的狙击枪拿来!”

铁牛本来在站军姿,闻言答应一声,快步跑去张佑的卧室取来一把拥有长达一米枪管儿的火枪,上边不但装有准星,枪托上方,还安装着一个可以调节视距的小型望远镜。

这是张佑让格物所的高明铁匠特意给自己打造的,枪管所用的钢材虽然不是用毕洪全的方法炼制,却经过了不下五十次的锻打,上边布满了细密的花纹,用来打造刀剑都是上好的材料,根本就不用担心炸膛的危险。

权利的魅力就体现在这里了,别看就是一把火枪,拿到世面上售卖的话,五百两银子张佑都未必肯卖。

因为这把火枪不光枪管所用钢材特殊,还是格物所成功研发燧发枪技术之后的首批受益者——徐光启确实是个天才,听说燧发枪的设想之后,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枪管底部并不堵死,而是留一个小孔,孔的四周镶嵌燧石,装好火药之后,借由钢针强力撞击产生火花,引燃火药。而钢针的动力,则来自于强力牛筋。

这个设计十分精巧,比起张佑记忆当中的燧发装置要简单的多,虽然偶尔有无法一次引燃火药的情况发生,不过相比较起传统的引燃方法,无疑进步了一大步。

另外,得益于张佑来自后世的先进灵魂,这把火枪所用的子弹也很特殊,不是圆形,而是尾巴上有斜纹的长圆柱形,与之配套的,是枪管内部螺旋状的膛线。

当然,子弹是实心的,不过,张佑已经将空心弹的理论告诉了徐光启和赵士祯,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两位天才火器专家就能将这一理论付诸实践。到那个时候,真正意义的后现代枪械就算真正的诞生了。

距离格物所创办,还不足两个月。

燧发枪研制成功,尚处于保密之中。

沾身份的光,这些天陪着唐二壮他们训练的时候,张佑打了不下一千发子弹,他的丹田内先天道家真气已经恢复到他巅*峰时期的近三成,这让他的手臂十分稳定,基于这些原因,短短几天时间,已经足以让他从一个从未碰过火枪的新手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神枪手了——尤其是还有望远镜配合的情况下,无风的时候,两百米内,他几乎可以做到指哪儿打哪。

接枪在手,他一边熟练的装填火药一边四下巡视,见远处房檐上落着一个黑点儿,凭经验知道是只鸽子,遂冲那方向努了努嘴,说道:“玛丽,看到那边那只鸽子了么?”

玛丽努力的瞪大她好看的蓝眼睛,顺着张佑指示的方向看了半天,黑点儿倒是看到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只鸽子,不禁笑道:“大人不会是想打那个黑点儿吧?老实说,这么远的距离,我甚至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东西。”

由于张佑一直在说英语,所以,亚尔弗列德和另外两名牧师也明白他想做什么,三人瞪大眼睛仔细观瞧,脸上渐渐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尊敬的大人,不是不相信您的能力,实在这也太远了吧?就算您的这把火枪射程能够达到,想要射中那个黑点儿,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没理会亚尔弗列德的话,装填弹药已经完成,张佑半跪地上,平举火枪,大致瞄准那鸽子的方向,先深呼吸,然后屏息凝神,闭上一只眼睛,透过望远镜的目镜缓缓瞄准已然清晰可辨的灰色鸽子,在透过敏锐的触觉察觉到风力并不会对自己射出去的子弹构成影响,某刻,他果断的扣动了扳机。

“啪——”

很顺利,钢针高速撞击,成功的引燃了枪管内的火药,迅速燃烧,产生极大的推动力,银白色实心铁弹受其推动,旋转着冲出枪管,以肉眼难见的极高速度瞬息间便越过了近二百米的距离。

张佑看的十分清楚,几乎是在自己扣动扳机的瞬间,那只原本在安静的梳理羽毛的鸽子胸口便突然爆出一团血雾,它被这力道带的向后飞出一小段距离,然后大概是因为子弹穿透了它身体的缘故,迅速翻滚着从瓦垄间滚了下来,最后被一棵翠绿的瓦松挡住,生命迅速流逝,身体却依旧微微的颤*抖。

“打中了?”玛丽只看到黑影突然从视线中消失,具体的情形却没有看到。

亚尔弗列德他们也是一脸茫然,倒是围着过来看热闹的唐二壮他们,已然欢呼了起来,毕洪全视力最好,甚至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到鸽子被打中的情形,高声赞道:“好枪法,古人百步穿杨怕也不过如此,大人神技,若是上了战场,凭此神枪,敌军将领还真就成了戏文里说的,‘如插标卖首尔!”了!”

“大人,什么时候才能给咱们大伙每人配备一只这样的狙击枪啊?”

“对啊大人,就您和毕队长有,不公平吧?”

……

“自己看看!”张佑从火枪上取下望远镜递给玛丽,笑着对那些起哄的护卫们骂道:“特么的着屁的急?不早说了嘛,一月之期结束,只要你们给我把戚帅派来跟你们比试的鸳鸯阵小队打的屁滚尿流,我就每人给你们发一把。若是输了嘛,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权当老子不认识你们!”

虽然张佑仍旧不时骂这些人菜鸟,不过,他也接受了李妍的建议,偶尔也会鼓励鼓励这些人,他有钱有权有本事,说话还大大咧咧,其实很对这些老兵油子们的胃口,所以,嘴里虽然免不了抱怨他是魔鬼,不过,打从心底里,大伙儿早就对他产生了归属感。

铁牛憨笑一声,一边把胸*脯拍的山响,一边高声说道:“大人放心,到时候跟咱们比试的肯定是大帅的亲兵,早看他们不顺眼了,不把他们打的姥姥都不认识铁牛就跟你姓!”

话音刚落,便有人取笑:“切,大人稀罕你这么个傻儿子么?”

铁牛恼羞成怒,扑过去便和那人厮打起来,旁人非但不拉,反倒围成一圈,高喊着助起威来。

玛丽根本就没听到旁边的热闹,凑眼看了良久,这才依依不舍的将望远镜挪开,目光狂热的望向张佑:“大人,这个神奇的东西是什么?也是您所管理的那个格物所造出来的吗?”

第一百九十章 太尊夫人是白虎

平谷县郑府,这里曾经的主人原是郑承宗,如今再提到“郑府”二字时,人们却会露出暧*昧的笑容。

郑勇大管家很忙,自从郑爽去了京城之后,他愈发的春风得意了,公然和黄夫人住到了一起,里里外外,已经开始以主人自居。

可惜没有人知道,绫罗绸缎,鲜衣怒马不过是表面,在这光鲜的生活之下,潜藏着的,却仍旧是那份对张佑母子切骨的仇恨。

想他郑八窍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都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呢,一想到张佑如今的风光,他便如鲠在喉,恨不得亲自上京宰了那个死瘸子。

黄夫人在卧室里陪着宁夫人说话,郑勇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神色。好几天了,别说打听到宁夫人是否真的被张佑施展过褪毛术,就连宁夫人是不是白虎都没探听出来,这个黄喜儿,空长了一副俏皮囊,上了床倒是如狼似虎,一点儿正经事都干不成。

敞开的窗户传出两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郑勇偷眼打量,见两个女人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东西,嘀嘀咕咕的,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他愈发的不耐烦了,犹豫片刻,咬咬牙,咳嗽一声进了堂屋。

“郑管家来了?”宁夫人俏脸绯红,迅速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屁*股下边,郑勇眼尖,却扫了个正着,暗暗一笑,原来是自己和黄喜儿用来凑趣的春宫画,到底都是过来人,年轻的姑娘们才不会凑在一起研究这玩意儿呢。

“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没有,”他笑着说道,瞥眼见宁夫人旁边的茶盏已空,眼睛一转,登时冒出一个点子,一边上前端起茶壶,一边笑道:“茶杯都空了,两位夫人研究什么呢?这么入迷?”

宁夫人更害羞了,低下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正自暗暗嗔怪此人无礼的时候,忽听郑勇一声惊呼,紧接着便觉大*腿一热,才发现那郑勇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刚倒好的满满一杯茶水全都撒到了自己的腿上。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幸好开水早温,不然非得烫坏喽不可。

“哎呀呀……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夫人您没事儿吧?”郑勇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跪倒在地,张着双臂,表现的又想帮忙擦拭,又心存敬意,不敢动手。

黄喜儿尚没反应过来,嗔恼的瞪了郑勇一眼,一边道歉一边掏出手绢帮宁夫人擦拭。

“那个,要不夫人去洗洗吧,我看擦也擦不干净,不若将这裙子脱下来,您和我家夫人身材差不多,先穿我家夫人的,我让下人们把您的裙子浆洗浆洗,等晒干之后再给您送回去。”

听郑勇这么一说,黄喜儿总算反应了过来,一边暗赞他聪明,一边附和着撺掇:“郑勇说的没错,我竟没想起来,正好我新作了一条裙子,一次都没穿过呢……郑勇,你赶紧去准备好洗漱的用具,待会儿我亲自服侍姐姐。”

“这……”

郑勇才懒得理会宁夫人的迟疑,答应一声,匆忙出门叫人去做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洗澡的房间是现成的,大热的天,也用不着多烫的水,略加热一番,撒上桂花瓣就算齐活儿。

这次郑勇没有亲自去请两位夫人,而是派了一个小丫鬟,自己则趁没人的空当,躲进了角落里用来放杂物的壁橱。

…………

黄喜儿的袄裙乃是上好的湖锦所做,价值不菲,其后郑勇和黄喜儿又道了无数次歉,是以,当宁夫人离开的时候,心里早已没有了芥蒂。

不过是个小插曲罢!

目送宁夫人上了青尼小轿渐渐远去,黄喜儿扯着郑勇就往回走,边走边悄声道:“真有你的,适才我跟宁夫人一块儿洗澡,她还真是个白虎,浑身上下一根儿杂毛都没有,就连下边那儿都是干干净净的,瞧着还真诱*人……”

敢情诱*人,老子看的差点射他娘滴喽!

郑勇回味着适才看到的春*光,忍不住暗暗吞了口吐沫。

黄喜儿却以为他是被自己适才的话所勾*引的,不禁嘻嘻一笑,瞥眼见已经回了东跨院儿郑勇的住处,再无旁人跟着,登时媚笑起来,说道:“冤家,你不会对那宁夫人也有兴趣吧?可惜啊,人家可是堂堂的太尊夫人……”

“你不也是太尊夫人来着么?”,“不闹了,还是说正经事吧,她这白虎到底是天生的还是拜那死瘸子所赐,你打听清楚了么?”

“打听清楚了,开头她还不愿意说呢,架不住我软磨硬泡,到底还是告诉了我……确实是那死瘸子帮的忙,听她说,不光要吃药,还得配合针灸……”

“针灸什么地方?”郑勇佯作不知。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黄喜儿抓着郑勇的手分别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腋下,以及小腹等处,啧啧连声,颇为不屑似的说道:“我就想不明白,就为了弄个没毛,就将这么私密的地方给张佑那个死瘸子看,宁永全这心可真够大的……对了,你喜欢白虎不?要是我也让哪死瘸子给我针灸这几个地方……”

“老实待着你的吧,除非我死,不然的话,谁敢看你身子,老子非得跟他拼命不可!”郑勇咬牙切齿的说道,样子十分吓人。

黄喜儿却非但不害怕,反而开心起来,说道:“这就对了,你都受不了,何况当今万岁爷了,若是让他知道死瘸子曾在皇后娘娘身上动手动脚,诛他九族都是轻的!”

“谁说不是呢!”郑勇回过神来,拦腰将黄喜儿抱了起来,边往屋里走边道:“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说吧,想让我怎么感谢你?”

黄喜儿用莲藕般白嫩的手臂勾着郑勇的脖子,媚眼如丝,媚声说道:“你说呢?你想怎么感谢我?”

“你想咋着就咋着。”郑勇将黄喜儿扔到炕上,在她惊呼声中,一个饿虎扑食,狠狠的压了上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亚尔弗列德,听说过一种叫做‘甘薯’的农作物吗?”书房里,当亚尔弗列德透露出希望张佑帮忙,求皇帝陛下允许他们在京城传教时,张佑左顾右而言他,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儿。

书房里除了李妍,只有他和亚尔弗列德。另外那两名牧师上了年岁,旅途劳乏,已经被安排着下去休息,至于玛丽,果然是个科学狂人,在见识了狙击枪以及望远镜的神奇之后,极力要求去格物所参观,正好钱倭瓜往宝和店送轮椅回来,张佑便安排他领着玛丽去了格物所。

“大人所说的,是不是西班牙人从新大陆带过来的那种拳头大小,皮色朱红,心脆多汁,无伦生熟都能实用的块根作物?”

张佑大喜:“听你这意思,一定是看到过了?”

亚尔弗列德难得在张佑这里找到一份儿优越感,不禁得意的笑道:“何止见过,我还吃过呢,罗明坚神父在澳门种了一些,去年收成不错,香香甜甜的,味道特别好。”

“很好,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张佑大喜之下,忘了说英语,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改口:“不错,刚才你不是说希望我帮忙恳求我国皇帝陛下,允许你们在华夏传教么,什么时候你把这种块状作物拿到京师,什么时候我入宫向皇帝陛下开口。”

“真的?”亚尔弗列德噌的站了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他们在华夏传教可是屡屡碰壁啊,罗明坚神父历时好几年才取得了广州官方的认可,允许他在澳门长久居住。

他已经见识了张佑的能力,虽然尚不确定他在皇帝面前的分量,不过,光看那些威风凛凛的护卫,就能推知这位年轻的大人势力一定很大。另外,首辅的公子他都敢与其争论,这也从侧面佐证了他的推断。

这可是强大的大明帝国啊,无伦是人口还是国土面积,都让欧罗巴洲那些小国家望尘莫及。若是能够征得皇帝陛下的允许,使传教在这块神圣的土地上合法化,那自己可就立了大功了,最不济也得升为红衣大主教吧?

玛丽不是一直对女王殿下被软禁耿耿于怀么,到那个时候,自己就可以帮上忙了。

“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若果违背誓言,天堂的大门将永远为我关闭!”张佑说道。

亚尔弗里德已经开始习惯张佑对于西方文化的了解,是以,听到这句颇为西式的誓言并未感到任何奇怪。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尊敬的大人,就依您说的,我这就返回澳门,争取用最快的时间将那些块状作物给您带来。”

“很好,我很欣赏你的办事态度,这样吧,你先别忙着走,我会入宫向我国的太后娘娘求得一道懿旨,凭此懿旨,你可以在华夏境内畅通无阻,关键时候,甚至可以招呼当地的官员帮忙。另外,我再给你带上……”张佑沉吟了一下:“两万两银票吧,你不用急着回来,不光要将罗明坚神父所收获的那些甘薯给我带来,我还要你尽量收购这种作物,尽最大的可能多带一些来京师。还有,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请罗明坚神父也来京师一趟,我对他的大名仰慕已久,假如能够与其会晤,肯定是一件绝妙的事情。”

正好孙峥刚送来那些金子,倒是派上了用场。

亚尔弗列德心头狂喜,点头不迭,他万万也想不到,不过是一次好奇的出游,居然得到了如此丰厚的回报。

上帝保佑,基督教的福音,恐怕很快就要传遍这个伟大的古老国家了。

张佑可不关心亚尔弗列德在想什么,他一直致力于转变民众的观念,假如能够将基督教引进华夏,对于封建保守的普罗大众来说,肯定会造成巨大的冲击,这是好事。只要将分寸掌握好,他相信,擅长兼收并蓄的华夏文明只会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虔诚的基督教徒,而不可能如同那些被天主教征服的文明一般,沦为教皇的附庸。

相比较甘薯种植的巨大意义,即使小有风险,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对了,既然有甘薯,那么,肯定也有一种……嗯,我无法确定它具体叫做什么,这是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呈颗粒状,均匀的分布在棍状的芯上,金黄*色,也许是红色……”

“我知道,大人说的一定是玉米,和甘薯一样,原产于印第安人,几十年前,由航海家哥伦布和甘薯一起带回了西班牙……这种作物澳门的南方有不少葡萄牙人在种植,价格比米略贵一些,大人若是需要的话,我一并给您带回来。”

有甘薯自然就有玉米,张佑早就知道这一点,不过,直听到此处,他的心才算踏实下来,没办法,这两种高产作物对于华夏的意义太重大了,怎样重视都不过分。

以前他其实也有考虑到这两种作物,猜着南方应该已经有人在种植,还托李文进寻找过,可惜路途遥远,一直也没有消息。

今天这可真是凑巧了。

事不宜迟,他让亚尔弗列德留在府里休息,带着李妍和唐二壮率领的那队护卫出了门。

对此,李妍十分不解,一边往北安门方向走一边问张佑:“你这么急着进宫,那个洋鬼子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张佑坐在马背上嘻嘻一笑,说道:“一件足可以改变大明未来的大事,姑姑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刚才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之类的话,那洋和尚不是来自西方的蛮夷吗,难道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是咱们大明所没有的不成?”

“他们国家倒是没有,是一个十分伟大的航海家在遥远的大海深处,一块神奇的大陆上发现的……当初我之所以撺掇着允修出海贸易,其实也存了寻找这两种物事的念头。”

“究竟是什么东西啊,还能改变大明的命运,太夸张了吧?”李妍有点不以为然的说道。

张佑嘿嘿一笑,下意识的扫了眼她由于裹了****而显得平坦的胸口,说道:“怎么,姑姑不会是又想跟我打赌了吧?”

李妍的神色十分奇怪,身体突然绷紧,握马鞭的手因为用力而隐隐爆出了青筋……

(一度文学网,)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出意外

张佑忽然感觉到了危险,至于是不是因为注意到李妍身体的变化而产生的感觉不得而知,在这种关键的当口,也由不得他考虑这些,他什么都没想,身体下意识的产生反应,迅速矮身,抱着马脖子藏到了马鞍下边。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迅速出现在马背上方,阴凉的气息削掉了张佑脑袋上的忠静冠,甚至带下了一缕黑发。

“布阵!”唐二壮只觉头皮都炸了起来,天下间居然有如此快的速度,这还是人类所能发出的么?

感谢十来天魔鬼般的训练,护卫们的反应速度都不慢,唐二壮下达命令的时候,他们已经各自取下了挂在马鞍上的兵器,命令入耳,纷纷调转马头,将张佑围了起来。

来人正是不留行客,此处是一条长长的小巷,不见一个行人,他已跟随张佑很久,直到此处才发动了必杀的一击,这么长时间都没再次动手,他相信,早已放松警惕的张佑肯定逃不过自己这突然的袭击。

然后他还是料错了,眼看自己指尖的刀锋就要划破张佑的喉咙时,目标竟然在间不容发的空当躲了过去。来不及考虑原因,他在马背上一点,身形斜掠而起,身在半空,挥手甩出了指尖的薄刃,同时空着的那只手已经搭上了小巷旁边的房檐,借势翻了上去。

“叮——”清脆的声音中,那点寒光被早已蓄势的李妍挥鞭击中,斜刺里钉入了旁边的土墙。

不留行客瞧的清楚,暗恼的同时,身形下沉,蓄势准备再发动一次攻击。至于护卫们手中的火枪并未让他放在心上,他相信,有他们掏出火折子来的功夫,已经足够让他发动三次攻击了。

于是,唐二壮他们给不留行客上了终身难忘的一课:硝烟弥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刺鼻的火药味儿,没有掏火折子的动作,就那么突兀的发生了。

这个戏法儿究竟是怎么变的呢?

不留行客想不明白,不过,他毕竟是有数的高手,反应不是一般的迅速,枪响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产生了反应,本来将要离开瓦面,直扑张佑,却依靠其高绝的实力,身体临时改变了方向,变斜扑张佑为迅速下坠,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呼啸而至的弹丸。

人手一枪,只有五只火枪的枪管在冒着青烟。

又失败了!不留行客心头升起明悟,脚尖甫一接触地面,便迅速发力,身体贴着地皮迅速向前方穿了过去,直飞出五丈远近,再次借力翻上房檐,几个起落,已经到了小巷的尽头。

他突然停住了身子,回望张佑,远远的见其端着一把火枪瞄准自己,不禁冷笑一声清喝道:“死瘸子别得意,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有一天……”

“啪——”

他的话突然被清脆震耳的声音打断了,他低下脑袋,不可置信的望着胸口突然暴起的血花,兀自想不明白,这么远的距离,真的是张佑手中那把火枪射出的子弹吗?速度怎么这么快?还有,为什么他们的火枪都不用火折子呢?

剧烈的疼痛迅速由伤处向四周蔓延,沸油泼雪一般,力量在这种疼痛面前迅速消融,金星乱冒,昏迷前最后的一个画面,便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女护卫向他疾掠而至。

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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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截胡

听说张佑再次遇刺,李文进顿时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道:“瞧咱家,你这不好模拉样的站在这儿么,看来没事……刺客呢?又被他跑了吧?”

“这回那刺客可没跑成,被大人一枪射中了胸口,大人刚给他做完手术,现在还昏迷着呢。”李妍插话道,由于有旁人,是以言语间称“大人”而不名。

张佑笑着摆了摆手:“先不说他了,义父,刚才您骂张鲸老匹夫,他怎么惹你了?”

“还不是因为兵仗局掌印这个位置,原来掌印的那个老钱昨天晚上突然得了暴病,半夜就被送进了安乐堂,得到消息之后,本来咱家琢磨着你一直捣鼓火器,想推荐李春明去当兵仗局的掌印,谁承想张鲸老匹夫倒是耳目灵通,没等咱家跟太后开口,先去找了皇帝……”

“他推荐的谁?”张佑一阵感动,笑着打断李文进问道。

安乐堂是专门医治内官的地方,就在北安门里,不过高等的宦官有了病一般都由御医医治,兵仗局份属二十四衙门,权势颇重,掌印钱公公竟然连夜被送进了安乐堂,想来得的定是某种急性传染病。

张佑没怎么跟这个钱公公打过交道,对此倒没有什么感觉,他更关心是谁接任了钱公公的位置。

“还不是他的大义子,掌家刘鈺呗,他们弟兄属他混的差,这次张鲸将他从内府供用库调出来,算是弥补他了。”

“原来是那个笑面虎。”张佑皱了皱眉,以前钱公公掌印,需要火药钢铁之类的,只要自己一个条子就成,如今换成刘鈺,怕就没这么轻松了。

他有些遗憾,不过,眼见李文进仍在生气,不好雪上加霜,安慰他道:“算了义父,截胡就截胡吧,以后有的是机会,正好我也想入宫找娘娘呢,您来的正好,有件事儿,还是先跟您商量一下吧。”说着一顿:“此处人多不便,咱还是去书房说罢。”

“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进了书房,李烁亲自给李文进奉茶后退了出去,端茶轻啜,李文进这才问道。

“好事,一件事关咱们大明国运的大事!”张佑微微一笑,说道:“您还记得前些日子我托您找到那两种高产作物吧?有消息了……”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好事儿,利国利民,太后断无不同意的道理。”听张佑详细说了一遍遇到亚尔弗里德兄妹等人的过程后,李文进点头称善,接着话锋一转:“就只一样,你不说这两种作物你也没有见过实物,乃是从书上看到的么,别不远千里的弄了来再不长,南橘北枳嘛,到那个时候,你可得做好被太后取笑的准备。”

张佑笑了笑,并未和李文进争辩。

……

太后果然没说别的,痛痛快快的给了张佑一道懿旨。至于抓住不留行客的事情,由于尚未确认幕后的主使是谁,他并未告诉李太后——万一那人和李太后有什么特殊关系呢?没的打草惊蛇。

出宫时正好碰见兰琪进宫,张佑见其神色不善,急忙迎上前打听:“怎么了琪姐姐,不会是又回张府来着吧?”

兰琪匆忙摇头,想了想,又叹息着点了点头:“跟张鲸吵了一架……算了,不提了,你这是……?”

“姐姐,你就是不听我的话,这种人,早点儿跟他分开算了。”张佑答非所问的说道。

兰琪幽幽再叹,先扫一眼张佑身旁默默不语的曹爱金,又看了看旁边的春杏跟夏荷,摇摇螓首,说道:“哪儿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行了,不跟你说了,你忙你的去吧!”

“你……我真是被你气死了!”眼见兰琪转身就走,张佑忍不住握拳狠狠挥了挥。

兰琪的身子略怔了一下,并未回头,很快就拐进了东华门。倒是夏荷跟春芳,边亦步亦趋,边回首张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佑总觉得春芳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老匹夫,抢我兵仗局掌印的位置也就算了,居然又欺负兰琪,你特么等着,迟早有一天老子宰了你个够娘养的。”

得不到兰琪的支持,张佑也不好主动跟张鲸撕破脸,暗暗发了半天狠,眼见天色已晚,想起怀里的懿旨,不再逗留,上马往回驰去——自始至终曹爱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张佑忍不住开始怀念李妍在自己身边的日子,甚至想,若是没抓住不留行客就好了,现在倒好,危险解除,再不好强留李妍在自己身边了。

下午郑爽带了银票回平谷筹备钱庄的事宜,李妍则准备和张夫人一道回一趟宣府。

晚饭很丰盛,张佑破例喝了点酒,算是给李妍送行。

“不用送了,又不是不回来了。”离开的时候,眼见张佑送出大门老远仍旧不想回去,李妍忍不住也有些淡淡的失落,只是却并不想表现出来。

“再送一截儿吧,到前边十字路口我就不送了。”月华如水,照在已经恢复女装的李妍身上,愈发令她美的惊心动魄。

“真是个傻孩子!”李妍并未留意张佑的目光,笑了笑,没再劝说,默默的往前走。

视线追随着她扭动的屁*股,一时间,张佑也不知说什么好,也沉默了下来。

终于来到了张佑所说的十字路口,李妍穿蹬上马,居高临下的说道:“明天一早我就和张夫人离京,今日就算辞行了,你就不要再来送了。”

张佑点了点头:“一路顺风,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有机会的话,去看看霞儿,她在宫里边儿其实很孤单。”沉默片晌,李妍丢下这句话后,再不迟疑,纵马冲了出去。

蹄声远去,直到李妍曼妙的倩影消失在月色之中,张佑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转身回府。

“大人,您和您姑妈的感情真好。”玛丽居然还没有休息,张佑刚进大门她便迎了上来。

张佑笑了笑,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睡不着,我是特意等着大人您呢?”

“哦?”张佑惊讶的挑起了眼眉。

玛丽露出整齐而又雪白的牙齿,笑的十分灿烂:“您的格物所令我十分震撼,我想问问您,能不能让我也加入进去啊?”

“加入当然没问题,不过,你能不能跟我说说玛丽女王?”张佑毫无困意,看着身姿丰润的玛丽,忍不住再次想起了那位历史上鼎鼎大名,艳名远播却又一生悲情的玛丽·斯图亚特。

第一百九十四章 嘴巴很硬

玛丽斯图亚特的一生充满了悲情,她是欧洲历史上第一位被送上断头台的国王,张佑对她最深的印象就是,行刑前,她十分镇定地对刽子手说,别紧张,做完你的工作。

从这个小细节可以看出,对于死亡,她没有丝毫恐惧,仅此一点,就足以令人敬佩。

“女王殿下所有的悲剧全部来自那个除了英俊一无是处的达恩利伯爵……”

“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吗?”张佑有点不确定的问道。

玛丽点了点头,厌恶的说道:“就是他,这个伊丽莎白玩腻的情夫贪得无厌,刻薄寡恩,我一直想不通女王殿下当初怎么会看上他。”

张佑隐约想起来一些,笑道:“要是我记得不错,当初伊丽莎白好像曾被她的父亲宣布为私生女吧?她和玛丽斯图亚特的矛盾似乎就来自于此,按照天主教的教义,好像玛丽比伊丽莎白更有资格继承英格兰的王位…”

“大人了解的真清楚,您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一切啊!”玛丽感慨的说道,虽然张佑言语间对玛丽女王并不如何尊重,却仍旧让她十分佩服。

“我知道的多了,”张佑笑的十分开心,甚至冲淡了李妍离开所带给他的伤感,难怪人们都爱装13了,这果然是件很有快感的事情,尤其对象还是一位充满异域风情的**,这快感就更强烈了:“我甚至知道,即使玛丽已经沦为阶下囚,那些信奉天主教的法国佬们仍旧一直暗中支持她取代伊丽莎白的位置。”

玛丽已经开始对张佑的无所不知习惯起来,苦笑说道:“那也没用,伊丽莎白好不容易将王位的威胁者控制起来,又怎么可能轻易让那些人的心愿得逞呢?事实上,在他们的支持下,我和亚尔弗列德组织过不下五次救援,可惜看守太过严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一次,甚至连我和亚尔弗列德也被曝光出来,遭到伊丽莎白以及那些英国国教徒的追杀,幸亏仁慈的罗明坚神父,我们才能远渡重洋,来到大明。”

张佑笑了:“这么说,你和亚尔弗列德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神职人员呗?”

“不不不,”玛丽猛摇螓首:“我和亚尔弗列德都毕业于剑桥大学神学院,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等一下,”张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罗明坚神父不是新教的代表人物么?”

玛丽突然笑了,说道:“大人终于说错一次了,真不容易…神父可是拥有两个神学博士学位的人,很早以前就加入了耶稣会,那可是教廷的中坚力量!”

新教就是国人口中的基督教,和玛丽所说的英国国教一样,都是由天主教分裂而出,区别在于英国国教最顶层的统治者是英格兰国王,而基督教的教徒则是那些对于腐败的罗马教廷不满的人,所信奉的,仍旧是上帝…

这些东西对于打小就跟神仙鬼怪接触的华夏人来说,其复杂性无异于理清一团乱麻。

张佑印象中最早来华传教的便是那些新教徒,然后便想当然的认为罗明坚是新教的中坚力量,这才闹了这么个乌龙。

不过他一点儿都不觉尴尬,开玩笑,老子又不信你们那个上帝,能记住这么多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有本事你跟我比针灸啊。

“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嘛……对了,假如你们能够得到我国皇帝的允许,让你们在华传教合法化,教廷一定会重赏你们吧?”

“不仅仅是神圣罗马教廷,那些新教人士也十分热衷于让上帝的福音响彻幅员辽阔的大明帝国,所以,假如真的能够得到大明皇帝的允许,就算伊丽莎白仍旧不愿放过我和亚尔弗列德,恐怕也无法违抗来自于新旧两教联合所能够产生的强大力量……巨大的利益面前,谁当英格兰的女王,恐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怪不得你哥哥对于这件事情如此热衷,原来不光光是贪图那份荣耀,怕也想着籍此来搭救囹圄当中的玛丽斯图亚特吧?”

“都让大人看破了……既然大人对于我们的事情那么了解,难道您就一点儿也不同情女王殿下的遭遇吗?”

月色之下,玛丽蓝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希冀的光芒。这让张佑有些触动,原本对促成此事还抱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态度,此刻不禁开始认真了起来——亲手扶植起一位在天主教与新教都拥有影响力的人物应该不是坏事,就算无法改变那个悲情女王的命运,日后万一情势危急,起码还有个流亡的地方呢。

更何况,对于那些欧洲国家来说,教会的力量长期凌驾于王权之上,若能把亚尔弗列德推上教皇的宝座,岂非也是件值得炫耀而又颇具挑战的事情?

“大人!”等不到张佑的回应,玛丽忍不住叫了一声。

“怎么了?……哦,放心吧,此事我会尽心的。”回过神来,张佑说道。

月已中天,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仔细倾听,原来子时过半,已是深夜。

张佑倒是有心邀请玛丽做一番“深入”的交流,又怕太过唐突,只能压下心中的旖念,将视线从对方高耸的胸口挪开,故意打了个哈欠:“不早了,忙了一天,早点歇着吧!”

玛丽意犹未尽,奈何张佑已然转身,只好无奈的告辞。

回房之后,张佑先将丹田内的先天道家真气运行了两个周天,然后他做了半宿的梦,光怪陆离,匪夷所思,被叫醒后,除了亵裤湿哒哒以外,居然什么内容都回想不起来。

“大清早的,房子着火了还是怎么的…”他有些不满的瞪着钱倭瓜,老钱却并不害怕,搓着手道:“不早了,太阳都快照到少爷的屁股了……不留行客天不亮就醒了,老奴审了半天,这小子一言不发,跟特么庙里的泥胎差不多,少爷点子多,还是您去看看吧。”

“哦?”张佑登时精神了起来,一边旁若无人的脱下脏了的亵裤,飞快穿上一条新的,一边笑骂道:“老钱你也就是够笨的,怪不得这么久都搞不定耿孙氏了,连个口供都问不出来,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少爷别说嘴,您不也搞不定兰琪姑娘嘛……人家可是杀手排行榜顶级的人物,嘴巴比您那枪管都结实,不光老奴,弟兄们轮番上阵,谁都拿他没办法……”

“是嘛?想不到****的骨头还挺硬,老子还真就不信邪,走,瞧瞧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攻心之术

柴房内,不留行客被结结实实的捆在十字型的木头桩子上,唐二壮手里拿着皮鞭,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时蘸一下脚下盆子里的盐水,一鞭一鞭抽打在不留行客身上,不留行客梗着脖子,牙关紧咬,嘴角不时抽搐一下,偏偏坑都不坑一声。

毕宏全,铁牛,曹爱金……旁边围了不少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时嘲笑唐二壮一句。等张佑和钱倭瓜进门,四下登时一静。不过,也仅仅就静了一瞬,很快众人便反应过来,纷纷上前见礼。

“问出什么来了么?”张佑摆摆手,见不留行客愤怒的向自己看过来,不禁展颜一笑,道:“我说老兄,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你也落到了老子手里,痛痛快快的把幕后主使说出来,老子立马给你个痛快……”

“呸!”回应张佑的是一口浓痰,以及那张可怖脸庞上突然泛起的不屑冷笑。

“大人别跟他废话了,没用,这家伙是个硬骨头,咱们该使的手段全用到了,他连坑都没坑一声呢!”毕宏全说道,语气中居然隐含一丝敬佩。

众人纷纷附和,唐二壮甚至扔下了鞭子,颓丧的苦笑:“不怕死的见多了,这么硬的骨头小的还真是头一回见,没说的,是条汉子!”

果然什么人办什么事,这些沙场悍勇们根本就不是审讯犯人的料,幕后主使没问出来,一个个的反倒开始佩服起不留行客来。

张佑敏锐的注意到,不留行客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显然对当前的情形十分满意。他笑的愈发灿烂了,说道:“看来我的这些属下们都被你折服了,能够得到敌人的尊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从这一点来说,老子不得不对你竖一竖大拇指……”

说到此处,他果然伸出大拇哥向不留行客晃了晃,然后,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两次险丧你手倒还罢了,只为那十条死在你手里的兄弟,便势必不可能放过你。所以,你不必心存幻想,等待你的,只有死亡,所区别的仅仅是痛快与不痛快罢了。”

不留行客面色瞬变,然后很快冷笑了一声,别过脑袋,摆出一副看都不想再看张佑的样子。

大人真傻,现在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这小子怕是更不说了。

众人有点想不通,说了也是死,不说还是死,大人的脑子不会是被驴踢了吧?不然怎么能把实话告诉不留行客呢?

张佑可没功夫留心那一干属下的心思,紧盯着不留行客,说道:“看样子你是不打算配合了?同时,你肯定觉得只要咬牙不开口,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你错了,你高估了你自己的承受力了,也低估了我的手段,我告诉你吧,疼痛从来都不是折磨人的最佳手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

汉朝有个吕太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她十分嫉妒高祖的一个妃子,便让人将那个女人的眼睛用生石灰弄瞎,割下舌头,弄聋耳朵,砍断手脚,养在瓮里,称其为人彘……”

张佑说的是汉高祖刘邦的老婆吕后与他宠爱的妃子戚夫人的故事,人彘之刑,便是吕后的首创,其后,武则天又将此刑罚用在过萧淑妃的身上。

最毒妇人心,男人是万万想不出如此恶毒的刑罚的。

随着张佑的话,众护卫并钱倭瓜纷纷变色,不留行客的嘴角也下意识的抽了抽,不过却仍旧没有开口。

“我承认,这法子恶毒了点儿,你这么铁骨铮铮,用到你身上,怕是我的这帮属下都不乐意。没关系,还有一种刑罚,也是女人创造出来的,将细一点的铜丝顺着男人的尿道口插进去,趁着那话儿尚软的时候揉搓一番,里边的铜丝自然就会弯曲,然后,猛力抽出来……”

“嘶——”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中,张佑笑眯眯说道:“据说经此一下,八十老头的话儿都能硬起来,很舒服的,你可以试试……”

“够了,士可杀不可辱,有种的你就赶快一刀宰了老子,如此折磨人算什么好汉?”

不留行客突然开口,倒把众人吓了一跳,望向张佑的视线,登时复杂了起来。

张佑心里愈发有底了,笑道:“让你开口可真不容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请你来杀我,反正那人我暂时也惹不起,说不说的其实意义不大,算了,老子也不问了,直接宰了你算了。”

不留行客愣住了,唐二壮他们也愣住了,一众不解的视线当中,张佑突然将毕宏全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迅速在不留行客的手腕间抹了一下,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向地面。

“直接杀你有点儿便宜你,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兄弟们若是泉下有知的话,肯定也不乐意,所以呢,我得让你亲自体会一下生命缓慢流失的过程……老毕,找块布把他的眼睛蒙上,铁牛,拿个铁盆来给他接血……”

“死瘸子,你这个恶魔,老子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留行客破口大骂,然后,不光眼睛,嘴巴很快也被堵了起来,铁牛找来一个盆子接在地上,铁盆很薄,血滴在上边,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张佑转身出了柴房,毕宏全和钱倭瓜唐二壮三人同时跟了出来,钱倭瓜说道:“少爷,真就这么杀了那家伙么?”

毕宏全也道:“是啊大人,有能力雇佣此人的定是朝中那些大佬,就算您真能猜到是谁,没有不留行客的口供……”

“谁说我想杀他了?那一刀划的其实不深,用不了一会儿,那伤口自己就凝固了,然后你们找个水壶之类的东西挂到旁边,假装是他的血一直往下滴……别这么看着我,这叫攻心战,你们没看出来嘛,其实这家伙是个聪明人,知道只要咬牙不说,我就不会杀他,坚持下去,没准还能等到人来救他,这种人心性坚韧,折磨他没用,所以我先用那两种非人的刑罚打开他的心防,然后突然用这法子吓唬他,定然能够收到奇效……”

“万一要是他听到咱们用水唬弄他怎么办?”

“放心吧,此刻他心神大乱,肯定充满了恐惧,只要动作小心点,肯定不会被他发现。”

“那也不成,伤口凝固肯定就不疼了,光水滴的声音……”

“你算说错了,这种法子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他什么都看不到,就算伤口不疼了,他的内心也会一直沉浸在对死亡的恐惧当中,时间长的话,吓也能吓死他……”

张佑话未说完,柴房内突然传来不留行客扯着嗓子的叫喊:“快放开我,是刘钰指使的我,他是秉笔太监张公公的干儿子,杀了我,他们肯定不会放过那个死瘸子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应对

“你怎么知道雇佣你的人是刘钰?你不是杀手吗?如此隐秘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暴露身份?”

得来的太轻松,张佑不禁产生了怀疑,另外,他根本就没和张鲸撕破脸,对方应该不会下此毒手才对。

既然决定要说,不留行客自然没了隐瞒的理由:“我们打过几次交道,合作十分愉快……听刘公公说,你冒犯了张公公的太太,张公公气坏了,偏偏又惹不起你,于是……”

张佑脸色阴沉,转身就往外走,不留行客听到动静顿时急了,扯着嗓子大叫:“别走啊,老子已经都说了,赶紧给老子一个痛快啊……”

“看好他,十二时辰轮班,不许出任何问题!”

张佑停了一下,沉着脸吩咐一句,一瘸一拐的出了柴房。

他终于可以肯定幕后主使必定是张鲸无疑了,怪不得兰琪最近一直饱受摧残,只是他有点想不通,说到冒犯,一共就亲过兰琪两次,不可能是因为第二次,那是在慈宁宫兰琪的住处,而且,在那之前,不留行客已经出过一次手了。

第一次是在张府后门,时间是半夜,当时好像春芳和夏荷都在……

等等!

他突然回忆起昨日在东华门外与兰琪偶遇分开时春芳那别有深意的表情,当时他就有种错觉,感觉春芳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对了,他突然一拍额头:想起来了,头一次亲兰琪的时候,好像就春芳在场……这丫头不是琪儿的心腹吗,而且,当时琪儿不是让她先进了张府么?

“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少爷……您可别冲动啊……”

眼见张佑直奔马厩牵出了他的坐骑,钱倭瓜脸色大变,喊了几声没喊住,登时一拍大腿,对唐二壮和毕宏全说道:“坏了,少爷莫不是去找张鲸的麻烦吧?你俩赶紧带人跟着,我让曹爱金去宫里通知李公公!”

唐二壮跟毕宏全不敢怠慢,匆忙叫上几个弟兄,纵马泼风般冲出府去追张佑,钱倭瓜则小跑着去找曹爱金——这工夫李文进十有八九在慈宁宫,除了曹爱金,别人可进不了东华门。

众人训练有素,没敢惊动李烁,是以前边虽乱,后堂的李烁却并不知情。

钱倭瓜和曹爱金速度也不慢,很快也联袂出府,等到了内城,老远就见唐二壮等人聚在往李府方向拐的路口,并无张佑的踪影,急忙冲过去打听情况。

“大人没去张府,而是进了宫,老钱,现在怎么办?”唐二壮问道。

“没去张府就好,司礼监有冯公公在,就算少爷真去找张鲸,有他压着,少爷应该也不会乱来……曹公公,你赶紧进宫去打听打听,”钱倭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咬牙说道:“虽然你师傅是张公公的人,咱们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所以……”

“再有下回,别怪咱家手下无情!”曹爱金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冷冷的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老钱,你没事吧?”毕宏全匆忙将钱倭瓜扶了起来,钱倭瓜苦笑道:“看来是我多心了……特么,这小子速度好快,老子都没反应过来……”

“快看,那个穿蟒袍的不会是张鲸吧?”唐二壮突然说道,众人循声望去,果见一名红袍老者坐着肩舆被一帮人簇拥着迤逦而来。

所谓肩舆,类似于太师椅两侧各绑了一根长木棍,正好可以抬到肩膀上的样子,和紫荆城骑马差不多,都是了不得的待遇,非御赐而不可得。

众汉子都是来自军中的丘八,自然不认识来者是谁,钱倭瓜却在李文进府里住过一段时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李府隔壁的主人张鲸。

“你们是什么人?”新任兵仗局掌印刘钰老远儿就沉着脸问道,这些人杀气腾腾,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随着他的声音,张鲸轻咳一声,随手用拇指上的翠绿扳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很快抬着他的人便住了脚步,蹲下身子,小心的将肩舆放到了地上。

“锦衣卫百户钱永和参见张公公。”钱倭瓜匆忙跪倒行礼,其余人见状,忙也跪了下去。

“原来是子诚的护卫啊,你们这是…?”张鲸笑眯眯的问道,显得十分和蔼。

“回公公,这不是最近有人在刺杀大人嘛……”钱倭瓜无法确定不留行客被抓的事情张鲸知不知道,故意试探道。

“呵呵,子诚也是,锋芒太露了……小心无大错,你们在这儿等着你家大人吧,咱家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张鲸不可能让不留行客住进自己的府邸,也断无和一个杀手经常见面的道理,是以还真不清楚他已落到了张佑的手上,弄清楚钱倭瓜他们的身份之后,自然不会久留,很快远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钱倭瓜擦了擦汗,压低声音说道:“好险,看来他还不知道不留行客落在咱们手里的消息……”

“但愿大人别真的冲动的跑去找他麻烦,虽然咱们手里有不留行客,不过只要老家伙一口咬定不认识,万岁爷也未必就信了咱们大人的。”

“谁说不是呢,大人办事素来稳重,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吧?”唐二壮附和了毕宏全一句。

稳重吗?杀游七的宠妾,打断孙峥的双腿,这也算稳重?钱倭瓜苦笑一声:“但愿吧!”

依着愤怒,张佑还真想直接就去找张鲸算账,不过没等进内城他就冷静了下来,准备先去找春芳问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他没直接去找春芳,而是先去给王蓉诊了诊脉,又陪着她说了会子闲话,这才往慈宁宫而去。本来他是想托王蓉照顾照顾李霞的,犹豫半天,到底还是没敢开口——后宫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现在王蓉念着自己的情,谁敢保证以后?

“琪姐姐呢?”慈宁宫暖阁内,给李太后见礼过后,张佑见旁边只有夏荷一人伺候,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至于李文进,好像也不在宫里。

“身子不舒服了,月信来了足有半个月,淋漓不止,身体再好的人也架不住……你来的正好,赶紧去给她看看,哀家说过她好几次让她去找你,她面嫩,就是不听。”

李太后是真稀罕兰琪,絮絮叨叨的说着,仿佛慈母再向外人抱怨自己不听话的闺女似的。

张佑一阵冲动,真想告诉李太后,哪里是什么月信淋漓,根本就是张鲸摧残的。不过他忍住了,答应一声,决定还是先去问问春杏再做打算……

第一百九十七章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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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琪坐在书桌前,正在安静地默写笑红尘的歌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她光洁的脸庞上,细小的绒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姑姑,张大人来了。”春芳从门外进来说道,兰琪身体微震,迅速用一张白纸将书桌上娟秀的字迹盖住,深呼吸一口气:“让他进来吧。”

“琪姐姐,听太后娘娘说,你的身体不舒服?”

“好多了,春芳,你先退下吧。”

“别,”眼见春芳要离开,张佑微笑着将她拦了下来:“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春芳怔住了,兰琪也有些奇怪,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张佑目不转睛的盯着纯饭的脸庞,一字一顿的问道:“有一天晚上,在张府的后门,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做贼心虚,春芳万万也没想到张佑会问他这个问题,眼神飘忽,显得有些慌乱:“大人说的是哪一天呢,奴婢怎么想不起来了?”

兰琪俏脸绯红,死张佑,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呢?她有些不明所以。

通过春芳细微的表情变化,张佑的心里已经有了底。他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说道:“春芳啊春芳,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演戏的天分呢?”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越听越糊涂了?”春芳强装镇定问道。

“你糊涂,我还糊涂呢。我就搞不明白了,琪姐姐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要背叛她?”

“奴婢没有,大人,您可不要血口喷人!”春芳的脸色白里透红,变幻不定,气呼呼的说道。

兰琪也很不解,问道:“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子成,你什么意思啊?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张佑没有理会兰琪,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春芳:“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你的反应告诉我,那天晚上我和琪姐姐的亲密确实被你听到了,而且,你还告诉了张鲸,然后张鲸这个小心眼儿,不光虐待琪姐姐,还雇佣杀手排行榜第三的杀手来杀我……”

“没有,大人说的奴婢一点儿都听不懂……”春芳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膝行到兰琪面前,一把搂住了她的腿:“姑姑,您可别听大人的,您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怎么会背叛您呢?”

“无所谓忠诚,不背叛,不过是筹码不够罢了,我很好奇,张鲸究竟许诺了你什么?”

“没有,我没有…”春芳拼命的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看都不看张佑,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兰琪。

“那个……子诚,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春芳跟随我多年,名为主仆,实际上却和亲姐妹没什么差别,若说别人背叛我我信,她的话,我还真不相信……”

“谢谢姑姑,谢谢姑姑……”春芳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抱着兰琪的腿抽泣起来,余光扫向张佑,嘴角微翘,勾出一抹冷笑。

角度的关系,张佑无法看到春芳面部表情,其实他也仅仅是怀疑,现在听兰琪信誓旦旦,春芳又委屈的不行,不禁有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死心,说道:“姐姐你先别这么肯定,当初我头一次亲你,好像就春芳跟着对吧?然后你再好好回忆一下,是不是从那之后张鲸对你的态度就不如以前了?”

兰琪陷入了沉思,春芳怕她对自己产生怀疑,抽泣的声音越发大了些,抽抽噎噎的说道:“好姑姑,奴婢跟随你这么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难道还不知道吗?再说了,您和张公公好,是奴婢的姑姑,您和张大人好,也是奴婢姑姑,您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生是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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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逼宫”

看了看时辰,兰琪直接回了张府,春芳却想都没想去了司礼监值房。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张鲸还真在,听心腹说她来找自己,急忙迎了出去。

“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总是来找咱家,让兰琪看到不好。”僻静的角落里,张鲸埋怨道。

春芳急忙将张佑来找自己的事情跟张鲸说了一遍,随着她的叙述,张鲸面色大变,沉着脸琢磨片刻,说道:“坏了,这下可糟了,这小子是个小心眼儿,被他知道是咱家雇的杀手去刺杀于他,定然要想办法报复咱家……”

“公公怕他作甚,依奴婢看,他对此事也没十分肯定。”春芳打断张鲸说道。

张鲸白她一眼说道:“你懂啥?纸里包不住火,既然他怀疑到了咱家头上,凭他现在的实力,想查证其实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刚才你说兰琪去找咱家了?”

春芳点了点头。

张鲸皱眉沉思了半天,忽然想到一条毒计,招手示意春芳凑近自己,附耳对她轻声低语,春芳勃然变色,惊呼一声:“这……奴婢……”

“这什么这?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放心,事成之后,咱家定然娶你做太太。”张鲸说道,不忘探手在春芳翘挺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别说,春芳到底比兰琪年轻了几岁,弹性十足,还真的挺有诱惑力。

“公公,别……”春风娇呼一声,水汪汪的大眼睛白了张鲸一眼:“让人看到多不好。”心里却已然下定了决心,对不住了,琪姑姑,我也是迫不得已呀,真要怪的话,你就怪张鲸心狠手辣吧,他要用你的命换张佑的命,我有什么办法?

两人又小声嘀咕片刻,这才分手。张鲸没回司礼监值房,径直回张府,进家之后果见兰琪正沉着脸等着自己。

“回来了,有件事想问问你。”

张鲸佯作不知情,答非所问的笑道:“这是怎么了?瞧你这脸色,不会是挨太后娘娘的训了吧?”

“还不都是你,能有好脸色才怪……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到底什么原因,让你最近和我……那啥时性情大变,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啊,不是跟你说了吗,咱家实在是太稀罕你,每次一跟你那啥就无法控制自己,”张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而又道:“对了,刚才你问咱家听说了什么?莫非?,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咱家不成?”

他语带笑意,目不转睛的盯着兰琪。

和张佑之间的亲密让兰琪有点心虚,听张鲸这么一问,顿时让她有些慌乱,强笑道:“没有的事,咱俩夫妻一体,我有什么好瞒你的?”

张鲸暗自冷笑,嘴上说道:“就是嘛,咱俩夫妻一体,本就不该有什么秘密……不说这些了,既然你不喜欢咱家那般对你,以后再那啥时,咱家注意便是……嗯,你这脸色确实不好,你等着,咱家吩咐厨房给你做点冰糖燕窝羹下下火。”

他到底知不知道子诚跟我的事呢?望着张鲸匆匆出门的背影,本来已经肯定的事情,兰琪却又忍不住有些动摇了起来。

冰糖燕窝羹很好喝,张鲸很细心,用冰块镇过,大热天里喝上一口,冰冰凉凉的,果然十分败火。

……

春芳回到慈宁宫,免不得又被夏荷抱怨了几句,她并不反驳,随口编了几句谎话遮掩了过去。

李文进没来,她抽空找到刘顺,附耳低语几句,可惜太后叫人,夏荷进了暖阁,并未看到两人的小动作。

……

张佑出宫时正迎着曹爱金,听说钱倭瓜他们担心自己去找张鲸麻烦,全都等在宫外,感动之余,有点啼笑皆非,领着曹爱金一起出了东华门,先给他们报个平安,叮嘱他们千万不要惊动母亲后,自己则独身一人去惜薪司找邢尚智。

惜薪司在内廷二十四衙门当中出了名的油水足,机构庞大,势力错综复杂,那家伙当上司正没多久,好多关系都没捋顺,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了那里,不然的话,凭他和张佑的关系,张佑面临危险,就不可能仅仅派曹爱金去保护了,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我抓到那个不留行客了。”邢尚智果然在,见面之后,张佑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开门见山。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邢尚智惊喜的问道。

张佑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直勾勾的盯了他片晌,弄的他都有些不安起来时,终于不疾不徐的说道:“昨天的事情,地点在北安门附近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巷,目前为止,这件事还仅限于我府上的人知情……据不留行客交代,雇佣他的人是……”

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视线灼灼的望着邢尚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邢尚智突然苦笑了一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晃了两下:“好吧好吧,是咱家对不住你,咱家确实早就猜到了幕后指使者是谁,可不管怎么说,他对咱家总算是有知遇之恩,你让咱家怎么选?”

望着邢尚智苦瓜似的脸庞,张佑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很快他便止住了笑,指点着对方说道:“你呀你呀,他大爷的,老子早就该猜到幕后主使者是那个老东西的,换作别人的话,你肯定得全天候保护老子的安全,而不是派你的徒弟唬弄我了。”

被张佑戳穿心思,邢尚智尴尬的很,试探的问道:“那啥,兄弟,你一定怪咱家不仗义吧?”说着脸一垮,“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咱家是怎么过来的,老爷已经开始疏远咱家了,刘钰他们碰到咱家,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怪话,咱家现在还真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了……”

“停停停,你他大爷的少给老子装可怜,既然话也说开了,老子就告诉你一句话,我跟张鲸那绝对是势不两立了,政治上想要保持中立肯定是件两头不讨好的事情,过去的事情我可以让它过去,从此刻起,张鲸和我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咱家……两不相帮不成么?”邢尚智苦着脸问道。张佑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

“唉,咱家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把曹爱金都派给你了,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吧?你特么这是非逼着咱家亲口承认是个背主忘恩的小人啊?”

人还真是贱骨头,被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张佑非但不恼,反而浑身舒泰,正要说话,却见刘顺被人领了进来,登时一怔,惊讶问道:“你咋来了?”

“好我的张大人,小的这一顿好找,可算把您老人家找到了……琪姑姑有要事找您呢!”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又给太后针灸了

“琪姐姐,你找我?”张佑根本就没想到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已经蓄势以待,听刘顺报信之后,还以为兰琪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辞别邢尚智,匆匆赶回了慈宁宫。

“嗯,”兰琪居然就等在宫前丹墀上,见到张佑之后,大喜着迎了上来,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子诚,你可算是来了,午休之后,太后娘娘突然开始腹痛,你赶紧进去瞧瞧去吧!”

“腹痛?”张佑略怔了一下,边快步进殿边道:“吃凉的了么?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啊,自从你说过越是天热越不要贪凉之后,娘娘一直注意着呢,至于不干净的东西就更不可能了,要知道,这可是慈宁宫。”

“那可就怪了,娘娘的身子骨儿一直不错,按说不该出现这种情况嘛。”张佑皱起眉头,自言自语的当儿已经进了暖阁,见太后娘娘趴在凤塌上边,夏荷跟春芳等宫女们围了一圈,一个个扎煞着手的干看着,忙加快了速度。

“太好了,张大人来了!”

“张大人终于来了。”

“子诚,你可算是来了,快疼死哀家了。”见张佑进门,不光宫女们面有喜色,便是满头大汗的李太后都别过了脑袋,一脸惊喜的望向了他。

“娘娘别担心,趴着别动,容微臣给您把把脉。”张佑坐到夏荷搬来的棉墩子上,一边探手搭到李太后的脉门上,一边又道:“娘娘,恕微臣冒犯,您把嘴张开,让我看看舌苔……嗯,好了,吃什么东西了么?”

“天气太热,这两天娘娘食欲不太好,午膳的时候,特意点了小葱拌豆腐和蒜泥茄子,用了多半碗小米饭……哦,对了,还喝了几口鲫鱼汤,至于其它的,好像就没什么了吧。”春芳抢着说道。

李太后点点头:“没错,好像就吃了这些东西。”

张佑皱起了眉头,埋怨道:“小葱拌豆腐也就罢了,鲫鱼怎么能和茄子一起吃呢?会造成腹胀的啊。”

“啊?还有这样的说法啊?”李太后惊讶不已,旁边春芳则迅速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娘娘恕罪,奴婢该死,都怪奴婢多嘴……”

“起来吧,本来哀家就爱喝鲫鱼汤,不过倒是记不得有没有跟茄子一起同食过了,此事怨不得你。”李太后小腹绞痛,一阵儿紧似一阵儿,疼的她俏脸煞白,鼻尖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张佑心底迅速闪过一抹怀疑,却见春芳脸色雪白如纸,一副又悔又怕的模样不似作伪,顿时释然下来,这可是堂堂的慈圣太后,借她天大的胆子,怕也不敢对其不利。

“既然找到了病因,快点想想办法吧,瞧把娘娘疼的……”兰琪的话将张佑的思绪拉了回来,额首道:“观娘娘脉相,应该所进不多,速取甘草煎水服之……还有,你们这么多人围着也不是个事儿,都下去吧,你留下就行。”

兰琪急忙点头,吩咐人速去取甘草后,将闲杂人等全都撵了出去。

待暖阁内只剩张佑和李太后兰琪后,他对兰琪说道:“刚才没敢多说,姐姐,你快把金针找来,待我先给娘娘扎几针解痛。”

兰琪见李太后没有反对,忙去取来金针,又找烈酒消毒,这才递给张佑——帮李太后治疗狐臭时,这种事她没少做,动作有条不紊,倒是驾轻就熟。

“娘娘,麻烦您翻个身,把裙子撩起来,微臣要针您上腹的中脘穴和下腹的关元穴……”

虽然早已习惯了和张佑如此亲密的接触,李太后的脸还是瞬间红成了熟透的苹果,她本想拒绝的,架不住肚子疼的受不了,犹豫半天,到底还是强装镇定的照着张佑的话做了。

好白的肚皮!

终于再次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美景”,张佑心跳加速,好像稍不留神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美景当前,他的脑海里居然突然蹦出了兰琪布满鞭痕的娇躯,于是,旖念顿消,强行止住想要望向太后娘娘亵裤的视线,屏息凝神,专注地将手中的金针刺向了太后娘娘的中脘穴以及关元穴。

稍后,他又捻起一根消好毒的金针,刺进太后娘娘小腿外侧的足三里,手指不停,轻轻的捻动针尾。

雪白的大腿,让他再次心猿意马起来,没有办法,他只能用力的深呼吸,同时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张鲸,再比如鼓风机的事情。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亚尔弗列德可就要离开了,一早就被钱倭瓜叫醒,忙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小子走了没有……

假如,女人长得太漂亮是一种罪过的话,那么,眼睁睁的看着美女半裸的娇躯而不敢胡思乱想,就是一种巨大的折磨了。

针灸完毕,李太后整理好衣服的时候,张佑早已出了一身汗,正好夏荷端着煎好的甘草汤进来,忙推说针灸时真气受损,让夏荷伺候李太后服药,自己则出了暖阁。

为了解释自己针灸有奇效的原因,张佑早就把自己怀有先天道家真气的事情告诉了李太后。

李太后的腹痛减轻了很多,见张佑累得不轻,急忙吩咐兰琪去看看。

“子诚,你没事儿吧?”兰琪小跑着追上张佑,犹豫一下,又道:“要不,去我房里歇会儿吧。”

这话正中张佑下怀,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春芳快去给张大人泡茶。”见春芳也跟着过来,兰琪没有多想,吩咐道。

春芳点头答应,快步出门,很快就拎着一壶开水走了进来,倒好像是早有准备似的。

紧接着她又迅速去取茶盏,趁背着身子张佑和兰琪看不到的当口,迅速将早就藏在袖子中的一小包细粉末倒进了其中的一个茶杯里,捏撮儿茶叶,轻轻的盖在了上边。

做完这些,她的心跳已经如擂鼓一般,强装镇定,倒好茶水,将那杯加料的递给了兰琪。

兰琪还真有点口渴了,就唇轻啜,春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她放下茶杯,面色都无任何异常,这才暗吁了一口长气,公公说此物无色无味,入水即溶,果然没有骗我。

然后,她想起张鲸定好的计策,状似无意的说道:“瞧娘娘这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大人且在姑姑这里多休息片刻,奴婢瞧瞧去,若有变化,再来唤您不迟!”

这话入情入理,张佑正好也想多和兰琪待会儿,自然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二百章 无耻到了极点

“子诚怎么样了?”喝下甘草汤后,李太后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回娘娘,没有什么大碍,姑姑正在陪他说话呢。”春芳说道,眼睛眯缝了一下,暗暗冷笑,现在是没什么大碍,等会儿就要成为杀害兰琪的凶手了,公公果然聪明,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还真如羚羊挂角一般,连太后都被利用了进来,估计兰琪至死也猜不到自己是怎么死的吧?

她真想大笑几声,奈何当前的情景根本就不允许她这么做,只能强自忍着。当然了,高兴是高兴,毕竟做贼心虚,心里默算着时辰,也在打着小鼓。

李太后轻笑一声:“这孩子……”显得十分无奈。

然后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这阵子琪儿怎么了?总觉得她有什么心事在瞒着哀家,问她也不说,你俩是她的贴身侍女,知道些什么吗?”

夏荷没什么心眼儿,说道:“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吧,就是姑姑的月信一直不完,令她十分烦恼……”

春芳暗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没错,咱们确实没听姑姑说过别的什么。”

这样啊?李太后稍稍放下了点心,叮嘱道:“琪儿素日对你俩不薄,你俩岁数也不小了,多经点心,发现什么的话,尽速报与哀家知道,听到了吗?”

“是。”二人齐声应道。

暖阁内没有其他都人,三人又闲扯了些别的,正说笑时,忽然一名小宫女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还没进门就开始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琪姑姑怕是不成了……”

春芳浑身一震,夏荷则气呼呼地斥道:“瞎说什么呢?刚才琪姑姑不是还好好的吗?”

太后也道:“就是,你这丫头大呼小叫的,想把哀家吓死不成?”

小宫女脸色苍白,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说道:“没有没有,借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情撒谎,琪姑姑确实不成了,娘娘,您赶紧去看看吧。”

“不可能吧?”李太后勃然变色,噌的从凤塌上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道:“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宫女哭丧着脸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适才奴婢想去看看琪姑姑他们需要什么不,刚进门就见琪姑姑倒在张大人怀里,脸色十分吓人……张大人说是中了毒,奴婢吓坏了,赶紧过来报信……”

兰琪的住处离着不远,说话的空当,几人已经走到了她的住处门外。远远就见四周围着一大群人,夏荷快步上前,一边大嚷着“太后娘娘驾到”,一边分开人群迅速冲了进去。

人群闪开一条通路,李太后沉着脸进门,果见兰琪面色青灰,委顿在地生死不知,旁边一大摊秽物,散发着恶臭,应该是兰琪吐出来的。张佑手拿金针,运针如飞,正在迅速将金针插入她的各处要穴,忙问:“怎么回事子诚,刚才琪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应该是中毒。”张佑的脸色十分难看。适才他和兰琪说话,说着说着,兰琪突然捂住胸口说胸闷,然后,很快呼吸就变得困难了起来。

“她还有救吗?”望着躺在地上的兰琪,李太后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攥了一把,同时,疑虑丛生,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

张佑没有回答李太后,全神贯注对兰琪施救。

屋子里落针可闻,静的吓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是张鲸急切的声音:“琪儿,你怎么了?琪儿?你到底怎么了?”

很快,张鲸进门,李太后怒视他一眼,清喝道:“安静,没见子诚正在抢救吗?”

张鲸冷笑一声说道:“他抢救?老奴看他就是害得琪儿如此的罪魁祸首,如今不过是做做样子罢!”说着他迅速抢到张佑背后,狠狠推了他一把,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李太后面前:

“娘娘在上,可要为老奴做主啊,这小子早就对琪儿图谋不轨,琪儿曾经跟老奴哭诉过多次,说他曾数次对她动手动脚,言语轻薄……可惜万岁爷宠信于它,老奴惹他不起,只能劝琪儿忍着,想不到……”说到此处,他好像真的触动了伤情,放声恸哭了起来。

李太后没想到居然从张鲸的口中听到这些话,瞧其神情不似作伪,下意识的望向张佑,沉声问道:“子诚,他说的话可是真的吗?”

张鲸出现的太巧了,本来事发突然,张佑还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经他这么一闹腾,张佑登时明白了过来:好你个老东西,心思也太过歹毒了吧?为了对付我,居然不惜拿琪姐姐开刀,好好好,你给老子等着,老子现在没空搭理你,等治好琪儿再跟你算账!

他杀气腾腾地看了张鲸一眼,对李太后说道:“微臣是什么样的人娘娘还不清楚吗?再说了,您早就知道微臣喜欢琪姐姐,又怎么可能对她下此毒手?”

说罢,他不再理会周遭的一切,一边紧张地用金针对兰琪施救,一边脑子飞转,琢磨事情的前因后果。

自己被张鲸陷害,这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

是了,看来定然是和刚才那那杯茶水有关了。

春芳啊春芳,亏得琪姐姐如此信任你,你还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啊?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太过相信兰琪对春芳的判断了。

“娘娘,您也听说了吧?刚才这小子亲口承认了喜欢琪儿,老奴敢拿脑袋担保,定然是他对琪儿图谋不轨,却屡次遭到拒绝,这才心怀不满,对琪儿下此毒手……琪儿啊琪儿,我可怜的琪儿……咱家身为秉笔太监,说起来也是身居高位,却救不得你,咱二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张鲸放声大哭,痛苦流涕的样子,瞧着就让人心酸。

“真的是张大人对琪姑姑下的毒手吗?他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

“我瞧张公公的样子不像作伪,再说了,他和琪姑姑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别的不说,单就冲琪姑姑本就是张公公的妻子,张大人却还对她动坏心思,就这一点,已经很不地道了。”

“谁说不是呢,想不到张大人居然是这种人。”

议论声四起,嗡嗡嘤嘤的。张鲸趴在地上,嘴角上翘,勾出一抹冷笑。

春芳躲在人群后头,心里忍不住的惊喜,原来她还想着张佑得万岁爷和李太后的宠,应该不是那么好对付,现在看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俗话说的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张公公和琪姑姑在一起这么久了,说下毒手就下毒手,日后他会不会这样对付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有些不安起来。

“不可能是张大人,若是大人下的毒,他何必还要救琪姑姑?”夏荷自言自语,接着望向张佑:“张大人,你可一定要救一救琪姑姑啊……”她跪在兰琪的旁边,既想伸手去拽张佑的袖子,又怕打扰了她,只能可怜巴巴的望着。

听着四周的议论,望着周遭的一切,饶是李太后久经阵仗,脑子里也不禁乱成了一锅粥,对于张佑的信任,忍不住也有些动摇了起来……

第二百零一章 雪上加霜

“舅舅,朕听说子诚和戚继光打了个赌,1月为限,要帮他解决那个风力炼钢的风力问题,可有这回事吗?”坐在热气球上,体验一番居高临下俯视全城的快感之后,朱翊钧的心情好得很,一边和李文进往御马监走一边随口问道。

李文进赔笑道:“陛下听谁说的?确实有这么回事。”

“这还是冯保无意中提了一嘴,那个风力炼钢法朕有点印象,据说炼制出来的钢材性能很好,就只是风力问题无法解决,很难量产,听冯保说,兵仗局的铁匠们一直在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可惜一直也没有个结果,他挺好奇,实在猜不出子诚会怎么解决。”说到此处,朱翊钧笑了笑,说道:“老实说,朕其实也挺好奇的。”

李文进虽然知道张佑和戚继光打赌的事情,却不知道他如何解决,摊了摊手,笑道:“那臭小子嘴严的很,别说您好奇了,微臣也很好奇呢。”

说话间已经出了里草场,老远见一骑飞驰而来,登时吸引了君臣二人的注意力,李文进眯眼瞧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不是邢尚智的徒弟曹爱金吗?行色匆匆的,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最近一段时间,曹爱金奉邢尚智的命令保护张佑,对此朱翊钧是知道的,将李文进的自言自语听到耳朵里,他的心也不禁咯噔了一下。

那马奔行甚速,转眼间已经奔到了朱翊钧和李文进的面前,曹爱金滚鞍下马,匆匆见礼,焦急的说道:“兰琪中毒,张鲸公公怀疑是张佑大人下的毒手,已经带人去了慈宁宫……”

“你说什么,兰琪中毒了?张鲸还带人去了慈宁宫,他就不怕惊了母后的凤驾吗?”朱翊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浓眉倒竖,杀气腾腾地打断了曹爱金。

和张佑分手之后,毕竟没有彻底撕破脸,型尚智心血来潮去了一趟张鲸府,正好碰见过来报信的慈宁宫小火者,眼见张鲸带了一帮人杀气腾腾的去往慈宁宫,他怕李文进在御马监,急忙过来报信,不想出东华门的时候,正碰见自己的爱徒,便打发曹爱金过来,他自己则掉头去了慈宁宫。

曹爱金本就不善言辞,眼见朱翊君发怒,闷着头不敢作声。李文进则心急如焚,宽慰朱翊钧几句,一迭声的吩咐备马。

印公的干儿子出了事还了得?底下人不敢怠慢,很快牵来数匹骏马,朱翊钧张罗着要骑,李文进急忙阻止了他:“陛下身份贵重,纵马而行的话,微臣怕引起底下人的慌乱,还是坐辇的好,微臣先行一步,有我压着,量他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儿来。”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朱翊钧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

不提御马监这边的动静,慈宁宫内,张佑早已满头大汗,兰琪却仍旧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动静。

张鲸偷眼打量,将张佑的样子瞧的真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闹不停,李太后被吵得头大如斗,终于忍不住怒喝道:“够了!你还有完没完?没见子诚正在救治兰琪么?”

糟糕,怕是演过头了吧?眼见李太后发怒,张鲸悚然而惊,急忙止住了哭声。

四周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张佑的身上。

将丹田内最后一丝真气也度进了兰琪的体内,张佑脸色苍白,起身时,感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在地。

夏荷匆忙扶住了他,焦急的问道:“大人,姑姑怎么样了?”

李太后没有说话,将视线从仍旧闭着眼睛的兰琪身上收回,落在张佑的身上,视线灼灼,显然也很担心。

“我已护住了她的心脉,暂时死不了。”张佑说道,声音显得有些嘶哑,眯眼望向张鲸,冷笑一声,神情十分奇怪。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李太后问道。

“按照琪姐姐的反应,应该是砒霜中毒。”张佑强自抑制着自己的怒火,盘膝坐倒在地,闭目调息起来。

“什么叫‘应该是砒霜中毒?’你自己下的什么毒还不清楚吗?”张鲸再次跳了出来,指着张佑的鼻子破口大骂:“咱家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看出你这王八蛋的狼子野心呢?”说着几步扑到兰琪旁边,拉起她的手哀声泣道:“琪儿啊琪儿,都是咱家害了你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咱家啊,你要死了,咱家也不活了……”

哭着哭着,他突然两眼一翻,软软的趴到了兰琪的身上,居然昏死了过去。

公公这演戏的本事也太厉害了吧!春芳暗赞一声,心说看样子公公给的这毒药果然厉害,张佑也拿它没办法,脑子不禁一热,忽然冲了出去,噗通一声跪到了李太后的脚下:

“太后娘娘,奴婢有事启奏,先前您问琪姑姑最近有没有心事?奴婢其实撒了谎,这段时间姑姑其实一直在为张大人烦恼……”

“哦?”李太后秀丽的眉头不仅微微耸了起来:“为什么?”

“适才张公公没有说谎,张大人确实一直在纠缠姑姑,甚至还对姑姑动手动***婢记得第一次好像是在张府的后门……”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子。这个张大人胆子也太大了,明知道兰琪是张鲸的夫人,还敢动手动脚,还真是色胆包天呢!

李太后的脸阴沉的仿佛能够滴下水来,寒声问道:“先前哀家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春芳连连叩头,起身时故意夸张地表现出惊惧的样子,扫了张佑一眼:“姑姑都不敢说,奴婢就更不敢了,若不是姑姑如今命在旦夕,打死奴婢也不敢说。”

“春芳,大人应该不是这种人吧?”夏荷被春芳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春芳假作苦笑,说道:“若非亲眼相见,我也不敢相信大人的胆子竟会这么大啊!”

说罢,她泪眼婆娑地望向李太后:“娘娘,张公公和琪姑姑太可怜了,您可一定要为他们做主啊。”

春芳平时人缘不错,那些本就因为张鲸的话而开始怀疑张佑人品的都人们,此刻在听了她的话之后登时深信不疑起来,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太后娘娘圣明,求太后娘娘明断!”

春芳暗喜,李太后迟疑起来,她素知张佑胆大包天,连假传圣旨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此刻见众都人全都站在了张鲸的那一边,不尽暗想,这小子喜欢琪儿不假,莫不是真如他们所说,纠缠不成,恼羞成怒,对琪儿下了杀手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柳眉倒竖,冷冷的望向张佑,寒声斥道:“张佑,你可有什么话说吗?”

第二百零二章 胜券在握

真气恢复了少一半,张佑终于有了力气,听到李太后问话之后倏地睁开了眼睛。不过,他却没有回答太后的话,而是长身而起,笑眯眯地望向春芳:“行啊,我张佑自问很少看走眼,想不到居然被你骗了。很好,真是太好了。”

“张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屡次纠缠姑姑,奴婢没有瞎说吧?”

张佑点了点头,傲然一笑,说道:“话可别说的这么难听,不过就是喜欢琪儿吧,怎么能说是纠缠呢?”

“好吧,就如您所说的,您喜欢姑姑,奴婢并不反对,但你也不能对她下毒手吧?”

好一个颠倒黑白,张佑笑得愈发灿烂,问道:“谁说是我下的毒手,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春芳抢着说道:“临出门时姑姑还是好好的,不是大人您的话会是谁呢?”

“老子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要背叛兰琪了?指鹿为马,贼喊捉贼,这招你俩用的倒是都挺熟嘛?”张佑说道,不忘扫了一眼装昏的张鲸。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你还想诬赖到奴婢身上不成?”春芳俏脸涨红,怒道:“姑姑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有什么理由加害于她?”

对呀,这话根本就说不通嘛。众都人暗想。

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张佑冷笑一声,一边拿起兰琪用过的那只茶杯,一边说道:“因为你爱慕虚荣,因为你不甘居人下,因为你骨子里就是一个忘恩负义刻薄寡恩卑鄙无耻的小人。”

说到此处,张佑的眸子里突然爆出一道凶光,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的望着春芳,一边晃悠着手中的杯子,一边恶狠狠的说道:“你敢对天发誓没有对杯中的茶水做什么手脚吗?这可是你亲手泡的茶,有没有毒一验便知。”

春芳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慌乱,扫一眼人事不知的兰琪,忽然又镇定了下来,冷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大人说话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奴婢想要给你们泡茶,不是大人您把奴婢赶出去的吗?这才过了多久,难道你就忘了?”

张佑实在没有想到春芳居然这么不要脸。他嘴角上翘,勾出一抹迷人的微笑,眼睛内却凶光闪烁,突然间扬起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向了春芳的脑袋。

距离太近,变起俄倾,但听啪的一声脆响,茶杯正砸在春芳的额头,杯碎额破,鲜血迸流而出,混着茶水流将下来。

春芳被砸蒙了,下意识的捂住额头,不解的望向张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敢动手呢?难道他不知道太后娘娘还在旁边吗?

张鲸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大喝一声:“大胆张佑,你这是要杀人灭口不成?来人哪,还不给咱家把他拿下!”

李太后也没想到张佑会动手,眼见张佑杀气腾腾,春芳满脸鲜血,一颗心不禁突突乱跳,仿佛一不留神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直到张鲸蹦出来这才回神。

“来人来人,赶紧给哀家把这个大胆的狂徒拿了!”

这一下,张鲸带来的那些手下心里顿时有了底,摩拳擦掌地冲张佑扑了过去。

张佑凛然不惧,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众人被他笑蒙了,眼瞅着张鲸的那些手下已经冲到了张佑的面前,居然突然停了下来,你看我,我看你,同时升起一个疑惑,这死瘸子,不会是疯了吧?

“傻愣着干什么,别中了他的缓兵之计,赶紧把他拿下!”张鲸反应迅速,唯恐迟则生变,急忙吩咐道。

他话音刚落,张佑也止住了笑,冷冷的向他望过来,寒声说道:”张公公好毒的手段啊,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为了杀我,你居然连兰琪的性命都不顾了,我就纳闷儿了,老子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张鲸一言不发,只是用力挥手催促自己的那些手下。

“且慢动手!”李文进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进来,张鲸的手下们顿时一怔,回首望时,李文进已经沉着脸进了门。

“谁敢动子诚一根手指,咱家对天发誓,一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李文进寒声说道,说罢跪到李太后面前,朗声道:“娘娘且慢动怒,微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给兰琪下毒的肯定不是子诚,还求娘娘明断!”

“就算不是他下的毒,当着哀家的面暴起伤人,他眼里怕也没把哀家放在眼里吧?”

李文进进来的匆忙,顺着李太后的手指方向望去,这才发现春芳满脸是血,登时气苦的狠狠瞪了张佑一眼:“子诚啊子诚,你让咱家说你什么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总是这么冲动呢?”

对于李文进的忽然出现,张鲸先还十分担心,听了李太后的话之后,这才安下心来。他知道想要打赢这场仗,李太后的态度十分关键。

所以李文进话音刚落,他便阴阳怪气的说道:“仅仅是冲动吗?对琪儿下毒手也就罢了,当着太后娘娘都敢对春芳动手,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咱家倒想问问,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张鲸的这条嫁祸之策毒就毒在太过离谱,若非抓住了不留行客,确认了他就是两次暗杀的幕后主使,就连张佑都想不到他会对兰琪下毒手。

还是那句话,一夜夫妻百日恩,但凡还有点人性,谁又忍心对自己的妻子动手呢?

问题的关键就是不留行客,假如没有他的口供,张佑这一回绝对是百口莫辩,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当然,兰琪也是这条计策当中最关键的一环,若是她能醒转,真相自然大白,只是,那么大剂量的砒霜,张鲸和兰琪肯定觉得张佑也救不回兰琪。

死无对证,就算张佑是李文进的义子也没用。

张鲸已然胜券在握,说完之后,将视线从李文进身上挪到张佑的脸上,眼神不屑,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死瘸子,上一个敢从我张鲸嘴里夺食吃的人坟头草都老高了,跟咱家斗,你小子还嫩点儿呢。

是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这句话深深的触动了李太后,果然是什么人什么种,好色如命,不过就是比他老子胆大,现在就敢当着哀家的面伤人,若日后成了气候还了得?

看来还是哀家太仁慈了,想到这里,李太后不再顾及李文进,扫向张鲸的那些属下,突然喝到:“将张佑给哀家拖出去,杖毙!”

第二百零三章 反转

春芳早已回过了神,闻听李太后吩咐,登时狂喜起来,连额头上传来的伤痛,仿佛都减轻了许多。

张鲸更是难掩内心的狂喜,急声催促那些手下:“没用的东西,没听到娘娘的话么?”

李文进没想到李太后竟然下达了杖毙张佑的命令,脸色瞬变,怒喝道:“我看谁敢动子诚?”他太过急切,自称都变了,说着怒视张鲸,冷笑道:“这些年看在你伺候娘娘和陛下还算尽心的份上,咱家一直懒得搭理你,好嘛,你雇佣杀手刺杀我儿不成,如今居然想出了如此歹毒的计策嫁祸子诚,老虎不发威,真拿咱家当病猫是吧?”

“什么雇佣杀手?李公公可不要血口喷人!”张鲸皱了皱眉说道。

李太后愣住了,她可以怀疑张佑,对于李文进这个亲大哥,却无比的信任。

怎么回事?莫非子诚最近遭到的暗杀和张鲸有关不成?狐疑地望向李文进,并未催促那些左右为难的张鲸手下。

张佑一直冷眼旁观,闻听张鲸失口否认,不禁笑吟吟地望着他说道:“老东西,你万万也想不到那不留行客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吧?他已经亲口承认,就是你雇佣他来暗杀我的……”

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这小子不会是诈咱家吧?

张鲸眼珠乱转,有些不安起来,强笑道:“什么不留行客,小张大人的话,怎么咱家一点都听不懂呢?”

“你尽管狡辩,等见到不留行客,老子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说完这句,张佑有些不情愿的跪到李太后面前:“娘娘恕罪,适才微臣太过冲动,确有不敬之处……不过,微臣也是太气愤了,昨天捉住不留行客,审问过后我才知道,原来幕后主使居然是张鲸,他恨琪姐姐对我动心,不但派人杀我,还多次虐待琪姐姐……”

说着,他转过身,迅速给昏迷不醒的兰琪翻了个身,捉住她臀部上方的袄裙用力撕开,布满鞭痕的腰肢顿时暴露在众人眼前。

雪白与红紫相间,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突,“嘶——”倒吸冷气的声音连成一片,不少宫女掩嘴惊呼,李太后更是勃然变色,柳眉倒竖,杀气腾腾的望向张鲸,寒声问道:“这些伤痕,果真是你所为么?”

“这……”张鲸的脸色阵红阵白,变换不定,迟疑片刻才道:“确是老奴所为,不过,这都是琪儿自己要求的,她喜欢……”

“放你娘的狗臭屁,”听张鲸居然把兰琪说成了受虐狂,张佑顿时气炸了肺,一时间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怒骂一声,忽然一跃而起,飞起一脚,狠狠的踹向张鲸的胸口,张鲸一时不查,被踹个正着,顿时翻倒在地,张佑却仍不解气,一边没头没脸的狠踹一边怒道:

“亏得琪姐姐还口口声声念你的好,一直拒绝老子,她就是狗咬吕洞宾,分不出好赖人,你这种恶毒的小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爱,你不是说老子胆大包天吗,老子现在就踩死你这个老王八蛋替琪姐姐报……”

“不要,大人手下留情,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和张公公无关!”眼见张鲸被暴怒的张佑踹的奄奄一息,春芳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张佑的腰哀求起来。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我猜的不错,太后娘娘的腹痛也跟你有关吧?你这种小人,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真想不明白,琪姐姐怎么会把你看作她的心腹?”

张佑豁然转身,越说越气,不禁气沉丹田,并指如刀,狠狠地砍在春芳的脖颈上。

这一下他携怒而为,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但听“咔嚓”一声脆响,便见春芳脖子一歪,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说来话长,这一切其实不过一瞬之间。直到此刻,众人才反应了过来。夏荷离得最近,伸手探向春芳的鼻子,很快,她便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吓昏了过去。

“张大人杀人啦!”

“真死啦?”

“啊——”

议论声,尖叫声,胆子小的宫女儿已经别过了脑袋,张佑却像没事人似的,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先冲春芳的尸体吐了一口,又冲地上趴着的兰琪嘻嘻一笑,这才从容的走到李太后面前跪倒:“真解气……让娘娘受惊了,微臣自知罪孽深重,不过,能亲手替琪儿报仇,微臣一点儿都不后悔,要杀要剐,娘娘尽管吩咐便是,我若皱一皱眉头,就不算个爷们儿!”

有一种领悟叫做醍醐灌顶,暴揍张鲸,怒杀春芳的时候,张佑突然想通了,反正这一世老子也是多赚的,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若是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就算日后改变了历史又有什么意义?

没错儿,老子就是小心眼儿,敢动老子的人,就要做好被老子报复的准备。

人生匆匆,迟早都是一死,不是伤人你都要杖毙老子么?老子还偏要在你这慈宁宫里当着你的面杀了她,真逼急了,信不信老子连你也杀?

李太后已经被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变故弄的有点精神恍惚了,想破头,她都想不明白究竟是谁给了张佑这么大的胆。他真的不怕死吗?哀家可是堂堂的太后娘娘啊。

太后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只是不知为何,望着张佑那张从容不迫地笑脸,她却非但毫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才是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你父亲若是有这份担当就好了。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忍不住试探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能替琪姐姐报仇,微臣死而无憾。只求娘娘看义父的面子,赏微臣一个恩典,容我先将琪姐姐治好,不然的话,微臣死不瞑目!”

若不是张佑勾引兰琪,兰琪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所以,这一番话,他确实发自肺腑。

当然了,他也相信,凭借李太后的精明,肯定早已看透了一切,若仍旧还要杀自己,那么对不住了,老子就算死,也得拉你做个垫背!

“假如哀家不同意呢?”

张佑洒然一笑:“那也无妨,微臣死后,只求和琪姐姐葬在一处……活着不能护她周全,那便做鬼弥补,她这么善良,肯定有鬼欺负她……”

李太后沉默了,要有一个男人这般对待哀家该有多好,忽然间,她隐隐有些嫉妒起兰琪来了。

第二百零四章 好事儿

等朱翊钧到达慈宁宫的时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张鲸被送往内东厂关了起来,春芳的尸体也被人抬出宫,准备胡乱埋葬了事。

李太后是明白人,如今虽然不敢说真相大白,但是根据现有掌握的线索推断,十有八九就是春芳在张鲸的指使下给兰琪下的毒,用来嫁祸张佑。

她嫉妒兰琪不假,不过她毕竟是个本性善良的女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嫉妒就杀掉张佑,反而感觉,兰琪能够找到一个张佑这般喜欢她的男人,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所以,她并没有追究张佑当着她的面杀人的罪过,不过死罪可免,张佑的胆子这般大,若是不敲打一番,着实也说不过去。是以,她当场免去了张佑自己专职御医的职务,并在朱翊钧到达之后建议他免去张佑锦衣卫千户的职位。

冯宝也闻讯赶来,查证张鲸是否暗杀张佑的幕后主使者这件事情自然就着落在他的头上。

“子诚,你医术高明,兰琪应该没事吧?”

李太后心情不好,交代张佑好好治疗兰琪之后便回了宫。待她走后,朱翊君忍不住问道。

“她中的是砒霜之毒,微臣已经用针灸护住了她的心脉,短时之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到这里,张佑顿了一下:“陛下,刚才也忘了和太后娘娘说,现在微臣已经不是她的专职御医,治疗兰琪不便,您看,能不能让微臣把兰琪带回府?”

“不行,这可不符合规矩。”朱翊钧尚未说话,冯宝已经抢着开口。

李文进也道:“是啊,子诚,除非陛下开恩,将兰琪赏赐给你,不然的话,若是被外廷那些言官们知道,免不得又是一番口水。”

朱翊钧笑道:“舅舅对子诚可真是好,朕都有些嫉妒了。你这是变着方法,想让朕把兰琪赐给他吧?”

被万历皇帝拆穿了心思,李文进倒也并不觉得尴尬,索性挑明了道:“微臣这也是瞧出来了,子诚这孩子对琪儿确是一片真心,为了她,连当着太后娘娘的面杀人这种大不讳的事情都办了,我这个做义父的,若是再不表示一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张佑心下感动,正要说话,朱翊钧却摆手制止了他:“行啦,看在舅舅的面子上,朕就允许你将兰琪带出宫吧。不过,却也不能这般便宜了你。你不是和戚继光打赌来着吗?若是胜了。朕就将兰琪赏赐于你,若是输了嘛,把她治好之后,乖乖的送回宫来。”

张佑笑了,说道:“您放心吧陛下,别看戚帅算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想赢我,他还差点火候呢。”

“你小子少吹牛皮,风力问题不解决,看朕不要你好看。”朱翊钧说到这里望向冯宝:“大伴有事先去忙吧,朕还有话和子诚说。”

冯宝躬身退下。李文进也要告退,朱翊钧却把他拦了下来:“舅舅不是外人……这里刚死了人,走,咱仨去前边花园转转去。”

于是三人安步当车,不紧不慢地出了慈宁宫向慈宁花园而去。

一边走着,朱翊钧一边问道:“对了子诚,报纸的事怎么样了?”

“回陛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已。”

“什么东风?”朱翊钧笑着问道。

张佑不过随口一说吧,没想到朱翊钧居然如此当真,反倒被弄得很尴尬,摸了摸鼻子说道:“微臣跟您开玩笑呢,其实一切都准备妥了,不过是昨天被不留行客刺杀,今天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弄得微臣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吧。”

“嗯。”朱翊钧点了点头:“反正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你先把兰琪治好再说。需要用到什么,跟朕开口就是。”

张佑谢过朱翊钧,突然想起了亚尔弗列德的事情,说道:“对了,陛下,有件大好事还没告诉您呢。”

“哦,什么好事儿?有这么夸张吗?”

“一点都不夸张,这事要是办成了,绝对利国利民。”说着话。张佑便把甘薯和玉米的事情告诉了朱翊钧,末了道:“太后娘娘已经给了一道懿旨,要不陛下,您再给道圣旨吧。”

“这两种作物你是从哪听说的?真有那么高的产量不成?”朱翊钧答非所问,听说甘薯和玉米不挑地,抗涝抗旱,产量还高,老实说,他还真的有点儿不相信。

“微臣也是无意中听说的,到底有没有这么好,其实我也拿不准。”张佑没敢把话说得太满,这年头又没有专门培育种子的专家,万一种植之后效果不理想,朱翊钧埋怨起来的时候自己也有话说。

朱翊钧说道:“反正你也拿不准这两种作物到底好不好?有母后的懿旨就行了,回头尽快让那几个外国人去办就是。”

说着一顿,好奇的问道:“对了,那个杀手不是很厉害吗?你小子究竟是怎么把他给抓住的?”

张佑说道:“说起来啊,这事儿还得感谢梁光启,要不是他成功研制出了燧发枪,微臣也抓不住那个不留行客。”

“燧发枪研制成功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朱翊钧惊讶地打断了张佑。燧发枪的理念,他早就从张佑这里听到过。按照张佑的说法,想要真正实现,并不是件特别简单的事情。如今听说居然研制成功,自然大喜过望。

“有几天了,由于尚不稳定,所以还没来得及向您禀告,不过微臣倒是打了上千发子弹,不是给您吹牛,两百步之内指哪打哪……”

“臭小子,这么有趣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朕……回头赶紧把那燧发枪给朕送进宫来,朕也好好练练,到时候咱俩比一比。”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皱眉想了想又道:

“自格物所成立以来,成绩斐然,那个梁光启应该重赏,这样吧,回头朕和内阁以及吏部的商量一下,争取把总管的级别提到正五品。不过还是老规矩,自负盈亏,除了薪俸以外,朝廷可不担负一分钱。”

对于朱翊钧的抠门,张佑早有了解,自然不会就此与他争论。

他想到了另外的事情,先谢过朱翊钧,之后才说道:“朝廷缺钱,微臣心知肚明,自然不会给陛下添麻烦。事实上,微臣已经想到了一个挣钱的好点子,正想跟陛下您商量一下呢!”

李文进皱了皱眉,插话道:“不会又是钱庄那事儿吧?不是早跟你说了嘛,陛下身为一国天子,不宜参与,由宝和店入股就够了。”

“什么钱庄?你们父子俩,这是有事儿瞒着朕啊。”朱翊钧听得迷糊。有些不悦的说道。

第二百零五章 兰琪进门

张佑急忙把异地汇兑的事情和朱翊钧讲了一遍,最后笑着对李文进说道:“宝和店是太后娘娘的小金库,别看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他也缺钱,孩儿身为他的臣子,有了挣钱的好买卖,自然要想着陛下,对吧,陛下?”

“舅舅听听子诚说的,您就光想着母后,有挣钱的好生意,怎么能不想着朕呢?”朱翊钧半是玩笑,半是埋怨的说道。

接着沉吟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异地汇兑,异地汇兑……点子倒是好点子,不过要是想形成规模,所需要的银子可不是小数……”

“陛下不用想的那么复杂,这是一件长久见利的事,按理来说,由朝廷出资最好。不过,那些文人们素来瞧不起这些阿堵,真交给他们去办,估计也是阴奉阳违,搞不好,又要搬出什么子曰诗云的教训……”

“你说得对,可是,就算朕是一国之君,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啊。”异地汇兑的好处显而易见,朱翊钧是聪明人,自然一下子就看到了其中的利益,是以说这些话的时候,便显得有些惋惜。

“一个人不成可以集合众人的力量嘛!”张佑笑着将自己和李岩合作的事情简单讲了一下,最后说道:“天下有钱的人多了,按照这种模式发展,咱们的钱庄很快就能见到规模。事实上,按照微臣的构想,陛下您根本就不用出一分银子,只要你允许微臣这个天下连锁的钱庄,可以以大明为号,等盈利之后,微臣便每月分您两成利润。”

说到这里,他怕朱翊钧嫌少,又解释道:“倒不是微臣抠门儿,假如真按照微臣的构想发展,管理成本,人员薪俸,每月便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再加上还要预防万一发生的挤兑风潮,也需要数额巨大的金钱作为保证金……”

“行啦行啦,不必解释了,真拿朕当傻子,连这些都不懂吗?就依你的便是,抽空,朕亲笔写下‘大明银号’四字,用印之后,着人给你送去。如此一来,那些有钱人,定然便汇趋之若鹜了。”

这就是扯着虎皮做大旗了吧?说到这里。他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紫荆城的大事小情历来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佳的谈资,不等张佑回府,他怒踹张鲸,怒杀春芳的事情便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四九城。等他坐着载有兰琪的马车回家,李烁等人迅速从门房中冲了过来,也就显得不奇怪了。

埋怨,解释,乱乱哄哄,折腾了半天,张佑总算才把这些担心自己的人安抚了下来,也直到此刻,李烁才想起来兰琪,急忙派人将其送到自己所住的小院,说要亲自照料于她。

张佑明白母亲的小心思,无非是怕佳琳知道后吃心罢了,另外,自己因为兰琪闯这么大的祸,她的心里免不得有点芥蒂,估计雅不愿让自己和兰琪太过亲密。

在他心里,已经把兰琪当成了自己的女人。想着母亲和兰琪都是心地善良的,多接触接触也不是坏事,便没有驳李烁的面子,只是忙着吩咐钱倭瓜去抓解毒的药。

早在兰琪毒性发作的时候,张佑便已经用金针为其催吐,所以存留在她体内的毒素其实并没有多少,之所以昏迷不醒,不过是他捣的鬼而已,他就是要做出无能为力的假象,不然的话,张鲸和春芳又怎么可能放心大胆的蹦出来?

绿豆清热解毒,海带可以过滤血液中的毒素,加上牛奶以及自己的针灸之术,张佑有十足的把握,不出三天就能将兰琪体内的毒素清除的一干二净。

李烁的卧室内,张佑用金针刺了一下兰琪的人中,很快,她就苏醒了过来,有些茫然的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这是哪里?春芳呢,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害我?”

“这是我家,春芳已经被我杀了,当着太后的面,她亲口承认,一切都是她的主意,我气不过,一掌砍断了她的脖子。”

兰琪惊呼一声,面色大变,良久才回过神来:“你没事吧?太后娘娘有没有怪罪你?”

“怎么没有,太后娘娘不但免去了子诚专职御医的职位,还让万岁爷把他锦衣卫千户的身份盐免掉呢?”

李烁插话道,语气不免有些抱怨。

兰琪这才发现身旁还有一名美艳的中年妇女,正是曾经在慈宁宫见过的李烁。

她吓了一跳,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见礼,张佑忙扶了她一把:“你别拘束,我娘是个特别好接触的人,是吧娘?”

说到这里,他冲李烁眨了眨眼,紧接着指了指旁边桌子:“娘,帮帮忙,帮孩儿把那牛奶和绿豆汤端过来。”

“怎么能麻烦夫人呢,我自己来,”兰琪感觉十分尴尬,偏偏浑身无力,头晕脑胀,下意识的回望张佑,张佑却并不扶她下床,反而拽过一只大迎枕放在她的身后,说道:“你体内的毒素尚未清除干净,就不要拘礼了。我娘早就说了,要亲自照顾你呢。”

这孩子。李烁幽怨的瞥了张佑一眼,无奈的将牛奶和漂着一层海带沫的绿豆汤端了过来,心里暗想,以前没留神,这丫头除了岁数大些,长得可真俊,可惜曾经是张鲸的夫人,不然的话,倒也配得上我家子诚。

说是说,张佑并未让李烁伺候兰琪,接过碗来,亲自喂兰琪,嘴上不停,说道:“你身子不好就别推辞了,等你好了,想让我喂,我还不喂你呢……这是绿豆汤,上边的,是剁碎的海带末儿,还有那牛奶,都是解毒之物……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张鲸也去了,张口就说是我给你下的毒,又是哭又是闹的,太后娘娘险些就信了他的话……”

眼见张佑神色温柔絮絮叨叨的和兰琪说话,李烁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兰琪一直偷眼打量着李烁,见她出门,顿时觉得自在了许多,问道:“现在呢,张鲸怎么样了?”

“被关进内东厂了,冯公公亲自过来问了不留行客的口供,这一次,老东西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兰琪沉默了下来,默默的喝着绿豆汤,良久,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和他毕竟夫妻一场,能不能看我的面子,放他一马?”说着俏脸忽然飞上一抹红云,语气吞吐了起来:“你不是,一直……若是放他一马,我就……我就……”

第二百零六章 被拦门外

张佑明白兰琪的意思,追了她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松口,说不高兴肯定不可能,不过,依照张鲸的心性,就算自己放过他,他也不可能心存感激,幡然悔悟。

可若是不答应,就算日后朱翊钧将兰琪赐给自己,她也肯定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不然的话,就不会替张鲸隐瞒虐待她的事情了。

沉默良久,就在兰琪隐隐开始不安的时候,张佑终于诚恳的说道:“姐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念旧情,只是,张鲸这人心性太过残忍,为了嫁祸于我,竟然不惜牺牲你的性命……”

“我这不是没死嘛!”兰琪抢着说道。

“那是你幸运,你敢保证一直这么幸运下去吗?”

“我……这不有你嘛……我答应你,假如经此一事,他仍旧不思悔改,那你再怎么对付他我都决不再拦你。”

张佑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呀……好,我答应,这次就不追究他了,不过,若是陛下和娘娘他们不想放过他,可就与我无关了。”

“不,我希望你能尽最大的能力替他开脱……子诚,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不过……你不是喜欢我吗?算姐姐求你了,好吗?”

不知为何张佑忽然想起了后世看过的一本,的作者是著名武侠大师,大师兄深爱着小师妹,小师妹却又深爱着小师弟,小师弟杀害了小师妹,临终前,小师妹却又求大师兄不要难为小师弟,还要一辈子保护他的安全。

当初看到这种情节的时候,他就想,主人公该有多么脑残,才会答应小师妹的要求啊?现在轮到了他自己的头上,他终于理解了主人公的心情,若非深爱,谁又可能答应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呢?

“好吧,我答应你,尽力而为!”

兰琪的眸子中爆发出一抹亮彩,紧接着俏脸再次泛起一抹红晕,柔声说道:“子诚,现在我终于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了。”

张佑苦笑一声,将兰琪揽在怀里,就唇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说不定是我前世欠你的吧,好了,等会儿把这杯牛奶也喝了,我还有事,稍后再来看你。”

兰琪乖乖的点了点头,心里边却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李烁原本站在门口树下,见张佑出门,急忙迎了上去:“嘉琳还没进门,你就先接进门一个姑娘,等你姨娘从宣府回来,让为娘怎么跟她交代啊?”

她的音量比平日要高,显然是故意要让里边的兰琪听到。

张佑苦笑,揽住李烁的肩膀迅速往外走,边走边埋怨:“我说娘啊,您就这么不喜欢琪姐姐吗?”

“不是为娘不喜欢,她曾是张鲸的夫人,又是太后娘娘最宠信的人,真要进了咱们张家的门,佳琳怎么办?总不能让她做小吧?娘这不也是为你好嘛。”

女人是最复杂的动物了,尤其是涉及到感情的问题。张夫人倒是说过不管张佑纳妾的事情,可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张让40多岁都没纳过妾,佳琳耳熏目染,谁又敢保证不会受到他母亲的影响呢?

兰琪住进张府这事瞒不了多久,嘉琳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要有芥蒂吧?

穿越之后受男权思想影响,张佑还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经李烁这么一提醒,登时头大了起来。

想了想,他对李烁说道:“您担心的有道理,不过,先不说孩儿确实很喜欢琪儿,就冲太后娘娘和陛下那里,孩儿也没了退路。所以,兰琪进门已成定局,您若体谅孩儿就对她好一点,至于佳琳和姨娘那里,我相信,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理解孩儿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反正时间还早,待会儿我去看看嘉琳,世叔不在,姨娘又和姑姑去了宣府,剩她一个人在家也挺孤单,实在不成,干脆就把她也接到咱家得了。”

“这可不成,”李烁白了张佑一眼,“又没过门,大姑娘家的,你倒是可以不在乎,让外人怎么看佳琳。”

“爱怎么看怎么看,佳琳迟早都得成为我的夫人,这一点,什么流言碎语也改变不了。”

张佑傲然说道,心里打着主意,如今这风气,男女之间,不是拜堂前都不让见面吗?我还偏偏就要把佳琳接进府不可。

“你呀,为娘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李烁无奈的说道,大病一场,张佑性情大变,所有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唯有这倔脾气倒是一点儿都没改。

穿越这么长时间了,张佑还是头一次和李烁顶嘴,正好李氏从小厨房出来,免不得数落了他两句,他懒得争辩,随口应了两声,推说有事,出了李烁的小院儿。

“这孩子。”

“干娘,您别生气,子诚就这个脾气,您先去歇会儿,我去看看兰琪姑娘。”

这娘俩,望着李烁匆匆进门的背影。李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蹙着小脚,紧随着李烁也进了门。

兰琪被抬进来时太过匆忙,她都没看清她的长相。

张佑心情不太好,带上一对护卫出门去找张佳琳,等到了张府之后,却发现张佳琳去了申时行家。

张佑知道申时行不喜欢自己,本想去格物所看看鼓风机的进度,转念又想,兰琪的事情越早告诉佳琳知道越好,遂又改了主意,率领众护卫直奔申府而去。

经过灯市口的时候,众人与一骑擦肩而过,张佑隐隐觉得马上那人有些面熟,可惜戴着一顶斗笠,没有看清楚,直到申府门口,他才突然想起那人是谁:莫不是郑勇吧?他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这位大人是来求见我家老爷的吗?不知有没有拜帖?”

张佑的思绪被人打断,张眼一看,申府大门台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青衣中年人,正面带微笑,恭敬的冲自己拱手。

所谓拜帖,类似后世的名片,张佑与官员的交往并不多,却未准备这一类的东西。

“这位大叔请了,在下张佑,官低位卑,可不敢求见申大老爷,我是来找天兵营指挥使张家小姐的,她与你家小姐是好友,应该就在府上吧?”

“原来是张大人,大人稍待,小的马上就进去通禀。”

张佑踹张鲸杀春芳的事情也已经传到了申府,听他自曝姓名,那中年门房面色大变,交代一句,匆匆进门,等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又匆匆走了出来,面带尴尬的冲张佑拱了拱手:“对不住了张大人,我家小姐说了,张小姐不想见您,让您……让您……”

“让我怎么着?”

“那个……我家小姐说,让您去找那位兰琪姑娘。”

“这?”张佑哭笑不得,想了想,问道:“若是我非见不可呢?”

门房道:“我家小姐早就料到大人会这么说,交代小的告诉张大人,想见张小姐也成,赋诗一首,我家小姐听了感觉还成,便让大人进门。”

第二百零七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婉儿,这样不好吧?”大门后边,张佳琳忧心忡忡地说道。

申婉儿不满的白了她一眼,埋怨道:“你还为他说话?为了那个兰琪,他又是打张鲸又是杀人的,如今,鸦默雀生的居然把兰琪接到了府里,他眼里可还有你这个未过门的夫人吗?”

“也许,世兄真的很喜欢那个兰琪吧?”张佳琳有些失落的说道:“其实我早就明白,在世兄的心里,一直拿我当妹妹看,之所以答应跟我的婚事,不过是迫于双方父母的压力罢……”

听她说的伤感,张若萱忍不住打断了她道:“也不能这么说,依我看,子诚兄其实也挺喜欢你……”

“但愿吧,”轻叹一声,张佳琳幽幽说道:“不知道他肯不肯为我杀人?”

那位兰琪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瞧世兄的表现,日后嫁进张家已成定局,她是太后的人,不知道脾气如何?好不好相处?若是她不喜欢我,世兄肯定会向着她吧?

张佳琳怔怔出神,想到失落处,免不得有些伤神,不过她毕竟是张常氏的女儿,性格外柔内刚,落寞不过片刻,很快又想:

“张佳琳啊张佳琳,如此自怜可不是你的性格,当初选择世兄时,母亲不是早就告诫过你嘛,这种出色的男人,身边定然少不了爱慕他的女人,如今,这一天不过是提早到来罢了,光自怨自抑又有什么用?你长得未必比兰琪姑娘差到哪里?论才学,怕也不输她多少,只要你真心对待世兄,还怕有一天他不会真正爱上你吗?”

16岁的小姑娘,心思百转千回,见她出神,申婉儿和张若萱也不知该怎么开导于她,遂也沉默了下来,默想心事。

再说张佑,听那门房说话,猜着也不像是张佳琳的主意,哭笑不得之余,忽然想起一首诗来,从门房要来笔墨纸砚一挥而就,对那门房说道:“拿去,务必要交于张小姐手上。”

门房答应着去了。

众护卫旁观已久,眼见自家大人被拦于门外,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最终还是毕洪全最先忍不住,问道:“大人适才写的什么?听说申家小姐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您适才仓促而就,别入不得她法眼便好。”

张佑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等着吧,很快咱们就能进去了。”

铁牛憨声说道:“大人可别吹牛,万一等会儿人家还是不让咱进,那可就丢人了。”

张佑松开马缰,健步走到铁牛旁边,兜屁胡就是一脚:“臭小子,本大人的玩笑也敢开,我看你又是皮紧了。”

铁牛高举双手,连连求饶,众护卫同时大笑起来。

笑声未歇大门忽然洞开,一身淡绿的张佳琳当先抢了出来,胀红着脸冲到张佑面前:“世兄,我……”

她急着解释,偏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结结巴巴的,最后干脆低下了脑袋,不敢再看张佑。众护卫瞧的稀奇,暗暗猜测,大人还真是好本事,刚才到底写的什么啊?

申婉儿和张若萱联袂出了大门。

张佑瞪了二人一眼,突然,张臂将张佳琳抱在了怀里,笑道:“好啦,好啦,我跟你开玩笑呢。刚才是不是她二人人不让我进门啊?”

张佳琳急忙点头,察觉不妥,又连连摇头,俏脸红扑扑的,样子可爱极了。

“张佑,你别得意,不过是佳琳太喜欢你罢了,换做我,不过几句打油诗吧,才不会让你这么轻松过关呢。”

申婉儿手里捏着适才张佑写的诗,不满的说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样凄婉悱恻的诗句若也是打油诗的话,天下间还有好诗么?

张若萱,欲言又止,见张佑报张佳琳报的甚紧,害羞之余,不免有些腹诽,子诚兄也真是的,再有本事,当着这么多人就和佳琳如此亲热,就不怕别人笑话吗?又想,将来我的夫君不知会是什么模样?若有子诚兄一半的才华,我也就知足了。

刘戡之的笑脸忽然跃进她的脑海,不知为何,她微微的摇了摇螓首。

张佑白了婉儿一眼,不满的说道:“我就知道也是你这鬼丫头的主意,佳琳乖巧可爱,才不会不见我呢。”

说到这里,他松开张佳琳,十分郑重地对她说道:“对不起,兰琪的事情应该跟你商量一下的,不过是事发太过突然……你放心,再不会有下一次了。我过来找你,一来是想跟你道声歉,二来就是接你回家的。”

“回家?”张佳琳疑惑的问道,她没想到张佑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自己,更没想到他会给自己道歉,只觉脸颊滚热,心里头如同跳进了一只顽皮的小兔子,扑腾扑腾,跳的厉害。

张佑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回咱们自己的家……如今世叔和姨娘都不在家,剩你一个人,委实也难以让人放心。反正咱俩早有婚约,迟早有一天你也得成为我张府的正室夫人,这些天就先和我回家住着,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可是……”张佳琳语言又止。张佑自然明白她担心什么,说道:“你别胡思乱想,忘了当初我劝世叔不要管你太紧吗?我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你也不要做食古不化的人。做人嘛,俯仰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好,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吧。”

张佑这一番话,搁在如今这个时代,绝对是惊世骇俗之言。包括申婉儿和张若萱在内,所有人都听的大惊失色。倒是那一众护卫,一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初时还觉得自家大人太过胆大妄为,越琢磨越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铁牛最先说道:“大人这话真是说到铁牛心上去了,我就常想,人这一辈子,说不准哪天就要见阎王,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多没劲啊……”

毕洪全笑着打断他:“你小子别往脸上贴金啦,大人说这话叫洒脱,至于你嘛……”

“我怎么了?”铁牛不服气的问道。

毕洪全呵呵一笑说道:“你嘛,你这就叫没心没肺了。”

话音刚落,一众护卫哄然大笑,申婉儿和张若萱也觉得有趣,不仅莞尔一笑,同时感觉,张佑适才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去去去,一边闹去。”张佑虎着脸瞪了毕洪全和铁牛他们一眼,视线落回张家琳身上时,早已温柔了下来:“怎么样?”

张佳琳低着螓首默然片刻,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申婉儿瞧得清楚,忍不住取笑他道:“还真是夫唱妇随呀,子诚兄离经叛道,视礼教为无物,你这还没过门,便也有样学样起来了?”

张佳琳面红过耳,想要反诘几句,一时又无话可说,正自尴尬之际,忽听张佑说道:

“离经叛道又如何?何为经?何为道?圣人便是完美无缺的吗?远都不说,就说那朱熹吧,他倒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存天理灭人欲,自己呢?勾引尼姑,亵玩子妾,说他是伪君子都高抬他了……你俩别这么看我,正要有事找你二人呢,不是都说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嘛,不知你二人有没有胆量,也随我一同离经叛道一回?

第二百零八章 联名弹劾

郑勇风尘仆仆的进了京城,按图索骥,好不容易才找到游七的府邸,叩门之后,自报姓名,很快就被带进了内宅。

假山回廊曲径通幽,游七来自江陵,府内格局自于北地不同,郑勇见惯了深宅大院,一路行来,瞧着这迥异于北地的园林构造,不免惊奇不已,倒和红楼梦里那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

门房将其带到黄伯强的住处,便退了出去,郑勇自和舅老爷见礼,倒也不必细述。

他本想将宁夫人是白虎的事情赶紧告诉黄伯强听,黄伯强却阻止了他,径直带他去往游七的书房,待见到游七之后,这才吩咐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备细讲来。

“如此说来,咱们所料不差,那张佑果然胆大包天,只是……”听郑勇说罢,游七的眉毛紧紧的耸了起来,沉吟一下说道:“此事和张鲸也脱不开关系,不久前他才派人和咱们联系过,我已答应和他联手……”

“游兄多虑了。”黄伯强猜到尤其想说什么,打断他道:“张鲸的面子,已经不需要顾忌了。”

“怎么说?”游七一怔。

“适才上街,街上的人们已经传遍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太后寝宫当中,张佑暴打了张鲸一顿,还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当场杀了一个宫女……”

“什么?”游七勃然变色,噌的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那张佑如今如何了?”

郑勇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伯强说道:“怪就怪在这里了,按道理来说,那死瘸子如此胆大妄为,当场杖毙了他也不为过,谁知太后娘娘不过是免去了他专职御医的身份,据说还让万岁爷再免去他锦衣卫千户的职位,不过至今好像也没个下文。”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对了,张鲸的夫人被接进了死瘸子的府里,听说事情便是因她而起,也有人说,上次张佑被人暗杀,和张鲸有关,如今张鲸已经被关进了内东厂,太后娘娘特旨,由司礼监掌印冯公公处理此事。”

“冯公公和张鲸一直不怎么对眼,又有张佑夹在其中,张鲸落在他的手里,想翻身,怕是难了。“

说这话时,游七免不得有些兔死狐悲之慨,说着一顿,皱眉沉思片刻,霍然挑了挑眉毛,沉声说道:“这样?你赶紧和刘鈺联系一下,看看他们对于搭救张鲸还抱不抱希望。另外,今晚入夜之后,让管家带着你去皇城见一见张诚,他是坤宁宫管事,兼着秉笔太监,和张鲸一样,都出自张宏名下,打听打听,对于张鲸被抓,他是个什么看法?顺便将宁夫人是白虎的事儿当玩笑话的点给他听。”

黄伯强答应了下来。

“郑勇是吧?这事儿你办的不错,是个有脑子的,日后好好跟着你家表少爷,机会合适时,我自然送你一份前程。黄兄,待会儿去账房领500两银子赏他。”

郑勇狂喜道谢,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两位老爷,有件事小的觉得该让你们知道,郑爽回平谷了,他是我家少爷,却和那死瘸子关系很好,前番来京一直住在死瘸子家,此次回平谷,听人说是奉了死瘸子的命令,要开钱庄的……”

“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畜生。”黄国强恨恨的说道。

游七冷笑一声说道:“黄兄别生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谁让那死瘸子,混的好呢。”

说着看向郑勇:“盯紧你家少爷,有什么事,尽速报来。”

“游老爷您放心,这事就包在小的身上了。”郑勇热血沸腾,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听张佑说要办什么报纸,还想让自己去当副总编,申婉儿顿时来了兴趣,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张若萱却迟疑了,良久才对张佑说道:“不是小妹不支持子诚兄,实在是家兄管教甚严,父亲如今又远在平谷,所以……”

她停顿下来,尴尬的笑了笑,显得十分无奈。

“不就是张茂修嘛,不瞒你说,不久前我还跟他就此事吵了一架。甭怕他,相爷若是怪罪下来,自有为兄替你担着。”

张若萱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于张佑的意见一贯十分重视,闻言不尽颇为意动,不过一想到张茂修那张臭脸,便感觉有些发怵,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家兄对我虽然严厉了些,其实还是很好的,他不愿意让我当这个副总编,也是为了张家的名誉着想,反正婉儿的才学犹在我之上,佳琳也能帮你,我就不掺合了。”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为兄也不强求,副总编的位置给你留着,等哪天见到相爷,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拒绝了申婉儿留自己在申府用拌饭的要求,张佑带着张佳琳回了张府。

见他果然领了张佳琳回来,李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不好再生生将张佳琳撵回去,只能将她安排到自己的小院住下。

晚饭的时候,玛丽也从格物所回来了,连李烁也算上,大大小小四位美女围在圆桌之侧,简直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可惜齐人之福难享,夹在众美之间,怪异的气氛下,张佑却觉芒刺在背,再美味的东西吃进嘴里也如嚼蜡一般,随意扒了几口,便匆匆推碗,逃席而去。

见他样子狼狈,原本各怀心思的几个女人,居然同时会心一笑,气氛忽然轻松了起来。

李氏最先拉开了话匣子,先打听兰琪的过往,又问玛丽异国的风情。张佳琳本来还存了要与兰琪暗争长短的心思,却没想到,她不但拖着病体过来吃饭,言语间还对自己十分亲切,一副曲意交好的样子,顿时感觉自己有点小人之心,惭愧之余,自然卸下了防备。

玛丽的华夏语说得十分熟练,就只是腔调有些怪异。她很有些讲故事的天分,从上帝耶稣讲起,一直讲到王宫的生活。听说他们的国家竟然允许女人继承王位,几个女人惊讶不已,想破头也想不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气氛十分融洽。张佑偷听了半天,终于得意的离去。无为而治,以之治国未必是什么好法子,但是用来齐家,看起来效果倒是不错。

雅尔弗雷德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张佑自然要去看一看。不想刚出垂花门,便见钱倭瓜手里捏着一张什么东西小跑着过来,忙笑道:“狼撵啦?都是锦衣百户了,还这么沉不住气?不是我说你,跟我学学,泰山压顶而面……

“少爷还有心说笑呢,有人弹劾你目无尊上胆大至极,叫嚣着要严惩您呢!”

“我当什么事,不就弹劾嘛,打从我入京以来,弹劾我的折子还少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眼见张佑不以为然,钱倭瓜不禁跺足,说道:“这次和以往不同,是联名弹劾,十三道御史,并六科那些言官,总计十七人联名上疏,万岁爷估计还没看到,京报上已经登了出来,喏,您看!”

第二百零九章 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接过钱倭瓜递过来的晶报,张佑匆匆浏览一遍,果然在最显眼的位置,发现一篇题为“弹劾格物所总管张佑目无皇宪胆大妄为”的檄文,文章用文言文写成,翻译过来大致意思便是指责张佑自入京以来,仪仗皇帝宠信,目无王法,做出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情,希望法司对其作出严惩云云。最后边,除了钱倭瓜所说的那17个人签名以外,尚有通政司闵廷甲的评语:“听其言观其行,此子颇有前朝江彬之影,望法司衙门引起重视……”言下之意虽未明说,其矛头却隐隐指向了高高在上的朱翊钧。

“有点儿意思。”张佑评论道,瞧着却不像生气的样子。

钱倭瓜十分奇怪:“少爷,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张佑笑着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嘛,大丈夫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概,不就是几只癞蛤蟆呱噪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可这次不同以往啊,那闵大人可是海瑞的同年,众言官俨然以他马首是瞻,若再惊动了那海刚峰……”

“海刚峰又如何?老子才不怕他呢。”

钱倭瓜讨了个没趣儿,嘀嘀咕咕的走了。

别看张佑说得轻松,却已经没了再去找亚尔弗列德的心思,沉思着回了自己的书房,也不开灯,来来回回不知多了多久,郭造卿进门,吆喝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若非听到了张佑轻声咳嗽的话,郭造卿差点以为他不在,沉着脸进门,先掏出火折子点燃蜡烛,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先生什么时候过来的?哑没雀声的,您这是要吓死学生吗?”

“你不是对老钱说要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吗?能让你张子诚动容的事情可不多。”

“先生就别取笑学生了,我那是跟老钱闹这玩儿呢,先生来得正好,赶紧帮我谋划谋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忍不住,郭造卿又取笑了张佑一句,这才正容说道:“行啦,不跟你开玩笑了,还是说说那弹章的事,看来你这次确实惹了众怒,不是为师说你,平日里说话办事瞧着也算稳重,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冲动了?那可是当今天子的亲生母亲啊,当着她的面杀人,杀的还是她宫里的宫女,你这胆子委实也太大了些。”

“您不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换成是您也得这么做。”张佑不服气地辩解了一句,突然眼前一亮,对呀,老子怎么把报纸这茬给忘了,既然他们可以引导舆情,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想到这里,他快步走到书桌前,铺纸研墨,笔走龙蛇,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的写了一遍,最后,在文章的前面加了一个标题:“慈宁宫大人杀人事件始末”,又在文章的最后加了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张鲸雇凶杀我在前,串通相好宫女毒杀太后娘娘宠婢在后,此等恶行,人神共愤,佑自入京以来,屡蒙皇恩,赴汤蹈火不能报其万一,自当为君分忧,为太后娘娘分忧。今惊闻众言官弹劾于佑,震惊之余,不胜惶恐,乃至思及圣言拳拳,仍不得宽慰,并生惊疑,此天子家事也,何来众大臣置喙?”

“好你个子诚,这问题可够诛心的,依着你的意思,皇帝都不说什么,那些言官们可不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嘛。不过,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天子无家事,你这文章若是传出去,怕不光是那些文官,就连那些学子们,也要对你群起而攻之了。”

郭造卿一直站在张佑身后观瞧,前边时倒还神色如常,看到最后,不免变了颜色。

张佑嘻嘻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如此,学生那报纸怎么火的起来?”

“什么?你的意思,作这篇文章,居然是为了替你那报纸造势?你你……你不知道人言可畏吗?就算皇帝陛下护着你,真惹翻了那些朝中的大佬,也没你的好果子吃……”

“恕学生说句不敬的,先生您这是一叶障目了,学生先问问您,那春芳本是兰琪的心腹,却在张鲸的指使下对其下毒,预图嫁祸学生,先不说学生与兰琪之间的关系了,就冲这一点,该不该杀?”

郭造卿怔怔的点了点头:“确实该杀!不然的话,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张罗着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先生您又错了,几个哗众取宠,沽名卖直的文官罢了,代表不了天下人!”张佑的心思越来越活络,挥舞着手臂,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意思:“这就是我办报纸的本意了,理不辨不清,对于咱们大明这样庞大的国家来说,舆论长久掌握在某一类人当中并不是好现象,容易消磨人的斗志,僵化人的思维,而一个强大的国家,其民众一定是充满激情的,自信的,积极向上的……”

“按你这么说,你办报纸的本意便是鼓励人们争辩呗?空谈误国,你也是知史的,晋朝的例子莫非忘了?”郭造卿是个开明的人,其实已经明白了张佑的意思,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这个学生的思想实在是太过跳脱,也太过大胆,总给人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说不准那天就要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是以想提醒他一下罢了。

“晋朝空谈风气的形成,是建立在皇帝不作为,大臣们忙于党争的基础上,读书人失去了入仕效力的途径,这才种下了亡国的祸根,今时不同往日,太祖目光长远,将科举定为入仕的唯一途径,期间虽也无法做到完全公正,但不得不承认,比起先朝,发现人才的几率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如今不过是被引入了错误的方向罢了,比如‘女子无才便是德,’比如太过夸大了德行在治国当中的作用……”

郭造卿对此深以为然,忍不住附和道:“你这话总算说到点子上来,昔日武瞾为帝,帝国强大,百姓安居,为开元盛世打下了强大的基础,在她面前,怕无数帝王都要汗颜。再说这个德,诚然,德乃立身之本,但治国之道,能力显然更加重要,海刚峰倒是私德无缺呢,连个巡抚都做不好!”

“所以嘛,这种风气必须扭转……先生您看着,诚如您所说的,学生这篇文章一经面世,定然招来无数口诛笔伐,但是,定然也有人支持我……天下不是皇帝的天下,不是大臣的天下,更不是我的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说的好!”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张佑和郭造卿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不禁同时惊呼:

“大帅?您怎么来了?”

“元辅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二百一十章 别样张居正

来者不是别人,竟然是戚继光和本来应该在平谷的张居正。

“元辅大人就是操心的命,让他闲着,简直比要他的命都难受。”戚继光和张居正相交莫逆,半是玩笑半是埋怨的说道。

张居正没接戚继光的话茬,而是正容对张佑说道:“适才那番话真是振聋发聩啊,‘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说的好,你这个年纪能有这般见识,真是少有。”

对于张居正这个人,张佑的心情十分复杂。后世的时候,有明一代,除了朱元璋以外,他最佩服的就是张居正,谁知道命运捉弄,穿越之后,居然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张居正的私生子。

是,为了顾全大局,他不得不为张居正出谋划策,他也一直劝说自己想开一些,只是,再次见到张居正,他的心里仍旧免不了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元辅大人谬赞了,不过是随口瞎说而已,当不得大人如此夸奖。”张佑随口应付道,语气淡了下来,微微显得有些疏离。

子诚这孩子骨子里还真是够高傲的啊,元辅大人秉国朝政,一言九鼎,若是换做别人,突然得知成了他的私生子,估计做梦都得笑醒,子诚倒好,一口一个大人,就差当面跟元辅大人划清界限了。

戚继光暗想,打着主意,有机会的话,倒要好好劝一劝张佑。

郭造卿隐隐明白自己这弟子心中的结,一边请张居正和戚继光落座,一边瞪了张佑一眼,这才亲自出门,吩咐下人沏茶倒水,又叮嘱他们,捡着新鲜的水果,端一盘上来。

“如此谦虚可不像你的风格啊。”落座之后,张居正随口笑道,对于张佑的心思仿佛根本就没有察觉。

张佑扯了扯嘴角,礼貌的笑了笑,不想继续这样的话题,说道:“元辅大人夤夜过府,不是光为了夸赞卑职吧?”

戚继光皱了皱眉,张居正不以为忤,微笑道:“老夫可没有那份闲心,今夜过来是特意找你小子算账得。”

“哦?不知道大人指的是允修出海的事,还是我想请若萱出任报纸副总编的事?”

“若萱被誉为京师第一才女,你想请他做你报房的副总编,也算合情合理。刚才你不是说了吗?最不爱听的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之所以特意过来,主要是想问一问,你为什么要怂恿允修出海贸易?”

张佑这才知道原来张居正和戚继光早就来了,一直在偷听自己和郭造卿的谈话。

“说句不客气的,允修不是读书的料,这一点大人您应该承认吧?说白了,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读书做官上面。当然了,凭着大人您的威望,再有十个他也养活得了,不过,就这么放任他做一个混吃等死的蛀虫吗?”

张佑说的十分不客气,戚继光听得面色大变,担忧的望向张居正,却奇怪的发现,元辅大人的脸上,竟然微笑依旧,一点动怒的迹象都没有,仔细一想,是了,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看来子诚虽然不愿认大人这个父亲,大人自己倒是没拿子诚当作外人。

钱倭瓜端着茶盘,郭造卿蹲着果盘,一前一后进门,放下之后,又悄然退出。

张居正没动茶盏,而是从果盘中拿起一枚焦黄的李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稍顷,将李子核吐到手里,轻轻放在茶几上。

“出海贸易,风高浪急,稍有不测,便有葬身海底的风险,相比较起来,我这个做父亲的,倒宁愿让允修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当他的公子哥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大人一片舔犊之情,实在是让卑职感动,不过,俗话说的好,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庸庸碌碌一辈子,就算活到百寿高龄,又有什么意思?与其如此,我倒宁愿轰轰烈烈一场,就算死了,也对得起来这世界走上一遭。”

张佑慨然说道,并不给张居正插话的机会,顿了一下,很快又道:“冰川深渊有一枚死火,它有两个选择,留在深渊,长久的存活之后归于幻灭,离开深渊,怒放一场,很快幻灭。若大人是那死火,不知作何选择?”

张居正尚未回答,戚继光已经抢着说道:“当然选择离开,留在深渊便算活上万年,无人知晓的话,便和没活一样,与其如此,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绽放一次。”

张居正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不正是自己一直做的事情吗?想着,他抬眼望向张佑:“不用说,你是要做那离开深渊的死火了,不光如此,你还想把云修也从深渊带走,对吧?”

张佑点了点头:“没错,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就做那离开深渊的死火,不光要红红烈烈的绽放,还要想办法燃烧的更持久些。”

“这就是你撺掇允修四处去找三宝太监下西洋宝船图纸资料的原因喽?”

“不光如此,我还替他找上一些拥有出海航行经验的人才,尽最大的可能将出海的风险降到最低。”

“看来,对于出海贸易这件事情,你早就做好了充足的考虑,就算允修不去,你也会派别人去对吧?”

张佑微微点了点头,海外那么大一块蛋糕摆在那里,若不咬上一口,如何甘心?

沉默片刻,张居正说道:“其实也不是我不希望允修有所成就,实在是他的岁数太小了点,若是再过几年……”

张佑万万也没想到,张居正居然有如此婆婆妈妈的一面,失笑之余,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居然被触碰了一下。

他忍不住回忆起了自己的师傅,那个整天板着脸,活像自己欠他多少钱似的老道士,自己当初独自去美国求学之前的那个夜晚,他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实际上却辗转反侧了一宿,临别之际眼圈都是红的。

不知道师傅现在怎么样?听到自己出车祸的消息,他一定会十分伤心吧?

“卑职理解大人的心情,不过男孩子要多摔打,说句不客气的,您保护不了他一辈子,越早放手,他才成长得越快。”

张佑说道,他突然知道为何张居正一死,诺大的张家迅速凋零的原因了,就冲张居正这种护犊子的心,那兄弟几个也不可能有多大出息。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人中龙凤

张佑的话,让张居正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入阁之前的那多年坐冷板凳的生涯,不禁有些唏嘘,同时感叹不已,这个张子诚,年不过二十,所思所想,却远非常人所能及。听其言语,怕朝中那些久历宦海的大佬们也未必能说得出来。如此有思想有能力的少年人,皇帝宠信太后宠信,也就正常不过了,自己六个儿子,哪怕有一个及得上他一半,自己也就不必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担心身后之事了。

“玉不琢不成器,元辅大人,卑职觉得子诚说的不错,教育孩子这方面,咱们还真比不上宁远伯,他就敢放手摔打自己的孩子,长子如松,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戚继光笑着说道。

听戚继光提到李如松,张佑不禁想起那杆三眼神铳,微笑道:“子茂兄不光骁勇善战,脑子也十分聪明,他所做出的三眼神铳,对我启发很大。”

说着一顿,看一眼戚继光,玩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子茂兄刚30多岁吧?如今已经是山西总兵官了,大帅如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怕还没找到一展拳脚的机会呢吧?”

“谁说不是呢,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了,让我说,这天下也不是天下人的天下,未来,应该是你们这一代人的天下了。”

“行啦元敬,你才多大岁数,离着花甲之年还远着呢。冲你的身子骨儿,再为朝廷效二十年力一点儿问题没有,倒是老夫的身子,真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幸亏子诚聪明,给了我一个修养的机会,前段时间,我还真觉得怕要撑不过今年了呢。”

戚继光早就怀疑张居正中毒的消息有猫腻,如今听张居正夸张佑聪明,顿时心中一动,同时十分欣慰,心说元辅大人看来真没把我当外人,不然的话,如此隐秘的消息,他断然不会讲出来。

他可不会认为张居正失语,堂堂的帝国首辅,说难听点,早就成了精了,言行举止,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张佑也感觉到了张居正对于戚继光的信任,笑道:“小子不过就是有点鬼机灵吧,当不得大人如此夸奖,倒是大人您,这么多年为了咱大明帝国夙兴夜寐操碎了心,没有您这十多年来的辛劳,就没有如今的四海承平,所以说您是帝国的中流砥柱,绝对,一点儿都不夸张。”

是人都爱听好话,张居正也不例外,尤其是这夸奖还来自于令他十分欣赏的张佑嘴中,听在耳朵里,就让他更加舒畅了。

不过他这身份,自不肯将这份欣喜表现出来,摆了摆手:“这不过是你小子的看法吧,朝野上下,巴不得老夫马上就死的人也大有人在…”

“用不着理会那些背后说你坏话的人,成就越大,敌人越多,没有人会在乎朝阳门外那些乞丐的想法……诋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身就代表着仰望。”

张居正毫无被人打断的恼怒,诧异的望向张佑:“行啊小子,诋毁就是仰望,能说出这种话来,也就怪不得你,一点都不在乎那份联名弹劾你的奏章了。”

说着话锋一转,神情突然严肃了下来,说道:“皇帝陛下之所以支持你办报纸,无非是对于舆情掌握在文官系统当中感到不满,适才你说,引导舆论的权力不应该长期掌握在某一部分人手里,对此,老夫深表赞同,不过,掌握在皇帝的手中,对于天下臣民来说,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那样一来,皇权愈盛,就愈发无法制约了。”

皇权至上的年代,敢于说出皇权需要制约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

对于张居正能够说出这一番话,张佑并不感到惊奇,此人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有此觉悟,十分正常。

不过这话对于戚继光来说,便显得太过耸人听闻了一些,他自幼受到的都是忠君报国的教育,内心深处,或许在某些时候,确实对于皇权产生过不满,不过,却从来不敢产生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有些惊恐,四下张望,甚至起身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

见此情形,张居正不禁好笑,说道:“元敬太谨慎了,不过随口议论而已,此是内宅,子诚又治家有方,便是真有人听了去,也断不会传到外边,对吧子诚?”

戚继光有些尴尬地走了回来,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摊手说道:“大人和子诚都是人中龙凤,敢想常人所不敢想,这话听在耳朵里,实在是让卑职心惊肉跳啊?”

张居正笑了笑,没接话茬,而是看向张佑,继续方才的话题:“当然了,如何保持君臣之间的平衡,历朝历代都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方法,老夫也不敢指望你这小子解决这个难题,不过是未雨绸缪,提前提醒你一下罢,不要过分依靠皇帝的支持,有些时候,皇帝也未必能够决定你的命运。”

张佑深通明史,知道张居正这话绝非无的放矢,之所以告诉自己,不过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罢了,受教之余,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份抵触,也不禁下意识的减轻了很多。

“大人提点,小子记住了,大人难得来一趟。还是说点轻松的话题吧。”张佑知道老百姓的疾苦一直是张居正最关心的问题,便怀着某种类似投桃报李的心情,将甘薯和玉米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张居正果然十分感兴趣,让张佑把亚尔弗烈德叫来,由张佑充当翻译,饶有兴致的探讨了半天,不光谈到了甘薯和玉米的种植与产量,还聊到了欧洲的风土人情以及天主教的教义。

听张佑介绍了张居正的身份,亚尔弗烈德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居正第二天要回平谷,亚尔弗列德也要出发回澳门,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行程,在某个合适的契机,张居正主动结束了这一番别有味道的长谈。

“元辅大人好像很开心嘛。”联袂出了张府,戚继光笑着对张居正说道,又道:“子诚还真是难得的人才,西蛮的话居然说的也这么熟练,就只是还年轻些,若无大人从旁护持,光这次的联名弹劾,估计就够他喝一壶了。”

张居正不置可否,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谁也护不了他一辈子,老夫只希望,那所谓的甘薯和玉米真有他说的那般高产就好了,有了这份天大的功劳,他的根基才能真正的稳固下来。”

戚继光点点头,目露神往之色:“卑职也盼着呢,若真有那么高产,咱大明可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见郑淑嫔

虽然没有了太后娘娘专职御医的身份,不过,张佑锦衣卫千户的职位却并未如传言当中那般被朱翊钧撤销,隔三差五的,去探视已经行过册妃仪式的明妃也未中断,于是人们便彻底明白了张佑在朱翊钧母子心目中的地位。

张鲸仍旧被关押在内东厂,搭救他的人不少,甚至连慈庆宫陈老太后和坤宁宫王皇后也为他说了话,冯保虽然有心借此机会除掉这个政敌,却也不得不顾及这两位的面子——虽然有不留行客的口供,不过刘钰早就将事情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张鲸顶多有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已经摘清了刺杀张佑的幕后主使身份。

之所以仍旧被关着,不过是因为兰琪中毒的事情尚无法脱开关系吧,不过,按照兰琪的心思,这件事最终肯定还得着落在死无对证的春芳脑袋上。

张佑已经答应她不在追究张鲸,甚至还象征性的替其在朱翊钧面前求过一次情,所以,老东西离开内东厂“点心房”(东厂没有监狱,此乃关押人犯之地的俗称)已经是迟早的事情了。

张佑倒也并非没有收获,兰琪接受他自不必说了,兵仗局掌印的座位刘钰坐都没坐热乎,便又乖乖的交了出来,最终落回到了他们父子的手里。

有件事情钱倭瓜十分奇怪,忍了数天,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少爷,那十七名言官联名弹劾于您,京报上都登了,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弄的老奴都提心吊胆,怎么如今却没个下文了?”

今天是给明妃看脉的日子,反正不留行客已经被抓,所以张佑仅带了钱倭瓜一个人,并未带别的护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已经够遭人嫉妒了,低调一些,对于自己也是一种保护。

当然,必要的安全措施还是得有的,为此,格物所加班加点赶制了一批燧发的短铳,射程虽然不能及远,威力倒也凑合,两人人手两把,又有功夫傍身,只要不遇到不留行客那样的高手,再不济,也能拖它个一时半刻了。

“你傻啊?元辅大人在平谷呆的好好的,没事没非,他会回京?”对于此事,张佑并未费心去查证,不过他有九成把握,出自张居正的手尾,另外,格物所升格为正五品部门,若不是张居正发话,怕也没有这么痛快。

他的实差其实就是格物所总管这个职务,借此机会自然也是升到了正五品,同时凭借火器研发的功劳,郭造卿被提到了从五品,仍领格物所副总管的差事,赵士桢则被提到了正六品,成为了格物所新设部门火器研发所首任管事,至于梁光启,也被破格授予了同进士的身份,从白身一跃变成了正七品的格物所民生研发所的管事。

那些言官们没了动静,张佑挥毫而就的那篇文章自然也没了用武之地,于是乎,“明报”也一拖再拖,至今没有正式发行。

钱倭瓜恍然大悟,怪不得元辅大人匆匆进京,又匆匆离京,闹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自家少爷。如此看来,外间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少爷还真是元辅大人的私生子啊。

王蓉荣升宁妃之后,就从原来的住处搬到了延祺宫,而延祺宫分为前后两个大殿,后殿为主,原本郑梦儿居住,她搬来后,郑梦儿自然搬到了前殿。

在原本的历史当中,此二人本是敌人,谁又能想到,如今竟然住到了一处呢?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是张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首先冒出脑海的一句话。

还是老规矩,钱倭瓜等在东华门外,张佑自己进入紫金城,他已来过延祺宫两次,众人识得他的身份,一路入内,畅通无阻,到了后殿之后,管事太监李忠得到消息,早早地迎了出来。

这李忠本是慈宁宫的小火者,与王蓉关系很好,如今,王蓉母凭子贵,从普通宫女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妃子,他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为了延祺宫内管事的太监。

他对张佑十分恭敬,甚至连通报都没通报,便径直将其领进了后殿。

“进去通禀一声吧。”走到暖阁门口,张佑停住了脚步。

“张大人忒客气了,娘娘总说您是她的恩人呢……”

“男女有别,公公以为我和你一样啊,还是先进去通禀一声吧,万一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陛下怪罪下来,我这条小命可就不保啦。”

前两次来李忠就没有通禀,对此张佑颇有微词,这一回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李忠面色微变,略怔一下,尴尬的笑了笑,进暖阁通禀,很快出来,对张佑笑道:“娘娘早知道大人要来,已经久候多时了,大人快进去吧,对了,前边,郑淑嫔也在。”

郑梦儿入宫多时,张佑倒是一次也没见过她,闻听此话,略愣了一下,这才冲李忠笑了笑,进了暖阁。

李忠并未跟进去,撇了撇嘴,快步出殿。

一身宫装的郑梦儿明眸皓齿,十分动人,假如没有宁妃介绍的话,张佑还真不敢相信,如此艳光照人的姑娘,就是当初在平谷时那个苦苦哀求自己救其父亲性命的脏兮兮的小乞丐。

见礼时,郑梦儿装出一副初见张佑的样子,不过却趁宁妃不注意,偷偷冲他眨了眨眼,狡黠中透着俏皮。

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小丫头,张佑本就对历史上的郑贵妃有些好感,见此情形,不由感慨,怪不得朱翊钧宠爱她了。

“张大人,最近这几天,我的食欲有些不振,夜里还经常失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郑梦儿在旁边的原因,宁妃将手腕递给张佑的时候,在上边盖了一层白色的纱巾。

“娘娘不必担心,这是怀孕时应有的征兆,叫做妊娠反应你这反应还不算厉害,有的孕妇,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去。”

一边微笑着说道,张佑一边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白纱巾上边。忽然,一股奇特的清香飘进他的鼻端,他耸了耸鼻子轻嗅了两下,问道:“这是什么香味儿?怎么前两次没有闻到过?”

“是丁香花的味道,皇后娘娘前几天才派人送过来,满满的两盆,开得正艳,又香又漂亮。”

郑梦儿抢着说道,言语间,显得十分羡慕。

“是啊大人,皇后娘娘对我很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总是第一个想着我。”

“是吗?”张佑眼睛微眯,虽只说了两个字,却显得别有一番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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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难为人

正梦儿从张佑的语气中听出了异样,轻瞥宁妃一眼,望回张佑:“大人的语气好像不怎么对味儿啊,莫非,这丁香花有什么不妥么?”

宁妃蹙眉,迟疑道:“应该不会吧?”

“丁香花自然没有问题,不过,孕妇总接触的话就有问题了……”张佑并未将孕妇长时间接触盛开的丁香花,会造成流产的严重后果说出来,而是轻描淡写的说道:“皇后娘娘也是一番好意,这么好看的花扔掉也挺可惜,搬到暖阁外边也就是了,回头娘娘万一问起时,也好交代。”

紫荆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染缸,能在里边存活下来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张佑虽然说的轻松,宁妃却在瞬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听张佑话里这意思,难道皇后娘娘想要加害我们母子不成?

郑梦儿却是个快人快语的,手心捏着一把冷汗,四下瞅了瞅,见暖阁内没有外人,不禁问道:“张大人,难道有人要加害……?”

“我可没这么说!”张佑迅速打断郑梦儿,“不过是未雨绸缪吧……娘娘,不光丁香花,在您怀孕期间,最好什么花都不要接触,另外,饮食上也一定要多加小心,哪怕是陛下跟太后娘娘他们派人送过来的食物,最好也别吃。”

“这……太谨慎了吧?陛下和娘娘她们怎么可能……?”

“他们当然不可能,可你敢保证送吃食过来的没有别样的心思?万岁无嗣,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整个后宫当中,谁的命也没您腹中龙子的命重要,为了您们母子的安全,如何重视都不过分……以前也是我疏忽了,回头我就建议陛下下旨,任何人都不许给您送吃用的东西,包括他和两宫太后……”

丁香花让张佑忍不住想起了后世某部清宫剧当中的夹竹桃,然后,后妃之间,为了争宠固宠的那些残忍手段也一一出现在他脑海。

宁妃太年轻了,不过十六七岁,郑梦儿也不例外,甚至比宁妃的岁数还小,搁在后世,正是上初中上高中的时候,他本来是不愿意将这些东西讲给二人听的,可宁妃好像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才迫不得已,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手段一一道来。

随着他的讲述,二女面色大变,宁妃的手甚至下意识的落在了自己仍旧十分平坦的小腹上,有些后怕的说道:“原来小猫小狗也这么危险啊,昨天去慈庆宫,我还逗陈老娘娘的小阿福来着呢!”

“生产之前的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延祺宫待着,不必给太后跟皇后她们去请安了,此事回头朕会知会她们的。”朱翊钧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三人吓了一跳,齐向门口望去,却见为首之人竟然不是朱翊钧,而是艳光四射的慈圣李太后,在她身后才是朱翊钧。

“皇帝,这话你说不合适,还是由哀家告诉陈姐姐跟皇后吧……不必拘礼,都起来吧,蓉丫头,适才子诚不是说了嘛,怀孕前三月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时候,日后再见哀家,不必行此大礼。郑淑嫔,你和蓉丫头住在一处,要勤过来照应着,龙子平安,自有你的功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太后歇了口气,待宁妃跟郑梦儿一一答应下来之后,并未直接就坐,而是望向了张佑:“哀家跟皇帝来了有一会子了,适才你叮嘱蓉丫头的那些话全都听在了耳里,那些鬼蜮伎俩,怕皇帝都没听说过,想不到你却知之甚详,若哀家所料不错,应该是杨颖告诉你的吧?”

张佑点了点头,反正死无对证,总不能将实情说出来吧?

估计是出了慈宁宫的缘故,李太后今天戴上了她的九龙九凤冠,身上穿着深青色的翟衣,脚踩青舃,美艳中透着庄重,偏衣服虽宽敞,却难掩她傲岸的身材,便又显出一种十分特殊的魅力。

哪怕抱一抱呢!

张佑心猿意马,然后倏的惊醒,匆忙低下了脑袋。

女人对于视线的感觉十分敏锐,尤其是独身的女人,男人哪怕在她背后看她时掺杂上旖念,她都能感受到,何况是面对面了。

李太后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心湖深处,却莫名的泛起一丝涟漪,针灸时的情形突然浮现眼前,忽然觉得有些燥热起来。

哀家这是怎么了?

李太后悚然而惊,与张佑擦肩而过,迅速坐到宁妃让出来的主位上,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淡然道:“对了,琪儿怎么样了?”

“毒素仍旧没有彻底清除,不过,已经好多了。”张佑被李太后跳跃的思维弄的有点差异,不是说宁妃嘛,怎么突然跳到兰琪身上去了?

“待她痊愈,让她进宫,哀家想她了。”

张佑应承下来,说道:“她也想娘娘您了,总念叨呢……”说着望向朱翊钧,嘻嘻笑道:“陛下,眼瞅着一月之期将至,您答应微臣的可不能食言。”

“君无戏言,只要你赢了戚继光,朕自然将兰琪赏赐给你,赢不……”

“等等”,李太后突然打断了朱翊钧:“兰琪可是哀家的人,你怎么能随便拿她做赌注呢?”

众人同时一愣,兰琪住进张府的事四九城的人就没一个不知道的,张佑为了她,暴揍张鲸,怒杀夏荷的事更是闹的沸沸扬扬,不赏给张佑的话,莫非还弄回宫不成?

名义上,她可也算是朱翊钧的女人啊,这让堂堂的帝国皇帝情何以堪?

“母后息怒,子诚和兰琪互有好感,您不是也知道嘛,儿臣是想着成全他俩呢。”朱翊钧强笑道,他万万也没想到,对于此事,李太后的反应居然如此强烈。

“那不行!”李太后断然说道,说罢也察觉到了不妥,语气柔和下来:“子诚是有婚约在身的,兰琪可是哀家最宠爱的丫头,难道让她去做小不成?”

说着,她微微一笑,望向张佑:“子诚,可不是哀家有心难为你,你不是喜欢兰琪嘛,想让她进你张家的门其实也不难,三媒六聘,风风光光的将她娶进门,哀家就答应放她离开慈宁宫!”

第二百一十四章 张鲸死了

太后娘娘这不是难为人吗?琪姑姑虽好,毕竟曾经是张鲸的太太,岁数比张佑也大,做妾当然没问题,若是娶进门做正室夫人,对于张佑来说,就显得不太公平了吧?

宁妃暗暗想到,郑梦儿的想法与他类似。

两人都有些不解,太后娘娘素日不是挺通情达理的嘛,也挺稀罕张佑,不应该给他出这个难题啊?

朱翊钧也有些不解,不过他自来十分惧怕李太后,有心替张佑说几句好话,想起方才李太后神色不善,到底没说出来。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别看张佑平日里嘻嘻哈哈,骨子里却是个颇为孤傲的人,加之对于前次李太后要杖毙于他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听她为难自己,想都没想,冲口而出道。

李太后怔了一下,说道:“好一个‘糟糠之妻不下堂’,既然你如此重情义,就等着迎娶张让那闺女进门吧,琪儿好了之后,尽速给哀家把她送进宫来便是。”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这是怎么个情况?好端端的,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众人全都傻了眼,待反应过来追出门,发现李太后竟然已经上了步辇,呼之不及,只能跪倒在地恭送。

“太后娘娘今天这是怎么啦?”步辇逶迤远去,郑梦儿吐了吐****,颇有些后怕地问道,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的可爱。

“谁知道呢,朕也不清楚啊,估计还生子诚的气吧,”朱翊钧说道,接着冲张佑摊了摊手,坏笑道:“这可不是朕小气,兰琪毕竟是母后的人,母后不愿松手,朕也没办法呀。”

张佑气不打一处来,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李太后为什么要针对自己,苦笑了一声,心里却在打着主意:“你不是不让兰琪跟我吗?回头我就把兰琪睡了,有本事你咬我啊?”又想,李彩凤不会是更年期了吧?再不就是久旷怨妇,见不得别人花好月圆,要不找天满足她一次?

“行啦子诚,别琢磨了,你当着母后的面杀了春芳,她对你有些怨气,也是正当的,等过段时间她想通了,自然就把兰琪赐给你了。”

从延祺宫出来,朱翊钧见张佑闷闷不乐,忍不住安慰他。

张佑没说话,仍旧在生闷气。

“这样吧,你那锦衣卫千户的世职,朕就不免了,另外,宁妃这儿,朕瞧着你还算尽心,就给你再提两级,让你做七品御医吧。”

朱翊钧又道,说着突然皱起眉头,话锋一转:“对了,丁香花的事情,你说会不会是皇后搞的鬼?朕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去坤宁宫了,这女人要是嫉妒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也许是故意的,也许是凑巧,还有可能是被人陷害……说实话陛下,女人多了,也有女人多的坏处,十根手指还没有一般长的呢,人心隔肚皮,偏偏这件事情还不好查证,所以微臣奉劝您一句,就权当不知道这件事情,日后多提防着一些便是。”

说到正事,张佑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朱翊钧点了点头:“这是老成谋国之谈,朕心里有数,不过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乍然碰见,有点悚然而惊吧!”

两人安步当车,边走边谈,大汉将军们跟在后边远远的缀着,没一人敢上前来打扰,望向张佑的背影,视线里全是羡慕的光芒——放眼天下,敢和皇帝并肩而行的人,怕是只有张佑一人了吧?

快到坤宁宫时,乾清宫管事张大受领着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老远就跪到了地上,膝行几步上前,气喘吁吁的说道:“不好了,万岁爷,张鲸死了。”

“什么?昨天朕去看他,不还好好的吗?”朱翊钧脸色一沉,寒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大伴是干什么吃的?”

张大受缩了缩脖子,说道:“老祖宗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已经去了内东厂,特派小人过来给万岁爷报信,具体情况,小人也不太清楚。”

朱翊钧冷哼一声,快步上了一直跟在后边的步辇,沉着脸挥了挥手:“去内东厂!”

张佑来过内东厂,传说中的“点心房”却是头一次见识,顺着台阶一路向下,耳畔响起不知什么人的惨叫,和着墙壁上斜插着的火把所发出的跳跃不定的光芒,让他油然生出一种从天堂走进地狱的错觉。

张鲸确实死了,七孔流血,面唇青紫,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张佑上前翻了翻他的眼皮,迎着朱翊钧审视的视线轻轻吐出两个字:“砒霜!”心里忍不住唏嘘:“天道好还,一代名宦,因为我的出现,不但没来的及扳倒冯保,还稀里糊涂的死到了内东厂的监牢里,当初他想用砒霜毒死兰琪时,若是知道自己会被砒霜毒死,不知做何感想?”

“冯保,这内东厂可是你的地盘,怎么会出现砒霜的?”朱翊钧面无表情的问道。

冯保太了解朱翊钧了,知道他已然动了真怒,两腿一软,跪地求饶:“陛下息怒,都是老奴管教不严,这才出了漏子,还求陛下念在老奴伺候您多年的份儿上,给老奴一个机会,查出谁的手尾,老奴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朱翊钧不置可否,沉着脸走到张鲸的尸体旁边,有些沉痛的说道:“都怪朕不好,若是早把你放出去,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你安心的去吧,这件事情朕一定会查到底……冯保听着,张鲸这人,虽小有过失,却素来对朕以及太后娘娘忠心耿耿,吩咐下去,一定要厚葬。对了,那春芳,也算对他痴心,取其尸骨与他合葬吧!”

冯保急忙答应了下来,张佑暗道,难怪自己替张鲸求情,朱翊钧表现的半推半就,原来对张鲸这人还真有些感情,是了,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嘛。都说天家无情,这朱翊钧倒是个另类。

“知道吗张鲸,你这辈子,就栽在你的小心眼上了,嫉妒心太强,实话跟你说吧,虽然朕已经决定要放过你,心里边儿却仍旧有气,死了也好,再面对张佑时,朕也不用再感觉欠他了。”

朱翊钧默默的想着,忆起小时候张鲸陪伴自己时的情景,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红,吸吸鼻子,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冷冷吩咐道:“两日为限,查不到凶手的话,大伴也就别来见朕了!”然后又默默的说了一句:“张鲸,朕原谅你了!”这才继续迈步,再未停留。

第二百一十五章 黑手

从银作局出来,郑守成直奔司礼监,入内之后,径直去了秉笔太监张宏的小院儿。

张宏已是花甲之年,花白的头发随意绾着,盘膝坐在炕头,鲜红的蟒袍罩在身上,衬托的他愈发干瘦,犹如半截裹着红布的枯木。

炕上铺着苇席,上边支着一张红木打造的炕桌,对过盘膝坐着一名五十来岁的宦官,一面带笑,面皮白的吓人,一点血色没有,正是坤宁宫的管事牌子张诚,他和张鲸同为张宏的义子,又都是秉笔太监,相交莫逆,历史上,就是他俩联手扳倒的冯保,然后张宏才当上了司礼监的掌印。

“小的参见老祖宗,见过三爷!”在张宏一众义子当中,张诚行三,小字辈的见了他,一般都叫他“三爷。”

“起来吧猴崽子,差事办的挺利落,有机会的话,先提你当随堂太监,再进秉笔,一步一步的慢慢来。”张宏慢条斯理的说道,声音沙哑,间或掺杂几声喘息,如同破了洞的风箱。

郑守成大喜:“多谢老祖宗栽培,大恩大德,孩儿没齿难忘……”

“行啦行啦,机会都是你自己争取的,好好干,老祖宗不会亏待你的。”张诚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声音十分尖细,闭上眼睛听,非得当成女人不可。

郑守成用力点头,拍着胸脯说道:“三爷放心,孩儿对老祖宗绝对是赤胆忠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咱家相信你!先下去吧,咱家还有话要跟你三爷说。”

张宏笑眯眯的下了逐客令,郑守成不敢废话,答应一声,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姜还是老的辣,张鲸一死,够冯保那老家伙喝一壶的啦。”

张宏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说道:“咱家早就告诫过张鲸,不要和那死瘸子对着干,他偏偏不听,落到如今这个结局,算他咎由自取吧。”

“老祖宗说的是……他和冯冯保那厮素来不对眼,这一死,万岁爷肯定首先怀疑到冯保的头上,就算最后冯保摘清了关系,算上上次团龙佩的事儿,万岁爷对他的嫌隙肯定更深,加上咱们搜集的那些证据,司礼监掌印的宝座,怕是很快就要易主喽……”

“冯公公是个有骨力的,留着他其实也不错,倒是那死瘸子,对万岁爷影响力太大,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人都杀了,现在又说冯保好,有意思吗?张诚不以为然的腹诽,脸上却一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点头附和道:“是啊,死瘸子发展的太快了,这才进京不到三个月吧,照如今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再过个两年,恐怕就权倾朝野,连张太岳的威风都得被他盖过去了。”

“就只是可惜了王皇后跟张鲸了,虽说捎带着打击了冯公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不过,归根结底,咱们还是为了杀死瘸子,代价委实大了些。”

说到此处,张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张成急忙绕到他旁边,帮他轻轻拍打后背,又端起茶壶帮他倒水。

茶水早凉,张宏端起茶杯,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这才止住了咳嗽,憋得又红又紫的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这几天老祖宗您的咳嗽好像又厉害了些,上次来找孩儿的那个黄伯强,据说是平谷的名医,要不孩儿把他请进宫给您瞧瞧?”

张诚提建议道,倒不是他不相信张佑的医术,实在是他太了解张宏了,谨慎了一辈子,万万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张佑的手上。

他其实瞧不上张宏这种性格,对付张佑的事情,张佑根本不可能知情,张宏可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用到他时,敢不尽心竭力?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冯保能当上司礼监的掌印,绝对不单单是因为幸运,别的不论,光比心胸也能拉张宏一条街。

“黄伯强?莫非比那些御医还厉害?”张宏长长的眉毛挑了挑,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张诚说道:“到底如何,孩儿也说不清楚,不过那游七可是被张佑扎成了傻子,它能治好,想来也有些道行吧?哦,对了,他的父亲给谭伦治过病,谭伦对他父亲的医术赞不绝口,而他已尽得其父真传……”

“陈年旧疾,当年李时珍都拿它没有办法,对于治好它,咱家其实早就不抱希望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既然你觉得他医术还成,就抽空把他带进宫吧。”

张诚点头答应了下来,重新拉回了话题:“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张鲸自不必说了,经此一事,万岁爷势必不会再加重用,就是王喜姐那娘们儿,不过就是空有个皇后的名头罢了,连个带把儿的都生不出来,如今又被宁妃拔了头筹,想要夺回圣宠怕就更难了,反正咱们的人已经安排到了宁妃的身边,那个郑淑嫔的身边也有咱们的人,有没有她的,对于咱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你说的咱家都明白,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当初为了让王喜姐当上皇后,咱们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真要舍弃,咱家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老祖宗仁义。”张诚言不由衷地夸了一句,心说这么些年,谁不知道谁呀?扯这些虚了吧唧的话有意思吗?真舍不得,别杀张鲸啊。

张宏轻叹了口气:“算啦,说这些没用,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能让张鲸白死,按计划行事,尽快安排万岁爷去坤宁宫吧。”

张诚答应一声,见张宏没了说下去的兴趣,告退而出,直接回了坤宁宫,见王皇后坐在梳妆台前发呆,急忙上前,一边伸手轻轻按摩她的肩膀,一边笑问道:“想什么呢娘娘,这么出神?”

王蓉身子微震,发现是自己最信任的张诚之后,这才放松下来,身子后仰,脑袋靠到他的胸口,素手按在他的手上,轻叹一声说道:“还能想什么?本宫刚才突发奇想,若是让陛下知道,本宫的身子已经被张佑那个死瘸子看了个遍,不知道他会不会吃醋?”

张诚吓了一跳,忙道:“您怎么会这么想呢?莫不是担心游七吧?您放心……”

“本宫并不担心,只是突然觉得有些无聊罢,早知陛下不来,当初何必忍羞让那死瘸子占便宜?也怪本宫没经住张鲸忽悠,如今倒好,身子被死瘸子看光不说,还留下了把柄……以前天天盼着陛下来,现在好,就怕陛下来。你说本宫这是何苦呢?”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兰琪的态度

张佑陪着朱翊钧吃完晚饭才出宫回府,到家时,太阳早已落山,大门口已经点燃了气死风灯。

李烁的屋里十分热闹,兰琪,玛丽,李氏,加上李烁这个女主人,团团围坐在炕桌四周打双陆,张佑挑帘而进,居然没有人搭理他。

“佳琳呢?”四下打量不见张佳琳的身影,张佑不禁问道。

“下午就去相府了,瞧这时辰,应该快回来了吧。”李氏盯着棋盘,眼皮都没抬,她的面前堆了一堆铜板,看来手气还不错。

兰琪其实对双陆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是陪在旁边出谋划策,并未真正参与,倒是玛丽,估计是刚学会的缘故,瘾头特别大,如今正与李氏对局,根本就没空搭理张佑。

“子诚,怎么瞧着你的脸色不怎么好呢?”李烁也没参与,指点着李氏走完一步之后,抬眼看向张佑,问道。

“不好吗?我怎么没感觉,可能是忙了一天有点累吧,你们玩着,这么晚了,我去迎迎佳琳。”张佑说着,悄悄冲兰琪眨了眨眼,这才转身出了门,等了没一会儿,兰琪果然跟了出来。

“怎么了,子诚?”

张佑没有马上回答兰琪的问题,拉住她的手,直到出了李烁的小院儿,这才靠到门口的垂柳旁,将张鲸的死讯告诉了她。

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从前种种一幕幕出现在兰琪的脑海,傻愣了半天,才觉鼻子发酸,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狂涌而出。

兰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对于此种情形,张佑早有预料。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伸出双臂,轻轻地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用行动表达自己对她此刻心情的理解。

“对不起子诚,我……”泪水渐止,兰琪悚然而惊,惭愧的说道。

放松怀抱,张佑伸手捂住了兰琪的嘴:“不用说了,我不怪你,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张鲸纵有千般不是,你二人毕竟夫妻一场,若是你一点都不伤心,我才觉得害怕。”

“你真的不在乎我和他的过去吗?我不过是个残花败柳罢了,说心里话,你虽然对我很好,我却总觉得不踏实。”也许是因为张鲸死亡的消息放松了兰琪的心防,这样的担心打从住进张府之后就横亘在她心头,憋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说一点都不在乎你肯定不相信,不过就是恨相逢太迟吧。”张佑说道,想了想又道:“其实我挺愧疚的,应该让你做我的正室夫人,但我毕竟和佳琳有婚约在前,她们一家对我又很好,若是……”

“别说了子诚,”兰琪打断了张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名分什么的,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佳琳是个好女孩儿,要是你放弃她而选我,我都看不起你。”

张佑笑了,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本来我还担心你会怪我呢,今天因为你,我又惹太后娘娘生气了。”

兰琪十分好奇,急忙打听是怎么回事儿,张佑便把自己拒绝李太后的事情告诉了她,末了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天太后娘娘特别奇怪,义父说她知道我喜欢你的事情,还答应不插手,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听陛下说要把你赐给我,反应特别强烈。”

“估计是还生你的气吧,毕竟春芳也跟了她很多年,你说杀就杀了,如今又要把我从她身边抢走,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你别着急,既然我认准了你,就不会变心。”

“嗯,”张佑点了点头,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怎么能不着急呢?我今年都20了,俗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娘还急着抱孙子呢……”说着话,他探手将兰琪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一边凑唇去吻,两只手也不老实,胡乱摸索着,很快,下体便有了反应。

感受着张佑下体的坚*挺,兰琪浑身发软,飘飘然如在云端,险些将张鲸丢到脑后。

想到张鲸,滚烫的身体瞬间冷却了下来,用力推开张佑,喘息着说道:“别瞎闹了,一会儿让夫人看到了多不好……还是说正经事吧,张鲸死的这么突然,还是中毒而亡,要是我所料不错的话,这背后边一定有什么阴谋。”

听兰琪这么一说,张佑的欲望也瞬间消退,神情严肃了下来,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一时间猜不透那下毒杀害张鲸的人目的是什么。”

“会不会是针对你呢?毕竟你最有杀他的动机。”兰琪推测道。

张佑说道:“应该不会,毕竟我在陛下面前和太后娘娘面前都替张鲸求过情,加上陛下对我的信任,但凡有点脑子的,就知道这样的小计谋根本就动不了我。”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不是针对你的话,又是针对谁呢?”

“也许是针对冯公公吧,他和冯公公不对眼的事儿天下皆知,他这一死,最受影响的就是冯公公了。”

兰琪点了点头,附和道:“你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其实当初他和冯公公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之所以起嫌隙,便是因为那个‘知东厂事’的兼差,后来他和张诚联合,四下查探冯公公,人家身为司礼监掌印,又是东厂的厂公,对此不可能一点都未察觉,如今被人加以利用,也有可能。”

说到此处,兰琪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道:“我曾劝他,不要和冯公公作对,他表面上答应,其实根本就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他太小心眼了,嫉妒心太强,野心太大,心胸却又太过狭窄,这才落到了今天这个结局。”

“是啊,性格决定命运,有些事情,其实一早就决定了。”张佑感慨了一句,想起了历史上张鲸的真实结局,在他扳倒冯保之后,倒也真的当上了几年东厂的厂公,最后却因贪赃枉法,步冯保后尘,被万历打发到明孝陵种菜,也未笑到最后。

“陛下说了,待查明凶手之后,要厚葬他,到时候,你若愿意的话,就去送送他吧!”

“嗯!”兰琪蚊鸣般哼了一声,幽幽一叹,靠到张佑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少女心思

“少夫人,您回来啦?”

打招呼的声音惊醒了拥抱中的二人,兰琪倏地从张佑的怀抱中脱身而出,丢下一句“你快去看看吧。”转身跑回了李烁的小院。

张佑笑了笑,迈步向大门方向迎了过去。

“世兄,你要出门吗?”

“特意迎你来了,天气太晚了,我有点儿不太放心。”

铁牛鼾声插话:“大人多虑了,有俺铁牛在,谁也别想动少夫人一根手指头。”

少夫人这个称呼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叫出来的,开始的时候张佳琳还有些害羞,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下来——没拜堂就住进张府的事情都做了出来,小小一个称呼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行了,知道你忠心耿耿,带他们几个下去歇着吧,日后少夫人的安全就由你负责了。”

张佑安抚铁牛两句,撵走他们,顺势拉起了张佳琳的小手:“没有碰到张懋修吧?他要敢给你脸色,看我怎么收拾他。”

住进张府快十天了,张佳琳冷眼旁观,发现张佑很少单独和兰琪在一起,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面时,言行举止更是从不逾矩。

她能感受到张佑对自己的尊重,关心爱护更加不在话下。只不过,敏锐的少女之心,仍旧能够感受到,在这所有的好上,唯独缺少一丝男女之间应有的激情。

她偷偷瞧见张佑摸兰琪的屁股,也留意到某些时候,张佑看兰琪时,眼底深处那赤裸裸的欲望。

于是她就明白了,自己在张佑的心中,不过就是一个小妹妹,从来他也没有拿自己当过女人。

张佑忽然耸了耸鼻子:“喝酒来啊?你岁数还小,少喝点,对脑子不好……”

“我都十六了,哪里小了?”也许是有了些酒意,张佳琳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抢先一步,转身站到了张佑的对面,身体几乎挨到了张佑的身体,用力挺了挺胸。

光线太暗,张佑瞧不清张佳琳的表情,不过却能感受到她呼吸过来的温热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张佳琳比初见时高了些。他有些错愕,刚要说话,张佳琳突然紧紧的抱住了他。

胸口有些异样,虽然规模比不上兰琪太后李妍她们,不过,少女独有的体香掺杂着酒气,以及隔着衣服都无法阻挡的滚烫,仍旧在瞬间点燃了他的欲望。

他的双手下意识地落在了张佳琳的屁股上,触手浑圆,弹性十足,一阵心猿意马,下体不禁用力顶了一下。

“哎呦?什么东西?”张佳琳突然惊呼了一声,待反应过来时,羞不可抑,急忙松开张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劲儿地暗骂自己:张佳琳那张佳琳,你可真不知羞,怎么能主动投怀送抱呢?本来世兄就不喜欢你,这一下,怕是更瞧不起你了吧?

小妮子,你逗我玩儿是吧?

怀抱一空,巨大的空虚感瞬间袭来,张佑暗骂一句,却又老脸一红,有些惭愧,居然对这么小的姑娘动心思,真是太禽兽了。

不过,也不是太小了吧?后世自己的那些损友们,有两个不是专门就喜欢找初中生嘛,佳琳都十六了,王蓉也十六吧?孩子都有了呢……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好容易张佳琳鼓起勇气开口,张佑居然也在同时开口,说出的内容竟然也不差分毫,躲在远处的春杏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

“笑什么笑?”

两人又是同时说道,于是,春杏笑得愈发大声。

“死妮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张佳琳气哼哼的说道。

张佑也道:“都让你家小姐把你惯坏了,等回头你家小姐过了门,看我怎么收拾你。”

春杏是张佳琳的贴身丫鬟,按照如今的规矩,张佳琳过门,她就是张佑的通房丫头,就如同红楼梦里王熙凤的贴身丫鬟平儿那般。所以都是“收拾”,张佑嘴里边的这个“收拾”和张佳琳的那个“收拾”意思可不一样。

春杏俏脸一红:“不理你们了,连起手来欺负我。”说着话跺了跺脚,小跑着进了李烁的小院。

“对不起佳琳,刚才我不该对你那样,我……”

“世兄,你不觉得我轻佻么?”张佳琳好奇的打断了张佑,她有些奇怪,按照她的想法,张佑应该生气才对嘛,怎么反倒会给自己道歉呢?

“轻佻?”张佑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佳琳被笑懵了,问道:“世兄,你笑什么?”

张佑止住了笑,突然探手将张佳琳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张佳琳身子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傻丫头,这怎么能叫轻佻呢?喜欢我才会想跟我亲热嘛?也怪我不好,总觉得你岁数还小,忽略了……”他本想说“如今不是后世”,临时改口道:“你的想法,你都16岁了,已经不小了。”

“可是圣人不是说了吗,要发乎情止乎礼……”

“圣人还说过食色性也呢。”

“怪不得婉儿和若萱都说世兄你离经叛道,你这想法就是与常人不同。”张佳琳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忍不住暗暗想到。接着又想,原来世兄之所以对我如此,是因为觉得我岁数还小,这是什么想法?母亲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下哥哥了吧?

她头上有一个哥哥来着,可惜三岁的时候出天花,早早就夭折了。

她永远也猜不到张佑的脑子里住着的是来自后世的灵魂,所以便永远也想不透张佑这种想法的来源,不过有一点她却确定了,自己对张佑来说还是有吸引力的,不然的话,刚才抱着张佑时,张佑就不会有反应了。

她偷瞧过母亲藏着的春宫画,对于男女之事并非懵懂无知,回忆起适才坚硬的触感,忍不住暗想,这么长这么硬的东西,真要捅进去的话,该有多疼啊?

不敢再继续这样的话题,生怕撩拨到张佑,张佳琳轻轻推开张佑,将话题扯到了别处:“对了世兄,有件事还没告诉你呢,刘戡之托媒人去平谷找相爷求亲去了。”

历史上刘戡之确实是张居正的女婿,闻听此言,张佑喔了一声,笑道:“那一次在倚春园我就感受到那小子对若萱有好感了,此人才学不俗,其父刘儒又素有直名,倒也算是个良配。”

“可是若萱好像并不怎么愿意。”

“为什么?我瞧着她好像对刘戡之也有点意思嘛。”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刘戡之的小动作

还不是因为你,你这么优秀,若萱经常与你接触,自然渐渐就看不上刘戡之了。还好你俩有血缘关系,不然我非得再多个情敌不可。

张佳琳暗暗想到,自然不会将这话告诉张佑,而是摇了摇头:“具体的若萱没说,我也没好意思深问,不过,前两天刘戡之写了一首情诗向若萱表达爱慕,若萱拒绝了他……我也是听婉儿说起的,那天我没在。”

“小姑娘脸皮薄,表面上拒绝心里喜欢也是有的,抽空你问问若萱,若是真的不愿意,我再帮她想办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有什么办法?”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凭什么要听父母的?又不是跟父母过,两个人不喜欢的话,勉强在一起,多难受啊。”

对于张佑说出这种话来,张佳琳已经不感到奇怪了,自己这位世兄本来就和正常人不同,她所关注的是另外那句话:“世兄的意思,你愿意和我成婚,是……”

“废话,不喜欢你的话,天王老子逼着我,我也不会娶你!”张佑没好气的说道,心里却有些惭愧,不过转而忆起适才抱着张佳琳时销魂的那种感觉,忍不住又想,以前自己之所以不愿意,不过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吧,佳琳长得这么漂亮,若不是自己捷足先登,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呢。

平日他很少想到自己和张佳琳成婚之后的事情,想到这些时,竟然隐隐有些憧憬起来——过早的夫妻生活确实对身体不好,不过,可以通过别的途径解决生理问题嘛。

脑海中浮现张佳琳含羞带怯媚眼如丝跪在自己面前的画面,张佑心猿意马,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别样刺激。

少女之心最是敏锐,张佑忽然加重的呼吸让张佳琳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又羞又喜,适才主动投怀送抱的勇气却不翼而飞,下意识的转身,快步走出好几步才停下来:“我去看看姨娘,这么晚了,她肯定担心我了。”

“臭丫头别跑啊,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不早了,有话明天再说吧!”张佳琳迈步上前,话说完时,人已走到了李烁小院的门口。

“世兄,谢谢你!”她再次停下,说完这句之后,这才快步进院儿。

“谢我什么?”张佑有点发蒙,忽听院内传来张佳琳百灵鸟般轻快的歌声,不禁一笑,这丫头,还真容易满足啊。

兵部侍郎刘府之内一片漆黑,只刘儒的书房窗户上透出昏黄的光芒。书房的隔壁就是刘戡之独居的小院,听到有动静传来,刘儒心知自己的儿子又要出去鬼混,气哼哼地丢下手中的毛笔,快步出了书房,果见一道黑影正在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大喝道:“这么晚了又要去哪儿?”

刘戡之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父亲发现,急忙站定,陪着小心说道:“潞王殿下让孩儿过府帮他调琴……”

刘儒气哼哼地打断了刘戡之:“为父早就告诫过你,不要跟潞王走得太近,你就是不听。还有,听你母亲说你托媒人去平谷求亲了?我劝你早早断了这个念头,有这心思,用在学业上,来日考中进士才是正经前途。”

“孩儿是真的喜欢张若萱,根本就不是冲着他父亲的身份。”刘戡之不服气地辩解道。

刘儒强压怒火,语重心长的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父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张太岳得罪的人太多了,万一哪天圣眷不在,等待他的结局,怕比秦之商鞅也好不到哪里去。”

“父亲您就是太小心了,打从张太岳当上首辅那天开始,反对他的声音就没有断过,这都多少年了,人家不还是好好的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吗?”

刘儒怒火再起,不客气的说道:“你懂什么?前些年陛下年幼,慈圣老娘娘信任张太岳,又有内相冯导擙援,自然没人能够撼动张太岳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亲政已久,乾刚独断,已经数次发作冯保……你以为张太岳是去平谷疗养,实话告诉你吧,他那是去避祸!”

“这说明首辅大人聪明,识进退,对于此举,陛下一定很开心,只要陛下不想动他,谁敢动他?”

“你——都是你娘把你惯的,你这是要气死为父啊!”

“父亲大人息怒,孩儿是真的喜欢那张若萱,还求父亲大人看在母亲不在的份上,成全孩儿这一次吧!”

刘儒的夫人前年去世,享年不到40,适才他所说到的“母亲”指的是自己的继室,听刘戡之提到了他的母亲,满腔的怒火不翼而飞,刘儒长叹了一声:“罢了,只要张太岳同意,这件事情就随你吧,不过,潞王那里,你以后一定要少去,听到了吗?”

“多谢父亲大人成全,潞王那里,孩儿也听您的,不过,今晚……”

刘戡之语气轻佻,显然并未将刘儒的话放在心上,刘儒心中升起一股无力的感觉,颓然地挥了挥手,转身回了书房。

刘府外,轮椅上的孙峥早已等得不耐烦,终于见刘戡之出来,急忙迎了上去,不满的说道:“怎么搞的,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老爷子在家呢,他的书房就在我的隔壁,我有什么办法?”

“行了,别说废话了,你说的那娘们在哪儿呢?赶紧领着我去,王爷估计早就等不及了。”

刘戡之皱了皱眉,没有吱声,头前带路,领着孙峥一众人等穿街过巷,走了好久,才进入一条小胡同。

胡同深处,断壁残垣,刘戡之轻唤了几声,一道黑影从院里出来,孙峥的手下挑着灯笼照了照,孙峥定睛细看,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笑谓刘戡之道:“刘兄果然好本事,如此。******,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怎么样?王爷一定会喜欢吧?”将女子让上带过来的二人抬小轿,刘戡之得意的说道。

孙峥坏笑一声,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滋味如何?你可别说你没碰过她。”

刘戡之嘿嘿一笑:“等着吧,等哪天王爷玩腻了,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孙峥点了点头:“对了,王爷吩咐你写的文章写好了吗?”

“早就写好了,就等着王爷过目了。”

“嗯,刘兄大才,亲自润笔作书,定是锦绣文章,这一次,我倒要看看那死瘸子怎么过关?”

第二百一十九章 波澜再起

张佑习惯早起,打完一套十段锦后,陪着李烁他们用过早餐,这才领着张佳琳去了报社。

可能是对金庸大侠的印象太过深刻,给报纸定名的时候,张佑首先想到了“明报”,跟朱翊钧一说,朱翊钧当场就拍板定了下来。至于报社副总编有两位女子担任这件事,朱翊钧不过一笑了之,并未反对——老朱家的人心性都比较跳脱,喜欢率性而为,这小子一直羡慕他的叔祖正德皇帝,有此反映倒也在张佑预料之中。

经过半个多月的筹备,报社发行的准备工作基本上已经就绪,顾宪成催了张佑无数次,他却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一直不批准印刷发行,排版印刷的工人们倒是乐的白拿饷银,顾宪成却被弄得很郁闷,随着接触的加深,他越来越发现自己轻看了张佑,就比如这件事情,他就一点也猜不透张佑的心思。

今日朝会,顾宪成没在报社,工人们无所事事,聚在阴凉处闲扯,见张佑领着张佳琳进门,急忙起身聚过来见礼。

张佑没架子,见礼过后有人问道:“大人,咱们的报纸什么时候发行啊?弟兄们整天闲着,都快长毛了。”

“是啊,大人,不做事,还发饷银,咱们都不好意思了。”

有人附和,众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张佑的身上,也有胆子大的偷瞥一眼旁边的张佳琳和春杏,暗暗羡慕张佑艳福不浅。

“别着急嘛,有你们忙的时候,到时候,别找我抱怨就是。”张佑笑着和他们扯了几句,听说申婉儿在里边,示意众人继续乘凉闲扯,自己则拉着张佳琳的小手向后走去。

张若萱的办公室门上挂着锁,经过时,张佑忍不住扫了一眼。

张居正倒是松了口,愿意让张若萱来报社当副总编,架不住张懋修食古不化,张居正远在平谷,张若萱也拿自己那个二哥没有办法。

办公室,这个称谓自然是张佑叫出来的,别的地方他没办法,这报社是他自己的地盘,当然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两个俏丽的女子站在申婉儿办公室的门口咬耳朵,张佑定睛一看,一人是申婉儿的贴身丫鬟翠竹,另一人竟是张若萱的贴身丫鬟云茜。

“若萱也来了?”张佑惊讶的问了一句,不等回答,已经快步冲进了办公室,翠竹和云茜对视一眼,同时暗想,大人瘸着个腿子跑的还挺快。

“子诚兄,你来啦?”张若萱起身望着冲进门的张佑,微微一笑,如同明媚的阳光。

自从接触子诚兄以来,若萱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呢。

申婉儿既是欣慰,又有点感慨。

“张懋修那家伙不是不让你来报社么?”张佑答非所问。

“今天朝会,二哥三哥都不在家,我偷着过来看看。”说的话,张若萱低下了脑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

“你二哥三哥就是一对儿冥顽不化的榆木疙瘩,尤其是张懋修,元辅大人都不说什么了,他还在那儿唧唧歪歪,气火了我,哪天非揍他一顿不可。”

张若萱没说话,心里边却觉得暖暖的,暗暗想道,这才是当哥哥的样子,二哥三哥他们只关心前途和名声,根本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

“子诚兄哪天打上张府的时候,一定要叫上小妹。”申婉儿玩笑道,接着话锋一转:“别看张允修那小子成天不务正业,比较起来,可比张懋修他们强多了……”

“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五哥现在早就已经改邪归正了。”以前提到张允修的时候,张若萱都是直呼其名的,最近,张允修整天忙着出海的事情,成天不见个人影,反倒让她觉得有了些哥哥的样子。

张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张允修了,闻言说道:“最近允修忙什么呢?听说去了一趟刘大夏的老家,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张若萱摇了摇螓首:“白跑了一趟,倒是找到了刘大人的后人,不过据他们说,当年刘大人确实把郑和下西洋的航海图以及宝船制造图纸付之一炬。”

“允修挺受打击吧?”这是张佑最关心的问题,张允修和张若萱是双胞胎,仅比她早出生片刻,今年刚十六,以前顺风顺水惯了,就怕受此打击,一蹶不振,撂了挑子可就完了。

“刚回来时五哥确实垂头丧气的,又被二哥训斥了一顿,我还想着劝他振作些呢,谁知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南京……”

“去南京干什么?”

“据说是找到了当初为郑和打造宝船的后人,郑和当年出海,就是从南京龙江关启航……五哥最近变化不小,这可都是子诚兄您的功劳。”

张佑摆了摆手:“你错了,任何一种形式的兑变,都是从内部开始发生,就如小鸟破壳一般,没有受孕的卵是无论如何也孵化不出小鸟的。”

“受孕”这个词汇让三个女孩子同时红了脸,却也明白,张佑这是在变相的夸奖张允修。

“不说允修了,工人们整天无所事事,都快等急了,咱们的报纸到底什么时候发行啊?”申婉儿问道。

张若萱也道:“是啊子诚兄,陛下不是对此事一直很上心嘛,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着急呢?”

“不是我不着急,我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罢了。”

“什么契机?”三女同时问道。

张佑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不可说,佛曰:不可说也。”

见他如此,三个女孩儿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不再追问,转而聊到了其它。

张佑想起一件事,插话道:“对了若萱,听说刘戡之找媒人去了平谷,你对这小子什么想法?”

张若萱神色一僵,低下了脑袋:“婚姻大事历来由父母做主,我有没有想法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你若愿意也就罢了,你若不愿,为兄拼命,也要替你把这桩婚事拦下来。”

张若萱心头一暖,却没有说话,不是她不相信张佑的能力,实在是她不想给张佑找麻烦。

从报社出来的时候,日当正午,大朝早散,与张佳琳申婉儿张若萱她们并肩骑行在大街上,张佑总觉得街上行人们看自己的视线有些奇怪,好奇之余,正要叫住一个人打听一下,忽见顾宪成纵马而来,面沉如水,心里不禁打了个点儿,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第二百二十章 张懋修的反应

下朝之后,兵部侍郎刘儒直接回了自己的府邸,老远就见刘戡之坐在自己书房前的大柳树下读书,不禁有些奇怪的抬头望了望日头,没错啊,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啊,这小子,今天这是犯的哪门子邪?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父亲大人,您回来啦?”刘戡之笑眯眯的给刘儒见礼,刘儒瞥了一眼,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本《资治通鉴》,不禁暗暗点了点头,祖宗有眼,许是昨晚的话起作用了吧?

“看到哪里了?”他随口问道。

刘戡之早有准备,身子微弓,朗声道:“回父亲,孩儿适才重读通鉴,刚看到《三家分晋》。”

刘儒额首,说道:“此乃通鉴开篇之作,重读一次,有何感想?”

“孩儿愚钝,也没别的感想,只是感觉做人还得以德为本,以德服人,若是嚣张跋扈,恣意妄为,实乃祸之根源,便如那智氏一般,被三家联合打败,不但丢掉了性命,还丢掉了‘江山’。”

“嗯,”刘儒不置可否,仅轻哼了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便如那格物所总管张佑,自打入京以来,倚仗慈圣老娘娘和陛下的宠信,恣意妄为,科道言官屡屡弹劾他,却丝毫不知收敛……今日大朝,工科给事中李植弹劾他干扰司法,随意杀人,依仗医术伤人等不法事七宗,另附一篇无名氏所做文章,说他以外臣身份,频繁出入宫禁,不但与宫女有染,甚至和某些嫔妃也关系匪浅……陛下雷霆震怒,若不是内阁张申两位大人拦着,当场就要杖毙了李植……”

老子那篇文章果然起作用了,连李植都想杀,说明万岁爷被我戳中了痛脚。本来就是,若是有人频繁和我的女人们接触,我特么早宰了他了,也不知道万岁爷咋想的,居然对那死瘸子频繁出入后宫视而不见,甚至还让他当慈圣老娘娘的专职御医,听说李太后当年可是后宫第一美女来着,如今年不过四十,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两人一个血气方刚,一个久旷怨妇,万一要是搞到一起……

他有点不敢往下想了,又是艳羡又是不屑,艳羡的对象当然是张佑,不屑的则是朱翊钧,心说你不会以为那死瘸子腿瘸了那话儿也瘸了吧?这回我给你提个醒,你若还能容下死瘸子,我才佩服!

“想什么呢?”

刘儒不满的声音打断了刘戡之的思绪,匆忙回神:“对不起父亲大人,孩儿有些走神了……孩儿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您站了半天,赶紧歇歇,孩儿先走了。”

由于欣慰,刘儒本来谈性正浓,谁知说完这些之后,刘戡之转身就走,当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骂两声,刘戡之反而走得更快,很快就没了影子。

“唉……”追又追不上,骂也不听,刘儒只能顿足长叹,一点办法都没有。

到十王府的时候已近正午,刘戡之最近是这里的常客,很快就被小太监带到了潞王的寝宫。

昨夜与刘戡之找的那位美妇一场盘肠大战,孙德秀和刘戡之聊了半天,朱翊镠才姗姗起床。

将自刘儒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朱翊镠,孙德秀抢先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论到识人之明,还是殿下厉害,您怎么知道他敢当朝诵读刘公子那篇文章的?那可是咱们偷着放到他家门口的,都没具名……”

听孙德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拍马屁,刘戡之也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朱翊镠不屑的笑了笑,说道:“什么先见之明不先见之明的,不过是些沽名卖直的小人吧,没缝还想下蛆呢,何况刘戡之那篇文章极具煽动之力,前次那17人联名弹劾张佑,因为张太岳的参与,无疾而终,现在得了那篇文章。他要不当众发难,他就不是李植了。”

“原来如此”。

孙德秀和刘戡之同时装出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

“不说这些啦,反正这是那死瘸子的事儿,跟咱有什么关系?刘戡之啊,昨晚你送来的那娘们儿还不错嘛,尤其是那张小嘴儿,真真让人销魂。孙德秀,回头拿五百两银子赏他。”

孙德秀点头应是,朱翊镠则打了个哈欠,客气两句,转身回了寝宫。

五百两银子刘戡之没有独吞,拿出两孝敬孙德秀,剩下二百两,淘换一幅字画,拿着去送给张懋修。

他素有才名,人长的又英俊,张懋修对他本就有好感,所谓字画不过起个敲门砖的作用吧,二人长谈了半天,等他离开时,张懋修亲自将他送出大门。

张若萱正好回府,淡淡的冲刘戡之打了个招呼,匆匆进了大门。

瞧他神情冷淡,张懋修脸上有些挂不住,送走刘戡之,径直找到了张若萱,板着脸训斥:“怎么回事?那刘戡之的父亲刘儒为人正派,父亲大人都是佩服的,刘戡之自己也是个人才,不及弱冠就中了举人,你怎么对他这么不礼貌?难道平日为兄都是这么教你的吗?”

“二哥误会了,小妹自来就是这个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这性子得改改了,不然将来谁敢娶你?”说着一顿,张懋修又道:“适才刘戡之向为兄表达了对你的爱慕之情,为兄很看好他,已经答应替他在父亲大人面前美言,他找的媒人也已经出发去了平谷,我想父亲大人会答应你和他这桩婚事的。”

“可是我不喜欢他。”张若萱壮着胆子顶了一句。

张懋修不屑的一笑:“你不喜欢有什么用,婚姻大事,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懂什么?”

“我……总之,小妹绝不嫁给他。”张若萱气苦的说道,说完拧身进屋砰地关上了屋门。

张懋修还从未被张若萱如此顶撞过,诧异之余,勃然大怒:“你说不嫁就不嫁?咱堂堂的相府,可是有规矩的……只要父亲同意这门婚事,到时候嫁不嫁的可由不得你!”

屋内不闻一丝动静,张懋修越想越气,忍不住又道:“都是张佑那个死瘸子把你带坏了,好端端的,当什么劳什子副总编?以后不许你再和他来往,还有那个张佳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一顿,又道:“我倒忘了告诉你,今天死瘸子又被人弹劾了,上次父亲大人帮他摆平,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帮他!”

第二百二十一章 命悬一线

残阳夕照,龙家务,戚继光风尘仆仆自蓟州而来,进门之后直趋后宅,葡萄架下见到张居正后,忍不住抱怨:“好我的元辅大人,你还有闲心看书呢……”

“看来元敬也得到消息了,”张居正将手中的书随手搁在旁边的几案上,从躺椅上长身而起,笑着冲戚继光拱了拱手:“你可是威名远播的戚大帅,能被你瞧上眼的人可不多。”

“行了元辅大人,您就别开卑职的玩笑了,还是说正事吧,这次的弹劾不比以往,涉及到了宫闱,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就算最后查无实证,卑职也怕给陛下心中种下阴影,那样一来,子诚可就完了。”

张居正的神色严肃了下来,拉着戚继光的袖子进屋,落座之后,这才缓缓说道:“你的担心很有道理,这也是此次弹劾最狠辣的地方,说白了,子诚如今所有的成就全部建立在陛下以及皇太后对他的恩宠上边,虽是外臣,却与内宦无异,只要陛下对他生疑,便是他前途终结之时。”

“大人说的不错,这也正是卑职最担心的地方,只是看明白了又如何?这种事情不提也就罢了,一旦有人提起,怕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陛下生疑了吧?”

张居正突然笑了,戚继光瞠目结舌:“您笑什么?”

“我笑你关心则乱,文章中怎么说的?说子诚与宫女有染对吧?宫女指的自然就是兰琪了,他与子诚的事情,陛下和太后都知道,陛下甚至起心将其赐予子诚,不过由于太后阻拦,这才作罢,所以,这一点对于子诚没有杀伤力。

再说与其他嫔妃关系匪浅,自然是指宁妃,宁妃本是慈宁宫宫女,陛下一时冲动宠幸了她,最初时,是要赐下打胎汤药的,幸亏子诚从中斡旋,这才保住了龙子,因为这份功劳,太后娘娘命她专职照顾宁妃母子,这才得以与宁妃频繁见面,此一点陛下是默许的,自然不会因此而追究。

至于文章中所提到的,他频繁出入慈宁宫一事,意思无非是想引人怀疑他和慈圣老娘娘……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先不说慈圣老娘娘的年龄当他母亲绰绰有余,就只是他和李文进的关系,两人之间也绝对不可能发生那样的关系。”

别看张居正在平谷,紫荆城的大事小情却没有一件瞒的住他。

人心隔肚皮,一个血气方刚,一个久旷怨妇,别说子诚仅仅是李文进的义子,就算是亲儿子,自古以来,姑侄之间***的事情还少吗?

戚继光不以为然地暗想,实在有点想不通张居正从哪里来的这份信心。

当然,这样的心思,他自然不会宣之于口,只能附和的点点头:“但愿卑职仅仅是白担心一场吧。”

张居正是谁?那可是人精当中的人精,察言观色,已知戚继光对于自己所说的,张佑与慈圣老太后之间的论断不以为然,却无法解释清楚,总不能和盘而出吧?

另外,别看他嘴里说的信誓旦旦,其实他也不敢保证张佑和慈圣李太后之间肯定不会发生暧昧。

人心隔肚皮,就算是神仙也无法看透所有人的想法。

张佑啊张佑,你说你好好在平谷呆着不就得了,去什么京城啊?去京城也就罢了,好好当你的御医也就是了,表现出这么多才能干什么?

李纨可就你这一个后人,平平庸庸的娶妻生子多好,如今倒好,风光倒是风光了,危险也是接踵而来,老夫已然是对不起你母亲了,你若再有个好歹,九泉之下,我还有何面目去见李纨?

这是打从张佑入京以来,张居正经常思考的问题,每每想到这些,总是让他头大不已。

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他决定不再想这些,冲戚继光笑了笑,说道:“其实你应该知道老夫为何不担心,你的消息,应该比我还灵通才对。”

“大人说的是辽阳那边的事情吧,卑职此番进京,确实因为此事,只不过,此事或许能够保得子诚一时无恙,却无法一劳永逸的解除陛下对他的戒心……那篇文章无异于将他推到了深渊的边缘,随时都有跌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的可能。”

“走一步算一步吧,子诚不是说了吗?咱们护不得他们一辈子,他素来聪颖,也许有什么法子也说不准呢。”

“但愿吧。”戚继光轻叹了一声,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个年轻人,若是英年早殇,可就实在太过可惜了。又想,那个洋鬼子走了有十多天了吧,怎么还没消息?

接着又想,若那甘薯和玉米真有子诚说的那般神奇,这份功劳可就太大了,元辅大人说那个时候子诚的根基就彻底牢固了,可是他莫非忘了“功高震主”四字?好吧,就算陛下不嫉妒,可他年轻轻的就立下如此的大功劳,嫉妒他的人怕就更多了吧?

还是得走科举征途啊,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说的好听罢了,如今这天下,大半还是掌握在那些文人手里,没个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再有能力,在那些文人的眼里也是异端。自己和宁远伯不就是例子嘛,功劳再大又如何?品级再高又如何?还不是得听那些连战场都未必上过的文人的命令?

要是能改变这种状况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已经无数次冒出他的脑海,如今,又再次涌了出来,然后,就像以前一样,他暗暗苦笑,骂自己一句痴人说梦之后,将这念头压到了心底。

想转变固有的观念,谈何容易?张佑想的也太天真了,多受些挫折,对他来说,没准也是件好事儿呢!

太阳早已落山,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大明朝文武两大要员相对无言,犹如木雕泥塑一般。

而这个时候,张佑刚刚走进李文进的书房,第一句话便是:“义父,孩儿此番危矣,无论您想什么办法,求您务必让孩儿见一见皇后娘娘。”

“因为那篇文章?这事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关系?”李文进好奇的问道,他还真没拿李植的弹章当回事。

“以前或许没有关系,这篇文章一出,就有关系了。”张佑沉声说道:“孩儿一点都不夸张,如今,我和皇后娘娘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宫闱秘闻

听张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罢,李文进不禁变色骂道:“张鲸匹夫果然该死,为谋前程,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对了,皇后娘娘的身子你到底看到了多少?”

“该看的不该看的,差不多都看了,孩儿毕竟年轻,她又身份尊贵……”张佑摸着鼻子说道,说着一顿,又道:“什么时候了,义父还关心这些细枝末节?这些根本不是事情的关键,只要陛下发现皇后忽然成了白虎,联系那篇文章,肯定会起疑心,想要查证并不困难,到那时,孩儿和皇后可就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平谷县尊宁夫人就求我为其褪过毛,更别提母亲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其实拿到后世的话,根本算不得什么——妇产科都有男大夫,何况仅仅是身体其他部位的接触了,如今这年代可不成,普通人家都视此等行为为奇耻大辱,何况朱翊钧了。

李阳抓张佑为王金霞褪毛属于私下的事情,李文进并不知情。

“见到皇后,你可有什么方法补救吗?莫非,你还能让已然消失的东西长起来不成?”

张佑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果说以前对此他还没有把握的话,通过帮助型尚智治疗,他已然积累了许多经验,齐根而断的命根子都长出了一点肉芽儿,何况区区毛发了。

“好吧,你在府里等着,为父这就入宫。”李文进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见张佑点头,不再废话,交代一句,匆匆出门。

张佑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想破头也猜不到那篇文章的作者竟然会是刘戡之。他只清楚,这是他穿越以来所遇到的最危机的时刻。朱翊钧再信任他,也不可能允许他接触皇后身体那些最私密的地方。至于太后娘娘那里,一来她的狐臭本就十分隐秘,二来每次治疗的时候只有兰琪在场,三来嘛,太后毕竟不是皇上的女人,关系上差了一层,所以,他并不如何担心。

张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个不停时,延祺宫前殿,朱翊钧也沉着脸走来走去,看的郑梦儿眼花缭乱,脑袋发晕。

“还在想那篇文章吗?我觉得张大人可不是那样的人。”

某个时刻,郑梦儿启唇说道,她很少称呼朱翊钧“万岁”,自称时也很少用到“嫔妾”这类谦卑的称呼,就好像普通人家的夫妻一般,对朱翊钧,她并不刻意的去表现尊重。

这正是朱翊钧对她宠爱有加的地方,只有在她这里,朱翊钧才感觉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

“朕当然知道子诚不是那种人,朕只是生李植得气,这混蛋胆子也太大了,为了博取名声,居然将母后也扯了进来,若不是张蒲州他们劝朕,扒了他的皮朕都不解气。”

“你都说他是博取名声了,真杀了他,岂不是遂了他的意?”郑梦儿笑着走到朱翊钧面前,偎进他的怀中:“行啦,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没人替你。”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小手,轻轻抚摸朱翊钧的胸口。

“都如你这般可人心就好了。”朱翊钧捉住郑梦儿的小手,拿到嘴边亲了一下,拽着她走到炕边坐下,顺势将她抱到了自己大腿上。

“梦儿,其实那篇文章也不是没有道理,相比较其他御医来说,子诚确实进出宫禁太多了点,有时候朕经常会想,他要是个太监可有多好。”

郑梦儿吓了一跳:“你不会想让他净身入宫吧?”

“不瞒你说,朕还真想过。”说着话,朱翊钧苦笑一声,又道:“可惜这小子个性高傲,若是断了他的命根子,非跟朕拼命不可,更别提还想让他为朕效力了,所以,朕也不过就是想想吧。”

郑梦儿暗吁一口长气,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朱翊钧忽然压低了声音:

“还有件事儿你不知道呢,知道舅舅为何对子诚那般好吗?”

郑梦儿的好奇心被提了起来:“为何?”

如同向心爱的人显摆什么宝贝似的,朱翊钧眼睛亮晶晶的,眨了眨,说道:“其实这件事情,朕也是最近才打听清楚,当初舅舅之所以净身入宫,其实是因为一个叫做李纨的女人,也就是子诚的亲生母亲……”

“啊?”郑梦儿失声惊呼,又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掩住了檀口。

朱翊钧并未深想,笑道:“当初朕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呢,谁敢想为了帮助父皇登基,母亲和张居正的胆子竟然这般大?”

郑梦儿听得糊涂,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又扯到娘娘和元辅大人身上了?莫非市井传言,子诚是张居正的私生子,果有其事不成?”

“这就得说到嘉靖爷了,皇爷爷一生崇道,亲情淡薄,当时,除了父皇之外,尚有景王竞争皇位,比较起来,父皇并不占优势。嗯,当时父皇和景王都无子嗣……不知为何,我老朱家子嗣一项艰难……后来还是高拱出的主意,准备李代桃僵……”

郑梦儿心思通透,马上明白了过来:“于是,太后娘娘安排,元辅先生出马,选中了子诚的母亲李纨……后来呢?是了,后来娘娘就有了你,于是子诚她们母子就没用了……幸好太后娘娘怀了你,不然,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岂不就是子诚了?”

朱翊钧伸手刮了郑梦儿翘挺的鼻梁一下:“真聪明,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恨他呢?他差点抢了你的皇位啊!”

朱翊钧摇了摇头:“为什么要恨他?他不过就是个政治上的牺牲品罢,为了父亲成功登基,她的母亲已经献出了生命……”

“什么?”郑梦儿打断朱翊钧:“不会是太后娘娘……?”

朱翊钧沉重的点了点头:“母后虽未亲自杀她母子,却强行为其母亲催产,他的母亲难产而死,他的脚,也因为催产药的缘故,成了如今这幅样子……我猜,这也是母亲处处容忍他的缘故,对于他,想来母亲也是十分愧疚。”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太后娘娘那般仁善的一个人,不可能……对了,这般隐秘的消息,你是从哪儿打听到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怒怼皇后

朱翊钧笑着说道:“还有谁?老张宏那里呗,这家伙从嘉靖爷时期就入了宫,紫京城的大事小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郑梦儿点点头,皱眉说道:“光你相信张大人,架不住外廷那些人不依不饶,他们连你晚上留宿哪个宫殿都要管,何况这种事情,等着吧,明天上朝,怕是有数不清的折子弹劾他。”

“弹劾就弹劾,朕一率留中不发,看他们怎么办?”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郑梦儿眨了眨眼:“要是有件事儿,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就好了。”

“说的简单,哪儿找这样的事情去?算了,不管这些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朱翊钧越想越头大,干脆往炕上一倒,顺势将郑梦儿压在了身下。

郑梦儿惊呼一声,咯咯的娇笑起来……

今夜注定无眠,快子时的时候,李文进的心腹刘康匆匆回府——至于那个刘顺,张佑已经很多天见不到他了,此人在兰琪中毒事件当中充当着重要的角色,李文进不可能放过他。

“少爷,已经安排好了。”

“我义父呢?”

刘康躬身说道:“太后娘娘睡不着,派人把印公叫到慈宁宫去了。”

睡不着,是因为我吗?

这念头刚刚冒出脑海,就被张佑否定了:她还在生我的气,要是想管这件事情,兰琪下午就入宫了,早就应该有信儿传出来。

“少爷,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去吧,皇后娘娘还等着呢。”见张佑出神,刘康忍不住提醒他。

张佑点头,不再多想,随着刘康出了门。

如同第一次去见王皇后般,张佑再次穿上了小火者的服饰,一路有惊无险,终于来到了坤宁宫。

故地重游,物是人已非,宫门前站定,张佑唏嘘片刻,这才在刘康的催促下,低头进了宫门。

“怎么这么久?娘娘都催了好几次了。”殿门口值宿的宦官昏昏欲睡,见刘康和张佑上了丹墀,一位身穿青色贴里的中年宦官快步迎了上来,有些埋怨地说道。

“他是陈矩,印公当年救过他的命,今晚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安排的……陈公公,这位就是我家少爷。”

陈矩冲张佑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久仰张大人大名,小人这厢有礼啦。”

“不必客套了,今晚我来坤宁宫的事情,没有别人知道吧?”张佑感觉陈矩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却没想起在哪里听到过。

“李公公交代过小人一定要保密,张大人您就放心吧,连张公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陈矩说道,又指了指门口值宿的那几名早已精神过来的宦官:“这几人都是小人的心腹,万万走露不了风声。”

“很好,你办事很谨慎,回头定有重谢……不是说皇后娘娘等着急了吗?你赶紧进去通禀一声……”

“不用了,皇后娘娘说了,不必通禀,您来之后,直接进去就是。”

张佑暗想,看来王喜姐不傻,也知道厉害,又想,若想让褪去的毛发重生,必须得针灸到“会阴”这个穴位,此穴位于**与**之间,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能突破心理障碍,让我帮她针灸吗?

老实说,他还真没把握说服王喜姐。

怀着忐忑的心情,张佑亦步亦趋的跟在陈矩身后,终于轻手轻脚进入了大殿,左拐,顺着长廊来到了西暖阁。

梳妆台上点着两根凤烛,一道身影投射在翠玉屏风之上,虽略有拉长,却仍旧凹凸有致,别有一分魅惑。

空间中充满着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芳香,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张佑隐隐感觉有些燥热。

“娘娘,张大人来了。”陈矩跪倒在屏风那边,轻声说道。

“嗯,你先退下,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陈矩答应一声起身,冲张佑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出了暖阁。

这一刻,张佑突然想起陈矩是谁来了,不就是那个被人称其为“佛”的司礼监掌印嘛,按照历史记载,此人大概是继张诚之后接任的司礼监掌印,同时,兼领东厂提督,是自冯保之后又一位独掌大权的权宦,不过他和冯保不同,为人正直,宅心仁厚,有明一代能够称得上好人的太监不多,他算一个。

原来他和义父关系这么好,难怪日后能够当上司礼监掌印……

张佑胡思乱想着,快步走到屏风那边,没矫情,直接跪倒在地见礼。

“这么急着找哀家,有什么事啊?”王喜姐端着架子,明知故问道。

其实就算张佑不找她,她也是要找张佑的,不然的话,她也就不会大半夜的等着见张佑了。

“您说呢,娘娘,您不会不知道微臣找您干什么吧?”

王喜姐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的说道:“本宫又不是神仙,你不说,本宫怎么知道你找我干什么?”

火烧眉毛了,还扯这些有意思吗?张佑心中有气,不客气地说道:“行了,娘娘您就别装了,说句不好听的,咱俩如今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不解决您的问题,万一哪天陛下来坤宁宫……哼哼,到那时,微臣固然是大逆不道,人头落地,您怕也地位不保,打入冷宫都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王喜姐豁然起身,寒着脸喝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和张鲸那个老东西,本宫能如此被动?”

张佑气极,冷笑道:“那也是你想向陛下邀宠,别忘了,苍蝇不叮没缝的蛋。”

“大胆,好歹本宫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此和本宫说话,你活腻了不成?”

张佑嘿嘿一笑:“皇后娘娘好威风,赶紧叫人把微臣拖出去杖毙呀?微臣还真活腻了!”

“你你你……”王喜姐脸色涨红,胸口剧烈的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突然跺了跺脚:“算你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来找本宫一定是有解决的方法,说吧,本宫洗耳恭听。”最后四个字,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完全是由牙缝中挤出来的。

见王喜姐被气成这样偏偏还拿自己没有办法,张佑终于感觉舒服了些,语气缓和了下来:“这才对嘛,微臣来找娘娘,当然是有解决的方法,不过嘛,就是不知道娘娘能不能下定决心。”

“废话少说,到底什么方法?”

“针灸。”

王喜姐其实隐隐已经猜到,听张佑果然吐出这两个字,眉毛不禁轻轻一挑:“有什么不能下定决心的,莫非,针灸的部位有什么问题不成?”

张佑忽然升起恶作据的心思,说道:“娘娘果然聪慧,您猜中了,需要针灸会**,此穴位于牝户与**之间,不知道娘娘……”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戏弄

所谓牝户,是比较文雅的说法,《道德经》中有这么一句:“谷神不死,是谓玄牝,”就是将“道”比作女性的生殖器。

王喜姐能够被选作皇后,不敢说饱读诗书,必要的文化素养还是有的,自然明白牝户指的是哪里。

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这次可不是气的,而是羞的。

太可恶了,她在心中呐喊,这个死瘸子,他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皇后吗?这么羞人的地方,他居然堂而皇之地就说了出来,实在是……实在是……

王喜姐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形容张佑的词语,尤其是在看到张佑脸上挂着的那可恶的笑容,就愈加气不打一处来,冲口而出道:“死瘸子,本宫看你是故意的吧?”

张佑眼睛微眯,很少有人当面叫他死瘸子,冷笑一声,说道:“娘娘说对了,微臣还真就是故意的,您大可以不让微臣针灸嘛?反正要死的话,又不是光微臣自己死。”

“你……”食指指点着张佑,王喜姐被气的直哆嗦,良久才憋出一句:“实在是太无耻了,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

张佑没接他的话茬儿,拱手躬身,表现得十分恭敬,笑眯眯的说道:“治与不治,还请娘娘定夺。”

“本宫……”王喜姐迟疑了,曾经想好的谎言,在今天那篇文章出来之后,显然已经不足以打消朱翊钧的疑虑,当初也是想得太简单了,谁能想到,张佑会成为朱翊钧以及太后娘娘的红人,而得以频繁出入宫禁?张鲸死的也不合适,他那些属下,为了报复张佑,不排除有将此事曝光的可能,两下里一凑,尽快长出毛发已经成为了当前最最重要的事情。

前番和张诚说的那些不过是气话吧,独守空房就独守空房,起码表面上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

若是让朱翊钧发现了自己和张佑之间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顿时不寒而栗。

好吧,反正小腹和腋下都让他看遍了,再看看那儿,又能如何?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什么话都没说,干脆的将披在身上的纱袍褪了下去,板着脸躺到了凤榻上。

当初张佑第一次为她针灸时,她也是这般表现。

知轻重识大局,怪不得终其一生,虽从未得朱翊钧之宠,却一直稳坐皇后宝座,没有发生任何波折。

张佑不喜欢王喜姐,但见她饶是在如此气愤的情景之下,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也不禁暗暗佩服。

王喜姐年方双十,正是女孩子一生最美好的时光,皮肤光洁剔透,雪白如脂,柔嫩的如同新生的婴儿。

能在上千名秀女当中脱颖而出,容貌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现在她的身上仅仅穿着一条鲜红的肚兜,以及一条十分宽松的粉色亵裤……

(不能再详细的描写了,虽然我很想这么做,已经够出格了,再详细的话,怕是就要被屏蔽了。)

中脘,气海,丹田,命门,三阴交……一直到最后的会**,全部针灸完毕,张佑的衣服几乎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就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真气的消耗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最最关键的是针灸的同时,他还需要时刻对抗自己的心魔。没办法,他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玉体横陈,玲珑剔透,没有流鼻血已经算他定力很高了。

饶是如此,在他最后收针的时候,仍旧忍不住,用手指在王喜姐的牝户上轻轻点了一下。

王喜姐的姿势本就十分不雅(请自行脑补),被张佑这么一点,顿时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如同过电一般,虽然,她并不知道电是什么么东西。

“可恶。”反应过来,她怒骂了一句,豁然起身,震的胸前一阵汹涌,却发现,张佑早已不见踪影,只余空气中一阵淡淡的汗水味道,可恶的直往她鼻子里钻。

“明晚这个时辰,微臣还会来的。”

暖阁外传来张佑的声音,不见人,王喜姐也能想象到此刻他嬉皮笑脸的样子。

这个可恶的死瘸子,此刻心里一定在笑话本宫吧?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银牙暗咬,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回忆起适才那触电般的感觉,怒火顿消,心湖泛起一阵涟漪,怔怔的发起了呆。

回到李府的时候,已然是丑时初牌,张佑准备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直接去报社。

可惜,闭上眼睛,王喜姐就在他眼前晃,弄得他小腹生火,出去冲了两个冷水澡都不起作用。

他这里睡不着觉的时候,若是出了后门,走到护城河边,就会看到两个黑影,很可惜,张鲸已死,兰琪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护城河边。所以,即使睡不着觉,他也没有想起去护城河转一转。

“这么晚了找咱家,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黑影的声音与上次那位不同,十分尖细,像个女人。

“东安门新换了守卫,进来不如以前方便了,”另外一人赔笑着解释了一句,这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家大人让小的转告公公,联名上书的事情已经搞定,闵廷甲大人带头,共计三十三名科道言官签名,另外,李植他们也在联系太学院那帮学生,若是再将他们鼓动起来,万岁爷就算再信任张佑那死瘸子,怕也护不住他了……”

“很好,回头告诉你家大人,就说老祖宗说了,一定会尽力助你家大人当上首辅。”

“小的替我家大人谢谢老祖宗,谢谢公公!”

“嗯,去吧,”张诚说道,许是太过高兴的缘故,又加了一句:“早些休息,预备着看好戏!”

“是,小的也等着看好戏呢!”张四维的管家张东升叩首离去,边走边想:“当年游七那厮就是因为替张居正和冯保二人联络,从而混成堂堂的楚滨先生,日后若是老爷当上了首辅,别人再称呼我时,怕不要称为‘东升先生’了吧?”

想到得意处,他得强自控制,才能不发出笑声。

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仿佛与平日听到的不同,张东升抬眼看了看,乌漆麻黑,什么也没看到,不禁骂了一句,继续想他的美事去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声势浩大

正在张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敲门声响起,李文进喜悦的声音传来:“子诚快点起来,辽阳大捷,刚刚才得到的消息。”

张佑猛然睁开眼睛,蹭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鞋都没穿,光着脚丫迅速开门将李文进迎了进来:“什么时候的事儿?是正式的塘报吗?”

塘报指的就是军事情报,有时候也指送军事情报的人。

李文进脸上挂笑,摇了摇脑袋:“不是塘报,是蓟辽总督吴兑用海东青送来的消息,陈鹏带兵在辽河老湾头附近找到了土蛮的主力,天兵营横空出世,烧死炸伤敌人数千,敌营大乱,自相残踏者不计其数,溃不成军……”

“太好了!”张佑握拳重重地击打在自己的掌心:“李成梁杀个几百人都算大捷,土蛮手下满打满算也就几万人吧,这下被天兵赢炸的溃不成军,短时间内怕是再也无法捣乱了……”

同时心中暗想,原来吴兑是义父的人。

“皇帝登基以来,边军作战,还从未获得过如此大胜,这次你那老丈人可是立了大功,连带着你也立了大功,皇帝知道之后,不定开心成什么样子呢!”

张让的功劳,说白了就是张佑的功劳,毕竟没有张佑也就没有天兵营。

李文进实在是太开心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大明重文轻武不假,却也有非军功不得授爵位的规定,如此大的功劳,作为天兵营的缔造者,就算授予张佑一个伯爵,也不为过吧?

“你有了这份功劳,咱家倒要看看,那起子言官们还有何话可说?”

张佑点了点头,并没有盲目的乐观,缓缓说道:“这个消息,对于缓解孩儿当前的危机确实有些帮助,不过,那些人张口仁义,闭口道德,未必会将这些功劳看在眼里,搞不好还要上折奉劝陛下,以仁治国,不可穷兵黩武云云,这帮人,整日里想的都是千古留名,根本就不知道强大的军事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不然的话,戚帅平倭那么大的功劳,起码也得赏个世袭罔替的伯爵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时候太岳还没当上首辅呢。”李文进有些唏嘘,他确实不怎么喜欢张居正,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能力以及见识,当时若是张居正任首辅,别说伯爵,侯爵怕是也早替戚继光争取下来了。

“你这儿不用担心,你是咱家的义子,又和太岳……有了这次大功,只要皇帝赏你爵位,没人敢阻挡。”

“义父误会了,爵位不爵位的,孩儿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孩儿不过是有点感慨吧……算了,不说这些了,此次大捷,怎么说也是件振奋人心的大好事,那些读书人不以为然没关系,天下百姓可都是明白人,只要他们高兴就够了,孩儿这就出城去报社,天亮之后,我要让全城所有的百姓全都知道这个消息。”

“嗯!”李文进重重的点了点头:“为父也要马上进宫,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帝跟太后娘娘知道,因为李植弹劾你的事情,娘娘拽着为父发了半宿的愁,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李彩凤这么关心自己?

张佑有点不敢相信,想要详细的问一问时,李文进已经转身出了门,只能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怔怔的出了会儿神,这才披衣穿鞋,匆匆出门。

张允修一行人水陆兼程,到达京师的时候,城门却早已关闭。没办法,只能在城外将就了半宿,等到卯时,城门开了之后才进来。

时当小满,天亮得早,大街上已然热闹了起来。

快到午门的时候,张允修老远就见前边黑压压的聚了一大片人,除了上百胸口绣有飞禽补子的官员,尚有近千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青年学子。

“怎么回事?”

一名伴当匆匆钻进人群,工夫不大,扯着一位身穿青袍的官员奔到张允修前边,喜悦的道:“巧了,方大人也在,五少爷还是问问方大人吧。”

伴当说话的时候,方文举已然拱手和张允修见过了礼,嘴里笑道:“五少爷最近忙什么呢?有日子没见您了,不会还在忙着准备出海吧?不是我说你,大海上风高浪急,危险的很,哪儿有……”

“行啦行啦,小爷的事用不着你管……这些人聚在这里干啥呢?怎么闹这么大动静?”听方文举啰嗦起来没完,张允修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你还不知道啊?是了,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想来是出门来着……”眼见张允修扬起了马鞭,虽明知他不过做做样子,方文举仍旧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干笑道:

“得得得,我不啰嗦总成了吧?这些人都是冲着张佑来的,昨天大朝,工科给事中李植李大人弹劾他,又献上一篇文章,上边说他自打入京,便依仗万岁爷和李老娘娘宠信,横行不法,目无皇宪……啰哩巴嗦一大堆,大多都是老生常谈,不过,文章还说他勾引宫女,与嫔妃关系莫逆,更是频繁出入慈宁宫,有违圣人之训,超出了御医的本职,要求万岁爷严惩云云……”

“混账东西!”张允修铁青着脸骂了一句,又问:“然后呢?”

“陛下震怒,当场就要杖毙李大人,幸亏张阁老申阁老他们拦着,李大人这才幸免于难。”

“老匹夫!不分青红皂白,那等小人,杖毙都不解气。”

“话不能这么说,张佑确实出格了点,进宫太勤了,身为臣子的,提醒一下还不份属应当?”

“嗯?”张允修冷冷的望向方文举:“忘了孙峥的腿是怎么断的了吧?”

回忆起笑面虎亲手打断孙峥双腿时的情形,方文举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赔笑道:“五少爷别吓我,我就是跟着看个热闹……李植不服气,言官们不服气,国子监那帮学生们也不服气……对了五少爷,你跟小张大人关系好,赶紧去通知他一声,这次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声势浩大,估计万岁爷也保不住他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实在不成,就赶紧跑吧,总比送了命的强!”

“跑你大爷,声势大又如何?还敢造反不成?”

“你忘了当年嘉靖爷的大礼仪之争了吗?这帮读书人要是倔起来,那可是前仆后继,死都不怕啊!”

这回轮到张允修打冷战了,眼前的人越聚越多,乌压压的跪在午门之前,万岁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吗?

父亲要在就好了!平日里他像老鼠怕猫一般惧怕张居正,还从未如此刻这般迫切的希望他出现过呢。

正在张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敲门声响起,李文进喜悦的声音传来:“子诚快点起来,辽阳大捷,刚刚才得到的消息。”

张佑猛然睁开眼睛,蹭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鞋都没穿,光着脚丫迅速开门将李文进迎了进来:“什么时候的事儿?是正式的塘报吗?”

塘报指的就是军事情报,有时候也指送军事情报的人。

李文进脸上挂笑,摇了摇脑袋:“不是塘报,是蓟辽总督吴兑用海东青送来的消息,陈鹏带兵在辽河老湾头附近找到了土蛮的主力,天兵营横空出世,烧死炸伤敌人数千,敌营大乱,自相残踏者不计其数,溃不成军……”

“太好了!”张佑握拳重重地击打在自己的掌心:“李成梁杀个几百人都算大捷,土蛮手下满打满算也就几万人吧,这下被天兵赢炸的溃不成军,短时间内怕是再也无法捣乱了……”

同时心中暗想,原来吴兑是义父的人。

“皇帝登基以来,边军作战,还从未获得过如此大胜,这次你那老丈人可是立了大功,连带着你也立了大功,皇帝知道之后,不定开心成什么样子呢!”

张让的功劳,说白了就是张佑的功劳,毕竟没有张佑也就没有天兵营。

李文进实在是太开心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大明重文轻武不假,却也有非军功不得授爵位的规定,如此大的功劳,作为天兵营的缔造者,就算授予张佑一个伯爵,也不为过吧?

“你有了这份功劳,咱家倒要看看,那起子言官们还有何话可说?”

张佑点了点头,并没有盲目的乐观,缓缓说道:“这个消息,对于缓解孩儿当前的危机确实有些帮助,不过,那些人张口仁义,闭口道德,未必会将这些功劳看在眼里,搞不好还要上折奉劝陛下,以仁治国,不可穷兵黩武云云,这帮人,整日里想的都是千古留名,根本就不知道强大的军事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不然的话,戚帅平倭那么大的功劳,起码也得赏个世袭罔替的伯爵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时候太岳还没当上首辅呢。”李文进有些唏嘘,他确实不怎么喜欢张居正,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能力以及见识,当时若是张居正任首辅,别说伯爵,侯爵怕是也早替戚继光争取下来了。

“你这儿不用担心,你是咱家的义子,又和太岳……有了这次大功,只要皇帝赏你爵位,没人敢阻挡。”

“义父误会了,爵位不爵位的,孩儿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孩儿不过是有点感慨吧……算了,不说这些了,此次大捷,怎么说也是件振奋人心的大好事,那些读书人不以为然没关系,天下百姓可都是明白人,只要他们高兴就够了,孩儿这就出城去报社,天亮之后,我要让全城所有的百姓全都知道这个消息。”

“嗯!”李文进重重的点了点头:“为父也要马上进宫,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帝跟太后娘娘知道,因为李植弹劾你的事情,娘娘拽着为父发了半宿的愁,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李彩凤这么关心自己?

张佑有点不敢相信,想要详细的问一问时,李文进已经转身出了门,只能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怔怔的出了会儿神,这才披衣穿鞋,匆匆出门。

张允修一行人水陆兼程,到达京师的时候,城门却早已关闭。没办法,只能在城外将就了半宿,等到卯时,城门开了之后才进来。

时当小满,天亮得早,大街上已然热闹了起来。

快到午门的时候,张允修老远就见前边黑压压的聚了一大片人,除了上百胸口绣有飞禽补子的官员,尚有近千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青年学子。

“怎么回事?”

一名伴当匆匆钻进人群,工夫不大,扯着一位身穿青袍的官员奔到张允修前边,喜悦的道:“巧了,方大人也在,五少爷还是问问方大人吧。”

伴当说话的时候,方文举已然拱手和张允修见过了礼,嘴里笑道:“五少爷最近忙什么呢?有日子没见您了,不会还在忙着准备出海吧?不是我说你,大海上风高浪急,危险的很,哪儿有……”

“行啦行啦,小爷的事用不着你管……这些人聚在这里干啥呢?怎么闹这么大动静?”听方文举啰嗦起来没完,张允修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你还不知道啊?是了,瞧你这风尘仆仆的,想来是出门来着……”眼见张允修扬起了马鞭,虽明知他不过做做样子,方文举仍旧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干笑道:

“得得得,我不啰嗦总成了吧?这些人都是冲着张佑来的,昨天大朝,工科给事中李植李大人弹劾他,又献上一篇文章,上边说他自打入京,便依仗万岁爷和李老娘娘宠信,横行不法,目无皇宪……啰哩巴嗦一大堆,大多都是老生常谈,不过,文章还说他勾引宫女,与嫔妃关系莫逆,更是频繁出入慈宁宫,有违圣人之训,超出了御医的本职,要求万岁爷严惩云云……”

“混账东西!”张允修铁青着脸骂了一句,又问:“然后呢?”

“陛下震怒,当场就要杖毙李大人,幸亏张阁老申阁老他们拦着,李大人这才幸免于难。”

“老匹夫!不分青红皂白,那等小人,杖毙都不解气。”

“话不能这么说,张佑确实出格了点,进宫太勤了,身为臣子的,提醒一下还不份属应当?”

“嗯?”张允修冷冷的望向方文举:“忘了孙峥的腿是怎么断的了吧?”

回忆起笑面虎亲手打断孙峥双腿时的情形,方文举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赔笑道:“五少爷别吓我,我就是跟着看个热闹……李植不服气,言官们不服气,国子监那帮学生们也不服气……对了五少爷,你跟小张大人关系好,赶紧去通知他一声,这次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声势浩大,估计万岁爷也保不住他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实在不成,就赶紧跑吧,总比送了命的强!”

“跑你大爷,声势大又如何?还敢造反不成?”

“你忘了当年嘉靖爷的大礼仪之争了吗?这帮读书人要是倔起来,那可是前仆后继,死都不怕啊!”

这回轮到张允修打冷战了,眼前的人越聚越多,乌压压的跪在午门之前,万岁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吗?

父亲要在就好了!平日里他像老鼠怕猫一般惧怕张居正,还从未如此刻这般迫切的希望他出现过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明报如雪

早朝制度由来已久,汉唐五日一朝,其后各朝大多以此形式,明朝却不同前朝,朱元璋权力欲望过于强盛,废除宰相之后,定每日早朝,处理公事。在此基础之上,尚有晚朝补充,他精力旺盛,每日两朝,大事小情,皆由他一人独断,也不觉为累。

英宗冲龄继位,别说当朝处理国事了,就连久坐都坚持不下来,于是大臣们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每日奏事不得超过五件,另外,所奏事件,通政司要提前拟好条陈,这样一来,早朝的政治功能被大大消弱,渐渐的,也就仅仅是一种形式了。

早朝耗时而无功,对于追求效率的张居正来说,自然觉得它华而不实,没有多大用处,于是,他当上首辅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建议朱翊钧将每日的早朝改为三六九日早朝,这样一来,每月三十次早朝一下子就锐减到九次,大大减轻了皇帝与群臣的负担,提高了工作的效率。

不过,对于那些事事讲求礼仪的文臣来说,这样有违祖制的行为简直大逆不道,他们非但不领情,反而无数次上书抨击,恳求朱翊钧恢复每日早朝的成例。

扯远了。

昨日刚刚早朝过,按照道理来说,下次早朝要在两天后才对。

众人聚集在午门外,不过是用行动来声援李植而已。

张允修暗暗替张佑捏了一把冷汗,忽然,五凤楼响起了悠悠的钟鸣,连续九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神情惊讶。

“不是昨天才朝会过嘛?”方文举喃喃自语,接着眼睛一亮,大声道:“是了,肯定是群臣聚会于此的事情惊动了万岁爷,迫于压力,要见大家伙儿了……五少爷,现在怕是你想去通知小张大人也晚了,万岁爷若不严惩于他,不足以平民愤啊!”

他的声音惊动了不少人,大家回头张望,待看清张允修时,神情顿时奇怪起来,同情者有之,开心者有之,不屑者有之,不一而足,神情各异。

大家伙也想明白了钟鸣声背后的意义,全都振奋了起来,就连内阁值房内正在处理政事的张四维和申时行余有丁等人,听到钟声,也不禁精神一震,从值房内走了出来。

“看来陛下终于按捺不住了,张大人,您说陛下会怎么处置张佑?这么多人,他应该不会再护着他了吧?”申时行悠悠问道。

张四维沟壑纵横的脸如同岩石一般,倒背着手,面无表情的说道:“谁知道呢?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真选择和群臣对着干,也很正常嘛。”

余有丁插话道:“张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年轻不假,别忘了,还有两宫太后呢,那两位老娘娘可是知大体题识大局的人,就算再宠张佑,也断然不会因为他而让皇帝陛下和群臣对着干,依下官看来,这一回,张佑怕是在劫难逃了。”

申时行点了点头:“可惜了的了,张佑这人,若不是太过离经叛道,胆大妄为,其实还是挺有才华的,若加点拨,未始不能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

“再有才华,没有德行也不成,从这一点来讲,才华越盛,为祸愈甚,你我身为内阁辅臣,肩负着调理阴阳,佐助皇帝的重任,万不可有此妇人之仁。”

“张大人言之有理,下官受教了。”余有丁和申时行同时拱手说道,申时行却在暗暗打着主意,万一待会儿皇帝若是迫于压力要杀张佑,不冲别的,就冲他能解决风力炼钢法的风力,自己也一定要站出来替他求情。

钟鸣声中,大队甲胄鲜明的锦衣卫列队过来,当先自右掖门进入。

“真的要早朝了?”张允修终于确认了这件事情,有些茫然的四下张望,发现更多的人异样的望着自己,不禁勃然而怒:“看什么看?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真以为你们已经取得胜利了不成?”

众人望着他,如同在看戏台上的丑角儿,方文举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快意,却不敢表现出来,劝道:“好我的五少爷,您就别说了,事已至此,恐怕谁也无法改变小张大人的命运了。”

张允修气急败坏的冷笑一声:“那也未必,别忘了,子诚兄可是当着太后老娘娘杀人都没事的人,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未必就能逼万岁爷就犯……”

“我的爷,您怎么还不明白,万岁爷名义上是……你看什么呢?”说着话,方文举忽然发现张允修的视线离开了自己,仰首望天,神色惊奇,不禁好奇的抬起了头。

朝阳尚未升起,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湛蓝湛蓝的,如同一大块巨大的天青色锦缎。

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远远的自东北方向飘过来,似缓实疾,很快就来到了众人的头顶。

不光方文举,很多人也发现了头顶上的热气球,人群大哗,嘈声四起,正自议论纷纷,不明所以之际,热气球上忽然抛出无数雪片般的纸张,密密麻麻,犹如翩翩飞舞的蝴蝶,随风散落。

方文举率先蹦起来接住一张,见上边有字,急忙定睛望去,很快便面色大变,掩嘴惊呼了一声。

张允修瞧的稀奇,纵身从自己的照夜玉狮子上一跃而下,迅速从方文举手中抢过白纸端详,入目便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明报”,旁边最显眼的位置,楷书加粗四个大字——“辽阳大捷”。

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匆匆往下观瞧,待看到陈鹏在天兵营的帮助下大破土蛮,伤敌上万时,狂喜再也控制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明报是什么东西?”

“伤敌上万?吹牛皮吧?”

“没听说塘报啊,会不会是张子诚为了自救,编出来的消息?”

“照这个撒法,很快全城都会知道这个消息了吧?”

……

绝大多数人都拿到了报纸,议论纷纷,原本肃静的环境登时乱成一片。

内阁值房门口的张四维等人也看到了报纸,申时行的神情很奇怪,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微笑,余有丁紧皱眉头,张四维则愤怒的将手中的报纸揉成了一团,恨恨的说道:“好无耻!为谋自救,居然撒下如此弥天大谎,他眼里还有王法吗?”

“张阁老说谁呢?不会是卑职吧?”张佑的声音突然传来,几人循声望去,顿时一呆,好家伙,张佑嬉皮笑脸的出现也就罢了,怎么张居正也来了?

张四维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辽阳大捷不会是真的吧?怎么自己一点消息都没得到?按理说,李成梁就算不先通知兵部,也得先告诉自己一声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生封太傅

“见过首辅大人!”

见礼过后,张四维没搭理张佑,而是对张居正笑道:“大人气色好多了,”

接着不等张居正说话,又道:“您也是,回京也不通知咱们一声……”

终于说到正题了,张佑暗暗撇嘴,直接问张居正为何回京不就得了,犯得着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临时决定的,要不是戚元敬去找老夫,老夫难得休息,可不会回京。”

张佑和戚继光连夜入京,却因为身份,叫开了城门,家都没回,直接去找张佑,见到后才知道,原来他已经知道了辽阳大捷的消息。

“这么说,辽阳大捷的事情是真的?”申时行忍不住插话问道,边说,还不忘瞟了张佑一眼。

张居正捋了捋胸口的长髯,爽朗的笑了几声,扫一眼张佑,说道:“汝默,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这小子敢随便撒谎么?”

假传圣旨的事儿都干过,还有这小子不敢干的事儿吗?

张四维撇了撇嘴,申时行和余有丁也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三人却也确认了,辽阳大捷,确有其事,张佑不知轻重,或许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张居正身为堂堂的首辅,却万万不可能随便瞎说。

张四维脸色微变,没料错的话,又被死瘸子逃过一劫,怎么李成梁也没事先通知一声?他愈发奇怪了。

五凤楼上的钟声再次悠然响起,这说明大汉将军们已经列好了仪仗,在催促文武百官们入内觐见。

于是几位内阁辅臣们不再废话,整装肃容,不疾不徐地向午门方向走去。张佑默默的跟在他们后边。

午门乍看有三个大门,两侧却各隐藏着一个掖门,一个面相西,一个面相东。这两个门洞分别向东西伸进地台之中,再向北拐,从城台北面出去。

因此从五门的背面看就有五个门洞了,所以有“明三暗五”之说,当中的正门平时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帝大婚时,皇后可以进一次,殿试考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人可以从此门走出一次。

朝会时,文官由左掖门进出,五官自右掖门进出。

过五龙桥,便是奉天门,门内为奉天殿,嘉靖四十一年改为“皇极门”,也就是后来故宫的太和门,是自永乐皇帝朱棣迁都北京后,明代皇帝接见大臣议事的地方,即“御门听政”之所。

文武百官进入午门之后,先于金水桥南边依品级站立,等候鸣鞭,依次过桥,诣奉天门丹墀,文为左班(东),武为右班(西),在御道两侧相向立侯,称为“起居”。

奉天门上廊内正中设御座,谓之“金台”,丹墀左右钟鼓司设乐,殿陛门楯,间列“大汉将军”,皆著明铁甲胄,御道左右及文武官班后,各有锦衣校尉相向握刀布列。

乐起,朱翊钧身穿黑色团龙袍乘辇而来,锦衣卫力士张五伞盖,四团扇,护卫朱翊钧下辇升座。内使二人,各执伞扇,立于左右。

皇帝安座之后,有太监持鞭再甩九次,“啪啪”脆响,如鸣爆竹。鸿胪寺官员唱班,文武百官下跪参拜,山呼“万岁!”

“众爱卿免礼,平身吧!”朱翊钧容光焕发,双手虚抬了一下。平日里他一直以朝会为苦,今天却感觉十分的兴奋。

他扫了一眼张居正,笑道:“先生何时回京的?瞧你气色不错,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朕可是想念你的紧呢。”

“陛下皇恩浩荡,微臣感激不尽。”张居正先客套了一句,接着又道:“至于重回内阁,不瞒陛下说,老臣这身子是愈发不中用……有张申几位辅臣辅助您,这段时间以来,政事有条不紊,您做的很好,比老臣在时还好,还求陛下开恩,再容老臣多歇一段时间吧。”

在朱翊君的心目中,张居正除了臣子的身份之外,亦师亦父,这么多年,他还从未从张居正这里,得到过如此肯定的褒奖,闻言不禁愈加欣喜。

他强自抑制着,谦虚地说道:“朕有今日,都是先生您的功劳,本来,朕也和母后她们商量着,要赐予你太傅之职,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明朝废除了太尉、司徒、司空、中书省和枢密院,专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正一品,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孤,从一品。

明宣宗宣德三年,让“太师、英国公张辅,少师、吏部尚书蹇义,少傅、兵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杨士奇,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各辍所领,侍左右,咨访政事”。

也就是说,让蹇义、杨士奇、夏原吉把他们原来所任的吏部、兵部、户部尚书职务挂起来,专门做三孤,侍奉在皇帝左右,有什么问题,随时能问。

这到底是“其职至重”还是变相夺他们的实权,在此不论,反正,这件事使得“公孤之官,几于专授”,而非荣誉职务了。

未过多久,夏原吉在1430年逝世,蹇义在1435年驾鹤,杨士奇还领阁务。

自此以后,公、孤但虚衔,为勋戚文武大臣加官、赠官。而文臣无生加三公者,惟赠乃得之。

百年后的明世宗朱厚熜嘉靖三年(1524),“加杨廷和太傅,辞不受”。

怎么回事呢?

原来,杨廷和迎立嘉靖帝有功,论功行赏,封他伯爵,“岁禄千石,廷和固辞。改廕锦衣卫指挥使,复辞。帝以赏太轻,加廕四品京职世袭,复辞。会满四考,超拜太傅,复四辞而止”。

这杨廷和还真不是嫌官小,而是真的谦虚!毕竟,差不多一百年没有过这种事了,“文臣无生加三公”,已经形成传统,把传统打破,需要勇气!

现在,朱翊钧竟然要封张居正为太傅,话音未落,金台下文武百官全都瞪大了眼睛。

张佑官居五品,位置不前不后,也被朱翊钧突然冒出来的话吓了一跳。

真正的历史上,张居正万历九年(1581)加太傅,十年加太师,然后十日后病逝,死后被朱翊钧清算,落的家破人亡,险些被鞭尸的凄惨结局。这其中,未必就没有他坦然接受太傅太师这两个极品官职的原因。

张佑不知道历史上张居正被封太傅时有没有推辞,历史上没说,不过,他生封太傅太师却见于史册,显然即使推辞,也不过是做了做样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辽阳大捷,此刻的朱翊钧或许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答谢张居正,可众文武视线里嫉妒的光芒却令张佑心生寒意。

怎么才能提醒张居正一下呢?他双手握拳,急出了一身汗。

第二百二十八章 弥天大谎?

乍然听到朱翊钧要封自己当太傅,饶是张居正见惯了大风大浪,仍旧面色大变,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海,耳朵嗡的一声,浑身发轻,飘飘然如在云端。

太傅啊,位列三公,这是多少臣子梦寐以求的?而且还是活着就被赐予太傅,有此一事,定可名垂千古了吧?

张居正少有大志,前朝权相严分宜侍奉嘉靖帝20多年,尽心尽职,也不过就当到了少傅少师吧,那可是把持朝政20多载的巨牛啊。

如今他入阁不过十二载,居首辅不过九载,朱翊钧竟然要封他为太傅,也就怪不得他既是震惊又是狂喜了。

他善于揣摩人的心思,知道朱翊钧如此慷慨,最大的原因还是辽阳大捷,那可是破敌近万的战绩,自打朱翊均登基以来,如此大的胜利,还是头一遭呢。

所以,他基本上可以排除朱翊钧在试探自己——他当然明白对方对于自己的忌惮,不然也就不会屡屡上书请辞了。

只要朱翊钧是真心实意地赐予,其他人的想法,并不在张居正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不要推辞呢?

这可是太傅啊。

若不是自己这些年弹精竭虑,夙兴夜寐,不计前途的改革弊政,今日之大明,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对于自己所做出的成绩,张居正还是十分满意的,他感觉,自己还是有资格当这个太傅的。

俯仰无愧天地!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张居正缓缓出班,面向朱翊钧,拱手躬身轻轻跪了下去,自从驱逐走高拱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向朱翊钧行过大礼了,这是他身为帝师,太后娘娘赐予他的特权。

这还是那个逼着自己下罪己诏的张先生吗?

朱翊钧惊讶之余,隐隐升起一丝快意,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吧?

“先生何以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朱翊钧下了御座,快步走到张居正面前,亲自伸手去搀扶他,嘴里不停:“这是你应得的嘛,若非这些年你全力支持军备改革,断无此次辽阳大捷……”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望向群臣提高了声音:“光顾着和元辅叙话了,忘了告诉大伙儿,朕今日特开朝会,其实就是为了给大家宣布一个喜讯,3日之前,宁远伯李成梁麾下副将陈鹏,在天兵营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土蛮的主力,双方决战,天兵营从天而降,大破土蛮,杀敌数千,敌溃不成军,自相残踏者无数……”

“微臣斗胆,敢问陛下从何处得到的这个消息?如此大胜,为何不见辽东军塘报?”

大家伙全都知道张佑与天兵营的关系,朱翊钧虽未替张佑开脱,不过张居正都要被封为太傅了,若是任凭他继续说下去,搞不好,接下来就要封到张佑了,李植最先按捺不住,出班跪倒打断了朱翊钧。

笑容僵在脸上,朱翊钧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御史魏允桢也站了出来:“李大人说的不错,军国大事,容不得半点儿戏……另外,适才在午门之外,有热气球撒下无数份‘明报’,上边用极大的篇幅,宣扬所谓的辽东辽阳大捷,此报据闻由格物所总管张佑大人创办,在无正式塘报的情况下,捕风捉影,给广大臣民造成了极端恶劣的影响,微臣奏请陛下,务必严查此事,以敬效尤。”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

魏允桢话音落地,一下子站出来二十多位言官,下饺子一般抢出班列,跪倒在地,紧接着,更多的官员跪倒,乌压压,场面蔚为壮观。

张佑乐了,看来这帮人确实被辽阳大捷这个突然的消息打乱了阵脚,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如此大事,谁敢开玩笑?

“看来,你们连朕都不相信啊!”朱翊钧扫了张佑一样,笑眯眯的对群臣说道。

“陛下身居九重,有宵小为了一己私利,欺瞒与您,也是有的。”明朝的言官出了名的胆子大,何况现在又有这么多人站出来,李植梗着脖子,反唇相讥,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热血沸腾。

“李大人嘴里的宵小,指的不会就是我吧?”张佑出班,先给朱翊钧磕了个头,这才笑眯眯的问李植道——倒不是他奴性重,愿意磕头,实在是他明白轻重,大庭广众之下,得给朱翊钧这个皇帝面子。

“是又如何?”李植傲然说道:“你身为外臣,却频繁出入宫禁,辱打内臣,擅杀宫娥,目无王法,心无君父,不是宵小之徒,又是什么?另外,你曾假传圣喻,入宁远伯府搜查,可谓胆大包天至极,如今知道惹起众怒,编造谎言为己开脱,不也十分符合你的行事风格吗?”

张佑嘻嘻一笑说道:“好一个‘心无君父’!李大人口口声声指责本官,威风凛凛,大义凛然,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这种当面褒贬人主的行为,便是心有君父不成?”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人主有错,当面指正,正是我辈言官的职责。”

“依李大人的意思,陛下听信本官的话就是有错,听信你的话就是正确?你代表的就是正义,本官代表的就是邪恶?你这信心是从哪儿来的?”

“张大人难道没有看到这些跪在地上的同僚吗?谁是谁非,难道还不一目了然?”李植伸手指了指跪倒在地的那些官员们,他们大多都是一早就聚集在午门外边的那些人,科道言官居多,基本上都是些青袍绿袍的官员,红袍者只有一人,张佑识得,正是通政司通政使闵廷甲。

(明朝官袍,三品以上服红,四至六品服青,七品以下服绿)

听到李植的话,那些人虽然跪倒在地,却挺直了腰杆,望向张佑,视线灼灼。

众目所指,被近百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胆子但凡小一些的,腿肚子都得吓的转筋,张佑却表现得云淡风轻,从容的扫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听你这意思,谁人多,谁就代表了真理呗?你们人多,辽阳大捷就是假的,对吧?”

“是真是假,你心知肚明,反正没有正式塘报,我们就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你为了脱罪而编造的谎言。”

李植冷笑说道,说着转向朱翊钧,磕头道:“张佑目无皇宪,无法无天在前,今又为一己私利,撒此弥天大谎在后,还求陛下严惩,以正视听!”

“求陛下严惩,以正视听!”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们也齐声和道,以头杵地,摆出一副逼宫的姿势。

第二百二十九章 塘报来了

朱翊钧微胖的脸一片铁青,咬着一口细碎的白牙,冷笑着望着眼前乌鸦鸦跪倒在地的官员们。

死寂当中,他转身上了金台,慢条斯理的坐在了御座上面,又沉默了良久,视线扫视一圈,这才幽幽开口:“你们也觉得辽阳大捷是张佑编造的谎言吗?”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胆子稍微小一些的,不安的向后挪了挪,言官集团倒是同仇敌忾,并不因他的怒火而稍有退缩。

至于众武官,由于热气球以及燧发枪的原因,向着张佑的比较多。

戚继光更是直接从班列内站了出来,怒视着李植,一字一顿的喝道:“军机大事,岂有玩笑之理?你们口口声声说张佑撒谎,难道陛下,元辅大人以及本帅也不知轻重,随着他撒谎不成?”

李植梗着脖子望了戚继光一眼,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张居正已然起身回班,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显得十分从容,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

张四维一直在留意着他的动静,见此情形,不禁愈发不安。

这一刻,他忽然对文人的风骨深恶痛绝起来,此一种执拗说好听了叫做风骨,说难听点,其实就是不识时务。

用膝盖想都能想明白的问题,辽阳大捷,天兵营立下了不世功劳,这其中,起码有八成属于张佑这个热气球的创造者。

当此情形,稍微有些头脑的政治家,都会选择暂避其锋芒,而不是不依不饶,胡搅蛮缠——连皇帝都说辽阳大捷确有其事了,李植他们却仍旧想颠倒黑白,妄图依靠人多逼朱翊钧就范,不是胡搅蛮缠又是什么?

说心里话,他真懒得管这些人的生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们,一个个的全都杖毙了也不值得心疼。

但是他做不到,想要进位首辅,还得指着这些自张居正当首辅以来一直强力打击的人们。

“胡闹!就算张佑撒谎,难道陛下也撒谎不成?马腿慢于鸟翅,说不定,报捷的正式塘报稍后就到,尔等如此无理取闹,还有半点人臣的体统吗?”

眼看着朱翊钧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张四维抢先站了出来,先呵斥了李植他们一番,这才叩头行礼,满脸诚挚:“陛下息怒,他们也是恪守身份,为陛下您查遗补缺而已,心还是好的,言者无罪,还求您宽宏大量,饶他们这一遭吧?”

李植所表现出来的正义是建立在两个基础之上,其一,众同僚支持,其二便是张四维。

能在成千上万莘莘学子当中脱颖而出,中秀才,中举人,乃至于中进士,再傻也傻不到哪里去。

张四维的话豁然点醒了他,我这是干什么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次搞不倒张佑还有下一次嘛,张阁老说的不错,既然张佑他们已经得到了辽阳大捷的消息,正式塘报还远吗?

心念电转之际,也是巧了,身后忽然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所有人全都循声望去,只见一骑自城台门洞处如风般冲了出来,马背上端坐一位身穿鲜红飞鱼袍的锦衣校尉,五龙桥头一勒缰绳,不待那马停稳,便已纵身跃了下来,大步跑上五龙桥,扯着嗓子大喊着:“辽阳大捷,辽阳大捷……”一刻不停,直奔御门而来。

递送军事情报的人员是拥有特权的,尤其是有重大军情的时候,所以此人冲撞朝会,虽然显得有些无礼,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与他,反倒有不少人暗暗艳羡,猜测待会朱翊钧会赏他些什么?

李植面色大变,随他一起跪倒在地的那些言官们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这还真是**裸的打脸呢,他们甚至怀疑,这一切会不会是安排好的呢?

有一种尴尬,叫做骑上驴下不来,如今他们所演绎的正是这么一幅场景。

每天被这一起子言官们围追堵截,朱翊钧还从未如此刻般扬眉吐气,他真想仰天大笑几声,来抒发此刻的心情,可惜,他所受到的教育提醒他,不能做出如此有违人君身份的事情。

张四维都说他宽宏大量了,若是揪着不放,岂非成了昏君——虽然很多时候,他都特别想当一个昏君。

“都起来吧,我大明祖制,言官可风闻奏事,这一次,朕就不怪罪你们了。”

“谢主隆恩,微臣替他们谢谢陛下了。”张四维生恐李植他们犯倔脾气,从而再生枝节,急忙抢着说道,边说,边叩下头去。

众言官们在朱翊钧这还从未吃过如此败仗,深受打击之余,隐隐有些不甘,不过张四维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就没了办法,叩头谢恩,有些讪讪的回了本来的位置。

这当口,那报捷的锦衣校尉也已奔到近前,远远的就跪在了地上,高高捧着塘报,气喘吁吁的说道:“启奏万岁,辽阳大捷,此乃塘报,还请万岁爷过目……小人送信心切,还求万岁爷恕罪。”

站在朱翊君旁边的太监快步下了丹墀,取过塘报,又迅速返了回去。

“何罪之有?平身吧,此等喜事,应该赏你个彩头,官升两级,赐银百两罢。”

校尉大喜过望,叩头不迭,朱翊钧的视线却已经落回到了手中的塘报上,匆匆浏览一遍,将其递回给那位太监,笑眯眯的吩咐道:“拿下去,让大伙看看。”

太监不敢怠慢,手捧塘报,快步下了丹墀,径直走到了张居正的面前。

趁着张居正浏览塘报的工夫,朱翊钧继续说道:“报捷折子是宁远伯所写,此役,我大明将士在天兵营的配合下,斩首八千三百二十五级,缴获战马六千七百一十九匹,土蛮部溃不成军,仓皇逃逸,数年之内怕是再不敢来寇边了。”

说着一顿,望向离得最近的那些阁老以及各部堂官们:“太傅,您此次回京也是时候,辽东军跟天兵营此次功劳不小,封赏****等事宜便由您主持操办吧,和众辅臣们拟个条陈出来,务必要将所有该赏之人列出,不得有任何遗漏。”

被称为太傅,张居正愣了一下,然后躬身拱手:“微臣领旨!”

唉!

张佑没有半分欣喜,暗叹了一声,看来,有些事情并不是想阻止就能阻止的了的啊!

第二百三十章 阴险

“启奏陛下,辽阳大捷,战果如此之丰厚,天下闻之,举朝内外必定欢欣鼓舞,身为天兵营的缔造者,格物所小张大人居功至伟。”

一直不做声的李植突然又再次站了出来,话音落地,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免不得惹人议论,众文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少人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风骨呢?气节呢?

居高临下,朱翊钧轻蔑地望着李植,笑眯眯问道:“李爱卿,此话何意呀?你也认为要重赏张佑吗?”

李植不动声色,视窃窃私语为无物,慨然说道:“有功则赏,有过当罚,陛下乃仁圣之君,自无需微臣提醒,微臣只是想重申一点,功不掩过,子诚大人居功至伟不假,然其身为外臣,进出宫禁也着实太过频繁了些,长此以往,定有流言传出,惹人诟病,还求陛下三思。”

有辽阳大捷这一重大功劳护身,李植深知,已然无法重挫张佑,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挑拨朱翊钧与张佑之间的关系。当然,他不傻,语气比之先前已经委婉了许多。

张四维暗暗点了点头,这才对嘛,张佑之所以有如今的成就,最本质的原因就是朱翊钧对他的信任,一旦二人之间产生了嫌隙,再想对付他,就比现在简单得多了。

这也是他同意李植充当枪手,将那篇不具名文章公之于众的原因。他隐隐怀疑此事出于潞王的手笔,可惜暂时还没有找到证据。

张居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眉毛若不可察地跳了跳,张四维就站在他的旁边,将此变化,尽收眼底,忍不住暗暗冷笑了起来。

他太了解张居正了,老奸巨猾,心机深沉,这样的表现虽然细微,却已经足以能够代表他此刻的心情。

张佑最怕的其实就是这个话题,闻听李植此言,不禁叫苦不迭。

这个计划最歹毒的地方就在这一点,抓住了朱翊钧的心理,除非张佑净身入宫,几乎无解——就算他辞去御医的身份,朱翊钧也少不了要招他入宫,每入宫一次,估计朱翊君都会想到那篇文章。

说白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想要彻底根除,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李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微臣确实出入宫禁过于频繁了一些,这才让人浮想联翩,促使了抨击微臣的那篇文章诞生,偏偏这种事情还无法解释清楚……陛下名声要紧,为绝后患,恳请陛下容许微臣辞去御医之职,终身再不入宫禁。”

这已经是张佑所能想到的最佳的选择了,虽然这依旧治标不治本,不过由其主动提出,起码还能混朱翊钧一个愧疚,总比待会儿朱翊钧自己说出来的好。

当然他有很大的把握,朱翊钧会据理力争,说一些信任自己的话,只是,他太了解人的心理,在朱翊钧的心里不可能半分怀疑都没有。

好在钱庄已经开了起来,好在格物所运转正常,成果颇丰……宏伟的蓝图已经具备了坚实的基础,就算日后无法再方便的见到朱翊钧,只要他的信任还在,张佑便有信心,迟早有一日能够实现自己富国强民的梦想。

唯一可惜的是,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美艳的太后娘娘了。

遗憾的同时,张佑暗暗提醒自己,以前行事太过高调,日后可要小心了,尤其是涉及到宫中女子,一定要小心从事,决不能再留下任何把柄。

他很庆幸,一直控制着自己没有去看过李霞,郑梦儿也足够聪明,一直隐藏着与自己早就相识的事。

糟糕,怎么把黄伯强忘了?郑爽不是说了吗?当初郑成宪与郑梦儿父女可是去投奔他家的,黄伯强知道他们父女的身份。

张佑突然想起了黄伯强,心惊的同时,忍不住怀疑,最近这一连串针对自己的阴谋,会不会都是这个家伙在后边搞鬼呢?

说时迟那时快,张佑这一段心理变化,其实不过发生在一瞬。

朱翊钧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恨李植不依不饶,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有些如释重负。

就像他对郑梦儿说的那样,他甚至起过心要将张佑净身,可以想见篇文章对于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只不过他不想表现出来吧。

张佑年轻有为,又与他有着微妙的关系,怀疑张佑,让他的内心十分愧疚,偏偏他却想不出任何两全其美的方法。

甚至都不敢和张佑探讨这个问题。

这样也好,无论是对于子诚,还是对于我,都能省去无数的麻烦。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们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好吧,朕允许你辞去御医的职务,如此一来,你便可安心做你的格物所总管了,反正也在京城,朕想你时,召你入宫,倒也不算费事。”

事情就算这么定了下来。

前边朝会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内廷,几家欢喜几家愁。

张佑虽然没有了御医的身份,无法再方便的出入宫禁,但朱翊钧亲口说到想他时如何如何的话,却也着实惹人眼红。

“也幸亏死瘸子是个外臣,若是净身入宫,别说你我,就连冯保怕也早就靠边站了。”说着话,张宏咳嗽了几声。

“谁说不是呢?”张诚有些唏嘘的说道,又道:“天兵营立此大功,看万岁爷对张佑这份情谊,恐怕最次也要赏他一个伯爵了吧?张让那儿,也忒次不了,加上张太岳如今已是太傅的身份,日后再想动死瘸子,恐怕就更难喽。”

张宏沉着脸点了点头:“所以说,咱们应该尽快让万岁爷发现皇后的秘密,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吗?”

张诚摇了摇头:“这种事最好由万岁爷自己发现,可惜皇后不得宠,想让万岁爷来一趟坤宁宫还真不容易。义父别着急,说起来,张佑那褪毛之术还真是神奇,这么长时间了,皇后是浑身上下,除了头发以外,那是一根杂毛没有……”

“唔,”张宏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还是得抓点紧,万一日子长了,又长出毛可就糟了。”

张诚深以为然,辞别张宏,心事重重地回了坤宁宫,老远就听皇后在轻声哼着什么,显得十分轻松,不禁一怔:昨天不是还发愁吗?一晚没见这是怎么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娘娘,什么事这么开心啊?”张诚走到王喜姐身后,细声细气的问道。

王喜姐早就听到了动静,搁下手中的眉笔,回首嫣然一笑:“昨晚你干什么去了?死瘸子来坤宁宫来着,他还真有办法……”

说到这里,她俏脸忽寒,银牙猛挫,冷声道:“就只是法子委实下作了些,居然需要针灸到本宫的会**!本宫长这么大,还没受过此等屈辱呢,眼下有求于他,暂且忍他,等本宫……一定要想办法报此奇耻大辱……”

“难啊!”张诚大吃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打断王喜姐,将朝会上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跟她讲了一遍,末了道:“等着吧,这次功劳实在是不小,万岁爷愁着找不到理由封赏那死瘸子呢,这下起码也得赏他个伯爵,他是御马监李公公的义子,听说李公公张罗着想给他入族谱,到那时,他可就正儿八经成了万岁爷的表兄了,所以,那些外臣们想拦都拦不住。”

皇帝的表兄虽然未必值个伯爵,不过,加上此次辽阳大捷的功勋,那就绝对绰绰有余了。

“照你这么说,本宫就白白被他调戏了呗?”王喜姐恨恨的说道。

“还能如何?关键您跟他之间的关系没法曝光,如今他圣宠优渥,风头又劲,想摆平他,谈何容易?”

只要万岁爷发现你成了白虎,就是他的死期,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张诚暗想,忍不住问道:“对了娘娘,昨晚针灸,有效果了吗?”

若是长出毛来,可就坏了。

王喜姐嗔了张诚一眼:“你真以为他是神仙啊?哪儿这么快就见效的?”

张诚心头大定,暗道惭愧,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

“糟糕,”王喜姐忽然站了起来,满脸惶急:“刚才你说死瘸子已经辞去了御医的差事,本宫的针灸怎么办?”

“该咋来咋来呗,反正他也从未以御医的身份来过。”张诚随口道,接着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死瘸子正给皇后针灸的时候,万岁爷突然出现就好了……”循着这个想法想下去,他越想越是兴奋,脸色不免带了出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张诚一惊:“没什么,老奴是替娘娘高兴呢,等过些日子,娘娘长出毛来,就再也不用担心万岁爷过来了。”

王喜姐洗澡的时候都不避讳张诚,绝对是信任有加,是以闻言并未多想,叹口气道:“就只是便宜那死瘸子了,不知道针灸多久才能见效?”

“娘娘别急,慢慢来吧。”

安慰了皇后一句,又闲扯了些别的,张诚推说司礼监有事,告辞出了坤宁宫。

他刚走没多久,陈矩就进了门,跪倒行礼,笑道:“娘娘,该用午膳了,您想进点什么?”

“随意吧,天忒热,一点胃口没有,你看着安排吧……听张诚说,张佑辞去御医的职务了,你想法子联系他,看看他今晚还能不能过来!”

陈矩已经听说了前边朝会发生的事情,闻言并不惊讶,点头应了下来。

“此事关系到本宫的身家性命,千万要保密!”相比较张诚来说,王喜姐对陈矩的信任到底还差点,忍不住又叮嘱了他一句。

“娘娘放心,内臣醒的轻重……没别的吩咐,内臣先下去安排午膳了。”

“午膳让柳絮去安排,她去慈庆宫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去联系张佑吧!”

“是!”陈矩躬身应命,倒退着出了暖阁,这才转身向殿外走去。

他并不知道张佑与王喜姐之间的秘密,不过是张佑急着见皇后,因为他和李文进之间的关系,这才因缘际会的参与进来了吧。

其实他并不愿意掺合这种太过隐秘的事情,办的好了,自然能够加深上位者的信任,但若出一点岔子,受牵连的时候也没个跑。

后宫蝇营狗苟的事情他见的太多了,凡事只要见不得光,肯定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他生性谨慎,委实不愿趟浑水。

只可惜,很多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转移,不然,就不会有“无奈”这个词了。

他很好奇,却一点儿探寻的意愿都没有,只想尽快把事情办好。

谁知还没等他走下丹墀,义子陈友就慌慌张张的跑了上来。

“怎么回事?”他不悦的皱了皱眉。

“义父,出大事了,张公公……”

听陈友提到“张公公”,陈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活腻了?一会儿再说!”

陈友这才反应过来,心虚的四下张望了一眼,没看到张诚的人,这才讪讪一笑,轻轻抽了自己一耳光。

两人出了坤宁宫,行至无人的地方,陈矩方才问陈友出了什么事。

“原来张诚那老东西居然心怀鬼胎,亏得娘娘那么信任他了,孩儿刚才无意中听到他和乾清宫管事牌子张大受的谈话,要张大受想办法将皇后娘娘是白虎的消息透露给万岁爷,说只要万岁爷得知这个消息,就是张佑大人的死期,还说张佑大人正在想办法帮着娘娘弥补,等娘娘长出毛来就晚了……义父,义父,您想什么呢,这可是您表现的好机会,能不能进位管事牌子,如今可是天赐良机啊!”

陈矩确实走神了,他心思灵透,略一琢磨,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是有点想不通,张诚能有今日,可以说多半源自王皇后的信任,按照他和张大受所说的内容,岂非意味着将王皇后也推到了危险的境地?

如此狠毒的心肠,想想便让人胆寒。

老实说,对于王皇后这个人,他其实有点看不上,别的不说,单只是动辄发怒,随意杖责下人这一点,就算不得上母仪天下的气度。

但她对张诚却一直不错啊,做人,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呢?

还有张佑,他虽然接触并不多,对于张佑的事迹却耳熟能详,那可是位于国于民都有大功的,他们却因一己私利千万百计的谋害,甚至不惜搭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的怒火被瞬间点燃,经陈友一提醒,很快握拳一挥,怒道:“这根本就不是能不能当上管事牌子的事,如此小人行径,咱家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撞上了,哪怕丢掉性命,也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这样,你速速出宫,将此事告知张佑大人,咱家这就回去见娘娘!”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有些傻眼

张大受吃过张佑的苦头,若非冯保替他求情,险些送命,对张佑自然是恨之入骨,所以一听张诚的计策,正中下怀,心里已是千肯万肯,就更别提对方笑眯眯塞到他怀里那厚厚一叠银票了。

只是当他与张诚分手之后,心里却又不踏实了起来,冯保明摆着不愿得罪张佑,万一日后走漏风声,那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还有那个新科出炉的堂堂太傅呢,对于张太岳这个猛人,背后搞搞小动作他敢,却万万无法当面承受首辅大人的怒火。

眼睛一转,他想到了徐爵,安排一下,毫不犹豫便出了宫。

徐爵是锦衣卫指挥使,不过,他的这个官位属于加官,和刘守有的指挥使不同,并没有实权。

本来当初刘守有差点害死张佑,依着李文进当时的愤怒,宰了刘守有都不解气,不过刘守有的父亲刘桀,祖父刘天和都曾是朝廷重臣,他的儿子刘承禧又娶了先首辅徐阶的重孙女,根基深厚,所以朱翊钧只是狠狠地申斥了他一番,罚俸两年,并未过于严厉的惩罚他。

刘承禧也是个名人,世袭锦衣卫指挥,不过,他的名头却不是因为官场上有什么作为,而是为传播《金瓶梅》这本奇书,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另外,他曾收藏过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在收藏界颇有名气。

题外话,扯远了。

还说徐爵,他的锦衣卫指挥使虽无实权,不过,他是冯保的亲信,当着外人的时候,冯保经常称呼他为樵野先生,以示尊重,并引他参与批阅章奏,凡重大机务、紧密军情,未经皇上御览,未送内阁票拟,徐爵已事先知晓,漏泄于外。徐爵擅入宫禁,窥伺皇上起居,探察圣母动静,戏言亵语无不与闻,宣扬于外。因此之故,奔竞者慕其威灵,巧宦者附其声势,其门如市,以致权倾中外。

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府邸,比真正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的府邸还要气派得多,七进的深宅大院,普通的官员连大门都别想进。

因为是比较隐私的事情,所以张大受一个人都没带,独自一人,没走前门,直接来到了后巷,却发现后门口居然停着一辆马车,等进到内宅之后才知道原来徐爵有客人,定睛瞅了瞅,别说,还真认识。

“这不是老梁嘛,又替你那痨病鬼儿子来找樵野先生了呗。”

因为收过此人的银票,所以他言语间显得十分亲热,并未摆他乾清宫管事的架子。

原来此人正是上次徐爵跟冯保提过的那位想攀皇亲的朋友,至于张大受所说的那痨病鬼,正是他的儿子梁邦瑞。

梁邦瑞的父亲原本坐在徐爵的下手,见是张大受进门,匆忙起身,跪倒行礼,那恭敬的样子,就算见了他的父亲,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老梁的儿子最近病情有加重的趋势,他这是急着想娶公主进门冲喜呢,可惜永宁公主还不到出嫁的年龄,别的公主年龄更小,冯公公倒是跟李太后提过一嘴,却没个下文,这不,咱们正在这儿发愁呢……你咋跑出来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张公公出来肯定有事,您二位谈着,小人去天香楼订个雅座儿……”

“不用了,咱家待不了多久。”张大受道。

徐爵也道:“算了,大晌午的喝酒也没啥意思……你儿子的事咱们记着呢,把心放到肚子里,迟早让你把公主娶进门。”

冯邦瑞的父亲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待其走远,张大受这才把张诚跟他商议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问道:“你虑事比咱家周全,你说说,这事儿能不能干?”

徐爵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狠狠一击掌:“干!为什么不干?那死瘸子的翅膀越来越硬,如今,辽阳大捷又立了大功,难得有这样的把柄,既能替你出气,又能除此大患,错过多可惜。”

“你这么一说咱家就有底了。”

“不过,此事不能让咱们自己的人出头,张诚找你没安什么好心……”

“他说他不方便出面,他是皇后的人,确实不方便。”张大受道。

“呸!”徐爵不屑的说道:“他当然不方便,卖主求荣嘛,他们父子俩和张蒲州狼狈为奸,真以为世人都不知道呢……不是兄弟说你,以后多长点儿心眼儿,这可是皇家的丑闻,谁告诉万岁爷谁倒霉。”

“那怎么办?总得有个人提醒万岁!”张大受急道,一点都没有因为被徐爵说教而生气。

“这还不简单,你忘了李植怎么弹劾张佑的,他的弹章没啥力道,厉害的还是那篇文章,他不是说捡的么……”

“咱家明白了!”张大受一拍脑门,接着挑起大拇指对徐爵晃了晃:“高,实在是高,张诚要是想到这主意,就不会来找咱家了。”

“给你银子来吧?”

张大受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这么大的事,不给银子谁给他办啊!”

“你呀!”徐爵指了指张大受,无语了。

听门子说陈友求见,张佑惊讶之余,急忙吩咐将其带进来,待听他匆匆将张诚与张大受的阴谋讲罢,登时面色大变,有些傻眼。

他万万也没想到张诚居然会出卖王喜姐,急忙问道:“皇后娘娘知道这件事了么?”

“小的来时,义父已经去通知娘娘了。”

“嗯,你先别忙着走,下去喝口水,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张佑有些焦躁,将陈友打发了出去,一个人在书房里来回踱个不停,可他医术厉害不假,却也想不出来短时间让王喜姐毛发再生的方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眼看到了午饭的时间,春杏过来叫了他两次,他都推说没胃口。

李烁情知不对,要过来看时,张佳琳将其拦下,自己过来看个究竟。

“世兄,听说宫里来人了,出什么事了么?”

“没啥,一点小岔子罢。”张佑不想让张佳琳担心,强笑道。

张佳琳走到他旁边,拽着他坐到椅子上,一边帮他按摩肩膀一边道:“你就别瞒我了,脸色都带出来了,你可一贯都是泰山蹦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我知道帮不上你,不过,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解决之道

张佑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张佳琳看,张佳琳被他看的发懵,摸了摸脸蛋儿,有些不安的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还是你不喜欢女孩子过问太多……?”

“佳琳,我记得你偷着来京城时女扮男装来着?”张佑神情凝重,摇了摇头。

“嗯,老钱是易容高手,都是他教的我……怎么了?”张佳琳说道,有些不明白张佑怎么突然提到了这茬儿,这件事早就交代清楚了,张佑又不是不知道。

张佑忽然转身向门外走,张佳琳吓了一跳:“世兄,你去哪儿?”

“找老钱!”张佑头也没回,健步如飞,一瘸一拐的出了门,见此情形,张佳琳忙小跑着跟了出去,心里忍不住嘀咕:“世兄这是怎么了?到底出啥事了?难道老钱有解决的方法?”

没了不留行客的威胁,加上张佑学自后世特种兵训练的方法早已见到了成效,所以前两天他让曹爱金带着亲自编写的《野战生存手册》,领着唐二壮他们去门头沟那边的深山老林里进行生存训练了,就留下了铁牛保护张佳琳。

毕宏全在格物所帮忙,老钱本来住在那里,唐二壮他们不在就搬了回来。

钱倭瓜和陈友在前院儿廊子里支了一张方桌,上边饭菜十分丰盛,两人各执牛眼大的酒盅,一边对酌,一边闲扯。

“说你多少次了,以后一起吃,再说陈公公又不是外人,这像啥了?”张佑没提正事,先抱怨了钱倭瓜一句。

陈友早已站了起来,颇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张大人忒客气了,这就挺好,后边是内宅,多有不便……”

“得得得,皇后娘娘都不避讳公公吧?再说了,我家可没什么‘内宅重地,外人不得随意进入’的规矩,再说了,你也不是外人嘛!”张佑的心事起码放下了一半,打断陈友,嘻嘻哈哈的说道。

“小的说句不敬的,大人行事,果然与众不同,怪不得大伙都说您离经叛道了。”又道:“我义父说了,您这是真性情,对您羡慕的很呢。”

有没有架子,话言话语里就表现出来了,陈友不过是个奉谕,刚比最低等的小火者高一级,张佑这种说话风格,着实对他胃口,见气氛轻松,忍不住开了一句玩笑。

“真性情?想不到你义父还是我的知音嘛,抽空把他叫出来,我要好好跟他喝两杯。”

钱倭瓜撇撇嘴:“算了吧少爷,就你那酒量,连夫人少夫人她们你都比不过……”

“去你的,有你这么拆本少爷台的吗?”张佑笑骂一句,也不请陈友去后宅了,让人找来两个板凳,扯着张佳琳坐了下去,早有下人拿来碗筷,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方桌不大,两人正好,四个人略显挤点儿,不过,却更让人放松。

陈友与张佑接触不多,见他居然将张佳琳也拽坐了下来,张佳琳脸上也并无任何不悦之色,不禁愈发心折,暗下论断,这两口子是办大事的人,只要张大人平安度过此劫,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打着主意,难得搭上关系,一定要抱好这棵大树。

“行了,这边不用你们伺候,吃饭去吧……老钱,我问你个事儿,你那易容术跟谁学的?假胡子是用什么做的?粘上去掉不掉?”

听到这里,陈友眼睛一亮,急忙望向钱倭瓜。

“少爷怎么想起问这些了?还是当海盗时学的手艺……不是老奴跟你吹,我这门手艺不敢说独霸天下,最起码……”

眼见他要王婆卖瓜,张佑打断他道:“我对易容没兴趣,我只是想知道假胡子怎么做,若是做别处行不行?”

“别处?”钱倭瓜有些不解,张佑忙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了一番,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神色肃然下来,拍胸脯道:“少爷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准保让你平安度过这次难关。”

张佑大喜道:“成,既然你有把握,我就彻底放心了,你不知道,刚才险些把我愁死……这样,陈公公,今天中午咱们就少喝点,吃完饭先让老钱去做这件事……”

“就只一样,”钱倭瓜忽然皱起眉头,瞥张佳琳一眼,凑到张佑耳边小声道:“那地方的毛可跟胡子不一样,是弯的,从哪儿找材料?”

张佑略一皱眉,很快想到了主意:“好说,你去倚春园找,”说着扭脸望向陈友:“你伺候过娘娘洗澡吗?”

陈友点点头“伺候过,娘娘啥样我清楚,等吃完饭,我和钱大人一起去便是。”

张佑点头:“如此甚好,老钱,不会掉下来吧?”

钱倭瓜道:“说什么呢少爷,我这胶可是祖传的秘方,粘到上边,跟真的一模一样,撕都撕不下来,除非用一种特制的药水,这点少夫人最清楚了,是吧?”

张佳琳早就听糊涂了,听着陈友,也没好意思问,不过钱倭瓜说的是假胡子她还是清楚的,点点头:“嗯,确实结实,老钱没吹牛。”

这下张佑总算是彻底放了心,顿时觉得肚子咕噜噜叫,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钱倭瓜和陈友一同离席,张佑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给张佳琳听——既然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就不怕吓坏她了,自然没了隐瞒的必要,之所以适才遮遮掩掩,不过是怕她面上过不去吧。

两人正说着话,门子领着乾清宫的一名小宦官走了进来,张佑认识,知道他是张大受的心腹,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急忙笑着迎了过去。

“小人给张大人见礼了,陛下口谕,召大人进宫见驾呢。”小宦官恭恭敬敬的说道,瞧其神情倒也不见有何异常。

张佑心里微微踏实了一些,试探着说道:“有劳公公跑一遭了,陛下没说找我什么事吗?”

由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张佳琳的心早就高高吊了起来,闻言不禁竖起了耳朵。

“张大人说笑了,小人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这种事,万岁爷怎么会跟小人讲呢?”说着一顿,又道:“不过瞧万岁爷的神情倒是挺严肃,大人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张佑深深呼吸一口,强自让自己保持镇定,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咬咬牙,冲张佳琳使个眼色,伸臂虚引:“多谢公公提醒,公公,请!”

第二百三十四章 推心置腹

提心吊胆的到了乾清宫,张佑却发现朱翊钧不在,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去了慈宁宫,没办法,只能又从乾清宫出来赶往慈宁宫。

他已经有几天没见到李太后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发现太后娘娘清减了一些。

磕头见礼,张佑从未如此一丝不苟过,兰琪站在李太后身后冲他挤眼他也没敢回应。

“听说你辞去了御医的职位?”李太后不咸不淡的问道。

“回娘娘,正是。”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那些人聒噪便聒噪去吧,理他们作甚?”

张佑偷眼打量朱翊钧,早发现他神情虽然严肃,却并不像生气的样子,所以提着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

“微臣问心无愧倒是不怕,就怕长此以往,对陛下和娘娘你们的名声不利。那些读书人正直的虽然不在少数,不过,为求名利,无所不用其极的也大有人在。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没缝还要叮两口,巴不得出些什么花边新闻呢,微臣这不就是例子吗?我和兰琪的事情,娘娘和陛下都是知道的,到了他们那,传成什么样子了?”

朱翊君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兰琪嗔了张佑一眼,害羞的低下了脑袋。

“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就只是宁妃那儿……”

“娘娘别担心,又不是就微臣这一个御医,只要多留心一些,怀胎9月眨巴眼就过去了,龙子一定会平安诞生的。”说到此处,张佑笑了笑,又道:“再说了,微臣就在京城,万一……不拘陛下还是娘娘,随便谁下道旨意,微臣很快就能进宫的嘛!”

“嗯,”李太后轻轻地哼了一声,从须弥座上站了起来:“皇帝,你不是找子诚有事要说吗?去吧,正好哀家也有些乏了。”

说罢,她转身向暖阁方向款款而去,行没多远,突然站住,没回头,说道:“对了,等一会儿你出宫时把琪丫头带上。”

什么?张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两天不是还因为兰琪的事情发作了一顿吗?今天这是怎么了?哪根弦儿搭错了不成?

没敢问,他疑惑地望向朱翊钧。朱翊钧摇了摇头。再看兰琪,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了,根本就看不到表情。

这让他愈发蒙圈,可惜再看李太后时,已然去得远了,只余一道风姿绰约的背影。

“走吧子诚,随朕去慈宁花园走一走,朕有些话想对你说。”朱翊钧当先出殿,张佑急忙跟了上去。

“说实话子诚,朕总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你。”

慈宁花园风光秀美,还是老样子,大汉将军们远远的坠在二人的身后,两人安步当车,并肩而行,不像君臣,倒像是一对好友。

朱翊钧这话确实发自肺腑,从这一点上来讲,他是真的没拿张佑当臣子看。

“这话说的可不像陛下的风格。”张佑随口道。

“去你的。”朱翊钧笑骂了一句,神情突然严肃下来:“朕是认真的,退朝之后,朕想了很久,之所以造成如今的局面,根本原因还在于朕和母后对你太好了,张鲸怕你盖过他的风头,欲除你而后快。那些文臣呢?也怕你成为第二个江彬之徒,也编着方法的诋毁于你……”

“陛下的意思是……?”张佑自诩聪明,却有些跟不上朱翊钧的思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发展的速度太快,根基不稳,这才引人嫉恨,尤其是此次辽阳大捷,表面上看你立下了不世之功,但仔细想一想,这无形中又会为你添加无数敌人,朕想好了,准备封赏完你们之后,让你出京躲两年。”

张佑倏的止步,冲口问道:“去哪儿?”京城呆的好好的,一时间他还真的有点儿没法接受这个消息。

“朕也没想好呢,太远了吧,见你不方便。忒近吧,又起不到什么作用……这不是正跟你商量嘛,反正也不是着急的事,这两天你也好好想一想。”

短暂的惊讶之后,张佑的心中只剩浓浓的感动,这可是堂堂的大明皇帝呀,老子何德何能,居然让他如此推心置腹?

点了点头,张佑说道:“陛下待微臣实在是太好了,如此设身处地的替微臣着想,微臣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了。”

“行了,虚头巴脑的话不必说了,你跟戚继光打赌的期限将至,到时候若是输了给他,可别怪朕不留情面。”

“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张佑嘿嘿一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陛下,我跟佳琳的婚事怎么办?”

“朕已经跟母后商量好了,张让回京受封之时,朕亲口赐婚,同时,也会宣布你离京的消息。”

“这么说,娘娘之所以让兰琪跟微臣出宫,应该就是因为微臣就要离京的缘故吧?”

朱翊钧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呢?说实话,有时候朕都有点嫉妒你了,母后待你实在是太好了。”

张佑心头一暖,义父说的没错,李太后对自己还真是不错,亏得昨晚义父说她为了自己被弹劾而发愁时自己还怀疑她呢,如今想想,自己可真是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毕竟是个女人嘛,有点小脾气也很正常。

说完这些,两人又就他离京之后,格物所以及银号的安排商议了好久,等张佑到家,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听到他回府的消息,张佳琳首先从垂花门奔了出来,待看清他的身旁,居然还跟着兰琪的时候,不禁一怔。

“佳琳妹子,这才几天不见,难道就认不得姐姐了吗?”兰琪大大方方的问道。

张佳琳这才回过神来,抢上前抓住兰琪的手:“怎么会不认得,只是姐姐出现的太突然,妹妹有些没反应过来罢……”

“以后有的是时间叙话……春杏,你去告诉铁牛,让他去找顾宪成,组织人手,这几天的明报内容,要重点宣传风力炼钢法,同时,将我和戚帅的赌约也宣传一下,离京之前,我一定要再狠狠的出一次风头,省的人们把我忘了。”

“离京?怎么回事世兄?”张佳琳花容色变,一把抓住了张佑的胳膊。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明报》火了

一份《明报》售守价一文铜板,刚够成本,即使如此,对于普通百姓,这种能买一斤白米的价格仍旧过于高昂了一些。

顾宪成曾经建议张佑将《明报》的价格定为五文铜板,他的根据是阅读报纸之人大多是知识分子,商贾,以及官宦人家,他们都是有生计的,即使卖得贵一些,只要内容丰富,消息灵通,他们也不会在乎。

他的建议自然是出于好心,希望张佑能够籍此牟利,为了让张佑采纳自己的建议,他甚至举《京报》十文铜板一份的例子,以此说明自己的定价并不离谱。

可惜他并不明白张佑对《明报》所给予的厚望,他是希望藉词打开民智,打破固有的传统观念,从而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更多人的,所以,顾宪成的建议遭到婉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为了尽快提升您报的影响力,张佑甚至决定,在明报最初发行的这段时间里,分文不取,免费派送。

比如登载了辽阳大捷这则消息的那份明报,他就一次通过热气球散发出去近十万份,为此,他需要倒贴起码上百两纹银。

当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百两纹银或许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对于张佑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京城百姓,上至官商富贾,下到贩夫走卒,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就知道了辽阳大捷的消息,同时,也认识到了《明报》。

于是,等到第二天,雇佣来的上百少年手捧《明报》上街时,不等吆喝,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黄伯强习惯早起,上街喝了碗豆浆,吃了两根油条,见前边围了一大圈人,好奇心起,凑过去看热闹。

“这位爷说的不错,明报的东家,正是格物所总管张佑张大人,热气球就是他发明的,此次辽阳大捷,与其说是天兵营立的功劳,里头怕是有多一半儿得分给他。”

报童十三四岁年纪,赤着脚板,手里捧着一大摞《明报》,正在吐沫星子横飞的替人解释着。

有人又问:“多少钱一份报纸啊?”

少年嘻嘻一笑:“不贵,一文钱一份,比京报可便宜多了。”

问话那人点点头:“别说,还真不贵,就冲昨天那份明报上的内容,我琢磨着怎么也得卖个十几文呢。”

人群一片附和,甚至有不少人已经摸出铜板递给少年。少年不接,清脆地说道:“不用不用,东家说了,报社草创,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及时的看到新消息,报纸暂时免费送。”

“小张大人真是个好人哪。”

“谁说不是呢,不就是出入宫禁频繁了些嘛,那些科道言官们这是眼馋,才弹劾与他。”

“什么眼馋,我看根本就是嫉恨,都是男人,我就不信他们莫非就不想去后宫看看那些娘娘们?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此言差矣,宫中的那些贵人们,岂是我辈凡夫俗子可以瞎想的。”

“这位兄台说的不错,圣人云:君子慎独,男女授受不亲,张大人身为外臣,就算有御医的身份,也不能不奉诏旨就随意出入宫禁吧。”

“所以说还是李大人有风骨,明知道万岁爷宠信张佑,仍旧仗义执言,没给咱们读书人丢脸。”

……

“给我来一份。”

“也给我一份。”

议论纷纷之中,人们纷纷开口讨要报纸,很快,少年怀中那厚厚一沓报纸就被抢了个空。

黄伯强夹在人群当中,也得到了一份明报,他可没心思和那些人争辩,到手之后迅速浏览了一遍,很快冷笑一声,卷起报纸夹到腋下,匆匆回府去找游七,等在内宅书房见到他时,居然发现他手里也捧着份《明报》,正聚精会神的看。

“死瘸子的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这次侥幸被他应付过去李植的弹劾,正常人的话,怎么也得消停一阵子,他倒好,居然大张旗鼓的在报纸上宣传他和戚继光的赌约,难道还嫌出的风头不够么?”

走了一路,黄伯强出了一身的汗,见旁边几上放着茶壶,说罢之后,急忙给自己倒了一杯,试了试不烫,两口就灌进了肚子里。

“天气热,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随手将报纸扔在一边,游七扫了一眼黄伯强腋下夹着的报纸:“不过说实话,我也有些摸不准死瘸子的心思了。”

黄伯强坐到游七下手,又喝了一杯茶,说道:“不过他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昨晚我去给张公公看病,张诚亲口说的,已经安排好,要将皇后娘娘与死瘸子之间的秘密曝光给万岁爷知道了。”

“哦?终于下定决心了?”游七眼睛一亮,晒道:“那你还愁什么?咱们的大仇,很快就要报了。”

黄伯强苦笑一声说道:“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么,打从过了年,死瘸子就好像变了个人,如有神助一般,不管遇到多大坎儿,总能逢凶化吉,就拿这次联名弹劾来说吧,那么多言官,加上国子监那帮学生,多大的力量啊,谁能想到关键时刻冒出个辽阳大捷来呢?”

“你这么一说,死瘸子的命还真是不错……”游七沉吟一下:“可惜咱们该做的已经都做了,总不能去刺杀他吧?”

黄伯强知道游七不过就是这么一说罢了,事实上,自从不留行客失败之后,张佑的对头们基本上已经绝了再刺杀他的念头。

“所以说,只能是听天由命了,但愿张诚他们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吧。”

“嗯。”游七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黄伯强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本来还觉得游七聪明,没准知道张佑的心思,谁成想他也搞不懂,便没了聊天的兴趣,跟游七打个招呼,干脆又上了街。

漫无目的的闲逛着,黄伯强突然有点想家了,心说自己为挣一时之气进京,倒也算误打正着,不但和楚滨先生成了好友,还攀附上了张诚和张宏,张诚已经答应让自己进太医院,到时候把老婆孩子接近京,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哟,这不是郑爽他舅舅嘛,正要找你呢,想不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黄伯强肩膀被拍了一下,急忙回头,认出是郑成宪,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第二百三十六章 被踹开了窍

鲜红的飞鱼服套在郑成宪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富贵逼人,和几月前在平谷时衣衫褴褛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京城能够见到黄伯强,忆起当初对方见死不救时的情形,登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郑梦儿入选九嫔,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黄伯强一边紧张地思索着对策,一边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千户爷在上,草民这厢有礼了,正琢磨着去看您呢,不想居然碰上了,草民可真够幸运的……”

“是挺幸运。”郑成宪冷笑一声打断黄伯强:“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在平谷时你没想到老子也有翻身的这一天吧?”

不过是小人得志吧,黄伯强心中腹诽,脸上却得陪着笑,不得吩咐,还不敢起身,就那么跪在地上说道:“瞧千户爷您这话说的,您是我妹夫的本家儿,草民巴不得您老人家飞黄腾达呢!”

“未必尽然吧?若是真盼着老子飞黄腾达,当初你们恐怕就不会那么对待我们父女了。”

此刻见到这边的动静,路人们很快围了过来,小声的指指点点,黄伯强脸上挂不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郑成宪才不管这一套,见人围的越来越多,反而愈加来劲,居高临下,直勾勾的盯着黄伯强,就是不让他起身。

黄伯强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千户爷别生气,我家妹子不懂事,您老人家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话再说回来,当初您老人家犯病,若不是我将您送到张佑府上,您怕是早已……”

“嗯?合着老子还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呗?”郑承宪阴阳怪气地打断黄伯强,抬脚就将他踹了个跟头,尚不解气,跟上两步,又狠狠在他身上踩了两脚。

“别打了,别打了,草民知错,草民知错……”身上火辣辣的疼,黄伯强却不敢反抗,一叠声的讨扰,心中已然是恨到了极点。

“现在知错不嫌太晚了吗?”不求饶还罢,听黄伯强求饶,郑承宪愈发来气,本已住脚,抬起来,又是一顿猛踹。

黄伯强以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心头气苦,也不知怎么被踹开了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急忙说道:“姓郑的你没完了是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逼急了老子,大不了鱼死网破就是。”

“鱼死网破”四字入耳,郑承宪心中一动,停住了脚,不屑的说道:“怎么个鱼死网破?梦儿如今是堂堂的淑嫔娘娘,老子贵为锦衣卫千户,你信不信?捻死你,就跟捻死一个蚂蚁差不多。”

难怪这么嚣张,原来是郑淑嫔的父亲。听郑承宪自曝身份,围观的群众愈发来了兴致。

终于不再有脚落在身上,黄伯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坐起身来,一边揉着痛处一边说道:“您这话草民自然不敢不信,不过,不知道千户大人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李植大人弹劾张佑出入宫禁过于频繁,若是被万岁爷知道,您和张佑……”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就怕惹得郑承宪恼羞成怒,真的当街格杀了自己,旁边那几个锦衣校尉可不是吃干饭的,真被他们当场打杀了,哭都没处哭去。

郑承宪不傻,很快就想明白了黄伯强隐去的内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一篇弹劾张佑的文章一经面世,他就对张佑和郑梦儿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黄伯强可是自己与张佑早就相识的见证人,若是被万岁爷知道梦儿早就与张佑相识,万一产生不好的联想,自己那当国丈的美梦完了不说,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

怪不得这家伙说什么鱼死网破,原来在这儿等着老子呢,怎么早就没想到呢?

想到此处,郑承宪杀机顿起,只是一看到四周围观的群众,他就又不得不把杀机隐藏了起来。

干笑了两声,他亲自将黄伯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开个玩笑,小弟跟你开个玩笑,黄老兄不至于当真了吧?”

开你妈*逼!

洪伯强在心里恨恨的骂道,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强压着怒火,随口敷衍了两句,心里则在权衡着利弊,要不要将张佑和郑淑嫔早就认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同时有些懊悔,怎么早没想起这一茬儿呢?

“此处人多,黄老兄,咱们借一步说话。”

郑承宪揽住黄伯强的肩膀说道,黄伯强也是这么想,并不拒绝,随着他往人群外走,边走边小声说道:“千户爷,您可别怪小人把丑话说在前边,若是您觉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宰了小人就高枕无忧,那您可就想错了,小人既然敢来京城,自然早就做好了准备。”

“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郑承宪还真是打的这个主意,这下被黄伯强点破,顿时疑神疑鬼起来,干笑着说道。

“千户爷当然不是那种人了,草民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黄伯强心头冷笑,面色上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

说话间二人已经远离了人群,围观的群众们虽然好奇,碍于郑承宪的身份,却也没人敢于跟上来。

正好前边有个茶馆,此刻,郑承宪已经不敢再冒险杀黄伯强,干脆拽着他走了进去,同时吩咐自己的侍从不得入内。

黄伯强心中有了底,愈发坦然起来。两人找了个雅座,叫了一壶碧螺春,待小二出去之后,黄伯强抢先开口道:“别管如何,草民在这里先给您赔个不是,当初草民确实以为您没了救,这才将您送到了张佑那里,还好,他妙手回春,治好了您老人家……”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刚才我也有不是的地方,打也打过了,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相逢一笑泯恩仇’吗?难得在京城碰到,咱俩就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

郑承宪打断黄伯强说道,接着小心翼翼的套话道:“对了,你不在平谷好好的呆着,怎么跑京城来了?”

“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来京城开开眼界吧,倒是您,如今可是堂堂的国丈了,还求您老人家日后多多提携。”

“什么国丈啊?咱这是假的,人家永年伯乐才是实打实的呢。”郑承宪随口说道。

黄伯强心头一动:“富贵险中求,用不着羡慕他,您若想当实打实的国丈,小人倒是能帮上点忙。”

“哦?”郑承宪日想夜想的都是那个国丈的名头,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第二百三十七章 离间

“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不许往外说。”权衡利弊之后,黄伯强决定忘掉适才郑承宪给自己的羞辱——京师不比平谷,反正谁也不认识他。

郑承宪并未留意到黄伯强已经悄然间将“您”换成了“你”,上身微微前倾,有些焦急的说道:“什么消息啊,你放心,我肯定不往外说。”

无形中,他也将“老子”换成了“我”,人与人交往就是这么神奇。

“此事干系重大,就连淑嫔娘娘那儿都不能透口风。”

听黄伯强说的如此夸张,郑承宪心里就像猫抓一般,举掌发誓:“我郑承宪要是泄露出半点风声,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黄伯强微微额首,压低声音,脑袋也凑了过去:“你还不知道吧,我有确切消息,用不了多久,当今皇后就要被废了……嗯,被废是最轻的,搞不好连命都得丢了。”

“啊?”郑承宪被惊的面无人色,一颗心突突乱跳,慌张的四下忘了忘,见无人留意这边,这才转回头来:“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过呢?皇后娘娘虽然不得万岁爷的宠,不过,两宫太后还是很喜欢她的嘛,就算有点错漏,也断不至于被废吧?”

“这次可不是一点错漏的问题,是她……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清,你只需要知道她马上就要被废,然后,凭万岁爷对淑嫔娘娘的宠爱,只需要内廷有人在两宫太后娘娘面前说句话,想要进位皇后,还是很有希望的。”

“听你这么说,莫非你认识内廷的人?”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京师,就是给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公公看病的,很快我就要进太医院了。”

听黄伯强这么一说。郑承宪对他的话已经信了八分。张宏可是内廷的老资格,后宫诸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会导致堂堂皇后被废呢?

他暗暗打着主意,准备待会儿去找张佑打听打听。

“你最好不要去打听张佑,此事他也有关系。”黄伯强突然说道,他并不知道郑承宪与张佑有联系,不过是猜测而已。

“跟他有什么关系?”

看来这郑承宪果然和死瘸子有联系,察言观色,黄伯强长暗暗想到,又琢磨,死瘸子本身就得万岁爷和李太后的信任,若是再加上郑梦儿那丫头时不时的在万岁爷耳边吹枕头风,万一张诚他们的计策不顶用……想要离间郑承宪父女和死瘸子的关系,眼前不就是好机会吗?

琢磨到这里,他很快下定了决心,用极低的音量,将张佑与皇后之间的秘密,以及张诚他们将要实施的计策一五一十的给郑承宪讲了一遍。

“如此说来,岂非不光皇后,连张佑也要倒大霉了?”听黄伯强说罢,郑承宪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他万万也想不到,张佑和皇后为了争宠,胆子居然这么大,这要让万岁爷知道了,可不就要掉脑袋嘛。

“你以为呢,所以说,今后你最好和张佑走远一点……”

“可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救命之恩重要还是你的身家性命重要?说句不当讲的,难得皇天庇佑,梦儿当上了淑嫔娘娘,还万岁爷宠幸,若是万一被张佑牵扯进去,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郑承宪本来就是个泼皮无赖,对于他的为人,黄伯强十分清楚,说到此处,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他相信,对方一定能够做出自己所希望的选择。

郑承宪并未阻拦黄伯强,任其离去,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嘴里边还不时的嘟囔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二过来添热水,他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小二被他吓得一个激灵,险些将手中的水壶打翻,等回过神来,却发现,人已去得远了,只桌面上多了一块碎银。

从格物所出来,张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决定见一见张居正。

太傅府邸门庭若市,停了长长一溜官轿。轿夫们三五成群,聚在阴凉下闲扯牙花。拴马石上拴着十多匹健马,不时有马儿打个响鼻。

门房识得张佑,老远就从台阶上迎了下来,亲自将其扶下马,又牵了马缰拴在拴马石上,这才恭恭敬敬地请他进门。

“相爷在府上吧?”门厅内坐了一大屋子人,都是等着张居正接见的文武官员,路过时,张佑随意瞥了一眼,问道。

“回大人,老爷正跟曾部堂说话呢。”

姓曾,还被称为部堂的,只能是工部尚书曾省吾。

张佑点了点头,继续向内走去,快到花厅的时候,张懋修迎面走了过来,见是张佑,顿时皱了皱眉,没说话,只供了拱手便擦肩而过。

待其走远,门房赔笑道:“张大人别生气,二少爷就是这个脾气。”

张佑笑了笑:“今天够给我面子了,光甩了个脸子,没往出撵就不错了。对了,允修不是回来了吗?在府里吗?”

“在呢。”

“嗯,反正相爷跟曾大人一时半刻也谈不下来,你去通禀一声,我先去看看老五去,告诉相爷,让他闲下来了,派人去告诉我一声。”

私生子当到这份儿上,也算独一无二了吧?

望着张佑远去的背影,门房感慨了会子,老老实实去通禀张居正。

张允修院子里挺热闹,老远就传来笑语声,等进了门一看,原来不光张若萱,申婉儿和张静修也在,四人围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云茜和翠竹两个俏俾旁边伺候。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张佑笑眯眯的问道。

“呀,是子诚兄!”张若萱和申婉儿同时站了起来,俏脸上满是惊喜。

张允修张静修哥俩也起身迎了过来,张允修埋怨道:“子诚兄不地道,亏得昨天早晨小弟替你白担了半天心,怎么才来看小弟?”

“呸,你还有脸说我?你咋不说去看看我?”张佑才不怕张允修,瞪他一眼,自顾自找个位置坐了下去。

张允修苦笑一声:“当着婉儿的面,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面子是自己挣回来的,可不是别人给留的,就比如我吧,老二最看不来了,结果如何,他仍旧不敢撵我出府……听说去了趟金陵,有什么收获没有?”

第二百三十八掌 气节

“子诚兄不问小弟也要告诉你呢,这回去南京我还真没白跑,请来了一位造船的高人,他的祖上当年曾经督造郑和宝船,家里藏着几大箱子图纸资料,我磨破了嘴皮子,又答应再造宝船,由他管事,这才连人带箱子一同弄回了京师。”

张允修表功似的说道,张佑听得大喜:“人呢?赶紧叫过来让我看看。”

“云茜去跑一趟,请楚先生过来。”

张允修吩咐一声,云茜急忙小跑着向院外而去。

张佑笑道:“老二不是一直反对你出海吗?你带了那楚先生进门,没挨他的说吗?”

张允修翻了张佑一眼:“子诚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本来二哥还要撵楚先生呢,幸好若萱请来了父亲……”说到此处,他停了一下,好奇地问:“对了子诚兄,你是怎么说服的父亲?我当初为了出海的事儿去平谷找他,可是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山人自有妙计,怎么说服你就别管了,反正他现在已经不反对你出海就是。”

张佑卖了个关子,张允修还待再问,云茜已经领着一位40来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便住了嘴,迎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拽到张佑面前。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楚先生,这位就是格物所的总管张佑张大人了,子诚兄,他就是我跟你说的楚先生。”

“五少爷高抬了,小人不过就是个木匠吧,可当不起‘先生’二字,叫我全福就是,小人见过张大人,听说那能把人带上天的热气球就是张大人您造的,小老儿慕名已久,早就想见见您了。”

说着话,楚全福就要跪倒行礼。张佑急忙伸手拽住了他:“我平生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手艺人,我外公就是木匠,您这岁数当我父亲都绰绰有余,如此大礼,岂不要折杀我吗?”

“楚先生不必坚持了,子诚兄从来不摆架子,太过拘泥,才让他不自在呢。”

听张允修这么说,楚全福这才不再坚持,被张佑扯到石桌旁边,斜签着坐到了石凳上。

见张佑去拿茶壶,张若萱急忙从他手中抢了过来,先给楚全福倒了一杯,见桌上已然没了空杯,便拿起自己用过的茶杯,将残茶倒掉,倒点茶水涮了涮,斟满推到张佑面前。

张佑还真有点口渴,没有多想,端起来轻啜了一口。

见他一点都没嫌弃,张若萱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隐隐有些窃喜。申婉儿旁边瞅着,不禁微微笑了笑,她算看出来了,在张若萱的心里。张佑这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哥哥的分量,恐怕要比张允修张静修哥俩的分量还重。

张若萱和申婉儿并未回避,青春貌美,美艳不可方物,旁边两位俏婢,也是上等的姿色。楚全福不过就是个普通木匠吧,哪里见过此等情状,愈发显得局促不安,低着脑袋,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楚先生喝茶呀,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这两位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还是我报社的副总编,平日里没少抛头露面,说说郑和宝船的事,也让她们开开眼界。”

楚全福有些惊讶的瞟了张若萱和申婉儿一眼,心下诧异,不过,局促的感觉却减轻了不少,心说既然人家都不在乎,我都快奔五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听五少爷说,再造宝船是大人您的意思?朝廷不是早就不让造了吗?官家还上门查抄过我家呢,若不是那些资料们藏的严实,早就被付之一炬了,如今大人想要再造宝船,就不怕朝廷追究吗?”

这是楚全福最关心的问题,当初张允修去请他,之所以开头不答应,担心的就是怕惹麻烦。

海禁才开了几年,当年的造船厂也早就没了踪迹,太爷爷当年因为督造过宝船,甚至被下过大狱,自己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木匠,万一朝廷追究,五少爷是相爷的公子不用怕,倒霉的还不是自己吗?

郑和之后,明朝禁海原因十分复杂,后世史学家颇有争议,不过归纳起来无外乎就那么几点,其一,劳民伤财,虽然郑和出海,经济利益十分丰厚,不过好处全部为皇室所得,士大夫们看着眼馋,又插不上嘴,便极力鼓吹出海无用。

其二,郑和下西洋的本质并非出海贸易,而是去寻找建文帝。当时朱棣曾经派出两路人马去寻找建文帝,一路是胡濙(ying),一路就是郑和的船队。

有没有找到建文帝史家并无定论,不过,最支持航海活动的朱棣薨逝之后,大家忙着争权夺位,谁也没心思去理睬当时已经年近花甲头发斑白的老郑和,以及他那似乎不切实际的航海壮举。

再然后,东南世家把持了航海贸易,他们在朝中势力庞大,全力鼓吹海禁,自然是出于自身的利益。

明朝的士绅阶层是福利最好的,他们种田不用交税,弄得很多良民不得不把田地挂靠在他们的名下,这也是后期压垮明朝的原因之一。他们掌握喉舌,国家要开矿,他们都骂国家与民争利。这些人尽得好处,却不干正事,光扯后腿,反正对于他们来说,换了谁做老板也一样,要用读书人。

说实话,张佑对这些人没有什么好印象,满清鞑子们南下的时候,妓女都懂得跳江殉明,他们呢,也就会写些“清风虽细难照我,明月何尝不照人”这样的诗吧。在明朝的时候,士绅阶层各种高贵风骨,换了个老板呢,“奴才奴才”的叫的也很顺溜。

同样是重文轻武,宋朝的士大夫比明朝的要有骨气的多,倒是明朝的皇帝们,昏君虽然不少,不过,民族气节方面,却没有一个孬种。

沉默片刻,张佑收回思绪,笑了笑说道:“先生放心吧,穆宗朝就开了海禁,皇帝那边肯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至于那些外臣们,有太傅大人镇着,估计也翻不起多大风浪,唯一可虑的,除了东南的那些氏族,就剩那些海上的势力们了。”

“原来你早就想到了,亏老夫还想着提醒你。”随着话声,张居正身穿一身轻便的湖纱紫袍走进了院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父子”谈心

“拜见首辅大人。”

“父亲。”

人们纷纷起身见礼,张居正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自己家里用不着这么拘束,都起来吧。”

说着话,亲自将楚全福搀了起来:“昨日,犬子多有冒犯,先生别往心里去,至于造宝船的事情,适才子诚已然给你分析过了,说得半点不错,所以你就放心便是,真有人找麻烦,自有他给你担着,实在不成,还有老夫了嘛!”

安抚了楚全福几句,他表示有话要和张佑说,众人知机,纷纷退了出去,很快,院子里就剩下他和张佑二人。

“坐吧。”张居正坐到石凳上面,指了指对面,示意张佑,同时问道:“你小子一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找老夫何事?”

张佑并不跟张居正客气,坦然坐到他对面,开门见山直接说道:“也没别的大事,就是对于您坦然接受太傅的职位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又要做霍光之谈了吗?”张居正笑了笑:“放心吧子诚,等忙过这段时间,老夫就又去平谷歇着了。”说这一顿,挑眉望向张佑:“或者,你感觉老夫不能胜任太傅之职?”

听她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张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赌气道:“何止是太傅,就您这功劳,给个太师都亏。”

张居正其实明白张佑的意思,知道他也是担心自己,不过,他自问早已想清楚了利弊,是以对于张佑的提醒并未放到心上去。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说道:“算了算了,你的好意老夫清楚,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吧,陛下的意思,是要封你为伯爵,你怎么看?”

他不想多谈,张佑也拿他没办法,随口道:“我能有什么意见?还不都是你们说了算。”

“好啦子诚,别赌气嘛,木已成舟,若老夫现在再去辞掉太傅的职位,岂非明摆着告诉陛下,老夫对他不信任吗?”

“唉!”张佑忍不住叹了口气,都是命啊,我已经尽力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其实从我本心来讲,并不想当什么劳什子伯爵,出风头是一回事,比如我让明报宣扬我与戚帅的赌约。当伯爵是另一回事,我有自知之明,太年轻,根基不稳固,爬的越高,记恨的人越多。”

张佑主动将话题扯了回来,张居正一边听一边频频额首,他早就猜到张佑能想明白这些,不过亲自从他嘴里听到,仍旧感觉十分欣慰。

“你能想通这一点,老夫十分开心,不过你也用不着太过担心,不过就是个虚名吧,你的实权在格物所总管这个身份,不与他们产生利益上的纠葛,如今又辞去了御医的身份,就算封你个伯爵也没什么大碍。说实话,最惹人诟病的其实还是你那个报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跟那帮文臣们争夺舆论引导权呢,这你都不怕,还怕当伯爵吗?”

“您说的也有道理,伯爵就伯爵吧,反正我也要离京了,再惹人忌恨,见不到人,慢慢也就把我淡忘了。”

张居正长长的眼眉豁然跳了一下,眼皮一抬,问道:“你要离京?陛下的意思?”

张佑点了点头,将昨日入宫见驾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张居正听得出神,待他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老夫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对他最是了解,他志向高远,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一般人很难入他法眼,却对你如此之好,想来还真是个异数。老实说,昨日朝会,你能当众辞去御医的职位,老夫十分满意,与后宫相交莫逆是把双刃剑,尤其你还是个外臣,早早绝了后患,对你是件好事。你少年老成,虑事周全,此次离京,老夫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唯一叮嘱你一句,无论你去什么地方,不要带家人。”

这一句叮咛内容十分隐晦,张佑却一下子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点了点头。

张居正欣慰的笑了笑,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和张佑这样聪明的人说话,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想好去哪里了吗?”

“没想好,”张佑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其实想去南方,不过陛下的意思,不希望我离的太远,我也正挠头呢。”

“离的太近,没有多大意义,所以也别一味的考虑皇帝的想法。老夫给你一个建议,去南京吧,那里是江南政治与经济的中心,水路回京的话,有个半月二十天的也就到了,你去那边,正好把造船厂开起来。”

张佑其实想到过南京,现在听张居正也这般建议自己,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就听您的,抽空我跟陛下说一声,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站起身,迎着朝阳舒展了一下筋骨,忽然叹了口气,转回身望向张佑,感慨道:“年轻真好啊,咱大明朝要是多一些你这样的年轻人就好了。”

张佑心中一动,微微笑道:“好端端的大人发的哪门子感慨?”

“还能是什么?帝国多事,弊政丛生,老夫耗时九年,仍旧见不到多大起色,老夫着急呀。”

“不会是曾大人说了什么事儿吧?”张佑问道。

张居正点了点头,对于张佑能够猜到这一点并不感到奇怪,说道:“要钱呗,宣府那边修长城,老夫离京之前,曾给他们拨过30万两银子,这还不到两个月吧,长城没修多少,就又过来讨银子了。”

“搞工程的嘛,一层扒一层,真正用到修长城的,能剩下10万两就不错了。您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底下人蝇营狗苟得猫腻,有什么事您不清楚的?”

“老夫自然清楚,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也知道这么多。老夫倒不是为了此事生气,是张家口那个知县,贪墨了银两不说,居然打着修建关隘的名义,向客商们征收重税,搞得民怨沸腾。”

“那位知县不是您的人吧?”张佑开玩笑道。

张居正瞪了他一眼:“废话,若是老夫的人,他敢这么嚣张?你不是聪明吗,猜猜?”

张佑来了兴致,嘿嘿一笑:“猜就猜,其实不难猜,朝廷内外满共就那么点势力,能让您堂堂太傅忌惮,除了冯保冯公公,估计再无二人了吧?”

“你呀,属狐狸的吧?”张居正笑骂一句:“行了,不和你说了,老夫得去见一见冯保,对了,若萱当副总编的事情,老夫已经说过他二哥了,你跟她说一声,随时都可以去你那报社供职了。”

说完这一句,张居正这才匆匆向门口走去。

第二百四十章 神补刀

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张居正自然不可能亲自去找冯保,倒不是他自恃身份,而是两人的身份都太过敏感,即使确实需要面谈,也得提前约好时间定好地点找个隐秘点的地方。

报信的人没有找到冯保,昨晚,徐爵给他送来了五万两银票,为的还是永宁公主结婚的事情,所以,给当办的奏折批红之后,他看了看时辰,直接去了坤宁宫,听都人们说李太后去了慈宁花园,忙又折了出来,奔往慈宁花园。

冯保出行从来都是前呼后拥,不过,如今见的是李太后,他可不敢摆架子,刚进慈宁花园,远远见临溪亭那边有人,忙让众随从等在原地,独自走了过去。

正是五月末时候,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不过临溪亭四周环水,接天碧叶层层包围,偶尔有风吹过,十分的凉爽。

荷花尚未开放,冯保走的近了,但闻琴声叮咚,有人轻声吟唱:“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待走的近了,他才发现,潞王朱翊镠端坐一张琴前,钩挑抹滑的抚琴,吟唱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堂堂的慈圣李太后。

走到庭前,他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在琴声止歇,吟唱结束,这才进亭跪倒:“老奴参见太后娘娘,见过潞王千岁,娘娘和殿下真是好雅兴啊,尤其是殿下,几日不见,琴艺又有长进,老奴侧耳旁听,琴声悠扬洒脱,以尽得此曲之精髓了。”

“大伴过誉了,孤王不过是偏好此道而已,真要论到琴艺,比大伴您差远了。”朱翊镠表现得十分谦虚,说着一顿:“对了,听说你最近得了一张好琴,名唤奔雷,孤王羡慕的紧,割爱不敢,什么时候让孤王品赏一番啊?”

冯保呵呵一笑:“殿下这消息够灵通的啊,什么品赏不品赏的,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改天老奴着人送到殿下府上就是。”

和一般的宦官不同,冯保是个文化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好琴道,技艺高绝,所以,听他只夸朱翊镠的琴技,李太后非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十分欣喜,笑道:“你二人就别互相恭维了,永亭(冯保字永亭),你不在司礼监呆着?怎么想着来看哀家了?”

“老奴惭愧,这些日子太岳不在,朝政繁忙,都没顾得上来给您请安。”

冯保话里的意思,无外乎就是说内阁离不得张居正。

这话正中李太后下怀,听得心中十分欢喜,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反而说道:“太岳能干哀家素来是知道的,不过,子维和汝默他们也是干员,你这话有些夸张吧?”

冯保和张居正合作愉快,内心当中,其实并不支持张居正退隐,闻言呵呵一笑,说道:“娘娘凤眼如炬,那张蒲州和申长州确实也算得上能臣,不过,可能是老奴和太傅大人合作惯了,乍然换人有些不习惯吧。”

“嗯,”李太后点了点螓首:“也是,你二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合作了有十来年了吧?听皇帝说,这次太岳回京,瞧着气色还算不错,应该不会再去偷懒了吧?”

冯保心中一动,说道:“娘娘误会太岳了,他可不是偷懒,是身子骨儿确实不成,不过,这段时间经过子诚帮他调养,据说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身子骨儿好了,太后娘娘应该就不会放他离开了吧。

“可哀家怎么听说,他还想回平谷疗养呢?”

冯保意有所指说道:“光身子骨儿好不成,这些年,为了咱大明,太岳得罪了无数人,有些忧谗畏讥恐怕也是有的。”

李太后秀眉微微一挑:“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哀家和皇帝信任他就是了。回头你告诉太岳,不要考虑太多,我们母子,绝不做过河拆桥的小人。”

冯保大喜,说道:“有了娘娘您这话,太岳若是还要乞休,可就不像话了。”

“不说他了,说说子诚吧,适才,听翊镠说,这两天,京城百姓们都在议论他和戚继光打赌的事儿,哀家听了,还真有点儿心向往之,你说,他俩谁的胜算更高啊?”

张太岳这是后继有人了,刚说完他就又扯到了他的儿子身上,冯保都忍不住有点妒忌,可惜自己那两个侄儿不争气,要是能赶上张子诚的一半,自己又何必如此费心巴伍得使劲捞银子呢?

心里转着思绪,冯保笑道:“这种事情老奴可猜不准,格物所看守严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保密工作做得又好,想探听探听消息都没地方去探听。”

“孤王倒是盼着张佑胜,按照《明报》上的说法,那个风力炼钢法一旦可以解决风力问题,投入使用,炼出来的钢材,以之打造火器,炸膛率起码要减八成,到时候,一旦咱们的部队全部装备上这种火器,那还不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啊!”

“是啊,哀家也是这么想的,估计那些百姓们想法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回头你见见子诚,提醒他一下,这么大的事情一定要好好多加提防,小心小人作祟。”

冯保有些不以为然,京畿重地,以那小子如今的身份地位,谁敢去捣乱?那不是寿星公吃砒霜找死吗?

想归想却不敢明说,点头应是,算是答应了下来,接着,状似无意的说道:“对了娘娘,今年永宁公主十五岁了吧?”

李太后笑道:“可不嘛,快到及笄的年龄了,你管着司礼监,又是看着她长大的,有合适的子弟,可要给她惦记着点儿。”

有这句话就够了,冯保笑着应了下来,并未提冯邦瑞的事情。

“对了,商量好派谁去辽东****了吗?”李太后忽然问道,刚刚举行过献俘仪式,间隔太短,所以,即使此次辽东大捷功在不世,朱翊钧却没有再次阅兵献俘的打算。

冯保说道:“内庭这边好说,陛下已经决定派李文进公公去,外庭那边还没找好人,本来子诚去最合适,他是天兵营的缔造者,不过,这不是他和戚继光的赌约快到日子了嘛……”

“嗯,”李太后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忽然回头说道:“有日子没见子诚的母亲了,夏荷,下午派人去传旨,就说哀家想她了,让她进宫陪哀家用晚膳。”

说罢回头,问冯保:“还有事么?没别的事就忙你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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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场戏

封赏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朝会之上,朱翊钧御口亲封,张佑为四等奉天翊卫推诚明威伯,其母敕封一品诰命夫人;张让为四等奉天翊卫推诚定远伯,其妻敕封一品诰命夫人;天兵营隶属四卫营,李文进身为御马监掌印,也被封为四等奉天翊卫诚意伯,其父李伟升为四等奉天翊卫推诚武清侯,赐丹书铁券。

另外,陈鹏由三品昭勇将军连越五级,升授正二品骠骑将军,加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升授辽东副总兵。李成梁升伯为侯,由三等翊运推诚宁远伯,升为四等奉天翊卫推诚宁远侯。

其余有功之臣,各有封赏。

在异姓爵位的分封上面,明初循元代旧制,洪武三年(1730),定封爵之制,分公,侯,伯三等,罢子,男不置。有明一代,授公,侯,伯爵者除功臣外戚外,还有宦官子弟与少数民族首领。受封而领丹书铁券者,为世袭封爵,否则为流爵,袭封则还其诰券,核定世留降除之等,爵位世袭,或降等以袭,如封侯,而世袭伯。

公,侯,伯封号分为四等,佐太祖定天下者曰开国辅运推诚;从成祖起兵,曰奉天靖难推诚;其余曰奉天翊运推诚和奉天翊卫推诚。武臣曰宣力武臣,文成曰守正文臣,岁禄以功为查。

此次大赏有功,其实最吃亏的就是张佑,张让和李文进都封了四等伯爵,身为天兵营的实际缔造者,仅仅给他个四等伯爵,还是个流爵,委实低了点。

不过这份封赏的名单是张居正拟出来的,朱翊钧都没有意见,别人自然更加不会说什么了。尤其是张佑的那些敌人们,免不了还有些幸灾乐祸。

张佑却已经很满意了,要知道伯爵位在正一品之上,入则可掌参五府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督帅,辖漕纲。戚继光那么大的功劳都没有得到这个爵位,张居正功高盖世也不过就是个太傅。他呢,才二十岁,由一个小小的医生,到如今的伯爵,满打满算才用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身为封赏****的钦差,李文进以及兵部尚书梁梦龙等人即日启程前往辽东,代天封赏有功之臣。

退朝之后,朱翊君先去慈庆宫给陈太后请安,别看陈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但是二人间的关系一直不错,这全都有赖于李太后的教诲,也因此,两宫太后之间十分和谐,同时也和陈太后性格温顺,与世无争不无关系。

母子二人随口扯了会子闲话,陈太后叮嘱朱翊钧一定要照顾好宁妃母子,之后,朱翊钧便出了慈庆宫,径直往延祺宫而去。

快到的时候,他远远看见前边路上聚集着一帮小宦官,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仿佛并未看到自己的圣驾,好奇心起:“去,张大受,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都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张大受自然心知肚明,他的心跳有些加速,躬身答应,快步向那帮小宦官们走去。

小宦官们都是捡着伶俐的挑的,戏演的十分好,惊呼,跪倒,以头触地,将惊吓不安表演的十分到位。

步辇继续向前,并未停歇,直到张大受手中拿着一张写着什么东西的白纸迎回来,这才停住。

“写的什么?”朱翊钧问道。

张大受双手捧着,低头奉上,嘴里不停:“奴婢没看,请万岁爷过目。”

“嗯!”张佑微哼了一声,伸手接过白纸,拿到面前随意瞥了一眼。

张大受一直偷眼打量他的动静,见他突然呼吸一滞,眉头高高耸起,心跳的不禁愈快,手心里全是汗。

朱翊钧已经被白纸上边的内容气疯了,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一把将纸揉成一团,狠狠丢了出去。

“混账东西!”他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谁,张大受心虚的缩了缩脖子,腿一软,跪倒在地,其余随驾人员见状,顿时全都跪了下去。

“去,给朕捡回来!”朱翊钧忽的又喝道。

张大受急忙爬向纸团,起身走到朱翊钧旁边交给他,头都没敢抬重,又跪了下去。

“这东西从哪儿来的?”朱翊钧问道,问话的对象自然是不远处跪在地上的那些小宦官。

这样的场景已经演习了无数次,不过是主角换成了真正的皇帝吧,一名小宦官向前爬了两步,战战兢兢的说道:“回万岁爷,奴婢们都是直殿监的小火者,负责这一片的卫生打扫,早晨的时候还打扫得干干净净,刚才路过,不知谁丢在这里那张白纸,上边……”

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以头触地,表现得十分惧怕。

“这么说,你们也不知道是谁丢在这里的呗?”朱翊钧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

小宦官们磕头如捣米,还是刚才那人,声音发颤的说道:“万岁爷恕罪,奴婢们真的不知道。”

想到白纸上面的内容,朱翊钧的心里倏地闪过一丝杀机,寒声道:“要你们何用?来人啊,拖下去全都杖毙。”

这可不符合剧情啊,小宦官们吓坏了,眼瞅着大汉将军们凶神恶煞的一窝蜂涌过来,胆子小的屎尿都吓了出来,一个劲儿地直嚷:“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

张大受也惊呆了,反应过来,深恐那些小宦官们有人被逼急了将自己招出来,急忙问道:“万岁爷那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啊?怎么就惹得龙颜大怒了呢?怕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这话提醒了朱翊钧,书信者明摆着要将次等惊天之秘告诉自己,这些小宦官不过是适逢其会吧,一下杖毙十多个,确实有伤阴骘,遂沉着脸摆了摆手:“算了,拖下去每人各杖二十,以儆效尤!”

这就附和预测了,二十廷杖,换一个进内书堂读书的机会,值了。

“另外,张大受,你将他们的名字全部记录下来交给朕,纸上的内容若有一丝泄露,便将他们全部杖毙。”

张大手提着的心放了下去,口头应是,没敢再多问,朱翊钧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将那纸团紧紧的攥在手中,沉思片刻,吩咐道:“起价,去延祺宫。”

这么大的事情,他琢磨了半天还是去跟郑梦儿商量一下再做打算。

第二百四十二章 贺礼,张诚很得意

沉着脸进了延祺宫前殿,郑梦儿见朱翊钧神色不善,急忙问道:“怎么了陛下,出什么事儿了吗?”

将一众都人全都撵了出去,朱翊钧将手中纸团递给郑梦儿:“半路上捡了个这东西,你看看吧。”说罢转身,气哼哼地坐到了炕沿上。

纸团已被汗水浸湿,郑梦儿小心翼翼的将其展开摊平,没等看完,已然是花容失色变,惊讶地说道:“子诚刚刚被封为伯爵,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为了中伤于他,居然不惜得罪皇后娘娘,你可得好好查查,绝对不能让娘娘和子诚蒙受这不白之冤。”

“朕也是这么想的,朕就是琢磨不明白子诚到底怎么得罪他们了,以至于让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

郑梦儿皱眉想了想:“我觉得应该和那《明报》有关系,以前的《邸报》和《京报》都掌握在那帮文臣手里,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如今《明报》虽未和他们正式交锋,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它的创办为的就是跟他们争夺舆论权,他们惹不起陛下您,自然要拿子诚开刀。”

朱翊钧微微额首:“你说的不错,也只有那些文人才能想出这般恶毒的主意,皇后那人虽然脾气差了点,不过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有些迟疑,郑梦儿冰雪聪明,很快就猜到他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内心深处想来还是有所怀疑的。

想到这里,她便说道:“我猜你对这件事情还是有所疑虑的,与其疑神疑鬼,今晚去一趟坤宁宫不就得了吗?”

这么说,并非是她存心害张佑,实在是在她的心目中,张佑一直是一位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按她现在得宠的程度,换做一般人,若是救过自己父亲的性命,早就找上门来了,他非但没有提过,反而隐隐有躲着自己的迹象。

所以对于纸上说的张佑帮皇后娘娘褪毛以来争宠的事情,他压根儿就不相信。

朱翊钧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也对,自打你入宫以来,朕已经很久没有留宿过坤宁宫了,查清楚些,朕心里也就踏实了。”

张佑受封伯爵,李烁也成了一品诰命夫人,阖府上下,自然是欢天喜地,从中午就大摆宴席,到了晚上,仍有客人。

当然,这些晚上才来的客人,都是些身份贵重的人,张居正戚继光他俩就不用说了,就连张四维申时行余有丁以及那些六部堂官们,也登门向其道贺。

酒席上杯光交错,都是有身份的人,即使心中有什么,表面上也绝不表现出来,一片声地夸赞张佑少年有为,倒也不必细述。

酒至半酣,一些人已经提早离席,冯保张宏徐爵以及张诚四人居然联袂来访,张佑和张居正亲自将四人迎进门,客套了半天这才重排座次落座。

张宏是格物所的掌印,名义上来说是张佑的顶头上司,不过两人并不熟,只在当初格物所开张时吃过一次饭,平日偶或见面,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至于张诚,就更不用说了,吃饭都是头一次。

“内相大人,两位张公公,你们可是大忙人,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共饮一杯之后,张居正笑呵呵的问道。

张宏咳嗽两声笑道:“子诚可是咱家的下属呢,如今他受封伯爵,咱家也是与有荣焉,自然要过来看看。”说着话,自怀中摸出一个扁盒儿打开,露出一只绿油油的簪子,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推到张佑面前。

“子诚你开了那么多家银号,咱家知道你不缺钱?这枚簪子不过是祝贺令慈敕封一品诰命,一点小小心意吧。”

“公公太客气了,下官在这儿替母亲大人谢谢您了。”

“如今你是伯爵了,可别再自称‘下官’。”张宏笑道说着咳嗽了两声。

“公公您没事儿吧?”张佑问了一句,接着道:“一直想给您看看,成日里瞎忙,老是忘,不过我瞧着,您这咳嗽比以前好像差些了,气色也好,应该是遇到高人了吧?有机会的话,还求公公替我引荐引荐。”

“伯爵爷不愧有神医之名,这是见猎心喜啦?”张诚细声细气的插口:“说起来,这位名医还是伯爵爷您的老乡呢,姓黄,叫黄伯强,不知道伯爵爷听说过没有?”

张佑眼睛微眯,心说原来是他,稍一琢磨,顿时猜到宫中定然是已然发动了,张诚这是感觉自己必定无法幸免,这才会将黄伯强透露出来。

这是有恃无恐,跟自己宣战呢。

张勇暗自冷笑,说道:“原来是黄郎中,自然认识。当初定远伯中煤毒,若不是他紧急处理,等不到我出手救治,怕是就已然撒手人寰了。”

张诚面色微变。

冯保说道:“这事儿咱家有所耳闻,你那神医之名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传出去的吧?”

张佑扫了张宏和张诚一眼,谦虚的道:“内相大人谬赞了,晚辈这点三脚猫功夫,不过就是看个头疼脑热的吧,神医之名可当不起。”

他越是这么谦虚,张诚越是感觉他在讽刺自己,不过他并不生气,反而有些快意地想到:“嚣张吧,你就使劲儿的嚣张,等会儿万岁爷见到姓王的那个娘们成了白虎,咱家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跟咱家还这么谦虚,看看太傅大人气色多好,这不都是你的功劳嘛?”冯保笑着说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张公公送的这簪子,怕不得值五千两银子吧,咱家自然也不能太过寒酸,樵野先生,去把那琴拿上来吧。”

徐爵应声出门,很快便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一把琴走了进来,将其放在冯保的面前。

冯保宁息闭目,四下顿时一静,接着他睁开眼睛,抬手放在琴上,钩挑抹滑,很快,《沧海一声笑》的曲子便自他手指尖流泻而出。

琴韵悠远,琴曲豪迈,配上冯保出神入化的技艺,可谓相得益彰,比起当初张佳琳弹奏此曲时又是一番滋味。

张佑已经看出来了,此琴正是刘戡之重金收买的那把奔雷,顿时大喜,待琴声结束,急忙道谢,说道:“佳琳最喜欢这把琴了,我若将其转赠于她,公公不生气吧?”

冯保呵呵一笑:“你说呢?这琴可不光那丫头惦记着,潞王殿下也想着呢,现在给了你,咱家正发愁拿什么打发潞王呢!”

这么一说,张佑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两位老祖宗都送了重礼,咱家不敢攀比,却也有一个小物事要送给伯爵爷。”张诚说道,拍了拍手,很快,两名小火者抬着一个大家伙走了进来,那物事上边盖着红布,众人好奇地望着,张诚上前亲自将布揭开,待里边的物事露出来,众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瞪大了眼睛。

第二百四十三章 莫测高深

原来红布下不是别物,居然是一座高达一米,造型精美的座钟。

此时的钟表所用的动力还是铁质发条,要等到伽利略提出等时性理论,到17世纪中期才会出现摆钟。

这本是稀罕物,乃是由西方漂洋过海来到大明的,报时虽然并不特别准确,却仍旧价值不菲。

只可惜华夏人普遍迷信,送钟与送终谐音,达官富贾之间,除非关系特别默契,否则断无以此物道贺之礼。

吃惊过后,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张佑的身上,纷纷暗想,难怪张宏与张诚联袂道贺,这哪里是道贺嘛,分明就是添膈应来了,估计为的还是张鲸之死,耿耿于怀吧?

张佑还没说话,冯保倒先沉着脸开了口:“张诚,你这是什么意思?张鲸之死,死有余辜,莫非你还有点不服气吗?”

“冯公公,您这话小的可不敢接,这钟花了小的两千两白银,虽比不得您老奔雷琴,毕竟也是小的一份心意,怎么就跟张鲸扯到一起了呢?”

张诚欠身说道,脸上虽然挂着笑,语气却着实不那么平和,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起来。

张居正的脸色一片阴霾,不过就是司礼监一个小小的秉笔罢了,居然欺上门来,真以为老夫是吃干饭的不成?

他不动声色斜了张佑一眼,静观其变。

眼见冯保就要发怒,张佑嘻嘻一笑,说:“算了冯公公,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两千两银子够买200亩良田了,其实并不是小数目,张佑故意这么说,不过是气张诚吧。

“子诚,你年轻不懂,这根本就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今日是你受封伯爵的大好日子,他却送钟于你,居心何在?”

张佑装作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模样,一拍脑门儿:“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公公是生这个气啊,嗨,不就是个送终嘛,真要这么灵验,那我就赶紧买上十个八个这种东西,看谁不顺眼就给他送一个去。”

“就是嘛,冯公公,小的就知道伯爵爷心胸坦荡,不会在乎这些。”张诚细声细气笑道,心头冷笑,灵验不灵验,待会儿就知道了。

一场小插曲,张佑都不在乎,冯保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心里却不免暗暗有些佩服他的气度,少居高位,不骄不躁,这般有涵养,实在是个异数。又想,不都说这小子小心眼吗?莫非传言有误?

喜怒不形之于外,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应有的素养。

张居正对张佑的表现十分满意,本来就是,无谓的争执没有任何意义,不动手则已,只要动手就要杀的对方片甲不留,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并不知道张佑与皇后之间的秘密,所以也就无从猜测张佑的心思,张佑心知肚明,张宏和张诚父子根本就不是来给自己道贺的,纯粹就是来看笑话。

只可惜,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众人各怀心思,表面上气氛却又渐渐融洽了起来。

杯来盏往斛光交错,酒文化由古至今,乃是华夏文明的精髓。

酒至半酣,不知是谁提头,众人行起了酒令,张佑素喜诗词,虽无多么高深的造诣,倒也勉强能够应付下来。

然后不知是谁提议,要伯爵爷唱一曲,于是冯保也来了兴致,亲自抚琴为其伴奏,一曲《沧海一声笑》笑下来,众人兴致不减,又唱了一遍《笑红尘》,这才作罢。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细听一下,已是三更天了。

张宏父子对视一眼,暗暗奇怪,净事房宋公公明明说了今晚万岁爷要留宿坤宁宫,都这时辰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万岁爷还没有和王娘娘休息?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时辰不早了,诸位身居要职,干了这最后一杯,就散了吧。”

张居正可猜不到张宏与张诚这对父子心中的小九九,起身提杯说道,他是外臣首领,身份贵重,如此提议,自然没有人反对,于是人们纷纷起身,一饮而尽,告辞而去。

张宏父子落在了后边,待冯保也离开之后,这才拱手道别。

其时众人皆散,大门口只余张佑张居正与张宏父子四人,气死风灯高高挂在门楼,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有微风吹过,那影子便有些摇晃,夜深人静,瞧着还有些慎得慌。

“今日着实晚了一些,夜深人静,免不了邪气作祟,两位公公谨慎一些。”

眼看张宏张诚就要上轿,张佑意有所指的说道。

“哈哈哈……子诚说笑了,咱家都是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就有邪气,也找不到咱家头上,倒是你,年轻多才,可要留心桃花劫哦。”

说笑一句,张宏咳嗽着上了轿子。

张诚说道:“多谢伯爵爷提醒,不过邪气上门也分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还是让那些心中有鬼的担心去吧。”

“说的也是,反正咱们也问心无愧,倒是张某多虑了,请。”

张诚拱拱手上了轿子,待轿子远去,张居正这才问道:“子诚啊,听刚才你与张宏父子说话暗藏机锋,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老夫吧?”

“太傅大人多虑了,他敢送钟给我,怎么我也得给他添点膈应才是。”

“不太像’”张居正摇了摇头:“你可不是那种爱占口头上便宜的人,说着停顿下来,见张佑,并无解释的意思,摆摆手:“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想说,老夫就不问了,总之一句话,用到老夫时,不用客气。”

这边张居正暗暗好奇,走的那两位心里边也是奇怪的很,刚拐过街角便停了下来,上了一个轿子。

“义父,孩儿怎么感觉这张佑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张宏说道:“咱家也有这种感觉,不过那张大受办事还算细致,应该不会走漏风声才对嘛。”

“但愿吧,”张诚被张佑的几句话搞得心事重重,说道:“都这个时辰了,宫里还没消息,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啊。”

张宏点了点头,也不管轿子里黑咕隆咚,张诚看得见看不见,吩咐道:“让他们走快些,回去之后赶紧去看看动静。”

“也只能这样了。”张诚心里十分不安,实在是张佑的反应太过奇怪,让他觉得有些莫测高深,边说边提高了声音,吩咐外边抬轿子的加快速度,越快越好。

第二百四十四章 眼不见心不烦

父子俩在东华门分手,张宏回了自己府邸,张诚独自进了紫禁城。

他是坤宁宫的管事牌子,又兼着秉笔太监的身份,哪怕深更半夜,也没人敢于阻拦。

殿门口值宿的小宦官以陈友为首,张诚迈步上了丹墀,招手将其叫了过来:“没什么事吧?娘娘找过咱家吗?”声音压得很低,生恐惊动了里边的朱翊钧。

陈友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公公的话,还真找你来着,听说您去了明威伯府,倒也并未说什么。”

张诚心里有鬼,又问“娘娘歇下了吧?”倒没敢提朱翊钧,生恐陈友联想到什么。

“早就歇下了,万岁爷来着,本来说要留宿在咱们宫里,后来不知为何又走了,娘娘许是心里有气,刚过亥时就歇息了。”

张诚一惊,故作不知:“万岁爷来着,怎么又走了呢?”

陈友说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也不敢问。”

张诚有心进殿去打问一下,又感觉太过刻意,摆了摆手,转身下了丹墀,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呢?万岁爷来了又走,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假如朱翊钧发现王皇后的秘密,王皇后不可能心安理得的休息,而朱翊钧势必暴露,早就派人去抓张佑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会不会是王皇后推说自己来月信了?

不过也不对呀,换成自己,若是没有见过那封告密信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管你有没有月信,扒光了,看看再说。

躺在床上,他越想头越大,却万万也想不到,自己和张大受之间的密谈内容,早已为王皇后知晓。

辗转反侧了半天,反正也是睡不着,他干脆起身出宫去乾清宫寻张大受,只是走到一半又犹豫了,这么晚了,别人问起时,怎么说?

莫不是张大受那小子走路了风声吧?他突然想起张佑的反应,若真是如此的话,怕王皇后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只是她的毛明明已经掉光了啊,就算张佑帮他治疗,这才几天,不可能这么快就长起来呀。

这几天晚上他忙着搞阴谋,并未在坤宁宫留宿,是以,还真不清楚张佑有没有来过。

他突然开始有些后悔,若是早能想到这种方法提醒朱翊钧,当初就不去找张大受了,这种掉脑袋的大事,每多一个环节,便多一份风险。

一宿就在这么惶惶不安当中度过,天刚朦朦亮,张诚洗漱一番,赶往正殿。

陈矩也在,见他眼睛中布满血丝,不免心头冷笑。

打个招呼,两人寒暄两句,张诚心中有事,并未发现陈矩神色异样。

王皇后素来有早起的习惯,张诚赶到暖阁之后,发现她早已坐到梳妆台前,如云般的秀发披散,急忙走到她身后,顺手拿起了旁边的梳子。

王喜姐皱了皱眉,强忍着对他的厌恶,任其帮自己梳头,假意问道:“这两天你忙什么呢?也见不着你的人影。”

“这不是辽阳大捷吗,****封赏的事多,冯公公他们忙不开,昨晚又去明威伯府道贺,说到这里,张诚顿了一下,故作随意地问道:“对了,听说昨晚万岁爷来了,怎么又走了?”

“没啥,就过来看看,本宫身子不爽利。”王喜姐随口说道,接着又道:“对了,听陈矩讲了个稀罕事儿,他老家有个老汉养了一条土狗,有一次家里来贵客,想吃肉,那老汉便把狗叫过来,拿起石头狠狠砸在它的脑袋上,第一次没砸死,狗被吓了一跳,惊恐地跑掉了,他便再次叫他,那狗有些疑虑,不过仍旧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于是老汉再次举起手中的石头,狠狠砸在它脑袋上,这次,那狗当场毙命。”

张诚一下没明白王喜姐讲这故事的意义,随口搭话:“这事儿不稀奇。狗对主人最忠心了,打都打不跑,猫就不行,谁给他好吃的,他就去谁家。”

“是吗?”王喜姐笑了笑,玩笑似的说道:“那你是愿意做狗啊还是做猫啊?”

张诚信誓旦旦的说:“娘娘对老奴这么好,老奴要做娘娘的一条狗,忠心耿耿,绝不有二心。”

“但愿吧。”王喜姐语气淡淡的说道,接着叹了口气:“可惜呀,人跟狗不同,人有私心,狗没有……行了,不说这些了,赶明儿给本宫找条狗来,你不是忙嘛,下去吧,把陈矩给本宫叫起来。”

张诚有些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反驳,放下梳子乖乖地退了出去,越想越不对劲,却又怎么也想不通毛病究竟出在哪里,一颗心七上八下,就跟吊了个小狼似的。

他愈发后悔不该趟这潭浑水,张鲸死就死呗,自己还更得张宏器重了呢,人家张佑如今是如日中天,别人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走到他对立的面上了。

不会是真的中邪了吧?想到昨晚分手时张佑的话,他忍不住安慰自己:就算皇后知道了些什么,肯定也查不到自己头上,自己得稳住,先看看情况,实在不成,只能对不住张大受了。

张成内心忐忑的出宫去找张宏商议,陈矩则去见王喜姐。

“说真的,一见到他,本宫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宰了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娘娘消消火,小不忍则乱大谋,虽然咱们用张大人的法子暂时应付了万岁爷,张公公却毕竟掌握您的秘密,万一把他逼急了,对您没好处。”

“本宫知道,只是……算了,不提他了,回头你问问张佑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不动声色地把他除了。另外,这两宿,他也没有进宫为本宫针灸,催催他,总不能让本宫总是黏着那个东西吧!”

“内臣醒得了。”

“你办事还算谨慎,好好干,抽空本宫和两位太后娘娘说一声,提你做坤宁宫的管事牌子。”

“多谢娘娘赏识,这是内臣的荣幸,只是张公公那里……”

王喜姐冷笑一声说道:“他不是说司礼监事儿多吗?眼不见心不烦,让他专心做他的秉笔太监去吧。”

陈矩虽然深恨张诚恶毒,听到此处却并未有幸灾乐祸的心思,反而有些感慨,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张诚在后庭当中也算是位极人臣了吧,如今,张鲸一死,冯保得岁数也不小了,司礼监中秉笔随堂太监当中,抛开张宏不提,张诚的威望以及受宠程度,绝对是拔尖的,只要安心本分的做事,不定哪天就掌印东厂了,司礼监掌印不出意外的话也会落在他的手里,现在皇后娘娘把他恨到了骨子里,什么前途,能保住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关于军政分割的构想

格物所后院,木质的鼓风机已经安装调试完毕,巨大的叶轮足足有两人高,其动力来自于懒人锯动力的翻版,只不过要大上好几倍而已,用健马拉动,叶轮的前方,是长长的方形木箱,一直向外延伸出去,越缩越小,到口径的地方,刚刚两尺见方,用木架托着,从就是一个长长的梯形体。

叶轮的轴承是张佑按照后世所打造,内嵌光滑的钢珠,以猪油做润滑,其钢材虽然比不得后世,却已经是当今最好的钢材,按照其抗磨能力,每个轴承平均使用寿命达到一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得益于格物所内部统一的度量衡,若非张佑极力普及,也做不出大小几乎一样的钢珠。

整个鼓风机造价不菲,材料费人工费,乱七八糟,整个算下来起码需要两千多两白银。

当然,这是头一次制作,等以后有了经验,成本会慢慢降下来。

鼓风机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16匹健马同时转动,站在出风口能把人吹个跟头。

看到这些,戚继光惊喜交加,坦然对张佑说道:“下官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那唐二壮跟毕宏全他们……?”

“都是你的,下官说话算话,这就给他们办手续。”

张居正站在旁边,脸上堆满了笑容,捋着长髯说道:“子诚啊子诚,世间有你,真是咱们大明的幸运,有了这股风机,那风力炼钢法很快就能量产,你可真是国之福星啊?”

“谁说不是呢,知道吗太傅大人,这世间我就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您,一个就是子诚了。”

张戚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没口子夸赞,张佑都被弄得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苦笑说道:“您二位,一位是堂堂太傅,一位是军中统帅,这般夸赞一个晚辈,传出去,就不怕外人笑话您二位没见过世面吗?”

“谁要敢笑话我没见过世面,我就找到他家去,逼着他给我做个鼓风机出来。”戚继光笑道,接着有些感慨:“其实,真要说起来,还得感谢陛下慧眼独具,用人不拘一格,说句你不爱听的,几个月之前,你还不过就是平谷的一个小医生,虽然当初我就觉得你前途无量,却也没有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已然是大明的伯爵了。”

“羡慕吧?”张佑开着玩笑,他和戚继光是老相识,本来戚继光是称呼他伯爵爷的,被他说了一顿,这才恢复了平日的称呼。

戚继光点了点头:“羡慕,怎么不羡慕,都快羡慕死了。”

这当然都是开玩笑,此刻三人已经回了格物所张佑的办公室,毕宏全沏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张佑看着他忙完,冲他摆了摆手,毕宏全很机灵,心知三人有话要说,交代一句有事招呼他便退了出去。

至于郭造卿他们,陪着张居正和戚继光参观完鼓风机之后便各去忙各的了。

“把毕宏全撵出去,伯爵爷不会是有什么话要说吧?”戚继光笑问道。

张佑的脸色却严肃了下来,视线从戚继光身上挪到张居正身上,又从张居正脸上挪回戚继光身上。

“戚帅猜着了,今天我请太傅大人和您过来,其实并非仅仅是参观鼓风机,而是想给太傅大人和您提个建议,当然,这事主要还是太傅大人说了算。”

“老夫就说嘛,明明后天才是你跟元敬的赌约之日,说说看,什么建议?”

“您不是一直致力于军备改革的事情吗,我想向您提供一个思路,由朝廷出面,专门组建一所用来培训军队中下级官员的学校,百姓当中有志于军旅的人,都可以进学校学习,毕业之后,按照学习成绩,授予武职,军队现役将官,也可以来学校学习。

另外,在此基础之上,军队高层,形成一种制度,高层武将定时调动,比如戚帅和宁远侯……”

这其实是后世的经验,经实践检验,对于军队战斗力的提升以及有效防止高层将领拥兵自重很有效果。所以,听到这里,戚继光眼前一亮,只因张居正尚未表态,这才没有说啥。

张居正想的却比戚继光要多一些,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臭小子,野心不小嘛,心眼儿也多,说说,不会是你想当这个学校的祭酒吧?”

国子监的最高领导就叫祭酒,差不多就和校长一个意思。

张佑嘿嘿一笑:“大人您这回可猜错了,我有自知之明,可没有这么大的野心,部队的灵魂只能是一个人,所以这个祭酒也只有他才能担任。”

“你是说陛下?”戚继光忍不住问道。

张佑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陛下。”

张居正沉吟起来,良久才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记得老夫曾经说过,君权需要制约,若是按照你这方法,用不了几年,部队就会被皇帝完全掌握了,到那时……”

“大人,您想左了,我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只是如今的现状就理想了吗?说句不客气的,如今的权利其实归根结底在内阁与司礼监的手中,冯保与您交好,所以您的改革才能畅通无阻。

这也是宦官乱政的根源,说白了,外臣咄咄逼人,皇帝的命令无法顺利实行,这才给了太监参政的机会。

每个人都是渴望权力的,权力是男人的春药嘛。

从这一点上来说,一味的想要制约君主的权力,本身就不符合自然规律,所以堵不如疏,依照我的设想,身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最需要掌握的便是军队的完全效忠,只有如此才能保证皇家的合法统治地位不受到侵犯——枪杆子出政权嘛,历朝历代,谁家的天下也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至于其他的政事,反倒应该由内阁来处理,如此一来,有军权做保证,皇权便不至于旁落,而内阁这边,由于财政等等尽在掌握,在皇帝面前,便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二者互相制约,才能保证国家富强国祚长久。”

张居正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戚继光也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张佑,他万万也想不到,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居然能够想的这般长远,他忽然发现,每一次觉得足够了解张佑的时候,张佑总能够出其不意的让他重新认识。

这是一个神奇的年轻人,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其成就恐怕不在太傅大人之下,自己能够认识他,还成了他的忘年之交,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啊!

“离经叛道已经不足以形容你了,老夫有时候经常在想,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总有这些奇思妙想冒出来呢?”

张居正说道,又道:“我承认,你的设想很好,不过却有点过于理想化了,还是你刚才说的,权力是男人的春药,就算你帮着陛下掌握了军权,他也不会甘心情愿将政权让出来的。”

“我知道,也没想着马上实现,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儿得一件一件办,一代不行就两代,总有实现的那一天嘛!”张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为今之计,最主要的还是将学校先开起来,这对陛下是件好事,他一定不会反对,倒是那些文臣,还得太傅大人出面安抚,另外,还有件必须要办的大事,宁远侯出任辽东总兵太久了,必须要给他挪个位置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张家口出事了

“你担心他拥兵自重?”张居正神情十分凝重。

张佑微微点头:“有一点吧,其实也是想保护他,毕竟他在辽东待的时间太久了,功勋又重,已有功高震主之嫌,加上他纵容属下,贪赃枉法,又有前次虚报军功的事情,不满他的人,估计比嫉恨我的都多,万一哪天没人护着他……”

“其实也不是有人要护着他,实在是此人早已对官场的套路摸得清清楚楚。”

说到此处,张居正瞥了一眼旁边的戚继光,露出一丝惋惜之色,说道:“其实,元敬和他都有大将之才,只可惜元敬和他行事风格绝不相同,元敬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无论做何事,都力求做到完美,比如东南平倭,为了对付倭寇,创造出了鸳鸯阵,杀的,他们丢盔弃甲,再不敢来犯。

然后镇守蓟辽,修长城,组建车兵,与鞑靼对敌,车步骑三兵种协同作战,敌军闻风丧胆,已经多年没有战事。

李成梁不同,辽东情况复杂,部落林立,他从来都是打一个拉一个,却又不允许任何一个部落真正强大起来,所以他总是有仗可打,胜利来的也容易。

前些年,陛下没有亲政,李太后和陈太后两位娘娘都是女人家,自然觉得李成良比较厉害,加之元敬做的事都是耗银子的事,所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颇有些唏嘘的望着戚继光,显得有些愧疚。

“太岳兄不必如此,末将只愿天下永享太平,封不封爵的,其实并不如何看重。”戚继光说道。

说着一顿,又道:“其实不光两宫太后,本来末将做的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弹劾我劳民伤财的折子还少吗?”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十分坦然。

张佑肃然起敬,感慨万千地说道:“太平本为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大帅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偏偏……晚辈佩服。”

他本来就想将戚继光与李成梁对调,此时不禁更将坚定了信心,望回张居正说道:“既然太傅大人也为戚元帅鸣不平,干脆就让他替代李成梁去当辽东总兵,也正好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我想,以戚帅之才,不出五年,必定能还辽东百姓一个太平。”

有句话他没有直说,只在心里想到,以戚继光的行事风格,若能真的镇守辽东,那些女真辫子们想要崛起,恐怕就难了吧?

“老夫尽力而为吧,这件事情你也要出力,你如今在陛下那边的影响力,怕不在老夫之下。”

张佑点了点头,戚继光刚想说些什么,张居正的护卫领班雷晓匆匆走了进来:“不好了老爷,张家口出事了……”说着话,将一封奏折递给张居正。

“张家口?”说着话,张居正便看那份加急奏折,看了半截儿便气的横眉竖目,“啪”的一声将奏折摔在旁边的茶几上,起身踱了两步说道:“太不像话了,早就知道会出事,果然还是出事了。”

戚继光在旁不禁问道:“怎么了大人,出了什么事?”

“客商暴乱,三百多人占据了当地最大的一家酒楼,还把过去谈判的县丞扣押起来当人质,威胁知县,若不取消‘修关税’,就和县丞以及那些吃饭的达官贵人们一同饿死在酒楼里。”

戚继光吓了一跳,急忙捡起奏折飞快看了一遍,又恭恭敬敬地放回到茶几上,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素来谨慎,即使和张居正相交莫逆,不过此事不是他的管辖范围,问不到头上的情况下,自然不肯妄加议论。

“元敬你怎么看?”

张佑就在旁边,戚继光没有想到张居正居然第一个就问到了自己,想了一阵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兵部行文,派兵镇压,拿住为首的剐了他,隆庆议和这么多年了,太平盛世,如此嚣张,绝不能轻恕。”

张佑确是知道根底的,急忙说道:“万万不可。”

“为什么?”张居正冷冷的问道。

“第一,事出有因。第二,派兵镇压虽然省事,却无法周全朝廷的体面,那些客商们既然敢这样做,自然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对峙起来,万一那些人被逼急了伤了人,传出去,让百姓们怎么想?”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你有什么周全的办法吗?”

“很简单,同意他们的要求便是,本来大人不是也对那所谓的‘修关税’很不满嘛!”

张居正冷冷地摇了摇头:“不成,老夫虽然不赞成‘修关税’,不过,这毕竟是一县的政令,若是就此开了先例,群起而效仿,那还不乱了套?就是你刚才说的,朝廷还是需要体统的。”

张佑有些不以为然,他太了解官逼民反的情况了,那些客商定然也是被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否则的话,普通百姓但凡有些活路,谁又愿意和官府作对呢?

不过看张居正的样子,不太像好被说服,便将一肚子话压了回去,摊手道:“那我可就没有法子了。”

张居正说道:“你虽然聪明,不过在政事方面没有经验,想不到好办法也很正常,此事不是小事,老夫这就去内阁和汝默他们商议一下。”

说着便往外走,走到门口,见戚继光没动,他便停了下来招呼:“元敬,你懂军事,也陪老夫走一遭吧。”戚继光这才答应着跟了上去。

两人同乘一轿子直驱内阁,张四维申时行余有丁都在,将奏折给他们过目,张居正说道:“元敬懂军事,正好和本官在一起,就把他叫了过来,大家议一议,此事怎么处理?”

张四维寒声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派兵剿杀,朝廷体面要紧,万不可向他们妥协。”

张居正忙将张佑的话讲了一遍,表示这并不是一个好方法,不过却没提到张佑。

余有丁见状说道:“既然太傅大人不支持剿杀,卑职认为围而不打也是一个好法子,时间长了未必就没有倒戈的。”

“不想剿杀不是心疼他们,适才张大人说得也有道理,不能助长他们的气焰。”张居正说道。

申时行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宣府那边是邪教白莲教流窜活动的地方,据说又新兴起了一个黄天教,因此下官觉得,宁可丢一个县丞,也决不能让这群匪徒得逞,这是中心思想。另外发文给李如松,让他派兵将张家口戒严,同时严密封锁消息,不得擅自传播,等候朝廷派员处置。咱们离的太远,太详细的,也议不出什么,找一位干练的官员为钦差大臣,过去处理才是正经。”

第二百四十七章 孙承宗

客商扣押县丞,要说背后无人策划,打死张佑都不相信,不过此事他自觉与己无关,由张居正他们处理,量也出不了多大乱子,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后天就是他和戚继光赌约到期之日,如今虽然让提戚继光提前见到了鼓风机,《明报》渲染了这么久,等到后天鼓风机仍旧需要当众亮相。这是一件长脸的事情,当然是越稳妥越好,于是他就把郭造卿他们几个管事的叫来,仔细商议了一番,这才回府。

府里边很热闹,原来是唐二壮他们回来了,一个个黑瘦黑瘦的,身上穿着定做的迷彩服,英姿勃勃,十分精神,见张佑进门,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以唐二壮为首,一同跪倒在地,行参见明威伯的大礼。

望着眼前一众笑脸,张佑十分欣慰,安抚众人几句,又招呼下人,吩咐下去,中午要大摆宴席,犒赏这些人。

众人齐声道谢,曹云金,先回了宫,唐二壮正想问要不要请他,门房突然领进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

张佑一看认识,叫张伟光,是个办事很稳重的年轻小伙子,这一次张夫人和李岩一起去张家口,便带得有他,忙问:“夫人回来了吗?”

“回伯爵爷,小人正要给您汇报呢,夫人和李大家在张家口被人扣住了。”

张佑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不会是客商扣押县丞的事情吧?”同时暗想,李妍武功高强,怎么会被扣住了?

“原来伯爵爷也知道这件事了,”张伟光略有些诧异,接着说道:“此事和张家口知县韩玉玺有关,这小子仗着是冯邦宁的把兄弟,胆大妄为,不光贪污宣大总督郑大人修建关隘的银两,还以此为名义,对来往客商收取重税,导致民怨沸腾,两位夫人不过适逢其会吧。”

“李大家武功高强,怎么会被扣住呢?”唐二壮是亲眼见过李岩伸手的人,不解地问道。

张伟光说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听人说,那些客商背后,有白莲教暗中指使。”

“混账东西!”唐二壮怒骂了一句,回身跪倒在张佑面前:“少爷,让我带弟兄们去吧,我保证,一定宰了那些王八蛋,平安救出两位夫人。”

其余众人也跪倒在地,张佑寒着脸说道:“不,我要亲自去一趟张家口。”

“可是后天就是……”钱倭瓜插话道。

张佑说道:“你马上去通知郭先生,后天的事情由他主持,然后,家里的事情交给你。不要和我母亲说,若若问起的话,就说我……”

“我都听到了,还想瞒着我吗?”李烁的声音忽然传来,张佑一怔,急忙回身迎了上去:“母亲……”

“别说了,救人要紧,这事为娘支持你,家里用不着你操心,速去速回,一定要将你姨娘和姑姑安全救出来。”

李烁斩钉截铁的说道,神情柔和下来,玉手轻舒,搭在张佑的肩膀上:“去吧,注意安全。”

就在张佑带着唐二壮他们疾驰出京的时候,张居正也和张四维联袂进宫,就张家口出现的这件大案向朱翊钧做汇报。

寒着脸听完,朱翊钧问道:“你们内阁商议出什么章程来没有?”

“依汝默的主意,行文山西总兵李如松,让他派兵支援,另外,择能员委其钦差之责,亲赴张家口处理。”

“想好派谁去了么?”朱翊钧感觉如此处置还算妥当,神色略霁和了些。

“御史魏允桢办事干练,前次辽东虚报军功事件处理的十分妥帖,卑职们准备派他去。”张四维说道。

听张四维提到前次辽东虚报军功之事,朱翊钧忍不住暗暗冷笑了一声,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倒霉的副总兵不过是替李成梁背黑锅吧,有李太后出面,结局早就是注定了的。

“魏允桢啊?”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朕的意见,暂时就不要派钦差了,怀安道兵备使房守士就很能干,加上宣大总督郑洛和山西总兵李如松,若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朝廷养着他们还有什么用?”

“陛下英明,房守士这人确实不错,任户部陕西司主事的时候,执法如山,公正廉明,铲除贪官污吏,万民皆有口碑,后来他升任户部郎中,重视调查研究,体恤民情,雪冤案,重农桑,办学校,深得民心,离任时百姓跪哭挽留……”

听张居正侃侃而谈,历数房守士功绩,信手拈来一般,朱翊钧十分佩服,打断他道:“先生博闻强记,不愧为内阁首辅,天下官员,怕都在您脑子里吧?就这样吧,先不派钦差了,不过行文当中要有这层意思,”

他起身踱了几步,望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慢吞吞说道:“让郑洛和房守士就地处置,李如松配合,最好不要惊动的人太多……没别的事朕就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有急事的话,派人去慈宁宫找朕吧。”

明制,于各省重要地方设整饬兵备的道员,置于各省重要地区,洪武年间始置,本来是由布政司参政或按察司至总兵处整理文书,参与机要之临时性差遣,弘治年间方开始于各省军事要冲遍置整饬兵备之道员,掌监督军事之责,并可直接参与作战行动。

兵备道隶属于总兵,但却不是准缺,而是由布政司,按察司两司的参政,参议,副使,佥事兼任,因此,出任兵备道的这个人的品级,是以他本身的官衔为准,房守士是山西按察司的佥事,乃是正五品官员。

此刻,他已经到达了张家口,知县韩玉玺亲率三班衙役迎到县衙门口,寒暄几句,邀其进县衙休息,却被他寒着脸拒绝,直接要求韩玉玺带他去现场看看情况。

韩玉玺,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事件毕竟出在自己治下,房守士远道而来,专为此处理此事,怎么也不能驳了面子,所以虽然腹诽不已,表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领着房守士他们一行人,直奔宴宾楼而去。

宴宾楼是张家口最豪华的酒楼,高有三层,后边是五进的院落,占地很广,不过,此刻四周却已然被张家口千户所的官兵团团包围,里边静悄悄的,隐隐有女子哭泣的声音传来。

高坐马背之上,房守士打量良久,肃然问旁边的年轻人:“稚绳,你怎么看?”

年轻人名为孙承宗,字稚绳,铁面剑眉,须髯戟张,十分的英武,他并未马上回答房守士,而是皱眉观看片刻,这才道:“东翁,情况有点棘手啊。”

“哦?说说看!”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人头

“虽然看起来都是破绽,好多地方都可以攻进去,不过,东翁且看,这些建筑大多是木质结构,那些白莲教徒心狠手辣,信仰狂热,都是些亡命徒,万一放起火来,里边那么多人,恐怕一个都别想逃,真到了那一步,可就捅破天了。”

孙承宗侃侃而谈,房守士听得频频额首,沉思片刻,****韩玉玺:“韩大人,人质里除了县丞,别人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吗?”

“回房大人,卑职……”韩玉玺微微缩了缩脖子,迟疑了一下,想到自己的把兄弟,腰杆不禁下意识的一挺,说道:“事发突然,卑职还没来的及调查,不过,张家口区区弹丸之地,除了佐贰魏大人,量也没有别的重要人士,若非顾忌魏大人,卑职早派人杀进去了。”

佐贰官也就是副职的意思,此处指的自然是那个沦为人质的县丞。

房守士皱了皱眉,都过去一天一夜了,还敢说事发突然?

此次事件的原因,他心知肚明,不过,由于冯保的关系,却不得不让他有所忌惮,虽恨冯玉玺胆大包天,渎职枉法,却也只能压在心里。

沉默片刻,他对孙承宗说道:“对里边喊话,就说本官要和他们说话。”

孙承宗点点头,双手卷成喇叭形状,冲里边高声喊道:“里头的人听着,怀安兵备道冯道台和你们说话。”

里边先是沉静片刻,接着有人笑道:“什么狗屁道台,我们没什么话好说,取消‘修关税’,宰了韩玉玺那个王八蛋,我们就放人。”

韩玉玺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房守士瞥了他一眼,欠了欠身,大声对里面喊道:“你们谁是头?出来说话?”

有人回答:“们没有头。”

房守士,冷笑一声,讥讽道:“没有头还能活吗?我是房守士,你们不是自诩英雄豪杰吗?是汉子就站出来。”

“算了吧,你蒙呼谁呀?你是想看清谁是首脑,将来好砍脑袋吧?老子们才不上你的当呢。”

房守士紧咬牙关,强自抑制着怒火,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还想活命?本官只有一句话,谁想活,谁就先倒戈,限一天一夜,放出人质,不然,老子就放火。”

孙承宗和韩玉玺同时一惊,却谁都没有插话。

“有种你就放,只要你舍得这些人,一个县丞,还有三四十口男女老少,外加楼中伙计,掌柜的,核算下来,总也有五十几口吧?你敢放火,老子先把他们砍死。”

“本官不信他们还活着。”房守士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一众人全都露出了佩服的神色,连韩玉玺也不例外。

谁知里边那人说道:“老子不信你敢放火。”

房守士勃然大怒,大声吼道:“欺负本宫没杀过人吗?来人哪,准备火油,给本官团团围定了他们,本官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本官的火旺。”

这当然是虚张声势,不过,他的命令,依旧有条不紊地执行了下去。

楼内之人见兵士们忙活起来,顿时有些惊讶,商议了一阵,几个蒙面大汉,推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官员走了出来,冲马背上的房守士冷笑道:“不是怕你,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你们兄弟先聊聊。”

房守士暗暗冷笑,冲那县丞拱了拱手,说道:“魏大人,还有什么话交代的吗?朝廷体统要紧,若他们仍旧不思悔改,说不得,本官就要牺牲你了,你放心,你的家人,本宫一定会妥善安置的。”

那个魏大人神情有些恍惚,望了望房守士,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佩刀持弓的兵士,说道:“他们都是被白莲教洗脑的狂徒,身为朝廷官员,断无向他们妥协的道理,该放火便放,大人不要迟疑。”

话音未落劈脸就挨两个耳光,顿时打得他嘴角淌血,他却毫无惊慌之色,梗着脖子,恶狠狠的盯着打他的那位蒙面汉子。

另外一名蒙面汉子,破口大骂:“****大爷,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那县丞也豁出去了,大声叫道:“他们都是白莲教,为首的叫赵鹏程……”话没说完,就被一名蒙面汉子摘了下巴,一群人围着拳打脚踢,又将他推搡了回去。

房守士的心里有些难过,他瞧出来了,这个魏大人是个有风骨的,可惜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他挨打。

这明明都是韩玉玺造的孽,朝廷就是被他们这些人败坏的,偏偏却一个个的身居要职,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

免不了有些兔死狐悲之慨,如此想着,他喊道:“赵鹏程,你听着,这位魏大人昏庸无能,并不是什么好官,朝廷也并不心疼,识相点儿,放了他,本宫还能多给你些期限考虑,也算你积了阴骘。

本官不屑于骗你,反正你是活不成了,难道你就不为你的那些弟兄们想想吗?”

楼内忽然传出轰堂大笑,紧接着,有个破锣嗓子喊道:“房守士,别跟你赵爷耍这个花花肠子,你还和尿泥儿的时候,赵爷我已经跟着赵教主纵横漠北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房守士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怪不得这么大胆子,原来跟过赵全,那也算是个枭雄,虽然已然授首,本官却想给他个面子,说吧,有什么章程?”

“赵教主当然是英雄豪杰。”赵鹏程说道,接着道:“既然你愿意给赵教主面子,那赵爷我也给你面子,韩玉玺的脑袋就不要了,不过,必须取消‘修关税’。”

“放你娘的狗臭屁,‘修关税’所得银两是用来修建关隘的,你算什么东西?说撤就撤?”房守士尚未答话,韩玉玺已然跳着脚骂道。

“赵爷本来就不是东西,赵爷我是你祖宗。”赵鹏程的声音不见丝毫动怒,哈哈笑道,接着笑声忽止,一声惊叫传来,紧接着,三楼窗户打开,一团黑影抛了出来,落在韩玉玺脚下,咕噜噜原地转了几圈,停下时,赫然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第二百四十九章 隐情

血林林的人头直勾勾的瞪着韩玉玺,他被吓得面色苍白,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这才站定。

“赵爷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过了午时,再不答应我的要求,赵爷我就每过一刻杀一个人,直到杀光这楼内的人为止。”

伴随着赵鹏程破锣般的嗓子,传来一阵哄笑,房守士脸色铁青,敌人的残酷超过了他的预估,这哪里是人,根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真的是官逼民反吗?这背后,怕是还有其它的目的吧。

“赵鹏程,时间太仓促了点吧?现在已经是巳时了,距离午时不过一个时辰,这么大的事情,总得容我们商议一下,向朝廷汇报,等到朝廷有了决断,起码也得是明天晚上……”

“年轻人,你以为赵爷我是三岁的孩子吗?昨天咱们就占据了这里,老子不信,你们没有汇报朝廷?”

孙承宗的话被赵鹏程的破锣嗓子打断,皱了皱眉,探寻地望了房守士一眼,见他并无别的表示,显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道:

“你料的不错,如此大案,自然要向朝廷汇报,可就算信使已然到了京师,那些部院辅臣们,也得商议商议吧?这样吧,明日日出吧……”

“不行,今晚子时,这是赵爷我忍耐的极限,过期无信,莫怪老子心狠手辣。”赵鹏程恶狠狠的说道。

房守士答应了下来,带领部曲离开,赵鹏程和他的一众属下们透过窗户的缝隙,将这一情形尽收眼底,却表现的并不是那么开心。

一个叫胡老三的汉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周护法这计策太冒险了,不知道为什么,属下这心里,总是感觉有点胆战心惊的。”

这胡老三是个黄面皮的壮汉,人高马大,赵鹏程,顶多到他肩膀,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斜了他一眼,嗤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富贵险中求,这一票若是干成了,不但凭空得一笔巨款,还能重新打响咱们白莲教的名头,这天底下受压迫的百姓们那么多,还不全都投奔咱们?到时候,咱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超过昔年赵教主掌教时的风光,也并非没有可能。”

“您说的这些属下都清楚,可是,咱们犯下了这么大的案子,真的能平安逃出去吗?那个防房守士可不是个易与之辈,更别提,还有那个山西总兵李如松了,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这么多人质,放心吧,就算那李如松亲至,也不可能放着这么多条人命不管……说到此处赵鹏程转脸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楼下看看,打听打听那两个女人的身份,本座总觉得她俩不是普通人。”

被他看的那两名汉子蒙着脸,其中一人笑道:“属下也觉得他们不普通,实在是长得太漂亮,尤其是那个会功夫的,要不是提前控制住了另外那位,咱们加起来,怕也不是她的对手呢。”

“废话,要不是她功夫厉害,本座能给她下软骨散?你知道这药多贵吗?昨天给她下的那点儿,其码也得值十两银子……行了,行了,少废话,赶紧去看看,出了问题,小心本座不给你们留面子。”

“韩大人,本官总觉得这件案子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花厅落座,房守士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惊魂初定,韩玉喜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听房守士是这么一说,他不禁怔了一下,说道:“这些刁民就是不想掏银子呗,还能有什么想法?”

房守士眯了眯眼:“修关税贵县是从去年开始收取的吧?据说按照客商所从事的行业,提取营业额的一成到三成不等?”

韩玉玺早料到有此一问,丝毫不见慌乱,说道:“这是内相冯公公的主意,如今朝廷用银子的地方太多,这也算是替朝廷着想嘛,修建关隘,是朝廷方略,内相大人心忧国事,也想为此尽点心力呢!”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本来朝廷用于修建关隘的银子你都敢贪,每月上交的那千八百两银子,怕还不足收取税额的十分之一吧?剩下的那九成,还不都落到了你们的腰包。

房守士暗暗腹诽,却不好将这话题摆到明面上来。本来他是有点怀疑,赵鹏程他们打那些税银的主意,因为根据他的了解,自从张家口开始收取修关税以来,税收总额起码超过了二十万两白银,一直用来放高利贷,直到最近才拼命讨账折现,据传是要解送到冯保的老家修陵寝的。

既然韩玉玺给他打太极拳,他也就没了谈下去的兴趣,随口敷衍了两句,推说舟车劳顿,让韩玉玺给他安排休息的地方。

地方是现成的,韩玉玺将房守士他们安排好之后,直接回了内宅,走到自己的住处门口,隐隐听到里边传来喘息的声音,忙停下步子,折到花园转了一圈,再回来时发现喘息声早已停止,隐隐有男女说笑的声音传来,这才轻咳一声,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张家口这边冬天太冷,所以卧室内盘得有一条火炕,现在是夏天,自然不会烧火,上边铺着苇席,一名40许的白面男子精赤着膀子,斜靠在炕尾处,他老婆云鬓不整衣衫凌乱的跪在男子旁边,正在帮他轻敲大腿。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过来人都明白刚才发生过什么,韩玉喜却像没事人似的,笑着跟男子打招呼。

“那房守士怎么说?”白面男子正是冯保的亲侄儿冯邦宁,和徐爵一样,也是锦衣卫指挥,养尊处优,皮肤比一般女人的都要嫩滑,说话慢条斯理的,显得有些懒散。

“跟传闻一样,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来了先去宴宾楼看了看,本来跟对方比狠来着,谁知道对方比他更狠,直接扔出了个人头,弄得他也没了脾气。”

韩玉玺笑道,很快严肃下来:“有你跟老祖宗顶着,这件案子我倒不怎么担心,我就是有点担心咱们今晚送出城的那些银子,足足二十万两啊,如今附近的兵力都被这件案子调了过来,万一出点岔子,我可就万死莫恕其罪了。”

第二百五十章 终于到张家口了

“兄弟你多虑了,如今白莲教可不比昔年了,打从赵全授首以来,残余势力几乎已经销声匿迹,就算还能聚齐点人,量他们也不敢打咱们银子的主意。”

冯邦宁满不在乎的说道,他所提到的那位赵全,本是白莲教的首领,嘉靖年间,倚靠俺答汗做靠山,最辉煌时手底下近十万人,信众更是不计其数,也算的上一号人物。

俺答汗是蒙古奇源部,名叫包尔之金(也译作孛儿只斤)·格根,归顺明朝后封顺义王俺答汗,意为结拜兄弟亲王,自称阿拉坦汗,意为“黄金家族可汗”,蒙古土默特部重要首领,黄金家族成吉思汗后裔,达延汗孙。阿勒坦汗,又译作“阿拉坦汗”、明庭称其为“俺答汗”。

他在明朝嘉靖年间崛起,发展迅猛,迫使原草原霸主察哈尔部迁移于辽东,俺答汗成为右翼蒙古首领。控制范围东起宣化、大同以北,西至河套,北抵戈壁沙漠,南临长城。后来他为了开辟牧场,又征服青海,甚至一度用兵西藏。

之所以壮大的如此快,离不开赵全的帮助,赵全是个很聪明的人,有野心,大明待不下去便跑到大漠投靠了当时还没什么势力的俺答汗,劝他接受汉文化,鼓励农耕,势力很快就壮大起来,成为蒙古各部落当中,实力最大的势力。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赵全颇得俺答汗的器重。

事情坏就坏在俺答汗的孙子把汉那吉身上,把汉那吉自幼没有父母,十分得宠,长大后娶表妹钟金为妻,不料俺答汗见外孙女貌美,强夺为妻,于是把汉那吉大怒,率部降明(注)。

当时大明正在为俺答汗屡次寇边头疼不已,把汉那吉来降,自然如获致宝,时任宣大总督王崇古,建言上中下三策,最终朝廷以把汉那吉为诱饵,招抚了俺答汗。

而作为归还把汉那吉的条件,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将赵全等九名白莲教头目押送京师。

自此之后,北方白莲教一蹶不振,再不复先前盛况。

扯远了。

韩玉玺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被这些狂徒弄的都有些疑神疑鬼了。”说着一顿,又道:“马车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刘员外说好了今天日落前归还那1万两银子,量他也不敢食言,到时候,肯定误不了今夜启程。”

冯邦宁点了点头:“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你帮着叔叔打理这些钱物,功劳不小,叔叔说了,保定府知府出缺,要把你弄过去呢?”

“保定是个好地方啊,离这京师就更近了,回头你可得替我好好谢谢老祖宗。”韩玉玺喜滋滋的说道,心中暗想,果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我刚过而立之年,只要好好巴结着冯保,凭借我的才能,日后成就未必就在那张居正之下。

至于自己的老婆,屈从于冯邦宁的魔爪,他却并不在乎,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美女多的是,只要权势在手,看上谁,那还不就是勾勾手指的事情吗?

张佑率领唐二壮他们出了京师,一路西行,过涿州,易州,紫荆关之后,折而向北,马不停蹄,到达张家口的时候,也已经快半夜了。远远便见城门紧闭,外边搭着许多帐篷,灯火通明,不时有握刀持枪的兵丁来回巡视。

张伟光骑马跟在张佑旁边,他本是文弱书生,此次来回折返近千里,中间几乎没怎么休息,骨头都快被颠散了,大腿与马鞍接触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疼。

“糟糕,城门果然关了,这可如何是好?”他皱着眉说道,边说边呲牙咧嘴的吸凉气。

张佑的大腿,其实也磨得很疼,不过他有真气护体,比起张伟光来说,气色却好得多。皱了皱眉,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吩咐唐二壮:“去看看,这是谁的部队。”接着,从自己身上摸出代表着自己身份的牙牌递给张伟光:“亮我的身份,去叫门。”

张伟光这才想起,张佑如今已是堂堂的明威伯,接过牙牌,大喜着纵马向城门冲去,唐二壮也策马直奔军营。

张佑则领着其余人等缓缓接近城门。

从楼上放下了吊篮,要张伟光将牙牌放上去。张佑勒马站定,听身后蹄声传来,原来是唐二壮去而复返,说那些兵丁都是李如松的部下。

“子茂兄也到了啊?肯定在城里!”张佑自言自语,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微笑。

这当口城门打开,一名把总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将牙牌交回给张佑,大礼参拜后,亲自将众人送到了李如松的行署——位于城东的关帝庙。

李如松得到消息,领着房守士和孙承宗等人亲自迎了出来,见礼之后笑道:“什么风把伯爵爷吹来了?末将正跟老房他们商议军情,听说您来了,这大半夜的,还真有点不信呢。”

“怎么?许你子茂兄来,就不许我来吗?”张佑打心眼里稀罕李如松,玩笑道。

“伯爵爷快别这么称呼末将了,岂非要折煞……”

“停停停,你当总兵,我叫你李大帅了吗?还有,别一口一个伯爵爷,你我兄弟,如此称谓多见外啊,以前咋着还咋着,不然的话,我就叫你李大帅。”

李如松有些感动,其实他和张佑交往并不是特别多,原本还寻思着,张佑少登高位,恐怕早已忘记了昔日的交情。

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既然子诚你这么说,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怀安道兵备使房守士房大人,旁边这位年轻人叫孙承宗,既是他府上的西席,也是他的幕僚,别看长得粗犷,脑子倒是很灵活。”

房守士与孙承宗,重新和张佑见礼。孙承宗偷眼打量张佑,发现他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不禁一怔,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伯爵爷,可是小人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张佑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伸手拍了拍孙承宗的肩膀,说道:“不错不错,身子果真壮实,虬髯满腮,让我想起一个人……”

“伯爵爷说的,该不是虬髯客吧?”孙承宗放下心来,笑着打断了张佑。

张佑笑着点了点头,心头暗想,原来鼎鼎大名的孙承宗,长的竟然是这个样子。

注:关于把汉那吉和俺答汗之间的矛盾有好几个版本,本书现在的时间是万历九年,鼎鼎大名的三娘子已经是堂堂的忠顺夫人,木已成舟,所以便按明史的说法所写,希望有精通这段历史的轻喷。

第二百五十一章 突发状况

把臂进了行署,李如松再次问道:“你不可能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不会也是为了那件大案吧,陛下有旨意?”

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不然的话,堂堂伯爵,怎么可能来这偏僻的小县城?

“实不相瞒,确实是因为那件大案,却没陛下的旨意,那些人质里边,有两位我的至近之人……”

“哦?”李如松愣住了,问道:“谁?”

“一个是我未来的岳母大人,另一个,是我义父的义妹。”

“韩玉玺那个王八蛋,这么重要的情况,居然没有查出来,就知道拍马屁,他娘的,我这就找他去!”李如松噌的站了起来,迈步就要往外走,张佑急忙伸手拦住了他:“行了子茂兄,他若靠的住,我还用大老远的亲自跑一趟?别费劲了,咱们还是好好商议商议怎么处理这件事吧。”

李如松这才悻悻的坐了回去。

“本来咱们商议着,要趁黑摸进去强攻呢,定远伯夫人和诚意伯的义妹在人质里,这计策肯定就行不通了。现在是戌时末牌,距离贼首给咱们的期限还有两个多时辰……”

房守士面色沉重的说道,他万万也没想到,人质当中,居然突然冒出了两个重要人物,饶是他智计百出,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张佑端详了房守士一眼,这人在历史上还是有些名气的,最后当到一部尚书(想不起来哪个部了,又无关紧要,也就懒得查了),这和他自己的才干不无关系,更多的,估计和孙承宗也脱不开联系。

房守士长的十分符合这个时候的审美,国字脸,卧蚕眉,丹凤眼,高挺的鼻梁,颌下一缕长髯,略有些发福,却因为个子高,并不显胖,气质不俗,给人一种十分干练的感觉。

“房大人,你们有所不知,我姑姑是位武功高手,当初我被不留行客暗杀的那段时间,曾经保护过我,现在我就是怀疑,凭借她的身手,为何甘愿做人质而不做任何反抗呢?只要她愿意,这天下间能够留下她的人可不多。”

众人十分惊讶,孙承宗忍不住问道:“会不会遭了暗算?白莲教邪徒们多的是鬼蜮伎俩……”

“稚绳怀疑的不是没有道理,江湖中下三滥的手段忒多,伯爵爷的姑姑身手再高,却身份尊贵,接触的太少,一时不察着了道也是有的。”

“遭了暗算”四字不够婉转,容易引人遐思,房守士生恐张佑见怪,急忙打断了孙承宗。

再高明的政客也是从年轻时成长起来的,未来的孙承宗或许很厉害,如今却仍旧显得青涩了一些。

张佑明白两人的意思,并未误会,只是有点感慨。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准备派我的人,看看能不能摸进去看看情况。”

“难,他们把守的很严密,贼首赵鹏程当年跟过赵全,武功很高,手底下也有几个好手,天黑后,房大人派人进去过,一共派了五个,三个折在了里头。”李如松沉重的说道。

房守士的脸色也很难看:“那五人都是军中健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想不到,没有死在沙场上,倒葬送在了这里,抓住了赵鹏程,下关非得活剐了他不可。”

后世的时候,张佑有个朋友就叫赵鹏程,想不到,来到大明,居然碰到了同名之人,心情不禁有些异样。

“可惜毕宏全没来,那小子可是个隐匿形迹的高手。”脑子里开着小差儿,张佑有些遗憾的说道。

唐二壮站在他旁边说道:“让刘向东去,他本来就是老毕的手下,早就得了老毕的真传,这次咱们去门头沟野外生存,最属他表现好。”

唐二壮他们满共就22人,张佑对他们每个人都很了解,点了点头:“你说的我都知道,这不是担心他太年轻,不能胜任嘛。你是他们的队长,既然你觉得他行,这就出去告诉他,让他准备一下,跑一遭吧。”

答应一声,唐二壮匆匆向外走去,刚到门口,张佑又叫住了他:“告诉刘向东一句,就说我说的,见机行事,注意安全,不要硬来。”

“我知道,少爷放心吧。”唐二壮答应一声,开门走了出去。

“野外生存?”李如松到底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房守士和孙承宗也感觉十分新鲜,全都望向张佑,神色间满是探寻。

组建特种部队,是张佑改革军事其中的重要一个构想,自然不需要隐瞒,简短地解释了两句,听得三人眼睛发亮,李如松更是直接说道:“子诚,你这个想法倒是挺新奇,就是不知道成果如何。”

张佑笑了笑,说道:“那不都在门外摆着吗?不是我跟你吹牛,就我带来的这20人,多了不敢说,应付你一百人肯定没有问题。”

“行,等这件案子忙完了,咱们比试比试,若是真有那般厉害,你可不能吝啬,一定要将训练的方法告诉我。”

说到这里,李如松顿了一下,又道:“对了,我看你们带的火器挺新奇,不会就是格物所新研发的燧发枪吧?”

张佑点了点头。李如松埋怨道:“白兄弟一场了,你可真不够意思,有了这么好的玩意儿,也不说惦记着我点……我还一直找人研发燧发装置呢,还是你厉害,这么快就弄出来了。”

“我哪儿想到你也会亲自来张家口啊,早知道你来,怎么也得给你带上几把,等回京吧,回京我一定亲自派人先给你送个百八十把。”

李如松大喜:“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到时候,我若是见不到燧发枪,你可别怪我不留情面,找到你们家里去。”

这自然是开玩笑了,气氛轻松了下来,众人一边等着,刘向东的消息,一边瞎扯起来,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刘向东一直不见回转,加之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张佑便提议,去现场看看。

谁知众人刚刚出了关帝庙,就有一骑如飞而来,到得近前,边下马边匆匆说道:“不好了大人,那韩玉玺不知发的哪门子邪,刚才突然跑来,嚷着要放火烧楼,大人赶紧去看看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扒了他的官服

报信之人是房守士的部下,众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张佑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翼,赶紧飞到宴宾楼。

当下众人再不迟疑,纵马疾行,泼风般向宴宾楼而去,马蹄落在青石板长街上,发出滚雷一般的声音。

宴宾楼外,火把通明,照的亮如白昼一般,韩玉玺正在气急败坏的指挥三班衙役,搬运柴火火油等物,却不见冯邦宁的身影。

在兵士们拉起的警戒线外,尚有许多百姓,哭喊叫骂声混在一起,吵吵嚷嚷,乱成一片——楼内那么多人质,谁没个亲朋好友?外加上不满韩玉玺的,凑到一起人就多了,若非众多全副武装的兵士,外加上城外还驻扎着李如松的部队,搞不好早就哗变了。

有人发现了李如松他们,让开了一条通路,

“怎么回事?谁叫你放火烧楼的?”李如松纵马跑在最前边,一直冲到韩玉玺的身后,方才勒马站定,寒着脸问道。

很快,张佑和房守士他们,也冲了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韩玉玺。

韩玉玺不认识张佑,不过,光一个李如松所带来的威压已经足够让他心惊了,他暗暗叫苦,强撑着说道:“李帅还不知道么?内相冯公公的银子被白莲教劫跑了,锦衣卫冯大人还派人向您求助来着……”

随着他的话,群情愈发激动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冯公公的银子重要,咱们老百姓的命就不重要了吗?”

“这姓韩的本来就不是个东西,要不是他,还出不了这事呢。”

……

果然不出所料,房守士已经将银子的事向李如松汇报过,闻言,不禁扫了他一眼。

李如松正好也向房守士望过去,两人视线相交,同时露出一丝苦笑——这下难办了,一边是冯保,一边是张佑,惹了谁都免不得要得罪另一个,可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得罪谁都难受。

至于那些吵得正凶的百姓们,此刻,反倒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韩玉玺甚至看都不看他们,继续说道。“……也怨卑职提醒的不够及时,谁敢相信那白莲教居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对冯公公的银子下手呢?这些人也真够狡猾的,挟持人质,目的就是吸引视线,如今附近的兵力,大多被调到了这里,冯大人已经带人去追,能否追上还说不准,卑职也是没办法了,这才出此下策,想要逼出赵鹏程。”

赵鹏程是现如今北地白莲教的首领,若能将他生擒,追回那些银子的把握就大多了。

众人没有一个傻瓜,很快就明白了韩玉玺的用意。

“冯公公的银子重要,楼内那些人命就不重要了吗?”张佑冷冷的问道,声音虽然并没有多高,那些激愤的人们,却渐渐安静了下来,小声打听,这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是谁?

“您是……?”韩玉喜,答反问。

张佑说道:“你别管我是谁,我只问你,若是逼急了他们,伤了人命,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韩玉喜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过,一想到冯保,他就又顾不得那么多了,在他心目中,再多的人命也比不上冯保的那些银子重要。

“年轻人,瞧你这年岁,顶多就有个秀才的功名吧,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日后当了官,就知道什么最重要了。”

既然张佑不想透露身份,韩玉喜也没给他留客气,说罢狠狠一挥手,就要下令点火。

李如松和房守士没有说话,他二人本就讨厌韩玉玺,见张佑没有自曝身份,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点破。

“姓韩的,在你眼里,肯定是前途更重要,为了巴结上官,你连咱们百姓的命都不顾了。”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视线不佳,围观的群众又多,也不知道是谁。

一石激起千重浪,刚刚安静下来的人们,顿时又沸腾了起来。

“慢!”张佑从马背上跳了下去,走到韩玉玺旁边,面无表情的说道:“韩大人你说错了,我连秀才都不是……朝廷派你知县一方,是来守护百姓安宁的,既然你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那么只好对不起你了……唐二壮,给我扒了他的官服!”

吵嚷的人们好像被集体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的望着张佑,这年轻人到底是谁呀?连秀才都不是,怎么就敢扒韩玉玺的官服呢?

李如松和房守士他们暗暗解气,尤其是孙承宗,望着张佑的背影,一双眸子灿若星辰一般,感觉这一刻,就连张佑因为腿脚不便,而微微显得与众不同的站姿都不那么碍眼了。

唐二壮和几个属下冲到韩语喜旁边,伸手就要扒他的官服,韩玉喜大怒,高声喝道:“你是谁?本官是堂堂的朝廷命官,谁给你的权利?来人哪,给本宫把这些大胆的狂徒抓起来。”

李如松和房守士不动声色,那些三班衙役们都是有眼色的,眼见如此,四下张望,没一个人上前。

韩玉玺愈加恼怒,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们,没听到本县的命令吗?”

张佑不屑的冷笑了一声:“算了,姓韩的,别叫唤了,民心如水,你那些手下们也是爹生父母养的,楼内人质,都是我大明的子民,你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又有谁会把你放在眼里呢?唐二壮,扒他的官服!”

“你敢,我看谁敢动一下?锦衣卫指挥使冯大人是本官的把兄弟……

“不就是区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吗?张佑笑了,忽然回身,抬脚就狠狠踹在韩玉喜的肚子上,将他蹬的倒退了好几步,暴怒的吼道:“你不是问我是谁吗?老子是格物所正五品总管,老子还是皇帝陛下御口亲封的奉天翊卫推诚四等明威伯,别说扒你的官服,再敢啰嗦一句,当场就能格杀了你!”

韩玉玺傻眼了,他不是没有猜到张佑有身份,能和李如松他们走到一起,身份肯定差不到哪里去,不过有冯保和冯邦宁做靠山,他却并不害怕。

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个大言不惭的年轻人,居然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张佑,这可是连冯保都要避让三分的人物啊。

想到此处,他浑身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围观的人们,顿时欢呼了起来,紧接着,一道黑影分开人群冲到张佑旁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张友勃然变色,抬眼望向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的宴宾楼。

第二百五十三章 贼首已挟佳人去

黑影正是刘向东,见张佑神色不善,李如松匆忙问道:“怎么了子诚?”说着望向刘向东:“出什么事了?”

刘向东的脸色很难看,看了看张佑,见他并无表示,便气氛的说道:“赵鹏程忒特么狡猾,已经偷偷带着两位夫人离开了,楼内现在主事儿的叫胡老三,卑职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才知道的。”

这就难怪了,李如松暗暗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问道:“如今这里被围得铁桶一般,那赵鹏程带着两位夫人,莫非,还能插上翅膀不成?”

刘向东说道:“听他们说话的意思,好像走的几个都是白莲教的高层,身手不俗,李帅您是沙场名将不假,却可能对江湖上那些高手不太了解,卑职就亲眼见过李大家和那不留行客交手,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适才前边这般闹腾,他们趁乱而去,若想不惊动咱们,还是很容易的。”

李如松他们家就养了很多高手,麾下也不乏这样的人才,闻听此言,释然道:“这么一说就对了,本来我还琢磨,那赵鹏程身为教主,应该不会涉险才对,原来是心里面早就有底……”

“子茂兄,我本就是为了我姨娘和两位姑姑而来,如今二人被那帮贼人掳走,我担心……这里还是由你主持……”

“不,我跟你一起去,那些人都是高手,两位夫人落在他们手里已经是我失职,若是你再出点岔子,我还有什么脸面回京面圣?房大人,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本帅只带走一百军士,剩下的全部由你节制,务必要妥善处理好这件要案。”

张佑情知无法拒绝李如松,遂也不矫情,沉声插口道:“一个原则,尽量不能伤害到人质的性命,能抓住胡老三他们最好,实在不成的时候,要以人质的性命为重。”

“下官领命!”

“另外……算了!”张佑本想说修关税不能取消,想到此事已然惊动了朱翊钧和那些辅臣,已经不是房守士说了算的,便即作罢,穿蹬上马,一勒马缰,健马吃痛,嘶鸣一声,人立而起,闪电般冲了出去。

明朝就是这么操蛋,皇帝想收个商税,底下那些大臣们就敢跳出来指责他与民夺利,实际情况呢?他们本来就是那些资本利益的代言人,绝大多数都富的流油,朝廷则穷的连当兵的饷银都发不出来。

朱元璋是穷苦百姓出身,提倡藏富于民,若是让他知道后辈这么惨,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张佑打马而去,李如松急忙跟上,然后,那些围观的百姓们突然全部自发的跪了下去。

张佑眼角余光扫到这种情形,不知为何,居然想起了鲁迅关于华夏百姓的评论:

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如此,然而下于奴隶的时候,却是数见不鲜的。中国的百姓是中立的,战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属于那一面,但又属于无论那一面。强盗来了,就属于官,当然该被杀掠;官兵既到,该是自家人了罢,但仍然要被杀掠,仿佛又属于强盗似的。这时候,百姓就希望有一个一定的主子,拿他们去做百姓,——不敢,是拿他们去做牛马,情愿自己寻草吃,只求他决定他们怎样跑……

他有些感动,但更多的还是沉重,自己做了些什么呢?无非就是扒了一个贪官的官服,说了些民心如水黎庶为重的话罢——换言之,不过就是拿他们当人看了而已,他们便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的跪倒尘埃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自由,民主,任重而道远啊!

房守士有些羡慕张佑,却也有些不以为然,如果不是因为那两位夫人在楼内做人质,他还会阻止韩玉玺放火吗?

但愿还会吧。

至于临别时的那些吩咐,反正责任又不用他担,场面话,谁又不会说呢?

他暗暗想到,等着吧,我一定会将此案处理的妥妥帖帖,不但要平安救出那些人质,还要将那些白莲狂徒绳之于法。

想到此处,他突然有了主意,扯着嗓子高喊道:“胡老三,你听着,你们的教主已经逃跑,这件事本官已然知晓,刚才明威伯扒掉了韩玉喜的官服,想来你们也看得清楚。至于你们其他的目的也已经达成,无需在此坚守,只要你们放了人质,本官可以答应放你们出城。”

“东翁……”孙承宗欲言又止,房守士微微摇了摇头,给他使了个眼色。

宴宾楼内,听了房守士的话,一名蒙面汉子对胡老三说道:“胡爷,他们怎么知道教主已经离开的?不会是诈咱们吧?”

胡老三摇了摇头,心里也十分诧异,说道:“应该不会,几个好手都跟着教主走了,被人摸了进来也说不准。”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对外边叫道:“****的们消息蛮灵通的嘛,既然被你们发现了,老子也不瞒着,识相的,准备十三匹健马,放咱们出城,别搞什么小动作,不然的话,一刀宰了那个县丞。”

房守士故意沉思了片刻,高声道:“好,本官答应你了,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安全之后,平安放魏大人回来。”

“放心吧,老子们比你们这些当官的有信用多了。”

胡老三喊道,另外一名蒙面汉子有些担心的说道:“胡爷,他们答应的这般痛快,不会有什么诡计吧?”

胡老三摇了摇头:“应该不会,那个姓魏的虽然官职不高,毕竟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真要出点岔子,他们一个个的都得挨处分。”

“也是,这些当官的,把脑袋上的乌纱帽看得比命都重,确实不会冒险,咱们杀了一个人,他们不也得忍着吗?”

“说不说的吧,周护法把他们的心理早就摸透了。”

听胡老三这么一说,旁边几个蒙面汉子,全都高兴了起来,有人说道:“听那个道台的意思,朱护法他们肯定是已经得手了,二十五万两银子啊,放在一起,得是座银山吧?”

人们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畅想着分到银子之后该怎么去花,并未留意到,楼下房守士悄悄的对孙承宗吩咐着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色与魂授

健马很快就准备好了,军士们按照房守士的命令,让开一条通路,百姓们也自发的让到一旁,很快,胡老三他们一行人便推搡着魏县丞从楼内走了出来。

房守士冲魏县丞拱拱手:“魏大人,您受累了,他们若敢伤害于你,天涯海角,本官也要想办法把他们捉回来千刀万剐!”

魏县丞苦笑着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杀伐果断,老实说,你这道台还算不错,偏偏却是朝廷的走狗,可惜了……”

“废话少说,”房守士沉着脸打断胡老三:“出城北去十里有个乱葬岗,你们把魏大人留在那里。”

“不会有埋伏吧?”一名蒙面汉子插口。

房守士不屑的扫他一眼:“你比胡老三可差远了,怪不得只能当下人……本官乃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岂肯食言而肥?你们一共六人,每人两匹健马,向北便是坝上,天空海阔,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冷笑一声:“至于魏大人安全之后,本官自然是要派兵追的,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本来干的就是提着脑袋的营生,能否安全逃离,就看老天爷吧!”

“姓房的你不讲信用,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胡爷,咱们赶紧退回楼里去……”

“晚了!”房守士森然说道,胡老三他们急忙回头,赫然发现,宴宾楼门口已经被军士牢牢堵死,楼内灯火通明,显然已被完全占据。

“行,够狠!”胡老三冲房守士竖了竖大拇指。

“职责所在,只要能保住楼内人质的安全,就算牺牲一个朝廷命官,也是值得的……你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束手就擒。第二,按我说的,将魏大人放到乱葬岗逃命,我会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燃尽之前,不动兵卒。当然,你们也可以现在就杀了魏县丞,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说罢,房守士轻轻挥手,很快就有一名军士端着一个香炉上前,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插在上边的信香。

“你有种!”胡老三恨恨的望了房守士一眼:“上马!”

蒙面汉子们无奈之下,纷纷上马,魏县丞也被揪了上去,一行人很快离开,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们并未留意到,胯下健马马蹄上的马蹄铁已经被拆下,仔细闻的话,还有种特殊的味道。

楼内人质全部安全,百姓们发出巨大的欢呼,和那些劫后余生的人们,自发的跪倒在地,感激房守士的救命之恩。

房守士不为所动,目不转睛的盯着已经点燃一半的信香。

“东翁,胡老三他们此刻应该到乱葬岗了吧?咱们……?”

房守士坚定的摇了摇头:“说一炷香,就是一炷香,哪怕对方是十恶不赦的狂徒,也不能不讲信用!”

“嗯!”孙承宗重重的点了点头,非但没觉得房守士傻,内心深处,反而更加敬重于他。

见此情形,百姓们也安静了下来,没有起身,静静的陪着房守士等待着。

终于,信香燃尽,房守士大手一挥,当先上马,于是早就准备好的骑兵们纷纷跨上战马,蹄声如雷,夹杂着几声狗吠,迅速向城门而去。

“妹妹,这是哪儿啊?已经到了鞑靼的地界了吧?”赵鹏程早就在城外农户家备了健马,黑灯瞎火的跟着他们跑了足有两个时辰,终于休息的时候,张常氏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今夜天气晴朗,一路之上李妍都在留意北极星,闻言默算了一下,说道:“应该是黑风口附近,这里本来是咱大明的地界,以前叫兴和府,现如今早就成顺义王的地盘了。”

山路崎岖,夜深人静,两人的声音虽然不高,不远处的赵鹏程却仍旧听到了耳朵里,沙哑着破锣嗓子笑道:“想不到娘子娇滴滴的,知道的还不少,你说的不错,前边就是黑风口,咱们稍歇片刻,到了那里就不用害怕了。”

“有人接应?”李妍一直在想办法聚集真气,可惜却拿那软骨散没有办法,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气力。

“娘子真聪明!”赵鹏程夸了一句,嗅着黑暗中传来的女子馨香,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问道:“您二位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做点小买卖……”

“别闹了,就您二位这做派,怎么看也不像普通老百姓嘛,更何况您那身手可也够厉害的,普通人上哪儿学这般厉害的身手去?”

赵鹏程一边笑道一边悄悄往李妍她俩这边蹭了蹭。

“别乱动,咱姐妹都是好人家的女人,早就跟你说了,别打歪主意,别以为咱们受制于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想跑不容易,想死还是不难的。”

张常氏的语气淡淡的,说话也不疾不徐,赵鹏程却能从中感受到一丝决绝,尴尬的笑了笑,又挪了回去,嘴里不停:“好好好,这位娘子,本座知道您二位都是贞洁烈妇,原也没有轻慢二位的意思……”

“那现在你们早就已经安全了,为何还不放我们姐妹呢?”李妍打断赵鹏程问道。

“这……”赵鹏程语结,想了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您二位貌比天仙,本座身为一个男人,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既然话说到这里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是说都是普通百姓嘛,不如你二位就跟着本座吧,这些年本座东奔西跑,婚姻大事都被耽误了……”

“你不是白莲教的教主嘛,白莲教能娶妻吗?”李妍随口问道,暗中仍旧努力运转真气,张常氏知道能否逃离苦海全看李妍,是以虽然心里羞恼至极,仍旧强忍着,并未吱声。

“夫妻之道,乃人伦大礼,有何不可?只要你二位从了本座,日后就是我白莲圣教的教主夫人,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总比整日为了生计奔波来的强。”

也许两人确实是天生丽质,真的没有什么背景吧,赵鹏程暗暗期盼着,实话实说,他是真的动心了。

“要是我们姐妹不愿意呢?”李妍淡笑问道。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忍亵渎

“臭娘们儿,咱们教主能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一个汉子不耐烦的说道。

“去去去,本座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不是带着些烧鸡烧酒吗,点火热一热,咱们都是粗汉子,冷着吃无妨,两位娘子娇滴滴的,万一吃坏肚子可就罪过了。”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那汉子无奈,讪讪地去寻柴火,其余汉子见状,也去帮忙。功夫不大,就点燃了一丛篝火,有人从怀中摸出扁平的铁制酒壶稳在火炭上,还有人找来木棍,穿上烧鸡,架在篝火上面烤。

很快,肉香酒香,便都飘了过来。

“两位娘子,跟不跟本座的,咱们下来再说,还是先吃些东西吧。跑了这么久,两位肚子一定很饿了。”

“你别说,赵教主还是个谦谦君子,让你的手下给咱们送半只烧鸡过来吧,我们姐妹饭量小,吃不了多少。”

李妍嫣然笑道,篝火跳动,照得她的俏脸也是明暗不定,平添一份别样的魅惑。

赵鹏程暗暗咽了口吐沫,轻轻拍了拍巴掌,很快便有一名汉子将烤的冒油的烧鸡走到近前。

“把酒也拿过来,上好的竹叶青,山里头凉快,寒气重,两位娘子喝一口,暖暖身子。”

吩咐那汉子一句,赵鹏程一边将烧鸡递给李妍,一边诚恳的说道,同时心中也很诧异,老子活了40多载了,还从来没有这般对待过女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两个弱女子吗,扒光了衣服硬上,量她们也反抗不了。只要日的爽了,还怕他们不从我?老子这是怕什么呢?

他并不知道,当一样东西太过美好的时候,会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敬意,不忍亵渎,女人也是如此。

李妍和张常氏都不到40岁,正是女人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候,比之少女,少了一份青涩,比之少妇,多了一份魅惑。加之二人身份尊贵,平日里养尊处优,保养得宜,脸上几乎不见一条皱纹。另外,正所谓居移体养移气,二女无需任何做作,举手投足之间,便散发着一种高贵的气质。

哪怕在马背上颠簸了这么久,给人的感觉,也不是萎靡不振,而是动人心魄的慵懒。

赵鹏程名为教主,却也不过是托了白莲教的名声而已,和那些流窜江湖的土匪,没什么多大的差别,窑子里的姑娘倒是没少睡,可是那些个庸脂俗粉,又怎么能和李妍与张常氏比呢?

这就怪不得他一见倾心,跑路的时候也要带着两人了。

“多谢赵教主了,你想得可真够周全的。”李妍随口说道,结果手烧鸡,撕下一条鸡腿,递给张常氏,自己却没有什么胃口,扯下半截鸡翅,小口的吃着,心里边儿愈发焦躁,早就听说毒师冯雄所制的软骨散厉害,果然传言不虚,这都快两天了,竟然还是拿它没有办法。

早知如此,当初易容而行就好了,这姓赵的不知还能忍多久?此地已是鞑靼地界,就算李如松他们知道消息,怕也不敢轻易跨过边界追过来吧?

难到真的要被这姓赵的侮辱不成?一想到这个矮丑的汉子在自己玉体上耸动的情景,她就一阵恶寒,恨不得赶快恢复功力,一掌拍死赵鹏程。

张常氏也没什么胃口,别看她表面上十分镇静,心里其实还是很惊恐得,怕死是一方面,最怕的还是死之前还要遭到侮辱。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旦赵鹏程欲图不轨,自己就先咬断舌根自尽。

只是那样一来,就再也见不到张让,见不到佳琳,也见不到张佑了,她实在是不甘心啊。

还没抱上外孙呢,张伟光已经回京去报信了,佳琳此刻,一定急坏了,子诚呢?他会来救我们吗?

就在二女出神之际,山谷来路处,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滚雷,仔细分辨,赵鹏程他们顿时大惊失色,这哪里是雷鸣嘛,分明就是众多健马快速奔驰时所发出来的声音。

“不会是追兵吧?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追过来了?”一名汉子失声叫道。

赵鹏程上前一脚将篝火踢散,饿狠狠的说道:“谁tnd知道怎么回事?这里是鞑靼地界,搞不好是兴和府的鞑子也说不准,不管是谁吧,赶紧把火弄灭,收拾收拾,扯呼要紧。”

于是众人顿时七手八脚的收拾起来,灭火的灭火,盖土的盖土,赵鹏程对李妍和张常氏说道:“对不住了两位娘子,再受点累,等到了黑风口,和咱们的人会合之后,再好好歇着吧。”

说着叫来两名汉子,将二女扶上马背,自己也穿蹬上马,扯着二女的马缰绳当先而去。

远处的滚雷忽然消失,就如同方才的声音不过是一场错觉。

本来二女还有些期待,至此,心不禁同时沉了下去。

山谷下,隐隐有火光闪动,众人全都瞧得清楚,一名汉子夸赞道:“看来教主没料错,还真是那些鞑子,瞧这样子,像是要埋锅造饭……”

赵鹏程说道:“不管他们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去和周护法他们会合吧。”

“唉!”黑暗之中,有女声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二女当中谁所发出,淹没在蹄声当中,没有一个人听到。

“子诚,看来让你料中了,他们还真的是往北跑的。”李如松一边跟在张佑屁股后头向山上爬,一边小声说道。

“到处都是兵,只有北边距离鞑靼最近,他们劫持那么多银子,要想躲避追兵,只有这个方向最安全。”

李如松点点头,有些担心:“这里已经是鞑靼的地界了,咱们孤军而入,现在连马都弃了,万一碰到鞑子可就坏了。”

张佑沉默片刻,咬着牙说道:“所以,在兴和府之前,咱们一定要将我姨娘她俩救出来!”

“放心吧少爷,天快亮了,等能看到人时,咱们的狙击枪就能派上用场了。”唐二壮说道。

众人为了超近,顺着山谷的侧面向上爬,李如松的人已经落在了后边,唐二壮他们却如履平地,不闻一丝喘息。

李如松忍不住有些惊奇。

脚下的篝火越来越远,健马们聚在一起,只留了三十人看守……

第二百五十六章 差一点

此地地处蒙古高原西南边缘,山路崎岖难行,骑在马上,还不如走着快。

其实距离黑风口还有四五十里地,若是平地的话,一个时辰怎么也能赶到,可惜,有马累赘,等赵鹏程他们终于走到山顶的时候,天色已然朦朦亮了。

身后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提着的心早就松懈了下来,后半截根本就不能骑行,而是牵着马走上来的,人们都累坏了,一名汉子一屁股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其余人见状,纷纷效仿,赵鹏程内心中虽然隐隐有些担心,不过,瞥眼眼见两位美女的额头上也冒了香汗,便没有多说什么,任凭大家休息。

山头这边崎岖难行,另外一边却是一个缓坡,茂盛的白桦树林一眼望不到边际,灌木丛生,野花点缀其间,隐隐有芬芳传来。

东方接近地平线的地方,天空已然泛起了鱼肚白,林间鸟鸣啾啾,充满了勃勃生机。

有微风吹来,凉浸浸的,众人原本出了一身的臭汗,被风一吹,顿觉心旷神怡,舒适的很。

赵鹏程从马背上拿下那只没怎么吃的烧鸡,扯下另外一条鸡腿大嚼起来,顺手将挂在马鞍上的酒袋摘了下来,拔出塞子,不时灌上两口。

其余汉子也有样学样,大吃起来——跑了足足一宿,众人全都饿坏了。

李妍和张常氏却没有心思吃,并肩坐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脚下一望无际的林海。

突然,李妍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张常氏一下,张常氏一怔,瞥眼见李妍正冲一个方向微微努嘴,急忙顺着那个方向望去,仔细搜寻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发现,不禁悄然问道:“怎么了妹妹,有什么不妥吗?”

李妍的俏脸上隐隐泛着喜色,并未回答张常氏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慵懒的伸了个懒腰,伸出玉臂,五指萁张,仰头看着,甚至还晃了晃手掌,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

张常氏聪明的很,情知有异,急忙再次回头,向适才那个方向张望过去,仔细的搜寻起来。不远处赵鹏程却看得发了呆,觉得李妍这个背影简直美得惊心动魄,尤其是那高高翘起的隆臀,只需一眼,就能瞬间挑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他有些口干舌燥,一手拿着烧鸡,一手拎着酒袋,悄悄走上了巨石,来到了李妍她们两人的旁边。

“两位娘子不饿吗?吃点东西吧。”

李妍摇了摇螓首,强自抑制的狂跳的心,嫣然一笑,俏然说道:“赵教主快看,这一片白桦林多美啊。”

心里头则在暗想,刚才不会是我看花了眼吧?那张脸一闪而逝,真的是子诚吗?

“是啊,真的太漂亮了。”赵鹏程随口说道,视线的尽头却不是一望无际的林海,而是李妍高高耸起的胸脯。

李妍真没看错,刚才确实是张佑从灌木丛中站起来冲她挥了挥手,然后又迅速的蹲了下去。

李如松的手下们上到半坡的时候,就爬不动了,如今埋伏在树林当中的差不多全都是张佑自己的人,倒是李如松,多年的军旅生涯打了一副好身子骨,和另外几名亲兵硬咬着牙跟了过来。

大家全都穿着迷彩服,脸上也涂的黑一块,绿一块,潜藏在灌木丛当中,别说距离近百米了,就算从他们身边经过,若是不仔细观察的话,也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

“少爷,好机会,要不要动手?”刘向东手捧狙击枪,眯着一只眼凑在瞄准镜上,仔细的观察着,瞄准镜上的十字准心,正对着赵鹏程的脑袋。

他早已测过风速,只要略微的,偏上一分,扣动扳机的同时,肯定能将赵鹏程的脑袋打打成一个烂西瓜。

张佑微微的摇了摇头:“再等一等,我感觉姑姑肯定看清了是我,适才她伸手晃了晃,应该是告诉咱们对方的人手,现在咱们只能看到赵鹏程,另外那些人却看不到,万一打草惊蛇,伤到姑姑她俩就不好了。”

刘向东微微额首,没了动静,李如松和他那几个部下的视线,却落在他手中的狙击枪上,暗暗寻思着,这么远的距离,真的能打中吗?

毕宏全一直在格物所帮忙,便将自己的狙击枪传给了刘向东,然后这一段时间,又打造了几把狙击枪,捡着枪法好的配备,唐二壮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剩下的其他人,只不过是装备的普通燧发枪罢了。

这已经足够让李如松他们艳羡了,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就已然发现了张佑这些手下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些人装备精良,身手了得,体能更是没的说,配合身上这些可以隐藏行迹的迷彩服,真放到深山老林里,别说对付自己一百个弟兄,就是二百个,估计也得被他们一个一个的吃掉吧?

这可都是张佑功劳,他能当上伯爵,靠的还真不仅仅是皇帝以及太后的欣赏。

唐二壮不是说了吗?他们当初也和自己的这些手下差不多,能有如今的表现,完全是因为依照张佑的训练方法,训练了不足一个月。

这哪里是提高嘛?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李如松开着小差儿,并未留意到,山顶的巨石上面又多了几个人影。

张佑采用跪姿端着狙击枪,枪口透过灌木丛,牢牢的锁定在赵鹏程的身上,同时,将其余目标分配下去,保证巨石上的每一个敌人,都有狙击枪瞄准。

一共五个敌人,包括赵鹏程在内。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勾出一抹冷笑。

突然,敌人当中有人惊呼了一声,手指张佑他们这边。

张佑心头一惊,顾不得打量是谁暴露了目标,便听枪声响起,有人当先开枪。紧接着又是连续两声枪响,三条人影从巨石上滚了下来。

他想开枪的时候已经晚了,那赵鹏程机警的很,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向自己这边张望,而是迅速的抱住了李岩。

他怕伤害到李妍,急忙抬起了食指,这一耽搁,瞄准镜里很快就没了赵鹏程和李妍的身影。

第二百五十七章 张常氏得救了

时间退回几个时辰,乱葬岗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叫声,显得愈发渗人。

“姓房的那道台还算地道,这里果然没有伏兵。”一名蒙脸汉子说道。

旁边有人将马背上的魏县丞推了下去,抽出腰间的佩刀,扬手就要砍下去,胡老三瞧的清楚,用力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顿时前冲,正撞在那人的坐骑后屁股上,马儿吃痛,一撩前蹄,杀气腾腾的一刀顿时落在了空处。

“不能被那姓房的看扁了,混江湖的,最讲究的就是‘信用’二字,既然他没设伏兵,咱们就要依约放人。”

被胡老三一说,那汉子只能讪讪地收刀,小声嘀咕了一句,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胡老三懒得理会,冲摔坐在地上的魏县丞拱了拱手:“也不光光是要讲信用,你这人比一般的当官的要强一些,起码还有点骨气,逃命去吧。”

“你真的要放我?我可不会念你的好,还有,你就不怕待会儿房大人派兵追上来?”

“你们念过书的就是啰嗦,原本就是各安天命的事,莫非你当人质还当上瘾了不成?”

魏县丞不再说话,只是抱拳冲胡老三拱了拱手。

胡老三与自己手下五个兄弟纵马离开了乱葬岗,跑出没有几十里地,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换了马之后,略好一些,不过没等再跑出几十里地,速度就又降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胯下之马被做了手脚,不过眼瞅着就要进山,便也没了骂的心思。

直到身后传来滚雷一般的马蹄声。

战斗结束得很快,两千多人,围剿六个“瘸”了腿的逃兵,就如同大炮打蚊子一般,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

唯一的插曲就是,胡老三不愿下跪,有一名军士狠踹他的后膝窝时,房守士狠狠训斥了那军士一顿,然后,非但没有强行要求胡老三下跪,甚至绑他时,还吩咐绑得松一些。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远处的山谷内,有一队骑兵迅速的奔驰出来,为首之人正是李如松,在他的旁边,还有一名,风姿绰约的貌美妇人。

房守士搜寻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张佑的身影,不禁心中一惊,纵马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李帅?明威伯呢?”

李如松脸色不佳,有些懊丧地说道:“别提了,那赵鹏程掳走了李大家,明威伯追上去了……”

“那你们怎么回来了?”这个时候房守士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有些埋怨地打断了李如松。

李如松却也并不生气,解释道:“山路难行,明威伯和赵鹏程都是武林高手,速度很快,咱们根本就跟不上,追了半晌,忽然碰上了一对鞑子,”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有些急切的说道:“山上时本帅就看到你们了,赶紧往回撤,那些鞑子们说不准也要赶过来,若是迎面碰上,咱们可是理亏。”

这里本就是鞑靼的地界,房守士明白李如松的担心,自己亲率两千大军,真要被鞑子们发现了,肯定会挑起事端,朝廷对顺义王礼遇有加,到时候,别说自己,就连李如松也兜不住。

“可咱们若是走了,明威伯怎么办?”若是弄丢了明威伯,责任可也不小。他有些左右为难。

“就剩赵鹏程和一个手下,明威伯的那些手下们倒是全都跟了上去,有他们保护,明威伯应该吃不了亏。这样,你先把人都带回去,留下几个精干的,随本帅上山。”

“对了,李大帅,那赵鹏程曾说,要和什么周护发在黑风口汇合。”张常氏忽然想了起来,插话道。

虽然她也心忧张佑的安危,不过,却识得轻重,并未要求众人全力搜寻。

“黑风口?夫人,您说的那周护法,肯定就是劫掠冯公公那批银两的人。”房守士说道,接着,探寻地望向李如松:“大帅,怎么办?咱们要不要……”

李如松沉思片刻,缓缓的摇了摇头:“冯公公的银子虽然重要,毕竟上不得台面,若是挑起两国争端,咱们的责任可就大了。”

房守士也是这么想的,附和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卑职这就带人退回边界,您去寻找明威伯,千万要多加小心。”

这是表现忠心的时候,他知道不可能劝得住李如松,是以连劝都没劝。

李如松点了点头,望回张常氏说道:“张夫人,您就和房大人他们先走吧,您放心,末将一定平平安安的,将子诚和李大家救出来。

张常氏点了点头,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李如松,却强自压了回去,什么话都没说。

这个女人不寻常啊,李如松,暗下论断,和房守士拱手道别,领着手下那几个穿着迷彩服的,纵马又折了回去。

张佑一件,瞄准镜当中,失去了李阳和赵鹏程的身影,想都没想,就从灌木丛中冲了出去,这段时间,他体内的真气已经回复了将近三成,比起李阳来说,虽然还差得远。不过,比唐二壮他们缺氧,强得多。十多个起落之后。已经,翻身,跃上了那块巨石。元元便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扛着。李阳。正顺着山脊迅速的向上跑。另有一人跟在他的身后。正是刚才那名,发现自己,这边行踪的汉子。

别看赵鹏程,肩上扛着一个人,速度却很快。一看就身手不俗。

这个当口,张佑已经无暇考虑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蹲下身子。瞄准他的,就是一枪。不过,也许是太过担心李阳的缘故,这一枪开的太过仓促。子弹打空了。

而赵鹏程,已然,扛着犁烟,冲上了最高处。无奈之下,张佑只得收起枪来,再次发足,狂奔起来。

等到他也冲上山顶,入目乃是茂密的丛林。早已没了赵鹏程和李岩他们三人的身影。

不过,地面上,还是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他等不及唐二壮他们赶上来,深呼吸一口,调整一下,略有些紊乱的气息。纵身冲进了丛林。

第二百五十八章 左右为难

“刚才那些是什么人?火器的射程怎么那么远啊?”一边逃命,剩下的那名汉子也不忘问出心头的疑惑。

当时其实他并未看到张佑他们,只是无意间见那边有东西动了一下,还以为是什么野兽,随手指了一下,然后,枪声就响了,他下意识地蹲下,躲过了射向自己脑袋的那一枪,其余的伙伴,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谁tnd知道那是什么人,穿的花里胡哨的,从来都没见过。”毕竟扛着一个大活人,一口气跑了这么久,赵鹏程微微有些气喘,停了一下,又说道:“娘子,不会是来救你的吧?”

迷彩服虽然是在李妍和张常氏来张家口之后才做出来的,不过这个设想,张佑却和李妍说过,所以,不久前,她一看到树丛中冒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人,顿时就猜到了张佑,实则却没看清到底是谁。

“赵教主见多识广都不清楚,我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就更没见过了……这边树木茂盛,量他们也追不上来,你赶紧把我放下来吧……”

赵鹏程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味儿让李妍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被扛着的这个姿势也让她十分不舒服,这不光光是生理上的,更多的还是心理上的原因。也就是江湖女子不拘小节吧,若是换成张常氏,搞不好自杀的心都有了。

赵鹏程扭着脖子向后张望了一番,树高林密,根本就看不出去,侧耳倾听,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就将李妍放了下来——虽然他其实很想继续这么扛着他。

林子中人迹罕至,林木之间到处都是茂盛的灌木丛,李妍无法提聚真气,走起来十分吃力,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走了也没十里地,却已然香汗淋淋,有些走不动了。

她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试探的说道:“带着我就是个拖累,你们还是自己去逃命吧,不是那个什么护法,还在黑风口等着你们吗?”

赵鹏程没说话,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开什么玩笑,已经跑了一个了,若是再让你也跑了,老子不就更亏了吗?

李妍叹了口气:“好吧,你一定要带着我,我也没办法,待会儿万一要是被那些人给追上,可别怨我。”

“怨你干什么?我心甘情愿的。”赵鹏程说道,接着问道:“走了这么久,娘子口渴了吧?”说着四下张望,忽听前方不远处隐隐传来水流的声音,顿时大喜:“好像有水,咱们过去看看,柴桂,你在前边。”

原来那名幸运的汉子名叫柴桂,闻言点了点头,一边头前开路,一边说道:“属下的嗓子早就渴的冒烟儿了,可惜逃的匆忙,水袋子还在马鞍上挂着呢……好几匹健马,便宜那帮混蛋了。”

越接近,水声越大,走出去差不多有一里地,前边豁然开朗,一片不大的草坡出现在三人的眼前,走过去之后,居然是一条断崖,一道瀑布挂在左手方向不远处,水流飞泻而下,冲撞出一个不算特别大的水潭,又从水潭内流出来,在断崖底部形成一条小河,顺着山势向下而去。

说是断崖,高不过几十米,却并不陡峭,而是一个坡度比较陡的斜坡,上边长满了野草,三人滑了下去,根本就没费什么劲。

张佑紧追不舍,开头时,还能找到一些人经过时的蛛丝马迹,待到后来,灌木丛愈发茂盛,寻找起来,也就愈发困难了,速度自然也提不起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唐二壮他们一直没有跟上,李妍她们经过的痕迹也找不到了,他不禁愈发急躁起来。

他倒不担心唐二壮他们跟不上来,一路之上,他都留下了记号,他就怕赵鹏程迁怒于李妍,那是他万万无法忍受的。

蒙头撞脑的瞎找了一番,他忽然感觉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林木太旺盛了,对方又是武功高手,想要从这样的环境当中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停下来,歇了口气,追了太久,有些口干舌燥,艰难的咽了两口吐沫,忽然眼睛一亮,自己追的匆忙,没有带水,对方跑的可以并不是多么从容,应该,也早就渴嗓子眼儿冒烟了吧?

只要找到水源,想来他们应该也在附近。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充满了动力,站起身来,分辨了一下方向,向东北方向而去——他记得适才好像是隐隐听到过水流的声音,不过当时他急着寻找李岩他们,并未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遮天蔽日的丛林,也没有让他迷失方向,走了没多久,便发现了一道山谷,谷底,有水流经过。

大喜之余,他又开始犹豫了,向上,还是向下呢?

不过也仅仅是片刻而已,很快他就有了决断,向上游走去——他并不知道赵鹏程要赶着去黑风口和周护法会合,只是从赵鹏程的心理分析,自然是越远离大明越安全。

走了差不多两里路,水流声忽然变大了,等到他顺着河流的走向拐了个弯儿,之后,一眼就见到不远处一条白色的水龙飞泻而下。

又走了片刻,他突然惊喜地停了下来,谷底河岸旁边的那三人,可不就是李妍他们吗?

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趴下,他伸出大拇指大致测量了一下三人距离自己的距离,应该有四五百米,并不在狙击枪的射程范围之内。

于是,他又爬了起来,躲避着三人的视线,悄悄的又向前摸进了差不多三四百米,直到来到一处平缓的草坡方才停下了步子,趴到地上,借着草丛的掩护,探出头去向下张望。

这一看可不要紧,原地居然没了三人的身影,他被吓了一跳,急忙四下打量,这才发现,原来三人已经爬到了河谷对过的半腰。

他不敢怠慢,急忙摘下狙击枪,装填子弹,眯起眼来,瞄准赵鹏程。

对方毫无防备,只需扣动扳机,这样的距离之下,肯定是一枪毙命,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可是,张佑却犹豫了,实在是三个人的距离太近,他有把握一枪打死赵鹏程,却不敢保证,另外那名汉子惊怒之下,会不会做出不利于李妍的举动?

唐二壮他们,怎么还不来呢?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诈

唐二壮他们依然不见踪影,眼瞅着赵鹏程他们就要爬上对面,张佑愈发焦急起来,只是担心李妍的安危,鼓了好几鼓,到底也没敢扣下扳机。

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就在赵鹏程他们即将爬到顶部的时候,有一段不太好走,需要一个人一个人的上。

透过瞄准镜,张佑清楚地看到,李妍被排在了第一位,当先向上爬去,另外一名汉子居中,赵鹏程落在了最后,三个人排成一字形。张佑大喜,微微调转枪头的方向,瞄准中间那名汉子心脏的部位,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枪声乍响,子弹由枪膛内打着转,迅速射了出去,容不得任何考虑的时间,转瞬间就射进了中间那名汉子的后心。

瞄准镜内可以清晰的看到鲜血四射的情景,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然后,那汉子向后一翻,正砸在赵鹏程的脑袋上,赵鹏程被他砸得失去了平衡,和他一同向下滚去,两人一直翻到谷底,这才止住势头,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这个时候,李妍早已反应了过来,回头见一名穿着花花绿绿的人从对面河谷滑了下来,急忙也反身向下滑去,这边和那边的地形差不多,除了刚才她立足的地方直上直下,特别难走之外,再往下,也是一个斜坡,坡度比对面甚至还要缓一些。

“子诚,是你吗?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的。”

“姑姑,你没事吧?你不知道,刚才我都快急死了。”

隔河对望,两人同时说道,然后又同时笑了起来。

河水不深,刚刚及膝,张佑涉水而过,不等上岸便问:“你怎么被他们治住了?按你的身手,他们应该不是你的对手吧?”

“别提了,一时不察,着了他们的道,被下了软骨散,真气根本就提不起来……你呀,再不来救我,怕就真被那家伙带回去当压寨夫人了。”

终于逃脱虎口,李岩的心情十分轻松,忍不住开起了玩笑。见张佑走到赵鹏程塘边去查看,忙也跟了过去,边走边道:“姓赵的估计是被砸晕了,你不是他的对手,趁着他不能反抗,赶紧先给他一枪再说。”

张佑点了点头,却没有开枪,而是从狙击枪上将匕首摘了下来,笑道:“子弹多贵呀,还是用刀吧,”说着蹲下身子,扬手向赵鹏程心口刺去。

变起俄倾,原本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赵鹏程忽然睁开了眼睛,身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张佑的手腕,桀桀怪笑道:“想杀老子,你还嫩点呢。”

说话的同时,他用力向怀中一带,同时伸出空着的右手,迅速向张佑的脖子抓去。

张佑反应不及,被他抓了个正着,大惊之下,加速向下倒去,不等赵鹏程发力,膝盖狠狠的撞在他的裆部。

他的反映出乎赵鹏程的预料,按照一般的情形,人被抓住之后,会下意识的抗拒,那样的话,足够他用力捏断张佑的脖子。

他哪里知道张佑曾经是个武林高手啊,如今身手和真气或许赶不上他,经验却不比他少。

裤裆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虽然不会致命,不过,却连接着多处神经,重击之下,赵鹏程都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疼了,下意识地将张佑甩了出去,捂着肚子,一个懒驴打滚,一直滚出四五米远,方才起身抱腹,连跳了好几条,浑身已被冷汗湿透。

“兔崽子,敢跟老子我玩阴的,一会儿我要不把你阉了,老子就不姓赵。”

张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脖子上出现五道指痕,青红青红的,可见刚才的情形多么的危险。

他却一点都不害怕,一边弯腰将靴子内插着的短枪拔出来,一边笑道:“不姓赵,也别姓张,老子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说话的同时,已经扣动了扳机。

赵鹏程刚才之所以装昏,怕的就是张佑的火器,见张佑掏出一把短枪,登时忘记了疼痛,枪响的同时已经斜扑了出去,堪堪避过了那枚子弹。

倒地的同时,瞬间捡起早就看好的那枚石子儿,甩手就扔了出去。

他的准头很好,石子儿正击在张佑持枪的手腕上,吃痛之下,短枪脱手,落在了地上。

好快的反应,比之姑姑的身手,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吧?还有,这也太扛揍了吧,刚才还疼得呲牙咧嘴的,怎么这么快就没事儿了?

张佑暗暗叫苦,情知不是赵鹏程的对手,短枪也不要了,回过身去,拽起李妍就跑,等到赵鹏程鲤鱼打挺起身,两人已在十米开外。

赵鹏程气急败坏,拔脚便追,却见不知何时,张佑的手中,居然又多了一把短枪。

这得有多怕死?长枪短枪,也不嫌累。

他犹豫了一下,恰好张佑回身说道:“乖儿子最好别追,上一颗子弹被你躲过了,这次,可未必就那么幸运了。”

迈出去的脚步顿时落了回去,是啊,万一真挨上一枪,老子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见他真的被自己吓住了,张佑嘿嘿一笑,拽着李妍继续顺着斜坡向上爬去,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冲赵鹏程晃晃手中的短枪,生怕他追将上来。

眼看着张佑和李阳越爬越高,赵鹏程越琢磨越不是味道,好嘛,柴贵以死,也就不用说了,那俏娘们竟然自始至终都没回头,亏得老子还对她那么好,一直秋毫不犯。

他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装昏李岩说的话,一想到她竟然那般无情,便愈发怒不可遏,瞥眼见河边有块圆石,薄薄的,尺许见方,正好拿来做盾牌,急忙奔过去,弯腰抄了起来,抱在胸前,返回身,向张佑和李妍追去。

张佑恰好回头,吓了一跳,急忙停身喝道:“乖儿子挺聪明嘛,不过,老子的枪法不错,你要不怕脑袋开花,尽管来追。”

赵鹏程略停一下,继续向上爬,嘴上说道:“开枪啊,有本事就开枪,不会是你也没什么把握,怕开完这枪之后,万一打不中老子只能束手待毙吧。”

张佑被料中了心事,暗暗苦笑,刚要回敬几句,头顶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李妍也听到了,面色大变,轻呼出声:“糟糕,不像是咱们的人。”

第二百六十章 别做声

“冯仁杰,快给本座抓住他们。”赵鹏程也听到了声音,大喜叫道。

前有狼,后有虎,张佑暗暗叫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到底是该向下滑,接近赵鹏程,开枪击毙他,再夺路而逃,还是继续向上?

赵鹏程功夫太高,开枪的机会只有一次,万一被他躲过,如今有了生力军,他自然是如虎添翼,自己带着李妍,肯定难逃魔爪。

向上也不保险,听脚步声,上边起码有两三个人,还不敢保证远处有没有。

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可惜当前的情形并未给张佑留下太多的选择时间,夹杂着“教主在这里”的声音,头顶的人迅速接近。

张佑顾不得多做考虑,扒住凸起的岩石,借力向上一冲,恰好有人探头向下张望,他一把扯住那人的裤腿,用力往下一带。

那人不曾防备,惊叫一声,被张佑从上边扯了下来,顺着斜坡一路滚了下去,等止住势头,虽没有受到多么重的伤害,却早已经天旋地转,一时爬不起身来了。

“当心,他就在下边。”赵鹏程的提醒来得晚了一些。

借着那一扯之势,张佑此刻已经纵身跃上了崖顶,刚刚站稳,便见一只钵盂大的拳头裹着劲风向他的面门击来。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长得什么样,便迅速侧身一让,滴溜溜转了一圈,正好来到那人身后,抬脚便狠狠向他的屁股踹了上去,同时大喝:“姑姑当心!”

那是一名颇为魁梧的汉子,本就站在崖边,挥拳时,又有些重心不稳,如今屁股上挨了一脚,登时站立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有张佑提醒,李妍抬头见一道黑影砸了下来,急忙侧身让了一下,险险没有被对方砸中。

此刻张佑根本来不及观察李妍的情形,因为十多米外,正有两名汉子迅速向这边冲来。

再远处,就是茂密的丛林,迅速击伤那二人,冲进丛林才能暂时安全下来。

张佑没有多想,抬起手来,冲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就是一枪,那人应声而倒,身后那人吓了一跳,顿时停住了步子,有些惊恐的盯着张佑手中的短枪,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不用点火,怎么就能射出子弹来呢?

张佑可没心思考虑他的想法,趁此机会,伏下身子将李岩拽了上来,丝毫不敢多做停留,斜插着直奔丛林而去。

枪响之后,赵鹏程加快了速度,几个纵身,也跃上了崖顶。

张佑和李岩没命般的向着丛林猛冲,适才发愣的那个汉子,此刻也反应了过来,眼见赵鹏程上了崖顶,急忙折身向张佑和李妍他俩扑过去。

眼瞅着再有个五六米就要进入丛林,那汉子却也从侧边冲了过来。

“别被它缠住。”李妍提醒道。

张佑苦笑,根本就来不及装填子弹,他倒想不被缠住呢,瞧对方的速度,身手显然不俗……等等,子弹。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一边跑动,一边抬起握着短枪的右手,冲着那汉子猛的一点,同时嘴里发出“啪”的一声。

说实话,他学的枪响并不像,他根本就无法发出那种轰鸣。

不过前车之鉴在前,那名汉子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见张佑抬枪指着自己,就被吓了一跳,再听到响动,顿时一哆嗦,尿都吓了出来,等到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眼前早就没了张佑和李妍的身影。

赵鹏程的身影从他面前一掠而过,耳盼传来骂他白痴的声音,他有些羞愧,又有些庆幸,小声嘀咕了一句,“感情不是你,”却不敢大声说出来,跟在赵鹏程的身后追了下去。

“你们怎么来了?”听到身后动静,赵鹏程边跑边问。

“教主您们总也不到,周护法有些担心,派了些弟兄出来分头迎接。”

汉子叫李仁豪,身手不如赵鹏程,说话的功夫,速度自然慢了下来,急忙闭嘴,发足猛追。

其实灌木丛生,加之对张佑手中的火器十分忌惮,赵鹏程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又追了一会儿工夫,张佑和李妍没追到,倒是刚刚滚下斜坡的那两位赶了上来,有前边的人开路,比之初涉人迹的时候要好走一些。

四个人一边追,一边叙述别情,免不了要议论一下张佑手中那无需点火就能发射的火器,以及那位艳若天仙的妇人。

不提李妍还罢,一提到她,赵鹏程的火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怒骂道:“那个臭娘们儿,给脸不要脸,本座好心要她当我的夫人,她倒好,翻脸不认人,等追到她,看本座怎么收拾他。”

“教主,那娘们儿长得实在好看,您若哪天玩腻了,能不能赏给属下们,也让属下们过过瘾?”李仁豪有些企盼的说道,以前这样的情形不少,不过那些女人的姿色就差远了,他也不敢保证赵鹏程会不会舍得。

赵鹏程正在气头上,恨恨的说道:“本来本座还真舍不得,不过,既然她无情,也不能怪本座无义,待抓住他们,宰了那个兔崽子,等本座啖了头汤,由你们折腾。

这下三人顿时来了劲头,欢呼一声,加速向前冲去。

张佑和李妍其实就在前方不足20米的地方,虽然看不到赵鹏程他们的身影,声音却还是能够听到的,李妍被气的脸色通红,恨不得回去将那几个人的舌头都割下来,可惜真气仍旧无法提聚,只能暗暗发着狠,心头有些悲哀:想我李妍众横江湖多年,还从来没有遭受过此般羞辱呢……

忽然间,一直拽着她的张佑突然停了下来,还没等她发问,就被张佑一把抱住。她吃了一惊,刚要挣扎,就听张佑凑在耳边轻声说道:“别作声。”

这孩子是要干什么?疑问刚刚冒出脑海,就感觉张佑身子一蹲,抱着她纵身跃上了旁边白桦树上伸出来的一根粗壮的枝干。

枝干不高,距离地面还不到一丈,不过枝叶却很茂盛,藏身其中,若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她俩。

刚刚藏好,赵鹏程他们就追了过来。

李妍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已经根本就无法分辨,到底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紧张。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反其道而行之

********在怀,张佑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只是当赵鹏程他们来到脚下的时候,紧张还是占了上风,欲望如同潮水般退下,心已经收缩成了一团。

还好,赵鹏程他们没有多做停留,径直从二人的脚下经过,继续向前追去,等到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张佑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了下来。

“还不松手?”李妍有些羞恼的说道。

张佑吃了一惊,急忙放手,却忘了李妍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刚刚脱离他的怀抱就站立不稳要往下掉,吓得他急忙又将她抱了回来。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他有些尴尬地解释着,抱着李妍从树上跳了下来。

“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等他们回过味儿来,可就没有刚才那么幸运了。”张佑松开李妍,拽着她向来路而去,边走边道,心里却免不了有些空落落的。

李妍没有说话,默不作声的跟在他的身后。

张佑也不说话了,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两人闷着头往回走,快到丛林边的时候,张佑突然停了下来,李妍一时不察,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下意识问道:“怎么了?不会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此地距离河谷对面的树林大概有差不多三百米的距离,若是,们还没进入丛林的时候,姓赵的他们就发现不对赶了回来,那咱们仍旧无法摆脱他们……”

“所以……?”

“所以咱俩不能冒险,这样,咱们顺着丛林往山下走,那边有个拐弯儿,等到了那里,咱们再过河。”

说着话,张佑轻推李妍一把,示意她离开原路向南而行,他自己殿后,一边后退,一边将被踩倒的小草灌木们扶起摆正,尽量清除有人经过的痕迹。

这个时候李妍的心情已然恢复了正常,见状,不禁笑着夸赞道:“行啊小子,蛮有经验的嘛。”接着笑脸一收,有些担忧地说道:“刚才那汉子不是说那周护法派出了一些兄弟来找赵鹏程吗?咱们这么闷头瞎撞,可别再撞上他们……对了唐二壮他们呢?怎么就你自己?”

“我跑的比他们快,本来跟着了,林木太密,走散了,不过刚才我开了几枪枪,他们肯定能听到,应该也在附近不远,可惜赵鹏程他们离的太近,我不敢再冒险开枪通知他们了。”

“他们都跟着来了吧?附近有鞑子的驻军,

一旦遭遇……?”

“姑姑,您就放心吧,他们刚刚经历过山林野外生存训练,打不过,跑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初保护张佑的时候,李妍隐隐然是他的护卫头领,没少指点那些家伙们功夫,对他们的本事还是有些自信的,点了点头,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我的真气一直无法提聚起来,不然还用怕他们吗?”

“姑姑,你把手伸给我,我帮你把把脉。”

走出个百八十米之后,张佑停了下来,说道。

这次李妍倒是没有害羞,大大方方地将手伸出。张佑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她的手腕很白,皮肤细嫩,犹如刚刚挖出来的莲藕一般。

滑嫩的感觉让张佑的心神微微有些荡漾,他急忙收摄心神,细查李妍的脉息,开始时,眉头还紧紧锁着,渐渐的舒展了开来。

李妍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表情,见状,不禁喜道:“怎么样子诚,有办法吗?”

张佑睁开眼睛,收回手来说道:“瞧你的脉息有点像缺钾的症状,不过缺钾是不是和真气之间有某种联系,我还真的没有研究过,所以暂时也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但是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应该还是能够帮你恢复正常的。”

李妍早已习惯张佑嘴里会经常冒出新鲜词汇,所以并未多问,而是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一想到冯雄在江湖中的名气,她又释然了,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毒师啊,成名已久,子诚才多大?能有头绪,已经很不错了。

“看来,只有真正安全之后,再想办法了。”

“嗯,”张佑点了点头:“走吧,赶紧想办法和唐二壮他们会合才是正经。”

二人继续前行,又走了一段时间,忽听前方有人语声传来,急忙停下步子,侧耳倾听了一番。

对方离着起码还在百米开外,两人听的也不是多么清楚,不过,隐隐好像听到他们提到过什么教主之类的,对视一眼,两人便同时明白了,是敌非友,肯定是其他寻找赵鹏程的人。

“现在怎么办?”李妍没说话,张佑却明白了她的表情,微微摇头,冲密林深处努了努嘴。

李妍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又见张佑没动地方,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按兵不动,情形不对就往里边跑。

“老孙,你们怎么也来了?”又等了片刻,林外传来一声,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从另外一个方向有人说道:“霍二狗他们回去了,说是在山顶上发现了柳堂主他们的尸体,不过却没见到教主的身影,周护法不放心,又派了二百多名兄弟出来,说教主你们肯定就在山上,出不了这片白桦林,让咱们拉网式的寻找呢……对了,你们看到教主了吗?”

“咱们碰上教主了,当时他正在追一男一女,柴堂主被那男的打死了,现在,教主领着冯仁杰过对面去找了,让我跟老李分别顺着河谷寻找。”

“那太好了,王堂主领着一百多名弟兄就在对面林子里呢,估计很快就能碰到教主了。那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教主如此?”

“不清楚,那男的手中的火器实在厉害,不用点火就能射出子弹,至于那女的嘛,见过庙里的菩萨吗?比菩萨还漂亮,尤其是那对大**……”

听到此处,李妍忍不住轻啐了一口,俏脸犹如红布一样,胸脯剧烈起伏着,显得愈发高耸。

张佑怕她冲动,急忙抓住她的手,悄悄向密林深处走去,直到再也听不到林外说话的声音,这才停了下来:“这下可糟糕了,他们那么多人,万一躲避不及……看来,咱们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

“怎么个反其道?”

张佑指了指北方:“他们肯定猜着咱俩要回大明,咱俩干脆就往北走,你不是会易容吗?等找到一个鞑子人家,偷两身衣裳出来,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找到咱们。”

“这主意不错。”李妍夸赞道,话音刚落便听左手方,传来一声男子的清喝:“什么人?”(一度文学网,)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对儿小情侣

对于张佑和李岩来说,这道声音不啻一道惊雷,他“唰”的将绑在腿上的短枪拔了出来——逃跑的过程当中,他早就重新装填了子弹,平举着,对准声音发出的方向,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李岩也没有说话,脸色煞白,显得十分紧张。

“什么人在那里?”灌木丛的后边,适才发问的那人又问了一遍,腔调有些怪异,紧接着,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传了过来,语速很快,说的不是汉语,张佑和李岩一句都没有听懂。

张佑判断应该是蒙古话。

男子和那女孩儿用张佑和李岩听不懂的话交谈了几句,张佑和李岩对视了一眼,同时松卸下来。

只要不是赵鹏程的人就好,隆庆议和之后,鞑靼和大明已经好多年没有打仗了,蒙古人热情好客,应该不会对他二人造成威胁。

脚步声由远及近,怕引起对方误会,张佑举枪的手已经放了下来,却仍旧提在手中,并未插回原位。

“呀!”来人终于从灌木丛中穿了出来,却突然惊呼了一声,拔刀就砍向张佑的面门。幸好张佑并未完全放松警惕,眼见寒光一闪,急忙取枪格挡。

“呛啷”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中,他持枪的手一麻,险些掉在地上。

来人也不好受,钢刀撞成两截不说,虎口也震得发麻。

“怎么搞的?老子没得罪你吧?”张佑气哼哼地问道,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位身穿青蓝色衣服,脚踩及膝皮靴,腰间扎着一条花腰带的蒙古男子。

他看起来很年轻,应该和张佑的岁数不相上下,愕然地望着张佑,接着又看向李妍,眼睛猛地一睁,良久,才依依不舍的转回张佑的脸上:“原来你是人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怪物……你这打扮可真够奇怪的,花花绿绿的,要不是你俩说话,我还真看不到你们。”

李岩轻笑一声说道:“行了子诚,别生气了,这可怪不了别人,要怪就怪你这身打扮吧。”

此刻,张佑也明白了适才冲突的原因,不禁伸手摸了摸鼻子:“对不住了兄弟,把你吓了一跳吧?”说着一顿,又问道:“你是蒙古人吗?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莫日根,”男子说着话,身后灌木丛钻出一位年轻的蒙古姑娘,听到动静,他笑着回身,将那姑娘拽到自己旁边:“她叫苏米亚,你们呢?”

“我叫刘右,这是我的姑姑李霞。”张佑随口说道,并未说真话。

“你们应该是汉人吧?”苏米亚长得挺漂亮,就是两颊有点高原红,皮肤也有点黑,眨巴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多的时候视线还是落在李妍的身上,颇有些艳羡的意思。

张佑点了点头,苏米亚又问道:“赵鹏程的那些属下们不会就是找你们吧?”

怔了一下,张佑有些警惕,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赵鹏程的手下?”

其实,他这话相当于回答了苏米亚的问题。苏米亚显得十分开心,笑的时候,露出了雪白而又整齐的牙齿,瞥了莫日根一眼:“怎么样莫日根,我聪明吧?一下就猜到了!”

莫日根笑了笑,宠溺的伸手揉了揉苏米亚编满小辫子的脑袋,苏米亚却白了他一眼,嘟着嘴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摸我的头发……”

原来是一对小情侣。

苏尼亚的头上,插着一些金饰,脖子上也带着一条十分漂亮的珠链,腰带上穿着玉饰,黑色的及膝长筒,靴子侧边也吊着一些配饰。

从这些判断,她的身份应该并不普通。

和她比起来,莫日根就显得朴素的多了,刀是普通的钢刀,刀鞘是牛皮的,倒是身后背着的那把弓看起来做工很好,上边缠满了花花绿绿的丝线,看起来十分精美。

“漂亮吧?都是我给他缠的,他是我们部落有名的神箭手,他的名字就是神箭手的意思。”见张佑盯着莫日根身后的那把弓打量起来没完,苏米亚有些自豪地说道。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张佑再次松懈了下来,笑着说道:“确实很漂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赵鹏程的部下呢?”

“他们平日里就住在我们部落,好多人我都认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追你们呢?”

“我们是山西大同人,做些小买卖,前两天赵鹏程犯了一件大案,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他扣押了许多人质,威胁张家口的县令取消‘修关税’,正好被我们碰上……”

趁着李妍歇气的空当,张佑接过了话题,继续说道:“他见我姑姑长得漂亮,想要逼我姑姑做他的夫人,我带着几个家人救出了姑姑,跟其他人都跑散了……你们不会抓我们俩去领赏吧?”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莫日根和苏米亚——松懈归松懈,该有的警惕还是要有的,一旦对方露出意动的表情,他并不介意打昏二人。

“放心吧,苏米亚最讨厌赵鹏程和那个周春和了。”莫日根说道。

苏米亚点了点头,露出厌憎的神情:“他们就会拍马屁……”

这两个人也太单纯了吧,面对着他俩,张佑忽然有些羞愧起来,整日里应对各种阴谋诡计,虽然不过短短几个月,他却已经和,后世里那个国际名医相去甚远。

至此,他总算是完全放下了戒备,笑着说道:“我也最讨厌拍马屁的人,这么说,你们应该不介意帮帮我们吧?”

“那当然,我们土默特部落最是热情好客了,我爷爷经常说,你们汉人很有本事,一定要对你们好一点。”

“哦?”张佑有些诧异,笑着说道:“你爷爷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

苏米亚重重地点了点头,俏声说道:“你真聪明,我爷爷特别厉害,有机会的话,我可以领你去见一见他,就是他住的有点远,在********呢,嗯,就是你们所说的归化城。”

“那你们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我父亲在这边,我当然也要在这边了。”苏米亚白了张佑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好了苏米亚,咱们别在这说话了,万一被赵鹏程的人看到就不好了。”莫日根插话道。

苏米亚不屑的说道:“看到就看到,莫非他们还敢跟我动武不成。”

听她这口气,张佑愈发奇怪了,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巨大的机会

莫日根和苏米亚是来打猎的,收获还不少,两只野兔,三只野鸡,外加一大篮子蘑菇,却没有什么大型的野兽。

张佑和李妍帮着他们拿着,跟在两人屁股后边一直向北而行,期间遇到过两波赵鹏程的属下,由于每次都是张佑他们先发现对方的行踪,提前躲了起来,倒是并没有暴露。

赵鹏程的那些属下们对苏美亚果然十分尊敬,称呼她为“别乞”,李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张佑却清楚得很,这所谓的“别乞”指的就是蒙古大汗的女儿,类似于汉语“公主”的意思,他非但没有释疑,反倒愈发疑惑起来。

因为按照俺答汗的年岁,不应该有这么小的女儿,其他可以称“汗”的,又距离此处太远。

不过,苏米亚身份尊贵,这一点他是已经肯定了。对方曾承认自己的爷爷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也从侧面验证了他的判断。

这里已经是蒙古高原的边缘,越往北走,地形越平坦,等到终于从林子钻出去,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一望无际的牧场出现在众人眼前,蒙古包如同鲜花一般点缀在上,牛羊成群,悠扬的马头琴声音传来,夹杂着几声犬吠,勾勒出一片祥和的画卷。

“赵鹏程他们就住在那边,离着我家很近,那里是板升区,住着很多汉人。”苏米亚指着远处说道。

所谓板升,乃是汉语“百姓”之音译,有城、屋、堡子之意。明朝后期中原的汉族兵民迁徙到俺答汗统治的土默特地区,在那里修筑房舍,开垦荒地,建立村落,从事农、副、手工业生产,向俺答汗等领主交纳租税。当地蒙古族将这些房舍、村落和汉族百姓称为“板升”。

这是广义的“板升”,狭义的时候,板升则特指丰州滩上********附近蒙汉人民聚居地。

张佑对于明朝的历史十分了解,这些自然难不倒他?

苏米亚所说的地方在视线之外,所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张佑只看到了一座小山,其他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黑风口在什么地方?”张佑问道。

莫日根向西北方向指了指:“就在那边,大概有三十多里地吧,地形险恶,以前曾经是军事要地,隆庆和谈之后,我们的大汗被你们朝廷封做顺义王后再无刀兵,就渐渐荒废了,如今是白莲教的圣地,那些信教的,经常去那里上香。”

“信教的人多吗?”张佑的眼睛眯了眯,问道。

几人边说边行,说话的空当,已经来到了一处蒙古包外,莫日根将张佑和李妍让了进去:“这里就是我家了,我母亲应该是放羊去了,别客气,随便坐。”说着话将那些野味敛起来放到蒙古包外,进来后,又忙着煮奶茶,取牛肉干招待两位客人。

直到将香喷喷,热腾腾的奶茶倒好,端给张佑和李妍,莫日根才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这边信黄教的多,也有信白莲教的,倒是这边的汉人,大多都信白莲教,全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个万八千人吧。”

“这么多人了?那你们的部落不小啊,谁是你们的领主?辛爱黄台吉吗?”张佑,笑呵呵的问道,说着望向苏米亚:“要是我猜的不错,你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吧?”

苏米亚怔了一下,紧接着笑道:“你好聪明,我好像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吧?你是怎么猜到的?”

李妍也很诧异,好奇的望着张佑。

“其实很简单,首先,你长得十分漂亮,听说黄金家族的后裔,都很漂亮。”

这当然是一句恭维了,张佑接着往下说道:“其次,你身上的配饰十分贵重,然后,你还亲口承认,你的爷爷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住在********,鼎鼎大名的俺答汗可不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吗?最后,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赵鹏程的那些属下们对你十分尊重,称呼你为别乞……”

“那都是他们拍马屁呢,我阿爸还没继承汗位呢。”苏米亚的话,无异于承认了张佑的推断。

李妍恍然大悟,辛爱黄台吉是俺答汗的长子,俺答汗被封做顺义王的时候,他也被封为都督同知,镇守兴和府,她经常来张家口,自然听说过他的名头。

“台吉”是蒙古语,意思类似于汉语当中的“王子”,而黄台吉,就跟皇太子差不多。

“那莫日根呢,是你父亲的手下吧?”张佑又问道。

苏米亚情意浓浓的看了莫日根一眼:他是我阿爸手下的百户,这一片牧区是他的领地,我很喜欢他,可惜父亲希望我嫁给朵颜卫的首领长昂,这也是图们汗的意思……”

图们汗是察哈尔的大汗,达延汗的曾长孙,汗位来自于达延汗一系,名义上是蒙古六万户的共主,不过俺答汗势大,并不怎么听从他的号令,为了避免被其兼并,已经率领左翼三万户东迁至东北地区,也就是明朝所称的土蛮。

张佑心中一动,隐隐记起万历年间,土蛮曾与朵颜三卫和兵进犯大明,具体时间却记不起来了。

该不会眼前这个漂亮的苏米亚就是二者和兵的条件之一吧?

至于辛爱黄台吉素来与他的侄儿图们汗交好这点,张佑还是知道的,辛爱黄台吉对于俺答汗不与左翼三万户商议,就向大明请封朝贡之事十分不满,早就与俺答汗生了嫌隙,同时又因为不支持封贡议和,也惹得极力促成封贡的钟金哈屯(三娘子)的强烈不满,其实和俺答汗已经有些离心了。

可惜他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再过不了一年,他就要迫于形式,与最讨厌的继母三娘子合帐成婚。

想到此处,张佑突然想到,要是历史记载不错的话,俺答汗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世了吧?到时候鞑靼势必要产生巨大的动荡,我能不能做些什么呢?

还有,土蛮如今新败,肯定急于和朵颜三卫和兵,要不要从中搞些破坏呢?

他突然发现,一个巨大的机会出现在他眼前,若是把握得当的话,所产生的收益,将不次于出海贸易所带来的回报。

他有些激动,却也有些苦恼,蒙古诸部林立,势力错综复杂,后世他虽然也看过一些文章,却也不过是片面的了解,想要火中取粟,怕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第二百六十四章 辛爱黄台吉

火中取粟的事情张佑一直也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所以吃过午饭之后,他决定先回大明,和朱翊钧他们商议商议再做打算。

土默特人果然十分热情,听说他们想回大明,又害怕被赵鹏程的属下们发现,莫日根主动找来两身蒙古服。

此时,张佑早已将脸上涂抹的那些东西洗了去,换上蒙古服饰之后,俨然一位俊俏的蒙古后生。

苏米亚盯着他看个不停,心里有些惋惜,多英俊的年轻人啊,就可惜是个瘸子。

蒙古服装虽然十分肥大,却仍旧难掩李妍傲岸的身材,莫日根偷瞥了好几眼,却不敢光明正大的看,显得有些扭捏。

他的表现并不惹人反感,李妍甚至隐隐有些欣喜,暗想这个年轻人倒是挺有意思,心地也很善良,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倒要好好报答他。

“光换身衣服还不行,我去送送你们吧,将我的弟兄们叫过来,装作要去张家口办事的样子,就算半路上遇见赵鹏程他们,量他们也不敢仔细搜查。”

莫日根是这里的小领主,手下有二十多名控弦之士,平日里放牧为生,用得到时,才会将他们召唤过来。

听他这么一说,苏米亚显得很兴奋,拍手说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早就听说张家口特别热闹,我还没去过呢。”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滚雷一般的马蹄声,张佑和李妍面色瞬变,急忙抢到帐篷外,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仔细打量。

莫日根和苏尼亚也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还没等张佑看清楚,便听莫日根惊呼出声:“糟糕,好像是你阿爸,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苏米亚的脸色也变了,跺脚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会嫁给那个长昂!”

“可是,那可是你阿爸啊,你偷着跑来找我,已经是不对了,若是真要惹恼了你阿爸……我怕,我怕……”

“你怕什么啊?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苏米亚跺了跺脚,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张佑和李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紧接着,李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张佑并未留意李妍,苏米亚和莫日根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张佳琳,想起了兰琪,想起了李太后,甚至,他还想起了那位幽居深宫的李霞,想起自己给她讲大话西游的故事时,她那听得入迷的样子。

马行甚速,感觉就是一瞬,当张佑回过神来时,方才还在远处的那些骑士们,已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为首一名五十余岁的华服中年人,正居高临下的望着苏米亚。

他有些秃顶,四周灰白的头发编成一条条小辫子,高高的坐在马背上,满脸的络腮胡子,棱角分明,身子笔挺,颇有些上位者的威严。

“阿爸。”苏米亚叫道,仰头的姿势,让她显得有些桀骜。

“属下拜见黄台吉。”莫日根单膝下跪,右手握拳横在胸前,执礼十分恭敬。

来人果然是辛爱黄台吉,他看都没看莫日根,面无表情的对苏米亚说道:“玩够了吧?玩够了就跟我回去,长昂的使者已经到了。”

“我不回,要嫁你嫁,我才不要嫁什么长昂呢。”苏米亚的小脸胀得通红,仰着脑袋,勇敢地迎着辛爱黄台吉的视线,丝毫也没有退缩。

“够了,真以为我不敢如何你吗?马上跟我走,不然的话,我立马下令杀了莫日根。”

莫日根颤抖了一下,低下脑袋,什么话都没说。

苏米亚的脸色却瞬间变作了煞白,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辛爱,眼泪瞬间涌上眼眶,顺腮而落,泣声说道:“你真的是那个从小就护着我的阿爸吗?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啊?”

辛爱黄台吉冰冷的表情微微融化了一些,语气缓和下来:“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苏米亚,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不能替阿爸考虑一下吗?”

“我恨你。”苏米亚心知事情已然无法挽回,哭喊着说了一句,快步上前将辛爱黄台吉旁边的一名护卫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纵身上马,兜转马头,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马屁股一下。

“驾!”

健马吃痛,一声悲鸣,载着她迅速向来路的方向冲了出去。

辛爱黄台吉轻叹了一声,挥挥手,顿时,有十多名骑士纵马跟了上去,他自己则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走到莫日根面前,沉声问道:“莫日根,你恨我吗?”

“属下不敢,黄台吉肩负重任,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部落考虑。”莫日根说道,脑袋垂在胸口,一直也没有抬起来。

“抬起头来。”辛爱黄台吉说道。

沉默了片刻,莫日根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睛有些发红,眼眶内蕴满了泪水,却强自克制着,不想让它们掉下来。

辛爱黄台吉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幽幽一叹:“其实你很好,只可惜……图门汗这一次损失惨重,太需要朵颜三卫的帮助了。”

“黄台吉,您不用解释了,属下都清楚,属下只是……”说到这里,莫日根再也说不下去了,重新低下了脑袋。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前边那些对话一直用的是蒙古语,张佑和李妍一句都听不懂,不过,察言观色,大致还是有些了解。他对莫日根十分有好感,见他如此伤心,忍不住说道。

“你是谁?”辛爱黄台吉扭头望向张佑,见他十分面生,忍不住有些不悦,不过,当他看清张佑旁边李妍的长相时,突然间就怔住了,这是谁?长得怎么这么漂亮呢?

这次他用的是汉语,张佑笑了笑,说道:“你先别管我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你黄台吉,权力虽然很重要,不过相比较起自己女儿的幸福来说,我感觉,还是苏米亚的幸福更重要,为什么不能试着给他们一次机会呢?”

莫日根瞬间抬起了脑袋,震惊,感动,更多的还是担忧:“别说了你,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话音未落,辛爱黄台吉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良久才止住笑声,气势突变,望着张佑,视线如鹰隼一般,声音冷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一般:“小小汉民,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第二百六十五章 真想知道我是谁?

随着辛爱黄台吉的声音,他的那些属下们纷纷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把上,剑拔弩张,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将张佑剁成肉泥。

说来也是巧了,赵鹏程居然也带人赶了过来,李妍首先发现了他们,花容色变,下意识的往张佑身边靠了靠。

张佑回头瞧了一眼,安慰的拍拍李妍的臂膀,示意她不用担心。

他确实一点都不担心——如果没有辛爱黄台吉的话,他肯定早就要带着李妍逃命了,绝不可能如此刻这般镇静。

“小人参见黄台吉。”赵鹏程他们将树林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张佑和李妍的踪迹,倒是遇到了二十多位身穿迷彩服的人,手上的火器和张佑的一样,全都不用点火就能发射子弹——自然是唐二壮和李如松他们。

双方短暂交火,唐二壮他们那边无一伤亡,倒是赵鹏程这边伤了十多个。

他们猜测这可能是大明新研发的武器,由于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援,只能边打边退,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甩脱。

吩咐人去通知周护法之后,他在林边远远瞧见像是皇太极的仪仗,急忙带人赶了过来。

“起来吧赵教主,事情办得如何了?”辛爱黄台吉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却发现赵鹏程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诧异地盯着那位漂亮的美妇,不由暗笑,倒是没有多想。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哈哈……”赵鹏程忽然大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那些属下们也明白了过来,顿时呼啦啦一拥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

这下轮到辛爱黄台吉诧异了,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皇太极您有所不知,这两个人险些坏了大事……不仅如此,这个死瘸子还打死了小人好几个兄弟,小人追了他们好半天,想不到居然在这儿碰见了……死瘸子,你是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非得让赵爷我费费事?”

后边这句话是对张佑说的,可惜张佑根本就没有搭理赵鹏程,而是沉着脸对辛爱黄台吉说道:“想不到张家口那件事情你也知道?你身为大明皇帝御口亲封的都督同知,就算对那韩玉玺收取修关税不满,也可以拜章知会朝廷,不想你却无视朝廷律法,指使邪教教徒挟持人质,公然与朝廷作对,你可知罪吗?”

众人被张佑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弄蒙了,怔怔地望着他,好像看一个疯子,良久,也不知道是谁起头,众人哄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赵鹏程笑得打跌,指点着张佑道:“死瘸子,你挺能装蒜啊,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能整出这么一出,还口口声声,朝廷律法,你以为你是谁呀?宣大总督?还是六部堂官?恐怕连个秀才都不是吧?”

众人笑得愈发开心了,赵鹏程走的早一步,并没有看到张佑发威,扒掉韩玉玺官服的场景。

“教主你太高看他了吧?瘸着个腿子,谁让他进考场啊?”

“就是就是,就他这个怂样,顶多就是个兔儿爷吧,别说,别看他瘸着个腿子,长得还是挺俊俏的嘛,周老三,你不是喜欢男人嘛?干脆待会儿让教主把他赏给你得了。”

“我看行,这么俊俏的后生倒也难找,教主真把他赏给我的话,非把他屁股捅的开花不可。”

……

赵鹏程的那些属下们都是些粗俗不堪的汉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极尽嘲讽之能事。

李妍听的柳眉倒竖,俏脸铁青,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若非不能提聚真气,早就扑进人群,将那些嘲讽张佑的人一一拍死了。

她有些担心地望向张佑,却见张佑脸上毫无动怒之色,反而笑得十分灿烂。她太了解张佑了,这根本就是怒到极点的表现,这让她更加担心,敌强我弱,打打不过,跑跑不了,莫非,今天还要交代在这里不可?

“辛爱黄台吉,我想问你一句话。”张佑笑眯眯的说道,人们有些好奇,渐渐安静了下来。赵鹏程说道:“你这死瘸子怎么这么啰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省得耽误黄台吉的时间。”

辛爱黄台吉笑吟吟的看着张佑,看来对于赵鹏程的马屁十分受用。

莫日根有些担心的看了张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暗暗自语:

对不起了苏米亚,虽然你很想帮助这二人,可是眼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一个小小的百户,位卑言轻,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假如顺义王俺答汗受此侮辱,你会怎么办?”张佑突然问道。

辛爱黄台吉挺了挺身子,傲然说道:“虽然我和父汗有些意见不合,不过,若是有人胆敢侮辱于他,我以长青天的名义发誓,无论天涯海角,我也要抓住他,用他的鲜血,来洗刷加诸在父汗身上的污辱。”

“很好,果然不愧是草原上第一好汉……我再问你,若是宣大总督郑洛大人当着你的面,被人侮辱,你又会如何?”

“郑洛大人总督宣大,名义上乃是我的上官,抛开这些不讲,单就说我们土默特人热情好客,也不能让朋友受到侮辱。”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就请你下令,将他们全部抓起来吧。”

辛爱黄台吉笑了,看了看赵鹏程:“赵教主,他让我把你们抓起来呢?”

赵鹏程笑的比他还开心,边笑边道:“黄台吉,您也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了吧?这死瘸子兜了半天圈子,我还以为他能说出些什么来,闹了半天,不过就是胡搅蛮缠……喂,死瘸子,老子实在好奇,你这信心是打从哪儿来的啊?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到底是谁呀?”

人们再次哄然大笑,笑声中,只见张佑挺了挺原本就已经十分笔挺的身子,然后十分优雅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慢吞吞开了口:

“真想知道我是谁呀?那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大明朝格物所总管,奉天翊卫推城四等明威伯就是我了。”

随着辛爱黄台吉的声音,他的那些属下们纷纷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把上,剑拔弩张,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将张佑剁成肉泥。

说来也是巧了,赵鹏程居然也带人赶了过来,李妍首先发现了他们,花容色变,下意识的往张佑身边靠了靠。

张佑回头瞧了一眼,安慰的拍拍李妍的臂膀,示意她不用担心。

他确实一点都不担心——如果没有辛爱黄台吉的话,他肯定早就要带着李妍逃命了,绝不可能如此刻这般镇静。

“小人参见黄台吉。”赵鹏程他们将树林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张佑和李妍的踪迹,倒是遇到了二十多位身穿迷彩服的人,手上的火器和张佑的一样,全都不用点火就能发射子弹——自然是唐二壮和李如松他们。

双方短暂交火,唐二壮他们那边无一伤亡,倒是赵鹏程这边伤了十多个。

他们猜测这可能是大明新研发的武器,由于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援,只能边打边退,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甩脱。

吩咐人去通知周护法之后,他在林边远远瞧见像是皇太极的仪仗,急忙带人赶了过来。

“起来吧赵教主,事情办得如何了?”辛爱黄台吉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却发现赵鹏程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诧异地盯着那位漂亮的美妇,不由暗笑,倒是没有多想。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哈哈……”赵鹏程忽然大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那些属下们也明白了过来,顿时呼啦啦一拥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

这下轮到辛爱黄台吉诧异了,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皇太极您有所不知,这两个人险些坏了大事……不仅如此,这个死瘸子还打死了小人好几个兄弟,小人追了他们好半天,想不到居然在这儿碰见了……死瘸子,你是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非得让赵爷我费费事?”

后边这句话是对张佑说的,可惜张佑根本就没有搭理赵鹏程,而是沉着脸对辛爱黄台吉说道:“想不到张家口那件事情你也知道?你身为大明皇帝御口亲封的都督同知,就算对那韩玉玺收取修关税不满,也可以拜章知会朝廷,不想你却无视朝廷律法,指使邪教教徒挟持人质,公然与朝廷作对,你可知罪吗?”

众人被张佑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弄蒙了,怔怔地望着他,好像看一个疯子,良久,也不知道是谁起头,众人哄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赵鹏程笑得打跌,指点着张佑道:“死瘸子,你挺能装蒜啊,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能整出这么一出,还口口声声,朝廷律法,你以为你是谁呀?宣大总督?还是六部堂官?恐怕连个秀才都不是吧?”

众人笑得愈发开心了,赵鹏程走的早一步,并没有看到张佑发威,扒掉韩玉玺官服的场景。

“教主你太高看他了吧?瘸着个腿子,谁让他进考场啊?”

“就是就是,就他这个怂样,顶多就是个兔儿爷吧,别说,别看他瘸着个腿子,长得还是挺俊俏的嘛,周老三,你不是喜欢男人嘛?干脆待会儿让教主把他赏给你得了。”

“我看行,这么俊俏的后生倒也难找,教主真把他赏给我的话,非把他屁股捅的开花不可。”

……

赵鹏程的那些属下们都是些粗俗不堪的汉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极尽嘲讽之能事。

李妍听的柳眉倒竖,俏脸铁青,牙齿咬得咯吱吱直响,若非不能提聚真气,早就扑进人群,将那些嘲讽张佑的人一一拍死了。

她有些担心地望向张佑,却见张佑脸上毫无动怒之色,反而笑得十分灿烂。她太了解张佑了,这根本就是怒到极点的表现,这让她更加担心,敌强我弱,打打不过,跑跑不了,莫非,今天还要交代在这里不可?

“辛爱黄台吉,我想问你一句话。”张佑笑眯眯的说道,人们有些好奇,渐渐安静了下来。赵鹏程说道:“你这死瘸子怎么这么啰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省得耽误黄台吉的时间。”

辛爱黄台吉笑吟吟的看着张佑,看来对于赵鹏程的马屁十分受用。

莫日根有些担心的看了张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暗暗自语:

对不起了苏米亚,虽然你很想帮助这二人,可是眼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一个小小的百户,位卑言轻,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假如顺义王俺答汗受此侮辱,你会怎么办?”张佑突然问道。

辛爱黄台吉挺了挺身子,傲然说道:“虽然我和父汗有些意见不合,不过,若是有人胆敢侮辱于他,我以长青天的名义发誓,无论天涯海角,我也要抓住他,用他的鲜血,来洗刷加诸在父汗身上的污辱。”

“很好,果然不愧是草原上第一好汉……我再问你,若是宣大总督郑洛大人当着你的面,被人侮辱,你又会如何?”

“郑洛大人总督宣大,名义上乃是我的上官,抛开这些不讲,单就说我们土默特人热情好客,也不能让朋友受到侮辱。”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就请你下令,将他们全部抓起来吧。”

辛爱黄台吉笑了,看了看赵鹏程:“赵教主,他让我把你们抓起来呢?”

赵鹏程笑的比他还开心,边笑边道:“黄台吉,您也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了吧?这死瘸子兜了半天圈子,我还以为他能说出些什么来,闹了半天,不过就是胡搅蛮缠……喂,死瘸子,老子实在好奇,你这信心是打从哪儿来的啊?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到底是谁呀?”

人们再次哄然大笑,笑声中,只见张佑挺了挺原本就已经十分笔挺的身子,然后十分优雅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慢吞吞开了口:

“真想知道我是谁呀?那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大明朝格物所总管,奉天翊卫推城四等明威伯就是我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狐假虎威

张佑其实在冒很大的风险,他并不敢保证辛爱黄台吉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之所以不敢肯定,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赵鹏程他们在张家口所犯下的那件大案,假如辛爱黄台吉是幕后主使的话,为了保密,有很大的可能,他会选择杀人灭口。

没办法,蒙古人物质匮乏,付出那么大代价才争取到的封贡互市局面,不能因为他而破坏。

辛爱黄台吉愣住了,赵鹏程愣住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众人全都不可置信的望着张佑,神色间写满了震惊,不解,甚至还有点惊恐。

场面一片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辛爱黄台吉首先开口:“你真的就是那个制造出热气球的张佑张大人吗?”

图们汗这次大败,就是因为那些突然从天而降的燃烧弹,而那些载着燃烧弹的正是热气球。来信当中,图们汗曾经详细的将热气球的情形讲给他听,其中,自然也提到了热气球的制造者张佑,告诉他,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也要想办法得到热气球的技术。

他万万也没想到,那个本该远在大明京师的明威伯,竟然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究竟该如何应对呢?是待之以礼,还是动之以兵?

他的脑子飞快转动,仓促之间,却无法取舍。

“黄台吉别听这死瘸子胡说,堂堂的伯爵,怎么可能来这里?还打扮成这样?”赵鹏程其实已经确认了张佑的身份,他听说过张佑的名头,知道他是一个瘸子,这么说,不过是欺负辛爱黄台吉消息不灵通吧。

被他这么一提醒,辛爱黄台吉醒过神来:“对啊,你说你是明威伯,可有什么凭据吗?”

将代表身份的象牙牙牌递给辛爱黄台吉,张佑说道:“黄台吉不要惊慌,张家口的事情,你肯定是受了小人挑唆,本爵爷和皇帝陛下关系不错,此事他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就算真的知道了,本爵爷肯定也会替你美言,断不会让你受到牵连的。”

“对对对,爵爷说的不错,都是这些小人挑唆,说什么那知县贪得无厌,要想办法给他个教训,又说他是司礼监掌印冯公公的亲信,就算知会了朝廷,也拿他没有办法,我担心长此以往会破坏张家口的马市,这才出此下策……来人哪,赶紧给我将这些狂徒们拿下。”牙牌货真价实,辛爱黄台吉很快转变了态度。

说话是有技巧的,张佑明白辛爱最担心的是什么,所以直接打消了他的顾虑,迫使他作出了选择。

至于热气球,不过是图门汗请他帮忙,属于广撒网的事情,毕竟比不得互市来的重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说杀人灭口了,就算是张佑在他地面上出点事,他也无法面对,来自大明以及阿拉坦汗双方的怒火。

上百个部落都指着封贡互市呢,要是因为他遭到破坏,用不着动刀兵,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他淹死。

变化太快,辛爱黄台吉的那些护卫们有些发怔,倒是莫日根最先反应了过来,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刀便向赵鹏程砍去。

“莫大人你疯了?”赵鹏程,微微一闪,探手抓住了刀背,接着望向辛爱黄台吉,焦急地喊道:“您别听这死瘸子忽悠,这小子最狡猾了,现在有求于你,等回了大明,不知道要怎么败坏您……”

“蒙汉和平相处,不光对蒙古老百姓有好处,对于大明的百姓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自从隆庆四年,朝廷与顺义王议和以来,边境安定,老百姓安居乐业,黄台吉,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便要挑起战端吗?既然赵鹏程说到这里,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索性跟你说个明白,就算张家口的事情,真的是你指使,我也只有压盖子的份,绝不可能将它摆到大面上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听姓赵的挑拨离间,不然的话,你就是黄金家族的千古罪人。”

听张佑义正言辞的说到此处,辛爱黄台吉悚然而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边点头,一边气急败坏的喝道:“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把他们那些狂徒们拿下。”

这一次他的那些护卫们不发愣了,纷纷抽刀,纵马杀了过来。赵鹏程就带了十多个人,身手再高明,也不是这些骑兵的对手,见此情形,根本就不敢应战,转身就跑,犹如狼辇一般,终于在付出好几条人命的代价后,堪堪冲进了白桦林。

赵鹏程平日没少巴结那些护卫,追到林边,他们下马进林,装模作样地吆喝了几声,这才打马而回,向辛爱黄台吉和张佑汇报:“林子太密,被那些人跑了。”

辛爱黄台吉微微吁了口气。不想却被张佑瞧个正着,他暗自冷笑,知道对方不过是迫于形势,其实内心深处肯定不想和赵鹏程撕破脸。

身为一个小心眼儿,怎么可能不上了眼药呢?他随口说道:“跑就跑了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迟早逮住他们,就是可惜那二十多万两银子了……”

“银子?”辛爱黄台吉诧异的打断了张佑。

张佑心中一动,原来你还不知道啊,那就更好了:“看来您真是被那些人蛊惑了,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您的子民们着想,而是冲着韩玉玺替冯公公打理的那些银子而去的……”

简短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辛爱黄台吉勃然大怒,恨恨说道:“好他个赵鹏程,亏得我对他礼遇有加,想不到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敢瞒着我……”说到此处,他惊觉失言,急忙闭嘴,有些尴尬的看着张佑。

“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嘛,赵鹏程狼子野心,志向不小,为了得到您的支持,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白莲教惯会蛊惑人心,您不过是上了他的当吧?”

“对对对,您说的不错,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嘛。”说着话,辛爱黄台吉打个哈哈,显的有些尴尬。

“不说这些了,我猜那些银子此刻肯定还在黑风口,若能追回那些银子,肯定是大功一件,黄台吉,您意下如何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智激

“******速速回去点齐兵马,由你带队,直赴黑风口,务必要将那些狂徒一网打尽。”

犹豫片刻,辛爱黄台吉终于下定了决心,随着他的吩咐,一名30来岁的光头壮汉用蒙古话高声吆喝了几句,十来名护卫齐声应和,和他一道拨转马头回去调兵。

“******是我手下最能干的将领,有他带兵前往,肯定能将那些狂徒们一网打尽,明威伯难得来一次,怎么也得让我尽一尽地主之宜,咱们边喝边等******的好消息。”辛爱黄台吉笑呵呵的说道。

说着眼睛微微一眯,又道:“对了,朵颜卫的使者也在,他叫苏赫巴兽,听说是常昂手下最英勇的人,正好让伯爵大人见一见。”

这就有些挑衅的意思了,张佑呵呵一笑:“好啊,早就听说朵颜卫的勇士们能征善战,英勇无双,正要见识见识。”

说着,招呼莫日根:“给我和姑姑准备两匹马吧,你也跟着去。”

莫日根颇为心动,却不敢自专,不禁看了看辛爱黄台吉。

这个明威伯不会是要多管闲事吧?辛爱黄台吉暗暗想到,心头暗笑,瞧他这文质彬彬的样子,待会儿别被苏赫巴兽吓到就好。

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明威伯愿意让你跟着,就跟着吧。”

莫日根大喜,急忙去准备,功夫不大,就牵来了三匹健马。

“明威伯,夫人,请上马!”辛爱黄台吉,亲自牵着马缰绳,对张佑和李妍说道。

子诚这孩子,这个辛爱明显没安什么好心,推了也就是,如今我不能提聚真气,万一待会儿和那个朵颜卫的什么使者发生了冲突……婚姻大事,本就由父母做主。难道你还想替莫日根争取一下吗?恐怕很难呢。

李妍十分清楚张佑的心思,却知道劝不住他,只能无奈地上马,回头张望,难道唐二壮他们没有找过来吗?

“看来他们也没找到少爷跟李大家,”伏在灌木丛中,听远处赵鹏程的属下有人在宣布赵鹏程的命令,要放弃寻找,回黑风口,唐二壮一边轻声自语,一边回头问李如松:“李大帅,咱们怎么办?”

李如松嘴里叼着一根草棍,脸上抹得花花绿绿,显得他的的眼睛愈发的黑白分明,他迟疑了一下,咬牙说道:“跟上去看看,万一子诚跟李大家被别人捉回黑风口了呢?”

唐二壮一琢磨也是,遂点了点头,低声吩咐下去,要求大家伙整理装备,随时准备战斗。

一行人跟在前边那伙儿白莲教徒的屁股后边,如同一队幽灵,哑默悄声的,向着黑风口摸去。

众人全都憋着一股气,要是不能平安地将张佑和李妍救回来,还怎么有脸回京啊?

辛爱黄台吉住的不是帐篷,而是五进的深宅大院,据说是明朝一位富商所建,兴和府被鞑靼所占后数易其主,直到俺答汗将这里分封给他,这才成了他名下的财产。

这里是附近最大的板升区,背山而建,蒙汉混居,十分的繁华,比之张家口也差不到哪里。

府里并未见到苏米亚的身影,小姑娘不知道钻到哪里伤心去了。

“来来来,苏赫巴兽,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明朝的明威伯,听说过热气球吗?就是他发明出来的。”

花厅之内,辛爱黄台吉给张佑和苏赫巴兽作着介绍。

“张佑,张子成。”张佑自我介绍了一句,仔细打量站在面前的朵颜壮汉,这是一个身材十分魁梧的中年人,比他自己起码高半头,剃着光头,只在脑袋后面留着一条小辫子,浑身的腱子肉,目如铜铃一般,一双大手,肌肉虬结,活像一对蒲扇。

苏赫巴兽也在打量张佑,咧嘴笑了一下,有些不屑的说道:“听说图门汗被热气球打的落花流水,原来就是你做的啊?我还当你长着三头六臂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他的话十分无礼,辛爱黄台吉却忙着给李阳倒奶茶,浑若未闻一般。

李妍微微皱了皱眉头,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子诚虽然靠身份吓住了他,他这心里其实还是不服气的,这是诚心想看子诚的笑话。这个苏赫巴兽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个力大无穷的家伙,待会儿若是逼着子诚动手,怕子诚不是他的对手吧?

“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不过,你倒没让我失望,果然是一员猛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你说什么?”苏赫巴兽听张佑取笑自己,顿时大怒,双目圆睁,凶狠的瞪着张佑,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张佑瞥了一眼旁边装作没事人的辛爱黄台吉,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不屑的说道:“凶什么凶?朵颜三卫皆是我大名番属,你不过是长昂手下的一个小小将军吧,见了天朝上国重臣不知行礼,还不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

“不就是个伯爵吗,我兀良哈的汉子只佩服勇士,有本事跟我大战三百回合,你若胜得过我,我就心甘情愿的给你下跪叩头。”

“苏赫巴兽,你胡说八道什么?伯爵爷是个文人,怎么能经得住你那拳头?”辛爱黄台吉假惺惺的说道。

“也是啊。”苏赫巴手里嘴笑道:“就他这个样子,我一拳能打三个跟头……”

“别说嘴,我们汉人有句俗语,叫做‘干说不练假把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敢不敢跟本伯爵打个赌?”

“怎么赌,赌什么?”苏赫巴兽瞪眼问道。

“你不是自以为身手了得嘛,咱们就比比谁更厉害,至于赌注嘛,张有故意停顿了一下,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这才说道:“你若输了,不光要给我下跪磕头,赔礼道歉,还要立刻带着你的人回你的兀良哈,长昂跟苏米亚的婚事就此作罢。”

苏赫巴兽浑身一震,下意识望向旁边一位身穿灰布长衫的中年儒生。

中年儒生发现张佑也看了过来,微微笑了,上前两步,冲张佑拱了拱手:“不才周春德,敢问伯爵爷一句,您若输了,又如何呢?”

辛爱黄台吉忍不住插口:“难得明威伯有兴致,赌的又是苏米亚的婚姻大事,我提个小小建议,不知道可不可以?”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三局两胜

“黄台吉但说无妨。”张佑心头微动,笑道。

辛爱黄台吉有些紧张的说道:“早就听闻热气球十分神奇,您若输给了苏赫巴兽,不知道能不能做一个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果然如此,张佑冷笑,心说你直接就说要热气球的技术不就得了,至于拐弯儿抹脚的吗?

“没问题,我若输了,不光给你们做一个热气球,还把制作热气球的技术教给你们。”

“啊?”辛爱黄台吉倒抽了一口冷气,周春德也有些惊讶,只有苏赫把守十分开心,哈哈笑道:“爽快,想不到你小子长得文质彬彬,办事倒是痛快,像个汉子,就这么定……”

“了”字还没出口,周春德匆忙打断了他:“等一下,光比拳脚有什么意思?早就听说伯爵爷文采无双,再加上文比方佳。”

“对对对,不光要加上文比,最好再加上骑射,这样一来,三局两胜才算公平,不知明威伯大人,意下如何啊?”辛爱黄台吉也醒过梦来了,匆忙追了一句。

他们打的好算盘,比拳脚有苏赫巴兽,比骑射的话,先别提神箭手莫日根了,蒙古汉子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是清一色的好手。至于文比,恐怕那个周春德也不是易于之辈。

张佑心头暗暗冷笑,总觉得这个周春德有点耳熟,琢磨了一下才想起,好像苏米亚提过,白莲教的那个周护法叫周春和,这二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李妍也乐了,本来她还有些担心,想不到周春德和辛爱黄台吉自作聪明,画蛇添足,顿时不再担心——她太了解张佑的本事了,就算拳脚上输给了那苏赫巴兽,剩下两场却肯定没有多大问题。

张佑不想答应的太过痛快,问道:“三局两胜倒是没关系,不过,那文比和骑射,也是苏赫巴兽迎战吗?”

“不不不,”辛爱黄台吉匆忙说道:“明威伯您高看他了,骑射还没关系,文比的话,榨干他的脑子,也不是您的对手嘛!”

“您的意思是,他只和我比拳脚喽?”

“文比的话,由不才迎战伯爵爷您。”周春德说道。

“不公平,他只有一个人,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嘛!”苏米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门外,此刻突然冒了进来,不服气的说道。

辛爱黄台吉皱了皱眉头,强笑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谁说明威伯只有一个人了,他也可以找帮手嘛。”

“那好,骑射的话,莫日根帮他。”

莫日根刚要上前表态,辛爱黄台吉恨恨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又退了回去,惭愧的看了张佑一眼,低下了脑袋。

“不用了苏米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放心吧,我肯定能赢他们,到时候,你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对不对啊,黄台吉?”

话到最后,张佑笑吟吟地望向辛爱。

辛爱得热气球技术心切,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只要只要您得胜,我承诺,再也不插手苏米亚的婚事。”

“此话当真?”

“我以黄金家族先祖的名义发誓,若有食言反尔,必不得好死!”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只是苏米亚却不见任何欣喜,反而愈加紧张了起来。

事情莫过如此,没有任何希望也就罢了,事情出现了转机,人却开始患得患失了。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可以肯定的,这个张佑虽然一开始骗了自己,不过却是个好人,无论最终的结局如何,自己绝对不能忘记他今日的恩情。

“莫日根,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呢?人家明威伯可都是为了咱们俩,刚才我说让你代他比试骑射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准备的空当,苏米亚忍不住抱怨莫日根。

莫日根望了一眼远处的辛爱黄台吉,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怕你阿爸生气……我也想……我都知道……我……”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快气死我了,真不想理你了。”苏米亚跺了跺脚,当真转身就走,直奔远处的张佑和李妍而去。

莫日根有些失落地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黄台吉对我恩重如山,我虽然爱你,却不能背叛他啊!”

比试的地点定在府邸内的校武场,为了公平起见,不但比试的次序由抽签决定,辛爱黄台吉还派人请来了城内几位德高望重的汉人以及一位藏传佛教的喇嘛,由他们做裁判。

******耽误了一些时间,待他点齐兵马,呼啸而去,比试这才正式开始。

校武场就设在二道门的宽敞大院里,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大街上的行人,大门口挤满了人头,全都是好奇心重,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见此情形,张佑不禁提议:“干脆都让他们进来看算了,多些人证,也省得输了的反悔。”

这话倒是正中辛爱黄台吉得下怀,从善如流,点头吩咐了下去,很快,校武场四周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诸位父老乡亲们,我姓张,叫张佑,乃是大明朝的明威伯,和辛爱黄台吉立下了赌约,比拼,拳脚,文笔以及骑射,三局两胜,我若得胜,不光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苏赫巴兽要给我下跪磕头,辛爱黄台吉还承诺,不再干预苏米亚的婚事。我若败了,便给辛爱黄台吉制作一顶热气球,还把制作热气球的技术,交给他。我看大伙不光有蒙古人,还有汉人,请大家做个见证。”

听张佑简单的将事情介绍了一遍,一众看客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明威伯必胜。”紧接着,所有的汉人们纷纷附和:“明威伯必胜,明威伯必胜。”场面十分热闹。

辛爱黄台吉暗暗冷笑,有人支持你又如何,还得手底下见真章,苏赫巴兽且不必说了,那周春德可是长昂最信任的谋士,等你真的胜过他们再开心不迟。

想到此处,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上前几步,举起双手,缓缓往下一压,待人们安静下来,这才望向张佑,假惺惺的征求意见道:“明威伯大人,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第二百六十九章 周先生大才

刘清河是附近最德高望重的汉人,张佑点头之后,辛爱黄台吉望向他说道:“这抽签决定比试次序的事就交给你吧。”

刘清河点了点头,上前两步,站长条木桌前边,拿起上边的签筒,首先将分别写有“文”,“武”,“射”三字的木签让张佑以及苏赫巴兽等人过目,待几人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将木签放回签筒来回晃动,嘴里念念有词,最终,从三只木签当中随手抽出了一支。

一片寂静当中,他咳嗽了一声,举起木签高声道:“第一场,文比!”

“周先生,咱们比什么啊?”张佑笑眯眯地望向周春德。

“伯爵也爷太客气了,不才可当不起‘先生’之称。”周春德谦虚了一句,接着笑道:“俗话说,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就让这位老先生出题吧,您以为如何?”

他指了指刘清河。

张佑点了点头,冲流清河微微一笑,抱拳拱手道:“如此,就烦劳老先生了。”

他这种平易近人,谦虚有礼的态度,十分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却没有人知道,如此表现,除了他天性如此以外,其实,也是在藉此隐藏心中的不安。

其实三场比试,张佑最没把握的就是这个文比,没办法,虽然他自认为文采还算可以,脑子里也有很多著名诗词歌赋,可相比较起如今这个年代那些自幼就与四书五经打交道的儒生们来说,仍旧很有差距,万一刘清河出题目背个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那他肯定是必输无疑。

“夫人,这一场,伯爵爷应该没问题吧?”苏米亚站在李妍旁边,有些担心的问道。李妍太漂亮,她其实是想称呼姐姐的,不过,想到对方乃是张佑的姑姑,称呼她姐姐的话,有占张佑便宜的嫌疑,便临时改了口。

李妍沉吟不语,并没回答她的问题。

莫日根也很紧张,可惜苏米亚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他只是握紧了拳头,默默的站在二女的旁边,一句话都不敢说,不过,耳朵却支楞了起来。

“伯爵爷您太客气了,既然您二位相信草民……这样吧,就简单一些,每人作一首诗,题材不限,一炷香的时间,做不出者判负,若全部做出,则由在场众人裁判,呼声高者胜出,如何?”

这个方法其实放的很宽,所谓的一炷香时间,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所比拼的,也不再是临机之才,而是二人的真实实力。

周春德大喜,当先答应了下来,身为酸腐文人,平日里他最好舞文弄墨,所作诗词,光是能拿得出手的,怎么也得有个1百八十篇,随便拿出一首佳作,战胜张佑还不轻而易举?

张佑,自然更没意见,这简直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嘛。

两个应试之人都没有意见,早有人取来信香点燃,随着烟雾袅袅升起,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两个人来回的踱着步子,装模作样地考虑着,却不是在创作诗词,而是作出“选择。”

周春德当先要来纸笔,胸有成竹,笔走龙蛇般一蹴而就,倒是张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日里佳词妙句信手拈来,此刻却一首完整的都想不起来,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越想不出越着急,恶性循环,眼看信香已经燃到了一半,不禁冒出了一身大汗。

“怎么回事夫人?伯爵爷的情况,好像不妙啊?”苏米亚手心里全是汗,担忧的问道。

李妍也发现了张佑的异常,没有回答苏米亚的问题,心却高高的吊了起来。

辛爱黄台吉和苏赫巴**换了一下视线,嘴角微微上翘,勾出一抹微笑。

周春德也很得意,什么文采无双,连首诗都做不出来,果然就是个花拳绣腿,真不知道那大明皇帝和太后娘娘,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四周渐渐传来小声的议论,李妍砖头怒目而视,动作幅度稍大了一些,挽着头发的发簪不知怎么被甩了下来,如云秀发顿时披散开来,长发及腰,微风吹过,宛若出尘的仙子一般。

所有人都看呆了,张佑眼前一亮,忽然回忆起后世网络之上盛传的几首诗词,急忙走到桌前,拿起毛笔,龙飞凤舞一半,抄录出来。

写罢搁笔,信香也正好燃尽。

“好了,比试结束,刘清河,还是由你将两位所作诗词念给大家听吧。”

辛爱黄台吉吩咐道,刘清河点头答应,首先拿起周春德所作诗词,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道:“秋容浅浅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好一首咏海棠之作,周先生大才,小老儿佩服,小老儿佩服!”

“哪里哪里?不过随意而作,老先生过誉了。”此诗乃是周春德得意之作,所以表面上虽然谦虚着,内心洋洋之意却根本就无法掩饰。

他瞥了张佑一眼:“不知伯爵爷做得什么诗篇?咱们都等着恭迎大作呢,还请老先生赶紧念来听听吧。”

听他这么一说,底下人也开始起哄,纷纷催促刘清河。刘清河不敢怠慢,急忙将张佑所作诗篇拿起来定睛一看,先暗赞了一声字迹写的漂亮,接着有些诧异的说道:“咦?想不到短短时间,伯爵爷爷居然做出了两首……”

“这是要以多取胜吗?”苏赫巴兽打断刘清河,不屑的说道,接着又道:“可惜呀,别看我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却也知道,诗词这东西不是量多就能取胜的,有的人一首诗就能流传千古,而有的人,写一辈子诗,却也未必能够留下他的名头。”

别看他外表粗犷,这番话说的却颇有道理,不少人赞同的点着头,也有一些心急的,高声叫道:“赶紧念明威伯的!”

话音一落,激起众多附和之声,苏米亚不满的瞪着苏赫巴兽:“还没比过,你怎么知道伯爵爷的不行?”

苏赫巴兽刚要反驳,辛爱黄台吉站了出来:“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刘清河,念吧,别让大家等着急了。”

所有的视线全部汇集在刘清河的身上,四下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一度文学网,)

第二百七十章 长发及腰

刘清河的神色微微有些诧异,怔了一瞬,轻瞥了长发飘飘的李妍一眼,这才开始念诵道:

“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诵到这里,解释了一句:“这是第一首,用的是女人的语气,接下来这首,用的则是男人的视角……待卿长发及腰,我必凯旋回朝。昔日纵马任逍遥,俱是少年英豪。东都霞色好,西湖烟波渺。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

在他念诵的期间,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偷偷打量李妍。渐渐的,其他的人也醒过梦来,纷纷向李妍看去——两首诗意境优美,通俗易懂,配合上李妍长发飘飘的绝美容颜,简直是相得益彰,恍如画境。

臭小子,怎么能拿我开玩笑呢?李妍脸上发烫,有些羞恼,不过却感觉这两首诗词实在惊艳的很,忍不住边听边记,可惜内容实在太长,待刘清河念完时,并未记住多少,不禁下意识的想到,待会儿可一定要把那写着两首诗的纸讨过来。

“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苏米亚喃喃自语,望着张佑,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又明又亮,灿若星辰一般。她的文学素养自然不会太高,不过,却感觉张佑的这两首词比适才周春德的那首强的太多,似乎拥有某种直击心灵的力量。

所有人都有种如痴如醉的感觉,大家念念有词,似乎还在回味诗中的意境。

周春德有些傻眼,倒不是他感觉这两首词多么的好,实在是这两首所表达的感情太过露骨了一些,算不得上什么佳作,可是大家的反应,他也瞧眼里,感觉要输,偏偏却并不服气。

清了清嗓子,他准备说些什么争取一下,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张佑呵呵一笑说道:“其实刚刚我想了好几首诗,不过时间太仓促,只写出了这两首,瞧大家的样子,好像还挺喜欢,不知对另外那几首有没有兴趣?”

还有?周春的怔住了,这真的是即兴之作吗?他也看到了李妍的长发,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两首还算可以词作乃是即兴而作。

苏米亚的眼睛更亮了,李妍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可是作诗啊,又不是买大米,一炷香的功夫,连半个时辰都不到,能做出两首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还有?

众人的想法大同小异,好奇心起,纷纷应和,气氛十分热烈。

至此,辛爱黄台吉已知这一局胜负已定,想着反正还有另外两场,一场不让张佑赢也有些面子不好看,索性坦然起来,笑道:“伯爵爷果然文采无双,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诵给大家听吧。”

“待君长发及腰,我必班师回朝;昔日破马云飞月,只身不惧飘摇。沙场暗夜渡,狼烟伊人晓。孤杯默对离盏,朔风独奏灵嚎。跃马扬鞭封侯志,一朝读破天涯。乾坤殊未老,江山应如是。

张佑朗声吟诵道,身子如标枪一般站着,虽文质彬彬,却随着他的吟诵,向外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气势,好像他摇身一变,成为了百战沙场的将军。

念罢之后,他笑了笑,又道:“再听这一首:‘待我长发及腰,纯阳雪深难料,两仪四象可意会,寥寥心意不可了,起手化三清。道长娶我可好?共谱琴瑟吹角,紫霞坐忘梯云纵,凭虚御风破苍穹,前路皆鸿蒙。’还有呢:‘待我长发及腰,血染残阳艳好,生断狼牙手中剑,破军定国袖中刀,身死枪不倒。军爷等我可好,忠义日月可昭,龙牙一出八方战,护我大明家老小,忠魂心未老。’”

这一刻,他好像文抄公附体,记忆力忽然变得出奇的好,又连续“念诵”了两首,这才住嘴停了下来。

鸦雀无声,一众人傻怔怔地望着张佑,他们有些怀疑,这还是人吗?连续五首诗,每一首的开头都以长发及腰开始,每一首诗的意境都是那么优美,尤其是最后这首,“龙牙一出八方战,护我大明家老小,忠魂心未老。”这一句更是激起了在场汉人的共鸣,在他们的眼中,张佑的那略嫌单薄的身影突然间高大了起来。

“伯爵爷肯定是文曲星下凡,不才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不用比了,在下认输。”周春德最先打破了沉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谁说诗词不能以量取胜的?人家这是在赤裸裸的打脸呢,再撑下去,可就更丢人了。

苏赫巴兽的表情好像活活吞了一只苍蝇,拳头紧紧握着,青筋暴起,他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狠狠挥拳,捣碎张佑那张可恶的笑脸。

苏米亚却十分兴奋,蹦蹦跳跳的欢呼起来:“伯爵爷赢了,伯爵爷赢了。”

众人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欣喜,纷纷回过身来,随着她一同欢呼起来。

张佑得意的看向李妍,却不想李妍翻了他个白眼,嗔恼的别过了脑袋,不禁吐了吐舌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不好?谁让你的发簪早不掉晚不掉,偏偏这个时候掉呢?这能怪我吗?

“我宣布,第一场明威伯胜,接下来,开始第二场,刘清河,抽签吧。”

随着辛爱黄台吉的声音,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重复着上一次的抽签动作,刘清河从签筒内取出一支木签,高高举着,说道:“第二场,武比。”

他的声音刚刚落地,苏赫巴兽便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右拳擂胸,发出砰砰砰的声音,怪笑着对张佑道:“明威伯你先别得意,文的咱们比不过你,比武的话,你可得小心点,别让我把你这小白脸儿打得毁容。”

张佑微微一笑:“放心吧,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

苏赫巴兽打断他:“会不会出现,打了才知道。”

张佑摇了摇头:“我们大明有位圣人曾经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第二场……我认输!”

“啊?”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一度文学网,)

第二百七十一章 怎么个射法

李妍十分诧异,这苏赫巴兽长得虽然壮实,不过,以张佑的能力却也并非没有与其一搏之力,不战而降,这好像有些不太符合他的性格啊,他到底怎么想的?

其余的人却渐渐由惊讶变作了释然,本来也是嘛,苏赫巴兽壮的能把明威伯装上了,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像头猛牛,一个单薄的像只小绵羊,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嘛。

只是,若是这一场避而不战的话,下一场骑射明威伯好像也很难占到便宜啊。

“明威伯大人,第三场骑射让莫日根代你迎战吧。”苏米亚反应的很快,焦急的冲张佑叫道。

莫日根跃跃欲试,偷瞥了一眼辛爱黄台吉,见他面色不善,不禁醒神,左右为难起来。

苏米亚回头望向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好吧好吧,得罪黄台吉就得罪黄台吉吧,所有这一切还不是因为自己和苏米亚而起,自己若是还缩头缩尾,还是条汉子吗?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上前两步:“没错明威伯,这第三场,小人愿代您出战。”

辛爱黄台吉十分清楚莫日根的实力,对他的举动十分不满,不过第一场文比就是周春德出战张佑,此刻若是不让莫日根代替张佑,众目睽睽恐怕交代不下去。

他冷冷地看着莫日根,希望他留意到自己的视线之后主动改变主意,谁知道莫日根根本就不看他。

“不必了,安心观战,把心放在肚子里,我指定能赢这头蛮牛。”张佑拒绝了莫日根的好意,他存心立威,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辛爱黄台吉大喜,害怕张佑反悔,急忙说道:“英雄出少年,伯爵爷好气概!不知这第三场骑射怎么个比法?”

“蒙古骑射天下无双,我不占你这小白脸儿的便宜,这第三场怎么比,你说了算!”苏赫巴兽紧接着说道,一幅盛气凌人的样子,根本就不把张佑放在眼里。

张佑暗暗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骑射骑射,当然是以射为主,都说你们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若是跟你比骑马,我那是自讨没趣,既然让我做主,咱们就去了那个‘骑’,就比‘射’吧?”

李研心中一动,微笑了起来。

“好!就依你!说吧,怎么个射法?”

张佑随意说道:“咱们也别太复杂,随意找个目标,谁能射到算谁赢也就是了。”说着一顿,四下打量起来,忽见蔚蓝的天空之中,有几只小黑点在高高的盘旋,便指着说道:“就是它们吧,应该是老鹰,我瞧不太清楚。”

所有人都昂起了脑袋,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张佑说的那几个黑点,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太高了吧,根本就不在弓箭的射程啊。”

“是啊,这么高,谁能射中啊?伯爵爷不会是虚张声势吧?”

“我看也是,伯爵爷就是个文弱书生,这么高,起码也得三石弓才能射到,他拉得动吗?”

不怪大家如此惊讶,实在是那几只老鹰飞得太高了,若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辛爱黄台吉干笑了两声,搓手说道:“那个,伯爵爷,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高,莫日根也射不到啊。”

“就是,小白脸,你是唬人吧?我就不相信你能射中。”苏赫巴兽虎着脸说道。

这话正中张佑下怀,微微一笑:“我若射得中呢?”

“你若射得中,我马上下跪,给你磕头认罪。”

“你呢?黄台吉。”

“伯爵爷不用勉强,这么高……好吧,您若射下一只老鹰,自然是三局两胜,我肯定会遵守承诺,不再插手苏米亚的婚事,另外,还愿意与你结为安答,终其一生,以您马首是瞻。”

这下可赌大发了,张有惊喜交加,他正愁着没办法插手蒙古事务,若是能够得到辛爱黄台吉的效忠,日后经营蒙古,肯定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过,”辛爱黄台吉,忽然话锋一转:“您若射不中呢?”

这一问实乃题中应有之义,张佑略一沉思,走到辛爱黄台吉近前,附耳轻声说了两句。

黄台吉怔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说着伸出右手。

张佑明白她的意思,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与其轻轻击了一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个明威伯到底与辛爱黄台吉交换了什么条件?周春德皱眉沉思,心情有些沉重,他实在是猜不到,不过却知道肯定是一个十分有分量的条件,不然的话,辛爱黄台吉的表情不会如此……开心。

辛爱黄台吉当然十分开心,有了张佑那个条件,这一场比试无论胜负他都不吃亏。张佑若胜利的话,他多一个伯爵爷安达,若是败了呢?张佑也承诺会在未来顺义王的继承问题上替他说话。

俺答汗年事日高,迟早有去世的那一天,他虽然是嫡长子,不过,父子俩的关系却很紧张,三娘子也看不上他,想要顺顺利利的继承汗位,并不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

张佑年纪轻轻就被大明皇帝封做了伯爵,对于大明皇帝的影响力毋庸置疑,只要他肯替自己在大明皇帝面前美言,就算三娘子不服气,恐怕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了。

在真正的历史上,俺答汗死后便是由辛爱黄台吉继承了顺义王,不过,那是在宣大总督郑洛给三娘子讲明利害,晓以大义之后,三娘子才美曲求全,下嫁给了辛爱黄台吉。

而如今,张佑这是摆明了要把这个功劳揽在自己头上了。

身为成吉思汗的后代,黄金家族的成员最重承诺,是以张佑并不担心辛爱黄台吉反悔,他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到底能不能将天空中翱翔的那几只老鹰射下一只来。

击掌之后,他的神色严肃了下来,从后背上摘下狙击枪,装填好火药子弹,先举起狙击枪向大伙示意了一下:“这是我格物所最新研发的火器,待会儿我就要用它射下一只老鹰来!”

人们的神色愈加怀疑起来,没办法,如今的火器无论是射程还是准头,根本就无法恭维,如果说用弓箭射下一只老鹰,那还能说天赋异禀,现在张佑居然要用火器射下老鹰,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赫巴兽和周春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了一丝惊喜。

第二百七十二章 义结安达

射击活动的物体,最起码先要算好这个物体的移动速度,然后还要考虑到风力的影响,打好提前量,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预判的过程。

张佑闲来无事的时候,射击过空中飞翔的麻雀,不过,麻雀好像很少在空中滑翔,射击起来,难度很大,十枪当中,能有三枪射中,就已经很不错了。

好吧,因为体内先天道家真气的缘故,射击上边,他其实算是一个天才。

只可惜,面对空中翱翔的雄鹰,此刻的他其实没有半分把握。

他突然躺在了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力放缓心跳的频率,屏息凝神,眯眼对准瞄准镜,轻轻调整着枪口的位置,很快,镜头中就出现了雄鹰的身姿。

还好,还在射程范围之内。

他调整了一下瞄准镜的视距,力争让镜头中的雄鹰更清晰一些,然后枪口跟着它滑翔的轨迹缓缓移动,心中默算着它的速度。

他的心神完全沉寂了下来,良久良久,他忽然微调枪口,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撞针在牛皮筋强大的动力之下,狠狠的撞击在碎石上边,火星点燃火药,在密闭的空间当中产生了强大的推动力,子弹旋转着从枪膛中喷射而出,划破空气,全速射向天空。

还好还好,由于四周十分寂静,众人同时听到天空中隐隐传来一声老鹰的哀鸣,然后,便见一只小黑点断线风筝般掉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再也没有人认为此刻躺在地上的张佑多么滑稽,这还是人可以办到的吗?简直就是神迹!

“快快快,赶紧去把那只老鹰找回来。”辛爱黄台吉当先醒过神来,焦急地吩咐道,几名护卫闻言,匆忙分开人群冲出了大门。

苏赫巴兽面色涨红,周春德却像被人抽干了血一般,脸色煞白如纸。他想的比苏赫巴兽要多一些,苏赫巴兽更多的还是惊恐以及激动,惊恐的是张佑手中火器的威力,而激动,恰恰也是来自于此——如此神器,应该掌握在英雄的手中,而不是眼前这个不光文弱,还腿有残疾的书生手上。

周春德却想到了朵颜卫的未来,长昂野心勃勃,一直在大明,后金以及蒙古三个势力之间摇摆不定,妄图左右逢源。假如辽东军以及冀州军全部装备张佑手中这种火器,恐怕是时候要做出一个肯定的选择了。

苏米亚此刻已经欢呼着跳进了莫日根的怀里,她实在是太开心了,终于不用嫁给长昂了。

莫日根当然也很开心,不过,他更多的还是震惊,他万万也想不到,张佑手中那把瞧着也不是多么特殊的火器射程居然如此远,准头还如此高,不但没有炸膛,甚至不需要点燃引信,这太神奇了,已经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张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人们终于开始欢呼了起来,不光光是汉人,蒙古人也不例外,他们最敬重的就是英雄好汉,张佑成功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枪,远比适才那几首“长发及腰,”来的震撼的多。

护卫手捧雄鹰的尸体回来时,气氛达到了顶峰,李妍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十分欣慰。

也直到此时,她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头发还没有绾起来,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俏脸突然一红,扭身向后院走去。

安达就是结义兄弟的意思,什么歃血为盟,什么对天盟誓,倒也不需仔细叙述,总之,大喝了一场之后,张佑摇身一变,已经成为了辛爱黄台吉的安达。

此时天色已暗,辛爱黄台吉和张佑,其实都没有喝多,苏赫巴兽尚在跟莫日根以及辛爱黄台吉的那些护卫们拼酒,两人先后从餐厅中出来,踏着朦胧的夜色,不疾不徐的散起步来。

“开春以来,父汗的身子越来越不中用了,听说安达是大明朝有名的神医,能不能抽空去给父汗看一看?”辛爱黄台吉最先挑起了话题。

张佑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只要安达需要,我随时愿意为你效劳。”

辛爱黄台吉停了下来,正好站在一株花树的旁边的阴影内,张佑根本就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所以,也就无法猜测他此刻真正的心境。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汉人不是常说一句话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若真的派你去给父汗看病,搞不好三娘子还会多想。”

算你还有些良心,张佑忍不住想起不久前在莫日根那里时,辛爱黄台吉对莫日根说的那些话,感觉此人心地其实还是很良善的,这当然是一种好的品德,不过,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更多的时候,却只会起坏的作用。

这就怪不得真正的历史上,即使他继承了顺义王的王位,真正的权力,却仍旧牢牢掌握在三娘子的手里了。

也许这就是大明朝愿意支持他继承王位的根本原因,对于大明来说,自然不会希望顺义王的王位落在一头凶悍的野狼头上,无论是辛爱黄台吉还是三娘子,都对大明构不成根本的威胁。

大明朝真正的敌人,现在还没有成气候,当李成梁与戚继光对调之后,戚继光总镇辽东。那名敌人能不能成气候还是两说。

哈奇能不能为我所用呢?张佑,有些走神,嘴里漫不经心的说道:“对了安达,都说三娘子是塞外第一美女,她长的真的很漂亮吗?”

辛爱黄台吉,沉默了片刻,音量忽然低了下来,有些悠然的意思:“很美,真的很美,就如同巴伯尔花(翠雀花)一样,我很难用语言形容她的美丽,就如同你姑姑那样,任何赞美的词语,加诸在她们的身上,都是一种亵渎。

“安达有些感性哦。”张佑笑了笑,转而又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对那个三娘子感兴趣起来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亲眼见到她了。”

“你要去********?”

辛爱黄台吉问道,不等张佑回答,忽然有一条黑影迅速接近,老远便道:“回禀黄台吉,大门外有几个奇形怪状的人说是要找伯爵爷。”

第二百七十三章 直赴黑风口

一听“奇形怪状”这个形容,张佑马上猜到了来人是谁,急忙迎出大门,果然是唐二壮他们,李如松也夹杂在其中。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他惊喜地问道,发现辛爱黄台吉也跟在身后,急忙给他介绍:“他们都是我的手下,这是护卫队长唐二壮,老唐,看见没?这是少爷我新认的安达,顺义王的长子,辛爱黄台吉。”

李如松的身份太过敏感,所以他并没有介绍。

唐二壮他们愣住了,乖乖,少爷不愧是少爷,亏得咱们还替他担心呢,人家倒好,一天功夫不到,居然成了黄台吉的结义兄弟。

双方互相见礼之后,辛爱首先注意到的还是唐二壮他们身上的迷彩服和燧发枪,又是羡慕又是好奇的对张佑说道:“安达,这些衣服也是你们格物所做出来的吗?还有他们身上的那些火器,和你用来打老鹰的那个一样吗?”

张佑笑着点了点头。李如松好奇的问道:“打老鹰,怎么回事?少爷不会是又显摆你那枪法来着吧?”由于身份没有暴露,所以他就随着唐二壮他们称呼张佑为少爷,至于枪法的问题,却是听唐二壮他们说的,倒没有亲眼看到过。

辛爱见张佑和自己的属下打成一片,一点也不摆架子,情知这些人名为属下,估计和他家人差不多,有心巴结,自然也不肯摆架子,就站在大门口,绘声绘色的将张佑三局两胜的事情跟大家讲了一遍,末了呵呵笑道:“我这是跟你们少爷不打不相识呢,说心里话,有本事的人我见过不少,如你家少爷这般精才绝艳的,却绝对是独一份儿。”

“行了安达,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

“少爷又作诗了啊,还有一作就是四五首?待一会儿您可得抄录给我一份,我好拿着它们去青楼换酒喝!”李如松笑道,接着望向辛爱:“黄台吉不知道吧?我家少爷可是那些青楼姑娘们的心尖儿,每有诗作问世,必定广泛传唱,那些姑娘们见了我家少爷一个个恨不得以身相许的样子,看了能把人嫉妒死。”

辛爱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用你说我也能想象到,谁叫我这安达不光长得俊俏,才学也没的说呢,我要是姑娘,也得上赶着投怀送抱。”

“好啦,好啦,你们就不要拿我取笑了,还是说说正事吧,老唐,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听张佑这么一问,众人顿时严肃了下来,唐二壮说道:“少爷不问也要向您回禀,咱们担心您合李大家的安危,跟着赵鹏程的那些属下们一直摸到了黑风口,向东混进去探听了一番,没发现您和李大家,出来正好碰上了黄台吉的手下……”

“是******他们,他们怎么样了?打下黑风口了吗?这都多半天了,也没个回信。”辛爱黄台吉插口道。

“黑风口易守难攻,那些白莲教徒们一个个的又都不怕死,您的那些属下们组织了几次进攻,都没能打破防线,我们离开的时候,还在跟他们僵持着呢。”

“怎么不帮忙呢?”张佑有些埋怨地说道:“向东不是都摸进去了吗?应该是有什么秘密的通路吧?”

“什么事也瞒不过少爷您,黑风口的后面是一道悬崖,一般人自然是爬不进去,却难不倒向东……不过,咱们那时候不知道您和黄台吉结为安答了,只是躲在后边,听有人提到了您,这才知道您在这边,这不,紧着就赶过来了嘛!”

张佑其实知道唐二壮他们为什么不帮忙,之所以还问,为的就是让唐二壮解释给辛爱听。

“行了行了,别表忠心了,赵鹏程那厮罪大恶极,居然敢打我姑姑的主意,我也险些送命,若不将他千刀万剐,实在是难消我心头之恨,你们进去喝口水吃点东西,速度快点儿,完事我要带着你们亲赴黑风口,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我也去,好多年没有动过手了,再不活动活动,我这把老骨头就该生锈啦。”

“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哥俩这就杀上黑风口,剿灭白莲教,夺回冯公公的那些银两。”

唐二壮和李如松对视了一眼,有心劝解两句,不想让张佑身陷险境,不过见张佑和辛爱黄台吉这幅兴冲冲的样子,估计劝也是白劝,便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如松和唐二壮他们吃饭的空档,李妍和苏米亚从后宅赶了过来,有些惊喜的说道:“听说二壮他们来了?待会儿你们要去攻打黑风口?我也去。”

“不行,太危险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张佑断然拒绝道。

“你都不怕,我就更不怕了……你别说,吃了两碗蘑菇汤,又喝了好几壶浓茶,丹田内的真气还真有了活动的迹象,我估摸着再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解了那软骨散的毒了。”

“哦?你可别骗我。”

“骗你干什么啊?不信的话,你可以给我把把脉嘛。”说着话,李妍大大方方的将手伸了过来,张佑也不跟她矫情,探手捉住,手指搭上了她的脉门,闭目查探了一番,微微点了点头:“果然没骗我,脉息确实比上次强些了,这样,你再让厨房给你重熬一碗蘑菇汤,喝完之后,想去,就去吧!”

黑风口位于一道山梁的末端,山梁东西走向,犹如一道屏障,只是在这里好像被天上的仙人用巨斧砍了一下似的,形成一个宽达三四十米巨大的豁口,西边继续绵延而去,东边则像一座孤岛似的,最东头是一道断崖,黑咕隆冬,也不知道有多深。

白莲教的总坛就设在东边,绵延而上的台阶仅仅不到两尺宽,豁口西边的山顶上设有堡垒,就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两边守望相助,确实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半天的功夫,******也不过是占领了西边的堡垒罢了,两千多名骑兵,将东边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可惜白莲教徒们龟缩不出,让这些习惯了草原上纵马冲杀的汉子,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这十分符合巴特的说法,据他所说,已经组织手下进行了不下五次强攻,损失了好几十名手下。

“暂时按兵不动吧,等我的人从后边发起进攻之后,你们再趁乱而上!”

张佑匆匆丢下一句之后,带着唐二壮他们直奔悬崖而去,******狐疑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提醒道:“那边是悬崖,别说人了,猴子都够呛能爬上去。”

一听“奇形怪状”这个形容,张佑马上猜到了来人是谁,急忙迎出大门,果然是唐二壮他们,李如松也夹杂在其中。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他惊喜地问道,发现辛爱黄台吉也跟在身后,急忙给他介绍:“他们都是我的手下,这是护卫队长唐二壮,老唐,看见没?这是少爷我新认的安达,顺义王的长子,辛爱黄台吉。”

李如松的身份太过敏感,所以他并没有介绍。

唐二壮他们愣住了,乖乖,少爷不愧是少爷,亏得咱们还替他担心呢,人家倒好,一天功夫不到,居然成了黄台吉的结义兄弟。

双方互相见礼之后,辛爱首先注意到的还是唐二壮他们身上的迷彩服和燧发枪,又是羡慕又是好奇的对张佑说道:“安达,这些衣服也是你们格物所做出来的吗?还有他们身上的那些火器,和你用来打老鹰的那个一样吗?”

张佑笑着点了点头。李如松好奇的问道:“打老鹰,怎么回事?少爷不会是又显摆你那枪法来着吧?”由于身份没有暴露,所以他就随着唐二壮他们称呼张佑为少爷,至于枪法的问题,却是听唐二壮他们说的,倒没有亲眼看到过。

辛爱见张佑和自己的属下打成一片,一点也不摆架子,情知这些人名为属下,估计和他家人差不多,有心巴结,自然也不肯摆架子,就站在大门口,绘声绘色的将张佑三局两胜的事情跟大家讲了一遍,末了呵呵笑道:“我这是跟你们少爷不打不相识呢,说心里话,有本事的人我见过不少,如你家少爷这般精才绝艳的,却绝对是独一份儿。”

“行了安达,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

“少爷又作诗了啊,还有一作就是四五首?待一会儿您可得抄录给我一份,我好拿着它们去青楼换酒喝!”李如松笑道,接着望向辛爱:“黄台吉不知道吧?我家少爷可是那些青楼姑娘们的心尖儿,每有诗作问世,必定广泛传唱,那些姑娘们见了我家少爷一个个恨不得以身相许的样子,看了能把人嫉妒死。”

辛爱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用你说我也能想象到,谁叫我这安达不光长得俊俏,才学也没的说呢,我要是姑娘,也得上赶着投怀送抱。”

“好啦,好啦,你们就不要拿我取笑了,还是说说正事吧,老唐,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听张佑这么一问,众人顿时严肃了下来,唐二壮说道:“少爷不问也要向您回禀,咱们担心您合李大家的安危,跟着赵鹏程的那些属下们一直摸到了黑风口,向东混进去探听了一番,没发现您和李大家,出来正好碰上了黄台吉的手下……”

“是******他们,他们怎么样了?打下黑风口了吗?这都多半天了,也没个回信。”辛爱黄台吉插口道。

“黑风口易守难攻,那些白莲教徒们一个个的又都不怕死,您的那些属下们组织了几次进攻,都没能打破防线,我们离开的时候,还在跟他们僵持着呢。”

“怎么不帮忙呢?”张佑有些埋怨地说道:“向东不是都摸进去了吗?应该是有什么秘密的通路吧?”

“什么事也瞒不过少爷您,黑风口的后面是一道悬崖,一般人自然是爬不进去,却难不倒向东……不过,咱们那时候不知道您和黄台吉结为安答了,只是躲在后边,听有人提到了您,这才知道您在这边,这不,紧着就赶过来了嘛!”

张佑其实知道唐二壮他们为什么不帮忙,之所以还问,为的就是让唐二壮解释给辛爱听。

“行了行了,别表忠心了,赵鹏程那厮罪大恶极,居然敢打我姑姑的主意,我也险些送命,若不将他千刀万剐,实在是难消我心头之恨,你们进去喝口水吃点东西,速度快点儿,完事我要带着你们亲赴黑风口,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我也去,好多年没有动过手了,再不活动活动,我这把老骨头就该生锈啦。”

“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哥俩这就杀上黑风口,剿灭白莲教,夺回冯公公的那些银两。”

唐二壮和李如松对视了一眼,有心劝解两句,不想让张佑身陷险境,不过见张佑和辛爱黄台吉这幅兴冲冲的样子,估计劝也是白劝,便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如松和唐二壮他们吃饭的空档,李妍和苏米亚从后宅赶了过来,有些惊喜的说道:“听说二壮他们来了?待会儿你们要去攻打黑风口?我也去。”

“不行,太危险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张佑断然拒绝道。

“你都不怕,我就更不怕了……你别说,吃了两碗蘑菇汤,又喝了好几壶浓茶,丹田内的真气还真有了活动的迹象,我估摸着再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解了那软骨散的毒了。”

“哦?你可别骗我。”

“骗你干什么啊?不信的话,你可以给我把把脉嘛。”说着话,李妍大大方方的将手伸了过来,张佑也不跟她矫情,探手捉住,手指搭上了她的脉门,闭目查探了一番,微微点了点头:“果然没骗我,脉息确实比上次强些了,这样,你再让厨房给你重熬一碗蘑菇汤,喝完之后,想去,就去吧!”

黑风口位于一道山梁的末端,山梁东西走向,犹如一道屏障,只是在这里好像被天上的仙人用巨斧砍了一下似的,形成一个宽达三四十米巨大的豁口,西边继续绵延而去,东边则像一座孤岛似的,最东头是一道断崖,黑咕隆冬,也不知道有多深。

白莲教的总坛就设在东边,绵延而上的台阶仅仅不到两尺宽,豁口西边的山顶上设有堡垒,就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两边守望相助,确实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半天的功夫,******也不过是占领了西边的堡垒罢了,两千多名骑兵,将东边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可惜白莲教徒们龟缩不出,让这些习惯了草原上纵马冲杀的汉子,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这十分符合巴特的说法,据他所说,已经组织手下进行了不下五次强攻,损失了好几十名手下。

“暂时按兵不动吧,等我的人从后边发起进攻之后,你们再趁乱而上!”

张佑匆匆丢下一句之后,带着唐二壮他们直奔悬崖而去,******狐疑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提醒道:“那边是悬崖,别说人了,猴子都够呛能爬上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配合就连他一起打

张佑笑而不语——对于一个拥有装备的极限爱好者来说,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爬不上去的山。

刘向东已经上去过一次,一条绳索孤零零地垂在悬崖边上,为的就是再上时方便。此刻李妍的真气大半已经能够提聚起来,听刘向东简单的介绍了一遍上边的情况之后,身子一纵,当先向上爬去。她的身法飘然若仙,几个起落,身影已经消溶在夜色之中。

跟着过来的辛爱和******看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巴,能活活塞进一只咸鸭蛋。

这也太厉害了吧?辛爱忽然想起了武斗的时候张佑认输的情形,他可不知道李岩的功力刚刚恢复,心情有些异样,暗暗想到:原来根本就不是张佑不敢打,有他姑姑这样的高手,跟谁打都不用发怵,之所以认输,除了强大的自信之外,恐怕,也想给我留点面子吧?

“黄台吉,我也跟着上去吧?”眼瞅着张佑和唐二壮他们鱼贯而上,莫日根主动请缨,******也跃跃欲试。

“莫日根去吧,******就不用去了,待会儿上边乱起来,你还得指挥作战呢。”

******悻悻的低下了脑袋,莫日根则大喜过望,冲到悬崖边上,抓着绳子爬了上去。

“伯爵爷的手下都是人才呀,这么陡峭的峭壁,猿猴爬着都困难,到底是怎么把绳子拴上去的?”

辛爱有些感慨的说道,******应合道:“是啊,属下也想不通呢,不会是有内应吧?”

“不是。”辛爱黄台吉肯定地摇了摇头,我亲耳听到的,那个叫刘向东的曾经摸上去过,这绳子肯定是他留下来的,我这个安达真是深不可测,幸好如今是友非敌,不然的话,怕是以后连觉都睡不踏实。”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脑子却没闲着,暗打主意,回头得赶紧给图门汗写一封信,不,如果有可能的话,亲自跑一遭,大明朝有张佑这个人,皇帝小儿做梦怕是都会笑醒吧?

朱翊钧高呼一声,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睡在他旁边的王蓉顿时惊醒,只觉心脏一阵乱跳,慌忙问道:“怎么了陛下,做噩梦了吗?”

“确实做了个梦,没把你吓到吧?朱翊钧心有余悸,感觉额头凉津津的,伸手一擦全是冷汗:“梦见子诚了,正被人追杀,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朕伸手去拉,没拉住……”

王蓉的心跳渐渐平静了下来,笑了笑说道:“万岁爷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子诚吉人天相,身边又有人保护,肯定不会有事的。”

“朕知道,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阎王爷都嫌他麻烦,说什么也不会收他的,不过就是瞎担心吧……你没事儿吧?子诚说过,这前几个月最受不得惊吓的,来,让我听听。”

说着话,朱翊钧从枕头旁边拿来听诊器,塞到耳朵上后,将另外一头放在了王蓉的肚子上——这当然是张佑的杰作,找不到橡胶管,就用新鲜的小牛皮卷成管状取代,至于密封,则是用的钱倭瓜秘制的胶水,外边用细细的金丝缠满,显得十分美观。

这自然是御用之物的专利,太医院所用的那几只就普通得多了,不过效果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耳朵中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那是羊水的声音,朱翊钧继续仔细倾听,想要找到心跳的声音。

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王蓉微微一笑,像看孩子似的说道:“子诚不是说过嘛,现在孩子还没成型呢,多不过大拇哥大小,万岁爷您要能听到心跳才是怪事。”

朱翊钧嘿嘿一笑:“朕这不是心急嘛,巴不得他赶紧长大,朕早就想好了,以后一定要请子诚当他的启蒙老师。”

“真的吗陛下?那可太好了,孩子跟着他肯定能学到很多本事。”

朱翊钧伸手刮了刮王蓉的鼻子:“君无戏言,朕还骗你不成?这事朕和母后她们也商量过,她们也赞同呢。”

“启奏万岁爷,太傅大人和张阁老在宫门外求见,已经等了很久了。”

估计是听到了里边的动静,管事太监李忠的声音从外边传来,音量不高,透着一丝小心,好像生怕惹恼朱翊钧似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朱翊钧问道,张居正和张四维夤夜入宫,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回万岁爷,已经丑时末牌了。”

“他俩几时来的?”朱翊钧又问,说话间已经拿起了搁在旁边的衣服,王蓉匆忙起身帮忙。

“子时刚过就来了,那时候万岁爷您刚歇下,奴婢没敢打扰。”

“胡闹,军国大事,岂容儿戏?再有这样的事情,不管朕有没有歇息,一定要立刻向朕汇报。”说话间朱翊钧已经推门走了出去,见李忠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吩咐道:“去叫他俩进来吧,我在正殿等着他们,完事之后,自己去找大汉将军领十廷杖。”

李忠大汗淋漓,谢恩不迭,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功夫不大就将张居正和张四维领了进来,不过却多了一个,正是司礼监的掌印冯保。

他怎么也来了?朱翊钧心里打了个点儿,问道:“这么晚了入宫,可是张家口那边有消息了吗?”

张四维点了点头:“陛下所料不错,不久前,刚刚得到房守士六百里加急传回来的消息,人质平安无事,除贼首赵鹏程逃脱之外,其余要犯尽皆束手就擒,我军无一伤亡……”

朱翊钧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子诚呢?他没什么事儿吧?”

“微臣和张大人一同入宫,为的就是向陛下您汇报,”张居正神情严肃地说道,朱翊钧刚刚放下的心,又倏地提了起来,只听张居正继续说道:“子诚此番之所以赶赴张家口,为的就是张夫人以及李大家,谁知贼首赵鹏程赵鹏程逃命的时候,偏偏将她俩也带着,子诚亲自带人追了上去,李如松带人前去接应,截止房守士汇报之时,尚没有传回消息。房守士希望以朝廷的名字知会辛爱黄台吉,请他联手寻找子诚的下落。”

“贼首是叫赵鹏程吧?混账王八蛋……立刻行文宣大总督郑洛,发兵剿灭乱党,同时拟旨,要求那个辛爱配合……”

张四维皱眉打断了朱翊钧:“万一,他要是不配合呢?”

“不配合?”朱翊钧冷笑一声:“不配合就连他也打。”

第二百七十五章 逼问口供

“陛下慎重,自从隆庆封贡之后,边境安定至今,不可轻启战端啊。”

张四维神色严肃的建言道。

“一个明威伯,一个定远伯夫人,还有一个诚意伯的义妹,张大人想想,若是这三人出了什么闪失,朝廷丢得起这个人吗?”

朱翊钧不客气地问道,接着话锋一转:“当然了,天下承平,是每一个帝王都愿意追求的事情,不过有一点就是,绝对不能用尊严来换取。此事不用再议,就在这里拟旨吧,正好大伴也在,太傅大人执笔,措辞严厉些。”

辽东大捷,此刻的朱翊钧最不缺的就是底气,而这,恰恰就是张佑带给他的。

“微臣领旨。”张居正躬身应命,很快就有小太监端来了笔墨纸砚,他抓起毛笔,笔走龙蛇一般,一篇墨迹淋漓的圣旨跃然纸上,朱翊钧过目之后并没有其他意见,顺手递给了冯保:“拿去批红用印吧,600里加急,尽速送到辛爱的手上。”

三人联袂出宫,下了丹墀,冯保冲两人人拱了拱手:“多谢两位大人口下留德,犬侄愈发不像话了,回头咱家一定狠狠收拾他。”

说这话的因由自然是因为那个韩玉玺,张居正笑了笑,不做置评,张四维则道:“公公太客气了,水至清则无鱼,公公掌印司礼监,树大根深,总有看不到的地方,你我同朝为官,能遮掩的,自然也就遮掩了,无需这么客气。”

说着话一顿,又道:“不过那个韩玉玺可不能保了,出这么大的事情,总得有个负责任的。”

“咱家清楚,那就是个胆大妄为的,咱家这名头就是被他们这样的人败坏了,张大人秉公处置就是,无需顾及咱家的颜面……最可恨的就是那些白莲教徒了,整日里不事生产,就知道蛊惑人心惹是生非,也不能全怪万岁爷发怒。”

张四维长叹一声,他又何尝不认为那些人可恶呢?只是他总觉得,仅仅因为一个张佑就大动干戈实在有些不值得,皇帝如此宠幸一个人,于国于民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可惜眼前二人都和张佑走得很近,就算他有心吐槽两句,也万万不可能当面说出来。

只能暗暗祈祷,张佑若是再也回不来了该多好。

此刻的张佑已经顺着绳子,爬上了崖顶——绳子拴在崖下一株牙缝间长出来的柏树树根部,距离崖顶还有两三丈,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被赵鹏程的人发现,至于剩下的那段距离,刘向东安装了格物所打造的攀登设备——当然都是张佑按照记忆“创作”出来的。

一行人都是身手矫捷之辈,就算不用挂安全绳,抓着那些精钢打造的把手,也如履平地一般。

倒是莫日根,胆战心惊的上到崖顶,浑身已被汗水湿透,不禁对于张佑以及他的那些属下们愈发佩服起来。

“老张哥,你说那些鞑子们能打上来吗?”

远处突然传来了说话声,张佑他们急忙伏到草丛里,声音越来越近,只听又有人说道:“打什么呀打,咱们教主和黄台吉关系那么好,等那个什么狗屁爵爷一走,下边那些鞑子估计也就撤军了。”

紧接着又有一人说道:“不撤军也不怕,咱们屯了那么多粮食,防的不就是这一天嘛,别说就两千来人,就是来上两万,除非他们都长着翅膀,否则的话,也别想打上来。”

最开始的那个声音说道:“我觉得他们也打不上来,至于这后山,前面都上不来,后边就更别想了,巡逻不巡逻的,也就是做个样子。”

“嘘……这话可别瞎说,小心被周护法的人听到。”

“这不就咱们三人嘛,难道两位老哥哥还会卖了兄弟不成?”

听到这里,张佑心中有了底,默默听着三人接近,感觉着时机成熟的时候,突然纵身一跃,当先扑倒一人,顺势就把下巴给他摘了下来,其余人也没闲着,很快就把另外两人也制服了。

“别作声,我问你答,谁要是敢不老实,我就把他从这后边推下去。”张佑寒声说道。

三人脑子还有些迷糊,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些幽灵们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第一个问题,山上一共有多少人?”

“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听声音像是那个叫做老张的,张佑可不管五百年前这人是不是和自己是本家儿,毫不犹豫的摘了他的下巴,一脚就将他踢下了山崖。

“再问一遍,山上一共有多少人?想清楚再回答,不然的话,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张佑重复了一遍,不知是不是他的声音太过寒冷的原因,剩下那两位吓得浑身筛糠,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尿骚味儿,居然尿都被吓出来了。

张佑将自己制作制服的那位下巴安上,寒声道:“你说。”

“回小爷爷的话,山上一共一千多号弟兄,都是咱们白莲教的中坚力量……”

“废话少说,赵鹏程在吗?”

“在在在,今天下午回来的。”

“放屁,山下围得铁桶一般,你还真以为他是白莲圣母化身不成?”

“有密道……”

话音刚落,另外一人突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唐二壮有样学样,一把就把他的脖子拧断,顺势一脚,将其踢下了悬崖。

张佑眼睛都没眨:“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说了,密道的入口在哪里?你放心,我说话算数,只要你肯合作,肯定饶你一条狗命。”

那小子早就被吓得骨断筋酥,忙不迭的说道:“就在山下,前边不远有个将军庙,佛像下边就是密道的入口。”

“刘向东,你小子速度快,下去通知黄台吉。”张佑吩咐道,接着挥手砍昏了适才回话那人:“把他捆结实点,嘴巴塞严实……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不过是事态紧急,以后,但凡能不杀人,还是少杀人的好。”

李如松跟唐二壮心下有些不以为然,李妍却暗暗点了点头,归根结底,张佑的心地其实还是善良的。

将腰上没有用到的安全绳解下,张佑刚要将他递给唐二壮,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喝:“什么人?”

众人吓了一跳,张佑递绳子的手僵在了半空当中,心脏瞬间缩成了一团。(一度文学网,)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夜色撩人

“我!周护法让咱们来后边看看!”李如松反应迅速,哑着嗓子说道。

张佑也反应过来,心说刚才那人说山上有一千多白莲教徒,未必每个人都互相认识,但愿能够糊弄过去就好。

唐二壮他们早已重新爬进了草丛,这边黑咕隆咚的,倒也无需担心被人发现。

之所以有人问话,估计是听到了这边说话的声音。

“没什么情况吧?”远处那人继续问道。

“能有屁事,除非那些鞑子们能长上翅膀。”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出点岔子,小心周护法要了你小子的狗命。”远处那人嘻嘻哈哈的说道。

众人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张佑拽了李如松一把,迈步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缓缓接近。

李如松十分识趣,继续麻痹那人:“放心吧,那么陡的峭壁,要是能爬上人来才见鬼了呢。”

一片沉寂,并没有人再继续和他搭话。

“走了?糊弄过去了吗?”张佑和李如松停了下来,对视了一眼,可惜光线太暗,谁也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

唐二壮他们也摸了过来,张佑压低声音吩咐道:“待会儿大家分头行动,遇到人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时,出手一定要果断,不要恋战,先给我放火点了这个狼窝子,回头还来这里会合,等到下边攻上来之后,再里应外合。”

大家纷纷点头,悄默声的向前方那一大片建筑摸了过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原地只剩下张佑,李妍以及李如松和他的一个护卫。

李如松说道:“子诚,你和李大家在这边等着吧,我过去看看,要是能找到他们的粮草辎重就好了,一把火给他点了,不动一兵一卒,困也把他们活活困死。”

张佑没跟他矫情:“去吧,小心着点儿。”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面总是有些不踏实。”眼瞅着李如松领着那名护卫也消失在夜色当中,李妍忧心忡忡地说道。

“姑姑您多虑了,咱们上来的地方那般陡峭,他们有些放松,也很正常嘛。”

“你说,刚才问话那人真的没有怀疑什么吗?”

“这个,应该没有吧?”老实说,张佑心里也没什么底,迟疑了一下,继续道:“管他呢,就算他回去搬救兵了,待会儿唐二壮他们点起火来,估计也就没人搭理咱们了。”

“但愿如此吧,走,咱俩回绳子那边守着去,万一情况不对头,你先走,我殿后。”

“干嘛对我这么好?”张佑嘿嘿一笑,趁着漆黑的夜色,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要早生十年,说什么也得……”

“胡说八道什么呢?”李妍俏脸一烫,嗔怒地打断了张佑:“我可是你姑姑,再敢口无遮拦,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她的语气十分严厉,张佑干笑了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气氛忽然尴尬了起来,女人淡淡的体香顽皮地直往张佑鼻子里钻,伸手不见五指,在这个本该紧张的时刻,夜色竟然显得有些撩人起来。

张佑坐了下去,抱膝发怔,他有些分辨不出,自己对李妍究竟是喜欢更多一些,还是欲望更多一些,也许,两者都有吧!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李霞的胴体,这师徒俩同样的身材火爆,一个青春靓丽,一个成熟魅惑,不光气质,就连长相,好像都有点相似……

“姑姑,你后悔把王金霞送到后宫吗?”

他忍不住问道,也许纸醉金迷的生活,是许多女孩子的梦想,可他觉得,那样的生活,并不符合王金霞的性格。

李妍没想到张佑护人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沉默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一直没敢去看过她,除了害怕牵连到她以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我总觉得,她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和我有很大的关系,若不是我帮她……也许……”

“你想多了,之所以找你帮她……不过是为了让她入宫之后争宠罢了,有你义父在,霞儿又怎么可能会落选呢?”

“可是,她如今好像并不得宠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吗?她整日里哼着你给她唱的那首歌,对朱翊钧不假辞色……先是有个郑淑嫔,现在又多了一个王蓉,朱翊钧会喜欢她才怪了呢?

李妍暗暗腹诽,只是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明白告诉张佑。

“慢慢来吧,后宫女子那么多,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玉环可就只有一个。”

“远远的,左前方一处建筑突然冒出了火光,很快,便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张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嚷叫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唐二壮的声音。

“二壮很聪明嘛,这一嗓子叫唤,把人们都吸引过去了,其他兄弟可就方便行事了。”李妍夸赞道,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

张佑随手把玩着安全绳,本来是要交给唐二壮的,一直没顾得上。

他笑了笑说道:“这下你踏实了吧?用不了多一会儿,这里就要成为一片火海了。”

李阳没吱声,突然站了起来,张佑吓了一跳:“怎么了姑姑?”

“嘘,有人过来了。”李妍悄声说道,张佑的心蓦然一抽,蹭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还没等他站稳,便觉劲风扑面,一道黑影迅雷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金铁交鸣声响起,原来李妍已经和另外一人战成了一团,张佑顾不得多想,侧身避过黑影的攻击,随手将手中的安全绳当作鞭子一般狠狠抽了过去。

黑影的速度很快,一击不中,脚尖一点地面,一个旱地拔葱,躲过张佑安全绳的同时,头上脚下,单掌向张佑的百会穴狠狠按了下来。

张佑躲避不及,抬掌与其对了一掌,只觉手臂一麻,一股汹涌的真气如同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急忙催动全部真气迎了上去。

黑影却不想和他恋战,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两丈开外。

真气落在了空处,犹如狠狠的一拳,本来是要击打钢板的,却打在了棉花上,气血一阵翻涌,弄得张佑十分难受,暗道不好,碰上硬茬子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避无可避

“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啊。”

和李妍打斗的那人也跳出了圈外,正是白莲教教主赵鹏程那含着萝卜一般的破锣嗓子。

“原来他就是教主您说的那个差点害死您的死瘸子啊?另外那位就是您说的那位美若天仙的俏妇人吧?好饭不怕晚,属下这就帮您收拾了这个死瘸子,待会儿就让您入洞房做新郎官儿。”

适才与张佑对了一掌的那黑影说道,听声音,可不就是刚才和众人对话的那位嘛,这家伙也真够阴的,明明听出了不对,装半天蒜,为的就是回去叫人了。

“有劳周护法了,”赵鹏程哈哈大笑两声:“想不到小娘子居然解了软骨散,我再陪她玩会儿,你留点儿神,那小子火器厉害,别着了他的道。”

“教主放心便是!”原来黑影就是周春和,他长啸一声,揉身扑了上来,手里也不知拿的什么兵器,寒气逼人,直取张佑的面门。

张佑翻腾不定的气血早已稳定了下来,情知对方身手了得,抽身便退,并不想和对方纠缠,只想腾出功夫,掏出腿上插的短铳。

谁知道周护法的身手十分迅速,比之当日的不留行客似乎也不遑多让,幸好这些日子张佑一直没有放松修行,真气大有进步,左闪右避,虽然落在下风,却暂时还没有性命危险。

至于拔短铳的工夫,对方逼得太急,他还真的腾不出手来。

四周忽然亮了起来,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有几处建筑起火,离得最近的那处,火燃得正旺,发出“必必剥剥”的声音,火光冲天,热浪袭人,四周空气迅速向这边补充,风借火势,火助风威,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被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赵鹏程已经没了玩弄的心思,被气的肝胆俱裂,一边与李妍缠斗,一边高声喝道:“周护法,赶紧结果了那死瘸子,过来帮帮我,这臭娘们儿厉害的紧。”

不用他说,周护法也早就使出了看家的本领,手中短剑如同银蛇一般,招招直取张佑的要害。

他恨死眼前这个死瘸子了,这么多年的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规模,想不到今天就要葬送在这个死瘸子的身上了。

还是太大意,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上来的呢?

“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上来的,我就留你个全尸。”

张佑一矮身子,只觉头皮一凉,一缕头发,被削了下来,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嘴上却不饶短,嘿嘿笑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们很快就要攻上来了,识相的赶紧磕头认罪,哄得本伯爵开心的话,说不定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别以为点几把火,就能让咱们乱成一团,就他们那点鸟人,想要攻上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周护法冷笑说道,手底下也没闲着,短剑挽着剑花,直刺张佑的心口。

张佑使了个铁板桥,倒地的同时,手里的安全绳如同灵蛇般甩了出去,要缠周护法的双脚,嘴里不停:“山下攻不上来,若是从将军庙来呢?”

周春和勃然变色,怒骂一声:“王八蛋,让老子知道谁说的,非活剐了他不可。”

他被气坏了,更多的还是惊恐,放几处火并不可怕,手下那些人们训练有素,鞑子们未必能够攻上来,可密道的秘密泄露出去就糟了,一旦被占领进出口,兵力源源不断的涌进来,圣教必败无疑。

远处忽然传来唏哩呼噜的蒙古语叫喊声,山脚下也乱成一团,周春和的心沉了下去,完了,这一回可是真的完了。

他恼羞成怒,身体内的血液简直要沸腾一般。

眼见安全绳向自己脚下袭来,抬脚踹个正着,接着上前一个大步,短剑当成砍刀,狠狠向张佑的脖子上砍去。

同时狞笑着说道:“既然你不让老子好过,就算临死,老子也要拉你当个垫背。”

基业毁于一旦,赵鹏程也被气疯了,再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拼命一般,恨不得一口咬死李妍。

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妍的真气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饶是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用尽了看家本领,却也不是李妍的对手。

一招失误,被李岩叼住了手腕,脚尖一勾,一个狗啃屎摔出去,足足有三丈多远。

张佑手里紧紧攥着安全绳,猛力向回一带,同时拧身来了个懒驴打滚儿。

周春和立足不稳,短剑落在了空处,眼见张佑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又见赵鹏程被李妍摔了出去,再不留手,浑身真气全部灌注于手中短剑之上,甩手向张佑的心口掷了过去。

“当心!”李妍一声惊呼,顾不得赵鹏程,脚尖点地,迅速扑了过来。

张佑没想到周春和居然会把短剑当成暗器甩了出来,急忙侧身一让,短剑擦着他的胸**了过去,还不等他冷汗冒出来,便觉脑后生风,原来那短剑的把手,居然系着一条细细的丝线,被周春和牵着,半空中绕了个弯儿,直奔他的脑后。

右边,是细如刀锋一般的丝线,脑后,是锋利无比的短剑,向前的话,周春和蓄势以待,只有右边是空处……

是的,确实是空处,不知何时,他已站到了悬崖边上,右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一下,真的是避无可避了。

张佑的心被高高的吊了起来,无暇多想,用力向右跨了一步,寒光自他眼前一闪而逝,他的脚也蹬在了空处,身子一歪,徒劳地甩了一下手中的安全绳,可惜悬崖边上连个灌木都没有,全是不着力的野草,自然什么也没圈住,单足再也站立不稳,顿时从悬崖边上栽了下去。

完了,好好的穿越之旅,居然要以这种方式结束,老子连处男之身都没结束啊。

张佑的脑海之中一个个倩影纷至沓来,伴着双耳间呼呼的风声,不甘充满了他的胸臆。

他实在是太不甘心了,掉在悬崖底下,难道要跟刚才那两个白莲教徒的灵魂作伴吗?

这简直就是命运在捉弄人嘛。

然后,他忽然觉得身子一紧,一股淡香钻进了他的鼻孔,胸口软绵绵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只觉热血奔涌,心脏好像被人狠狠的攥了一把。

第二百七十八章 险死

“姑姑,你怎么……?”张佑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下落的速度很快,风声呼呼,他也不知道李妍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这已经不重要了,隐藏在内心深处,对于死亡最深刻的恐惧忽然不翼而飞。

李妍的怀抱很温暖,这让张佑的心也温暖了起来。

李妍根本就没有听到张佑说话,她将他抱得紧紧的,心里头虽然也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脑子却清醒得出奇。

她专注地留意着峭壁上的情形,可惜,下落的速度太快,光线又太过黑暗,根本就什么也看不清。

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她有些不甘心,自己若是死了,剩下霞儿一个人在宫里,不就更加孤苦了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逼着她入宫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老子就不说了,反正也是多活的,姑姑这么漂亮,怕是连男人的滋味都没尝过,若是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呀。

张佑突然镇定了下来,左手紧紧扣住李妍的腰身,右手紧攥着安全绳,充满期待的一下下挥舞着,希望能够卷住什么东西。

感受到张佑的动作,李妍也反应了过来,她记得很清楚,张佑手里一直攥着那条安全绳,峭壁上生着不少崖柏,万一能卷住一株就好了。

她有些庆幸,幸好悬崖直上直下,这要是有突起的地方,自己和张佑怕是早摔成肉泥了。

身子突然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幸好两人抱的特别紧,并没有被震的分开。

老天爷真的这么好吗?

两个人同时想到,可惜不等两人高兴,耳畔便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被安全绳卷住的崖柏根本就承受不了自高空坠落而下的超强重量,齐根断开,两人身子只略停了一下,便继续向下坠落起来。

靠!

张佑心里好像有一万匹***呼啸而过,李妍也很失望,她甚至都没来的及借力,那树便断了。

人生总是充满戏剧性,而所谓的戏剧性,指的便是命运的不可捉摸。

就比如此刻,两人的心里充满了失望以及沮丧,就好像买彩票好不容易中了大奖,彩票却丢了一般,然后,脚下突然就触碰到了东西,不是实地那种坚硬的触感,略有些柔软,好像是……

身上突然像被鞭子抽打了一下,紧接着,胳膊,脸上,四周好像突然站满了举着鞭子的人,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无数鞭影没头没脑的向二人抽打过来。

是树冠!

张佑和李妍同时反应了过来,同时松开了抱住对方的手臂,真气疯狂运转,将轻身功夫运到极致,竭尽全力减缓下坠的速度……

过程当中,张佑的脑袋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顿时失去了知觉,等他醒过来时,天都已经大亮。

他躺在一棵起码五名壮汉合抱才能抱严的大树下,这是一株巨大的云杉,古木苍天,好像插到了天上,树下是厚厚的一层树叶,散发着腐败的气味,不知道积累了多少个年头。

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无处不在,好像被人痛殴过似的,他呲牙咧嘴的吸着冷气,心里却十分的开心。

险死环生,本来就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游目四顾,四周都是粗壮高大的云杉,他没看到先前被他和唐壮踹下来的那两人的尸体,就连李妍也不见踪影。

耳边传来不知名的小鸟叫声,显得这片树林愈加的寂静。

不远处隐隐有水流声传来,张佑心中一动,起身信步向那边走去。

“是子诚吗?别过来。”不等他走近,突然传来李妍略有些惊慌的声音,不会是洗澡呢吧?他有些,心猿意马,不过却老实的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走。

水声哗啦,工夫不大,李妍的声音便再次传来:“现在好了,你过来吧,我烤了些鱼,可惜没有作料,凑活着吃吧,好歹能填饱肚子。”

昨晚为了行动方便,李妍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可惜下落的过程当中,被树枝勾扯的破破烂烂,勉强能够遮体,却免不了露出一丝丝春光。

她果然刚刚洗过澡,乌黑的秀发如同瀑布一般散在她的背后,上边还有水滴滴落。

在她的面前生着一堆篝火,火上烤着几条斤许重的鱼,焦黄焦黄的,向外散发着肉香。

不知道是不是火烤的原因,她的俏脸红扑扑的,居然没有一条伤痕。

“好香啊。”为了怕她尴尬,张佑故意夸张的说道,没坐她对面,而是坐在她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饿了甜如蜜,饱了蜜不甜,你这是饿了,赶紧吃吧。”李妍笑着拿起穿鱼的木棍递给张佑,嘴里不停:“咱俩还真够幸运的,先是让你卷住了一棵崖柏,减缓了下坠的速度,接着又落在了云杉的树冠上,先前被你和二壮踹下来的那两人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直接掉在了地上,早就死透了。”

“你看到他俩了啊?昨晚情势危急,也是没法子的事,待会儿挖个坑,把他俩埋了,也算入土为安……不知道上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这都一一宿过去了,估计战斗早就结束了吧?”

李妍的胸口也破了一条口子,原本掩着,递鱼的动作过大,露出一抹白腻,吓得她急忙收回胳膊,状似无意的掩了掩,随口应付:“应该结束了,他们发现咱俩不见,肯定会想办法下来救咱们。”

张佑收回视线,狠狠咽了口唾沫,大口吃着烤鱼,果然没什么滋味。

他忽然想起下落时想到的那个问题,忍不住问道:“对了姑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结过婚吗?”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李妍小口的吃着烤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太尴尬了,偏偏还要装作没事人一般,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呢。

“没啥,就是有些奇怪,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谁告诉你别人喜欢我我就要喜欢别人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个的全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才不稀罕呢,一个人多好,自由自在的!”

“可是总有孤独的时候吧?比如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觉得有点惋惜,你这样的女人,应该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的嘛,打打杀杀的,应该交给男人去做才对。”

李妍扑哧一声笑了,白了张佑一眼:“别捡着好听的说了,什么时候你能打过我再说吧。”

说着一顿,转移了话题:“他们肯定以为咱俩摔死了,不定怎么着急呢……”

张佑眼睛突然一亮,直勾勾地望向李妍:“你说,咱俩要是真的死了,会产生什么反应?”(一度文学网,)

第二百七十九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还用说吗?你娘跟佳琳他们肯定得伤心死,当然了,你的那些敌人们也会开心坏喽,估计做梦都能笑醒……等等,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李妍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瞪大了眼睛。

张佑笑得有点狡黠,活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说道:“姑姑果然聪明,一下就猜到我想干什么了,这些天你不在京师,其实发生了很多事,陛下正准备把我下放到远处消停两年呢,难得碰见这么一次机会,干脆我就来他个彻底消失,趁着这个功夫,好好的办它几件大事……”

“什么大事?”李妍下意识的问道。

“当然是决定咱们大明未来走向的大事,以前我的目光只局限在京师,这一次出来倒是提醒了我,辛爱曾经告诉我,顺义王的身体愈发不中用了,一旦薨逝,鞑靼必定大乱,左翼蒙古察哈尔图们汗又准备和朵颜三卫结盟……我可以扶持辛爱,也可以自己建立一个势力,甚至可以去帮助三娘子或者图们汗……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正所谓‘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啊!”

张佑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甚至领袖号召广大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的光辉指示意都冒了出来。

可惜李妍却好像不为所动,神情十分严肃的说道:“你想大有作为我不反对,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来了草原,格物所怎么办?银号怎么办?出海的事情还进行不进行?另外,你想诈死,要不要瞒过天下所有人?还是选择一部分人知道消息,让谁知道?这些都是问题,总得提前考虑周详吧?”

“呃……”张佑怔住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让我好好想一下……是去南京主持出海贸易的事情?还是来草原火中取栗呢?”

他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站起身来,来回的踱着方步,烤鱼都忘记吃了。

李妍没有打搅他,小口的吃着烤鱼,默默的想着心事。

还是来草原吧,就算不能统一蒙古,起码也要想办法蛊惑左翼蒙古去抢后金的地盘,那样一来,哈奇再厉害,想要一统后金,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怕也得费上点工夫,北疆安定,自己才能腾出手来发展科技,转变转变人们的观念——张佑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至于出海贸易,自然也不能拉下,他准备建议朱翊钧派邢尚智去当南京守备太监,为重建宝船保驾护航——有几天没给邢尚智针灸了,不知道他下边发育的如何,南京守备太监就跟土皇帝差不多,那小子肯定乐意去。

张允修还缺乏锻炼,反正宝船打造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这段时间让张常氏多带带他,等到真正出海的时候,估计差不多也就足堪大任了——总得来说,那小子还是挺聪明的,以前不过是没人正确引导罢。

格物所有郭造卿在,所以他最放心,只需要保持通信,告诉他们大致的发展方向,他们有的是聪明才智来将他的想法变成现实。

他停下来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李妍,当然,哈奇会统一后金这类的事情自然避而不谈。

“那你诈死的事准备都告诉谁呢?你义父肯定不能瞒着吧?还有你娘,佳琳,兰琪,以及你未来的丈母娘……”

“其实我不准备让佳琳和她娘知道这个消息……”

李妍很敏感,一下就猜到了他的用意:“你真的不喜欢佳琳吗?我觉得她对你是真心的,就算没过门儿,肯定也会为你守身如玉,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嫁给了别人,日后知道你诈死,怕是再无颜面活在世上,那不是活活害了她吗?”

张佑悚然而惊,赫然道:“多亏姑姑提醒,这事是我想左了,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佳琳,就是总感觉她还太小,也希望能多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们都说你离经叛道,还真的是一点儿都没说错,你这想法,我都知不道是打哪儿来的?”李研苦笑道,又道:“人家都喜欢小姑娘,你倒好……”

说到此处,她突然停了下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子曾经说过,要是早生几年什么什么的,莫不会是认真的吧?

心跳突然加速,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张佑,见他有些尴尬的摸着鼻子,好像并未多想,顿时自责起来:“你呀你呀,胡思乱想什么呢?子诚对你可是一直尊重的很,身为他的长辈,如此乱想,你不觉得丢人吗?”

“少爷,李大家,你们在哪里?”

“子诚,李大家,你们在哪里?”

……

半空中忽然传来唐二壮和李如松他们的声音,张佑顿时精神一震,望向李妍:“姑姑,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李妍回过神来,迅速将篝火熄灭,一边清除痕迹,一边说道:“河里鱼不少,等我们走后你再捉吧,你都失踪了,我若还有心思烤鱼吃,肯定瞒不过李如松……”

“嗯,你想的真周全,我先走一步……对了,他们肯定是顺着绳子下来的,一定要让他们留下绳子,这林子这么密,万一我迷了路,也好原路返回。”

“我知道,你当心点,出去之后先回京,我在倚春园等你消息。”李妍叮嘱道,眼见张佑钻进密林消失不见,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忍不住暗暗祈祷:“佛祖在上,您可一定要保佑子诚平安无事啊。”

……

李如松和唐二壮他们联合辛爱黄台吉的手下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张佑,消息传回京师,朝野上下,一片大哗。

朱翊钧龙颜震怒,亲下圣旨,责令宣大总督郑洛,山西总兵李如松,怀安道兵备使房守士,以及都督同知辛爱,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张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兴的人当然也不少,刘戡之就是其中之一,从乡下搜刮了一名美妇,亲自送到了十王府,却没见到潞王的踪影,而是孙德秀接待的他:“刘公子来的不巧啊,今天永宁公主寿诞,殿下进宫去了。”

“这样啊,那就先把这个女人留下吧……对了公公,张佑失踪的消息听说了吧?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哦?什么好机会?”孙德秀眼睛一亮,来了兴致。(一度文学网,)

第二百八十章 各怀心思

冯保的书房内,徐爵和张大受都在,两人一边和冯邦宁闲聊一边等着冯保,直到亥时末牌,冯保才回府进了书房。

“义父,慈宁宫今晚热闹吧?”张大受一边给冯保倒茶一边随口问道。

“热闹什么热闹,你们太小瞧张佑在李娘娘和陛下心目中的位置了,若不是怕永宁公主伤心难过,搞不好今晚的聚会都得取消。”

张大受和徐爵对视了一眼,徐爵笑道:“再重要也没用,那么多人都找不到明威伯的人影,恐怕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冯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略有些嫉妒的说道:“陛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一整晚都没露出个笑模样,潞王不过是提了一嘴格物所,就被他狠狠训斥了一番……搁在往日,李太后肯定为潞王开脱,这次倒好,什么都没说。”

“这个死瘸子,死了都不让人省心……”打下黑风口后,二十五万两银子被尽数充公,韩玉玺也被张佑扒了官服,能不能保命都得两说,这让顺风顺水惯了的冯邦宁一肚子怨气无从发泄。

“住嘴,死瘸子也是你叫的?”冯保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咱家让你写的告罪折子写了吗?陛下现在一肚子的火气,肯定得找个发泄的地方,那个韩玉玺肯定是保不住了,你若再不认真地向陛下请罪,这回怕是连你也得折进去……”

“写好了,写好了,叔叔您就放心吧,樵野先生亲自润笔……孩儿就是生气,堂堂的明威伯,不在京城好好呆着,瞎串游什么?这下好,人都串没了。”

“少在那儿幸灾乐祸。”冯保也拿自己这个侄儿没办法,狠狠剜了他一眼,懒得再搭理他。

眼见叔侄俩终于不再斗嘴,徐爵说道:“老祖宗刚才说潞王殿下曾经提到了格物所,莫不是他也想打格物所的主意吧?”

“谁都知道格物所是块肥肉,如今子诚不见踪影,那个小狐狸若是没有想法咱家才奇怪呢。”

说着一顿,冯保忽然醒悟过来:“咱家知道了,这么晚了,你们还等咱家,恐怕为的也是那格物所吧?要真是的话咱家奉劝你们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先别说子诚只是失踪,就算他真的回不来了,那太傅大人岂是好惹的?”

“老祖宗您想左了,咱们可不是鼓动您去夺那格物所,不过是想让您把老张宏那个掌印的位置夺过来,您和太傅大人相交莫逆,张宏那一家子又素来和明威伯不和,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很有操作性的……”

冯保被徐爵的话打动了,现如今,朝野上下谁都清楚格物所的远大前景,只要能把掌印的位置弄到自己人的手里,还怕弄不到银子?

他可是刚刚才损失了二十多万两白花花的纹银啊!

“让你这么一说,咱家倒是果然可以试上一试。”冯保说道,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回去告诉你那个姓冯的朋友,开始做准备吧,今晚咱家又提了一嘴永宁公主的婚事,太后娘娘跟陛下都没说啥。”

“那敢情是好事,”徐爵大喜:“回头我就告诉他。”

有关于格物所的议论,在张宏的府邸之内也在进行,以前张佑在时,张宏的格物所掌印不过就是个摆设,如今张佑凶多吉少,这个掌印的位置一下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义父,孩儿觉得咱们应该早点和太傅大人接触一下,他和那死瘸子的关系虽然摆不到台面上,毕竟血浓于水,万一死瘸子再也回不来,格物所的事情上,万岁爷肯定要征求他的意见,只有得到他的支持,咱们才能把格物所牢牢地抓在手中。”

张宏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你别说,这个黄伯强还真有两把刷子,咱家这咳嗽最近可是差多了,出气儿也顺当了不少……你说的有道理,咱家也觉得张太岳不会对这块肥肉无动于衷,尤其是风力问题已经解决,万岁爷将风力炼钢这件事也交给了格物所负责,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那明天孩儿去见见太傅大人?”

“嗯……天寿山掌印不是给咱家送了九颗东珠么,都带上,不用提格物所的事情,他是聪明人,肯定知道咱们的目的。”

“万一他收了咱们的珠子不办事呢?”张诚有些担心的问道。

张宏笑道:“你小子到底还嫩点啊,到了咱家和张太岳这个位分,一举一动都要慎之又慎,那家伙狡猾着呢,若是不赞成咱家继续兼任这个掌印提督,肯定不会收下咱们的珠子。

“义父说的也是,孩儿想多了。”

“对了,查出那天晚上怎么回事了吗?王喜姐到底是怎么应付过去的?”

张诚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查出来,那天晚上值宿的都是陈矩的人,这几天王皇后对他特别好,反倒是对孩儿不冷不热的,前天甚至去找李老娘娘,想让陈矩当坤宁宫的管事牌子……孩儿总感觉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只是,她若真的知道咱们暗中害她,应该有所行动才对啊,如今这样,不上不下的,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怎么不早告诉咱家?”张宏的脸色变了:“还要怎么行动?都要把你的管事牌子撤了,你别忘了,你不光光是坤宁宫的管事牌子,还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就算她知道咱们暗中害她,她也只有隐忍的份……”

说到这里,张宏沉吟了片刻,咬牙说道:“你等着吧,咱家估摸着,等她的毛长全了,就是对你动手的时候了……”

“那可怎么是好?义父,您可一定要救救孩儿啊。”张诚急了,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声音中都带着哭腔,他的嗓子本来就细,这一下,就更像娘们儿了。

“慌什么?没出息!”张宏狠狠瞪了张诚一眼,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子,皱眉陷入了沉思。

张诚的视线随着他来回移动,愈发的六神无主,直到他终于停了下来,急忙问道:“怎么样义父,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吗?”

“听说南京守备太监孙义病重,你如今这位分,去当个守备应该没问题,只是这个位置太肥,盯着的人肯定不少,想要把你推上去,怕是要费点周折!”

“南京守备太监?孩儿怎么没想到呢?”张诚跪到在地:“求义父一定要想想办法,孩儿结草衔环,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第二百八十一章 回京

张佑回到京师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了,在这之前,他先去找了一趟辛爱,倒不是多么信任对方,实在他今后的重心就要放在广阔的大草原,坦诚相待是未来合作的基础。

至于李如松就只能抱歉了,谁让他是李成梁的儿子呢,张佑不得不保持戒心。

“要说那明威伯还真是惊才绝艳,别的不说,就是这刚刚流传出来的几首‘长发及腰’体就惹来无数才子佳人效仿,若是真的找不到他,可就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若萱小姐惊闻噩耗后吐血三升,申家小姐也茶饭不思,好几天没有去过《明报》报社了。”

“要说也是邪门儿,按道理来说,佳琳小姐和明威伯有婚约,应该更悲伤才对,可听人说,昨天她还去相国寺游玩……”

“不知道别特么瞎说,人家那哪里是去游玩,那是阖府上下共同为明威伯祈福去了,自打明威伯失踪的消息传回来,短短五天,佳琳小姐足足瘦了十斤呢,啧啧……想想都让人心疼!”

“你大爷的,你心疼顶个屁用?就你这尊容,给佳琳小姐提鞋都不配!”

“想想也不成么?你配?逛次窑子都得攒半年,我好歹还听过秋霜姑娘唱歌呢!”

……

青楼这种地方都差不多,前半晌一潭死水,一过了晌午就热闹了起来。尤其最近两天,消失很久的“歌神”秋霜姑娘又回来了,倚春园就显得更热闹了。

演唱的时间在每天下午的申时以及晚上的亥时,每日两场,场场爆满。现在刚过未时,距离开唱还早,人们却已经开始汇聚,趁着等待的空当,议论起最近最火爆的话题。

邢尚智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听着下边的议论,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一位十分漂亮的女人依偎在他旁边,却仍旧无法让他露出笑脸。

“爷,您说说,明威伯那么大本事,怎么可能失踪呢?”女人自然是邢尚智的老相好红杏,陪他听了半天下边的闲话,忍不住低声问道。

邢尚智皱了皱眉:“谁知道呢,总觉得那小子不像是个短命的……咱家其实最近也碰到麻烦了……”

“什么麻烦?”

邢尚智将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凑到红杏耳边说道:“关于宝贝的麻烦……以前没这玩意儿盼着有,现在好不容易长出来一点儿,居然碰上了宫查……”

“不是好多年没查过了么?”红杏吓了一跳,忍不住打断了邢尚智。

“还不是被前些日子那些王八蛋科道官儿们弄的,弹劾什么不好,非弹劾子诚霍乱后宫,如今他是没事儿了,万岁爷却不放心了,重提宫查,要求无论什么身份,哪怕司礼监掌印,也不能放过。”

所谓宫查是宦官们按照“京察”的说法起的雅称,一来二去就叫开了——后宫女人众多,男人却只有一个,僧多肉少,有些宦官便学些房中之术,或以口舌,或以器物,以取悦那些握有权势的空虚女人,籍此上位,被俗称为“上床太监”。

更有胆子大的,净身前便重金贿赂净身师傅,求其刀下留情,留下一截儿。还有一种情况,乃是净身之后,下体重生,据说王振便是如此……

为了彻底杜绝这些漏网之鱼,宫查应运而生,规定两年一查,不过以前朱翊钧岁数小,已经好多年没有按时查过了。

“那可如何是好?”红杏花容变色,她是真的稀罕邢尚智,这几天刚能正常品味些滋味,可不希望他出事。

“这不正发愁呢吗?子诚要在多好,他肯定有法子……”

“要不咱俩私奔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反正咱们的钱也够这辈子花了。”

邢尚智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看看吧,实在不成,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关键是咱家不甘心啊,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位置……”

“总比丢了命的强!”

“红杏姐,秋霜姑娘想请邢老爷过去叙话。”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原来是红杏的贴身丫鬟小小。

“她找邢爷做什么?”红杏好奇的问道。

小小摇了摇脑袋:“她没说,就说请邢老爷过去叙话。”

“我过去行不行?”

“特意说了,就请邢老爷一个人过去。”小小苦着小脸儿说道。

红杏皱着眉头还要再说,邢尚智摆手制止了她:“算了,我去去就来。”

李妍身份特殊,在楼后有一处独院,邢尚智知道秋霜的真实身份,边走边琢磨,莫不是有子诚的消息了吧?

院门虚掩,他推门而进,小小却停在门口没跟着进去。

四周静悄悄的,上房内隐隐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他轻咳一声,敲门道:“秋霜姑娘在么?”

女子的声音很快传来:“进来吧,门开着呢!”

邢尚智推门而入,见一名紫衣美妇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旁边椅子上坐着一名青衣小厮,正对着面前桌上的山珍海味大嚼,自己进来,头都没抬,不禁来气,这人谁啊,怎么这么没礼貌?

“不知秋霜姑娘找邢某何事?”由于有外人,他没敢暴露李妍的身份,仍旧沿用她在倚春园的身份称呼。

李妍没说话,那小厮却道:“好你个老邢,光看到秋霜姑娘了,就没看到老子吗?”

“我草!”邢尚智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大喜着冲了过去,抓住小厮的双肩,一把将其提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果然被我猜中了……”

“松手松手,老子可是堂堂的明威伯,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张佑满脸坏笑的说道。

邢尚智闻言松手,却又一把将其抱了个满怀:“少特么装蒜,先让老子抱抱,你不知道,这几天老子都快担心死你了。”

张佑被邢尚智勒的差点喘不上气,好不容易挣脱,埋怨道:“担心老子也用不着如此吧?老子可不是相公,对男人没兴趣……你先坐会儿,我早上就没吃饭,快特么饿死了,先让我吃点东西。”

“你怎么这身打扮?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

邢尚智依言松开张佑,也不就坐,问题一个接一个,连珠炮一般。

第二百八十二章 邢尚智的烦恼

边吃边聊,等到将这几天的经历简单跟邢尚智说了一遍之后,张佑也已经填饱了肚子,李妍已经亲自帮他泡好了上好的龙井,他也不客气,端起杯来小口轻啜,回忆这几天受的苦,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碰到狼群都没事儿?你小子可真够命大的。”

“别说风凉话成不成,那还得说是我临危不乱,关键时刻爬上了大树……要说那林子也真够密的,树冠连着树冠,咱哥们那轻身功夫不敢说天下第一,起码也是身轻如燕,行走其间,那叫一个如履平地……”

“行了,行了,行了,你以为你是说书先生啊?还一套一套的,不知道咱们都快急死了吗?我跟你义父都说好了,今天你要是还不回来,连夜我就回去找你……”

“我义父回来了?”张佑打断了李妍:“算算日子,这来回可真够仓促的。”

“这不是听说你失踪了吗?快马加鞭的往回跑,大队人马还在后边呢,就他和定远伯两个人先到了。”

张佑释然,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道:“瞧这一出给整的,合着我还挺重要呗?”

邢尚智没好气的说道:“废话,你失踪的消息传回来,朝野上下都乱套了,万岁爷震怒也就不说了,你知道你那些小妹妹们急成什么样了?”

说着话,他将适才前面听到的众人议论讲给张佑听,最后有些暧昧的说道:“咱家要是有这么多人惦记着,做梦都会笑醒……你回家了吗?别的事先不忙,赶紧去安慰安慰她们吧。”

张佑有些感动,更多的还是惶恐,最难消受美人恩,佳琳和兰琪就不用说了,若萱思念自己也很正常,怎么那个申婉儿……自己好像没有招惹过她吧?那申阁老对自己好像挺有成见,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知道李太后担不担心自己?他其实更关心这个问题,却没敢问出口。

“对了子诚,有件事你肯定感兴趣。”邢尚智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的说道。

张佑白了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卖关子。”

邢尚志也不着恼:“我听红杏说,刘儒那小子这两天又缠着若萱呢,跟张懋修走得也挺近,两人经常来宜春园吃花酒……有一次刘戡之喝多了,跟张懋修吹牛皮,说前阵子那帮科道官儿们弹劾你,那篇不具名的文章就是他写的……”

“什么?”张佑触电一般站了起来。

“你别急呀,咱家还没说完呢……听他这么一说,张懋修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约定,再有这样的事情,一定打个招呼……”

“靠靠靠!张懋修这个狗东西,老子没得罪他吧?怎么处处跟我作对?老虎不发威,真特么拿我当病猫了吗?”

刘戡之暗中捣鬼,张佑虽然很惊讶,其实却并不如何气愤,倒是对于张懋修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态度耿耿于怀,怒火攻心,气的他都口不择言起来。

李妍和邢尚智十分理解张佑此刻的心情,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抓起灰来还比土热呢,张懋修却如此对待张佑,确实病的不轻。

“行了子诚,你也别生气了,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别看他是状元公,就冲他这心胸,估计也成不了多大气候,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当。”李妍柔声安慰了一句。

邢尚志也附和:“就是就是,搭理他做什么?倒是那个刘戡之,上蹿下跳的不是个东西,得着机会,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不可。”

“嗯,”张佑点了点头,他也就是说说气话吧,张懋修可以对他不仁,他却不能对张懋修不义,不为别的,他实在是丢不起那份人。

至于刘戡之嘛:“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吧,想要收拾他,还不就是眨巴眨巴眼的事儿嘛,可惜你是没机会了……”

“为啥?”邢尚智敏锐地听出了张佑的弦外之音,匆忙打断了他。

“因为你就要离开京师了……出海贸易这事,对于咱们未来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丝毫都不能马虎大意,而我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请你坐镇南京,为重造宝船保驾护航。”

说到此处,张佑重重地拍了拍邢尚智的肩膀,如同诱惑小白兔开门的大灰狼一般,语重心长的说道:“老邢啊老邢,你知道这辈子对于你来说最幸运的事情是什么吗?没错,就是遇见了我。没有我的话,估计你这辈子做到司礼监太监也就到顶了,现在不同了,只要宝船造好,扬帆出海,你邢尚智的大名必定标榜史册,成为永乐朝三宝太监那样的人物。”

坐镇南京的可不就是南京守备太监么?邢尚智正为宫查发愁呢,闻听张佑之言顿时惊喜交集,心脏好悬没蹦出来。

不过他和张佑关系太亲密,满心的感激根本无需表达,反而说道:“得得得,你别忽悠我了成不成?我也没说我不愿意去呀,至于你口灿莲花,说的这般天花乱坠?”

张佑嘿嘿一笑:“这不是怕你舍不得京师的荣华富贵嘛,不过说正经的,我确实对这出海贸易看得十分重,不然的话,也就不会请你出马了,等到了南京,其他事务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重造宝船这事却一定要排在首要位置。”

“行,只要你能把咱家弄到南京,咱家肯定能帮你把这件事办妥。”邢尚智拍着胸脯说道,接着迟疑起来:“就只一样,打从南京守备太监孙义病危的消息传进京,盯着那位置的人可不少,不瞒你说,要不是你主动提起,咱家连想都不敢想……咱家知道你跟万岁爷关系好,不过,这位置太肥,咱家今年刚当上惜薪司的掌印,资历太浅,你想让我去当南京守备,怕是难度不小啊!”

“南京守备太监病危?”张佑刚到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消息。

“你不知道?”邢尚智气乐了:“合着你本打算从别人手里硬夺啊?你……咱家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什么也别说,瞪大你的眼珠子仔细瞅着,现在连老天爷都在帮我,要是再不能帮你当上南京守备太监,老子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守备人选

午后的慈宁宫内静悄悄的,一来李太后有午睡的习惯,二来这几天她心情不好,众都人走路都蹑手蹑脚,生恐触了霉头惹她生气,就连朱翊钧来了也没例外,问话时音量也是尽量压低:“娘娘还睡着么?”

夏荷小声说道:“正睡着,昨晚娘娘天快亮时才睡着……”

“哦,那朕就不进去了,回头母后醒过来,告诉她,朕过来给她请安来着也就是……”

“是皇帝来了吗?进来吧。”朱翊钧的话还没说完,暖阁内就传出李彩凤慵懒的声音。

天气越来越来越热,不过屋子四角都摆着铜盆,里边盛着冰块儿,虽大半都化了,却仍旧丝丝的冒着寒气,一进屋,朱翊钧浑身的汗顿时消了大半,笑道:“这鬼天气,还是屋子里舒服……夏荷不是说您昨晚没睡好么,怎么不多睡会儿?”

“这丫头就是嘴快……不睡了,再睡晚上又该睡不着了……有子诚的信儿了吗?”

朱翊钧神色一黯,摇了摇头。

“哀家也就纳了闷儿了,那么多人找他,就算他钻进地洞,也该有点线索吧?这都几天了,一个大活人,莫非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朱翊钧十分理解李太后此刻的心情,自己这个母后表面上性情严明,其实骨子里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当初为了帮父皇继承帝位,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事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命李纨打掉胎儿,最终导致李纨丧命,也属于无奈之举,她却耿耿于怀,如此宠信张佑,更多的怕还是愧疚之心作祟。

“母后别着急,子诚吉人天相,肯定会平安归来的。”朱翊钧劝说李太后道,虽然这样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连他自己也产生了怀疑,却仍旧说的信誓旦旦。

“你就别安慰哀家了,刚才哀家还梦见子诚回来了呢,梦都是反的,这么多天了,早就该有消息了……都是命啊,这孩子的命,可真苦啊!”

说到这里,李太后不知怎么触动了伤情,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内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朱翊钧隐隐有些吃味,不过,这样的心情一闪而逝,他忍不住想起那晚自己做的梦来,想到也许再也见不到张佑,也不禁悲从中来,心脏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把。

张佑啊张佑,你小子太可恶了,害得朕和母后如此伤心,你最好别回来,等回来了,看朕怎么收拾你!

胡思乱想着,朱翊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强笑了笑说道:“好了母后,咱俩别提他了,还是说点别的吧,南京副守备孙义病危,怕是不中用了,派谁去接替他的位置,孩儿想跟您商量一下。”

南京是朱元璋立国之后建都之所,其后,朱棣迁都北京,地位却仍旧十分重要,被称为“留都”或者南直隶,除了没有皇帝之外,内廷外廷,全按北京设置,设守备一名,由公侯伯勋贵充之,总理上下事宜。到仁宗时,外加司礼监一名太监作为副守备,行监军之责,张佑他们说的守备太监,指的其实就是这个职位。

事实上,守备太监作为天子亲派,代表的往往是皇帝的意旨,所以,名为佐贰,实际上的权力,往往还在正守备之上,被称为“三千里外天子近臣。”

至于如今南京的正守备,乃是新建伯王承勋,他后来曾总督漕运近二十年,乃是明朝最后一位漕运总兵。

当然,这并不是他青史留名的主要原因,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有一个名留史册的爷爷——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心学创始人,首任大明新建伯王阳明。

扯远了。

“孙义是老人儿了,嘉靖爷时就入了宫,平日里老实本分,从不胡作非为……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哀家印象中,他还是那个见人先笑的半大老头呢,转眼间他就……百年之后,要厚葬,不能寒了底下人的心。”

“儿臣知道,母后菩萨心肠,若是那孙义听到您这番话,九泉之下肯定也会十分开心的。”原本就是扯开话题的事,所以虽然李太后啰嗦了一大堆,朱翊钧却并无半分不耐。

李太后摆了摆手:“皇帝心中可有什么人选么?”

“内宫监掌印田义儿臣觉得还成,他兼着司礼监文书房管事的差事,论资历也够了……”

“田义啊?办事倒也还算稳妥!不过,慈庆宫陈娘娘前晌过来找哀家待着,也提到了孙义的继任问题……”

“她怎么说?”

“听她那意思,是想让张诚过去……老张宏当年伺候过陈姐姐,情分不比旁人,张诚是张宏名下最得用的,她肯替他说话,肯定是老张宏找她说项。”

“张诚倒也可以,不过,他是坤宁宫的管事牌子,深受皇后宠信,这要是派到南京,皇后愿意么?”

“你不知道,前两天皇后找哀家来着,想提她宫里一个叫陈矩的当管事牌子,哀家问她是不是张诚不合意,她虽没承认,哀家却觉得她心里肯定藏着什么……本来你国事繁忙,这些后宫的琐事哀家也不想说来烦你,不过话赶话的说到这儿了。皇后那儿估计没问题,陈姐姐难得张一次嘴,哀家觉得你应该考虑考虑他的意见。”

朱翊钧点了点头:“儿臣醒得了!”说着有些轻蔑的笑了笑:“都说这留都守备是肥差,果然不假,撞木钟的可真不少,田义就不说了,张诚想去,大伴那儿也想让张大受去,就连十王府的孙德秀都拐弯抹角的托永宁跟儿臣提了提……”

“水至清则无鱼,皇帝也别太反感,那些宦官们都是刑余之人,平日里除了伺候人,最大的爱好也就是搂点银子,好为将来挣个棺材本儿,只要别太过分,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母后说的这些儿臣也清楚,比起那些外臣们,儿臣其实更信任他们……还是子诚分析的有道理,宦官的权利来自帝王,只要想收回,随时都能收回,所以他们得拼命讨好,忠心不二。那些外臣们不同,好多人其实并不关心国家的命运,他们更乐意青史留名,更关注自己的利益,在他们心里,反正换个皇帝,他们照样当他们的臣子……”

朱翊钧突然沉默了下来,李太后愣了愣,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提不提,到底话题还是又扯回到了张佑的身上。

第二百八十四章 辽东隐患

定远伯府后宅之内,虽然仅仅几天不见,怔怔的看着笑眯眯的张佑,张佳琳仍旧感觉像是分别了好几世一般,先惊后喜,到最后满心全成了委屈,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也不管父母就在旁边了,叫了一声“世兄”,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张佑的怀里。

小姑娘显得清减了许多,身材愈发高挑,两团股囊囊的软肉顶在张佑的胸口,两句诗不由自主冒进他的脑海: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小女孩发育的关键时期,假如说张佑初识张佳琳时,她还是朵青涩的花骨朵的话,现在的她,已然开始绽放。

有其母必有其女,张常氏风韵犹存,张佳琳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众人的情绪好久才从欣喜之中平复下来,免不得要打问一番究竟,都是至亲之人,张佑无需隐瞒,从黑风口坠崖开始说起,一直讲到易容回京,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

张常氏埋怨李妍道:“姐姐也是,早就知道子诚没事,也不说提前告诉咱们一声……”

“就是就是,连咱们都瞒着,太不像话了。”李烁附和道。

“我也是没办法,不瞒着你们,外人又怎么会相信子诚真的失踪了呢?”李李妍笑道:“如今外边都传大家如何如何伤心难过,就再也没人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了。”

“子诚,你真的下决心要去草原吗?”张让毕竟是个爷们,最关心的还是张佑撒此弥天大谎的目的。

张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不管世叔信不信,咱们大明帝国当前最大的隐患就在北方,那些游牧民族天性狂野,充满狼性,绝不可能长久的与我们保持和平,一旦时机合适,必定挥师南下。”

“我自然是相信的,土蛮不就是例子么,只是这次他们损失惨重,没个几年,怕是很难恢复过来……说到这里,我得郑重的跟你说声谢谢,说良心话,要不是你,恐怕如今我还当我的将军关守备呢,做梦都没想过还有封爵的这一天。”

最近张让一直很感慨,这声道谢,也是早就琢磨好的,不过对于张佑来说,却显得太突然了些。

“说这些就见外了吧世叔,您是佳琳的父亲,我未来的老泰山,不帮您我莫非还去帮外人不成?”

“就是,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话说回来了,当初要不是你们两口子帮衬,也没子诚的今天嘛。”李烁笑道。

张常氏道:“那也是子诚先救了君实……”

“停停停,都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再这么客气来客气去,可就生分了。”李文进忍不住笑着打断了众人。

众人对视,同时笑了起来。

“就只是又要委屈佳琳了……咱俩的婚事,怕是又得往后推了。”张佑拉起张佳琳的手,有些歉意的说道。

手被张佑攥着,张佳琳俏脸像蒙了块公布,抽了抽没抽动,愈发羞难自制,下巴几乎碰到了胸口,蚊子哼哼似的说道:“没事,世兄大事要紧,小妹生是你的人,死是你家魂,等你便是。”

最难消受美人恩!

张佑十分感动,想起当初甚至想过瞒着佳琳,看她会不会改嫁,不禁愈加羞愧起来。

“佳琳说的是,大丈夫志在四方,儿女情长么,放放也无妨。”

张让说道,见张常氏白眼翻过来,急忙住嘴。这情形正被张佑瞧个正着,暗暗好笑,怕他尴尬,急忙扯开了话题:“对了世叔,这一次,辽东总兵与蓟州总兵对调,李成梁是什么反应?”

“李家在辽东经营多年,早就根深蒂固,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既然圣旨都下来了。他一个做臣子的还能如何?不过是奉旨而行吧,借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抗旨。”

“那就好,猜着他也不敢抗旨。”张佑说道。

李文进说道:“李成良跟戚继光都在原来的位置上时间太久,许多事情需要安排,估摸着,最少还得一个月,两人才能交接履新。”

张佑点了点头,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两位军中巨头虽然按照自己的意愿达成了对调,真正的执行下去,确实需要一定的时间。

他只希望,在这段时间之内,李成梁别耍什么鬼心眼儿。

“对了,他手下好像有个幕僚叫哈奇……”

“哈奇啊?”李文进笑了笑,说道:“你怎么想起他来了?这可是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居然和李成良最宠爱的小妾搞在了一起,结果事情败露,李成梁的小妾拼死放了他,老李追了半天也没追上,那个叫红玉的小妾自知必死,不等老李动手,自己就悬梁自尽了。”

张让接过了话头,有些唏嘘的说道:“要说这个耶律红玉倒也是个敢爱敢恨有情有义的,哈奇日后若是有良心,可得一辈子铭记她的活命之恩。”

野史居然是真的?

张佑愣住了,那大青马呢?忠犬呢?哈奇逃命的过程当中,真的碰到了么?(感兴趣的可以搜一下,本人并不当真,多不过是竖子成名,为自己神话造势而已。)

可惜估计李文进和张让也无法知道细节,想要知道,怕只有日后有机会时问一问哈奇了。

“这个哈奇我见过,是个颇有心机的人,李成梁这次怕是放虎归山了……回头义父和世叔千万要知会一声戚帅,让他务必注意此人的动向。”

“一建奴尔,子诚怕是有些高看他了吧?”李文进笑道,张让也有些不以为然。

这就是穿越者最无奈的地方了,总不能告诉两人,就是这个建奴,日后统一女真各部,创立后金,最后由其子皇太极入主中原,推翻了大明的统治吧?

说破天也没人相信啊!

他苦笑一声说道:“也许是我多虑了吧,总归就是小心无大错,那些女真人也不是安分的主儿,别看如今表面上对咱大明称臣,若是放任自流,指不定哪天就要反咬咱们一口了——成吉思汗当年也不过就是个小人物,最后打下来的天下无人能比;太祖当初还是个叫花子呢,谁敢相信他有当上皇帝的那天?”

第二百八十五章 见驾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通俗的解释就是,谁也无法影响地球转动,别说张佑只是失踪,就算他死了,太阳照样还得东起西落。

南京守备太监属于司礼监外差,是内廷的职务,所以无需和内阁以及吏部商议,朱翊钧自己就能打主意。

可惜琢磨了一宿,他还是有点决定不下来。

孙德秀就不说了,当十王府的总管都不合格,轮到谁也轮不到他。

张大受也不行,冯保的权利已经很大了,还是留在身边安心。

朱翊钧最犹豫的还是田义和张诚这两个人选。这两人,一个是他自己属意的,另外一个则是慈庆宫陈太后亲自撞的木钟,让田义去吧,陈太后不开心,让张诚去吧,他自己又不太满意。

昨晚睡的不太好,主要还是冯保回禀仍旧没有张佑的消息。起床洗漱之后,朱翊钧打了一套太极拳,这才感觉精神了许多。

“陛下好精神,这套拳法瞧着简单写意,颇和道家养生之道,谁教给您的?”李文进的声音传来,朱翊钧急忙回头打量,见其手拿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站在殿门口,不禁苦笑道:

“舅舅取笑朕呢,不过是苦中作乐吧,子诚教的,说是叫作‘太极拳’……这么早,你怎么过来了?”

“这小子,这么好的拳法,居然不教给咱家,等他回来,非好好收拾他不可。”李文进并未马上回答朱翊钧的问题,先笑着抱怨了一句,这才道:“陛下适才说苦中作乐……昔日达摩祖师在嵩山面壁九年,慧可求法,达摩不愿收他为徒,说:‘除非天降红雪,方可收汝为徒。’慧可于雪地中举刀断臂,鲜血染红了白雪。但他尘缘终究未了,有一****对达摩说:‘和尚,吾心不安!‘达摩答道:‘汝心在何处?来,吾为汝安之!’陛下因何不安?”

“朕不是慧可,舅舅也非达摩,朕心烦忧,实非舅舅可安之啊!”朱翊钧苦笑作答。

“咱家安不了,也许别人能安呢……陛下终日憋在这紫荆城中,烦闷难免,不若换身衣服,咱家陪着您出去转转?”

“去哪里?”别说,朱翊钧还真有点意动。

“信之所至,随遇而安,不过是随意转转,散散心罢!”

“舅舅去了趟辽东,说话有些奇怪啊,怎么总觉得有点云山雾罩的?”朱翊钧打趣一句,也不管李文进反应,让他稍待片刻,果真回暖阁去换衣服。

护城河沿岸果真要比紫禁城凉爽一些,微风轻拂细柳,满目苍翠,知了一声一声的鸣叫着,循声寻找,却很难发现它们的踪迹。

顺堤而行,大汉将军远远地缀在后面,没有人敢上前打扰这对特殊的舅甥。

“不是说要带朕出城嘛,这护城河朕来了无数次,有什么好转的?”朱翊钧有些不满地抱怨。

李文进笑道:“其实散心还是其次,主要还是想领陛下见一个人,咱家跟您打赌,只要见到他,您肯定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什么人这么厉害?有点夸大其词吧?”朱翊钧恹恹地说道,显得兴致缺缺的样子。

“厉害不厉害,陛下见了就知道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李文进府邸的后门,李文进躬身伸手,十分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朱翊钧无奈,只能走了进去,嘴里不满地埋怨:“咱们丑话可是说在头里,待会儿若是舅舅说的那人没有那么厉害,朕可得罚你一点彩头。”

“成,也别赌的太大,就赌五两银子吧。”李文进暗笑说道。

朱翊钧道:“看来舅舅也没把握,不然,就不赌这点银子了。”

“不是咱家不敢,实在是怕赌的太多,待会儿陛下心疼。”

“得了吧……五两就五两吧,权当做个游戏……对了,那几个讨了圣旨去福建的洋和尚,有消息了吗?走了快一个月了吧?”

“哪儿有一个月?刚二十来天,陛下太心急了吧?来回可是好几千里路呢。”

“能不急吗?子诚说的那么玄乎,朕何止是心急,简直有点迫不及待了……直隶山东大旱,松江那边却发大水,若那番薯和玉米果真有子诚说的那般神奇,朕其码要少操一半的心,粮食好哇,民以食为天,帝王也一样,国库内若是有堆满山的粮食,朝廷说话底气也足啊。”

“钱,粮食,强大的军事力量,这是一个帝国强大的最基本保障,粮食急不得,就算他们取回来种子,想要见效,怕也得个三年五载,倒是钱和军事,可以做些文章……”

朱翊钧和李文进边走边聊,来到他的书房外时,书房内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以至于朱翊钧突然就停了下来,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李文进,然后忽然回神,狂喜着冲上台阶,一脚就踹开了门:“好啊你张子诚,亏得老子为你担心的睡不着觉,你小子倒好,居然躲在这里,说,该当何罪?”

书房内自然是张佑,眼见朱翊钧真情流露,心里也很感动,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微臣参见陛下,微臣也不想瞒着陛下,这不,回京之后,紧赶着就来见您了嘛!”

就在君臣二人相见的时候,张诚也从前门进了张宏的府邸。

“义父,陈老娘娘怎么说?”书房之内,他细声细气的问张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张宏没咳嗽,气色显得很好,呵呵笑道:“陈老娘娘说了,估计问题应该不大。”

“可是孩儿听别人传言,说是万岁爷想让内宫监的田义过去……”

“田义确实挺得万岁爷的宠,不过你别忘了,万岁爷可是个至孝之人,平日里陈老娘娘难得向他开口,不过就是个南京的守备太监,就算他真想让田义去,也万不可能驳了陈老娘娘这个面子,所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好生准备着,就等着去南京做你的守备太监吧。”

张诚点了点头,琢磨琢磨,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心里顿时安生了许多。

“张大受也想去。”他说道。

张宏撇了撇嘴:“田义都去不成,何况他了,万岁爷岁数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有主见,冯保还以为他是个孩子,真是越老越糊涂喽。”

第二百八十六章 国策

“你要去草原?朕还琢磨着让你去做南京守备呢,怎么想起去草原了?”

“人家新建伯王承勋做的好好的,微臣就别招人嫌了吧?”张佑笑道,然后神色一正:“其实主要还是这次出门听到了两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对了,微臣跟辛爱结为安达的事陛下您已经知道了吧?两个消息都是从辛爱那儿得来的,第一个,顺义王的健康每况愈下,辛爱作为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却好像和俺答汗以及三娘子之间的关系不太和睦,想要顺利继承王位,很有困难。其二,察哈尔图们汗新败,正在积极的与朵颜卫的长昂联系,为了帮助他,辛爱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女儿作为代价……”

“这件事情朕听说了,据说,为了破坏这件婚事,你跟长昂的使者打赌,又是作诗,又是射老鹰的,大出了一翻风头……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朕会重赏于你的。”朱翊钧说道。

“重赏就不必了,陛下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如今拥有的一切,不都是陛下您给的嘛,为陛下效忠,为大明效忠,本来就是微臣应尽的本分……”

张佑笑眯眯的拍着马屁,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嘛,您要是非重赏我不可的话,微臣倒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求陛下恩准。”

朱翊钧笑道:“臭小子,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转弯抹角了半天,还是有所求嘛……说来听听,只要不是太过分,朕可以考虑。”

“微臣听说,南京的守备太监孙义病危,估计是不成了,想求陛下给个恩典,让惜薪司的掌印邢尚智去南京接替他的位置……张允修找到了当年修造郑和宝船的后人,微臣和太傅大人商议了,想要重造宝船,重复当年郑和时万国来朝的盛况。当年造宝船时,船厂就设在南京,如今也不需变动,还在南京便是。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不过,如今航海贸易基本上全由东南世家把持,一旦传出风头,肯定少不得制肘,别人去当南京守备太监,微臣还真不放心……”

朱翊钧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这个张子诚,一心一意满脑子都在为大明打算,草原气候恶劣,形势错综复杂,别人躲还来不及,他却主动请缨。

航海贸易利润巨大,可惜,全都掌握在东南世家的手中,朝中高官便是他们的代言人,每次自己想要从中染指,便有无数人跳出来找各种理由阻拦。

海禁为什么难开?还不是那些人怕开了海禁之后有人分他们的利益。

父皇倒是顶着各方面压力开了海禁,可朝廷从中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太大的实惠。

子诚倒好,每每都能设身处地的替自己着想,这哪里是修造宝船,明明就是要与天下文官为敌啊。

“你不怕吗?”他忍不住问道。

张佑被问懵了,想了下才明白朱翊钧所指为何,不禁笑了,说道:“有什么好怕的?大海是天下人的大海,东南世家不过是近水楼台吧,独占了这么多年,已经够可以的,谁敢出来蹦跶,看微臣怎么收拾他们。”

“行,既然你小子都不怕,朕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就依你的,先让邢尚智过去替朕打造宝船,等船造好了,朕就派你经略东南,咱们君臣俩好好跟他们斗上一斗。”

朱翊钧兴致激昂,慨声说道,接着语气忽然放低,有些亏欠的说道:“就是苦了你了,朕连孩子都有了,你比朕还大点吧?连婚都没结……要不,先偷着把婚事办了再去草原?”

“算了,佳琳对我那是实打实的,偷偷摸摸的算啥?怎么我也得给她办一场与众不同的婚礼才对的起她。”

“其实你本来用不着诈死的,有朕和太后娘娘护着你,没人伤得到你。”

“这不是你的主意吗?不是你说让我下去躲一躲吗?”张佑腹诽,嘴上却道:“其实也不光是怕他们,没了微臣,那些人们或许会少些顾忌,他们越嚣张,越容易留下把柄,咱们一一记下来,就等着秋后算账多好。”

“小狐狸,怪不得连太傅大人都夸你聪明,让朕说呀,这哪是聪明,根本就是狡猾嘛。”朱翊钧玩笑道,算是认同了张佑的说辞。

张佑没接他的话茬儿,而是转移了话题:“对了陛下,那个韩玉玺您决定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这次的事情,可以说都是他一个人挑起来的,一刀宰了他都不解气。”李文进一直默不作声的在旁边旁听,此刻忍不住冒了出来,气哼哼的说道。

“舅舅说的是,子诚这是回来了,朕早就琢磨好了,万一子诚回不来,非把那个韩玉玺千刀万剐了不可。”

“用不着这么夸张吧?”张佑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其实这小子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最起码,他这个修关税微臣还是赞同的……”

“什么?你还赞同?”朱翊钧和李文进愣住了,对视一眼,同时不解的问道。

张佑微微额首:“当然赞同了,经商纳税,天经地义嘛,那些商人们占着咱们大明的地盘儿,依靠咱们大明的政策,挣的是盆满钵满,收他们点税还亏了他们吗?不过就是那姓韩的所收之税全都进了个人的腰包,若非如此,微臣还要替他说话,求万岁爷赏赐于他呢?”

“可是,咱们大明有商税啊,再多收的话,岂不是与民争利吗?那些个言官们又该跳出来饶舌了。”

“三十税一太低了,还有士大夫阶层免税这一条,官商勾结,钱大多都流到了那些士大夫阶层的腰包,真正能够征到朝廷上来的,其实所剩无几,这已经跟不上咱们大明如今繁荣的商业发展,其后果就是,士大夫阶层与那些商人们富得流油,朝廷却连赈济个灾害都捉襟见肘,所以,加征商税,势在必行!”

“可如此一来,肯定要遭到那些文官集团的强力反对啊,朕还得指着他们治理天下呢,若是激起了众怒,怕连朕都得避其锋芒!”朱翊钧有些烦忧的说道,别看修关税冯保征收那些文官们不敢炸刺,要是他敢征,肯定无数人跳出来说他与民争利,横征暴敛!(一度文学网,)

第二百八十七章 挑拨之计

明朝商人地位超低,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一等,这个排名是跟政治地位成正比的。

但商人又超有钱。

结果是什么,自然就是官商勾结。

明朝官商勾结之厉害,不光空前,还有可能绝后。只要皇帝想要收商税,那全天下舆论(士大夫阶层全权掌控)都会跳出来反对,什么与民争利,什么横征暴敛,都给你来上。

万历派几个太监去征矿税,到东南收丝绸布匹税,后果是什么?征哪儿哪儿暴动!

反正明朝什么都可以动,就是不能动士大夫阶层的利益,一点点儿都不成。凡是动了的,从上到下,按级别分别打成昏君,奸臣,小人。太监嘛,不用说了,跟着皇帝混,皇帝安生些,听士大夫话些,皇帝太监的名声就好些。如果皇帝有点点想法,特别是想法还动了士大夫阶层利益,那对不起了,皇帝和太监就是昏君**佞之辈。

明朝读书人整体来说,可以说是最最无耻的一代读书人。当然,也是因为给了他们太大的权力,所以说,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败。

明末天下大乱,很大原因与苛捐杂税太多有关,可你何曾见过天下的矿业,东南的丝绸之类的工商业这些被士大夫掌控的行业吐出一星半点?

在明朝士大夫阶层眼中的国家,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利益而存在的,其它任何阶层都是为他们窃取利益服务的。要叫他们为国家支出一星半点?那这样的明朝还是士大夫的明朝吗?这样的明朝对掌控整个国家资源的士大夫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所以明朝灭亡了,那些文人士大夫们宁愿当异族人的奴才,也不愿意为了国家掏一分钱。

有风骨的文人都在崖山跳海死光了,剩下的这些,眼里只有利益,什么气节,什么风骨,全都与他们无关。

张佑打从心眼里瞧不起明朝的文人,张居正那样的,不过是凤毛麟角吧。

所以,他从来不惮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那些文人的心思,他宁愿相信粗鲁的武夫,贪婪的宦官,甚至人尽可夫的****,也不愿意相信那些道貌岸然的文人。

“陛下的担心有道理,不过,咱们可以偷偷的来嘛,陛下可以和太傅大人商议一下,先在户部下设一个专门收取马市商税的部门,在边境各地马市试行修关税,所得税收归户部支配,这样一来,首先能够争得一部分官员支持,然后,就算还有人反对,矛头也不会指向陛下。”

张佑见朱翊钧迟疑,情知这个财迷怕是有点不乐意,急忙又蛊惑道:“其实户部有钱也有好处,起码再碰到个灾荒啊,治理黄河之类的事情,陛下就用不着听户部尚书啰嗦了。”

时任户部尚书张学颜是个比较有原则的人,深得张居正器重,如今宫中开支不小,曾数次谏言朱翊钧缩减开支,平常没事的时候,也经常哭穷要钱,弄的朱翊钧十分的挠头。

所以一听张佑提到他,朱翊钧顿时乐了:“你别说,朕还真有点怕那个老家伙,若是真如你所说,各地马市全部征收商税的话,一年下来,怕不要数以百万计,老家伙肯定举双手赞成……行,就依你了,先试一试,你那个温水煮青蛙的理论不错,等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了,再加其它的商税,反对的声音肯定就要少很多。”

我说过温水煮青蛙这个故事吗?张佑有点记不清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翊钧十分聪明,一下子就领会了他的用意。

提到张学颜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对了陛下,我听说当初张部堂巡抚辽东的时候,图们汗曾经辖三万户请封为王,还说了些什么俺答不过一个奴仆,居然反倒在他之上,十分不服气的话,当时朝廷中还是有不少人主张答应他的请求,以换取边境安定,是张部堂坚持己见,最后才没有封王的?”

朱翊钧笑道:“是啊,至今朕还记得他奏折上的那段话呢——敌方凭陵,而与之通,是畏之也。制和者在彼,其和必不可久。且无功与有功同封,犯顺与效顺同赏,既取轻诸部,亦见笑俺答,臣等谨以正言却之(注)——这是个有风骨的人,还是个至孝之人,平心而论,朕还是很欣赏他的。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了?

“没什么,不过是想到图们汗想和长昂联合这件事吧,图们汗是察哈尔汗,是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蒙古各部名义上的统帅,当初俺答汗授封顺义王就令他十分不满,如今若是陛下封长昂为王,不知他会作何感想?朵颜三卫不是一直也希望和朝廷互市嘛,陛下不妨和太傅大人他们商议一下,微臣觉得,若是真的封长昂为王,图们汗心里肯定更不平衡,联合朵颜三卫之事必定搁浅……当然,这不过是微臣想当然,具体如何,还是得陛下和太傅他们商议一下再做打算。”

朱翊钧早就已经习惯了张佑这种不拘一格的思维方式,闻言并不惊异,沉吟着点了点头:“你琢磨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封王之事,兹事体大,确实需要和那些辅臣们商议一番。”

说着他忽然笑了:“你这家伙,好不容易回来,见面没别的,先议了半天政事……晚上去看看母后吧,让舅舅安排,这些天你也没个消息,母后可是急坏了。”

是真的吗?张佑怦然心动,点了点头,又道:“对了陛下,还得让那些人继续找我,等找的不耐烦了……”

“朕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那老邢接任南京守备太监的事儿……?”

“准了!”

“陛下圣明,尧舜禹汤,不过如此……”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一点都没诚意……还是仔细给朕讲讲这几天的经历吧,尤其是跟长昂的使者打赌以及大破黑风口这两件事。”

“对了陛下,您不提我都忘了问,赵鹏程和周春和抓住了吧?现在在哪儿呢?我想亲自去看看!”

注:敌人仗势欺侮,与他们通融,是畏惧他们。和平之权在敌方,这种和平必定不可长久。况且无功者与有功者一样受封,叛逆与忠顺一样赏赐,既被诸部轻视,又被俺答讥笑。我们应当义正辞严地拒绝他。(一度文学网,)

第二百八十八章 廷议

“抓住了赵鹏程,不过那个护法周春和却被他给跑了。”朱翊钧有些遗憾的说道。

“怎么让他给跑了呢?那可是个灵魂人物……”

“跑就跑了吧,这一次黑风口之役,白莲邪教主力全军覆没,就算他周春和孔明再生,量他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了……你那安达功劳不小,说说看,怎么赏他合适?”

“兹事体大,微臣不敢置喙,不过微臣有个建议,封赏的时候,是不是能考虑一下他的女儿?”

“女儿?”朱翊钧有点跟不上张佑的思维。

“对,微臣是这么想的,封辛爱为王肯定不太现实,若是给她女儿个公主名号什么的,辛爱在蒙古各部落的地位肯定水涨船高,归附者必众,如此一来,肯定惹来顺义王的猜忌……”

“朕明白了!”朱翊钧一点就透,眨了眨眼,坏笑一声,指点着张佑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儿,这是想让朕给你那好安达挖坑呢对吧?”

张佑嘿嘿一笑,说道:“一个分裂的蒙古才附和咱们大明的利益嘛,另外还有一个好处,可以潜移默化的让蒙古各部落首领以得到咱大明的封赏为荣,同时向他们传递一个消息,顺大明者有肉吃,逆大明者挨棒子!”

“好一个‘顺大明者有肉吃,逆大明者挨棒子,’如此一来,他们必定争相献媚于咱们,有异心者,必将得到孤立。”说着一顿,朱翊钧有些感慨的道:“你这还去什么草原啊,有你这一条建议,北事可定矣!”

张佑却没朱翊钧这么乐观,说道:“陛下也别想的这么简单,关键还得看那些文官的态度,说句不好听的,那帮子人们都被历朝皇帝们惯坏了,偏偏又都挺固执,信奉什么无为而治,根本就不明白,强大才是和平唯一的基石……其实现在咱们大明在对外方面是占优势的,第一,咱们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做后援。其二,咱们有互市这个经济制裁手段。只要利用好了这两条,北疆必将再无大的争端矣!”

……

“陛下这两条说的好啊!连打带拉,果然是应对北境鞑子的绝佳手段……微臣虽然也隐约想到过这些,却没有陛下总结的精准到位,实在是让人佩服啊!”张居正由衷的夸赞道,同时也有点疑惑,这些话,有点不太像自己这个学生能说的出来的,他聪明尽自是有的,却毕竟经的事少,如此光明正大的阳谋,应该还想不出来。

子诚倒是有可能,只是……他并不知道张佑已经平安回京,心情突然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太傅大人说的是,陛下刚刚说的这两条,可以定为以后对外事宜的国策了。”张四维也道,接着话锋一转:“倒是关于各马市试行修关税这条,微臣并不赞同。”

“哦?”朱翊钧笑眯眯的望着张四维,他的心情很好,一切都如张佑所料,倒是刚才二人的夸奖,让他有点惭愧。

“此次张家口事件,便是因为知县妄加重税而起,虽然有白莲邪教其中捣鬼,却也和民怨沸腾不无关系。祖制商税三十税一,实乃太祖出身贫苦,体恤天下黎庶之良苦用心,如此方可藏富于民,民感恩戴德,必无乱事,若无端加税,势必惹得百姓不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主不可不察也。”

“张大人说的过于严重了些吧?”朱翊钧笑了笑,望向户部尚书张学颜:“张大司农,你怎么看?”

此乃皇帝亲自主持的廷议,类似后世政*治*局*扩大会议,内阁辅臣并六部九卿尽皆在列。

所谓庭议,乃是朝廷用以商议大事的一种制服,最开始时,概由皇帝主持,英宗之后,历任皇帝大多深居简出,廷议便基本上全部由内阁大臣或各部尚书主持。朱翊钧亲自主持廷议还是头一遭,众大臣们新奇之余,更多的还是开心——皇帝勤于政事,此乃英主之相嘛!

不过随着朱翊钧侃侃而谈,众人的心思渐渐就不一样起来,有人欣喜有人忧。

张四维确实很开心,朱翊钧越独立,张居正越危险,他取而代之的机会才更大。

张居正也很开心,他或许很贪恋权势,不过相比较起来,他更乐意看到自己的学生真正的成长起来。

大明需要一个拥有自己独道见解并且能够坚定执行的英明君主,君权确实需要制约,可如果高高在上的皇帝沦为一只大臣上边的应声虫,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有些时候,集权于一人,不仅意义重大,还是件必须的事情。

远的不说,就说他所做出的种种改革,虽然有皇帝以及两宫太后的支持,不过,若是由皇帝亲自推行,制肘必定要小的多。

他是内阁元辅不假,可朝廷所赋予他的其实还是沟通上下佐理阴阳的权利,许多事情,他仍旧没有办法独自决定。

他的政治敏锐性毋庸置疑,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马市征税,由户部专设一个部门统筹的远大意义,表面上看,这是皇帝在想办法为朝廷增加收入,实质上,却是传递出皇帝愿意将一部分财政权利下放这一重大信息。

钱是硬通货啊,谁有钱谁腰杆直,怎么张四维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他有些鄙视,就这样的觉悟还想取代自己?真做了首辅,天下不定怎么样呢?

“万岁爷烛照万里,臣下举双手赞同……松江水患,直隶,山西山东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微臣正发愁没地方弄钱,万岁爷此举,正好能解燃眉之急,日后再有这种事情,也无需捉襟见肘,实乃利国利民的良策啊!”

朱翊钧笑了:“大司农拳拳爱民之心,实在是让朕感动,这样吧,此次黑山口之役,缴获银钱共计五十万两有余,除了拿出十万两用于封赏****之外,剩下的全部解往户部,专款专用,由你户部派出专员,联合都察院山东山西直隶等各道御史,押解银两赴各地赈灾!”

“万岁英明!”张学颜大喜,最先跪地谢恩,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

望着一地诚意跪拜的重臣,朱翊钧终于理解了张佑那句话的意义——好钢用到刀刃上,钱也是一样,该花的钱,绝不能舍不得。

他十分兴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先别急着谢恩,这些银子,若是有一两没有用到实处,朕杀起人来,也绝不手软!”(一度文学网,)

第二百八十九章 相助若萱

廷议结束以后,众大臣互相拱着手道别,张居正和朱翊钧说了几句话,最后走的,出宫之后,发现张学颜等在自己的轿旁,也没跟他来虚的,直接道:“上来吧,有什么话咱们轿子上说。”

张学颜也不客气,先搀扶着张居正上轿,自己也紧随其后,上了轿子。

“今天陛下有点奇怪啊!”还没等坐稳,他就说道。

张居正微微一笑,明知故问:“怎么奇怪了?子愚指的什么?”

子愚是张学颜的字,他是张居正的左膀右臂,并不客气,闻言撇撇嘴:“好我的太傅大人,您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嘛,破天荒的主持廷议就不说了,定边二策也可以搁置不论,单就说这个‘马市司’就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嘛!咱们这个皇帝哪儿都好,就是爱财,让他出钱比要他的命都难受,今天倒好,竟然将这么大一块肥肉拱手让了出来,卑职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

“想那么多干啥?这事儿已成定论,陛下就算想反悔都晚了,你还怕什么呢?怕钱多了咬手?”

“您别说,还真有点怕,以前户部从来都是协调各地税收,做一些账目,手里从来没有掌握过如此多的机动银钱……边境数十家马市吧,一处一年十万两,加起来也是好几百万两呢,去年咱大明的国库收入也不过四百万两冒头吧,这么多钱,一下子都让卑职说了算,卑职还有点胆怵呢!”

这是张学颜的真心话,那可是好几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堆到一起就是一座山,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张居正明白对方的担心,说道:“其实也不必过于谨慎,只需要记住一个原则,公正无私,别人就无法伤到你,不然的话,老夫还真不敢保你能不能善始善终了。”

“这点太傅大人可以放心,这么多年了,卑职是什么人大人还不清楚吗?绝不会做损公肥私的事情。”说着一顿,张学颜忍不住道:“就是总觉得像做梦,万岁爷今日之举,肯定是受到了高人指点,只是究竟是谁呢?”

“老夫不过提前给你提个醒吧,至于陛下的心思,老夫也很奇怪啊。”

张学颜中途下轿,张居正独自回府,路过张懋修的住处时,隐约听里边十分热闹,不禁好奇的问管家:“怎么回事?有客人?”

张府新管家也是老人儿了,是张居正远房的本家,叫张继光,年不过四十,论起来要称呼张居正为族叔的。

闻言他笑了笑说道:“回老爷,三少爷确实有客人,都是一些年轻的才子俊彦,听说是以诗会友呢……”

张居正皱了皱眉,并未多说,而是转移了话题:“小姐怎么样了?”

“佳琳小姐在呢,小姐比前几天要好的多,进了两碗小米粥……”

“哦?”张居正愣了一下,拿步向张若萱的小院儿方向走去,同时吩咐张继光:“去,通知一声,就说老夫过来了。”

男女有别,就连亲生父母都不能例外,何况还有张佳琳这个“外人了”。

张继光先走一步,等张居正赶到的时候,张若萱和张佳琳已经等候在院门口,见他过来,远远的便拜了下去。

“好了好了,无需这么多礼。佳琳也在啊?嗯,好像比上次见你时瘦点儿,这样下去可不成,等子诚回来见你这样,可是要心疼的。”

可能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张居正很喜欢张佳琳,说话时和蔼的很,显得十分亲近。

张佳琳乖巧的点了点头,和张若萱一道将他迎进了院子,也没进屋,就在树荫下就坐。

张若萱的眼睛有点红,进屋去拿茶具,张居正暗暗叹息一声,趁着女儿不在,忍不住对张佳琳道:“你来的正好,不来老夫也想派人去请你的,子诚失踪,咱们大家伙都挺着急,可光急也没用……若萱和子诚关系好,外间说她呕血三升,这有点夸张了,不过好几天没怎么吃饭却是真的,有机会你劝劝她……”

张佳琳微微点了点螓首:“小女醒得的,其实若萱也不光光是替世兄担忧,还有件事也让他烦恼……”

“哦?还有别的事情?”张居正挑了挑眼眉。

“嗯!”张佳琳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女承蒙若萱不弃,和她情同姐妹,眼瞅着她烦恼,小女感同身受,早就想告诉太傅大人了……”

“说,到底什么事?”

“主要还是那个刘戡之,若萱早就明白的拒绝过他,他却贼心不死,一直缠着若萱,不光如此,还想方设法的讨好三公子,现在三公子也替他说好话……”

“刘儒的公子吧?听说文采还不错嘛,刘儒也是个有风骨的,当初还派人去平谷求过亲的……婚姻大事,历来由父母做主,这事儿你得劝劝若萱,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

“这么说,太傅大人也挺看好那个刘戡之呗?”

“嗯,还行,张懋修也说那孩子不错,他是若萱的哥哥,总不可能害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小女告诉太傅大人,当初李植弹劾世兄时,那篇不具名的文章作者便是那个刘戡之,不知大人还会不会对他保持好感?”

“什么?”张居正勃然变色:“谁告诉你的?可有证据?”

张佳琳摇摇头:“没有证据,不过,告诉小女这个消息的人,却绝对值得信赖。”

“谁?”

“张佑,张子诚!”张佳琳眨着眼笑道,有点俏皮,又有点小坏。

张居正愣住了,进而大喜:“子诚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来见老夫?”

“这不是来了嘛,小女今次过来,就是奉了世兄的命令,特意告诉大人这个消息的……”

“他怎么不亲自过来?”张居正有些不满的打断张佳琳,接着一拍脑门:“我知道了,难怪今天陛下看起来心情不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还奇怪呢,闹了半天都是子诚这个臭小子在背后捣鬼……”

“世兄好不容易演了这么一出失踪诈死的好戏,自然要好好的演下去,又怕大人和若萱担忧,这才派小女过来提前告诉你们一声,等晚些时候,他会亲自来见您的。”

“嗯,这么说,刘戡之的事是真的了?张懋修知不知道这件事?”张居正脸色沉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章 逆子是怎样炼成的

“张兄,太傅大人真的说过小弟不错?”才子俊彦们在屋里吟诗作对,饮酒作乐,张懋修出门上厕所,刘戡之也跟了过来,二人并肩而立,张懋修随口一句张居正曾夸刘戡之不错的话让他一个机灵,险些没射出来。

张懋修有了点酒意,斜睨了刘戡之一眼,信誓旦旦的说道:“咱俩什么关系?这种事情,我能骗你吗?父亲还说了,你和小妹的婚事,要和家母商议一下,早早定下来呢……”

说到这里耸起了眉头,又道:“也就是那死瘸子吧,早不失踪,晚不失踪,不然的话,你都该准备六礼了。”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小弟这就回府,将这个消息告诉家父……”

刘戡之激动的有些不能自己,张若萱聪明漂亮,是有名的才女,最重要的一点,堂堂的太傅大人可就她这么一个闺女。父亲说什么张太岳得罪人太多,太强势,迟早有失去圣宠的那一天……皇帝要是不喜欢他,能封他当太傅?

“你着什么急呀?不是告诉你了嘛,这些天家父心情不太好,不是提这件事情的好时候,等哪天他心情好了我再告诉你,到时候你再派媒人上门,肯定就不会像上次平谷那样推搪于你了。”

张懋修抖了抖,提上了裤子。

“此事全靠张兄周全,张兄放心,小弟对若萱实在是真情实意,一定不会负了她的。”

“瞧出来了,不然的话,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能如此上心?”

两人一前一后从茅厕内走了出来,恰好张继光从院门进来,张懋修笑道:“你这个老货,让你过来饮酒你不来,现在怎么肯过来了?父亲大人回来了吗?”

张继光冲刘勘之拱了拱手,叫了声刘公子,言语之间十分恭敬。

刘戡之不知怎么,就把他的态度和张懋修适才的话联系了起来,不禁有些飘飘然,暗想看来这张管家也知道太傅大人对我印象不错,不然的话,堂堂太傅府上的管家,就算见了朝廷上那些大员,怕也无需如此客气。

刘戡之意淫的空儿,张继光对张茂修说道:“三少爷恕罪,刚才确实有事……老爷回府了,让我叫您过去呢。”

“哦?没说找我什么事吗?”张懋修笑问道。

张继光摇了摇头:“这个还真没说。”

“老爷脸色如何?”

“刚回来的时候心情好像不太好,挺严肃的,不过,听说小姐用了两碗米粥之后,就显得开心了,如今就在小姐那院儿呢……”

“张佑可真是害人不浅哪,我这个亲哥哥失踪了若萱怕也不会如此。”张懋修愤愤不平的嘀咕了一句,示意刘戡之:“你去照应他们,我去去就来!”

“张兄,你赶紧去吧,这边有小弟照应,放心便是。”刘戡之说道,目送着张懋修和张继光一同出了小院,心头暗想:看来外间传言不假,若萱对那个死瘸子还真有感情,幸好死瘸子是太傅大人的私生子,不然日后娶了若萱进门,还不得给老子戴绿帽子啊?

又想:好在死瘸子失踪了,最好永远也别回来,不然就冲若萱对他这态度,成婚之后,还真不好与死瘸子相处呢。

按下刘戡之胡思乱想不提,张懋修和张继光一同来到张若萱的小院,张继光停在了门外,他自己走了进去,见树荫下不光张居正和张若萱在,张佳琳竟然也在,不禁皱皱眉:她怎么也在?

想着上前,先跟张佳琳打了个招呼,这才笑着对张居正说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老张说您找我……?”

“跪下!”

“什么?”张懋修有点发懵,下意识的问道。

“我让你跪下!”张居正面无表情的说道,音量并不高,却有股无法形容的摄人气魄,张佳琳和张若萱都能感受到,对视一眼,同时不安的往后略退了退。

“怎么了父亲?孩儿好像没有闯祸吧?”张居正突然的发作弄的张懋修一头雾水,一边跪倒,一边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同时脑子也没停:莫非是这几天晚上去倚春园吃花酒被父亲知道了?还是刘戡之偷着给自己养的那房外宅漏了风?

也不至于啊,人不风流枉少年,父亲年轻的时候,风流韵事也不少嘛……不然能有那个死瘸子?

“你太让我失望了!”张居正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张懋修,没头没脑的说道。

“孩儿……到底怎么了父亲?孩儿最近没闯祸啊……”

“还敢犟嘴?”张居正真的失望到了极点,这真的就是那个让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吗?心思狭隘,一点担当都没有,和子诚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许子诚说的对,自己实在是太溺爱他们了,一点苦也舍不得让他们吃,就是可惜子诚了,要真的能入张家的族谱就好了……

“孩儿不敢,只是,孩儿确实……”

听张懋修竟然还在狡辩,张居正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咆哮道:“你是没闯祸,都分不清远近亲疏了,是不是哪天老子被人弹劾了,你还得划清界限,落井下石啊?”

张懋修被打蒙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仍旧有些不解,吞吞吐吐的道:“父亲……您,您这是……孩儿怎么可能……孩儿……”

“住口!老子没你这样的白眼狼!你明知道刘戡之就是暗中谋害子诚的幕后黑手,居然还想着把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他?老子就想问问你,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原来是因为那个死瘸子啊!

张懋修恍然大悟,与此同时,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怒火也突然冒了起来,梗着脖子冷笑道:“原来父亲发火是因为那个死瘸子,我就不明白了,他到底哪点好,值得你这么护着他?”

“你嫉妒了?”

“我就是嫉妒,他不过就是个私生子吧,凭什么让父亲如此重视?父亲怕是心中有愧吧?还说什么一生只爱母亲一人,我看,您最爱的还是李纨那个臭****……”

“够了!”张佑勃然大怒,突然抬脚狠狠踹在张懋修的肩膀上,张懋修被踹的坐倒地上,翻身干脆站了起来,冷笑道:“怎么,被孩儿说中心事了?”

“你这个逆子……来人啊,张继光,你聋了吗?给我把这个逆子压下来关起来,我……”张居正脸色铁青,喘着粗气咆哮道,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只觉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命运的玩笑

“人生处处有惊喜!”当你认可这这句话的时候,必须也得承认另外一句话——“你永远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能够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张佑设想过无数次张居正这位伟大政治家的结局,尤其是在他穿越之后,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张居正居然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活活气死……

呃,好吧,暂时还没死,不过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在当今的医疗条件之下,能不能醒过来还真是个未知数。

这里是太傅府内宅重地,自从张居正昏迷之后,已经被彻底的封锁了起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出入。

消息捂的十分严密,假如张佑没有神医名头的话,估计连他也进不来。

张懋修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情,早就被吓坏了,痴痴的跪在院子里,视线发呆,只有在张佑进来时,才短暂的焕发出一抹厉芒。

张佑没有工夫搭理他,匆匆进门,匆匆诊脉,很快就确定了张居正的病因——急怒攻心,脑出血。

由于没有高科技医疗设备,所以无法确定出血量,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张居正的情况十分危险。

屋子里除了昏迷不醒的张居正和张佑之外,只有张嗣修张若萱以及张继光三人,就连张佳琳都被挡在了门外。

张允修和张静修哥俩年纪小,进来也帮不上忙,和张懋修一道跪在院子里,正在虔诚的默默祈求上苍,保佑自己的父亲一定要平安无事——他们并不知道张居正病倒的原因,这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所以出事之后,当事人很快就达成了默契,不会将父子争吵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另外几个张家公子。

不然的话,两个公子哥早就对张懋修报以老拳,而不是静静的陪他跪着了。

至于太傅大人的继室夫人,那其实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普通妇女,听到张居正出事,她先就吓软了骨头,站都站不住,自然无法上前。

这就是堂堂太傅的家人了,还没怎么着呢,便一个个的慌的六神无主,掌事的重任居然落到了张若萱的头上。

她让张佳琳通知的张佑,此刻,虽然也心急如焚,表面上却表现的十分镇定。

“怎么样世兄?”见张佑皱眉不语,她忍不住问道,张佑黑了点,好像也比以前瘦了,可惜场景不对,憋了一肚子的话,根本就无法倾诉,她甚至来不及产生类似劫后重逢的欣喜。

张佑缓缓的摇了摇头,沉重的说道:“不太乐观,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实在是不敢保证,太傅大人还能不能醒过来。”

“子诚,你不是神医吗?他也是你的父亲,为兄求求你了,一定要治好父亲啊。”张嗣修语带哭腔,平日里张居正健康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感觉,潜意识甚至认为,父亲大人会一直的活下去。此刻,他却突然感觉,遮风避雨的大厦,忽然间就倒塌了。

要是没有了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呢?他的心十分茫然,也十分脆弱,哪怕平日里他十分瞧不起张佑这个私生子,此刻却把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甚至不惜当面承认他的身份。

张佑的心里五味杂陈,他见惯了生死,只是,当张居正默不作声地躺在他的面前时,他的心里仍旧充满了悲哀与无助。

这是大明的中流砥柱啊,自打穿越回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不就是保他平安吗?谁能料到,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命运居然会给自己开这样的一个玩笑呢?

他仍旧对于张居正这个“父亲”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反倒是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偶尔会以酷似李烁的容貌出现在他的梦中。

但在这一刻,他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心痛的滋味。

不光光是因为张居正和他那些不争气的儿子,更多的,还是为了华夏民族多舛的命运。

真正的历史上,张居正的死亡,让他的改革大业无疾而终,大明朝失去了最后一个中兴的良机,然后,自诩聪明的朱翊钧,在真正的接过了帝国的重担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于是,他开始消极地对付,尤其是在连立储这样的问题都需要俯首听命于那些大臣的时候,让他对自己的皇帝身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不再上朝,不再接见大臣,将自己锁在深宫当中,沉湎于酒色之间,甚至连官员出缺需要找人接任的奏折都留中不发,不作批复……

历史又要重现吗?

张佑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了。

“世兄……”

张佑冲张若萱摆了摆手:“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尽力为之,”说着神色变的十分严肃:“封锁消息这一条你们做的很好,但纸里包不住火,太傅大人不可能无端消失,所以要换个方法,主动将他得病的消息传播出去,当然,具体的病情一定要保密……三少爷,今天晚了,明天你亲自入宫见驾,替太傅大人请病假。另外,我回京的消息也务必严格保密。”

简短的安排一番,见张嗣修一一答应下来,张佑这才取出针包:“现在我要给太傅大人针灸,不能被人打扰,你们都出去吧,留若萱一人就行。”

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佑的身上,自然没有人反对。

针灸治疗心脑血管疾病这个课题在张佑还是刘佑的时候曾经研究过,拥有一定的经验,所以消毒之后,他并未犹豫,按照经验,先刺破张居正的耳垂以及食指指尖放血,待挤出不少黑血之后,这才在心包经各大要穴飞速下针。

最后一针照旧要刺入头顶百会穴,依旧是那根长达尺许的金针,在张若萱震惊的视线当中被缓缓刺进了张居正的头顶——这是张佑赖以成名的绝技,专为救治濒死之人,用以迅速激发生机。

小心翼翼的将真气一丝丝顺着金针渡入张居正大脑,结束之后,张居正虽然仍旧闭着眼睛,张佑自己却已然是满头大汗。

“好像有作用了,父亲的气色好像比刚才好点!”张居正的变化让张若萱十分欣喜,抬头见张佑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急忙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手帕散发着少女特有的淡淡体香,张佑并未客气,接过来胡乱擦了一把,正要道谢,忽听门外传来争吵之声,急忙侧耳倾听,待听清争吵的内容,顿时大怒,拔脚就冲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 替太傅大人管教管教你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偶蒙圣宠的死瘸子吧!父亲可是堂堂的太傅,交到他手里,万一出了岔子,这责任谁来背?”

张懋修怒冲冲的吼道,拼命的挣扎着,希望能够从张嗣修他们哥儿仨的手里挣脱出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父亲身体欠安,不就是子诚帮着调理好的么?太医院那些人们哪个起过作用?”张嗣修拽着张懋修一只袖子不放,苦口婆心的劝说他,瞥眼见张佑立在门口,顿时有些尴尬:“那个……三弟也是担心父亲的安危,想要……”

“没错,我就是要再去多找几个医生,对你的医术,我不放心!”张懋修扭着脖子怒视着张佑,从张嗣修嘴里接过了话头。

“够了三哥,你非得把父亲折腾死才痛快吗?”张若萱难得发怒,也是被气急了,生恐惹恼了张佑,拂袖而去。

“用不着你管!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贱货,老子没有你这样的妹妹!”张懋修骂的十分难听,他琢磨了半天,之所以走到现在这一步,张若萱就是始作俑者,若不是她经常出去招蜂引蝶,自己又怎么会和那个刘戡之走到一起?

张佑更可恶,自己才是父亲名正言顺的儿子,他不过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罢了,父亲居然为了他生那么大的气,张懋修不服气!

不就是被气昏过去了吗?京城这么大,没有张屠夫,莫非还要吃带毛猪不成?

听说有个叫黄伯强的,医术十分高明,内宫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多年的沉疴都被他治好了,他就不相信了,莫非还比不过张佑这个黄口小儿的医术?

“松开他吧。”张佑笑了,笑的十分灿烂。

张允修实在是太了解张佑了,见他露出这种笑容,不禁心里一突,有些犹豫。

不过,张嗣修和张静修却挺听话,听了张佑的吩咐,马上就松开了张懋修。

张允修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争不过,张懋修用力一甩,他顿时再抓不住,被其挣了出去,这才反应过来,暗暗想到,让你吃些苦头也好,整日里趾高气昂的,还真以为没人敢惹你似的。

“你不相信我的医术?很好,这很正常。你不是想去找别的医生吗?没关系,在你去找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不知道你敢不敢听?”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好,随我来吧。”张佑当先向厢房走去,张懋修犹豫了一下,昂首挺胸的跟在他的后面,冷笑的说道:“有什么话还要找个地方?偷偷摸摸,小人行径,亏得父亲还那么重视你……”

张有无声一笑,突然停住了步子,反身就是一个大耳光。

但听“啪”的一声脆响,张懋修的左脸颊顿时肿起老高,他被打得一怔,不敢相信的望着张佑,气急败坏地骂道:“死瘸子,你敢打我?你活的不耐烦了吧?”

其他人也愣住了,除了张允修之外,谁都没想到,张佑居然敢对张懋修动手。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孝狂徒,气坏太傅大人尚不思悔改,如今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妹妹都骂得那般难听,都是太傅大人把你给惯的,今天,我就要替太傅大人好好管教管教你。”

张佑已经忍张懋修很久了,本来想给他留点面子,偷着教训他一番,想不到他却不领情,索性直接开打。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张家的事情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老子也姓张!”张佑怒喝一声,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尚不解气,抬脚狠狠给张懋修的肚子上来了一下。

张懋修不过就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罢了,哪里是张佑的对手?这两下兔起鹤落,根本就躲避不及,脸上火辣辣的生疼不说,肚子上就好像被烈马狠狠撞了一下,肠子好像都断了,一屁股坐倒在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骂人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张佑还想再打,其余人已经从惊愕当中反应了过来,张继光当先扑上前抱住了张佑的腰,张静修和张允修哥几个也冲了过来拽住了张佑。张若萱和张佳琳却没动地方。

“明威伯息怒,明威伯息怒,您别跟三少爷一般见识,老爷病倒,他这也是急的口不择言了。”

“对啊子诚兄,您别生气,三哥就这个脾气。”

“子诚子诚,你快消消气,三弟纵有不适的地方,瞧在咱们都是一个父亲的份上,饶了他吧。”

“我才没有这样的兄弟,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老子跟你拼啦。”兄弟几人和管家劝说张佑的空档,张懋修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张佑的胳膊腿腰都被人抱着,想都没想,抬起脚来又冲着张懋修的肚子来了一下。这一脚他稍微往上了一些,同时,恨张懋修不识抬举,用上了真气,堪堪扫到膻中穴,此乃胸口大穴,张懋修应脚而倒,昏迷不醒,总算消停了下来。

“这个,子诚兄,我三哥他……”张静修被吓坏了,松开张佑,怯怯地问道。张继光则直接扑了过去,伸手去探张懋修的鼻息。

“放心吧,死不了。”张佑没好气的说道,接着又道:“张管家,麻烦你找人把他抬回去,门窗都给我钉死了,万一太傅大人病危的消息流传出去,别怪我不讲情面。”

张继光看了看张嗣修,想让他拿个主意,谁知见他一幅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禁暗叹了一声,姥爷平安无事还则罢了,万一……这张家日后看来只能指着明威伯了。

“就听子诚兄的吧。”张继光出神的当口,却听张若萱淡淡的吩咐,急忙点了点,出了小院去叫人。

护卫们本就在门外警戒,很快就进来了几个人,将昏迷不醒的张懋修抬了出去。

张佑本来计划的好好的,要诈死去大草原,本来不想在人前露面,这一下好多人都见到了他,虽然将护卫统领雷晓叫进来严辞叮咛了一番,对于继续保持失踪的假象,却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刻他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张居正啊张居正,你可以一定要挺过来呀!

第二百九十三章 造化弄人

“听说了吗?太傅大人怕是要不成了,昏迷不醒,都好几天了。”

“你知道个屁,有明威伯在,就算阎王爷给太傅大人下了驾帖,明威伯也能给他撕喽……”

“胡说八道什么?明威伯要在感情好了,可他不是失踪了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明威伯早就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不可能,我大姑家的姑爷的表妹就在明威伯府当差,要是明威伯回来,我早就知道了。”

……

纸里包不住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议论开始在大街小巷流传,如同长着翅膀一般,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距离张居正被气倒已经整整四天了,这几日里,张佑衣不解带,昼夜伺候在他身旁,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儿。

他的付出并没有白费,张居正已经苏醒了过来,只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后遗症,嘴斜眼歪不说,半边身子也完全不听使唤。

这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换成别的医生,此刻他的尸体早就已经凉透了。

“你三哥呢?”一边喝药,他一边问张若萱。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好像嘴里含着什么东西似的。

张若萱也瘦了,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看了一眼旁边靠在椅背上发出轻微鼾声的张佑,视线当中充满了感激。

“还没回来呢……女儿说句不当讲的,三哥真的被您惯坏了,嫉妒心太强,也太自私,当初您醒过来,根本就不该放他。”

张若萱说道,这样的话,平时她是不敢对张居正说的,这次实在也是被张懋修气坏了,加上张居正鬼门关走了一遭,太傅大人的威严早已消失殆尽,如今看起来,不过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吧。

张居正并没有生气,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说道:“你说的为父都清楚,其实你三哥本质不坏,人又聪明,为父实际上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为父确实太纵容他了,他母亲去的早,为父是生恐他受委屈啊!”

“子诚兄曾告诉孩儿,越是娇纵的孩子,越没有感恩之心,因为他们被宠惯了,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所有人就该都对他们好,一旦有哪点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就受不了……”

“是啊……不提他了,这几天辛苦你跟子诚了……为父没想到刘戡之是那种人,让你受委屈了……”

“父亲,女儿……”

张居正吃力的摇了摇头:“不用说了,为父对你有愧,总觉得你是女儿身,迟早也是别人家的人,对你关心太少了……这几天为父睡不着就总是在想,我这一生,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呢?六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就一个女儿,平日里不怎么重视,关键时刻反倒能挺身而出……”

说到这里,张居正喘了口气,神情十分迷茫,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是失败透顶,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居然连一个自己百年后,可以挑起张家重担的人都没培养出来。

“这不是还有子诚兄么?”张若萱鼓起勇气说道:“他不也是您的骨肉吗?为什么不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他光明正大的写进族谱呢?”

“你以为为父不想吗?他……为父做不了主啊,”张居正沉默了一下,苦笑一声,扫了一眼仍旧沉睡的张佑:“你觉得,他愿意认我这个父亲吗?”

张若萱没有听出张居正隐晦的意思,还以为他是怕张佑拒绝,忙道:“这点您别担心,找机会女儿跟子诚兄说,我觉得,他对您还是有感情的,不然的话,就不会不眠不休的侍奉您了。”

“你不懂……唉,这事太复杂,跟你说也说不清楚,不说了,还是说说你吧,岁数也不小了,子诚曾劝为父,婚姻上边,要尊重你的意见,可有什么心仪的对象么?”

张若萱没想到张居正居然将话题扯到了自己的头上,脸一红,下意识的暼了一眼张佑,垂首低语:“女儿不想嫁人,女儿要伺候您跟母亲一辈子。”

“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千古至理,哪有不嫁人的?你在明报报社当副总编,接触人也不少,还该好好物色一个,你放心,这次为父肯定尊重你的意见,只要是你喜欢的,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为父绝对不反对便是。”

“多谢父亲,您累了,歇会儿吧……”

“我不累,我就想陪你说说话……你母亲怎么样了?”

“服了子诚兄开的药,好多了。”张若萱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张居正瞧出些端倪,笑道:“想什么呢?你不会是不相信为父吧?你放心,经此一事,为父真的想通了,绝不会再强迫你嫁给别人了……”

“女儿……”张若萱欲言又止,终究不过是轻叹了一声,你不管又如何?造化弄人,就算有意中人,却终究还是无法在一起啊!

“您今天可真奇怪,怎么一句朝廷的动向都没问?”她扯开了话题,心里头却空落落的,神情有些落寞。

“有什么好问的?威风一世,也难逃一死,我想通了,等再好一点,就正式向陛下祈老,好好的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为父已经尽力了,结局如何,由它去吧!”

“打听清楚没有?张太岳是不是真的病危?”游府之内,楚滨先生急切的对刚刚进门的黄伯强问道。

“应该假不了,张懋修亲口对刘戡之说的……”

“那死瘸子也回来了?”

黄伯强点了点头:“回来了,张懋修亲眼所见,现在就在太傅府呢……”

“张公公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了么?”

“还没见到人呢,不过,他们的消息渠道比咱们还多,咱们都知道了,估计他们肯定也早就得了准信儿。”

游七狞笑一声,说道:“不管他们了,放出风去就是,他张太岳得罪了那么多人,咱们得让大家高兴高兴……”

“对了游兄,张四维府上的管家找我来着,说什么阁老有恙,想让我晚上过府瞧瞧去……”

“好事儿啊,看来咱们这位张阁老也得到信儿了,你尽管去,看看他是个什么意思,反正我手里捏着他张太岳无数把柄,只要他开价合适,我不介意帮他一把!”

第二百九十四章 悔之晚矣

“参见荣嫔娘娘,万岁爷听说您喜欢小鸟,特意让奴婢给您送来一只金丝雀……”乾清宫小宦官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鸟笼,见礼过后,献宝似的对王金霞说道。

王金霞惊喜的将鸟笼接了过来,随手摸出一枚金瓜子将小宦官欢欢喜喜的打发了出去。

她举着鸟笼,目不转睛的盯着里边的金丝雀看,金丝雀上上下下的蹦跶着,可惜却一声都不叫。

她的视线追随着小鸟,温柔中透着一丝怜惜。

她很专注,连有人走近都没听见。

“娘娘,天黑了,回殿吧!”

“唔!”她嗯了一声,仍旧没有挪开视线,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

宫女是新来的,见她没动,也不敢多说,只能默默的陪她站在殿前丹墀上。

太阳终于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金霞突然打开鸟笼,探手进去抓住了金丝雀,在小宫女惊讶的目光当中,将金丝雀向空中扔了出去。

金丝雀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在空中飞了两圈,很快就越过殿檐,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欢快的鸟鸣回荡。

“娘娘,您不是特别喜欢小鸟吗?怎么把它放了?”小宫女不解地问道。

王金霞收回视线,一边转身回殿,一边淡淡的说道:“正因为喜欢,才要放了它!”

“喜欢不就要抓在手里嘛,怎么会放了?”小宫女的岁数还太小,喃喃自语,想破她的小脑袋瓜也不明白王金霞的意思,只是暗想,怪不得都说荣嫔娘娘不好相处,她这性子还真是古怪。

“不要跟着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王金霞没让小宫女跟着,她喜欢独处,不喜欢人多。

暖阁内静悄悄的,由于她并不得宠,所以屋内只摆着一盆冰块,大半都已经融化,不过窗户开着,倒也并不显得多么闷热。

她有些无聊,坐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磨墨提笔,想了想写道:“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

她突然停下了笔,因为她发现,屋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她的身体一下子绷紧,然后,很快又放松了下来:“师傅,您怎么来了?”说着转身,果见李妍一身宫女打扮笑吟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李妍的笑是发自肺腑的,这个女儿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骄傲,只是,当她暼眼看见白色宣纸上的墨迹时,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这些日子怎么样?还好吧?”

“不好也不坏,还是老样子,倒是师傅你前些日子出事,可把徒儿担心坏了……您也是,回来了也不来看看我……”

“这不是来了吗?我能有什么事?这天下间能够伤害为师的,恐怕屈指可数吧?”李妍笑道,显得十分轻松。

接着,状似无意的说道:“对了,子诚也回来了,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失踪,不过是演了一出戏吧。”

王金霞的眼眉挑了挑:“是吗?回来就好。听说担心她的人可多了,再不回来,怕是有人都要急疯了。”

“你不担心吗?”李妍冲口问道,问完之后就开始后悔,只是话已出口,已经无法收回。

王金霞突然笑了:“我为什么要担心他?实话跟您说吧,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了,巴不得他再也回不来呢。”

“是吗?”李妍苦笑着望向桌上的宣纸,注意到她的视线,王金霞却一点都不慌乱:“师傅认为我应该担心他吗?我只是感觉这人还是有点才华的,若真是就那么死了,确实有点可惜。”

“嗯,确实挺可惜。”李妍说道,突然转移了话题:“”对了,万岁爷这些天来过吗?”

王金霞的眼眉微不可的皱了皱:“来过两次,还是三次来着?徒儿也记不清了。”

“那你们……?”

“徒儿是他的嫔妃,侍奉他是徒儿的本分,师傅不用担心。”王金霞的脸上毫无扭捏之色,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初见李妍的欣喜已然不再,重又恢复了她那冷淡的性子。

“难为你了。”

“不难为,师傅对徒儿有养育之恩,为了黄天教的大业,这都是徒儿应该做的。”

大业?李妍暗暗苦笑,当初在黑风口若是自己命丧黄泉,黄天教就算是成为了龙虎山那样的大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生死考验,最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态,之所以迟到现在才来见王金霞,并不是李妍不想,而是真的害怕见到她。

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悔恨交加,却找不到弥补的方法。

要是朱翊钧没有和王金霞那啥就好了,那样的话,她就是拼着命不要,也要将王金霞带出宫,可现在……

她只能盼朱翊钧对王金霞好一点,只能盼随着时间的推移,王金霞能够真正爱上朱翊钧,也许,当两个人有了孩子之后,情况会好一点吧?

母女俩突然沉默了下来。

李妍能够感受到王金霞的不甘,她甚至觉得,自己肯定是王金霞最恨的人。

“不早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身体,为师抽空再来看你。”

丢下这一句话,李妍几乎是逃命一般穿窗而出,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王金霞的大眼睛之内渐渐泛起一层水雾,最终化成眼泪,顺腮滚落,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张佑终于回了自己的府邸,这些天可把他累坏了,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感觉舒爽了许多。

他没有什么胃口,晚饭并没有吃多少,这让李烁和兰琪十分担心,两人对视一眼,兰琪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李烁点了点头,兰琪这才向外走去,等到了张佑的小院,发现他已经躺到了廊子里的躺椅上,急忙进屋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头起,一边伸手帮他按摩肩膀,一边问道:“还在担心太傅大人的病情吗?”

张佑闭着眼睛,没有睁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光光是担心他的病情。”

“还担心什么呢?”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现在,他病倒的消息已经成了大街小巷热议的话题,我是在担心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趁机发难。”

“你是有点多虑了吧?就算有人对他不满,谁敢呢?”

第二百九十五章 剑指冯保

“义父,您考虑好了吗?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啊?”见到张宏之后,张诚没有跟他多做寒暄,直接就奔向了主题。

张宏盘膝坐在炕头,炕围子上点着蜡烛,就在他的背后,这让他的整个脸都隐藏在黑暗当中,根本就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沉默了很久,他有些沙哑的说道:“再看看吧,张太岳那家伙狡猾的很,万一要是装病……”

张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错不了,刘守有已经打听清楚了,咱们的太傅大人,这次怕是真的不成了,张蒲州说了,只要咱们动手,他会尽全力配合咱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您若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就算孩儿当不成南京守备太监,也不用害怕皇后娘娘了。”

“冯公公是个有骨力的人,留着他其实也不错嘛,咱家不是当司礼监掌印的料,如今的地位,已经很满足了。”

又想当****,还想立牌坊,什么玩意儿?

张诚恨不得给张宏一个嘴巴,老家伙想当司礼监掌印都快想疯了,如今机会来了,反倒装起蒜来,合着费劲八五的准备的那么多冯保的黑材料就白忙活了呗?

这特么的不是耍人玩吗?

“可是孩儿都准备好了啊?张蒲州和刘守有也在等着孩儿的消息啊……”

“这……算了,咱家老了,管不了事儿了,你们看着办罢……嗯,万一事有不测,千万别牵扯出咱家来!”说完这些,张宏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轻轻地摆了摆手。

老棺材瓢子,最好等万岁爷真的让你当司礼监掌印时,你还这么装蒜!

张诚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一边忍不住的腹诽。

南京守备太监的接任人选悬而未决,张诚的心里一直没底,张居正的暴病却无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一直以来他和张鲸都和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在暗中搜集冯保不法的证据,不过是碍于张居正的存在,一直不敢公之于众吧。

现在好了,张居正终于病倒了,据说还是被自己的儿子给气的,这下失去了他的擙援,冯保就如同被人断去了双臂一般,加之万岁爷早就对他不满,只要证据一出,撤职都是轻的,能够保住命就算不错了。

司礼监掌印出缺之后谁堪接任?唯张宏一人而已。而冯保还兼着东厂的提督呢,张宏若当上了司礼监的掌印,东厂提督这个肥差还能落到外人头上?

只要咱家当上东厂厂公,那个不得宠得皇后巴结咱家还来不及,只要日后好好侍奉着,未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还去什么南京啊?

张诚没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直接出宫去见张四维。

当然,他身份敏感,大晚上的,不可能走前门,而是直接来到了张府后边的小巷。

敲门是有暗号的,很快就有下人打开后门,恭恭敬敬的将他直接送到了张四维的书房。

刘守有也在,这是早就约好了的,另外,还有两个人,都不陌生,一个是兵科给事中李植,一个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魏允桢,他巡按辽东,查清楚了前次“辽东大捷”的“真相”,被直接从道御史直接提到了现在的职位--这当然都是张四维的功劳。

太监一直是科道官们极力抨击的对象,不过,见到张诚之后,两人的态度却十分的恭敬,不光体现在言语上,更体现在跪倒见礼这件事上。

都是老熟人,也无需太过客气,稍作寒暄之后,刘守有直接问道:“怎么样张公公,老祖宗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支持,明天就要大朝,咱们就选明天发难,李大人,弹章写好了吗?”

“早就写好了,就等老祖宗一声令下了。”李植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奏章递给张诚过目,张诚打开随意的翻看了一眼,合上奏章递归:“加一条,冯保贪婪尤甚,为谋私利,不惜将梁姓富商之重病公子婚配于永宁公主殿下,此事虽尚未成行,其目无皇室之心尤可诛也!”

此事其实八字还没一撇,不过冯保却早已经收了重金,也在积极的运作此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锦衣卫的指挥使刘守有。

他点了点头,附和道:“对,加上这一条,永宁公主可是太后李娘娘的亲生闺女,有了这一条,恐怕李老娘娘也不想护着他了。”

李植点头称是,打开奏折,找来笔墨,一字不落的将张诚的话加了进去。

张四维说道:“诸位也别抱着多大的信心,毕竟冯公公伺候陛下多年,又深得两宫太后娘娘宠信,明天的弹劾,咱们就权当试试水,先看看陛下与两宫太后的反应再说。”

说着看向李植:“怕不怕?”

“学生不怕,不就是弹劾冯保嘛,论圣眷优渥,张佑恐怕不在他之下,学生不也弹劾了嘛。”李植慨然说道,语气愈加激昂起来:“冯保者,****也,匡扶正义,正是吾辈职责,何惧有之?”

“说的好!既然如此,明日可就全看李大人的了!”

“张公公放心,明天看下官的!”

“李大人且去,不光你们六科,都察院也是你的坚强后盾!”魏允桢慷慨激昂的也道。

兰琪柔声劝慰了张佑许久,他终于不再长吁短叹,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将其强拽到自己大腿上坐下,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说道:“你说的也对,我确实有点小瞧自己了,就算他们想对太傅大人私底下搞小动作,估计也得先考虑一下我的反应……诈死怕是坚持不下去了,特么的,反正我也不是特别乐意藏头露尾,明天不是大朝吗?索性我就高调亮相,直接去参加朝会,真真切切的告诉他们,老子真的回来了!”

“嗯,这才是我喜欢的那个张子诚嘛!”

“哪个?说说,你喜欢哪样的我?这样的好不好?”

“讨厌……嗯,别乱动……哎呀,讨厌,那里不行……唔……”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李妍的声音传来:“御马监掌印李公公到!”

……

第二百九十六章 高调亮相

万历九年,岁次辛巳,庚子日六月初八。

张佑起床时天刚蒙蒙亮--昨晚并不香艳,虽然他若真想,兰琪势必不会拒绝,不过,李文进走的时候都已经三更天了,今日还要早朝,自然得养足精神。

他并不喜欢被别人伺候,不过兰琪执意帮他穿官服,他也没有拒绝,待收拾齐整,兰琪退后一步俏生生的端详他时,他突然将其揽到怀里,好生温存了一番,直到兰琪面红耳赤,呼吸都不畅快时才放开她,大笑着出了门。

堂堂的明威伯出行,派头还是要有的,他不喜欢坐轿,直接穿蹬上马,在唐二壮等人的前呼后拥之下,纵马出府,直奔天街而去。

午门广场上全是等待上朝的文武百官,本来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随着张佑出现,突然安静了下来。

大家的神色十分精彩,高兴者有之,失望者有之,还有一些人,神情闪过一丝慌乱。

张佑向每一个路过的人微笑示意,老实说,每一次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都让他有些飘飘然。

“哟,这不是刘大人吗?陛下不是让您在家歇着,什么时候复职了?”碰到刘守有的时候,张佑略惊了一下,笑眯眯的问道。

刘守有其实挺恨张佑,不过更多的还是惧怕,一边暗暗嘀咕“这个王八蛋还真特么回来了。”一边陪着笑脸,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给张佑磕头:“下官给伯爵爷见礼了,前番听人说伯爵爷平安归来,下官还不大相信,今天见到本人,下官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以前的事情,都是下官的错,下官闭门思过,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然陛下也就不会让下官复职了……伯爵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跟下官一般见识。”

张佑打了个哈哈,笑着将刘守有搀扶了起来:“起来起来,不打不相识嘛,你我同殿为臣,不要放在心上……本伯爵可不是小心眼儿的人,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你别再惹我,我是不会给你穿小鞋儿的!”

你不是小心眼?刘守有低着脑袋,一边赔笑,一边忍不住撇了撇嘴,有些担心,待会儿李植发难,这小子可别跳出来呀。

“咦,那不是我二哥吗?刘大人,咱们下来再说话,我得先过去给我二哥哥见个礼。”张佑终于在人群当中发现了张嗣修以及张允修哥俩的身影,故意提高声音说道。

那边张嗣修和张允修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急忙迎了过来。

“二哥,五弟,你俩来的够早的啊,昨晚我没在府上,父亲没事儿吧?”

张嗣修和张允修愣住了,旁边所有听见张佑话的人也愣住了--什么时候父子相认了?私生子已经认祖归宗了吗?

“好点了,有你这个大神医在,还能有什么事儿吗?”张允修最先反应了过来,他不明白张佑为何要当众这么称呼自己和老二,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按岁数,应该叫四哥吧?可他实在叫不出口啊。

“神医什么啊?外人说说也就算了,自家兄弟还这么说,没得让别人笑话。”张佑笑道。

“外间都在传言太傅大人病倒了,闹了半天,这事儿是真的啊?”刘守有惊讶的问道--嗯,起码装的挺像。

赶过来的张四维则道:“原来明威伯已然认祖归宗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多谢张大人,可惜父亲大人病重,等他好些,一定会请诸位大人过府好好喝上一杯!”张佑说着一顿,又向张四维身后的几位红袍官员见礼:“见过申阁老,余阁老,王大人,张大人……”

张学颜问道:“明威伯,太傅大人真的病了吗?下官去过好几次,都被挡在了门外,大人到底如何?您可无论如何得给咱们一个准信儿……”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了张佑的脸上,张嗣修却在游目四顾,找了一圈,他也没找到张懋修的身影。

他也很奇怪,猜不透张佑为什么要把张居正的病情公之于众?不是要真真假假吗?不过,在经历了张居中病重,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这一段经历,他对张佑的看法,也产生了巨大的改变,由不屑,抗拒,到现在的佩服。

他的脑子不算特别聪明,却明白一件事情,张佑此举,必定别有深意。

“父亲大人此次确实病的不轻,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不过性命却无大碍,有劳诸位大人操心了,张府上下,感激不尽。”

“那就好,那就好,不知道太傅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转,朝廷可离不开他啊!”申时行说道,他不喜欢张佑,对于张居正的关心却是发自肺腑,没有张居正,他又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入阁呢?

“我也说不准呢,这次父亲大人的病来得太急,也太过凶险,能够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我是真的没把握啊。”张佑说着一顿,暼了张嗣修一眼:“这些年,为了咱们大明朝,父亲大人着实也是累坏了,我们兄弟已经商量好了,正好趁此机会向陛下祈骸骨,他也确实该好好歇歇了。”

“啊?”张四维惊讶极了,他没想到居然从张佑的嘴里听到这样激动人心的消息,一时间有些失态,不过却很快反应过来:“那怎么成呢?太傅大人可是咱们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咱们可不能没有他啊!”

“阁老言重了,我看前段时间父亲不在,您也做的不错嘛!”

张佑笑的别有深意,可惜张四维却没听出来,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在走神:“张佑突然参加朝会,李植弹劾冯保可就又多了一分变数啊!要不要让他推迟呢?”

定远伯也到了,张佑交代一声赶了过去。望着他的背影,很多人都陷入了深思。

张嗣修哥俩也跟了过去,张嗣修忽然发现,张佑这个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兄弟,其实实力已经需要自己仰望了,远的不说,新晋的两位伯爵,定远伯与诚意伯不都是他的坚强后盾吗?认不认张居正,对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作用--那他为什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自己二哥呢?

第二百九十七章 弹劾

兰琪说的不错,就冲老子如今这身份地位,只要公开承认与张居正的父子关系,任何人想要动他,都得掂量掂量,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张佑豪气干云,和每一个上前跟他见礼的人谈笑风生,他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别管谁想动张居正,首先就要做好与自己为敌的思想准备。

御马监掌印,天兵营指挥使,以及即将接任辽东总兵的戚继光,光这三个人就足以令绝大多数人胆寒了,就更别提皇帝以及太后娘娘对他的态度。

谁不服气,尽管来试试!

鼓楼的钟声终于低沉而又绵长的响了起来,文武百官在锦衣卫大汉将军们之后,分别从左右两个掖门进入了午门,过五龙桥,至奉天门前排班站好,静候朱翊钧的到来。

李植拿着奏折的手满是汗水,这不是紧张,而是兴奋,历史必将铭记稍后的某个时刻,而无论结局如何,他李植的大名,必定名留青史。

血液可能是沸腾了,他有些飘飘欲仙,就算当年考取进士时,他也没有这么兴奋过。

礼乐终于响了起来,然后是静鞭,百官叩头,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吧……明威伯,太傅大人的身体如何了?”金台之上,朱翊钧身穿明黄色的团龙袍,头戴金丝翼善冠,并未就坐,站在御座前边问道。

勋贵的位次离着金台最近,张佑一身鲜红色的四爪蟒袍,腰缠玉带,头戴梁冠(七梁),手拿芴板,上前两步出班,先恭敬的叩头行礼,待朱翊钧示意他平身之后,这才起身作答:“回陛下,父亲大人已经醒过来了,不过,他这些年宵衣旰食,积劳成疾,这次病情来势凶猛,是中风,虽已苏醒,却基本上失去了自理的能力,想要回到从前的状态已然再无可能……”

“中风?”这是百官首次确认张居正的病情,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朱翊钧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刚才你称呼太傅大人什么?‘父亲大人’?这么说,外间传言果然不虚,你和先生已然父子相认……”

“正是……今日朝会,微臣主要就是想替父亲大人恳求陛下,念在他多年操劳的份上,允许他解职回田,好好的享受一下余下来的时光!”说着话,张佑重新跪倒在地。

私语声顿止,百官纷纷噤声,支楞起了耳朵。

朱翊钧的心情十分复杂,凭良心讲,他其实早就想让张居正回家休息了,不过是碍于李太后的面子,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罢--作为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谁又希望处处看一个臣下的眼色行事呢?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除了隐隐的兴奋之外,更多的还是惶恐,就好像一个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少年,即将和送行的长辈分手。

前途未卜,各种对自己的怀疑纷至沓来--朕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亿兆黎庶,琐事万千,朕真的能够管理好祖宗留下来的这一大片江山吗?

“陛下……”迟疑的时间太久了,张佑忍不住出言提醒。

朱翊钧回过神来,接触到张佑的视线,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十分特殊的踏实--子诚跟朕岁数差不多,他能这般出色,朕莫非还不如他么?

“准了,好生照料太傅大人,缺到什么,尽管和朕开口。”

“陛下圣明,微臣替父亲多谢陛下了!”

朱翊钧威严的摆了摆手:“罢了,先生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操劳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众臣公还有别事上奏么?”

御门听政基本上已经沦为了一种形式,不过是“有事早奏,无事退朝”而已,真有什么大事,基本上也不会拿到这个场合上说。

事实上,朝会议事历由通政司管理,每次朝会,顶多奏报三两件小事吧!

可今天注定是一个必将要载入史册的日子,朱翊钧问完这句之后,绝大多数文官全都望向了一个人。

“咳咳!”李植轻咳一声,出班跪倒:“微臣弹劾冯保不法事十二桩罪状,现有弹章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嗡声四起,众皆哗然,尤其是那些武官们纷纷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胆狂徒,司礼监冯公公怎么得罪你了,你居然公然弹劾于他?该当何罪?”站在朱翊钧身后的正是乾清宫管事牌子张大受,他尚没从张居正致仕的打击中醒过神来,想不到李植竟然要弹劾冯保,大惊失色之余,勃然大怒,甚至忘记了现在是什么场合。

李植冷笑:“冯保贪婪无度,无法无天,实为****也,本官身为言官,规谏人主,监察百官,乃是太祖赋予的权利,何罪之有?”说着一顿:“另外,你别着急,这十二大罪其码有一半和你有关。”

“万岁爷……”李植疾言厉色,一点情面不留,张大受又怒又急,忍不住向朱翊钧求助。

谁知朱翊钧根本就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厉声喝道:“住口!不过一阉竖尔,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去,把弹章接过来!”

张大受被骂的面红耳赤,委屈的下了台阶,不情不愿的从李植手里接过弹章,不忘小声却恶狠狠的说道:“等着,你死定了!”这才稍微解气。

李植却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胁,轻声回敬:“谁死还不一定呢!”

张大受愈加气恼,可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偏偏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捧着弹章往回走去。

弹章终于落到了朱翊钧的手里,四下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汇聚到朱翊钧手中的弹章上,一边猜测弹章当中的内容,一边观察朱翊钧的反应。

张四维没有看朱翊钧,而是望向了张佑,他更关心的还是他的反应。

张佑的反应很奇怪,惊讶中带着茫然,却并没有动怒的迹象--冯保可是张居正政治上最坚定的盟友,身为张居正的儿子,不是应该勃然大怒吗?

他有些猜不透张佑的心思,又哪里知道,张佑此刻正在发懵呢--弹劾冯保,怎么提前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张佑的意见

真正的历史上记载的很清楚,万历十年十二月初八,江西道御史李植弹劾冯保十二大罪状……

现在,足足提前了一年半,而且,现在的李植是兵科给事中,而不是什么江西道御史。

不过张佑很快就想通了,蝴蝶效应嘛,历史上张居正去世之后,李植他们才敢动冯保,现在张居正病危,不过是异曲同工吧。

如今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伸手拉冯保一把?

凭良心说,张佑并不喜欢冯保,无论这人多么有政治头脑,其本质,仍旧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贪婪之徒,这样的人,是不足以与之谋大事的。

可若是放任不管,此事定然会循着历史原本的轨迹发展,“贬为奉谕,发南京新房闲住,”谁都知道他是张居正的坚定盟友,那样一来,岂不是要告诉天下人自己无能,护不得父亲的盟友?

张佑终于体会到了上位者的为难之处,有些选择,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张大人,此事你怎么看?”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朱翊钧望向张四维:“太傅大人致仕,首辅之位,自然由你这个次辅接替。”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百官们并不如何惊讶,张四维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前首辅高拱被张居正和冯保联手弄回老家之后,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

他确实是张居正推荐入的阁,不过,在那之前,高拱就已然将其作为入阁的人选推荐给了皇帝,所以,他真正感激的人还是高拱,而不是张居正。

高拱素来与杨博以及王崇古交好,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张四维的同乡,一个是他的亲舅舅。

这也是张四维一直极力希望扳倒张居正的原因,除了对于权利的渴望,他更希望替高拱出一口恶气?

可惜,张居正不是他扳倒的,这让他兴奋之余难免有些遗憾,当然,也仅仅是一瞬间吧,因为他很快就找到了出气的对象,张居正不成了,还有他的儿子嘛,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就不相信了,堂堂的首辅,莫非还对付不了张佑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不成?

“回禀陛下,微臣是李植的坐师,不敢隐瞒陛下,弹劾冯保之前,他曾事先与微臣商议过……冯保欺君枉国,罪恶滔天,微臣之见,当依律重惩以儆效尤。”

迈步出班,张四维慨然说道,这是表明态度的关键时刻,他自然不能有半点退缩。

他也无需退缩,如果说刚才他还担心张佑的态度,现在,他非但不再担心,相反还隐隐有些期待起来--这就是权力的魅力,低一级地狱,进一步天堂,别看首辅与次辅只一字之差,代表的权利却有有天壤之别。

“申先生,你的意见呢?”朱翊钧面无表情,声音也不含任何情绪,让人无从猜测他此刻的心境。

张四维进位首辅,申时行自然而然水涨船高,成为次辅--内阁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虽然他和余有丁一同入阁,他却有礼部尚书衔,兼掌礼部事,礼部是六部之首,地位比余有丁高那么一截儿。

沉吟了一下,申时行说道:“冯保掌司礼监印,位高权重,身份敏感,微臣以为,此事还该调查清楚之后再做决断。”

“微臣附议!”工部尚书曾省吾出班说道。

“微臣附议!”吏部尚书王国光出班。

“微臣附议!”刑部尚书潘季驯出班。

……

文武大臣一个一个出班附议,很快跪倒一片。

这些人张佑大多认识,全都是张居正与冯保的人,这让他十分感慨,政治斗争果然残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没有什么原则好讲的,嗯,也不是没有原则,唯一的原则就是党派利益,至于对错,谁又会去在乎呢?

跪倒在地的人们也在留意张佑的动静,张居正病危,若是冯保再下台,张冯之党肯定会遭到清算,这对众人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所谓“张冯之党”乃是众人玩笑之言,公开的场合,是没有人这么称呼的。

而现在,张冯之党显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身为张居正最有出息的儿子,张佑不应该挺身而出吗?

张佑没有挺身而出,倒是通政司的闵廷甲当先站了出来,紧接着,魏允桢,王国,雷士桢……这些大都是科道官员,清流是也,支持的当然是李植。

张居正最看不起的就是清流,得罪的最多的也是清流,尤其是夺情风波之后,对这些沽名卖直之士颇多打击,将吴中行、赵用贤革职除名,艾穆、沈思孝、邹元标分别发配凉州、神电卫、都匀卫充军,虽最后成功夺情,却也为清流所不喜,抨击他“贪位忘亲,”置万古伦常于不顾。

然后张四维秘密反对张居正,自然和这些人一拍即合,隐隐然成为了清流的领袖。

张居正病倒了,真是皆大欢喜,若是再把冯保搞下来,才能彻底还朝廷一片清明。

满朝文武,多半已经跪倒在地,没有人争吵,不过纷纷怒目而视对方,无声的表达着你死我活的态度。

眼前的局面让朱翊钧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人支持重惩冯保,人还不在少数,尤其是张四维的态度,看来他是明白自己的心思的,没白提他首辅。

忧的自然是另外一方的势力,好家伙,六部尚书占了多一半,其余也是各司的实权人物……这就是元辅和大伴的真实实力了吧?怪不得无论自己想要干点什么,都处处制肘。

他真想将这些人一杆子全都赶回老家,可理智不允许他如此,那样的话,天下非得大乱不可。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禁眼前一亮,望向张佑问道:“子诚,你是什么意思?”

来了,双方的人同时支楞起了耳朵,大家早就猜测,朱翊钧迟早也要问到张佑,搞不好,他的意见就是朱翊钧最终决定此事走向的依据。

众目睽睽,张佑已经很多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不慌不忙的出班,从容说道:“微臣骤登高位,年少无知,如此大事,本不该至喙,不过,既然陛下问到了微臣,以微臣浅见,就算那弹章之上历数冯保罪状件件属实,如何决断?还该征求一下两宫太后的意见方佳!”

说着一顿,道:“当然了,微臣对冯保并无好感,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支持严惩于他的。”

“啊?”百官哗然,他怎么能支持严惩冯保呢?这死瘸子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第二百九十九章 “落井下石”?

弹劾冯保的事情被朱翊钧搁置了下来,退朝之后,张大友急忙去找冯保,到了值房之后,发现满地狼藉,冯保正脸色铁青地坐在书桌后面,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

“义父,张佑那个死瘸子太可恶了,居然……亏得您还屡屡维护于他,简直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张大受气哼哼的说道,又道:“不知此事太傅大人知道后又会作何感想?还不得被他这个不孝子给气死啊。都说张懋修不孝顺,我看这个死瘸子,犹在其上。”张太岳也是活该,自己老爹死了都不回去,看来老张家这一门儿不孝顺是一脉相传呢。当然后边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不过腹诽而已。

“行啦,现在说这些个还有什么用?那李植弹劾咱家十二大罪状,看清都是什么内容了吗?”

弹章上的内容,朱翊钧并未当众公布,所以对于具体的内容,冯保并不知情,这也最让他心中没底。

“万岁爷看的太快,孩儿就看见前边几条了,说什么孩儿和徐爵是太监李斌的亲信,本该论死,却被义父任为肱骨…说您掌管东厂,凡是罢斥的官员潜回京师者,您都收为己用,将有罪宦官置于根本重地…说您引徐爵参与批阅奏章,泄露朝廷机密,说徐爵擅入宫禁,窥伺皇上起居,探查圣母动静…又说御用监采买朱玉珍玩,您捡低劣者呈进,贵重者进入私囊。赃罚库里籍没的抄家物资,您以赝易真,将古器重宝据为己有……哦对了,还有永宁公主选婚的事……”

“什么,居然还有永宁公主选婚的事?”前边的事情冯保还没怎么在意,听到“永宁公主选婚,”却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太了解朱翊钧和两宫太后这些上位者的心思了,什么任用徐爵张大受,什么贪婪无度,这些都无法动摇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事实上,有许多事情其实都是他故意做的,这本来就是他明哲保身的一种手段--他就是要让朱翊钧知道,自己除了贪财一些,并没有其他的野心。

但永宁公主选婚这件事情之上,确实做的有些出格了,明朝的公主不被重视不假,不过,她们仍旧是皇权的代表,尤其永宁公主还是李老娘娘的亲生女儿,一旦查证冯邦瑞身患重病,等待自己的必将是万劫不复。

他快悔出心来了,不就是10万两银子吗?从哪儿弄不到?为什么要打永宁公主的主意呢?

“呃……义父,您不会已经……?”

冯保艰难的点了点头,张大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您不是说太后娘娘心情不好,过几天才提这件事情了,怎么……这下完了,这下可真的完了。”

“这不是子……死瘸子回来了吗?谁tnnd能想到那些王八蛋们会整这么一出?”冯保悔恨交加,对张佑更是恨之入骨,小兔崽子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你特娘的死在外头多好!

“现在怎么办?义父,现在咱们可怎么办哪?”张大受面色土灰,哭丧着脸问到。

冯保毕竟宦海沉浮多年,短暂的惊惧之后,渐渐地镇静了下来,恨恨地白了张大受一眼:“慌什么?没出息,天还没塌下来呢……”

他站起身来,来来回回的走动着,眉头紧锁,紧张的琢磨着对策。

张大受的心高高的吊着,忽忽悠悠的没个着落。

冯保传的他脑袋发晕,嗓子发干,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声音打断了冯保的思绪,狠狠地扫了他一眼:“咳你娘的咳?卡住鸡毛……不对……”冯保的眼眉突然挑了起来,眼睛发亮:“那梁邦瑞得的是肺痨吧?”

张大受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这可是不治之症,若不是为了冲喜,那老梁还舍不得花重金呢。”又想,死瘸子医术高明,若是肯出手,没准能治好那个梁邦瑞,只是兔崽子根本就不念旧情,巴不得置咱们于死地,肯出手吗?

“张宏那个老东西,得的好像也是肺痨吧?”

“张宏……?”张大受怔了一下,突然狂喜起来:“对对对,义父说的没错,老家伙得的也是肺痨,是被太医院新来的那个黄伯强治好的……”

“这就对了。”冯保的神色轻松了下来,转身向门外走。

“义父,您去哪儿?要去找那个黄伯强吗?”

“不,去找游七……不对,如今情势不同往日,咱家里应坐镇宫中,你去通知徐爵,要他带上重金去见游七……”

“那游七不是早傻了吗?”

冯保冷笑一声:“那都是老黄历了,他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咱家,如果咱家所料不错,治好他的就是那个黄伯强……另外你再找人去通知潞王一声,无需多说,就说咱家需要他的帮助,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

张大受连连点头,心里忍不住暗想,看来咱家和徐爵都小瞧老家伙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老家伙藏着的秘密还不少嘛。

……

“子诚,朕有点儿想不明白,按道理来说,你不应该支持重惩冯保啊?”慈宁花园内,朱翊钧开门见山。

“多谢陛下。”张佑没有马上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先道谢。

朱翊钧笑了,明知故问道:“为什么谢朕?”

“您知道的……”张佑也笑了,多谢信任嘛:“陛下不解也很正常,我是张居正的儿子,冯保又是他最坚定的政治盟友,应该全力营救他才对,怎么能落井下石呢?”

“对啊,为什么呢?”

“因为冯保确实有罪!”张佑突然慷慨激昂起来:“因为他的存在,已经成为了陛下锐意进取复兴大明的绊脚石!不把他踢开,陛下如何成为千古圣君?”说着一顿:“太傅大人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老了,思维僵化了,应该退一退了,未来,应该是咱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

朱翊钧愣住了,良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半晌才停了下来,重重的拍了拍张佑的肩膀:“朕果然没有看错你!现在你说说,应该怎么处理大伴?”

第三百章 慈庆宫

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却由于朱翊钧的犹豫,使得张诚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有点想不通,难道在万岁爷的心目中,永宁公主的位置,还没有冯保的位置重要吗?

他突然开始怀念起张鲸尚在的日子了,有个大事小情,起码还有人商量。

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忍不住去见张宏,却没想到,张宏居然不在。

“老祖宗呢?”按时间,他应该在司礼监的值房才对呀。

被张诚问话的小宦官恭恭敬敬的说道:“回公公的话,老祖宗刚走没多久,并未交代去哪里……”

“能去哪儿呢?不会是回府了吧?”张诚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谁知,等他赶到张宏的府邸之后,发现张宏居然也没在府里,这下他好奇了,老棺材瓢子到底去哪儿了呢?平常都不瞎串,关键时刻,跑哪儿去了?

张宏此刻正恭恭敬敬的站在慈庆宫外的丹墀上,他已经等了有一会子了,按照他的身份与资历,能够让他如此等待的人,已经不多了。

天气很热,即使有阴凉,汗水仍旧打湿了他的蟒袍,他的神色间却非但没有半分不耐,甚至还有些虔诚,因为他知道,里边那个美丽的女子,能够决定他的命运。

“让老祖宗您久等了,娘娘刚刚沐浴完,叫您进去呢!”陈皇后的贴身宫娥司音终于匆匆出现在了殿门口,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长相十分普通,不过眼眉十分浓密,眼角高高的挑起,显得有些冷艳。

“有劳妹妹了。”张宏客气了一句,跟在司音的屁股后走进了大殿。

陈寿儿住在东暖阁,这一点,后宫的贵人们大多如此。

盘着地龙就叫暖阁,不生火的情况下,炕上铺的凉席还是十分凉爽的,再加上屋子里摆着的冰块,一进门,就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张宏满身的躁汗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奴拜见娘娘千岁。”跪倒在地,一丝不苟地磕头,他曾是慈庆宫的管事牌子,知道哪块金砖下面是空的,用力虽然不大,却砰然有声,显得十分虔诚。

“起来吧,你岁数也不小了,用不着如此多礼。”陈寿儿比李彩凤还小一岁,由于没有生育,加之保养得宜,显得十分年轻,就是瘦了一些,瓜子型的脸上有些病态的嫣红。

她刚刚沐浴完,身上仅仅披着一件乳白色的薄纱,身姿玲珑,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有些慵懒的靠在藤条编制的躺椅上,楚楚动人的样子,饶是老张宏这刑余之人,也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暗叹一声可惜了,如此佳人却要独守后宫,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娘娘这气色可比前几天强多了,那黄御医的医术还成吧?”

“嗯,黄先生说哀家先天元气不足,肾水太弱,导致心火旺盛,夜不能寐,寐而不实……说了一大堆,症候都挺准,进了他开的方子,这几天晚上睡觉挺踏实,感觉身子也爽利的多……这还得感谢你呢,多亏你向哀家推荐黄先生,都说明威伯医术精湛,哀家瞧着,这黄先生的医术怕是不次于他呢,平谷是个好地方,地灵人杰啊!”

张宏脸上的褶子全都皱到了一起,笑的十分欣慰:“这人与人相识,都讲一个缘法,医患也是如此,老奴可不敢居功。不过黄御医医术高明倒是不假,不然的话,也治不好老奴多年的沉疴了。”

“嗯,”陈寿儿笑吟吟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对了,哀家听说今天朝会出事儿了?”

张宏没想到陈寿儿主动提到了这个话题,倒省了他的事:“娘娘您的消息蛮灵通的嘛,确实出事儿了,兵科给事中李植弹劾冯公公十二大罪状,百官附和者甚众,大家伙纷纷要求万岁爷严惩冯公公呢。”

“冯保不是不错嘛,对皇帝忠心耿耿,深得慈宁宫李妹妹宠信,即使小有过失,也犯不上激起民愤吧?”陈寿儿深居简出,很少关注慈庆宫以外的事情,虽也偶尔听到过冯保的不是,却从未放到心上去过,只以为高处不胜寒,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对他恶语中伤,是以听说居然有人公然弹劾于他,还是十分惊讶的。

“娘娘有所不知,其它的过失也就罢了,关键是冯公公不该将一个没几天好活的痨病鬼介绍给永宁公主当夫婿……”

“什么?还有这种事?永宁可是先帝爷的嫡女,天潢贵胄,谁借给他这么大的胆子,别是什么误会吧?”陈寿儿坐直了身体,花容有些变色。

“不可能是误会,这事儿京城的人知道的不是少数,不过是瞒着万岁爷跟两位娘娘吧,至于谁给他的胆子,老奴也奇怪呢,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换作老奴的话,给多少钱也不敢干啊!”

“皇帝怎么说?”

“万岁爷没有表态,只说这事下来再议便散了朝会……老奴琢磨着万岁爷肯定是顾及李老娘娘和太傅的想法,毕竟太岳病危,冯公公素来与太岳交好,若此刻重惩于他,难免要让太岳多想,于他病情无益!”

“你说的很有道理,皇帝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定然就是这么想的……时间过的可真快,哀家还记得初见太岳时的情形呢,那时候他可真是个很有风度的人,想不到居然也有病倒的这一天……对了,他病情如何了?”

“中风,半边身子不能动,这是今天朝会上张佑亲口说的,他和太岳已然父子相认,这些天一直都是他在治疗太岳。”

陈寿儿弱不可查的耸了耸眉头:“父子相认了?太岳的胆子真大……”

“怎么娘娘,可有不妥么?”张宏听着陈寿儿话里有话,顿时好奇起来,死瘸子不正是李纨和张居正的儿子吗,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没什么,哀家只是有点感慨吧,毕竟当年若不是李妹妹怀上了如今的皇帝,今日坐在皇位上的可就是子诚了。”

张宏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并未被搪塞过去,他是宫里的老人儿,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连朱翊钧都是从他这儿了解的消息。

陈寿儿的话听着没毛病,他却有种直觉,对方肯定知道些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会是什么呢?

第三百零一章 陈太后

张佑是张居正私生子的这件事情全京城的人基本上全知道,不过,知道他的母亲李纨曾经是穆宗宫女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其间隐情太过复杂,事涉绝密,陈寿儿刚才不过是一时没忍住,此刻已然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

“不说这些了,你是宫中的老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个数。”

“老奴知道的,娘娘放心吧。”张宏笑着说道,心里却有些遗憾,陈寿儿都这么说了,就算他有心想探听一番,也不好开口了。

“嗯,你这人素来稳重,哀家不过是白叮嘱你一句吧……冯宝此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这些年他跋扈的很,皇帝对他早有不满,现在,他竟然连永宁的主意都敢打,李妹妹肯定不会再维护于他……”

“冯公公的人其实还是颇有骨力的,把持司礼监多年,可谓是根深蒂固,若是贸贸然的……老奴有点担心啊!”

张宏其实挺高兴,如果连陈寿儿都认为冯宝这次难以渡过难关,那么冯保估计也就到头了。

不过他心思深沉,这样的心情自然不肯表现出来。

“你高看他了,别忘了他的权利是谁给的,只需要皇帝一句话,除非他敢造反,否则只能乖乖俯首……你觉得,他敢造反吗?”

大明还真没太监造反的先例,靖难的时候不算,那是朱棣造他侄儿的反,太监们不过是在叔侄俩之间做出选择吧。

张宏笑了:“娘娘说笑了,借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造反。”

“那不就得了,所以,你不用着急,现在司礼监里,就你资格老,只要冯保一倒,掌印的位置肯定得落到你的头上。”陈寿儿说道,她只是不想过问太多的事情罢,并不代表她傻,所以对于张宏的来意,她其实心知肚明。

张宏有些尴尬的说道:“娘娘取笑老奴了,老奴也不是着急,就是有点儿……”

“不要有怨谩之心。”陈寿儿打断张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该是你的,终归会落在你的头上,不是你的,争也没用。”

“多谢娘娘教诲,老奴醒得了。”张宏悚然而惊,深深的低下了脑袋。

“为什么不会是李文进公公接任司礼监掌印呢?”张宏走后,司音有些不解的问道。

陈寿儿说道:“亏你还在宫中呆了这么久,司礼监掌印之位,历来由本监升转,诚意伯虽然是皇帝的亲舅舅,却一直在御马监当差,如果皇帝还没亲政的话,倒还有点可能,现在嘛,就算皇帝想提他做司礼监掌印,那些外臣们怕是也不答应。”

“为什么?孟冲不也当过司礼监掌印么?”司音说的是冯保之前的司礼监掌印。当时高拱为内阁首辅,而冯保是东厂提督,按照道理来说,应该由他当掌印,高拱却仗着穆宗宠信,推荐掌管尚膳监的孟冲当了司礼监掌印,惹得冯保怨恨,这才和张居正联手将他赶回了老家。

“那是特例,太岳不是高新郑,当今皇帝也不是先帝爷……说句不敬的,今上比起先帝爷来,可是有主见的多。”

说着一顿:“对了,张太岳致仕,首辅之位,由谁接任?”

“张蒲州。”

“那诚意伯就更不可能了,若是哀家所料不错,这次张宏是一定要掌印司礼监了。”

“张公公是您的人,他能当司礼监掌印,对咱们也有好处,娘娘,要不要您也去帮他说说话?”司音说道。

陈寿儿迟疑了片刻:“算了,还是不用了,哀家的身份,老老实实的养老就最好了,说话太多,容易招人反感。”

“太谨慎了吧?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

“你不懂,不是哀家谨慎,你没看到吗?皇帝迟迟没有宣布南京守备太监的人选……最复杂的就是人心了,他毕竟不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小心无大错。”

李太后已经很少动怒了,听说冯保夸的天花乱坠的梁帮瑞居然是个痨病鬼后,却把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最喜欢的汝窑瓷杯都摔了个粉碎。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别说了,立刻去将冯保叫来,哀家要问问他,如此狗胆包天,眼里还有哀家么?”李太后咬着银牙喝道,夏荷吓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劝,急忙向暖阁外走去,心里嘀咕,完了完了,冯公公这次可捅马蜂窝了……

匆匆出殿,没留神正撞上一人,夏荷反应不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慌里慌张的,天塌了么?”李文进不满的声音传来,接着是朱翊钧的声音:“小丫头头还挺硬,差点被你撞的背过气去,你没事儿吧?母后呢?”

他心情不错,居然一点都没生气,李文进不禁诧异,瞥了笑眯眯的张佑一眼,这小子,跟皇帝说了些什么?怎么哄的这么高兴呢?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万岁爷来的正好,快去劝劝娘娘吧,娘娘让奴婢去叫冯公公呢!”

夏荷的魂儿好悬没被吓飞,回过神来,急忙爬起来叩头。

朱翊钧略一迟疑:“你先下去吧,不忙着叫冯保,朕先进去劝劝。”

李文进瞪了夏荷一眼,跟在朱翊钧后边进了殿,张佑则冲她笑了笑,悄声道:“别担心,义父要罚你就跟我说。”

“多谢伯爵爷!”

“谢什么,兰琪总念叨你呢,有空了去看看她,知道么!”说着一笑,迈步进了大殿。

“姑姑真有福,伯爵爷真是个好人。”夏荷有些感慨,嘀咕两句,开始为难,要不要通知冯保一声呢?

内东厂厂公的值房内,冯保有些坐立不安,他本来在司礼监,来到这儿之后,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可弟弟冯佑跟侄儿冯邦宁他们过来撒了半天野,非闹腾着要去找李植算账,好不容易喝止他们,打发他们安生回府,他这好不容易定住的心神却再次焦虑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匆匆出门,贴身伺候的小宦官忙问去向。

“去惜薪司……你留下,张大受和徐爵若是回来,让他们在这儿等着咱家。”

第三百零二章 釜底抽薪

徐爵怀里揣着一大叠子银票来到了游府,叫门之后,一名小厮迎了出来,一见是他,有些惊讶的说道:“咦,这不是樵野先生吗?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徐爵回头指了指手里拎着桃酥和果篮的跟班儿笑道:“我来看看楚滨先生,早就该来了,忙忙叨叨的,一直也没顾上。楚滨先生的病好些了吧?”

“还是老样子,”小四感慨地说道:“还是您老人家仁义,打从我家老爷得病之后,您还是头一位来看他的呢,您且稍等,容小的回禀一声。”

说着他好像生怕徐爵生气,又解释道:“老爷得病之后,夫人不愿意让他见外人,不过您老人家是他的好朋友,夫人应该不会拒绝。”

小厮匆匆的进去了,徐爵隐隐有些生气,不过如今有求于人,也只能暗自隐忍。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没多久,小厮终于重新出现在大门口,满脸歉意地说道:“对不住了樵野先生,让您久等了,夫人同意您去见老爷了,请您随小的来吧。”

“想见见楚滨先生,还真不容易啊。”徐爵一边跟着小厮进大门,一边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道。

“樵野先生您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如今痴痴傻傻的,换个别人来,我家夫人,还真不会让他去见老爷。”

徐爵心头微动,老家伙的消息准确不?可别白跑一趟,想着问道:“对了,听说太医院新来的黄御医住在贵府,可有这回事儿吗?”

“您说的是黄先生吧,她是夫人托人从平谷请来的名医,确实一直住在府上。”

“哦?现在他在吗?”

“您来巧了,还真在,每天这时候,都是他给老爷诊脉的时候……黄先生可了不得,医术厉害着呢,司礼监张宏老公公多年的陈疾就是被他治好的,听内宅的小翠说,迟早他也能把我家老爷治好。”

小厮显摆道,打从游七被张居正赶出家门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扬眉吐气过了。

他太怀念游七还是楚滨先生的时候了,那时候游府的大门可谓门庭若市,一般的官员来了,他连正眼儿瞧都不正眼瞧,哪像现在,门可罗雀,好几天都见不到个人毛。

张居正还是给游七留着面子,在小厮这种小人物的心目中,一直感觉,只要自家老爷好了,照旧还是张府的管家。

他只盼着,张居正别死了就好。

游七坐在书房前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朵蔫球不拉的小黄花儿,目光呆滞,徐爵进院,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是黄伯强微笑着起身迎上前,抱拳躬身,恭恭敬敬的给徐爵见礼:“下官黄伯强参见樵野先生。”

“您就是黄先生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徐爵急忙将黄伯强搀了起来,提着的心落了地,总算见到黄伯强了,游七是真疯还是假傻,他才不在乎呢。

黄伯强冲小厮挥了挥手,小厮急忙退了出去,徐爵的伴当也将桃酥果篮放下,跟他出院儿,将院门也给轻轻带上了。

“樵野先生高抬卑职了,先生二字可当不起……您请坐,卑职去给您沏茶。”

“不用麻烦了,我看看楚滨先生就走……游兄,游兄……游兄还真是病的不轻,连我都不认识了。”

“游老爷这是被人用阴毒手法伤到脑子了,现在还强点,卑职刚来那会儿,连走路都不会了。”

“这么说,还真是那张子诚下的毒手?”

“人家是堂堂的明威伯,没凭没据的,咱们可不能瞎说。”

徐爵打了个哈哈,笑道:“也是,不过就是瞎议论吧,我与游兄情同手足,实在是替他打抱不平啊……听说黄先生也是平谷人?还和张子诚是素识?”

黄伯强的眼睛微眯:“说来惭愧,当初在定远伯府上,卑职确实技不如人,险些害了定远伯的性命,要不是明威伯出手,卑职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京城是个大染缸,他本就是聪明人,如今整日里和那些老狐狸们厮混,已经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了。

游七突然将手中的黄花丢在了地上,小孩儿一般嚎啕大哭起来,黄伯强急忙哄他:“不哭不哭,怎么了?”

“花死了,花死了,花死了……”游七哭的突然,停的也突然,喃喃的重复这一句,好像亲爹死了似的,听的徐爵一个劲儿的暗骂晦气。

黄伯强从旁边花池内又摘了一朵花递给游七,他破涕为笑,然后端详着黄花,重又发起了呆。

“游兄病的不轻啊!”徐爵说道,看来老东西消息有误,哪里治好了,根本就是个傻子嘛。

“是啊,卑职一直在尽力帮游老爷治疗,可惜见效甚微……不说这些了,恕卑职直言,您老人家今日过府,应该不光光是来探望老爷吧?卑职听说,今天朝会上有人弹劾老祖宗,有什么需要卑职帮忙的么?”

这人挺会来事儿的嘛!

徐爵暗赞了一声,顺坡下驴:“既然先生主动提起来了,我也不瞒先生,今日过来,其实就是来见您的……”

游七的眼眉挑了挑,有些疑惑。

“哦?卑职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微末御医,何德何能……您尽管吩咐就是,只要卑职能帮的上忙……”

“这事还非得先生您出马才成……先生放心,不白让您出手,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您请收起来……”

“这是……?”黄伯强被徐爵掏出来的那一叠银票吓了一跳,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您太客气了,还没说什么事儿呢,这么多钱,卑职都被您吓坏了。”

“倒是我唐突了,”徐爵将银票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其实挺简单,我就是想求先生帮我一个朋友的孩子瞧瞧病,嗯,和张宏张公公的病差不多,您连张公公都治好了,肯定没问题。”

游七恍然大悟,本来他还以为徐爵是来求自己的,毕竟自己掌握着张居正的许多把柄,这次冯保遭人弹劾,张佑非但不出手相助,反而落井下石,若有了张居正的把柄,没准儿能逼的张佑改口……

看来老子想多了,冯保打的居然是黄伯强的主意,这是琢磨着釜底抽薪呢,要不要帮忙?老家伙还能撑过这道关口么?

第三百零三章 为何不救冯保?

黄伯强亲自将徐爵送出了大门,目送着他上马离开,刚要回去,忽听巷口传来徐爵一声惊呼,骂骂咧咧地嚷叫起来,急忙张目望去,发现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伙儿身穿明晃铠甲的军士,将徐爵和他那伴当围了个严严实实,徐爵破口大骂,十分的愤怒。

不过他的声音很快戛然而止,透过人群的缝隙,黄伯强瞧得清楚,高贵的樵野先生被人从马上拽了下来,包粽子似的捆了个结结实实,嘴巴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他惊得目瞪口呆,匆忙转身进了大门,一迭声的吩咐看大门儿的小厮:“赶紧关上,赶紧关上。”

小斯也看到了那边的动静,面色苍白,一边插门,一边问道:“那都是谁的人啊?怎么连樵野先生都敢绑?胆子也太大了吧!”

黄伯强靠着大门,心脏兀自狂跳不止,心有余悸的说道:“瞧着像是天兵营的人,看好大门,谁来也别开。”

小厮拼命的点了点头:“小的知道,小的知道……黄先生,不会连累到咱们府上吧?樵野先生刚出门就被抓住了,这tnd也太吓人了吧。”

黄伯强没有搭理他,而是深呼吸一口匆匆向内宅走去。

“你说什么?徐爵被抓了?”游七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没错,抓他的人,好像是天兵营的……看来这次冯保是真的要完啊,这些银票,要不要……?”五万两啊,真要还回去,黄伯强还真有点肉疼。

“还什么?怎么还?人都被天兵营抓走了,莫非要把这些银票送给张让不成?”游七有些烦躁的说道,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儿,忽然驻足笑了起来,黄伯强被他笑蒙了:“”游兄,您这是……?”

“我是笑老天爷还真是公平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冯保那个老狐狸,终于也走到这一天了,他可是和张居正穿一条裤子的,他若坏了事,日后咱们对付起张居正跟那个死瘸子,怎么也比现在要轻松一些吧。就只是可惜了,本来我还琢磨着拉他一把,毕竟他此刻肯定恨极了落井下石的死瘸子……谁能想到,万岁爷的动作居然这么快呢?还用了天兵营的人,这是对别人不放心啊。”

“游兄说的不错,我只是怕,万一徐爵说起,咱们收了他的银子……”

“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才不会说呢,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能跟慈庆宫陈老太后说上话的主儿,他还指着你帮他出力呢……这样吧黄兄,你受点累,去见见那位梁邦瑞,看能不能治,不能治也就罢了,能治得话,千万帮他好生诊治一下。刚才你也听说了,咱们猜的不错,那弹劾冯保的罪状当中,果然涉及到了永宁公主的婚事,这才是最致命的,反正咱们也收了银子,如果能把那梁帮瑞治好,没准儿还能帮冯保脱罪也说不定。”

黄伯强点头应了下,游七又道:“对了,张蒲州荣升首辅,你备一份儿重礼,抽空到他府上。”

“嗯,”黄伯强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你就一直这么隐在幕后吗?”

游七点了点头:“幕后有什么不好?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和死瘸子抗衡,你如今是张宏跟陈太后的红人儿,好好混,迟早有一天,咱们能报仇雪恨。

黄伯强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游兄,我会努力的,你歇会儿吧,我先去看看那个梁帮瑞。”

出宫之后,张佑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见张居正。

已是傍晚,张居正睡了半天,显得十分精神,一边吩咐张若萱帮张佑倒茶,一边问道:“听若萱说,永亭张大受徐爵他们都被抓起来了,这里边,你出力不小吧?”

冯保字永亭,不过普天之下,敢直接称呼他这个字的,绝对屈指可数。

张佑接过茶盏,轻拍了若萱的手背一下,动作十分自然,若萱的心却漏跳一拍。

“什么都瞒不过您,确实是我撺掇的陛下,不然,一时间他还真下不了决心。”

“老夫最关心的还是一个问题,你明知道永亭和我的关系,为何非但不出手相助,反而要落井下石呢?”

张居正的口气仅仅是好奇,一点指责的意思都没有。

张佑暗吁了口气:“我要说我是在帮他,您信不信?”

“你也认为他这次过不去了吗?”张居正轻叹了一口气,张若萱在旁边接话道:“这事儿我跟父亲议论半天了,父亲说你这是在帮助冯公公,我还不相信,想不到还是父亲了解你。”

张佑诧异的望了张居正一眼,说道:“原来您早就猜到我的用意了,亏我还担了半天心……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此天地之常数也,您老人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怕大祸临头,何况冯公公了,这些年他做的那些事情……说他罪恶滔天都不为过,尤其这次,他竟然打起了永宁公主的主意……”

“永宁公主?”张居正也不知道具体的弹劾内容,闻言十分惊奇。

张佑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儿,京城有个富商,儿子叫梁邦瑞,得了肺痨,估计是救不活了,便把主意打到了永宁公主的头上,琢磨着来冲一场大喜,没准能救好他儿子,便救不了,也能攀个高枝,混个皇亲国戚,于是就把木钟撞到了冯公公那儿……”

“永宁公主可是李娘娘的嫡女,永亭这胆子也太大了。”张居正被惊呆了,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啊。

张若萱也吃惊地捂住了小嘴,心说这冯公公的胆子真不小,就算我朝对公主不太重视,可人家毕竟也是金枝玉叶啊,居然将痨病鬼介绍给她,这眼里还有太后娘娘和陛下吗?

“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站出来替他开脱的,他跟您不一样,您律己甚严,他不行,太贪财了,还有那些兄弟子侄们为虎作猖。你想想,徐爵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在皇宫中对着宫女破口大骂,据说还偷看过贵人们洗澡,冯保的兄弟和侄儿胆子更大,连皇帝选的秀女都敢截下来做小妾……这一宗宗,一件件,哪一件不是要脑袋的事情?以前陛下年幼也就算了,如今陛下已经到了冠龄,他尚不知收敛,他还真以为自己是顾命大臣,陛下就不敢动他吗?”

第三百零四章 为什么没有找过我们母子?

张佑说的事情张居正其实心知肚明,有很多事,他甚至还帮着冯保遮掩过--政治盟友嘛,官场之上想要有所成就,很多时候,就不能以是非为准绳。

比如说海瑞,那绝对是道德上的一个完人,可是给他一个松江知府他都干不好,所以说,德行和能力其实往往不成正比,两相选择的话,他宁愿选择后者。而这,也是他饱受诟病的根本原因。

张居正有些走神儿,醒悟过来,不免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呢?不说他了,你跟陛下有谈到司礼监掌印的继任人选吗?这个职位太重要了,若是落在一个庸人的手里,对咱们大明朝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知道,本来我是向陛下推荐我义父接任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的,不过陛下没听我的。”

张居正微笑着打断了张佑:“我朝吸取前朝教训,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历任皇帝的心目当中,这种观念已然是根深蒂固,不然的话,当初太后娘娘听政的时候,早就将你义父提为司礼监掌印了,又哪里轮得到冯保?”

张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也是后来才想通这点的,陛下决定让张宏接任司礼监掌印,田义接掌东厂,仍兼任内宫监掌印,至于遗留下来的文书房管事这个职位,是我推荐的人选,陛下采纳了。”

“谁?”张居正问道。

“坤宁宫的陈矩。”

“有点耳熟。”张居正沉思了一下:“想起来了,他义父是高忠吧?当年俺答汗打到京城,高忠带领宦官守城,立下了汗马功劳,深得世宗信任……”

“太傅大人好记性,确实是高公公的义子,帮过我一个小忙,人不错,挺仁义的。”

“你若说不错,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张居正说道,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失踪那几天,张诚亲自带着重礼过来,目的是格物所提督那个位置……”

“这个老东西。”张佑稍微一琢磨,便明白了张诚的用意,忍不住恨恨的骂了一句,问道:“您怎么答复他的?”

“我让他把东西拿回去了,格物所是你的心血,你平安无事也就罢了,万一……我早就想好了,宁可解散了它,也不会让它落在别人的手里。”

说这话的时候,张居正简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张佑突然间就沉默了,他能感受到张居正的决心,这让他心中某些坚硬的东西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是的,他确实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承认了和张居正的父子关系,但那确是不得已,而非出自他的本心。可听了张居正这一句话后,他突然感觉,有一个张居正这样的父亲,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没有找过我们母子?”

张佑突然问道。

张若萱心中一惊,有些不安地低下了脑袋,这个问题太诛心了,她也曾经无数次的猜测过父亲的心思,得到的答案却很难让她接受--假如张佑不是这么出色的话,也许父亲早就忘了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吧?

她相信,张佑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不然的话,就不会对于父亲有那么多的抵触了。

终于还是来了,对于张佑这个问题,张居正一点也没有吃惊,他已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场景,他明白,这个问题,迟早会从张佑的嘴里冒出来。

可他仍旧无法回答,有些真相,只能永远的埋在心里。

当然,他还是有答案的,这个答案,早就准备好了:“不是我不想,是我不敢呐……你的亲生母亲叫做李纨,我想这些你一定早就搞清楚了吧?但你一定不清楚,你的出现,最初其实是为了帮助先帝争夺储位,换句话,假如不是李娘娘生下了当今皇帝,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你!”

“什么?”张佑彻底惊呆了,失神之下,猛然站起,将旁边的茶盏都碰翻在地,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张居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若萱更是不堪,俏脸苍白,望着床上半躺着的张居正,再看一看张佑,恍然间有种做梦的感觉。

张居正幽幽叹了一声,仿佛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继续说道:“本来不该告诉你的,太后不允许……现在你明白了吧?你虽然是我的儿子,可是你的生死,却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怪不得李文进明明爱母亲爱的要死,却从来没有报复过张居正。怪不得李太后对自己这么好,甚至有的时候,连朱翊钧都有点吃醋。怪不得今天自己亲口承认了和张居正的父子关系,现在见面,他却连问都不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闹了半天,自己不过就是个备胎,还好李太后不是那种心狠女手辣的女人,不然的话,自己恐怕根本就没有从娘胎里出来的机会吧?

他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横在心头的疑惑终于解开,按说应该高兴才是,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淡淡的失落。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激李娘娘呗?”

张居正郑重的点了点头:“当然!李太后是我见过的心地最善良的女人,不然的话,你根本就活不到现在,更不可能拥有如今的身份地位,这当然和你的才能有关,不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源自她的善良。”

“原来这其中居然有如此曲折的隐情……子诚兄,你就别怪父亲了吧,他的肩膀上不光担负着咱们大明朝,还担负着张府上下一家老小,他也是被逼无奈啊。”

“嗯,”张佑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消息太突然了,我想一个人静静。”说着也不管二人的反应,快速向门外走去。

“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呢,怎么就……唉!”张居正叹了口气,叫住了想要追出去的若萱:“让他去吧,这种事,搁在谁头上也不可能马上接受!”

张若萱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张佑刚一出门,便见一道黑影自院门口一闪而逝。

糟糕!他顾不得再矫情,真气运转到极致,身如离弦之箭,迅速向院门口掠了过去。

门外是一个小池塘,四周种满了低矮的灌木,此刻天色已暗,树影婆娑,张佑找了一圈,并未找到什么可疑的人影,倒是有只野猫从树丛中窜了出去。

莫不是刚才眼花了吧?他有些怀疑起来,别说,张居正的消息太石破天惊,心神失守之下看花了眼也很正常。

第三百零五章 李烁的回忆

夜深人静,李烁摸黑在自己的屋子里将一枚枚的铜钱从地上捡起来穿在红绳子上,待五十枚一枚不落的全部捡完,却仍旧没有困意,只能将铜钱重又洒落在地上,重复刚才的动作。

这种打发漫漫长夜的方法是学自杨颖那里,这几年日子过的苦,以前的铜钱早就花了,如今日子终于好过了,她才又把这方法重新捡了起来。

前段时间,兰琪无意中撞破了她的这种举动,后来听兰琪说,那丫头居然将这个法子教给了太后娘娘,令她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又如何?再高贵的身份,也难捱那孤独清冷的夜晚。

外头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李烁支楞起耳朵,心中疑惑,这么晚了,子诚怎么回来了?

沉吟片刻,将捡了一半的铜钱放在枕头下,她套上袄裙,又披了一件马夹,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前些日子她干娘回平谷了,张佳琳又回了自己的家,院子里便只剩她和兰琪以及另外两个丫鬟居住。

兰琪的窗户黑洞洞的,里头寂静无声,想来那丫头早已进入了梦乡。

李烁隐隐有些羡慕,到底还是年轻好啊,至于那两个丫鬟就更别提了,一个比一个睡觉死,打雷都未必能把她俩惊醒。

吃得饱,睡得香,本来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惜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张佑的院门没关,他好像很少关门,也不用丫鬟伺候,更别提书童什么的,别人或许感觉奇怪,李烁却很欣慰,这说明,哪怕地位身份不同了,他却并没有忘本。

“母亲,您怎么还没睡?”

李烁哆嗦了一下,嗔道:“这么晚了,你不进屋休息,怎么跑那儿躺着去了?”

原来张佑并未进屋,而是躺在树下的躺椅上。

“饿了,老钱去张罗吃的了,等他呢。”

“少爷好口福,还有半只肘子呢,难得你有空,老奴陪你好好喝一杯……咦,夫人?您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呀?”

李烁脸上一烫:“迷迷糊糊的听见子诚说话就被惊醒了,过来看看,你俩喝吧,我回去睡觉了。”

“别,好些日子没跟母亲聊天儿了,老钱,你把东西撂下,回去歇着吧,我跟母亲说说话。”

听张佑这么一说,钱倭瓜急忙答应,将手里的酒壶酒杯肘子花生米等物一样样放在张佑旁边的石桌上,招呼一声,转身出了院子。

“娘,您坐。”张佑已经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搀着李烁坐在旁边的石凳子上,自己也挨着她坐下,捻起一枚花生米丢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一边执壶斟酒:“来,咱娘俩喝一杯。”

“你这是想起什么了,怎么想起喝酒来了?娘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太傅大人那里没事儿吧?”

“还那样吧,一时半会儿的,是别想好利索了……来,娘,干杯!”

张佑端起酒杯来,跟李烁碰了一下,然后一一饮而尽,动作十分洒脱,可惜他不擅饮酒,动作太急,不知怎么呛了嗓子一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李烁被唬了一跳,酒也顾不上喝了,匆忙起身走到他的身后,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埋怨:“又不会喝酒,你说你逞什么能……是不是有心事,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李烁的话让张佑再也无法撑下去了,满腔的委屈,突然间爆发了出来,扭过身来,一把搂住了李烁的腰,脸颊紧紧贴着她的小腹,又似梦呓又似嘲讽的说道:“我刚知道,咱娘儿俩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啊,李彩凤稍微心狠一点儿,早就没咱娘儿俩的事儿了。”

李烁从未和成年男子如此亲密的接触过,熟悉当中又透着一丝陌生的男子气息激得她浑身滚烫,一颗心如同去了嚼头的烈马一般,仿佛稍不留神,就要从胸腔当中冲出来。

她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可惜张佑抱得太紧,并没有挣开,紧接着,她便听见了张佑的话,异样的感觉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了下来。

她忽然忆起了自己的身份,迟疑了一下,伸手抱住了张佑的脑袋:“太傅大人终于告诉你了吗?傻孩子,这就是咱们娘儿俩的命,不要有怨言,他们也是不得已呀。”

李烁的小腹十分柔软,中间只隔着一层轻薄的湖纱,带着体温的幽香直往张佑的鼻孔里钻,这让他猛然升起了一股犯罪的感觉,本该马上松手,却将手下意识的往下挪了挪,正好落在高高翘起的屁股上。

李烁并未多想,虽然屁股上的手让她再次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说话啊,你可别让为娘担心。”

“我……”张佑突然清醒了过来,悚然而惊,触电般松开了李烁:“对不起,我……我只是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能跟我说说我母亲的事儿吗?”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李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到旁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幽幽地开了口:

“你娘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最温柔贤惠的,她与世无争,从来就没有其她宫女的那些痴心妄想,我和她一见如故,又都姓李,便缠着她结为了姐妹。”

张佑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李烁和李纨居然不是亲生姐妹,不过他并未出声打断,而是继续用心的听着。

“你母亲是通县人,还没进入裕王府的时候就认识你义父,两人两情相悦,谁知道你母亲居然无意间被当时王府的太监张鲸看到了,惊为天人,打听到您母亲是个孤儿之后,便硬生生带进了裕王府,那个时候李太后虽然已经被裕王宠幸,却还仅仅是个侧妃,虽然有心帮助你义父,却惹不起张鲸……后边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你义父为了能和你母亲长相厮守,便……再然后,裕王与景王争夺储君之位,当时裕王的侍讲张居正给李太后出了个主意,让她从裕王子嗣上想办法,这种事情自然不好跟裕王明说,于是李太后只能跟当时的王妃如今的陈太后商议,得到了她的支持,最终,这件重任便落在了始作俑者张居正的头上……”

“裕王没有宠幸过我母亲吗?不是说张鲸惊为天人么?”张佑十分疑惑,终于忍不住开口。

第三百零六章 申时行的担心

“这个嘛,可能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你母亲虽然长的漂亮,先帝爷却好像并不喜欢,从未宠幸过她。”

“后来呢?”张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可李烁的话好像也没破绽,便只能认为本就如此了。

“你母亲怀胎五月的时候,李太后怀上了当今陛下,不过当时无法确认男女,直到两个多月后,老太太……也就是杨颖,当时她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女医,尤其擅长儿科与妇科……她确认了李太后腹中是龙种,于是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李太后便命人给你母亲服下了催产药……”

“然后呢,母亲难产?”怀胎七月,以如今这医疗条件催产,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大,虽然明知道李纨的结局,听到李烁说到此处,张佑的心仍旧紧了一下。

李烁沉重的点了点头:“不等把你生出来,你母亲就大出血断了气,也算你命大,命不该绝,往出拉你母亲尸体的时候,正好被老太太看到,她察觉到了你的心跳,开膛破腹,将你从你母亲的肚子里取了出来。”

剖腹产啊!这都活了下来,果然是命大啊,张佑又是震惊,又是感慨。

李烁并不知道张佑想什么,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便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她是宫中的老人儿,深知权利斗争的残酷,同时,她也是你母亲怀孕的知情者,生恐李太后知道你活下来之后会对你下毒手,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老还乡,正好当时为娘也生了一场大病,她就顺便将我也要了走,再然后,她治好了我,于是,我就成为了你的母亲……嗯,你的脚就是催产药落下的后遗症。”

“娘,苦了您了!”想想为了自己李烁将最好的年华都搭了进去,张佑突然跪到了她的面前。

“为娘不苦,你很争气……”嘴里说着不苦,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苦吗?那些苦难的日子简直让人不想回首,可望着张佑跪在面前,她突然就觉得那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都有了意义。

“娘,您岁数还不大,遇到合适的……”

李烁勃然变色:“臭小子,说什么呢?我若真有嫁人的打算,还至于等到现在?”

“可现在孩儿已经长大了,您之所以一直不嫁人,不就是放心不下孩儿吗?”

“行了,别说笑了,都知道我是你母亲,老了老了还嫁人,日后你还怎么抬的起头?”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啊,我已经连累过你一次了,再不会让人戳你的脊梁骨了……娘知道你也是好意,不过我真的已经习惯了。”李烁说着一顿,神色一缓笑道:“再说了,为娘都这么老了,就算想嫁人,谁看的上啊?”

“谁敢说你老我抽他!”张佑立眼说道,李烁扑哧一笑:“哪有你这么霸道的?本来就老了嘛,还不让人说啊。”

“您真的一点都不老,要不是您是我母亲,我……”张佑忽然住口不说,李烁却明白他未尽的语意,脸一热:“行了,别瞎说了,天也不早了,早点睡觉吧。”

说着起身向外走去,张佑也觉得刚才有些唐突,尴尬的很,没敢再多留她,起身将其送了出去。

“回去吧,不要多想了,记住一句话,就算有一天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我也永远是你的母亲。”

“嗯!”张佑体会到了李烁说这话的良苦用心,重重地点了点头,张开双臂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这才放她离开。

肚子咕咕的叫了一声,张佑回去狼吞虎咽的大吃了一番,回屋上床,心情一片放松,很快就进入了定境。

有人却仍旧无法入眠。

送走张学颜和曾省吾时,天已三更,申时行却仍旧没有困意,回书房看了会儿公文,一句都没看进去,索性出来,趁着夜深微凉的风去后花园散步。

申婉儿的绣楼就在花园旁边,二楼的窗户仍旧亮着光,窗外走廊内,申婉儿一袭白衣,斜倚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申时行瞧得清楚,忍不住轻声咳嗽了一声:“婉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您这不也没睡吗?”申婉儿回过神来笑道。

“几位大人刚走,为父这是错过困头了……索性你也是不困,下来陪为父走走吧。”

申婉儿答应一声回了屋,很快就听楼梯传来噔噔的脚步声,不大工夫,她便微微喘息着跑到了申时行的面前。

“怎么还不睡?”申时行又问了一句。

“不困,睡不着。”申婉儿学着申时行的样子,倒背着手跟在他的旁边,却无论如何没有申时行的派头,反而显得十分俏皮。

她瘦了些,不过精神状态倒是不错。

“他不是都回来了吗?今天还大出了一场风头,怎么还睡不着?”

“他?谁啊?”

“不承认也没关系,为父却是为了他而失眠!”说到此处,申时行突然叹了口气。

“因为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支持重惩冯保?”申婉儿俏脸有些发烫,幸好天色很黑,倒也不怕申时行发现。

“不装了啊?”申时行揶揄了一句,突然停下来语重心长的说道:“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也承认,他确实是个人才,可为父还是想劝你一句,不要有非分之想,不然最终受伤的只能是你自己。”

“哪有啊?女儿才看不上他呢,再说了,堂堂内阁次辅的女儿,总不能给人家做小吧?女儿只是很好奇,他为什么要支持重惩冯公公呢?他可是公开承认了和太傅大人之间的父子关系啊!”

“别说你好奇,为父也很好奇啊,按照道理来说,就算他不出手相助,也不应该落井下石啊?”

“肯定有原因,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或许,他纯粹就是认为冯公公确实应该受到严惩吧,别忘了,冯公公一系这些年嚣张跋扈,可着实没办什么好事……”

“他张子诚就不嚣张跋扈了?假传圣喻,当街杀人,踹司礼监秉笔,杀慈庆宫宫女,他有能力不假,可所做恶行却也是罄竹难书,张冯之党交到他这样一个人的手里,为父实在是不放心啊!”

“交到他手里?怎么回事?”申婉儿俏目圆睁,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三百零七章 冯保的结局(一更)

“下午为父跟户部的张大人,刑部的潘大人,以及工部的曾大人一起去太傅府来着,除了看望太傅大人之外,主要还是想就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征询一下他的意见,他的身体很虚弱,没有多做评论,只叮嘱我们,日后有什么事情,最好多征询一下张佑的意见。”

申婉儿恍然大悟:“太傅大人的意思,他致仕之后,子诚兄就是他的接班人呗,嗯,或者也可以称为代言人,对吧?”

申时行沉重的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太傅大人怕是高看张佑了,再有本事,毕竟太年轻,缺乏最基本的政治觉悟--张蒲州一直对太傅大人阴奉阳违,如今荣升首辅,有冯公公牵制着还差点,他却非但不帮忙,反而落井下石……看着吧,冯公公一下台,接任司礼监掌印的必定是张宏,此人和张蒲州暗地里过从甚密,只要他俩连起手来,可就没我们这些人的好日子喽。”

申婉儿虽是女子,可自幼耳熏目染,对政治并不陌生,闻言一惊:“那怎么办?要不要女儿明天去见见子诚兄,对他晓以利害,劝他改变主意,他对今上的影响力可不比太傅大人差!”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子诚兄太刚直了,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根本就没有对错可言……”

“观点斗争是假的,阵营对立也是假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斗争才是真的,他太年轻了,自幼也没有受过这方面的熏陶,太天真太幼稚,根本就不明白,在权利的舞台上,一味的执着于原则本来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权利斗争不需要原则,如果非得要一个原则,只能是无论是非对错,一切从切身利益出发。”

“那明天一早女儿去见见子诚兄,他为人聪明,一点就通……”

“晚啦,他已经表态了,尤其是在那样的场合,政治斗争确实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朝令夕改却也无法取信于人……罢了,那都是他张佑自己的事情了,为了我张冯一党的前途,你试试也成,权把死马当活马医吧。”

申婉儿点了点头,心说子诚兄这一次的表现确实有点失水准,也就怪不得父亲对他失望了。可是能够在大是大非面前坚持原则,这才更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确实晚了一步,申婉儿根本就没来得及去见张佑,便传来了宫中人事变动的消息,时当清晨,一家人正在吃早点,听吴妈详细的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父女俩同时停箸,对视苦笑。

就在所有人尚处在震惊当中之时,内东厂,关押冯保的点心房之内,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罪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冯保没有想到朱翊钧居然会亲自来看自己,本就提着的心,不禁愈发惶恐起来,自己这条老命,不会真的走到头了吧?

“平身吧!”朱翊钧穿着黑色的龙袍,头戴乌纱金丝翼善冠,倒背着手站在那儿,渊停岳峙,气度不凡。

冯保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冲朱翊钧旁边的张佑拱了拱手:“久违了明威伯,咱家刑具在身,不能全礼,还请伯爵爷恕罪!”

他的语气十分恭敬,不过浓浓的怨气却根本就不加掩饰,既然昨夜天兵营官兵来到时没有反抗,如今不过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最多也不过就是一死,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朱翊钧皱了皱眉,张佑却好像一点都不生气,笑嘻嘻的说道:“老祖宗太客气了,小子何德何能,可当不起您老人家如此大礼。”

冯保哼了一声,不想再看张佑,感觉他的笑脸实在是可恶至极。

“浙江道监察御史王国上书弹劾大伴,列举了你欺君误国之罪十条,说你罪大恶极,应按法律重处。”朱翊钧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犹如一台冰冷的机器一般,只有张佑才能隐隐感觉到当中的那一丝隐藏极深的快意。

“老奴罪该万死,”冯保面色如土,双膝一软,重新跪了下去,以头抢地,连磕三个响头,悲声说道:“只求陛下看在老奴伺候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来世老奴定结草衔环,以报陛下大恩。”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人都是感情动物,冯保的话,让朱翊钧不禁想起了很多事情:这个老东西或许十恶不赦,或许罪恶滔天,可他对自己的忠心,却也是毋庸置疑的,若不是他挡了自己的道,从本心来讲,朕又何尝愿意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呢?

“陛下--”冯保的心沉了下去,不知怎么触动了伤情,居然伏地痛哭了起来。

朱翊钧摇了摇头,这还是那个威风凛凛不时指责自己的大伴吗?他不想再看下去了,冲张佑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行啦老祖宗,别哭啦,陛下都走了。”感觉朱翊钧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之后,张佑笑眯眯的说道。

冯保身子一僵,直起身来一看,果然没了朱翊钧的踪影,不禁恶狠狠的瞪着张佑:“现在你满意了吧?”

“看来冯公公是将帐都算在了张某头上啊……”

“难道不该算在你的头上吗?凭你对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影响,但凡说些好话,咱家能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咱家十分奇怪,你真的是张太岳的儿子吗?咱家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现在好了,张蒲州当了首辅,张宏那个老东西接任司礼监掌印,你就等着这俩人狼狈为奸,挨着头的收拾你父亲的人吧。”

张佑笑了,笑得十分开心:“谁说你要死了?刚才你说我对陛下很有影响力,知道原因吗?因为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从他的角度考虑。实话跟你说吧,陛下对你不满已久,就算没有李植弹劾,迟早也会收拾于你,如今不过是提前罢了。恶因早已种下,我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好在昨夜你没有反抗,不然的话,刘瑾便是你的榜样……好好的去昭陵当你的掌印吧,这是我所能够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昭陵掌印?”冯保瞪大眼睛瞅着张佑:“别人呢?”

第三百零八章 怪异的客人(二更)

“你都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惦记别人?”张佑失笑:“罢了罢了,反正迟早你也要知道,提前告诉你也无妨,你的那个樵野先生本就是在逃人犯,如今更是永宁公主婚事的主谋,罪在不赦,昨天夜里已经杖毙;张大受助纣为虐,贬为小火者,发明孝陵种菜,今晨已然动身,至于你的兄弟子侄们,一个个也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不过陛下仁慈,念在你昔日功劳的份上,尽夺其职务,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冯保长嘘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够活下来,总比死了的强。

“老祖宗,”张佑忽然又改变了称呼,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您是家父的挚友,也是他改革的强大臂助,大明能够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客观地讲,起码有您一半的功劳。从这一点上来说,小侄对您其实十分佩服,可惜您忘了“飞鸟尽,良弓藏”这句古话,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您咎由自取,陛下今年已经是20岁了,早已不再是那个十岁的孩童,他有他自己的抱负,有他自己的理想,您却一直希望他还像以前那样,可能吗?换做是你,你又愿意吗?

“这……咱家……”

冯保想说什么,却被张佑摆手制止:“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您相信我就听我一句劝,此去昭陵,只要您安安生生的守灵,在那一方小天地里,照样锦衣玉食,照样声色犬马,这一点,我就可以给你保证。但如果你还有别的心思,还想着什么东山再起,那将来有一天你人头落地时,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于你。”

张佑的话让冯保悚然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是没有留意到朱翊钧的变化,也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去年的时候,甚至以得病为由申请过让出司礼监掌印的职务回家养老,不过是李太后温言挽留,朱翊钧也不放行,这才有些麻痹了他的神经吧。

从李太后的角度当然愿意有个老人看着皇上,可谁又考虑过皇上的感受呢?皇上已经到了冠龄,和先帝不同,锐意进取,十分要强,恐怕早就看咱家跟太岳碍眼了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看不透这个道理,落到如今这个下场还真是一点都不怨啊。

这一段心路说来话长,其实不过一瞬,想到这里,他突然对张佑拱手躬身,发自肺腑的说道:“多谢明威伯点醒,咱家误会你了,适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老祖宗这是要折煞小侄么?快别这么说,您能想通,就算小侄这一番努力没有白费……您跟家父为了大明操劳这么多年,也是该好好歇歇了……还有点事得求您,临走之前,希望您能交代下去,让您提拔起来的那些人日后有事的时候来找我……嗯,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咱家明白,从今之后,你就是陛下的代言人了对吧?”

张佑摸了摸鼻子:“呃,就算是吧!”

对于老百姓来说,朝堂内外的权力更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他们更关心的问题是久旱的天气何时下雨,庄稼歉收,漫长的冬季该如何熬过去等等这类与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

所以,饶是这一次权力更迭暄闹的沸沸扬扬,时间一久,慢慢的也就平淡了下去,人们议论的焦点成了另外一件事--太后赐婚,年轻的明威伯,终于要结束单身生活了。

如今这时代结婚的仪式十分繁琐,讲究三书六礼。

所谓三书分别指的是聘书:即订亲之文书。在纳吉(男女订立婚约)时,男家交予女家之书柬。

礼书:即在过大礼时所用的文书,列明过大礼的物品和数量。

迎书:即迎娶新娘之文书。是亲迎接新娘过门时,男方送给女方的文书。

所谓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彩,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礼前六礼去求婚。

问名,即男方家请媒人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纳吉,即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

纳征,亦称纳币,即男方家以聘礼送给女方家。

请期,男家择定婚期,备礼告知女方家,求其同意。

亲迎,就不用说了,望文知义,指的是新郎亲至女家迎娶。

很繁琐的仪式,不过自有人张罗,所以张佑很清闲,清闲到连朝会都不用参加。

可是人们却很少看到明威伯的身影,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京城。

密云县最近来了一位出手阔绰的富商,五十多岁年纪,一缕长髯,凤眼隆鼻,可惜身有残疾,坐在轮椅之上。

他的身边跟着两位后生,长得都很俊俏,美中不足的是,一位颇有女相,而另一位,虽然英姿勃勃,脚却瘸了一只。

可仍旧没有人敢小瞧他们,因为光是那二十多名威风凛凛的随从,就足以令所有人胆寒了。

他们住在城中有名的仙客来客栈,包了一个独院儿,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乎些什么。

“老钱,你说那些人是什么来头?”下午没事,伙计吴顺跟大厨老钱坐在后门阴凉里闲扯。

老钱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四合院儿紧闭的大门,抓起一枚花生米丢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嚼,又端起酒盅滋的一声一饮而尽,这才摇了摇大脑袋:“看不透,这些人气度不凡,出手大方,却没有那些富商的铜臭气,如果说是官场中人吧,老的是个残疾,那两位又太年轻,看不透,看不透啊。”

说着斜睨了一眼吴顺:“是王成贵那小子让你打听的吧?别怪老哥哥没有提醒你,这些人最好别惹。”

“我觉得这些人也不好惹,不过王成贵这次特别大方,一出手就是一贯铜钱,光是帮他探听探听消息,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一贯铜钱?怎么这么多?”老钱瞪大了眼睛。

吴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他家老爷看上那个兔儿爷了……那个瘸子不是跟你聊过好几次天儿吗?这事还得着落在你头上,你放心,不让你白打听,一贯钱有你一半。”

“这个……”老钱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吴顺连连点头,正要保证一番,身后忽然传来动静,有人在跟掌柜的打听小院儿内住的客人,好奇心起,丢下一句“我去看看”,起身进了门儿。

第三百零九章 格物所密云第一基地(三更)

“张老板,有位叫朱贵的朋友来找你……”吴顺领着两位年轻人和一名略上些岁数,却十分英俊的青年进了小院儿,抢先一步对正在院子里阴凉里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说道。

老人正是张居正,手拿一份明报正自看得入神,闻言抬起头来,顿时大吃了一惊:“陛……朱贤侄,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朱翊钧曹爱金和女扮男装的李妍。

太傅大人脑子转的倒是快,朱翊钧暗笑一声,冲张居正拱手躬身见礼,嘻嘻笑道:“家里太闷的慌,出来散散心,听说先生在这里,特来拜见。”

张居正摆手示意吴顺退下,又招呼唐二壮去门口守着,这才埋怨朱翊钧道:“陛下好大的胆子,鱼龙白服至此,万一路上出点岔子,天都得塌了。”

说着怒视曹爱金:“你是邢尚智的徒弟吧?陛下出宫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与太后娘娘禀报?出了事情,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不认识李妍,倒没有多说什么。

曹爱金沉默寡言,闻言只是跪倒在地,并未为自己辩解。

朱翊钧则笑道:“太傅大人多虑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能出什么事儿呢?再说了,这不还有这两位高手护驾嘛,此地离着京城又不远……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还不行吗?”

小院儿就剩下五位护卫,其余人都跟着张佑和张若萱出去了,这几人终于从张居正的话语中知道了朱翊钧的身份,互相对视几眼,同时暗叫了一声乖乖,扑通扑通全都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出门在外的,用不着行此大礼,还有,记住了,叫我朱少爷,谁要是在外边说漏了嘴,可别怪我不客气。”

“还是太荒唐了,君子不立危墙,堂堂的大明皇帝,怎么能随意出京呢?”张居正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并不迂腐,可自幼所受到的教育仍旧让他认为,皇帝就是朝野上下的精神领袖,便如庙里的神祗一般,只需要安安生生的坐在那里接受供奉便好,随意出京非但不合礼法,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了。

“父亲这话太片面了,若无昔日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又哪里有如今的大明江山?光坐在紫荆城里又哪儿能体会到民生疾苦?不知民生疾苦,又如何制定出最适合的政策为黎庶谋取福祉?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那些代表着世家利益的官员们才希望皇帝做一个庙里的泥胎,而决定一个王朝是否万年的永远不是他们,而是民心的向背。”

随着声音,张佑一瘸一拐的进了院子,冲朱翊钧抱拳一笑:“朱兄,不知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张佑的称呼带给朱翊钧一种十分新奇的感觉,回了个拱手礼,呵呵笑道:“张兄大才,这话听着有醍醐灌顶之功效,何止是有道理,简直是有道理极了!”

张佑一笑,回谓张若萱:“还不见过朱兄?”又冲曹爱金微微一笑:“曹贤侄也来了?你小子不地道啊,自打你师傅去了南京,也不说来看看我这个叔叔?”

李妍被逗的忍俊不禁,笑道:“臭小子,瞎说什么呢?人家小曹比你岁数还大……”

“姑姑此言差矣,我跟老邢相交莫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他是老邢的徒弟,我叫他一声贤侄又有什么不妥的,对吧崔贤侄?”

“是,师叔!”曹爱金仍旧没有多话,却微微笑了笑,显然自己对比张佑矮一辈儿并无意见。

“父亲,这位美女是我义父的义妹,姓李名妍,乃是江湖中有数的高手,当初我被不留行客暗杀,全赖她和小曹保护,才能生擒不留行客。”

张佑十分郑重的将李妍介绍给张居正,李妍脸一红,白了张佑一眼,嗔道:“我哪是什么美女?一点儿朝廷大员的样儿都没有!”说罢这才对张居正拱手,大方的说道:“张兄,小妹这厢有礼了,您是子诚的父亲,小妹称您为兄,您可别怪小妹高攀!”

“不怪不怪,子诚经常提起你,想不到今天才见到本人。”张居正含笑说道,这才明白,原来朱翊钧也不是一味的胡闹,虽然只带了两个人,却全都是高手。

“说到那位不不留行客了,还关着吗?”张若萱已经亲自进屋搬来了椅子,朱翊钧也不客气,施施然的坐到了张居正的旁边。

李妍挨着张若萱坐了,小曹则站到了朱翊钧的身后。

“关着呗,杀了忒可惜,不杀吧,他又不听话,关着吧,反正也不怕多一个人吃饭。”张佑拉着椅子坐到朱翊钧旁边:“还是说说你吧,咋跑这儿来了?”

“你不是说了嘛,体察民情……主要是来看看你们选址选的怎么样了,找到合适的地方了吗?”

“暂时相中了一个地方,叫漕河庄,离这儿不远,顶多二十里吧。”

“附和要求?”

张佑点点头:“基本上都附和,就一样,那地方属于一个叫王什么来着?”他扭头望向张若萱。

“王志华。”

“对,王志华,密云县最大的地主,外号王百万,据说良田千顷,地窖里的银子都长了银锈……”

“嗬,这么厉害啊?”朱翊钧笑问:“他不卖那地方?”

“我让毕宏全找过他两次,连面儿都没见到。”

“没暴露身份?”

张佑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我觉得在这儿建炼钢厂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并不希望知道的人太多。”

朱翊钧深以为然的额首:“这事儿你想的周全,风力炼钢法所炼钢材性能太优越,在能够充分供应燧发枪制造之前,确实不宜大张旗鼓,你提醒我了,此处要改个名号,日后内部行文也不能称呼炼钢厂……”

“这样朱兄,你看,叫‘格物所密云第一基地’如何?”

朱翊钧琢磨了一下道:“基地?根基之地?挺新鲜……成,就这么叫,你不是还想建一个燧发枪制造厂吗?名字就循此例便可。”

正说着话,院外忽然传来隐隐的女子抽泣之声,张佑愣了一下,冲唐二壮努努嘴:“去看看咋回事?别瞎出头,问明情况便可!”

第三百一十章 讨债的(一更)

唐二壮出门去探究竟,张佑见朱翊钧打了个哈欠,忙道:“朱兄一路劳乏,进屋去歇歇吧?”

张居正也吩咐张若萱:“去把我屋里收拾一下。”

“不用麻烦了……我还真有点乏了,从来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骨头都快被颠散了,你住哪间?我去你床上躺会儿就得了,嗯,带着伤药不?我这腿准被马鞍磨破了。”

后一句朱翊钧是对张佑说的,张佑忙道:“你这是平常骑马太少,走吧,老唐他们随身都带着我配的金疮药。”

闻听此言,毕宏全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递给了张佑。

张佑接过竹筒陪着朱翊钧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其余人面面相觑,这两人,感情也太好了吧?哪里还像君臣嘛!

“对了张先生,您也进来吧,嗯,还有李千户,麻烦你推一下张先生!”

李千户?张佑一愣,回头打量,见李妍去推轮椅,不禁吃了一惊,悄声问朱翊钧:“陛下,我姑姑什么时候成李千户了?”

朱翊钧得意的一笑,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昨晚的事,我想出宫来找你们,跟舅舅商量,开头听我说要微服私访他不同意,后来被我磨得没办法,便推荐她和曹爱金给我当护卫。曹爱金好说,她却让我有点为难,不知道咋称呼,干脆赏了她一个锦衣卫千户。”

堂堂天子,身份尊贵,其实连李文进都不用称呼“舅舅”的,都是他的臣子嘛--自然不可能如张佑那般称呼李妍为姑姑。

叫夫人也不妥,人家没结过婚。

张佑冲朱翊钧竖了竖大拇指。

李妍推着张居正在门口略等了一会儿,进屋后,张佑已经帮朱翊钧敷好了伤药。

“子诚,给李千户搬一把椅子。”朱翊钧靠在床上含笑说道,又问李妍:“李千户,说说,这一路民情如何呀?”

李烁说道:“微臣不过就是个妇道人家,说不上什么,就觉得穷,另外嘛,天气也确实太旱。”

张居正插话:“北直隶去岁就是大旱,今年又是照旧,收成不好,老百姓自然就穷了,京城各大城门那些要饭的,大多其实都是北直隶各地的流民。”

朱翊钧的神色沉重了起来:“确实是太穷了,一路上碰上的人大都是衣衫褴褛的……先生,朕若是一直在宫里,又怎么能知道朕的子民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呢?指着你们这些官员们说吗?这可是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呀。别的地方呢?恐怕还不如这里吧?”

这话很诛心,张居正有些尴尬,不过朱翊钧说的也是实情,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反驳。

当然,他也知道,朱翊钧这并不是指责他,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唯其如此,他才愈发的自责。自打隆庆年间,他还没有当上首辅的时候就开始推行自己的改革,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多数官员仍旧还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报喜不报忧,处理政事的本事不一定有多少,粉饰太平的功力却一个比一个高,受苦的是谁?只能是底层的百姓。

朱翊钧从张居正的神色中,猜到了他的想法,怕他难堪,笑了笑道:“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治安还是可以的嘛,半路上打尖吃饭,连个打架的都没见到。”

张佑却好像成心跟他过不去似的说道:“朱兄说是微服,毕竟还是跟我义父商量过的,他是御马监的掌印,肯定有所安排。姑姑在江湖上的名头也是不小,稍微放出点风,谁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

朱翊钧一怔,望向李妍,李妍尴尬地笑了笑:“义兄特意吩咐过,不关卑职的事,再说了,陛下出来是查看民情的,又不是考察治安,平安出来平安回去,这是卑职的职责。”

朱翊钧终于明白了过来,叹了一口气:“朕不怨你。”顿了一下说道:“看了老百姓过的日子,朕实在是寒心哪。前几年刘儒当顺天府府尹,顺天府年年报丰收,现在是曹利民,自然也要报丰收,不然吏部考功司就要给他个政绩平平的考语……刚才先生说了,去岁直隶也是大汉,顺天府报上来的是什么先生可还记得吗?仍旧也是丰收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彻底的阴沉了下来,欠身下床,趿拉着鞋向门口走去。

门外恰巧传来唐二壮的声音:“少爷,少爷……”

朱翊钧本来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发闷,想要出去透口气,闻言顺手开门,迈脚过了门槛儿,问站在台阶下的唐二壮:“打听清楚了吗?什么情况?”

张佑望向张居正,心里暗暗感谢唐二壮来的及时。

张居正则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暗暗为自己的学生曹利民捏了一把汗。

唐二壮说道:“回朱少爷,是一家母女俩,密云县王家庄的佃农,当家的是个穷秀才,生计全靠母女二人负责。去年收成不好,家里揭不开锅,东借西凑熬到今年,前些天实在借不到了,母女俩就偷着东家的青苗卖了,如今马上就要收麦子,就逃到县城来躲债,刚才被田主无意中碰上了,逼着她们回去还债……”

话没说完,朱翊钧已经迈步下了台阶。

屋内三人听得清清楚楚,互相对视了两眼,张佑说道:“没事儿姑姑,你陪着我父亲在屋里待会儿,我去看看。”

张居正叮嘱道:“别惹事,陛下的安全要紧。”

“我明白。”说话的时候,张佑的人已经到了门外。

张居正看了一眼有些脸红的李妍:“你也去看看吧,光他俩,为兄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李妍如蒙大赦,匆匆出了门。

几人在屋内说话的空当,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朱翊钧出了小院儿,先在门口定了定神,这才向不久前哭声发出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张佑和李妍已经一前一后追了出来,没让别的侍卫跟着,就他两个人护在朱翊钧身后。

“万历七年,你借了我七两银子,加三的利不高吧?卖了我地里的青苗又得了十两,连本带息算下来,你该还我三十二两三钱。”

一道男声传来,尖着嗓子说得又脆又响:“侄媳妇儿,我也是一大家子人呢,人吃马嚼的,谁给你的胆子,私自卖了青苗一走了之,那么多人找都找不见?亏你还是大家主儿出来的,怎么家一败就成了泼妇?”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尖酸刻薄(二更)

三人加快了速度绕出客栈大门,门口旁边围了不少人,张佑只认得一个客栈的伙计和大厨老钱。定睛细看,人群中三名男子,对面靠墙蹲着两个女子。

没等三人说话,左手边的姑娘突然把头一扬:“九叔您说这话怎么不拍拍良心?那年我爷被抄家,你拿去了多少银子?你原来不过是我家的佃户吧?若不是靠这些银子,你能发的起来?”

张佑和朱翊钧对视了一眼,心里一沉:怪不得刚才那男人说妇女是大家主儿出身,原来被抄家了才败落了下来。

“小妹妹,你爷爷原来是做什么的,当官儿的吗?”朱翊钧忍不住问道,那些人便同时望了过来。

吴顺眼睛一亮,和老钱冲三人笑了笑,并没说话。

“这位少爷您就别问了,问着也是揪心,说出来没脸。”夫人说着转脸,对为首的中年汉子说道:“孩子家口没遮拦,九哥您别计较,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兄弟拿了银子,进京赶考去了,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也不过是个穷秀才,”中年汉子冷笑一声:“你还真以为老王家的运势都流到你们这一房啊,呸,从你公公被抄家那天起,就已经败了,如今我儿子走王老爷的关系已经是密云的知县了,比你们当年差不到哪儿。

也不看看你汉子的模样,瘦了吧唧的,看着也不像发迹的人。考了几回了?四五回了吧?他要是能中举,九哥我今后爬着走路。”

前因后果已经明明白白,听着这些比尖刀还扎心的刻薄话,若非朱翊钧在旁边,张佑非得上去狠狠给这家伙一脚。

朱翊钧面沉似水,浑身上下摸了摸,却没带银子。看了看张佑和李妍,两人也摇头,气得他转身就走,张佑和李妍急忙追了上去。

“朱兄别生气。”回屋之后,张佑劝道:“这种事世上多的是,公平的说,这母女俩其实不占理。”

张居正忙问缘由,张佑便将事情的原委备细说了一遍,张居正点点头:“子诚说的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女人确实没理。”

朱翊钧愈发郁闷,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冷哼一声说道:“朕知道,用不着你们说。”走到门口吆喝曹爱金:“去,送200两银票给那对母女。”

曹爱金答应着就要走,张佑却叫住了他,回头对朱翊钧说道:“朱兄,男女有别,一下子送她那么多银子,得招多少闲话?”

张居正也说道:“还是我给曹利民写封信吧,等会派个人快马给他送去,让他知会此地知县一声也就是了。”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突然烦躁的摆了摆手:“就这样,都退下吧,我也实在是乏了,晚饭不用叫我。”

几人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说,悄悄的退了出去。

“子诚,我知道你想什么?别打歪主意,最起码,也得等着陛下回京之后,听到了吗?”

张居正把张佑叫到一旁,严辞叮嘱。

张佑苦笑:“好吧,我知道了。您还真了解我,我正琢磨着,待会儿让二壮他们收拾收拾那家伙。”

张居正也苦笑:“不怪陛下稀罕你,你俩年龄相仿,性子也差不多……这是快意恩仇的时候吗?咱们蛮共就这点人手,万一出点岔子,陛下可是还没后人呢……你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张佑点头道歉:“对不起父亲,孩儿知错了。”

张居正满意的点了点头,挥了挥能动的那只右手:“让若萱安排晚饭吧,清淡些,另外交代下去,唐二壮他们今晚不许饮酒,都警醒着点,出了岔子,别怪为父不留情面。”

一夜无话。

朱翊钧估计是真累坏了,一宿没醒,张佑和李妍在他自己的房间守了朱翊钧一宿。李妍直接睡上了房梁,他则前半夜打坐,后半夜趴在桌子上休息。

早晨醒来时胳膊都被压麻了,出门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去解了个大手,回来时朱翊钧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一招一式,似模似样,已然颇有神韵,不禁夸赞了一句。

“瞎打,没你打的好,不过这拳法确实有功效,这段时间我觉得身子骨比以前强多了,份量也轻了……安排早膳吧,吃完了领我去看看你挑中的那地方。”

有些习惯是根深蒂固的,装朱少爷朱翊钧一直装的挺好,此刻却下意识的用到了“早膳”这个称谓,还一点儿都不自知。

张佑没更正,只是暗笑了一声,自去出院儿安排。

众人吃罢早饭出门,天阴沉沉的,显得愈发闷热,纵马而行,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暖意。

二十里路,转瞬即至,天气愈发的热了。

张佑选中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众人放缓马速,纵马入林。

树林旁就是麦田,远远看着倒也是麦浪起伏,朱翊钧走近了打量,忍不住暗暗摇头。

只见那麦杆细的跟信香差不多,麦穗大多长得像中号的毛笔头,一些小一点的也就比指甲盖儿略大一些。

朱翊钧捡着大中小号的麦穗儿都揪了一些,拿在手心细数,发现每个麦穗上平均也就十来粒麦子,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不是问“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见过丰收时麦穗的样子。

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张佑抬眼看了看天色,小声嘀咕了一句:“旱了这么久,不会这当口下雨吧?”

朱翊钧道:“真下雨倒好呢,没准麦子还能再长长……还远吗?”

“不远了,穿过那片树林就到。”

朱翊钧拿脚向前走去,走出没几步,天空突然亮起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惊雷响起,“咔嚓”一声,震耳欲聋,李妍毕竟是女人,吓得面色苍白,捂耳蹲在了地上。

张佑也吓了一跳,刚要关心朱翊钧一下,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赶紧进林子躲一躲。”张佑说道。

唐二壮却道:“别,这雨来的不善,不知道要下多久呢,进了林子等会儿也得淋湿,到时候受了寒气可了不得,前边儿不远就是王家庄,村头有一处宅子好像是空的,顶多四五里,咱们快马过去,就算淋湿了,还能生火烤一烤。”

“王家庄?”昨晚那对母女不就是那儿的吗?朱翊钧心中一动:“就这么定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巧遇(三更)

唐二壮说的宅子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一行人冒雨而至,赶到的时候,浑身早已被瓢泼一般的大雨淋得湿透。

这宅子怕是有了些年头,院墙有些残破不堪,不过虽然破旧,却也是一水儿的青砖到顶,位于王家庄的村头,与邻居相隔甚远,十分便于设防。

朱翊钧早就被冻的脸色苍白,浑身直哆嗦,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其搀扶下马,王二壮站在大门口惊疑的回头喊道:“怎么从里头插着呢?记得上次是锁着门呐!”

不得不喊,雨太大,加上电闪雷鸣的,不大声喊叫还真听不清说什么。

张佑已经瞧清楚了,跑到唐二壮旁边用力拍打大门,仍旧怕里边的人听不到,运转真气喊道:“有人吗?里边有人吗?我们不是坏人,是路过的客商……”

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女孩儿撑着油伞出现在门口。

“是你?你不是昨晚仙客来门口那位伶牙俐齿的小妹妹吗?”

“你怎么知道?”少女一怔,手把门框,上下打量张佑,俊美的脸庞上满是警惕:“我不认识你呀!”

“你跟你娘昨晚不是被那个本族长辈逼账了嘛,我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我那位朋友,还问你爷爷是干啥的来着。”张佑回身指了指朱翊钧:“想起来了吗?”

少女隐隐有了点印象,不过昨晚天色太暗,其实并未看清问话之人的长相。

张佑昨晚也没瞧清楚姑娘的长相,之所以冒认,是由于姑娘的衣服以及身段,直到姑娘开口说话,才从她的声音当中真正确认了他的身份。

“你们是想进来避雨吧?家里空房子倒是不少,不过就我们娘两个,怕是有些不太方便。”

小姑娘十六七岁年纪,长得明眸皓齿,十分的俊秀,张佑他们这边却是一水儿的男子,不怪她担心。

“你们是被你那个九叔逼着回来还账的吧?这雨下的这么大,看把我那个朋友冷的,他可是京城有名的少爷,让我们进去避一避,最好能洗个热水澡,回头我们帮你还账。”

张佑像个循循善诱的大灰狼尾巴,说着话,忽然想起了李妍,忙把她叫了过来,对小姑娘说道:“再说了,我们也不光都是男人,这是我姑姑,为了方便,才女扮男装的。”

小姑娘刚才没看清,此刻仔细打量李妍,果然见她十分貌美,最重要的是,细白的脖子上并没有喉结。

“好吧?你们进来吧……不用你们替我还账!”

说着话,姑娘当先进了门。

张佑急忙回身去扶朱翊钧,却见他脸色十分不好,手也滚烫,忙问:“朱兄,你怎么样?很不舒服吗?”

朱翊钧头晕的厉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只觉得天旋地转,咬着牙勉强向前走了两步,眼前忽然一黑,软软倒在张佑的怀中。

众人见状,顿时呼啦围了上来。

张佑惊出一身冷汗,打横抱起朱翊钧,小姑娘也慌了:“他怎么了?快跟我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边引路。

张佑抱着朱翊钧随着小姑娘快步进了东厢房,将朱翊钧安顿到炕上躺好,探手摸上他的脉门,良久,才吁了一气:“还好,只是受了风寒,朱兄平日养尊处优,没受过这种罪,这才昏过去了,老唐赶紧派人去抓药……”

“附近没药铺,最近也得去县城。”姑娘插话,视线停留在张佑仍旧搭在朱翊君脉门的白皙手指上没有挪开。

“那可如何是好?”唐二壮急的直搓手。

“没事,其实也不太严重……姑娘,家里有红糖么?”张佑望向女孩儿,见她点头,脸还红了,顿时明白过来,却不点破,继续道:“这样,麻烦你赶紧熬点红糖水,有姜的话最好也放点。另外老唐叫几个人跟着姑娘去厨房多烧点开水,待会儿给朱少爷洗个热水澡……”

“家里还有些旧衣服,破了点,不知……?”姑娘有些羞赫的低声问道。

张佑大喜:“太好了,麻烦你了。”

众人各去忙碌,李妍也出去安排布防,张佑则掏出针包给朱翊钧扎了几针,不忘渡一丝真气,工夫不大,他就悠悠醒了过来。

“好冷啊!”

“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张佑取笑一句,关门回来帮他将身上湿衣服全都脱掉,又扯过被子给他盖好,嘴里不停:“别担心,待会儿洗个热水澡,再喝一碗热乎乎的红糖水驱一驱寒气,很快就没事儿了。”

除去湿衣服之后朱翊钧气色好了点:“你衣服也都湿了,生火去烤烤吧!”

“我没事,苦日子过来的,这点雨算不得什么。”张佑收拾好针包装好,正好李妍捧着几件叠好的衣服和曹爱金一道进来,便道:“小曹你帮朱兄换衣服,姑姑,咱俩去帮那位姑娘……没问问她叫什么吗?”

李妍将衣服交给曹爱金,边往外走边笑道:“姑娘长的挺漂亮,名字却挺俗,叫王娇娇……”

“娇娇怎么俗了?没听说过‘金屋藏娇’这个典故么,昔年汉武帝的皇后就叫这个名字,好像也姓王。”张佑笑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厢房,自然不知道提到王娇娇时朱翊钧竖起了耳朵。

“陛下真的没事儿吗?”临出京前李文进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让李妍保护朱翊钧安全,如今朱翊钧病倒,虽张佑说的轻松,她却仍旧有点不放心。

“按照脉象来看,寸缓而滞,尺数而滑,五脏骤受寒热侵袭,两毒攻脾,脾主土,土伤而金盛,金克木,木主……”

张佑摇头晃脑还要往下卖弄,李妍已经不满的打断了他:“知道你医术高明,就别给我背药书了,说重点,到底如何?”

“不早说了嘛,没大碍的,你不信……他就是身子骨太弱,待会儿洗个热水澡,盖着大被子,好好出一身汗就没事儿了,不过得好好调养,不然容易落病根儿……”

话未说完,大门外传来叫门的声音:“开门开门开门,别以为插着大门就不用还账了,赶紧开门,再不来可就撞门了……”声音十分耳熟,正是昨晚那个刻薄的九叔。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朕乃当今天子(一更)

这场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张佑甚至都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敲门声依旧,大门被拍的“咣咣”作响,夹杂着那个九叔不干不净的污言秽语,张佑眉头一皱,拿脚就要往过走,李妍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他。

恰在此时,王娇娇和她母亲一前一后的从厨房跑了出来,经过张佑和李妍时,王夫人虽面色愁苦,仍旧不忘冲二人歉意的笑了一下。

王娇娇则柳眉倒竖,粉拳紧握,看都没看二人,直接过去拉开门闩,昂首娇喝:“你还有完没完?昨晚不是说好了吗?等我们把宅子卖了就还你钱,总得容点工夫吧?”

“没说不容你们工夫,我得看看你们跑了没有……他们是谁?好啊你们娘儿俩,早就看出你们不是好东西了,终于被我抓到证据了,永强,去通知族长,就说王成全家的不守妇节,被咱们抓住了……”

东厢房就在前院儿,斜对着大门,将那九叔恶毒的言语听的清清楚楚,朱翊钧打从昨晚就开始压抑着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本来浑身无力,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劲头,噌的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门口怒喝道:“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让这种东西进来了?朕……真是一群饭桶,还不赶紧给我打出去!”

“死胖子会说人话不?什么叫‘这种东西’?”那九叔平日里跋扈惯了,仗着自己的儿子是密云的知县,根本就不把朱翊钧和张佑他们放在眼里。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点着朱翊钧,摆出一副寻衅滋事的架势:“这是我们老王家的宅院儿,老子是王家的人,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别以为你是京城来的就了不起,老子的背景说出来吓死你……今天你们谁也甭想走,不说个一二三出来,咱老王家可也不是好惹的!”

朱翊钧被气得手脚冰凉,抬手狠狠给了旁边站着的曹爱金一巴掌,怒骂道:“你就是这么护驾的?他都跟朕充起老子来了,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邢尚智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曹爱金受了这份无妄之灾,脸色涨得通红,二话没说,七八丈距离转瞬就至,先一巴掌将那九叔抽得滴溜溜转了两圈,接着一脚将他踹出有三丈远,仍旧不肯停留,三下五除二就将旁边跟着那九叔的手下们掰断胳膊的掰断胳膊,踹断腿的踹断腿,一个个疼的呲牙咧嘴,痛声哀嚎。

“反了反了,你们到底是谁?王成全家的,看你招来的野男人办的好事……”

朱翊钧怒极反笑,寒声喝道:“朕乃大明天子,你不识龙颜,犯的是欺君之罪!”说着转脸望向张佑:“明威伯,马上护送朕起驾回京,这民情不看也罢--派人持着朕的金批令箭快马回京,通知李文进派四卫营精锐迎驾……行文顺天府曹利民,按照欺君之罪办这些混账东西!”

九叔一干人和王娇娇母女早已听傻了,朱翊钧回头冲王娇娇微微点头,拂袖出了大门,看都没看抽了骨头般委顿在地的刻薄家伙,大步向来路而行。

李妍和曹爱金匆忙跟上,张佑则吩咐其余人回院牵马,走到王夫人母女面前歉然说道:“陛下微服出行,本不想惊扰夫人跟王姑娘的,实在是那东西太混账……让二位受惊了,二位收留之恩,陛下心头有数,日后自有厚报,安心等待便是,告辞了!”

说罢转身走到那位九叔旁边一把提了起来,随手丢给一名护卫:“此乃首恶,陛下定是气糊涂了,等曹利民派人来准跑的没影!”

骚臭味儿传来,那九叔白眼一翻,直接吓昏了过去。

母女俩犹如做了一场大梦,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眼前早已没了朱翊钧和张佑他们的身影。

“还赖在这里干什么?等着管饭吗?”王娇娇本来就是泼辣的性子,此刻腰杆更直,对九叔带来的那些人们讥讽道。

下人们屁都没敢放一个,惶惶如丧家之犬。互相搀扶着很快离开,一直走出快一里来地,迎面来了一大帮子人,扛铁锨的,拎镐柄的,拿斧子的,为首一名花白胡子的老头,正是被那个叫永强的请来的王家族长。

“怎么回事?成勇呢?”

“十三爷,大事不好了,九叔被人带走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听永强说,娇娇跟她娘往家里招来了一帮野男人,是被他们带走了吗?他们是什么来头?胆子不小啊,居然跑到咱们王家庄撒野来了……”

“为首那人说他是当今天子,又称呼旁边那个瘸子明威伯。”

“什么?”族长王志刚倒抽了一口冷气,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众人被他笑糊涂了,永强忍不住问道:“十三爷,您老人家笑什么呢?”

“我笑这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冒充什么人不好,居然冒充当今天子?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打从正德爷之后,咱大明的皇帝还没听说过谁微服私访过呢,那些辅臣清流们也不答应……跟我走,我倒要问问成全家的,那些个男人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永强,你再跑一遭县城,告诉你十七哥,让他派衙役们去追那些混帐。”

大家伙原还惊疑不定,经王志刚这么一解释,胆气重又壮了上来,王永强自去通知密云知县王永和,其余人簇拥着王志刚浩浩荡荡直直奔王成全家而去。

两个弱女子哪里是一帮凶神恶煞的对手,很快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绑在了二进院儿内的大柳树上。

“放开我们,放开我们,不然皇帝和明威伯饶不了你们……”

“啪!”清脆的巴掌声将王娇娇后边的话打了回去,王志刚倒背着手冷笑道:“闭嘴,你这个浪蹄子,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成全家的,老老实实告诉十三叔你那些野男人的真实身份……”

“他确实说他是当今天子……”

“呸,他要是天子,十三叔我就是太傅大人……别抵赖了,赶紧说实话,不然别怪我动家法!”

“你敢!”王娇娇披头散发,咬牙切齿的说道。

王志刚冷笑一声说道:“我是族长,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回头吩咐:“准备猪笼,天黑之前,她俩要是还不说实话,就给我把她俩沉了潮白河喂王八!”

第三百一十四章 张若瑄被掳(二更)

此地距离紫禁城不过百八十里,朱翊钧暴露了身份,李妍和曹爱金也不可能再让他久待,张佑更不放心,让唐二壮带着众弟兄直接护送他回京,自己则回了密云--张居正和张若萱还在那儿呢。

刚进城门就迎上了毕宏全,这家伙脸色惶急,直接控马原地打了个旋儿:“不好了少爷,张少爷不见了……朱少爷和老唐他们呢?”

所谓的张少爷指的自然是张若萱,张佑顾不得回答毕宏全的问题,脸色一沉:“怎么回事儿?”

“雨停后,张少爷想出去转一转,还不让咱们跟着,我不放心,让刘旭东偷偷跟在后面,结果刚到关帝庙那里就出事了,一伙人出来二话没说绑了张少爷就走,旭东眼见寡不敌众……”

张佑面浮冷笑,打断毕宏全:“打听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了吗?”

“旭东先打听清了那些人的身份才回来报的信儿,是王百万的人……少爷,现在咱们怎么办?”

王志华是王家庄人,和族长王志刚是堂兄弟,十多年前不过就是个地痞无赖,也是该着他发迹,那年李成良回京从密云经过,正好碰见了她寡居的妹妹,惊为天人,娶进门做了七姨太。

这王氏也争气,当上姨太太之后没两年,就给李成梁生了个儿子,名唤李如梅。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一下王志华不得了了,仗着妹妹的势,短短十来年功夫,便由一个穷光旦,成为了如今密云县最大的地主。

先前那九叔说他的儿子走王老爷的关系成了密云知县,指的就是王百万,那本就是他的族叔,不过今非昔比,为示尊敬,才称其为“王老爷”罢。

“好他个王家,这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啊!”张佑太阳穴突突直跳,吩咐毕宏全:“你速回京,半路肯定能碰上接驾的四卫营精锐,跟陛下说一声,请他派兵过来,不就是李成梁的小舅子么,敢说不好听的,老子今天非端了他这个王八窝不可!”

“陛下回京了?”毕宏全一怔,刚要问清楚,张佑已然打马而去,索性不再多想,兜转马头,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健马吃痛,发狂般蹿了出去。

王志华的宅子就在密云城西,五进五出的深宅大院,顶得上一个小庄子了。

王成贵领着家丁掳来了张若萱,进了大门之后,直接送往王志华的书房。

王志华正靠在藤椅上捧着一本抄本的《金瓶梅》看的入神,见两个家丁抬着一条麻袋进门,顿时一愣:“怎么回事?”

“回老爷,您猜猜里边这是谁?慢点慢点,别摔坏了。”王成贵谄媚的冲王志华笑道,后边那句却是对那两个家丁说的。

王志华的三角眼猛的一亮,稀疏的眉毛高高的挑了挑:“不会是仙客来那个雏儿吧?”

王成贵竖了竖大拇指:“什么事都瞒不过老爷您,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家人本人是盐商,以前在南边发展,如今老爷子上了岁数,又嫌京城里太乱,想从附近踅摸块儿地方养老,除了有钱,并没有别的依仗,今天正好那雏儿去关帝庙游玩,小的就把她带回来了。”

“干得好,待会儿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去吧,把门给我带上,谁也不许进来。”

王志华早就把书丢在了书桌上,一边吩咐,一边搓着手走到了蠕动不止的麻袋旁边。

王成贵淫笑一声,领着两个家丁悄悄退了出去,很快,书房内就只剩下王志华,以及麻袋内的张若萱了。

“小乖乖别怕,叔叔叫王志华,他们都叫我王百万……”王志华一边磨叨着,一边解开了麻袋。

张若萱的帽子早就掉了下来,瀑布一般的秀发披散着,秀目喷火,脸色涨红,由于嘴巴中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认出眼前这人了,当初刚来密云县城时,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想不到他就是王百万,更想不到,他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咦,怎么变成女的啦?”王志华怔了一下,接着淫笑一声:“女的更好,叔叔我男女通杀。这帮人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什么破东西,就往你的嘴里塞?别着急,叔叔这就给你拽出来……你最好别叫,叫也没用,光是白费力气。”

破布终于从张若萱的嘴里取出,嘴里咸津津的,她先干呕了两声,又喘了几口气儿,拼命吐了几口吐沫,这才感觉舒服了点儿。

“真乖,等着啊,叔叔给你拿杯水……不行,我得先把你抱到床上去,着凉了怎么办?”

“别碰我,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笑话一般:“怎么没有王法?在这密云县城,叔叔我就是王法,别挣扎,待会儿摔着你可怎么办?”

张若萱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外边还套着麻袋,怎么可能是王志华的对手,挣扎半天,到底还是被他抱到了床上。

“来来来,欠欠身,叔叔先帮你把麻袋拿下来……裹着束胸呢吧?这可不好,待会儿我帮你取下来……对了对了,先漱口,别折腾,掉到床底下可就摔坏了……”

王志华语气温柔,犹如哄自己的孩子一般,听在张若萱的耳内,却如魔音一般,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他想干什么?十六年的清白,不会就要被他毁了吧?

张若萱的心紧紧的揪着,打小就是金枝玉叶,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情?饶是她聪明,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对策。

子诚兄,你到底在哪儿啊?快来救救我。

她的内心狂喊着,打从被装进麻袋,她就开始呼喊,可惜张佑一直没有出现,这让她不禁有些绝望。

“水来啦,乖,漱漱口吧。”王志华端着水杯递在张若萱的嘴边,张若萱拼命的摇晃着脑袋,王志华见状,坐在床边,将她揽到怀里,左手固定她的头,右手拿杯,强灌起来。

动作很粗鲁,语气却温柔依旧:“别动别动,呛住了多难受,乖,漱漱口,不然待会儿怎么亲嘴儿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打上门(三更)

这次来平谷张佑一共带着二十一名护卫,只有铁牛没来。唐二壮护驾带走了十二名护卫,毕宏全回去搬救兵,如今只剩下了八人。

回到客栈的时候,这些人早已全副武装,正要准备出门去救人。

张居正脸色铁青,已经换下了便装,头戴梁冠,身穿大红坐蟒袍,端坐在轮椅之上,刘旭东他们跟在他的后边,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子诚,你回来的正好,你妹妹被那个王百万掳走了,咱们父子速去救她……朱少爷他们呢?”

张居正杀气腾腾,张佑被激的热血激涌:“救若萱要紧,咱们边走边说。”说罢吩咐刘旭东:“去屋里把我的蟒袍也拿出来!”

正是前晌,小院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客栈中的人,看热闹的越聚越多,将小院的门口挤了个里三层外。

“中间那老头身上的就是蟒袍吧?”

“孤陋寡闻了吧,这可不仅仅是蟒袍那么简单,这是坐蟒袍啊,天下间有此殊荣者,屈指可数……”

“这老头是谁呀?”

“刚才那个年轻人让人回屋拿什么?我要没听错,也是蟒袍吧?”

“不可能吧?他才多大岁数?莫非这父子俩是哪个国公世子不成?”

听到动静,老钱和吴顺也过来看热闹,正好刘旭东取了张佑的蟒袍出来,正在帮他穿戴。

吴顺眼都直了,双腿发软,喃喃自语:“他们这是……完了完了,肯定是王成贵真的把张少爷掳走了……”

“什么?王成贵又来过?”老钱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惊慌问道。

他的声音大了点,正好落在了张佑的耳朵里,抬眼扫了过来。

和他的视线一接触,吴顺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

晚了。

“你,过来。”张佑寒声对吴顺喝道。

议论声顿时停了下来,四下里一静,视线纷纷落在吴顺的身上。

吴顺只感觉芒刺在背,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哆嗦着走到张佑面前,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老爷饶命,不干小的的事……”

“老钱,你也过来。”张佑打断吴顺。

老钱不敢怠慢,提心吊胆的走到张佑面前,挨着吴顺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刚才你好像说到了王成贵,也是王家庄的吧?”

“王成贵是王百万的管家,王百万看上了张少爷,不过瞧各位老爷举止不凡,又带着护卫,有些投鼠忌器,就老是派王成贵过来打听消息……”

“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一贯钱……不****的事老爷,钱是给的吴顺。”

“嗯?”张佑冷冷地看向吴顺,视线锋利如刀。

吴顺已经没工夫抱怨老钱不仗义了,浑身筛糠一般打着哆嗦,全身早已被冷汗浸透:“回,回老爷,小的上有,卧,卧病在床的老娘,也,也是……小的猪油蒙,蒙了心,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小鸡啄米般地磕着头,很快额头就红肿了起来。

张佑心急如焚,感觉从这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抬脚踹了吴顺个跟头:“老老实实在这跪着,我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回来老子扒了你的皮!”

说着翻身上马:“大家让一让,我是明威伯张佑,王百万胆大包天,居然敢掳走家妹,请大家让一让路,迟则生变……旭东,你护着我父亲,其余人跟我走。”

人群闪开一条通路,众护卫纷纷上马,簇拥着张佑冲了出去,刘旭东推着张居正,尾随着也出了小院儿。

“他是明威伯,那那个老头子岂不就是……?”

“是太傅大人,那是太傅大人。”

“王百万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了,走,咱们瞧瞧去。”

吃瓜群众们一拥而出,很快,原地就只剩下跪在地上的老钱和吴顺,两人的胆子都被吓破了,四周空无一人,却谁也没敢起身,暗暗祈祷,那张佑的妹妹可千万别出事情。

王志华已经把张若萱大字型的绑在了床上,张若萱挣扎了许久,早就没了力气,俏脸红通通的,呼呼的直喘粗气。

王志华也挺费劲,他年过四十,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这一番折腾,弄得他也是呼吸急促,坐在张若萱的旁边,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歇了有半袋烟的功夫,他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嘿嘿一笑,小乖乖还挺有劲儿,这下不折腾了吧?你说你挣扎半天又没用,还不如省着劲儿,待会儿好好享受呢……瞧你这岁数,还没被人开过苞吧?叔叔会特别温柔,肯定不会弄疼你……”

“你无耻……你想干什么?别动我,啊--”

王志华的手摸上了张若萱的大腿,她顿时尖叫一声,拼命的挣扎了起来,王志华却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说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叫也没用,整个密云县都是叔叔我说了算……使劲叫,你越叫我越兴奋……果然年轻啊,这大腿真有弹性,现在该是解开束胸的时候了,让叔叔看看你的小兔子白不白……”

他的大手在张若萱的身上胡乱的摸索着,张若萱只感觉好像无数蚂蚱在身上爬,屈辱犹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尖叫声停了下来,她愤怒的盯着王志华,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往出挤:

“你一定会后悔的,我张若萱对天发誓,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原来你叫若萱,好名字!”王志华根本就没把张若萱当回事,隐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攻心,也没当回事,伸手去解张若萱的衣领。

张若萱双目喷火,恨极了此人,见他的手就在眼前,张嘴便咬了上去。

王志华不防,被咬了个正着,吃痛之下,急忙缩手,被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臭****!”耐心尽去,反手给了张若萱一巴掌:“敬酒不吃吃罚酒,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王志华怒骂着,也不管手上流血,一把撕开了张若萱的衣服,露出了她里边白色的束胸。

“不好了老爷,他们打上门来了……”

王成贵惊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张若萱突然重新涌起了希望:“我是太傅张居正的女儿……”

“你是太傅的女儿,老子还是皇帝呢!”王志华却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状若癫狂,一边大声冲门外喝道:“给老子往死里打!”一边双手不停,继续撕扯张若萱白色的束胸……

第三百一十六章 龙有逆鳞 触之者死(一更)

龙有逆鳞,暴怒的张佑犹如一条愤怒的蛟龙,领着护卫们叫开王家的大门之后,听他们并不承认抓来了张若萱,愈发难掩怒火,再不废话,带领护卫一路向内杀了进去。

都是高手,王家虽然人多势众,却仍旧不是张佑他们的对手,被杀的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张佑眼尖,眼见一个华服中年人偷偷往后跑,急忙加速跟了过去,王家家丁们原本就惧怕他身上的大红蟒袍,再见他们凶神恶煞一般,根本就没人敢再上前阻挡。

鸡飞狗跳之中,张佑领着众护卫势如破竹一般,很快就尾随着王成贵来到了王志华的书房。

“给老子往死里打。”王志华的吩咐一字不落的落在张佑耳内,紧接着,屋内传来张若萱的呼救声:“救命啊,我在这里,救命啊……”

“若萱莫怕,我来了!”张佑高呼一声,加快了速度。

王成贵听到动静,急忙转身张臂拦着:“别过来,我家老爷可是辽东总兵李成梁大帅的……”

“去你妈的吧!”张佑心急如焚,一个黑虎掏心重重捣在王成贵的肚子上,随手一扒拉,人已如风般冲进了屋。

白色的束胸已经被扯的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承受由内而外的巨大压力,如雪的肌肤裸露在外边,被勒的一道一道,给人一种异样的魅惑。

“哥哥,你终于来了!”张若萱喜极而泣,王志华一惊回头,见一位身穿蟒袍的年轻人正愤怒的盯着自己,下意识一愣。

张佑没敢多看,迅速脱下身上的蟒袍盖在张若萱的身上,寒声对王志华说道:“很好,你就是王百万对吧?你很好!”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妹妹可是李大帅的七姨太……”蟒袍鲜红夺目,王志华终于回过神来。

张佑突然笑了:“原来你是李成梁的大舅哥啊,好了不起啊……”

“对对对,没想到您也是官身,一定认识李大帅,不知者不罪,看在李大帅的面子上……”

“李成梁算什么东西?别说他的大舅哥,就是他本人敢惹我妹妹,我也得宰了他!”

张佑狞笑一声,抬腿从靴子里抽出匕首,狠狠插进了王志华的胸口。

“你--”王志华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胸口上插着的匕首:“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告诉你了么,我是太傅张居正的女儿,他是我哥哥,张佑张子诚,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张若萱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随着她的声音,张佑将匕首狠狠一拧,迅速拔了出来,热血喷涌而出,淋的他满身都是,将蟒袍都染成了暗红色。

王志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杀人啦,明威伯杀人啦……”王成贵愣了半晌,突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一名叫周强的护卫皱了皱眉,顺手一刀砍在他脖子上,脑袋应刀而落,鲜血直冲起三尺多高,身体也继续向前,又奔出好几步后,这才扑倒在地。

张府家丁以及跟着进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噤若寒蝉,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很快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远处有人高声叫嚷着“密云县县尊大人到,闲杂人等回避喽!”

众护卫背朝着书房跨步而立,岿然不动,犹如一棵棵傲然的青松。

书房内,张佑替张若萱松绑,然后背过身子,示意她将自己的蟒袍穿上,这才搀扶着她出了书房。

刘旭东推着张居正当先走了过来,见张若萱无事,两人同时去吁了口气。

“父亲!”见到张居正,张若萱顿时委屈了,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我跟子诚这不是来救你了么,你没受伤吧?怎么穿上你哥哥的衣服了?”问到这里,张居正面色忽变:“是那个王百万吗?他在哪里?”

“已经被我杀了。”张佑知道张居正在担心什么,微微摇头,示意张若萱并未受到侵犯。

这年头的人把贞洁看得比命都重,看清楚张佑的表情,张居正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抬起那条能动的右臂,轻轻地拍打张若萱的后背,柔声安慰:“好啦好啦,你哥哥那不是已经帮你报了仇了嘛!”

“下官王永和,参见太傅大人,见过明威伯!”密云知县姗姗来迟,他接到王永强的消息,本来带人去仙客来抓人,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的父亲这回真的捅了马蜂窝,一边派人回王家庄报信,一边匆匆赶了过来。

“那个九叔,是你的父亲?”张佑冷声问道。

没有吩咐,王永德不敢起身,爬在地上说道:“回明威伯的话,家父正是王成勇,行九……”

“刘旭东,过去,先把他的乌纱给我摘了!”张佑淡然吩咐道。

刘旭东依言走过去,王永和已经自己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以头抢地,双手手高高的捧着,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

两日之后,王家庄王娇娇母女正在屋里纳鞋垫,忽听门外人声嘈杂,又见王成全出了书房,忙对视一眼,同时放下手中的活计一道出了门。

大门外正是张佑,身后跟着一大帮人,再往后,是连绵不断的马车车队,一辆辆的排着,一眼看不到头。

“王夫人,王姑娘,别来无恙啊?这位就是王成全吧?”

“学生王成全参见明威伯,大恩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民妇参见伯爵爷!”

“民女参见明威伯,若不是伯爵爷仗义出手,如今我们母女怕是早就被潮白河里的鱼儿们吃的只剩下骨头了。”

回忆起那日经历,娘儿俩兀自心有余悸,多亏了张佑派人来的及时,娘儿俩已经被五花大绑着塞进了猪笼,再晚一步,就要带到潮白河沉河了。

“不用谢我,要谢还是得谢当今天子!”张佑含笑说道,说着转身,对远处围着的王家庄百姓们招了招手,提高了声音:“当今天子圣明,只除首恶,余者不罪!临来前陛下亲口让我转告大家:‘都是朕的子民,见你们生活贫苦,朕心如刀绞,朕已下旨,免除北直隶并顺天府今年的赋税,若有执行不力之官员,尽管进京告御状,朕给你们撑腰!’”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志刚当先跪倒在地,很快,其余人也跟着跪倒,齐呼万岁,声震云霄。

第三百一十七章 秘密使命(二更)

张佑出银子将王成全家的宅子买了下来,价格十分公道--日后将作为“格物所密云第一基地”的建设指挥处使用。

毕宏全成了基地的首任提举,那长长的马车车队上拉的便是建设基地所需要的各种物资。

建设方案是早就定好的,有一位工部的主事协助,加上各种工匠,可谓是万事俱备,只需按部就班就可。

在别人的眼中,张佑来的有点多余,只有他自己明白,此行其实还肩负着别的重任。

“王成全,现在你们宅子也卖给我了,日后可有什么打算么?”银钱两清,一边冲给自己茶杯续水的王娇娇微微一笑,张佑一边关切的问她父亲。

王娇娇脸红着坐到了母亲的旁边--本来她尚未出阁,是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但张佑对他们一家有大恩,于是不但王成全夫妇很坦然,族长王志刚也不觉有什么不妥。

“伯爵爷不用担心,小的家里还有空宅,成全安心读书便可,一切自有族里照应。”王志刚抢着说道。

毕宏全在旁笑道:“用不着你这老货献殷勤,万岁爷把王志华的宅子赏给我家少爷了,五进五出的大院子,还怕没他们一家子住的地方?是吧少爷?”

王志刚尴尬的笑了笑。

“一边子去,不知道别特么瞎添乱!”张佑笑骂一句,这才正容说道:“王兄别急着道谢,更别耍你读书人的志气,我没可怜你的意思,只是给你个建议,听不听的在你。”

“伯爵爷请讲……另外,您可别称呼学生那啥了,这不是要折煞学生么?”王成全惶恐的说道。

张佑暗自苦笑,真是个书呆子啊。

“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眼看着就要秋闱,你定然是希望高中的,正好家母缺个伺候的,不如你们一家子跟我回京,你就安心备考,夫人和娇娇则跟家母做个伴儿,照顾你也方便……放心,没主仆的名分,什么时候想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

“伯爵爷误会了,能伺候夫人是拙荆的荣幸,您对咱们恩同再造,做牛做马都不为过,学生只是有些受宠若惊……既然伯爵爷不嫌拙荆劣女粗鄙,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咱们跟您回京。”

“好!”张佑暗吁长气,长身而起:“既然你们没意见,那就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咱们稍后就启程回京!”

这么快?

“少爷不多待几天么?”毕宏全仗着跟张佑关系近,腆着脸问道。

“不待了,没见这几天朝堂上一片声的在讨伐陛下不该私自出宫么,捎带着老子也跟着吃挂落,不把这些解决了,哪有闲心?”

“哦!”那你不来不就得了,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毕宏全腹诽,自然不敢明说。

“成全,要入京了,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咱们王家庄,我先提前预祝你金榜高中了。”王志刚站了起来,他的嘴巴肿着,一条胳膊也吊在胸口,谄媚的笑着,显得有点滑稽。他又羡又妒,有个漂亮女儿就是好啊,明威伯看来是相中她了,日后成全想不发达也不成啦,早知如此,那天……

他不敢回忆了,那天的经历如同噩梦,想想都是惊恐。

王成全恭恭敬敬的冲王志刚躬身:“多谢十三叔吉言,我会努力的。”

王志刚点点头,心里暗叹,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王娇娇一直低着头,忍不住偷眼打量张佑,又倏的收回视线,心如鹿撞一般:他不会真的看上我了吧?瞧着也不像啊。可若不是如此,也不至于亲自跑一趟吧?

回到京城已是黄昏,将王成全一家安排好后,张佑直接领着兰琪入了宫。

两人在乾清宫前边分手,兰琪去看李太后,他则进了乾清宫。

刚过老虎洞,正碰见曹爱金一身红袍在一众青衣的簇拥下迎面走来,张佑嘻嘻一笑:“呦,小曹升职啦?”

曹爱金难得腼腆的笑了笑,一边跟张佑见礼一边说道:“回师叔,万岁爷今早赏了我管事牌子!”

“行啊,还不到三十吧?这一下子就当上管事牌子了,还是乾清宫的,以后可得照顾着我点。”张佑有些吃惊,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师叔说笑了,都是沾师叔的光……您是来见万岁爷的吧?正好,万岁爷正生气呢,您快去劝劝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曹爱金的话比平日多了不少,自己尤未所觉,张佑却觉得挺有意思。

朱翊钧果然一个人躺在龙榻上发呆,连张佑进来都没听到。

“好在是我,要是别人……”

张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朱翊钧堵了回去:“别人不经通报也进不来……回来的挺早嘛,事儿办的如何了?”

“我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儿么?”张佑嘻嘻一笑,转而道:“看您这样子,身体应该无碍了……对了陛下,您怎么让小曹当乾清宫管事牌子了?老邢是南京守备太监,他又成了乾清宫管事牌子,这……”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说了,这家伙话少,不啰嗦,武功还高,至于资历什么的,朕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哦,私自出宫不行,合着朕提个自己宫里的管事也得看他们眼色呗?”

朱翊钧的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怨念,至于嘴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那些文臣清流们,私自出宫的事传回京后,一片声的指责,邸报上更是专门刊载了批评他的文章,弄的人尽皆知,士林纷纷应和,大有他不低头就不罢休的架势,搞的他都快发狂了。

“陛下甭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过就是一帮迂腐之徒罢了,孔圣人要是知道有这些徒子徒孙扯着他的大旗胡说八道,非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不可……”

朱翊钧被逗的噗嗤一笑,接着一板脸,白他一眼:“别瞎说,圣人的玩笑是随便开的?”接着叹口气,说道:“你小子也是没心没肺,弹劾你的折子也不少,好歹也是李如梅的亲舅舅,说杀就杀……”

“谁让他欺负我妹妹,别说他了,就是李成梁,要是敢欺负若萱,我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先宰了再说!”

“你呀!朕又没说你不对,就是羡慕你心大,那么多弹劾的,一点儿都不上火!”

张佑嘿嘿一笑:“这不是有陛下给兜着嘛,宅子都赏给我了,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呗,反正又不痛不痒的……您若真嫌麻烦也简单,不过就是一篇文章的事儿,很快我就能把风向扭转过来……”

“哦?”朱翊钧眼睛一亮,登时来了精神。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万历微服私访记》问世(三更)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通政司通政使闵廷甲愤怒的将手里的《明报》重重的拍在了茶几上,兀自不解气,又拿起茶杯狠狠的丢在地上。

“大人这是跟谁置气呢?”

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闵廷甲抬头一看,原来是魏允桢倒背着手施施然进了门,忙收拾情绪起身相应:“文远,你可有日子没来了,今天这是想起什么了?”

“子清兄不要装了,适才大发雷霆,为的难道不是《明报》上登载的那篇《万历微服私访记》么?”说着话,魏允桢倒背着的手拿到了前边,手里卷了一张报纸,不用问,自是最新一期《明报》无疑。

闵廷甲苦笑:“看来你也是为了这篇文章……坐,坐下说……你说这个叫金庸的到底是谁啊?连载了个《神雕侠侣》鼓吹师徒恋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跳出来为陛下背书,他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越说越生气,重重一拍茶几,震的上边的茶壶茶盏乱跳。

“还用猜么?肯定是陛下请来的枪手,本来大家伙都在指责陛下不该私自出宫,结果文章一出,风向顿转,现在士林之间,已经有不少人在夸陛下是圣明天子呢……这个叫做金庸的人也是个人才,不但详细地描绘了陛下此次出宫的前后经历,文字组织能力也十分厉害,情绪不知不觉的就被他带入了进去,分辨力但凡差一些的,看过之后,不知不觉就和陛下站在一个立场去了。”

“文远兄,过誉了吧?此人文字粗鄙不堪,通篇都是大白话,毫无美感……”

魏允桢摇了摇头:“子清兄错了,小弟窃以为,这才是此人最厉害的地方。”

“哦?何解?”

“你想啊,真正学富五车的又有多少呢?锦绣文章,辞藻华美,引经据典,可是真正能看懂的又有多少?为什么此人一出世就迅速火了起来,子清兄可曾想过这个问题?我仔细分析过,他的文章全部通俗易懂,但凡认识点字的就能领会意思,这无疑降低了阅读的门槛。另外,此人好像十分擅长揣摩人的心思,文章贴近生活,情节跌宕起伏,看他的文章,总感觉有个勾子似的抓着你往下看……”

“越说越玄乎了,有你说的这么厉害?”闵廷甲打断魏允桢,不以为然的说道。

“子清兄难道没有看过那篇连载的《神雕侠侣》?那你怎么知道是鼓吹师徒之恋的?”

闵廷甲理直气壮的说道:“大家都这么说,莫非还冤枉了他不成?”顿了一下,又道:“听说里边不光描述了师徒之恋,还大肆宣扬侠义之道,哼,侠以武犯禁,以暴抗法,众人群起而效仿,这天下还不乱了套啊?实不相瞒,我已写好了奏折,这就上报朝廷,申请将这本书列为禁书,不得再传播。”

魏允桢摇头苦笑了一声:“子清兄,这是要得罪人啊,你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怕是无法想象这个《神雕侠侣》火热的程度,真要是因为你的原因被禁了,那些狂热的读者非堵了你家的大门不可。”

闵廷甲霍然起身,慨然说道:“从来邪恶之言更能魅惑视听,照你这么一说,就更得禁了……畏首畏尾,正是吾辈大忌,昔日海刚峰兄抬着棺材上书,生死置之度外,那才是我们效仿的对象。”

魏允桢无语了,沉默了一下才道:“子清兄好气概,小弟佩服……不说这些了,小弟今天其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来求子清兄。”

闵廷甲没有马上接魏允桢的话茬,而是说道:“看来你并不支持禁书这事儿……”

“子清兄误会了,小弟不是不支持,实在是这本《神雕侠侣》的人气太高,实不相瞒,犬子和拙荆每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买《明报》……这样的情形不在少数,我听说潞王甚至亲自去找过明威伯打听那个金庸的真实身份,愿意出千金买完整的《神雕侠侣》……恕小弟直言,这和陛下私自出宫不同……”风险太高,得不偿失,可惜,闵廷甲和他那位同年海刚峰一样一根筋,后边这句魏允桢无论如何不敢说出口。

闵廷甲不傻,猜得到魏允桢未尽的语意,谏言皇帝好啊,又出风头风险还小,赶巧了,还有流芳千古的可能。禁书就不同了,按魏允桢的说法,《神雕侠侣》读者众多,不乏达官贵人,哪怕其内容不合礼仪不合道德,真要禁掉的话,仍旧要得罪很多人,得不尝失。

世风不古啊,身为言官,居然要将利益作为是否值得弹劾的依据,长此以往,大明还有什么希望?

他暗叹了一口气,隐隐有些失望。

怪不得刚锋兄近些年十分消沉,人心变了,想要匡扶正道,就连他也感觉力不从心了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有人去做的……刚才你说有事相求?”

魏允桢暗吁了一口气,强笑一声说道:“小弟最佩服的就是子清兄的人品了,坚持原则,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小弟不如你……说正事儿,兵科给事中李大人昨晚找到了小弟,重提关闭遵化铁冶的事情,希望问一问小弟的意见,另外,他还透露了一个消息,说陛下此次私自出宫,其实是为了格物所风力炼钢厂选址的事情。”

闵廷甲的眼眉高高的耸了起来,沉声说道:“去岁初提关闭遵化铁冶时,内库藏生熟铁便达八十万斤之多,如今又过一年,怕不下百万斤了罢,民间用铁却捉襟见肘……这事儿我支持。”

“我就知道子清兄深明大义,肯定支持关闭遵化铁冶之事,如今也是好机会,去年之所以没有成功,不过是太傅大人极力阻拦吧,如今太傅致仕,张阁老接任首辅之位,定然会全力支持此事。”

魏允桢说道,沉吟一下又道:“风力炼钢厂的事情,小弟窃以为也该说道一下,格物所已经有一个炼钢炉了,支持兵仗局绰绰有余,如今又要在密云建厂,继续扩大生产规模,真要建好了,对于天下黎庶来说,可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啊!”

闵廷甲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的担心很有道理,待会儿我就写折子,咱们一道上书……嗯,你最好再和首辅大人通个气。”

第三百一十九章 婚期已定

书房外大柳树上知了不厌其烦的叫着,天气阴沉沉的,闷热的厉害。

兰琪提着一壶冰镇过的酸梅汤进来,先给张佑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他的旁边,边喝边问:“写好了吗?婉儿派人过来催了好几次了……”

“写了四章,够发四天的了,我争取多写点,万一哪天出门,别再给断了更新。”张佑坐在书桌前头也不抬的说道,他手里的笔十分特殊,笔尖是纯钢打造的,中间有一道缝隙,最上方有一个圆孔,写出来的字苍蝇般大小,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光滑的白纸上。

在他的旁边,固定着一台木制的风扇,动力来自于墙外的那头蒙着眼睛,面前挂着一缕新鲜青草的毛驴,随着它的走动,脖子上的铃铛“铃铃”作响,清脆而又悦耳,颇有凝神静心的功效。

这样的装备府里还有好多台,所以,这一个盛夏,即使不用冰块,众人也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的炎热。

这是科技所带来的便利,舒适的同时,也为他和太后带来了丰厚的利润--格物所出产的物品当然只会供应太后所掌管的宝和店售卖,这是张佑定的规矩,执行的一直很严格。

“子诚,你是不是很喜欢姑姑?”

“喜欢啊,怎么了?”张佑的心思都在笔下的文章上,他虽然对金庸大侠的《神雕侠侣》倒背如流,想要一字不落的默写出来,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更改还是难免的,更多的地方加入了不少他自己的见解,虽是抄袭,却也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

杨过是金庸所有书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主角,此人视礼教为无物,连东邪黄药师都佩服的不行。他饱经磨难,最后终成一代大侠,受万民拥戴,得百姓称颂。这样的经历对于当今这个时代来说,必定充满了无穷的冲击力。

这是张佑之所以选择这本书抄袭的根本原因,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神雕侠侣》一经明报连载,很快就激发起了巨大的反响,褒贬不一,吵的热火翻天,而这一切正是他所需要的。

“没什么,只是有些替你担心罢!”

“担心?”张佑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忽然回过神来,噗嗤一笑:“你是说杨过和小龙女呀?那不是讲故事嘛,我跟姑姑可是清白得很……喜欢跟喜欢可不一样,我对姑姑那是发自肺腑的尊敬,跟对你可不一样。”

说着话,他一把将兰琪揽到自己怀里,迅速低头在她莹润的红唇上亲了一口,籍此动作来掩饰心中的尴尬。

“讨厌。”兰琪羞红着脸从他怀中挣了出来:“跟你说正经的呢,就会作怪……你没发现,这两天姑姑没来咱们府上吗?起初我也没在意,还是昨天太后娘娘提醒……我觉得这件事情找机会你得好好跟姑姑解释一下。”

“嗯,”张佑点了点头,忽地又摇了摇头:“不对,这种事没法解释,你让我怎么说?告诉姑姑‘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意思,那都是写书呢?’还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也是啊……你说说你,写什么不好,非写师徒恋,师徒恋也就师徒恋吧,还非要杨过叫小龙女姑姑,直接叫师傅不就得了……”

“那不是写顺手了嘛!”张佑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什么写顺手了?又写你那《神雕侠侣》哪?”李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人急忙回头,见李烁已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娘,你捡金元宝,怎么这么高兴啊?”张佑不答反问。

李烁扬了扬手中的黄纸:“比捡金元宝还高兴,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我从白云观张老神仙那儿给你求来的婚期,八月二十八,正是你跟佳琳的好日子,宜子,张老神仙说了,只要这天成婚,为娘明年指定能抱上孙子……”

“赏了不少香火钱吧?”张佑苦笑着打断了李烁。

李烁白了他一眼:“什么叫‘赏’?为娘那是诚心诚意的供奉。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许瞎说……”

“口误口误,我错了我错了!”眼见李烁说起来没完,张佑急忙举起双手投降,又道:“对了,这事儿还没告诉世叔他们吧?”

李烁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脑子,急着给你报喜,到把他们给忘了,你俩呆着吧,我去一趟佳琳家。”

“这当娘的,我都没着急,她倒急着抱孙子了。”

“废话,你本来结婚就比别人晚了好几年,夫人就你一个儿子,能不着急吗?”兰琪白了他一眼。

“那还不好说,咱俩现在就造……”张佑嘿嘿笑着扑了过去。

兰琪一声惊呼,用力推他一把,撒腿就跑,声音从外边传来:“你自己生吧,我去格物所找玛丽玩儿去,她最近在垒鸡窝呢,我去看看她垒好没有……”

声音越来越远,张佑失笑,这个玛丽搞什么鬼呢?不会是想养**?他已经好多天没去过格物所了,暗自寻思着,今天先专心写书,等明天一定抽空去一趟格物所。

不过他毕竟没能一直写书,快晚饭的时候宫里边来人将他叫进了皇宫,说是朱翊钧邀他共进晚膳。

等到了乾清宫他才发现,用膳的地点竟然改到了慈宁宫,没办法,只能又赶赴慈宁宫。

朱翊钧早就到了,正陪着李太后说话,见张佑被夏荷领进暖阁,忙招呼道:“你小子可算是来了,那一篇《万历微服私访记》写得好啊,听田义说,文章一出,风向大变,老百姓们都夸朕是圣明天子呢。”

“见过太后娘娘,”张佑先给李太后行了个礼,这才笑道:“陛下本就是圣明天子嘛,只不过是以前舆论都掌握在那些清流的手里,邸报上整日里登载的都是批评您的文章,老百姓不明就里,自然也跟着骂您是昏君……昏君能亲自进麦田摘麦穗儿暗自发愁吗?”

朱翊钧的神采愈加飞扬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一段,简直是神来之笔,刻画的太传神了,说真的,看到这儿的时候,朕还真有点惭愧呢,身为大明的天子,朕对子民的关注,实在还是不够啊。”

“行啦,你俩别得意了,哀家还没说子诚呢,写这么一篇文章出来,这不是存心鼓动着你下次还微服私访嘛……这次也就算了,再有下回,哀家轻饶不了你们。”李太后板着脸说道,眉眼间却都是笑意。

第三百二十章 又有好点子

李文进忽然领着两个小宦官进门,小宦官抬着个风扇,张佑十分好奇,堂堂的慈宁宫,总不能也用驴做动力吧?马也不好看啊!

不过他很快就瞧出了异样,急忙快步走了过去。

“娘娘,这是格物所送进来的最新研究成果,人力风扇。”李文进献宝似的说道,一边指挥小宦官将风扇摆好。

此刻张佑已然敲出了端倪,原来这风扇的下方连接着一个类似自行车的装置,当下也不客气,亲自坐上去踩动,并不需要多大力气,对面的风扇就徐徐转动了起来。

“不错啊,这个设计还挺贴心,怕踩风扇的人出汗,特意将装置设计在前面。”他夸赞道,抬头问李文进:“这是谁设计的?”

“你家郭先生呗,除了他还能有谁呀?”

“义父此言差矣,”张佑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们格物所一个个都是人才,可不光郭先生一人。”

“瞧这小子,这还没说格物所不好他就不爱听了,舅舅回头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他……去去去,让一让,朕试试!”朱翊钧将张佑拽了下来,亲自坐上去踩动起来,回头对李太后道:“这玩意儿不错啊母后,下来找两个小伙者,专门给您踩风扇,”又对李文进道:“不光就送进来这一个吧,乾清宫有吗?”

“不光乾清宫,各宫的贵人都有。”李文进笑道,心说在子诚的带领下,这么好的巴结机会,格物所才不会放过呢。

正好张佑看过来,父子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翊钧还有些孩子气,踩得十分欢实,张佑看着,心中突然一动,怎么不造一个自行车呢?后世华夏可是自行车王国呀。那玩意儿工艺一点都不符,按照如今格物所的水平,不过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呃,好像就是轮胎不好解决……亚尔弗列德走了快两个月了吧?怎么还不回来?橡胶树赤道附近那些国家有的是,那可都是黄金白银啊。

“对了子诚,那个去澳门取种子的洋猴子快进京了,广州那边十多天前就传回了消息,说他们已经启程,算日子,估计也快到了。”

朱翊钧新鲜了一阵,从那自行车上下来,夏荷早就捧着毛巾递了过去,他边擦脸边对张佑说道。

李太后插话道:“正好,那个王百万在密云不是有良田千顷嘛,哀家看,不如就赏给子诚,明年试种那些作物,果有子诚说的那般好,推广起来也就简单了。”

“还是太后娘娘虑事周全。”

一听张佑这话,朱翊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马屁拍的好啊,一句话就换良田千顷……”

“什么马屁不马屁的,堂堂天子,说话一点都不文雅!”李太后笑骂一句,惹来朱翊钧一句抱怨:“母后您这也太向着他了吧?”

“行了陛下,您就别抱屈了,微臣回头送你一样好东西,就算换您的良田千顷总行了吧。”

“什么好东西?”张佑出品,必非凡品,朱翊钧一下就来了兴趣。

张佑扫了一眼旁边的风扇,神秘兮兮的说道:“还没做出来呢,先保密,陛下放心,准保让您满意就是。”

众人笑闹的当口,晚膳已然备好。

儒家讲究的是食不语,这也颇合养生之道,所以晚膳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饭后张佑和朱翊均又陪着李太后闲扯了半天,直到李太后面露疲态,这才告辞。

“忘记告诉你了,辛爱递折子,说永安公主想来京城谢恩,朕同意了,等她来了之后,你这个当叔叔的可得把她陪好。”

安步当车,边走边聊,快到乾清宫的时候,朱翊钧突然说道。

永安公主自然是苏米亚,这封赏虽然招来不少非议,不过在朱翊钧的坚持下,仍旧得以施行了下去。

那还是张居正病重的那几天,张佑根本就无暇注意,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可惜,敕封朵颜卫部落首领长昂为王的事情却由于阻力太大,没能实行。

张佑知道,那些反对的都是张四维的人,除了腹诽他们格局太小,见识太短之外,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好事儿啊,陛下您就该跟蒙古各部落多来往,今天这是永安公主亲自赴京谢恩,您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要像唐太宗那样,让他们给您上‘天可汗’的尊号!”

“天可汗”三字让朱翊钧有些激动,拍了拍张佑的肩膀:“行,朕等着你,真有那天,朕也绝不吝啬,怎么也得封你个异姓王当当!”

“那敢情好,说定了啊,到时候您可别反悔。”张佑并未当真,随口笑道,接着不等朱翊钧说话便又道:“娇娇那儿怎么办?您跟太后娘娘说了吗?总不能一直住在微臣府上吧?”

这话一下子就把朱翊钧拉回了现实,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耳朵:“暂时先在你那住着吧,朕还没跟母后提呢……”

“要不我替您说?”

朱翊钧摆了摆手:“算了,还是朕自己来吧……这事你可得替朕保密,尤其是宁妃跟郑淑嫔那儿,走路了风声,朕饶不了你。”

好家伙,还一见钟情了?张佑腹诽了一句,点头应了下来。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近子时,房间内却亮着灯,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映在窗户上。

张佑一眼就认出是兰琪,不禁有些奇怪,这么晚,这丫头怎么还没睡?不会是……?他的心跳有些加速,小腹生火,快步进屋。

“你可算回来了,我都趴桌子上眯了一觉了,喏,这是老邢和张允修给你的信,你先看看,我回屋休息……”

“别走啊,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张佑一把拽住了兰琪。

兰琪并不惊慌,也没挣扎,反而主动抱住了他,蜻蜓点水般在他嘴上亲了一下,趁他愣神儿的功夫,已经咯咯娇笑着出了门。

“这不是存心整人嘛!”张佑抱怨一句,快步追到门口,却又退了回来:“罢了罢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臭丫头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你求着我的那一天。”

去冲了个冷水澡,将****往下浇了浇,又在大柳树下坐了会儿,张佑这才回屋,坐到书桌前,将邢尚智和张允修写给自己的信拿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玛丽带来的意外之喜

由于消息还没泄露,造船厂的进展暂时还算顺利,不过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也有被世人知道的那天,到时候,弹劾的奏章肯定如雪片一般飞进京城,邢尚智提醒张佑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另外,他在信中也提到,那些江南世家的势力已经强大到无孔不入的地步,整个南京的各个衙门几乎全部都被他们的势力笼罩,他虽然是“千里之外天子近臣”,工作开展的却并不是特别顺利。

张佑提笔给他回信:“和光同尘,等待时机,擒贼擒王!”

张允修的来信却通篇洋溢着对于南京那个国朝故都的赞美,邀请张佑有空的时候一定要亲自去一趟,“到时候我一定领着你见识见识秦淮河十大名妓的风采”。

张佑哭笑不得,也没别的好话回赠,只提笔给他写了一个温阳补肾的药方,余话没有,将其装进了牛皮纸信封。

终于要真正的触碰到江南世家的利益了,这让张佑十分激动,乃至于修行的时候迟迟不能入定,索性和衣而卧,辗转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他是被兰琪叫醒的,连打好几个喷嚏之后,迷糊的脑子总算清醒了过来,望着兰琪手中的狗尾巴草,他哭笑不得,趁其不备,一把将其拽到了自己的怀里。

兰琪惊呼一声,扭骨糖似的一边挣扎一边咯咯娇笑,最后讨饶:“我错了,伯爵大老爷饶命……玛丽的鸡窝盖好了,让我请你去看看。”

张佑在兰琪高耸的柔软上又揉搓了一下,这才松手放开她,一边穿衣,一边说道:“鸡窝有什么好看的?”

他睡觉一般都裸着上身,别看肤色偏白,胸脯上的肌肉却十分明显,雄性气息彰显无遗。

这可比老张鲸那干柴火棒强多了,兰琪看了两眼,只觉心跳加速,脸上也如火烧一般,不敢再多看,匆忙扭过了脑袋。

“鸡窝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玛丽用的材料可是挺特殊,跟和泥差不多,抹在石头缝上,等干了之后,就跟石头融为了一体,一锤子下去,不过就是个白点,倒好像比石头还硬似的……”

我靠,这不是水泥吗?张佑大喜,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很快穿戴齐整,见旁边的凳子上倒好了洗脸水,胡乱胡拉了两把,拽起兰琪就走。

格物所如今又将周边的两处院子买了下来,显得规模愈发的大了,玛丽是个科学狂人,自打来了京师之后,几乎就没怎么出过格物所的大门,张佑索性给她安排了一个独门的小院儿,叮嘱郭造卿他们,只要是她因为研究提出的要求,无论什么,尽量满足。

当然,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指着玛丽能够研究出什么东西,假如兰琪所描绘的那种东西真的是水泥,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小院儿内人不少,老远就听见徐光启的声音:“这就是玛丽小姐这些天鼓捣出来的成果?嗯,还挺结实,不过,你弄出来的这东西成本太高,如今老百姓盖房都用石灰与砂浆跟糯米汁搅拌,想要创造利润,怕是很难吧?”

张佑听得好笑,这徐光启还是一贯的眼高于顶,听这话,语气虽然客气,嘲讽的意思却也尽露无遗。

“徐大人这么说我可就不爱听了,之所以成本太高,不过是为了确定合适的配方,试验的次数太多罢了,如今配方已定,只要大批量生产,成本自然就降下来了……另外,视线也不要总是局限在老百姓盖房上,修桥铺路,治河修坝,能用到的地方多了。”

玛丽的华夏语说的越发熟练,若不是早知他她的根底,单听说话,谁又能想到她是个地地道道的苏格兰人呢?

张佑加快了速度,赶在徐光启反驳之前进了小院儿,有眼尖的发现了他,一声“总管大人来了”,一时间人人参拜,跪地声不绝于耳。

“子诚来啦!”郭造卿当然没跪,笑眯眯地跟张佑打招呼。

“学生见过先生……都起来吧,说过多少次了,咱们都是一家人,用不着总是跪来跪去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嘛……玛丽,这就是你盖的鸡窝?”

张佑走到一排低矮的石头建筑前面,一边饶有兴致的问道,一边蹲下身子探手摸索石头缝隙之间的青灰色填充物。

入手十分坚硬,果然是混凝土。

“尊敬的伯爵大人,正是!”玛丽瞥了旁边徐光启一眼,得意洋洋的说道。

“怎么想起研究这东西了?”张佑指点着石头缝隙之间的混凝土,回首冲玛丽笑着问道。

玛丽说道:“您对欧罗巴洲的文化十分了解,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罗马大教堂和著名的科洛西姆斗兽场?”

“是那个罗马大决斗场吧?”那可是世界八大建筑奇迹之一,后世的时候张佑曾经去过。

郭造卿和徐光启他们都挺惊讶,玛丽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点头说道:“您果然知道,那您肯定也知道,建造那个大角斗场的时候,用到了一种特殊的材料,crete,据说是由石灰石和火山灰烧制而成,用水搅拌之后,填充在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内,十分结实,历经千年而不损毁……”

“我不知道你说的罗马在哪里?不过,我们华夏也有这种工艺,刚才不是说了嘛,石灰,砂浆,添加糯米汁,搅拌在一起……”

“糯米汁的造价更高吧?”玛丽打断了徐光启:“我所想要发明的是一种造价更低,用途更广的建筑材料,我要用它建造一座不次于罗马大决斗场那样的宏伟建筑,历经万年而不倒塌!”

原来也是一个热衷于名留青史的人物,不过玛丽这方式倒很特殊。

“说的好,我支持你,能告诉我,你的这个混凝土里边都掺杂了些什么吗?”

“混凝土?你这么翻译crete?”玛丽皱了皱眉,然后很快舒展开来:“不错,很贴切!”接着苦笑一声:“至于配方嘛,不说也罢……”

“为什么?”

“因为我弄出来的这个混凝土性能好像并不稳定,而我一直没有找到原因。”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专利保护法?

“不用着急,搞发明创造,哪有一蹴而就的……先说说你这里面都用的什么吧?大伙儿帮你分析一下,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张佑笑着安慰道,徐光启忍不住开口:“小张大人,莫非您还真对这玩意儿感兴趣啊,难得您过来,还是赶紧给我们指点一下工作,空心弹实验这么久了,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下官都快急死了。”

这家伙也是个急性子啊,你可知道,真正的历史上,从火绳枪发展到燧发枪用了多久吗?从实心弹到空心弹又用了多久吗?咱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好不好?

张佑忍不住腹诽,真想将这些话好好的讲给徐光启听,可惜呀,也只能是想想吧。

“刚才不是说了嘛,历来发明创造就没有一蹴而就的,既然咱们选择了格物,就得心志坚定,经得起打击,受得住寂寞,扛得住失败。另外,不要瞧不起任何人,本朝太祖最开始的时候,不就是叫花子嘛,只要心志坚定,一切皆有可能。”

敢这样拿朱元璋举例子的,普天之下,除了张佑之外,恐怕再无二人了,众人暗暗咋舌,敬佩之余,却也颇受鼓舞。

尤其是玛丽,她来华日久,对于明朝的历史还是十分了解的,最佩服的就是太祖朱元璋了,闻言得意的冲徐光启一笑:“听到了吗徐大人,不怪伯爵大人能创格物所了,人家这才是正儿巴经研究学问的态度。”

徐光启翻了个白眼儿,有心跟她继续争辩,碍于张佑的话,到底还是忍了下去,别过脑袋,干脆不再看她。

“好啦好啦,你俩别再争了,玛丽小姐,还是说说你这混凝土的配方吧。”郭造卿打圆场道。

“主要成分是石灰,粘土,炉灰,经高温烘烤磨粉,掺杂在一起,加上沙子和水搅拌成泥……”

“听着好像没问题呀,”张佑自言自语,忽然醒悟失言,急忙岔开话题:“刚才你说性能不稳定,怎么个不稳定了?刚才我摸了一下,那不是挺结实的嘛。”

“这次是凑巧,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您稍等一下,我给你去取前几次留下来的样品。”说着话,玛丽小跑着回了屋,很快又端着一个簸箕跑了出来。

簸箕里有七八块拳头大小的混凝土块,颜色更白一些,玛丽随意拿了一块递给张佑,自己也拿了一块,双手用力一掰,顿时分作两块,再用力捏了一下,其中一块化作粉末,顺着她的指缝落在了地上。

张佑的力气要比她大得多,根本就不用掰开那混凝土块,直接用力一握就变成了粉末。

他笑了:“我想我找到你这混凝土性能不稳定的原因了。”

“啊?不可能吧?就这么握了一下就找到原因了?”饶是徐光启对玛丽的这个发明并不怎么感兴趣,闻听张佑此言,仍旧瞪大了眼睛。

玛丽更觉得不可思议了:“伯爵大人,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郭造卿和兰琪却对张佑很有信心,前者道:“快点说吧,子诚,不许卖关子。”兰琪,则对玛丽说道:“你可别小看他,,这家伙聪明着呢,没准儿真找到原因了。”

“他要能找到原因,我就……”

“你就如何呀?”张佑笑吟吟地问道。

“我就拜你为师!”

“那倒用不着,”张佑嘿嘿一笑,熟悉他的,都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不禁全都竖起了耳朵,

便听他道:“只需要你将这混凝土日后的开发权以及销售权交给格物所就成,不白给,你获得二成的干股以及为这种新生事物命名的权利,另外,日后若格物所以外有人按照你的配方生产这种混凝土用以牟利,你有权利申请格物所出面,向那人收取一定的费用……”

“还有这种好事?”围观的人们眼睛纷纷亮了起来。

“这不是类似英格兰政府颁布的特许令状嘛!”玛丽说道。她所说的特许令状,指的是由英格兰国王颁布诏书,对新近的发明或者新引进英国的技术,授予在一定期限内的垄断权。实际上这是封建特权的一种形式,并非现代意义上的专利--而张佑适才的那番话,其实就脱胎于专利保护法。

这是他灵机一动想起来的,以前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不是全才,没有听说过玛丽所说的那个特许令状,自然也不知道具体的内容,所以他老实的摇了摇头:“你说的我没听说过,我刚才说的这些,乃是我最近想出来的,用以鼓励人们发明创造的动力,从今天开始,不光光是我格物所的人,任何人有了新鲜的发明创造,都可以跟格物所合作,得到与你相同的权利。当然,利润分成可以商量,之所以只给你二成干股,乃是因为你所做的实验,全部是在我格物所的支持下才能完成……大家都听到了吗?日后你们有了发明创造,将会得到和玛丽一样的待遇。”

“真的吗总管大人?”

“按伯爵爷这意思,只要有新发明,岂不是马上就能发财了嘛!”

人们兴奋的议论了起来,有人问道:“要是我有了新发明不想跟咱们格物所合作……”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张佑打断了:“那不行,外人有了新发明,可以不跟咱们格物所合作,但是,咱们格物所内的人若是有了发明,则必须与格物所合作,如有违反,别怪我不讲情面。”

问话之人是个木匠,张佑有点印象,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他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刚要说些什么,旁边那人就道:“老段你傻了吧?发明创造可是件烧钱的事儿,远都的不说,就说玛丽小姐研究得这混凝土,起码也花了上百两银子了吧,要不是所里支撑着,你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哦,花着所里的银子,发明出东西来,自己挣钱?这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嘛!”

那个老段愈发尴尬,争辩道:“我这不就是问问嘛,万一有人抱着这种心思呢?伯爵爷对咱们多好啊,我老段可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

旁边那人还待再说,张佑摆手制止了他:“不用说了,我相信,大家都是有良心的……另外,其实跟所里合作肯定要比你们自己单打独斗要有优势的多,就比如这混凝土吧,让你建个厂恐怕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吧?就算能找到愿意出银子的,能不能给到两成干股怕也难说,就算也给到了,他的销量也肯定比不过咱们格物所,别忘了,咱们可是和宝和店合作的。”

“伯爵大人说的有道理,现在,还是先说说混凝土性能不稳定的原因与解决办法吧!”玛丽早就有些不耐烦,终于找了个话缝插了进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入宫告黑状

张佑冲玛丽招了招手,玛丽疑惑的凑近,听他附耳说了一句什么,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管用吗?”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边说边往外走,最后一个字出口,张佑已经出了小院。

“不能暴晒,要随时保持湿润……前些天天气好像一直挺好,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玛丽喃喃自语,用的却是英文,搞得众人愈发的一头雾水。

兰琪当先追了出去,紧接着,郭造卿和徐光启也反应过来,跟在她的后面追出了小院儿。

“忘记在什么书上看见过,这种混凝土不能被阳光暴晒,尤其是这样的季节,最好能不时的浇点水,这样干下来了才结实。”张佑随意编了一个瞎话来应付好奇心爆棚的三人,看着他们惊讶的目光,感觉由于水汽蒸发而显得潮湿闷热的天气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表面上看来复杂无比,其实真正的原理却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科学研究,就是这个化繁为简的过程与手段。

张佑不是天才,他不过是十分幸运的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罢。

张佑最近太忙,难得来一趟格物所,赵士桢闻讯赶来,两个火器天才加上一个郭造卿,你一言我一语的跟说了许多最近遇到的困难,能解决的他就帮着解决,解决不了的,他也按着记忆,尽量帮他们指明一个正确的研究方向。

兰琪一直陪在他的旁边,虽然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不过感受着三人时不时的佩服目光,仍旧感觉与有荣焉,心里甜丝丝的,如饮琼浆。

“传业解惑”终于告一段落,徐光启和赵士桢满意离开,郭造卿忽然道:“对了子诚,通政使闵廷甲和佥都御史魏允桢上书,言遵化铁冶生产规模太大,每年产生熟铁并精钢凡四十余万斤,尽归内库,导致民间用铁短缺,皇店所售铁器又价格太高,有与民争利之嫌隙,申请关闭遵化铁冶,允许民间冶铁……”

“什么时候的事儿?”张佑惊讶的打断了郭造卿。

“你不知道啊?我还说问问你的看法呢……就是今天早晨的事儿,我去兵仗局办事,听高春河说的。”

高春河本是御马监的监官,原兵仗局掌印恶疾暴亡,张鲸捷足先登,推掌家刘钰接任,可惜他屁股还没坐热乎张鲸就死了,兵仗局掌印的位置自然又落回了李文进本来就想推荐的高春河头上。

“遵化铁冶是怎么回事?”张佑隐隐有些印象,却分辨不出到底是来自后世的记忆还是来自本体的记忆--穿越好几个月了,很多东西已经融汇在了一起,后世种种,反倒如梦。

“那是咱们大明官营铁冶规模最大投产时间最长的铁厂,隶属工部,位于蓟州境内遵化县城西八十多里的地方,日出铁四次,不但能生产生熟铁,还能炼钢。嘉靖八年以后,那里一年可以产生熟地四十多万斤。由于这个冶铁厂所用的劳力大部分都是蓟州六卫所所属的军匠,所以,我对那边很熟悉,去过好多次。”

张佑微微皱眉:“事情应该不是表面上那么冠冕堂皇吧?闵廷甲我不太了解,那个魏允桢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没有好处的话,他不可能这么积极。”

郭造卿呵呵一笑,说道:“你这小子说话忒损,不过倒也贴切……其实说穿了也简单,不过是有人看中这块肥肉了而已。”

“我猜猜,可是原辽东总兵李成梁么?”

郭造卿大惊:“你怎么猜出来的?”

“这还不简单,以前戚帅为蓟州总兵多年,这个遵化铁冶平安无事,如今二位总兵刚刚对调便出了这一档子事,怎么也跑不了李成梁的关系……这个老家伙,本来二镇总兵对调便有点他之意,怎么仍旧不思悔改,新位置没坐稳就开始找事儿了?”

“其实这事儿去年就提过了,得到了工部侍郎丘橓的支持,不过是太傅大人尚在其位,冯保也掌印司礼监,这才没有得逞吧。”

“丘橓如今不是刑部侍郎了么?”张佑对这家伙印象颇深,不免问道。

“嗯,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他得罪了曾省吾,后来张诚替他说话,这才转到了刑部。”

怪不得历史上这两人一道去查抄张府了,果然是狼狈为奸啊。

张佑皱了皱眉头,内廷外庭势力错综复杂,那李成梁的门子倒是挺广,跟谁都能搭的上话,历史上说他为人圆滑,倒是一点都不冤枉他。

“陛下是什么态度?”

郭造卿说道:“上午刚刚发生的事情,陛下怕是还不知道呢吧。”

说着一顿,又道:“本来这事儿我也不在意,关键魏允桢的奏章中还提到了咱们格物所,说什么为了修建炼钢厂,刚到密云就与当地百姓发生了冲突,日后炼钢厂建好,不定要惹出什么事端……”

“我倒是操他大爷了,”张佑拍案而起:“老虎不发威,真拿我当病猫是吧?不行,我这就入宫见陛下,上次李植弹劾我这小子就在后头捣鬼,我没搭理他们,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轻饶了他!”

张佑连午饭都没吃就带着兰琪进了宫,兰琪顺道去看李太后,他则气呼呼的去了乾清宫。

“怎么了这是?谁欠你银子不还还是咋的?”

朱翊钧正盘坐在炕上批阅奏折,见张佑神色不善,不禁停笔打趣。

张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扫了一眼炕桌上高高摞着的那两沓花花绿绿的奏折,跪倒见礼,起身说道:“陛下勤政为民,真是天下黎庶之福……微臣听说,通政使闵廷甲和佥都御史魏允桢申请关闭遵化铁冶,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看到这两个折子?”

朱翊钧一愣,说道:“不是去年提过嘛,太傅当时就回绝了,朕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怎么又重提了?”

说着就去翻看尚未批阅的奏折,张佑也上前两步,犹豫了一下,却没敢帮忙--这可是奏折,没有朱翊钧允许就随意插手的话,绝对犯忌讳。帝心难测,他可不敢保证朱翊钧不会见怪。

“傻站着干啥,帮忙找啊!”

第三百二十四章 格物所掌印换人

奏章共计三十余本,都是司礼监掌印无法决定的事情,朱翊钧已经批阅了十多本,还剩下将近20来本,朱翊钧分出一半丢给张佑,不耐烦的说道。

看来是老子多心了,张佑暗自好笑,隐隐还有些感动,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得到天子如此不加考虑的信任的。

两个人翻看的速度当然要比一个人要快得多,很快20多本奏折就给翻了个遍,二人对视,并未找到闵廷甲和魏允桢的奏折。张佑不信邪,又挨头翻了一遍,摊了摊手,仍旧没有。

朱翊钧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重重一拍桌子:“来人!”

曹爱金本就在殿外伺候着,闻言匆忙走了进来。

“你亲自去一趟司礼监,找一找闵廷甲和魏允桢的奏折,另外,把张宏也给朕叫过来。”

曹爱金领命而去,张佑心念电转,忽然想到这是一次极佳的机会,忍不住有些激动。

司礼监的值房在养心殿后边,位于乾清宫西南,距离并不远,所以并没有等多久,张宏就被曹爱金叫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两本奏折,刚进暖阁便跪到了地上:“老奴参见万岁爷,这是魏允桢和闵廷甲的奏折,内阁批复可以实行,老奴见没有什么问题,已经批红……万岁爷,有什么问题么?”

司礼监掌印最大的权利依仗便是批红权,他这说辞并无毛病。

不过张佑一直在关注着他,仍旧从他将奏折高举过头顶的动作窥到了他此刻的心情应该还是十分紧张的,不然的话,按照他此刻的身份,其实并不需要如此拘谨。

朱翊钧脸色愈发的阴沉了,没动地方,从曹爱金手里接过那两本奏折翻看一番,随手丢在了炕桌上。

“平身吧……一个年产四十万斤的铁厂说关就关,有点草率吧?”

“这……老奴见张蒲州在折子上批复了‘内阁意见,照准办理’,琢磨着内库生熟铁堆积如山,铁厂关闭几年,还能给朝廷省下不少开支,便……”

“省什么开支?这是能省的么?格物所成功研制出燧发枪,正是大量用铁的关键时刻,关了遵化铁冶,你给朕变铁么?”朱翊钧淡淡的说道,可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尖锐,话没说完,张宏已然是满头大汗。

他有些结巴的解释道:“老奴是琢磨着,格物所不是要在密云开办风力炼钢厂……寻思着日后真开起来,两家免不得冲突……”

朱翊钧冷笑一声:“你琢磨着?你寻思着?朕让你做司礼监掌印是让你给朕帮忙的,不是让你扯后腿的,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经过朕的首肯就批红照准,你到底是站在朕这边还是站在那些外臣那边?”

这问题就十分诛心了,张宏本来已经站起,忙又重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嘴里不停:“老奴知错,老奴知错了,还请万岁爷开恩,饶了老奴这一遭吧……”

张佑暗自冷笑,忽然插话道:“张公公公务繁忙,有些错漏也在所难免,人无完人嘛,陛下也申斥他了,这次就算了吧!”

张宏一愣,诧异的看了张佑一眼,见他满脸真诚,不禁愈发奇怪,太阳不会从西边起来了吧?这死瘸子怎么可能替咱家说话?莫非见咱家当上了司礼监掌印,要卖好于咱家?

朱翊钧也有点奇怪,探询的望向张佑:“明威伯说的太轻松了吧?”这家伙可是张鲸的义父,不落井下石,不符合你的性格啊?

“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何况张公公又上了岁数,司礼监事务繁杂,年轻人都未必吃的消,张公公还兼着许多其它的差事呢,偶有错漏,在所难免嘛!”

死瘸子,真以为你是好心,闹了半天这么恶毒!

张宏恨不得生吞了张佑,强忍愤怒,干笑说道:“还是明威伯体恤咱家,咱家上了岁数,精力确实有些不济,若非万岁爷抬爱,还真不敢当这个掌印,如今每天泡在成百数千的奏事折子里,短短几日就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本就想找机会向万岁爷请辞,既然明威伯提起来了,正好……”

好一招以退为进,张佑暗暗冷笑,心说你真以为朱翊钧离不开你么?

“行了行了,说你几句就撂挑子,什么意思?”朱翊钧不满的打断了张宏。

“万岁爷恕罪,老奴说的是心里话,老奴年近古稀,当秉笔已是力有不逮,如今做掌印更是力不从心……”

朱翊钧皱了皱眉:“朕没让你事事亲为嘛,冯保伏法,贬为昭陵掌印,如今司礼监青黄不接,让你做掌印,朕看中的本就是你的资历以及忠心嘛。不用说了,掌印还得你做,至于这次的事情,念在你年事已高的份上,朕就不追究了……嗯,适才明威伯说的也有道理,以后你安心做司礼监掌印,其余的差事,就全交给别人吧。”

张佑愕然。

“多谢万岁爷体谅,皇恩浩荡,老奴无以为报,唯鞠躬尽瘁而已。”张宏“千恩万谢”的跪倒磕头,心里却不断的问候张佑的十八代女性亲属,心说死瘸子够阴,一箭双雕,能摘了咱家掌印的帽子最好,摘不了,也得把格物所掌印的职位夺走。这是报上次咱家欲夺格物所之仇呢,早知今日,当初不派张诚去给张居正送礼就好了。

他这一番心思猜的倒也八九不离十,却并不知道,自从王皇后那次危机之后,张佑早就将他和张诚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行了,起来吧……这两本折子朕还得斟酌一番,就先留在这儿,你先退下吧!”

张宏起身告辞,待他出门,朱翊钧方才悠悠一叹,笑骂道:“这个倚老卖老的老东西,若不是司礼监缺人,又有母后支持,朕才懒的用他。”

“李太后支持他做掌印?”

朱翊钧点点头:“他是陈太后的人,以前冯保当掌印是母后的意思,如今冯保去了,也得照顾一下陈太后的想法,毕竟,她才是朕的嫡母嘛……你小子也够鬼的,不想让他当格物所的掌印明说就是,何必还绕什么圈子嘛?”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朱翊钧的心机

张佑这点小心思根本就没指着能瞒过朱翊钧,闻言嘻嘻一笑:“本来就想跟您说了,这不正好机会合适嘛,您不知道,微臣失踪这几天,老家伙也有霸占格物所的心思,还给家父送去了九颗东珠,结果被家父撵了出来……既然说到这儿了,微臣也想跟您交交心,不知道您想不想听?”

“有话直说就是,啰嗦什么?”朱翊钧白了张佑一眼,想了想又道:“你虽然是朕的臣子,不过你应该也能感觉的出来,朕其实拿你当朋友看……身为天子,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却是天下间最苦的差事,称孤道寡,不是没有原因的,能说些知心话的人,实在是太难找了。所以朕希望你一直能保持现在的心态,朕不猜疑你,你也最好不要猜疑朕。咱们君臣一心,共创盛世大明,百年之后未必不是一段佳话。”

张佑十分理解朱翊钧的心思,就好比康熙和韦小宝,正德皇帝和杨凌……皇帝是天子,高高在上,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们也是普通人,也有正常的精神需求。历史上,郑贵妃之所以荣宠一生,靠的不是她的美色,也不是她的心计,而是她拿皇帝当正常人看待的态度。

说实话,听到朱翊钧这么说,他其实特别感动,只是,在这份感动当中,不免也掺杂着一份担心,这可不是写书啊,君臣之间的这种友谊,真的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吗?

项少龙和秦始皇关系倒好呢,最后不也反目成仇了吗?

好吧,那也是。张居正的例子总是活生生的摆在那儿吧?要不是自己灵魂乱入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哪有他此刻颐养天年的生活?

“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这些词语,每一个听起来都是那么发人警醒,能流传至今,必然有它的道理。

指不定哪一天,我也会和皇帝反目成仇呢。

张佑暗暗摇了摇头,尽量避免吧。

他有些出神,朱翊钧不满的说道:“你小子想什么呢?”

“呃……被陛下您感动了呗,要说微臣这际遇,不敢说后无来者,怎么也得是前无古人了吧?陛下您这么信任微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

“报答还不好说?你不是说了吗,要给朕挣回一个‘天可汗’的称号,不瞒你说,昨晚做梦,朕还真梦见蒙古各部给朕上尊号了……不说这些了,有点远,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张佑一拍脑门儿:“您不提我都忘了……微臣是想跟陛下您说,那个格物所寄托着微臣许多的期望,万一要是微臣哪一天不幸真的遇难,我希望您能将它交给我的先生郭造卿管理,不然的话,微臣肯定死不瞑目。”

“去去去,好好的说的什么话?”

“微臣是认真的。”张佑十分诚恳的说道。

见此情形,朱翊钧的神色也严肃了下来,点了点头:“好吧?朕答应你了……既然你这么看重那个格物所,索性也就不再设掌印太监了。”

“不不不,”张佑连连摆手:“掌印还是要设得,日后格物所创造的利润,必定是一个天文数字,有个掌印太监在上面监督着,省却不少麻烦……您别着急,听我说,有句俗话叫‘亲兄弟明算账’,尤其是涉及到利益方面的问题,越清楚,越不容易闹误会。”

他见多了好朋友合伙做生意,最后分道扬镳,反目成仇的例子了,说这些话,实在是有感而发。

朱翊钧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你呀……好吧,既然你坚持,那就随你,就让田义兼任格物所的掌印罢,你跟他不熟,抽空朕让他去见见你。”

“别,人家可是堂堂的厂公,还是微臣去见他吧。”张佑笑道,真正的历史上,田义最后做到了司礼监掌印,张佑对他本就挺感兴趣,如今倒是多了一个亲近的借口。

朱翊钧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随你。”接着话锋一转:“对了,闵廷甲的奏折上还提到了格物所在密云建风力炼钢厂的事……按说这事儿咱们挺保密,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呢?”

张佑皱起了眉头:“微臣也在纳闷儿呢,实话跟陛下您说吧,今天入宫微臣就是冲这两个折子来的,郭先生在高春河那儿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们之所以这么急着关闭遵化铁冶,其实是宁远伯看中了这块肥肉……”

“这个老家伙,在辽东贪了那么多银子不算,这刚到蓟州,就想着要清收冯保的财路了,还真有他的。”

张佑心中一惊,闹了半天,那遵化铁冶居然是冯保的财路,再往深里想一层,李成梁谋取遵化铁冶,会不会是某些人的马前卒呢?若是的话,这个某些人,会不会就是张宏?

很快他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张宏肯定与此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的话,他不会如此痛快的就在这两本折子上批红。

张四维呢?估计就更跑不了了。

内相,内阁首辅,再加上一个军方要员,三方势力,联合谋取朝廷的资产……张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词语:国有资产流失,这与那种形式何其相似?

他更奇怪的还是朱翊钧的态度,遵化铁冶供应的可是内库啊,说白了,那就是皇室的财产,怎么瞧着朱翊钧好像并不怎么生气呢?

他忽然发现有些摸不清朱翊钧了,是的,他从未轻视过朱翊钧,可他仍旧想不到,朱翊钧居然明知道冯保一直谋取遵化铁冶的利益,却能引而不发,隐忍至今。

他的城府,真的有这么深吗?

“陛下,怎么感觉您一点都不生气呢?”历史上,你可是出了名的贪财。张佑任不住试探的问道,当然,后边那句话只敢在心里想想,说什么也不会明说。

“有什么好生气的?千里做官只为财,当官儿的,又有哪个不贪的?朕不怕贪官,越这样的官员越好控制,朕怕的就是海瑞那样的,什么也不图,就图一个正义公理,这种人,打打不得,杀杀不得,最让人挠头了。”

张佑突然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朱翊钧一怔:“你笑什么?朕说的话很可笑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给人上眼药

原来朱翊钧是这么想的,张佑失笑,这就是上位者的思维方式吧,天下都是他的,臣子们贪一点银子,只要有能力而又忠心,还是可以容忍的嘛。

他笑自己想的太复杂,不想朱翊钧却好像有点不满,急忙解释:“微臣是听陛下提到海瑞,想起他那个外号海笔架来了。”

他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朱翊君信以为真,翻了个白眼:“你就别说人家了,忘了你那外号‘张铁腿’了吗?”

“呃……”张佑摸了摸鼻子,无语了。

“不说这些了,说正事儿吧,看来风力炼钢厂想要保密是不可能了,下来朕会派兵专门负责那里的安全。另外,你好好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一旦查清楚,严惩不贷。”

“那李成梁……?”张佑试探性的问道,这家伙太嚣张了,如果他是朱翊钧,一定好好敲打一番。

还有张四维,这刚当上首辅,就和内相穿了一条裤子,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他不相信朱翊钧看不清楚这一点。

“你好像很担心李成梁?”朱翊钧不答反问。

张佑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此人在军中的威望太高了,又十分圆滑,和各方大佬的关系都很不错。这也是微臣极力推动他和蓟州总兵对调的根本原因。”

“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朕觉得那李成梁也没有什么多大野心,不然的话,也就不会刚到蓟州就如此饥不择食了。”朱翊钧说着一顿,笑道:“当然了,还是要敲打一番的,朕已经表明了在此事上的态度,经张宏往外一传,朕相信,所有与此事有牵连的人,应该都会收敛一些。”

“微臣觉得,光这样好像有点不够,最好您再单独写信申斥一番……”

朱翊钧噗笑出声,张佑被他笑的发毛,急忙住嘴,想了想,好像也没说错什么啊,难道,皇帝不能给大臣私下写信?然后回忆了一下,记忆中,好像还真没有明朝皇帝给大臣写私信的例子,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个词语:“密折奏事制度,”不禁眼前一亮,这不就是一个给清流上眼药的绝佳手段吗?

“朕乃堂堂天子,怎么能私下里给大臣写信呢?传将出去,还不得被那些清流们烦死……想的太简单了,别看朕是天子,却也不是想如何就能如何的啊。”说到这里,嘲笑已经化作了苦笑,到最后,朱翊钧更是悠悠一叹,显得十分无奈。

果然如此。

此刻张佑早已胸有成竹,神秘一笑,说道:“热气球之前,谁能想到人可以上天?凡事总有第一次嘛,微臣给您出个主意,您可以让御前作打造一些小匣子,上有锁钥,各配两把钥匙,您自己留下一把,另外那一把,就给您所信任的那些臣子,用这样的小匣子互通消息,如此一来,只需叮嘱那些得到钥匙的臣子不许外传,您和他之间的通信渠道就绝对不会被外人知道。”

“然后呢?”朱翊钧听得十分专注,显然对张佑的这个新鲜的点子十分感兴趣。

张佑深受鼓舞,愈发来了精神,思维也变得愈加的清晰:“这样做有很多好处,首先第一点,能够帮您打开眼界,您可以告诉那些官员,允许他们风闻奏事,即使查无实证,也不追究责任。

其次,由于小匣子不需要经过通政司这一个渠道直接就能递到您的案头,保密性很强,那些拥有与您通信权利的官员们说起话来,便可以无需避讳,畅所欲言,其真实性也就得到了保证。

可以说,有了这个东西,再结合锦衣卫的系统,天下事将尽在陛下您的掌握,任何事都别想再逃过您的法眼……”

“说的好,朕觉得,这个小匣子还有一个隐性的好处,当人们都知道这件东西的存在之后,偏偏又不知道具体在谁手上,再想做什么不法的勾当,最起码也得收敛一些……你小子鬼主意就是多,朕觉得,这种奏事形式应该形成一种制度从而长久的保留下去,就叫……嗯,就叫密匣奏事制度,等匣子做好,朕先给李成梁送一个去,好好臭骂他一通!”

朱翊钧十分兴奋,这简直就是一个彰显皇权的利器嘛,无形中还能对那些铁板一块的文臣清流起到一定的分化作用,待到发展成形,光凭这种制度就可以和厂卫系统,御史系统三足鼎立,相互制约,到那个时候,看谁还敢欺瞒于朕?

想到高兴处,他忽然道:“你献策有功,朕得好好赏你,嗯,密匣造出来后,先赏你一个,另外,再赐你坐蟒袍一袭,湖锦三匹,加锦衣卫指挥同知衔。”

三屯营自天顺年间便成了蓟州镇总兵府驻地,万历三年,戚继光奉命镇守三屯营,乃重修城府,规划集镇。他不光是沙场骁将,还是建城的行家里手,他所修建的三屯营城别具一格。城楼高三丈许,有角楼望楼,雄伟高大,气势恢宏。北城紫极宫,建造精细华丽美观。五门通衢,街成井字,官府民宅布局合理,环环相扣,各成一体,七十二条胡同把城内分隔成许多方块,大街小巷相互衔接,纵横交织,路路相通,景然有序。

总兵府设在城北,距离供奉着道教玄元皇帝老子的紫极宫不远,五进五出的院落,占地宽广,门前旗杆上的旗子巨大的“戚”字已被“李”字取代,无风下垂,恹恹的,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正是午时,门口卫兵靠在阴凉柱着长枪打盹儿,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头目最先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望去,但见烈日之下,五匹健马驰骋而来,卷起的沙尘跟在马屁股后边,犹如一道土龙。

“什么人?”他清醒过来,一端长枪,厉声喝道,其余卫兵也精神过来,纷纷端起了长枪。

来人下马,为首一人气势不凡,恭敬笑道:“诸位军爷别误会,我是李大帅的朋友,来自建州卫,烦请通禀一声,大帅一听便知是谁。”

头目狐疑的打量来人一番,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身上时,不禁大吃一惊:“乖乖,这不是那个给大帅带绿帽子的哈奇吗?他怎么还敢回来?”

PS:官员向皇帝奏事,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两种文书都具有公开性,要经通政司预览,登录,内阁票拟,通常在皇帝审阅之前,其内容以为外界知晓,致使上奏人不便畅所欲言,下情不能完全上达,而且往来周转耽误时间。

自康熙时期开始出现奏折这一新的文书形式,上奏人撰写奏折后不得泄密,不经过其他机构官员,直达御前。雍正继位后进一步扩大奏折的使用范围,规定内外大臣对属于机密紧急的事务,均可先以奏折上奏,然后再写题本作为正式报告。

另外,由于收费按整千字收取,本章正文已过两千字,多的这些内容并不会额外多加费用,所以,并不存在水章节的嫌疑,还请诸位不要误会。

第三百二十七章 负荆请罪

书房内,李成梁正和自己的儿子李如梅对弈,闻听头目来报,正要落子的手不禁停了一下,随手将棋子扔在旁边的棋篓内,冷哼一声道:“小子胆子不小嘛,还真敢来,去吧,让他们进来。”

卫兵头目听令而去,很快,就将哈奇他们带了进来。

“奴才塔克世给大帅请安了……”为首那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原来是哈奇的父亲,离着李成梁还有一丈来远就跪在了地上,连磕三个响头之后,回首怒喝哈奇:“逆子,还不给大帅下跪磕头!”

哈奇闻言,唰地从宽敞的衣袖内抽出一根荆条,三下五除二将上身的衣服脱了个精光,大步走到李成梁的面前,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荆条:“恩帅在上,奴才特来负荆请罪,请恩帅责罚!”说罢,俯身在地,摆出一幅任凭宰割的模样。

李成梁饶有兴致地盯着哈奇精赤的上身,淡淡的问道:“你就不怕本帅将你剥皮抽筋吗?”

“昔日奴才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辜负了恩帅栽培养育之恩,罪在不赦,恩帅要杀要剐,奴才绝无怨言!”

“跑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

哈奇沉默了一下:“事发突然,奴才惊慌失措,回到建州之后,经祖父与父亲大人点拨,这才认识到了错误。”

“很好,塔克世,你教育的很好。”很难从李成梁说这句话的语气当中猜到他真实的想法。

塔克世干笑了一声,哈奇闷头不语,仍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李成梁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抄起哈奇手中的荆条,用力向哈奇精赤的后背上抽去,他的力道很大,每一荆条下去,都是一条血痕,一连十几下过后,哈奇的后背上已然是血肉模糊。

哈奇双拳紧握,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在外面,牙关紧咬,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哼,然后一直默默的忍受,再未发出一丝声音。

没有人能猜到未来的后金大汗此刻在想些什么?愤怒,屈辱,还是怨恨?也许都有吧。

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同样都是人,李成梁就高高在上,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他不比李成梁差到哪里,却只能口称奴才,跪倒在地,接受惩罚。

塔克世觉得屈辱吗?也许吧,可惜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打的血肉模糊,暗暗欣喜,因为他明白,既然李成梁选择了抽打哈奇,那就说明,哈奇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没错,李成梁是调离了辽东,可他在辽东经营的时间太久了,到处都是他的门生故吏,所有的女真部落,仍旧要仰他的鼻息。

李如梅见李成梁抽的痛快,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可惜,当他刚想要接过手来的时候,李成良突然住手,将手中的荆条抛在了一旁,这让他有些惋惜,堂堂的五公子,是不屑于弯腰去捡那根荆条的,也罢,不过就是个建奴吧,连反抗都不敢反抗,真打起来,怕也没什么意思。

“你们都退下吧,本帅想和哈奇单独聊聊,如梅,你带他们下去休息。”

“是!”李如梅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接着对塔克世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他们带出了李成梁的书房。

“知道本帅为什么要饶你一命吗?”

“还用说吗?肯定是我的计策起了作用。”哈奇不屑的想,嘴上却道:“恩帅宽宏大量,奴才感激不尽。”

“是吗?”李成梁面带玩味的笑容,却并未拆穿哈奇的谎言,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罢,早在还在广宁塔克世带来哈奇的那个计策时他便决定,只要哈奇敢来见自己,便饶他一条小命,如今不过是兑现承诺而已。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小匣子,打开上边的锁,取出一张叠好的黄纸:“起来吧,看看这个,说说你的想法。”

哈奇挣扎着爬了起来,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颤抖着接过黄纸,打开观瞧:

“李成梁,你好大的狗胆,把你调到蓟州还不消停,居然敢打遵化铁冶的主意,真的以为朕拿你没办法吗?十分郑重的警告你,消停一些,不然取你狗命,不过就是朕一句话而已……此匣乃奏事密匣,乃是朕赐尔之特权,天知地知,如有泄露,定斩不饶……尔可风闻奏事,无需拘束……”

字迹龙飞凤舞,十分飘逸,最后落款“朱翊钧”。(当然,文中并无标点符号)

“这是……?万岁爷亲自写给恩帅您的信?”哈奇震惊的无以复加,他还从未听说天子会给大臣写私信的。

李成梁没有正面回答他提的问题,而是说道:“这就是本帅依照你的计策行事之后,所换得的后果了,臭骂一通,然后,又给了这个密奏匣子……说说你的看法吧。”

哈奇心念电转,斟酌着说道:“看来万岁爷果然没有真的生您的气,不然的话,就不会骂人了,更加不会给您这个所谓的密奏匣子,奴才好奇的是,这个密奏匣子的主意究竟是谁给万岁爷出的?出这主意的人,志向可不小……”

“怎么说?”

“他这是要在厂卫系统和督察系统之外,重建一个消息渠道啊。”

李成梁皱了皱眉头:“有这么厉害?本帅看万岁爷的意思,这个密奏是要直递御前的,其他人应该插不上手吧?”

“开头的时候或许插不上手,不过,等以后得到这种密奏匣子的人多起来之后呢?”

李成梁忽然想到了司礼监的批红权,不也是从最初的时候帮皇帝看折子发展而来嘛,顿时明白了哈奇的意思,不禁点了点头:“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出主意那人,野心果然不小。”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了,这是内相和那些清流们应该操心的问题,还是说说本帅吧,你觉得,万岁爷对本帅的戒心真的减轻了吗?”

哈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表面上看来应该是减轻了……他是天子嘛,天下都是他的,肯定不会在乎一个臣子贪财,或者可以这么说,在他的内心深处,应该更希望臣子贪财。无欲则刚,有了欲望才好控制,他只写私信骂您,而没有别的惩罚,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不过人心难测,无论那个密奏匣子是谁给他出的主意,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对于恩帅来说,肯定不是一件好事,奴才甚至怀疑,就是他提出的将您和戚继光对调,未雨绸缪,恩帅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第三百二十八章 腻歪人的事儿

“还能做什么打算?本帅都已经被万岁爷调到蓟州了……本帅现在只想再做几年,然后告老还乡,回铁岭安安生生的做一个富家翁。”

“恩帅万万不可如此消沉,您手下那么多弟兄可还指望着您呢,再说了,树欲静而风不止,铁岭可是在辽东呢,您在辽东经营多年,想回家安度晚年,怕是不太现实吧?”

李成梁眼睛内精光一闪而逝,叹了口气:“不然还能如何?人为刀俎,只能是听天由命罢!”

“恩帅,您的根基在辽东,只有那里才是您应该待的地方。”

“可本帅如今已经被调到蓟州了,你以为本帅不想留在辽东吗?”

“其实也简单,只要让万岁爷认为,辽东非您不可,到时候不用您申请,他自己就把您调回去了。”哈奇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成梁的眼睛眯缝了起来,拍了拍哈奇的肩膀:“你果然没有让本帅失望!”

亚尔弗列德终于回来了,带回来了足足数十车的红薯和玉米,这是一件足以改变大明历史进程的事情,所以,张佑,十分认真地将这一天记了下来--万历九年(1581)七月初一,这也是他穿越到明朝整整半年的日子。

张居正在密云疗养,冯保在昭陵当掌印,邢尚智去南京做守备太监,张鲸死了,戚继光和李成梁对调,未来的司礼监掌印陈矩如今已经成了坤宁宫的管事牌子,能否当上司礼监掌印还是两说……

一切都在按照张佑的意愿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让他很欣慰,因为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

玉米和番薯没有进张府就直接从通州的运河码头运往了密云,在那里,有良田千顷在等待着张佑创造奇迹。

不过仍旧有烦心事,闵廷甲和魏允桢申请关闭遵化铁冶的奏折被驳回,加上李成梁退缩,没有激起多大风浪便归于平静,但紧接着闵廷甲就上了一道题本,以十分激烈的严辞弹劾正在《明报》火热连载的《神雕侠侣》鼓吹师徒不伦之恋,宣扬暴力,思想恶俗等等十余桩罪状(熬夜写,实在想不出来其它的罪状了,有能想出来的欢迎留言),申请朝廷将其列为禁书,同时追查作者金庸的真实身份,严惩不贷……

这让张佑想起了后世的一些见闻,某国产影片难得票房好一点,便引来无数专家学者怒怼,什么思想不健康啦,暴力血腥啦,没有考虑对未成年人的感受啦,甚至直接上升到人身攻击……

当然,那些人是崇洋媚外,见不得国家好(当然更多的还是为出名),和闵廷甲不同,不过其恶心程度倒是不分伯仲,着实让张佑腻歪。

不过,这也给了他反击的借口,很快,明报上就接二连三的刊载了多篇署名金庸的文章,什么《驳通政使闵廷甲》,《再驳通政使闵廷甲》啦,什么《论文学作品的存在意义》啦,什么《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啦,一篇篇文章就如同一枚一枚的炮弹,很快就在朝野之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反对者有之,支持者有之,继而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辩。

也就在这个时候,《明报》报社忽然公开刊载了一则消息:即日起,本报社公开对外征收稿件,不限文体,一经选用刊载,稿酬从优,欢迎各界人士来稿。

内容通俗易懂,字里行间,一如既往的加着人们已经渐渐习惯的标点符号,虽然有些词语十分新鲜,可所有看到这则消息的人,仍旧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下好了,正愁没个好的争辩地点呢。再然后,当第一篇稿件被采用并且收到了丰厚的稿酬之后,读书人的热情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一时间,代表双方观点的稿件如雪片般飞进了《明报》报社,《明报》成了他们的战场,不见血腥,却有刀光。

继发行当日热气球投递之后,《明报》再次火了,火到就连大街上的贩夫走卒都在不停的议论着从上边听来的最新战况--

“听说了吗?闽大人也往《明报》投递文章了,名字叫《回某太学生书》,里边写着什么‘吾心皎皎,日久自辨,尔等昏昏,不见黑白”……”

“什么角角黑白的,心上还能长角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昨天不是有个署名‘太学生’的指责闽大人沽名钓誉危言耸听了吗?闽大人这是在说自己的心如同天上明月那般皎洁呢。”读书人模样的插嘴卖弄。

嘘声一片,有人道:“文邹邹的真没劲,还是金庸的文章听来痛快……呃,当然,要是我闺女敢跟我提什么爱情自由,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这话引来一片哄笑,连旁边一身便服的张佑听了也不禁莞尔。

“你还笑,都是你闹的,你看看,这几天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兰琪女扮男装跟在张佑旁边,见他跟着笑,不禁随口抱怨了一句。

张佑轻嘘一声,不再偷听,边往前走边道:“乱点好,沉寂的太久了,我就喜欢这种热闹。”

“少爷,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要是将来你有了闺女,你会让她自由恋爱吗?”钱倭瓜问道。

“为什么不呢?”张佑反问,声音略高了一些,适才插话的那位读书人不禁向这边看了过来。

“可是,万一要是她看上了一个叫花子呢?”钱倭瓜不依不饶的问道,这一下,连刚才那位声言只要女儿敢爱情自由就打断她腿的汉子也停下跟另外一人的争执看了过来。

更多的人注意到了主仆之间的辩论,张佑见状,索性停了下来,于是很快他们的身边就聚了一大帮人。

“你觉得我的女儿会看上叫花子吗?就算看上了,那也肯定是那个叫花子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暂时蒙尘而已。”

“听这位少爷的话,好像瞧不起咱们叫花子嘛,咱们怎么了,不偷不抢,比大街上那些混混们以及官场上那些蛀虫们强多了。”一位穿的破破烂烂,却颇有些气势的中年人朗声插话。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竹棒,肩上挂着一个褡裢,上边五颜六色,缝着八九条布袋。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夜向北的馈赠

“花子帮?”张佑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李妍给他介绍过的江湖帮派常识--丐帮只出现在金庸的中,真实的生活中没有丐帮,不过却有一个花子帮,势力很大,遍布全国,据李妍说,帮众不下十万,乃是江湖中最大的帮派。

巧合的是,这些人也用布袋区分级别,九袋掌门,八袋长老。

张佑仔细数了一下,整整八个布袋,还好还好,不是长老夜向南,接着失笑,人家夜向南一贯在江南活动,怎么可能来京城嘛?

“花子帮帮众一向豪侠仗义,嫉恶如仇,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我敬佩还来不及,又怎敢瞧不起呢?”

走神只是瞬间,张佑笑眯眯的说道,接着拱拱手:“看您褡裢上缝着八条布袋,不知您是贵帮哪位长老啊?”

“老夫夜向北,小兄弟瞧着一身华服,不想也是同道中人,敢问师承何派,姓什名谁啊?”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张佑将花子帮夸上了天,夜向北原本的怒火早已不翼而飞,笑呵呵的问道。

他的话音未落,围观众人已是一片惊呼,没办法,这就叫人的名树的影,谁叫他不仅仅是花子帮帮主的亲兄弟?还是威震北直山东,曾经一人单挑黄河帮七个堂口的夜向北呢?

“原来是叶长老,我早就该想到的,晚辈张佑,失敬失敬!”张佑还真听说过这个叶向北,据李妍说,此人武功高强,嫉恶如仇,在高手排行榜上稳列前十,是不次于她的武林高手,所以态度上面愈发的恭敬,心说若是能将此人收归己用,那可就赚大了。

“张佑?”夜向北扫了张佑的脚一眼:“原来是明威伯,难怪如此气度,贵府在城外设有粥棚,叫花子受惠良多,夜某替他们谢谢您了。”说着话,他十分恭敬的冲张佑鞠了一个躬。

旁观的人则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纷纷给张佑见礼。

付出就有收获,此言诚不我欺呀?

张佑暗暗感慨,亲自将夜向北搀扶了起来,又示意众人起身,这才说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夜长老太客气了,此地不是说话之所,不知道夜长老肯否屈尊,去晚辈府上一叙?”

“这……?”花子帮有规矩,不得与官员结交,夜向北显得有些迟疑。

张佑诚心结交,激将道:“夜长老独闯黄河帮七个堂口的威风哪里去了?小小明威伯府,莫非还是龙潭虎穴不成?”

夜向北还就吃这一套,哈哈一笑:“既然明威伯不嫌弃夜某人,那夜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明威伯府,下人们见张佑领着一个叫花子进来,纷纷露出疑惑的目光,夜向北却视而不见一般,泰然自若,不禁令张佑愈加佩服起来。

唐二壮领着护卫们护送玉米和番薯去密云了,府里就留了刘向东和周强,张佑招手将二人叫过:“这是花子帮的夜向北长老,向东,你去吩咐厨房做几个好菜,周强,你去抄手胡同华家买个猪头,顺便打十斤上好的竹叶青,回头陪着夜长老好好的喝几杯。”

夜向北的名头如雷贯耳,两人急忙恭恭敬敬的见礼,道了一番孺慕之情,这才分头而去,张佑则领着夜向北径直去了自己的书房,吩咐兰琪倒茶,又让钱倭瓜去洗水果。

“明威伯您这也太客气了吧?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只要不违反侠义道,夜某人绝不推辞。”

夜向北忽然说道,张佑愕然,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要说仅仅是仰慕您的大名,您是不是不信呢?说句吹牛皮的话,这天下间,还真没什么事儿是我办不到的呢……来来来,快请坐!”

夜向北一想也是,人家可是堂堂的明威伯,又怎么会求到自己呢?可是他的态度也太热情了,由不得不让人多想嘛。

“如此说来,倒是夜某人孟浪了,早就听人说,明威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夜向北说道,放下心结,他反倒轻松了下来,施施然坐到椅子上,想起适才的话题,不禁问道:“对了,刚才在大街上,您说支持自己的女儿自由恋爱,莫非您也是那位金庸的支持者不成?那位金庸您见过吗?能不能介绍夜某认识一下?”

“看来叶长老也看过《神雕侠侣》,不然的话,就不会对金庸先生如此感兴趣了。”

夜向北微微一笑:“不瞒您说,打从听说那部《神雕侠侣》描写了一个丐帮开始,每期《明报》,我是期期不拉啊,越看越觉得那位金庸先生真是我们花子帮的知音,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亲眼见见这个金庸先生。”

张佑暗笑,这可是无心插柳了,谁能想到,自己堂堂的明威伯,居然会和花子帮产生交集呀。

“金庸先生若是知道堂堂的花子帮夜长老如此盛赞,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只可惜,先生的身份十分特殊,所以……”说到这里,张佑摊了摊手,显得十分遗憾--他可不希望成为舆论的焦点,尤其是在当前这个微妙的时刻,若是让闵廷甲的支持者知道自己就是金庸,自己以后也就别想出门了。

“这样啊……这位金庸先生不会是某位女中豪杰吧?中的武功招式可是描写得十分详细,男女之间的感情,又特别的细腻,若是一个大粗老爷们,还真写不出来。”夜向北猜测道。

“呃……就算是吧!”张佑有些哭笑不得,模棱两可的说道。

夜向北却以为自己猜对了,兴奋地说道:“果然如此,这位金庸先生可真是一位奇女子啊,既然男女有别,夜某人也就不强求了,此物乃是我花子帮的信物,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出示此令牌,花子帮将无条件帮忙,烦请明威伯转交给金庸先生。”

说着话,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寸许长的光滑竹排递向张佑。

张佑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想不到夜长老如此客气,我替金庸先生先谢谢您了。”

“少爷,门口有一位叫席小雷的……少侠,说是要找……”

“是找夜某的,明威伯稍等,夜某出去看看。”

ps:本书是历史穿越,江湖帮派只是点缀,不会侧重,还请放心--当然,若是大家都想看,我也可以考虑修改大纲,增加这方面的戏份。

第三百三十章 小儿失踪事件

夜向北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归,一进书房就冲张佑拱手:“对不住了明威伯,看来酒是喝不成了……”

“出什么事儿了?需要帮忙吗?”

“这……”夜向北迟疑了一下,咬牙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实不瞒明威伯,我帮玄武堂的堂主刘建宇被人打成了重伤,若明威伯能仗义出手,吾帮上下,同感大德……”

“救人如救火,什么恩不恩德不德的,他现在在哪里?还有,我听说过这位刘堂主的大名,也是位武功高手,怎么会被人打成重伤呢?”

“一言难尽,咱们边走边说!”

二人联袂出门,边走边说,没等到玄武堂张佑就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顺天府郊县最近经常有小儿失踪,官府也查不出缘由,最后事情引起了花子帮的注意,他们发现,神秘失踪的儿童居然是被武功高手劫走的,跟踪发现,那些神秘高手劫到孩子之后,竟然进入了紫荆城。

皇宫大内不比别处,开始的时候,花子帮跟踪到紫荆城就不敢再跟,昨夜也是巧了,刘建宇带着席小雷去易州办事,回来时正好碰见了一个劫孩子的,他艺高人胆大,留下席小雷接应,一路尾随着就进了大内。

“堂主一去就是五六个时辰,出来时面如金纸,一句话没说,先吐了好几口血,紧接着便昏了过去,我把他背回玄武堂,紧着就出来寻找夜长老,也是巧了,正碰上一帮人在议论夜长老,一打听之下,才知道夜长老被伯爵爷您请了去。”

席小雷是个瘦高个儿,满脸的络腮胡子,强笑着说道,眉眼间却难掩担忧之色,张佑暗自猜测,这人定然是刘建宇的亲信。

“这不是文庙嘛,鼎鼎大名的花子帮玄武堂居然在这一片,真是想不到啊。”

一直默不作声跟着的钱倭瓜突然说道,张佑四下打量,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崇教坊,左边是文庙,右边就是柏林寺,前边已经能够看到爬满爬山虎的巍峨城墙。

“以前在朝阳门那边来着,后来夜某救过一位富商,为了感激夜某,硬将这边一处四进的宅院送给了夜某,夜某觉得这边比朝阳门那边清静些,就将堂口搬了过来。”

随着夜向北的解释,众人已经顺着城墙根儿来到了一个胡同口,原本靠坐在阴凉的一大溜叫花子纷纷起身给夜向北行礼,同时将好奇的目光落在张佑的身上。

夜向北并未介绍张佑,领着他和钱倭瓜匆匆走进一个朱红大门,过垂花门,径直来到后堂。

院内已经再难找到花子帮的影子,所遇之人衣着打扮与正常人无异,倒是一进正厅,正北供奉的居然不是关公或者赵公明,而是一位背靠骏马,手拿书卷的红袍将军,张佑在内东厂见过这样的雕像,正是南宋名将岳飞。

“明威伯可是对这雕像奇怪么?”席小雷好像尤擅察言观色,见张佑的视线在岳飞雕像上停留片刻,忍不住解释道:“这是岳爷爷的塑像,之所以供奉着,乃是因为我们第十四代掌门人况天祖师爷曾经是岳爷爷手下亲兵,岳爷爷被冤杀之后,这才入了花子帮。”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张佑额首,那边席小雷已经快行几步挑起了里间儿的门帘儿:“伯爵爷这边请!”忙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刘建宇的五脏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气息紊乱,呼吸衰弱,换作普通人尸体都凉透了,之所以撑到现在,完全有赖于他强大的真气。

望闻问切,去“问”之法,很快,张佑就做出了判断,同时疑惑,到底是谁把他伤的这么重呢?

“怎么样?”夜向北有些焦虑的问道,接着道:“建宇的武功尽得家兄真传,夜某想要胜他,也得百招开外,大内果然藏龙卧虎,居然有这么厉害的高手,您素来与宫中交好,不知有没有听说过?”

张佑见过的最厉害的高手是不留行客,其次是李妍,再其次是邢尚智,然后是赵鹏程,他们的排名虽有先后之分,不过真正的实力应该差不了太多,都和他后世的师傅一样,属于一流高手的行列。

夜向北的实力应该和李妍差不多,百招能胜刘建宇的话,那刘建宇的实力应该比曹爱金略强一些,若是邢尚智还在的话,应该能将刘建宇打成这样。

“我倒真认识一个高手,可他如今在南京当司礼监太监呢,另外,我对此人了解的很,就算尚在皇宫,也不可能掺合到绑架孩子的事情上去……对了,失踪的孩子有什么特点没有?”

“有,都是男孩儿,算上昨晚那个,我们花子帮知道的,共计四十七个。”

“居然真有人相信那个邪法?太残忍了,就不怕遭天谴吗?”张佑的心紧紧抽作一团,四十七个男孩儿啊,那些人还有人性吗?

“怎么回事,什么邪法?”夜向北问道。

“席小雷吧,去帮我找一些烈酒和蜡烛,”张佑先吩咐了一句,这才一边掏针包一边说道:“此法口口相传,不见典籍,据说由一位精通医术与玄学的太监所创,以童男的脑子和****入药,佐以人参,雄黄,葛根等九九八十一味药材文火慢熬,连吃百日百子之后,不但可让宦官割掉的****重生,还能枯木逢春,返老还童……”

“啪!”

一声脆响,原来是夜向北愤怒之余,一掌将旁边的桌子拍断了一角。

“无稽之谈,一派胡言……”

“可是,现在显然是皇宫内有人相信了这种邪法,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这般凑巧,所劫之人全是男孩儿呢?”张佑知道夜向北并不是针对自己,所以并未生气。

“太丧尽天良了,此人简直没有人性,让老子查出他是谁,非把他的脑子挖出来不可!”

“嗯,夜长老说的是,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惨剧继续,回头我就知会顺天府,让他们组织人手加强巡逻,另外,我会将此事上达天听,一定要想办法查证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这种人,剐了他特娘的都不解气。”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宫中高手

??说话的空当,席小雷已经拿着烈酒和蜡烛重新进门,张佑将金针消毒,运针如飞,分别插向刘建宇周身各处要穴,助他调理紊乱的气息,最终仍免不得要将那根尺许长的金针刺入他的百会穴,渡真气激发他的生机。

??钱倭瓜见怪不怪,夜向北和席小雷则看得目眩神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刘建宇幽幽吐出一口浊气,二人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下,望向张佑的目光已经满是敬佩。

??“刘堂主伤的太重,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待会儿我开一份药方,你们按方抓药,用心调理个把月,应该不会留下病根儿……嗯,过个几天,我再来看看。”

??张佑收起金针,随手将针包递给了钱倭瓜,早有人取来笔墨纸砚,他斟酌着开了一份药方,并不久留,起身告辞。

??他和钱倭瓜并没有回府,而是一路向西,折而向南,自北安门进了皇城。

??安乐堂就在北安门里,是一个医疗机构,宦官宫女们不够资格找太医院的御医们治疗的,得病之后,就会来这里。

??明威伯府距离北安门不远,不过张佑入宫一般都走东华门,只有偶尔去御马监的时候才会走北安门,也是匆匆而过,安乐堂路过几次,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和周边的其它建筑比较起来,安乐堂就显得过于寒酸了些,满共就几排低矮的小房,不过倒也是青砖瓦舍,一进院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药香。

??“少爷,咱们来这儿干什么,莫非您认为,那邪门的法子,是出自这里不成?”

??张佑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此法恶毒无比,太医院的那些御医们应该不会相信,倒是这些宦官们全是刑余之人,心理多少都有些变态……你别多说话,咱们先看看。”

??钱倭瓜点了点头,心说少爷脑子就是聪明,自己这样的八个绑在一起也没他弯弯绕多。

??“干什么的?皇城重地,可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来往的,赶紧走,管事的撞见,仔细你们的皮子。”

??两位身穿青衣贴里的宦官迎面而来,其中一人板着脸喝道。张佑和钱倭瓜穿的都是便服,虽也华贵,却并不足以起到震慑对方的作用。

??“咄,我家少爷乃是堂堂的明威伯,进乾清宫都不需通禀的,你个王八犊子活腻了吧?”钱倭瓜的声音比对方还高,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人,根本就无需给他们留客气,你越横,他们才越怕你。

??二人果然换了颜色,“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原来是伯爵爷,小人眼里糊着鸡屎呢,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说着话,适才说话那人不轻不重的抽着自己,满脸已是谄媚与惶恐的笑意。

??对于欺负这种人,张佑实在提不起兴致,含笑说道:“起来吧起来吧,不知者不罪嘛……本来是要去御马监的,正好路过你们这,顺便进来瞅瞅,你们去忙你们的吧。”

??“别,还是小的们伺候着吧,不然让邱公公知道爵爷来了咱们都不知道伺候,非打断小的们狗腿不可。”

??“也罢,随你们吧,刚才你说的那邱公公,可是这里的管事吗?”张佑随口问道,一边四下打量,倒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正是,邱公公医术高着呢,不过,他常说平生最佩服的就是伯爵爷您,那才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通天手段,可惜他去太医院有事,回来知道您曾来过,准得后悔出心来。”

??那宦官是个健谈的,张佑说一句,他能回十句,张佑被炒得不胜其烦,随意转了一圈儿,就告辞出了安乐堂。

??他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位身穿青色洩繖的中年宦官倒背着手从一间屋内出来,身形似缓实疾,转眼间就到了两人面前。

??“邱公公!”

??“他来干什么?”原来他就是邱公公,声音十分尖细,倒和张诚有一拼。

??“说是随意看看。”

??“平日里他可从来没来过咱们这儿,昨夜刚出事儿,今天就来了,还随意转转,你们信?”邱公公阴阳怪气的说道。

??“可是他怎么可能和花子帮掺合到一块儿呢?公公您不是说昨晚那人是花子帮的手段吗?”

??“咱家怎么知道?”邱公公不耐烦的说道,皱眉沉思了会儿,又道:“死瘸子惯好管闲事,总之是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幸好将剩下那些孩子都转移了……今后行动小心些,再有下回,别怪咱家心狠手辣。”

??“是!”两人一起低下了脑袋。

??“看好家,咱家出去办点事儿!”邱公公交代一句,径直回屋去换衣服。

???

??张佑绝对不会想到,误打误撞之下,还真被他猜对了,可惜他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所以自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所发生的这一段对话。

???邱公公出了北安门去往京城某处的时候,张佑已经到了乾清宫,可是进宫的时候,他犹豫了。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偏偏刘建宇昏迷不醒,自己根本就拿不出此事和皇宫有牵连的证据,就这么急火火的去见朱翊钧,他会相信吗?

???另外,他也感觉最近好像太过于依赖朱翊钧了,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于是,犹豫再三,他并未进门,而是调转方向,准备先去见见李文进。

??自己对邢尚智的治疗已经见到了成果,要不要跟义父说一声呢?他对母亲一往情深,连个后都没有,也太凄惨了吧?

??不过,就算邢尚智下边长出来一截儿,能不能让人怀孕还很难说。另外,治疗的人越多暴露的风险越大,若是让朱翊钧知道自己怀有这种本事,他会是什么反应?

??该不会一怒之下把老子腌了吧?

??想到此处,张佑不禁胯下一紧,打消了念头。

??李文进没在慈宁宫,李太后在午休,张佑要走,夏荷却“揪着”着他不放,东拉西扯的说闲话。

??好容易应付完她,张佑正要告辞离开,李太后突然出现在殿门口,含笑说道:“子诚什么时候来的?死丫头,也不说叫哀家一声……”

??夏荷偷偷吐了吐舌头。

??“……你来的正好,昨夜准是风扇吹多了,腰有点疼,你给哀家按按吧!”

??“呃……”脑海中闪过某些少儿不宜的片段,张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速度。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李太后有点保守

李彩凤有九莲菩萨的称号,暖阁一角供奉着一尊白玉菩萨像,依稀就是她的样貌,檀香袅袅,香味随着风扇的转动充斥在暖阁的所有角落。

今天的李彩凤穿着一袭黑色的翟衣,衬托的她肌肤愈发雪白。

这哪里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烟视媚行,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向外散发着惊人的魅力。

而当她轻轻摆手,示意踩风扇的小火者退下,并有些慵懒的趴到凤塌上时,张佑本来因为檀香而宁静下来的心不禁重又剧烈跳动了起来。

“银号生意开展的怎么样了?”

张佑躬身站在凤塌旁边,十指齐张,拇指按在李彩凤的腰眼上,力道适中地轻轻揉压着,闭着眼睛,不敢去看那高高隆起的丰臀,生恐忍不住摸一把。

李彩凤的声音如同从天边传来,张佑的心弦好像被人轻轻挑了一下,双耳内轰的一声,回神说道:

“张家口,大同,蓟州,平谷,南京,再算上京师的四家银号,大明银号现在一共拥有九家分号,由于大多都是新开张,客户不多,连异地汇兑的业务全部加起来,上个月一共盈利了二十多万两,保和店占大头,可分七八万两吧……不过义父说了,大明银号还是太少,今年之内暂不分红,所得盈利全部用于开设新的银号,争取在年底内让大明银号的数量达到三十家。”

“这买卖果然不错,说起来,你义父的眼光,果然比哀家的要长远一些,当初,他说保和店入股了二十万两白银时,哀家还有些担心来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多入一些。”

可能是趴着的原因,李彩凤的声音和平日不太一样。

“娘娘多虑了,微臣如今拥有的一切,不都是您和陛下给的嘛,娘娘要用银子,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中午吃了蜜吗?怎么今天嘴这么甜?往下面一点……嗯,就是那里……嗯……皇帝和潞王也挺眼馋咱们这个生意,尤其是潞王,找过哀家好几次了,想让哀家跟你说说……”

“跟咱们入股我看就算了,人多了不好管理,其实这个银号的买卖并不复杂,主要还是那个异地汇兑,潞王殿下若是想干,微臣可以教教他,自己单干,挣得更多嘛!当然了,挣钱的法子,也不是光银号这一种,还可以出海贸易,微臣已经让张允修去南京修造郑和宝船了,来年宝船修好,殿下若是愿意的话,可以拿银子入股,一年跑上两三回,利润未必就比银号少。”

保和店名为太后的财产,其实都是李文进说了算,朱翊镠不同,别看那小子岁数不大,心眼儿却一点都不少,张佑可不希望自己创立的大明银号加上他这么一个变数。

另外,他其实并不想垄断银号这门生意,多元竞争才符合老百姓的利益,他早已过了为钱发愁的时候,挣钱已经不是必要的了,他最希望做到的,还是老百姓能够从中得到实惠。

“好吧,要是他再跟哀家提起,哀家就让他去找你。”说着,李太后话锋一转:“对了,你小子是怎么回事?杨过和小龙女怎么能相爱呢?小龙女可是他的师傅……哀家听兰琪说,打从你写了这本书开始,李妍已经好多天都没有去你府上,你不会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微臣不过就是是随便写个故事吧,怎么都感觉我对姑姑有想法似的?”当然有想法,我对你还有想法,不过想法就是想法,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嘛。

张佑苦笑说道,后面的话当然不可能告诉李彩凤。

“言为心声,哀家早就感觉出来了,你好像对年轻的姑娘不怎么感兴趣,人家张让家那丫头多漂亮啊,你倒好,推三阻四的,就是不愿意跟人家完婚。兰琪比你大五六岁吧,为了她,你可是连张鲸都敢打……要说你对李妍感兴趣,哀家还真相信。”

张佑苦笑:“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万恶的开始……呃,微臣是想说,看来就算跳进黄河,微臣也洗不清嫌疑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下意识地冒出了某影视剧里的经典台词,想要改口已是不及,只能摆出一副冤枉的模样。

可惜李彩凤根本就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她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张佑隐隐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只是当他仔细琢磨,却又想不明白李彩凤想要表达什么?

“微臣哪有承认?娘娘您可别冤枉我。”

“是吗?不管如何吧,此事已然闹得朝野上下沸沸扬扬,本来哀家是支持禁书的,是皇帝极力替你说好话……总之一句话,哀家希望你能注意一下,就算不禁书,也不要让小龙女和杨过有好结果,否则的话,影响就太恶劣了。”

“呃……微臣遵命!”张佑愕然苦笑,万没想到李太后的思想居然如此保守,同时暗暗感激朱翊钧仗义出手。

直接拒绝,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不过,将来若是那些读者们一致要求小龙女和杨过在一起,拼着得罪李太后,他也得让两人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据说当初《神雕侠侣》在《明报》上连载的时候,金庸写到小龙女跳崖之后就算完结了,是读者们不买账,纷纷要求,这才有了后边的情节。

也怪不得李太后无法接受了,师徒虐恋也就不说了,里边还有绿帽情节,张佑清楚地记得,那一段连载出来的时候,报社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买菜,明威伯府的大门也被堵了好几天,也幸好人们不知道他就是金庸,不然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淹死。

旖念早就没了,按摩着李太后柔软的腰肢,张佑浮想联翩,想到等自己也写到小龙女跳崖就宣布完结时的情形,嘴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咕碌碌……”不合时宜的声音此刻响起,李太后好奇问道:“刚才是你肚子叫吧?怎么,中午没吃饭吗?”

“还真没吃,本来要吃的,一个朋友被人打成了重伤,微臣去给他治疗,就给耽搁了。”

“怎么回事?”李太后好奇的问道。

要不要将失踪小儿的事情告诉他她呢?张佑有些犹豫。

第三百三十三章 田义

“是这么回事儿,最近顺天府发生了多起小儿失踪事件,失踪者全部都是男孩儿,微臣那位朋友一路追查下去,怀疑这些小孩儿的失踪和一种邪法有关……”

适才李太后对待神雕侠侣的态度让张佑有些不悦,小心眼儿发作,犹豫片刻,他决定刺激一下这位美妇。

“什么邪法?”李太后果然提起了兴趣。

“这是故老相传的一种邪法,口口相传,不见于典籍记载--相传,配合其它的一些药材,连吃百日童脑,可以让人返老还童,枯木逢春……”

“别说了,别说了……”李太后突然爬到床边剧烈的干呕了起来。

张佑暗暗一笑住嘴,探手轻抚李太后的后背,同时将真气布于自己的掌心,好一会儿,李太后才缓过劲儿来,起身面色苍白的说道:“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法子?到底是谁这么残忍?居然真的相信?”

“昨晚也是巧了,我那朋友外出办事,回来时正好撞上了行凶的人,结果对方居然是个武功高手,我那朋友虽然也有些手段,却不是对方的对手,这才被打成了重伤,险些丧命。”

张佑没提凶手就在紫禁城,也没提刘建宇的身份,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他感觉还是不要告诉李太后的好。另外,他也不希望李太后知道他和江湖人士牵扯太多,还是那句话,侠以武犯禁,在上位者的眼中,那些江湖大侠们决不是值得信赖的人。

无法掌控,所以无法信赖,他并不希望给李太后留下自己不好掌控的印象。

“这件事情必须得彻查,回头告诉你义父和田义,就说哀家说的,让他俩全力追查此事,务必要找到幕后的凶手。”

“义父是御马监的掌印,好像不宜插手此事吧?”张佑说的是实情,御马监的权力虽然很大,此事却不在管辖范围,贸然插手的话,怕是要惹来非议。

李太后一怔:“哀家都被气糊涂了,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还是要知会你义父一声,让他暗中追查,人多力量大,早一天查明真相,就能多挽救一些孩子。”

田义五短身材,长得并不起眼,只一双眸子开阖间精光闪烁,这才让他从芸芸众生当中区别了开来,让人一见之下,就感觉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双方早就认识,只未深交,见礼之后,免不得要寒暄一番,倒也不必细述。

“想不到此事还惊动了伯爵爷您,这件事情咱家早就知道了,已经在派人全力查访,只可惜一直没有什么线索,咱家怀疑,此事幕后应该是江湖人士所为……伯爵爷可有什么线索吗?”

“我也是偶然听一位朋友提起的,正好去慈宁宫问安,随口就提了起来,太后娘娘十分重视此事,这才派我来见公公。”张佑说道,此事明显和紫京城有关,尚未熟悉的情况下,他自然不可能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万一田义和此事有关,岂非打草惊蛇?

“看来伯爵爷尚不信任咱家,也罢,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日子长了,您就知道咱家是什么人了。”

田义忽然说道,张佑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出来自己有所隐瞒,还是故意试探,不禁微微有些尴尬。当然他不是小孩子,被人一诈就要说实话,笑了笑道:“田公公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我都是深受陛下信任的臣子,真知道些情况,莫非我还会瞒您不成?”

田义打了个哈哈:“如此说来,倒是咱家误会伯爵爷了,伯爵爷放心,东厂肯定会全力追查此事,一旦有什么进展,一定会最先通知您知道。”

这人倒是个难对付的,张佑有点看不懂田义,将其暂时列入不能得罪的行列,准备留待日后再做观察。

出宫之后,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报社。

总编顾宪成有官职在身,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来报社,平日里报社的事务,倒有大半都由申婉儿和张若萱打理,张佳琳也经常过来帮忙。

这些天张若萱留在密云伺候张居正,可就把申婉儿和张佳琳忙坏了,投稿的人太多,有时候两个人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今天也是如此,张佑进门的时候,两人正各拿着一个驴肉火烧狼吞虎咽,见他进来,申婉儿被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吓得张佳琳急忙丢下手中的火烧,过去帮她拍打后背,张佑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申婉儿猛灌了几口,总算是顺过气来,白他一眼:“

“世兄每次出现都是这么突然,迟早哪一天我得被你吓死。”

听她这么一说,张佑不禁回忆起二人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忍不住有些感慨,转眼间,自己回到明朝已经大半年了,当时自己还是一个为了生计发愁的穷小子,如今不过大半年的工夫,已然当上了超品的伯爵,此刻回忆起来,真的就好像做梦一般。

“申阁老还生我的气吗?”他笑了笑,并未接申婉儿的话茬儿。

申婉儿的审美和张佑差不多,永远都是一身白色的衣裙,翩然若仙,犹如贬落凡尘的仙女一般,每一次看到她,张佑总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一如初次相见。

“父亲大人对世兄成见太深,想要让他改变看法,实在是太难了。”申婉儿苦笑着说道,最近由于《神雕侠侣》的关系,申时行已经几次提出不让她再来报社工作,也就是她仗着平日里得宠,不惜以绝食相逼,这才得以继续留在报社罢。

说到这里,申婉儿苦笑了一下,从书桌上堆积如山的稿件当中抽出一封递给张佑:“这不,愈发的升级了,弄得小妹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张佑接过稿件打开一看,最后的署名居然是申时行,顿时吓了一跳,急忙仔细观瞧,看完之后,不禁苦笑了起来。

原来,申时行惹不起申婉儿,便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愈发的看他不顺眼起来,竟然亲自撰文,说之所以《神雕侠侣》那种低俗的可以在《明报》上连载,完全是因为报社幕后老板明威伯的纵容,希望天下士子团结起来,联合抵制《明报》,抵制《神雕侠侣》……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缺聪明人

“怎么放在那边那一摞了?文章写得很好嘛,加上你父亲的名气,应该头条刊载才对。”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咱们是做报纸的,可以有主观情绪,但是立场一定要尽量客观,孰是孰非,自有公断嘛。”

是谁说的,报纸的最大作用就是操纵舆论导向?又是谁说的,该让知道的,就让他们知道,不该让他们知道的,就别让他们知道?

“世兄,你不会是就为了讨好我父亲吧?小妹跟你说吧,就算你把他这文章排在头版头条,他也不可能感激你!”申婉儿说道。

张佑呵呵一笑,道:“婉儿,你看,你现在就有点主观了,咱们的报纸之所以最近愈发的火爆,不就是因为在关于《神雕侠侣》的讨论上表现了两不相帮的态度嘛,你父亲这文章,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为了那些支持禁书的人增加一点声势罢,你别忘了,支持咱们的人一点也不比反对的少,没准儿明天就有重要人物发文声援呐呢。”

“好吧,你都不怕,小妹就更不怕了,大不了回头报社关门,我继续回去当我的申家大小姐也就是了。”

“放心吧,《邸报》停了咱们的报社也关不了……对了,我过来主要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明天的报纸上务必要登载一条新闻,是关于儿童失踪的,提醒大家注意防范……”

“儿童失踪?怎么回事?”张佳琳问道,申婉儿也很惊讶。

张佑将事情大致的讲了一遍,两女的反应和太后娘娘差不多,听到吃人脑那段就听不下去了,倒是没有干呕,不过俏脸全都一片惨白,又惊又怒。

张佑没等这二人义愤填膺的声讨,直接说道:“身为一个关注民生的有良心报社,此事咱们不能不管,婉儿,你亲自撰文,文章要体现这么几点内容,第一,事情的真相,截至目前,最少有四十七例男童失踪案例,有理由怀疑,这些失踪的男童绝大部分已经遇害,提醒百姓一定要多加留神,看好自己的孩子。第二,表明报社的态度,强烈谴责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第三,呼吁各届人士联合起来,共同打击这种劫掠儿童的恶行……嗯,暂时我就想到这么几条,具体内容你自行斟酌。”

申婉儿边听边记,郑重的点头:“放心吧世兄,包在小妹身上便是。”

儿童失踪案太过骇人听闻,三人议论了会子,最后,张佑提醒两人一定不要将此事与宫内有关宣扬出去,又叮嘱二人注意休息,这才起身,准备回府。

“对了世兄,最近收到好几个希望在咱们的报纸宣扬自家店铺的申请,我跟婉儿不敢自专,你先看看。”

张佑本来已经出了门,张佳琳忽然小跑着追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叠信封,接在手里,他随手抽出一封打量,发现是北居贤坊一家绸缎铺子的东家写的,不尽哑然失笑,心说真是什么时代都不缺聪明人,自己都没想起广告这事,却已经有这么多人注意到了。

随手打开其它几封,果然全都是想在报纸上打广告的。

“这事好商量,可以单加一版,专门刊登这种消息,也分出头条末条来,按照登载的位置以及天数收取费用,比如头条,咱们的报纸发行量这么大,收他五十两银子一天应该不贵吧?”

张佑说着一顿:“这倒提醒我了,咱们的银号就很应该宣传一番嘛,存银子有利息,贷银子利息低,还能异地汇兑,多有吸引力啊,现在之所以盈利太少,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太少。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多加一版,专做广告,另外,成立一个广告部,专门洽谈这种生意……我记得你家有个叫张伟光的小伙子挺聪明,回头跟你母亲商量商量,就让他来当咱们广告部的首任部长。”

“广告?”张佳琳妙目一闪,张佑嘿嘿一笑:“广而告之,简称广告。”

“真有世兄的,点石成金,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点子……”

“所以呀,以后跟着我,你就享福吧。”张佑笑道,瞥眼见四下无人,一把将张佳琳揽在怀里,在她莹润的朱唇上亲了一口,然后又迅速松开她,趁她发愣,大笑而去。

反应过来,张佳琳面红过耳,心里边却甜滋滋的,做贼似的四下打量一圈,没看见人影,这才踏实了一些。

她没发现,申婉儿已经从窗户旁边坐回了原位,自然也听不到她正在小声的嘀咕着死瘸子如何如何。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刚到自己小院,张佑便见门口站着一人,顿时苦笑一声,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娇娇,你不在我母亲院儿里,怎么又跑过来了?”

王娇娇手里拿着一把扫帚,低着脑袋,闲着的另外一只手好像没处放,紧紧的抓着衣衫的下摆。

“夫人对奴婢太好,什么也不让奴婢做,奴婢呆着心里不踏实,见你这院里也没个伺候的,过来帮您打扫打扫卫生。”

她的声音蚊蝇一般,张佑得十分专注地倾听,才能听清她说什么。

“不是告诉你了吗?咱们是朋友,不要自称奴婢,待来日你父亲高中,你可是堂堂的大小姐呢……”

“奴婢……我……”

“这就对了,好啦好啦,谢谢你了……嗯,你去看看厨房做好饭没?我这肚子还真的饿了。”

“哎!”王娇娇答应一声,欢快的去了。

见此情形,张佑不禁叹了口气,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鼻子,这事整的,这丫头不会是以为我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王娇娇的身子略显丰满,小跑起来,屁股一扭一扭的,看的张佑下身都有了反应,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王娇娇,直到她转过一角,再没了影子,这才收回视线,长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搭起的小帐棚,心说,老是这样下去可是不成,现在连朱翊钧看上的自己都敢起反应了,万一哪天忍不住……

都怪李太后,闲的没事干老让我按摩,有那么腰疼么?别人就按不了吗?还有兰琪也是,迟早都是我的人,装什么矜持嘛。

张佑胡思乱想着进了屋,忽然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香气,不禁心头一动:“姑姑,是你吗?”

第三百三十五章 纯洁的拥抱

太阳已经落山,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一道朦胧的身影站在窗前,身姿窈窕,即使看不清面貌,张佑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是多日不见的李妍。

“够忙的啊子诚,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李妍含笑说道,不知为何,张佑感觉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同时他也有点奇怪,既然来了很久,怎么刚才王娇娇没提呢?

“我就是瞎忙,倒是姑姑,好几天见不到您了,忙什么呢?”

“回了一趟膳房堡……”李妍声音低沉,欲言又止。张佑忙问:“教里出什么事了么?”

黄天教总坛碧天寺就在万全膳房堡,是以张佑有此一问。

“我大姐坐化飞升了,如今教主由我二姐接任,以前大姐尚在时,曾说等她坐化之后,由我接任教主了,谁知道……这样也挺好,我本就不擅长那些,当个护法,轻轻松松也挺好。”

李妍幽幽说道,视线落在窗外,语气很怪,声音如同来自天边。

张佑很疑惑,教主去世,还是李妍的亲姐姐,怎么也应该多呆几天吧?怎么这么快她就回来了?

不过他很快就大致猜到了原因,定然涉及到了权力争夺,搞不好,李妍二姐之所以得以接任掌教,根本就是假传遗命,甚至,就连前教主突然坐化,说不定也和她有关。

姑姑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假如果真如自己所料的话,她此次回膳房堡,闹不好还经历了很多危险。

归根到底还是权力作怪,他没有追问下去,因为他感觉,在李妍的心里,这些天的经历肯定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噩梦,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如此消沉。

“回来就好,其实就算你连黄天教的护法都不当,我也准保能让你活的好好的。”张佑上前两步走到李妍的旁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别瞎琢磨了,一切有我呢。”

李妍的身子一僵,原本凄凉的心,忽的一暖:“抱抱我好吗?”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一愣。

张佑最先回过神来,探手扳住李妍的肩膀,双臂一张,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子诚,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想找一个人靠一靠……”

李妍有如梦呓一般说道,最初还有些不习惯,说完这句之后,却仿佛放下了什么枷锁一般,伸手抱住了张佑的腰,将脑袋也搁在了他的肩膀。

很纯洁的拥抱,张佑并未乘机占便宜,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夜色渐暗,渐渐的将二人完全的吞没,直到--

“少爷,准备吃晚饭了,少爷,您在屋里吗?”

王娇娇的声音突然从院子里传来,张佑和李妍触电一般分开,李妍猛推张佑一把,用十分低的音量说了一句:“快去,别说我在。”

张佑苦笑,不就是一个安慰的拥抱嘛,怎么整得跟偷情似的?

“来了来了,迷糊着了,这就出来。”随口扯着瞎话向外走去,到门口时,张佑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原地已经没了李妍的身影,倒是后窗那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

天刚亮张佑就被玛丽的声音惊醒了,穿上衣服起床,刚打开屋门,玛丽就冲了过来:“伯爵大人,伯爵大人,太好了,我果然找到了稳定混凝土性能的方法……”

在她身后,门房苦笑着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张佑摆手示意门房可以退下了,同时打断玛丽:“等一下,是你找到的方法吗?”

“呃……我太开心了,应该是伯爵大人您找到的才对!”说着话,玛丽突然抱住张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门房尚未走远,正好回头,见此情形,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屎。

张佑倒没有误会,而是心中忽动:“对了玛丽,有兴趣跟我去密云走一趟吗?”

“密云?”玛丽一怔:“当务之急不是应该马上大量生产混凝土吗?这个发明,对于建筑史来说,应该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呀?”

“当然要大量生产了,只是这玩意儿污染太重,总不能在京师生产吧……不要问我污染是什么意思?混凝土那么细,一旦生产,肯定闹得哪都是乌烟瘴气,另外,你不是想建造一个堪比罗马大角斗场那样的建筑吗?我准备给你一个机会,先让你练练手。”

“哦?什么机会?”玛丽不再纠结张佑偶然冒出来的新名词,而是眼前一亮,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劲头。

张佑故意卖关子:“你就先别问了,等到了密云你就知道了。”心里却在想,没有水库的密云,怎么还能叫密云呢?就让我提前把密云水库建造出来吧。

玛丽还要追问,张佑却已向院外走去,同时回头吩咐:“你赶紧回头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咱们就出发。”

这是张佑突然决定的事,跟李烁一说,李烁马上就道:“不是刚回来没几天吗?怎么又要去了?”

张佑扫了一眼旁边正在擦桌子的王娇娇的母亲,凑在李烁耳边嘀咕了几句,李烁恍然大悟,笑着指点着他道:“你呀……这事儿得催着点陛下,不能总是躲……算了,去吧,去吧,等哪天我要是入宫,就跟太后娘娘磨叨……”

“你可别,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你若跟太后娘娘说了,陛下非宰了我不可……先这么着吧,走一步算一步,正好我去密云也有点事。”

李烁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随你们吧。”顿了一下,又道:“这次去密云,让兰琪陪着你吧,你也不小了,要是实在……嗯,去吧!”

张佑明白李烁的意思,见她脸红,自己也觉得尴尬,急忙告退,经过王娇娇母亲的时候,不忘冲她点了点头。

由于带着兰琪和玛丽,所以一路之上走的并不快,等到密云的时候已经是天将正午,两个女人早就吵着肚子饿了,见前边有个酒馆,张佑索性停了下来,当先跳下了马背。

早有店小二迎了上来,扯着嗓子高喊“老客来喽……”接着压低声音笑道:“几位爷,吃饭还是打尖儿?本店有上好的女儿红,还有刚出锅的酱肘子……”

“随意吃点,别啰嗦了,先把咱们的马牵下去喂喂,要用上好的黑豆,待会儿一起算账。”

酒馆儿内人不多,张佑本想要个雅座儿,忽听有人好像提到了“失踪”的字眼儿,顿时改了主意,对掌柜的道:“就那桌吧,听着挺热闹,没准儿能长点见识呢!”

掌柜的一皱眉:“您确定?”

第三百三十六章 酒馆儿偶遇

“怎么了掌柜的,有什么问题吗?”不等张佑说话,钱倭瓜抢着问道,他是久走江湖的,一眼就看出张佑指的那桌所坐全是混混,其余客人全都躲的老远,自然也明白掌柜的是好意,却仍旧忍不住冒了一句。

掌柜的看了一眼钱倭瓜,又依次看了看张佑和兰琪玛丽,微微皱眉:“没什么,没什么,小老儿不过多嘴罢了,既然几位爷台非要坐那桌,当然是主随客便。”

这次出门,除了兰琪和玛丽,张佑只带着钱倭瓜一人,有老钱这个易容大师在,两个女人自然是男装打扮,加之蒙古人也有高鼻梁蓝眼睛的,所以看不到发色的话,光是容貌,玛丽也并不多么出奇。

掌柜的之所以多嘴,实在是四人一个比一个帅气,包括上了年纪的钱倭瓜都是个老白脸儿,怎么看怎么不像有战斗力的,偏偏还一口外地口音,生怕他们吃亏罢了。

张佑他们坚持要坐那几个混混旁边,掌柜的也没办法,只能将他们安排了过去。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客人们的注意,窃窃私语声四起,那几个混混也转头看了过来,主位那名赤着上身,满脸横肉,犹如屠夫一般的汉子嘿嘿一笑,主动搭讪:“哥儿几个,不是本地的吧?”

兰琪和玛丽凑在一起研究菜单,钱倭瓜刚要说话,被张佑扯了一把,顿时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这位大哥眼光真毒,咱们确实不是本地的,乃是蓟州的客商,初临贵地,还请多多关照。”

张佑的态度让混混们十分满意,“屠夫”左手边一位比赵鹏程还瘦的汉子怪笑一声说道:“小伙子有眼力见儿,咱们的老大人送绰号葛一刀,在密云这块儿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有他罩着,没人敢欺负你们。”

话音刚落,“屠夫”右手那位便接过了话茬儿:“想要咱们老大罩着也简单,就看你小子会不会来事儿了。”

“好说,”张佑微微一笑,提高了声音:“掌柜的,葛老大这桌算我账上,再来一个肘子,一坛女儿红……葛老大,可好?”

“小兄弟真上道,干脆咱们拼一桌好了,说话更方便。”“屠夫”发出了邀请,他们那边也是四个人,拼一起正好。

兰琪养尊处优惯了,还真不习惯跟这些粗汉子打交道,闻言顿时皱了皱眉,不过,她见张佑好像挺感兴趣,便没有说什么。

张佑是正中下怀,笑道:“多谢葛老大抬举,小二,老钱,来帮忙,咱们把桌子并过去。”

小二下去传菜,掌柜的赶了过来,一边帮忙抬桌子一边诧异的多看了张佑一眼,心说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儿,想不到居然眼皮一点都不高,真会来事儿,不但没和葛老大起冲突,反而三句两句就套上了近乎,真是人不可貌相。

桌子很快并到了一处,葛老大一边亲自给张佑倒酒一边笑问:“老弟贵姓,做什么生意发财啊?”

“免贵姓张,弓长张,以前就是靠着几亩薄田过日子,这两年收成不好,听说王北边贩茶叶挣钱,特意先过来看看。”张佑说着话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酒杯向前推了推:“葛老大是做什么买卖的?”

“你问我呀?比不得张兄弟,咱祖辈都是杀猪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给面子?”说到最后时,葛老大才发现张佑将酒杯推到了前边,顿时立起了眼睛,三名手下也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张佑没动,钱倭瓜嘿嘿一笑:“对不住了葛老大,我家少爷从不喝酒,一喝就醉,可不是不给你面子,这么着,我陪着总成了吧?”

“你算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小瘦猴厉声喝道,说话的同时,蹭的从怀中掏出一把解骨刀,重重地插在了桌子。

客人们面色大变,玛丽也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掌柜的长叹一声,正要上前说和,忽然门帘一挑,几名身穿青衣红带的皂隶走了进来,顿时止住了步子。

“葛老大,这摆刀子弄枪的是干啥呢?我可告诉你,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别给老子找事儿!”

为首皂隶一眼就看到了张佑他们这边的情形,不耐烦的喝道。

葛老大顿时一哈腰,先狠狠瞪了瘦猴儿一眼,这才道:“不敢不敢,咱们跟这几位兄弟闹着玩儿呢……樊爷,您们这是刚下堂?辛苦辛苦,正好一块儿喝点……”

那位姓樊的没跟葛老大客气,领着几位皂隶径直走了过来,瘦猴急忙将杀猪刀收起,吆喝着小二再并桌子,当下又是一场忙乱。

“这位小兄弟请了。”姓樊的先跟张佑打了声招呼,当先坐了下去:“别提了,前天晚上王家庄丢了小孩儿,新来的县太爷催的急,老子都两宿没合眼了。”

张佑心中一动,便听葛老大说道:“这事小的也听说了,刚才还和兄弟们议论……听说不光咱们县,顺天府,好多地方都丢了小孩,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错不了,四五十个了,都是男孩儿……对了,你小子家里也有个小拖油瓶吧,警醒着点儿,别被人掳了去。”

“知道知道,多谢樊爷提醒。”

“这位樊大哥,王家庄丢的那个也是男孩儿吗?什么人这么大胆,有线索了吗?”张佑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眼见那样人有扯开话题的趋势,忍不住问道。

“这位是……?”姓樊的不答反问,却不是问张佑,而是望向葛老大。

“刚认识的,说是姓张,蓟州过来的,具体情况小的也不清楚。”

姓樊的皱了皱眉:“又欺负人了是吧?”说着望向张佑:“我是本县的捕快,这小子要敢欺负你,尽管跟我说……还有,出门时长辈没告诉过你么,好奇心别太重,不该知道的,少打听。”

“是是是,多谢教诲!”张佑偷偷按住了钱倭瓜。

很快酒菜上全,葛老大他们陪着皂隶们喝了起来,张佑他们则默默的吃饭,很快酒足饭饱。张佑对钱倭瓜说道:“待会儿带姓樊的出来见我。”起身带着兰琪和玛丽当先离席。

“太不像话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瘦猴有酒了,面红耳赤的喝道,这次樊捕头没呵斥他,面色也有些不满。

第三百三十七章 比狠是吧?

钱倭瓜掏出锦衣卫百户的腰牌在樊捕快的眼前晃了一下,樊捕快的酒意顿时吓醒了一半,不满不翼而飞,换上了小心翼翼地笑容。

“跟我出来吧,我家少爷跟你打听点事儿。”

“你家少爷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命令樊爷,老子看他是不想混了吧?”瘦猴醉眼迷离,根本就没看到钱倭瓜亮腰牌的动作,急于巴结樊捕快,唰的又将明晃晃的解骨刀掏了出来。

他动作快,钱倭瓜的动作更快,杀猪刀刚刚插到桌子上,钱倭瓜的手里已然多了两把短铳,抬手就是一枪,但听一声轰鸣,强烈的火药味顿时弥漫开来,硝烟袅袅,仍有余温的黑洞枪口缓缓顶在了瘦猴的脑门上:

“比狠是吧?来呀,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老子的枪快!”

这一段过程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瞬间,瘦猴傻眼了,下意识的往后一躲,撞翻了凳子,人也摔了个屁股墩儿,老钱的枪口却如影随形一般,始终没离开他脑门儿。

这一下瘦猴才知道踢到铁板了,冷汗瞬间湿透了衣服,忽然一个激灵,尿骚味儿弥漫开来,居然给吓失禁了。

“切,就这点儿本事还耍横?真特娘的丢人……走吧樊捕快,别让我家少爷等久了。”钱倭瓜刷地将枪收起来,懒得再看瘦猴一眼,拍了拍已经看傻眼的樊捕快,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这才当先向门外走去。

“谁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瞧瞧人家这做派,还有,刚才那枪是怎么回事?怎么不用点火就开枪了。”

“这几个人是做什么的呀?”

不提四周的小声议论,此刻葛老大已回过神来,问樊捕快:“樊爷,他们是做什么的呀?”

“问这么多做什么?反正你惹不起。”樊哺快不耐烦地丢下一句,匆匆追了出去。

张佑等在酒馆门口对过的树荫里,见樊捕快出门,忙冲他招了招手,樊哺快不敢怠慢,小跑着过来,远远的就唱了个肥喏:“不知这位公子唤小的何事,小的适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他不知道张佑的身份,是以并未下跪。

张佑笑道:“谈不上得罪,我瞧你这人还算不错,起码没跟葛老大那样的混混沆瀣一气……还是刚才那个问题,王家庄小儿失踪案有线索了吗?另外,新来的知县如何呀?”

“这个……”樊捕快有些迟疑,他怕钱倭瓜不假,谁让钱倭瓜是锦衣卫的百户呢?可眼前这位,很有可能是某位达官的少爷,好像没有义务向他解释一切吧?

“想不到你还有点骨气,不错,回头碰见你家县尊,我肯定要替你说点好话。”张佑夸赞了一句,紧接着说道:“我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姓张名佑,喏,这是我的牙牌……”说着话,他将自己的象牙腰牌递了过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张佑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其实不过是个加衔,只是他此次出来的匆忙,其它能够代表身份的都没带,就带了这块牙牌,于是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没提别的身份。

“张佑?怎么这么耳熟?”拿着牙牌翻来覆去的打量,樊捕快嘴里喃喃自语,忽然眼前一亮,啪的一拍脑门儿,“噗通”一下跪倒:“想起来了,您是明威伯吧?前些日子您老人家大展神威,一刀宰了王百万那个祸害,当时小人恰好出门办差,没能领略到您老人家的风采,一直遗憾至今……小人樊哙,参见明威伯!”

“樊哙?舞阳侯樊哙?谁给你起的名字?志向不小嘛!”张佑被樊哙的名字逗乐了,失笑说道。

樊哙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嘿嘿干笑道:“让伯爵爷见笑了,家父还真是个杀狗的,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平日里最好听书看戏,最佩服的就是西汉大将军樊哙,干脆就给小人起了这么个名字……”

“你家老爷子倒也有趣,幸好我父亲不爱听书看戏,不然怕是我就不叫张佑,改叫张良了。”张佑开着玩笑,忽然想起,自己这名字不知道是谁起的,抽空到要问问李烁。

“说正事儿吧,先说说王家庄那小儿失踪案,据我所知,陛下不是刚刚调了一个百户所过来……”

“伯爵爷有所不知,常百户昨日才到,案子发生在前晚,康县尊十分重视,将咱们全都派出来昼夜守护,还请各里出民夫壮丁守夜,昨晚白漕河差点儿又丢一个小孩儿,多亏康县尊安排得当,贼人刚进屋就被巡夜的发现,敲锣打鼓的吓跑了他,孩子这才得以保全。”

张佑暗暗点头,评论道:“照你这么说来,新来的这个县尊做事挺有章法嘛,这样吧,你头前引路,我去拜会拜会!”

樊哙自无不可,当下回酒馆儿跟同来的说了一声,张佑也打发钱倭瓜带兰琪和玛丽先回别府,独身一人跟着樊哙来到了密云县衙。

康丕扬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官袍看着有些破旧,袖口处都起了毛边儿,不过浆洗的十分干净,和他的人一样,给人的感觉十分舒适。

双方见礼倒也无需细述,只是对方语气虽然十分恭敬,张佑却能感觉到一丝淡淡的疏离,想来是读书人的风骨在作怪,他本就不得大多数读书人喜欢,是以并不放在心上。

“士遇啊,这次能来密云做知县得感谢我吧,若不是我将王知县的乌纱帽摘了,你还来不了呢。”

这本是张佑玩笑之语,康丕扬却皱起了眉头,不卑不亢的说道:“明威伯这话属下不敢苟同,王知县贪赃枉法,包庇亲人,犯下的乃是不赦之罪,这才落得个充军的下场,至于卑职接任,乃是按照吏部章程而来……朝廷用人,自有制度,若非当初您摘王知县的乌纱乃是出于公心,卑职第一个弹劾于您!”

张佑被康丕扬顶的差点喘不过气来,他还是头一次碰上如此这般油盐不进的,倒和当初的徐光启有点类似,是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好胜心起,生出一股征服的欲望。

“康大人公直无私,本爵佩服,不过说得好不如做得好,本县地处崇山峻岭,又是通往东北的通衢,一直是战略重地,百姓深受战争之害,经济文化都很落后,你若能将这些问题都解决,本爵才真的佩服你。”

第三百三十八章 坐而论道

“卑职做事,只凭良心。”康丕扬还真是胆大如天,言下之意,无非是在告诉张佑,我做事用不着你佩服。

张佑不怒反笑,说道:“恰恰相反,对本爵来说,能力才是最重要的,良心什么的,若是能让老百姓吃饱饭,自然有用,若是不能,有没有的罢!”

这话怕是触碰到了高康丕扬的痛脚,他提高了声音,反驳道:“明威伯此言差矣,欲学做事,先学做人,人都做不好,何谈做事?就如先知县一般,他若但凡有些良心,民心何苦凋敝若此?”

“这话本爵不敢苟同,就算他有良心,便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论德行,世间还有比的过海刚峰的吗?他倒是当过应天巡抚(前文好像都写的是松江知府,对不住,我记错了),结果如何?”

康丕扬憋的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

张佑有的说,站起身来,一边来回踱着方步,一边慨然说道:“咱们的海大人做了应天巡抚,管理的是南京四周最富庶的州府,结果呢,按着他的法子搞了几年,当地的赋税减了三分之二,大户人家都跑了……没错,他确实是个清官,永远和富人作对,穷人和富人打官司,不管谁有理,肯定判富人输……说白了,这是一个道德理想化的人物,虽然是清官,但在我眼里,绝对不是好官。富人有罪吗?绝大多数的富人,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倒是为政一方,没办法让穷人都富起来,这才是罪过。”

“这……”

康丕扬欲言又止,张佑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最反感的就是清流了,开口诗曰闭口子云,满嘴的伦理道德,表面上大公无私慷慨激昂,实则在这些人的眼里,最重视的乃是个人名气,只要能让他们名垂青史,管他什么朝廷,管他什么社稷,通通都可以不在乎。我更喜欢循隶,他们能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以民为本,注重人民利益。扎实,稳健,甚至有些时候他们脑子一根筋,只想把事情做好,把处事结果放在第一位,而不会去考虑太多的道德约束。一句话,我不喜欢空谈,我喜欢实在,谁能真正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就喜欢他!”

说到此处,张佑终于停了下来,目视康丕扬:“一字一顿地问道,这些,你能做到吗?”

“我当然能!”康丕扬勇敢的迎着张佑的视线说道:“卑职既然来了密云县,就是为了让密云县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过请恕卑职大胆,您适才慷慨激昂,说的卑职无话可说,焉知您就不是空谈了呢?”

好嘛,这是反将一军啊!

张佑呵呵一笑,说道:“看来就像我不相信你的能力一般,你也不相信我的能力,我来问你,密云县人口多少,田地多少,你可知道?”

康丕扬想都没想,张嘴就来:“密云全境,大半在崇山峻岭之间,人烟稀少,在册人数,七万八千七百一十三口,田地总数十八万三千二百五十一亩,卑职怀疑,这组数字并不准确,其中应该还包括荒地和一些可以改造的荡地(指积水长草的洼地),当然,您的千顷良田和上万亩皇庄不包括在内。”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屑,显然对于这种公然霸占百姓田地的行为十分不满。

土地兼并的问题,除非改朝换代,否则以张佑现在的能力,还真的无法解决,所以,他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继续问道:“那去年的收入呢?你知道吗?”

“去岁大旱,几近颗粒无收,先知县递解进京的税银却有增无减,达到了三万两,而他一共征收了近十一万两,大半都解送到了王百万的府上……”

本来对于王永和充军发配张佑还有些不忍,听康丕扬说到这里,顿觉王永和不冤。怪不得查抄王百万的时候得银上百万两,他才是和王永和沆瀣一气呢,可惜这些银子全都落进了朱翊钧的腰包,想要再要出来一些反哺百姓,怕是难了。

“早知道连他也宰了,简直就是民贼!”他恨恨的说道,光杀了欺君的王成勇,现在想想,还真不解气。

康丕扬没接张佑的话茬,而是继续说道:“多亏了当今天子圣明,免去了今年的赋税,可惜仍旧无法解决实际问题,百姓大多食不果腹,倒有大半逃到京师行乞,剩下的,也不过勉强度日而已。”

他的语气低沉了下来,神色十分凝重,已然忘记了和张佑的争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卑职是真的有些束手无策……只盼老天垂怜,能再下两场雨,好歹缓解一下干旱。”

张佑感受到了对方深深的无奈,有些动容,看来眼前这位倒也不是一味的空谈,心里头还是装着百姓的。

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康丕扬的肩膀:“别着急,慢慢来,只要你心中装着百姓,就是百姓的福气。”

说着一顿:“密云守着白河,潮河两条大河,却饱受干旱之苦,你就没从这两条河上想想办法吗?”

康丕扬苦笑一声:“卑职刚来就想过了,琢磨着是不是能修建个水库之类的,无奈这两条河水太过湍急,加之这一类的工程必定是旷日持久,难解燃眉之急呀。”

张佑眼前一亮,这小子能想到修水库,倒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不禁笑道:“说了半天,就这几句话动听,知道我这次来是干什么的吗?特为修建水库而来。”

“什么?”康丕扬坐不住了,蹭的站了起来,有些兴奋地问道:“您真的是来修水库的?”不过问过之后,很快他又重新颓丧起来:“可惜呀?还是刚才那句话,远水解不了近渴,眼看老百姓今年就过不下去……”

“傻子,既然本爵说到这儿了,当然就有解决的办法,不但要保你境下百姓安然度过今年,还准备找他们明年大丰收,然后再也不必为粮食发愁,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康丕扬来了劲头:“只要让老百姓不饿肚子,别说一个,十个百个,卑职也答应您。”

第三百三十九章 英雄所见略同

“你只需要答应,明年大力帮我推广百姓们种植两种最新的农作物就成,只要他们肯种植,就算明年继续干旱,我也保他们不饿肚子。”

“什么农作物这么神奇?不会就是这两天拉进王家大院儿的那些东西吧?”

张佑微微一笑:“错,以后不能再叫王家大院了,要叫张家大院儿!”

康丕扬赫然一笑:“不好意思,底下人叫习惯了,他们这么叫,卑职也跟着这么叫……听说太傅大人在府上疗养,卑职一直没时间去拜会,实在是……”

“行了,别说客套话了,你忙嘛……这样,你赶紧发布告示,就说我要在密云建水库,征召民夫,工钱不多,每天五个铜板,不过饭管饱……嗯,另外格物所密云第一基地也需要大量劳力,待遇一样,有愿意的,和各里报备,最后汇总到你这里。”

“伯爵爷,卑职替他们谢谢您老人家了。”康丕扬诚心诚意的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他听出来了,张佑这是特意为密云百姓准备的,五个铜板虽然不多,够买一升米了,真实行下去,今年恐怕不用再饿死人了。

康丕扬前后的变化让张佑十分感慨,将其搀扶起来,有些愧疚的说道:“其实我也想多给百姓一些,可惜能力有限,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也只能如此了……熬过今年就好了,回头我再多看看,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帮百姓们渡过难关。”

“伯爵爷,对不起,卑职以前对您有误会,感觉您……算了,不说了,就冲你对百姓这份心,卑职服您!”

“你也不错,听樊哙说了你对王家庄小儿失踪案的处理,很有章法,不然我还真懒得折节下交呢!”

玩笑一句,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

“樊哙这人还是不错的,起码有良心,不欺负百姓,以前王知县在时不怎么得志,卑职正打算提他做捕头呢。”

“我觉得做捕头也有点委屈他的名字,你要是肯放手,我倒想推荐他去辽东戚帅麾下试试,万一再真出个樊哙呢……当然了,这也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张佑还真想给樊哙一个机会,他深知阎王好斗小鬼难缠的道理,大环境下,樊哙这样的已经算很不错了。

康丕扬有些诧异的看了张佑一眼,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不禁一笑道:“这小子倒是走运,居然被伯爵爷您赏识了,回头卑职跟他说说,一定要让他抓住这次机会……”

张佑摆手打断康丕扬:“也不用勉强,让他自己选择就是,人各有志,就算他不愿意去,我也不会因此对他有意见,上战场嘛,总免不了死伤,人家又不是军户。”

明朝实行军户制,一朝从军,世代为军户,除了当兵,就连科举都不能参加,所以只有脱离军户引以为荣,没有成为军户而感荣耀的。

当然了,戚继光的部队实行的是募兵制,不过,这也并未从根本上扭转当兵的社会地位低这一现实,除非实在活不下去,否则,正常百姓还是对从军抱有抵触心理的。

“伯爵爷实在是太体贴下人了,谁做您的属下,可实在是太幸福了。”康丕扬忍不住有些感慨的说道。

张佑呵呵一笑:“你好好干,只要出了成绩,我肯定也会在陛下面前替你说好话。”

康丕扬笑了笑,没接话茬儿,而是转移了话题:“不知道伯爵爷要建一个多大的水库?选好地方了么?卑职曾沿着潮河白河都转过,倒是有点浅见,不知……”

张佑很喜欢对方这种务实的作风,道:“说来听听,看看咱俩有没有默契。”

康丕扬也不客气,说道:“卑职认为,最好依着山势在潮河白河各建一座水坝,然后分修几座副坝,将两条河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湖泊……就只一样,如此一来,工程量就太大了,根本就不是密云一个小小的县能担负的起的……”

“说的很好,跟我想到一块儿了,这样,你先将这些拟一个条陈,晚饭时去我府上让家父看看,刑部尚书潘季驯是治水能臣,工部曾省吾在这一方面也很有见解,他们都和家父关系不错,若是能够得到家父的首肯,这件事情推动起来就更容易了……我一个人再有钱也比不得国家意志,若是那些朝廷大佬们也能同意,此事才能事半功倍。”

“好,卑职马上去写。”康丕扬回道,暗暗却皱了皱眉,可惜张佑并未看到。

也许是闲下来的缘故,张居正的气色比以前要好得多,除了半边身子仍旧不能动以外,光看相貌,已与常人无异。

见张佑进门,不等张佑说话,他已抢先开口:“怎么样?新来的县尊如何呀?”

旁边,张若萱已经亲自搬过来一把椅子,张佑含笑冲她点了点头,挨着张居正坐在下:“还不错,挺有想法的,比以前那个姓王的可强多了……父亲气色不错,看来还是退下来好,事儿少心闲,嗯,不光您,我看若萱妹妹好像也胖了些。”

张居正和张若萱同时笑了。后者说道:“成天介吃了喝喝了睡,能不胖嘛……倒是哥哥你,这几天把京城弄得挺热闹,小妹在这里都听说了。”

她话音刚落,张居正便接过了话茬儿:“那个《神雕侠侣》……嗯,你小子,不会真的对你干姑姑有想法吧?”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佑举手投降:“停停停,怎么都问这一茬啊?姑姑是义父的干妹妹,我敬她爱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杨过,之所以叫小龙女姑姑,真的就是我写顺手了,跟李妍姑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张若萱被张佑的样子逗笑了,扑哧一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急什么呀?父亲也没说什么吧?倒是后边你驳斥闵廷甲的文章挺有意思,都说你离经叛道,这一次是存心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了?”

“哪有?支持我的人也不少嘛,理不辨不明,孰是孰非,慢慢的,人心自有公断……不说这些了,兰琪跟玛丽呢,怎么没看见她俩?”

第三百四十章 想的太简单了

“她俩旅途劳顿,下去休息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张居正终于不再揪着“姑姑”那个问题不放,张佑有自己的想法,办事也有一套自己的准则,他只是好奇而已,并不想管的太多。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张佑真的喜欢李妍又如何,只要明威伯的正室夫人是名门闺秀就成,其余的,就算他讨十房八房的小妾,人们也只会艳羡,便有不满的,也不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张佑的未来,他如今拥有的一切来的太容易了,朝野上下,嫉妒眼红的人多,盟友知交却太少,根基浅,偏偏做的却都是得罪人的事,圣眷优渥倒也无妨,万一哪天没了圣宠,可就太危险了。

要是有个进士的功名就好了,他相信,凭借张佑的聪明才智,再加上自己的打点,一甲不敢保证,考个二甲登科总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呀,打从太祖爷开始算起,还没听说过哪个伯爵参加科举考试呢。

没有这个正途出身,也就难怪申时行潘季驯王国光他们瞧不上张佑了。

张佑可不知道张居正动了这么些心思,嘿嘿一笑:“父亲有所不知,密云新来的这位康县尊是个妙人儿,开头的时候跟孩儿辩了半天,我还以为他也是那些道德至上的清流一脉,谁知道骨子里却是您说的那种循隶,务实的很,居然跟孩儿想在了一处,也想在密云建个水库……”

“等一下,什么水库!”张居正惊讶地打断了张佑。

“咦,兰琪跟玛丽没说吗?玛丽新发明出一种建筑材料,颇有些神奇之处,我早就有心在这边建个水库,正好用得上,就把她带过来先看看……”

张居正不落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怎么想到建水库了?”

“这不是见老百姓饱受干旱之苦嘛,放着潮河白河不利用起来,岂不太浪费了?”说着张佑将自己的设想详细的跟张居正说了一番。

“这么大的工程,你自己的财力怕是担负不起,而是需要申报朝廷吧?”

张佑点头一笑:“正有此意,这不跟您商量嘛,刑部尚书潘季驯是治水能臣,工部曾省吾听说对于治水也颇有见解,这两位都是您的门生故吏,如此利民之举,只要您说句话,还不立马通过?”

张居正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子诚啊,你想得太简单了,听为父给你算一笔账,这么大的一个工程,十万民夫不多吧?按每人一天十文钱算,一天需耗费百万,折合成银子的话,每天最少千两,给你按最快的速度完工,两年,这是最保守的估计,全部算下来,也得七十多万银子,这还是为父最保守的估计,真要干起来,怕是百万两也不够。这还仅仅是人力一项,材料费,运输费……一样一样算下来,绝对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数字(其实用天文数字合适,可惜说话的是张居正),其目的,却仅仅是一县或者数县的百姓,你觉得,朝廷能愿意出这银子么?朝廷不出的话,你自己又如何担负的起?”

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张居正有些喘不上气,张佑则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也不是白白付出啊,只要水库建成,最起码周边数县的收成还是可以保证的吧?咱们就少算点儿,一年十万赋税,有个十年二十年的,怎么也能收回成本了,这还不算其它的收入……”

“你可别说水库里养鱼养虾这话,就算形成规模,一年下来能有多少?”张居正歇过气来,再次苦笑道:“曲高和寡啊,满朝上下随便挑,能有如此远见的一巴掌就能数过来。”

“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张佑终于认清了现实,失望的叹了口气,没办法,这年头的人思想太僵化,把持朝政的那些大佬们又太自私,修建水库这种费时费力费钱还没有多大利益的事情,他们是不可能同意的。

“就是可怜密云那些百姓了,我已经让康丕扬准备告示,征召民夫……”他的语气十分沉重,叹了一口气,将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站起身来:“我有点累了,回屋躺会儿。”

“唉!”这和当年的我何其相似啊,但有此心者多矣,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呢?这么多年,我殚精竭虑,气象好似一新,其实呢,不过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罢!为富不仁者仍旧为富不仁,食不果腹者照旧食不果腹,改变了什么呢?不过就是华发早生,空留遗憾而已!

“父亲,哥哥没事儿吧?”张若萱有些担忧的问道。

“受点挫折也好!”张佑答非所问的说道,接着回望一眼神情怔忪的女儿,默然片刻,幽幽再叹:“推为父回屋吧,为父也有点累了。”

…………

张佑确实身心俱疲,躺在床上,却根本就睡不着,回来多半年了,他仍旧看不透如今的人都是怎么了,没有信仰,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一如他看不透后世的那些人一般。

有真心希望大明好的人吗?当然有,比如张居正,比如戚继光,比如朱翊钧,这样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可是更多数的人,还是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前途以及切身的利益上边。

他们才不管大明的未来会如何,自然更加不会去关注百姓的疾苦,指望这些人让大明强大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小啊!

要是能把发电机研究出来就好了。

心烦意乱,他干脆起床,谁也没叫,独自一人出了别府,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不知不觉,居然来到了城隍庙--不知为何,朱氏皇朝十分重视这个城隍爷,每一个县城都有一个城隍庙,而每一个城隍庙,又几乎相当于集市的代名词。

已是午后,赶集的人早已散了个七七八八,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张佑的注意,那人身穿青布长袍,正在从跟班儿胳膊上挎着的大篮子里不停的往外拿馒头,依次递给他面前跪着的那一溜儿头插茅草,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孩子们手里。

第三百四十一章 知行合一

“好心人,府上缺使唤丫头不?不贵,五两银子就成。”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充满希冀的望着走过来的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问道。

他用一种十分谦卑的姿势跪在地上,一名五六岁的男童依偎在他怀里,在他的旁边,是一名十三四岁的插着茅草的小姑娘,面有菜色,瘦得皮包骨头一般,一双大眼睛空洞洞的,看起来没有任何神采,倒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

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啊,张佑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男人的声音惊动了旁边那位让张佑感觉熟悉的背影,他转过身来,发现张佑,顿时怔住了。

“原来是士遇兄。”不是别人,正是密云县尊康丕扬,张佑招呼一声,便听那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问那男人:“这是你女儿?忒瘦了吧?长的也不好看……五两太贵了。”一副十分挑剔的语气。

男人怀中的黄口小儿怯怯的看着那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回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男人:“不卖姐姐,爹爹,咱们不卖姐姐行吗?我再也不要菜饼吃了……姐姐,我不让你走……”

说着话,小家伙突然从男子的怀里挣了出来,一下子扑进旁边那女孩的怀里,女孩儿紧紧的搂着他,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见此情形,男人突然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低下脑袋,匍匐着向前爬了两步,声音沙哑的说道:“老爷您一看就是好心人,五两银子,真的不能再少了,她什么都能干……”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隐隐带上了哭腔。

管家模样的男人没有说话,挑牲口似的,上前捏着女孩的腮帮子看了看,摇摇脑袋,转身向前走,很快就被其他卖子女的围了起来。

男人失望的叹了口气,又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扭头望着拥抱在一起仍旧伤心掉泪的子女出神,并未继续向张佑兜售自己的女儿。

“人间惨剧,莫过于此,走吧子诚兄,您若不买,还是别看的好,省得心里发堵。”康丕扬沉痛而又无奈地对张佑说道,张佑没暴露他的身份,他自然也不可能暴露张佑的身份。

张佑的心头如同被人压上了一块巨石,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离开了这令人压抑的地方。

城隍庙依山而建,站在庙门口,空旷的场地一览无余,张佑倒背着手,忍不住再次向买卖人口的地方望去,适才那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已经挑好了一个小姑娘,正在交接银两,又有几位穿长袍的迈着四方步依次打量那一遛待售的男女。

“这就是人市吧?”张佑幽幽问道,若是本体的话,或许并不会奇怪,可惜他并未继承本体的记忆。

“卑职无能啊。”庙门口并无进出的香客,康丕扬重重的叹了口气。

张佑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问道:“你不在衙门写条陈,怎么跑出来了?”

“写好了,正好拙荆蒸好了馒头……伯爵爷,太傅大人怎么说?”

张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康丕扬却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伯爵爷也别自责,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修水库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不!”张佑重重地摇了摇头,重又向人市那边瞟了一眼:“还是要修的,朝廷不修我修,一年修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我就不信了,还非得把水库修出来让那些人看看!”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听说过王阳明吧?知行合一,光知道不行,还得身体力行的去做。”

“原来伯爵爷是阳明公的信徒……”

“谈不上,我只是很佩服他罢了,这世间多的是言语上的巨人,真正能够学以致用,身体力行的去实践的又有几个呢?我虽不才,愿以先贤为榜样罢!”

“伯爵爷过谦了,卑职自幼进学,十七当秀才,二十四中举,二十七便中了进士,自恃才高八斗,目无余子,生平很少佩服别人,今日闻君之言,我不如你多矣!”

康丕扬的语气十分诚恳,绝非恭维,张佑却殊无快意,反而有些惭愧。

他摆了摆手:“互相学习吧……听了适才那小男孩儿哭诉,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想,我这心里却不舒服的厉害。老百姓的日子太苦了,但凡有一丝办法,谁又舍得卖东西似的将自己的亲闺女卖掉呢?

咱们这些做官的,若是对比无动于衷,也就枉受圣教了……我的钱大半拿去了南京,确实无法支持全面开工建设,这样吧,咱们一条坝一条坝的修,回头我回京找一位懂水利的过来帮着选址,然后先备料,先养起一部分人来。

然后你告诉百姓,大明银号会在本地开一家分号,向百姓提供低息贷款,只需要签订合约,将来以玉米或者红薯折价还款便可领取……”

“红薯玉米?就是您说的那两种作物吗?”

“对!”张佑肯定的点了点头,转而道:“当然,为了防止将来赖账,也得有些制约……嗯,就如学子考试前的五子联保一般就可,具体的我会仔细考虑一下。”

“伯爵爷菩萨心肠,活人无数,卑职代密云百姓,先谢谢您了。”说着话,康丕扬已经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感谢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佩服,明知道新作物推广起来一定很难,一个低息贷款,立马就给解决了。

这世间从来不缺聪明人,也不缺善良人,但能够有善心,还有解决问题方法的人,就太难能可贵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替张佑担心,忍不住问道:“就只是一样,您说的那两种作物,真的有那么好吗?您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来的可不光光是那些作物,还有好几个十分有经验的专家,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那种情况的。”

“可是南橘北枳,听说那些东西都是从南方来的,万一要是根本就不适应咱们这边的气候环境呢?”

“应该不会吧?”张佑说的有些迟疑,接着神情坚定下来:“有些事,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成不成……不早了,要回府了,就不请你过去了,麻烦告诉适才那父女三人,让他们去张家大院,我先走一步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歹毒心肠

“黄先生,最近人们看的紧,孩子越来越不好搞到手了。”茶馆雅间内,邱公公烦恼的对黄伯强说道。

满打满算,一共才搞到了49个男孩儿,距离百子的要求,还差五十一个呢。

他其实对这个秘方并不是特别相信,但老祖宗相信,话再说回来,万一要是有用呢?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当你有能力享受生活的时候,那个能够带给你最大快感的工具却没有了。

邱德胜相信,这肯定也是所有宦官共同的遗憾。

至于人性是否会遭到拷问?这年头易子而食事情多了去,不过就是一百个孩子吧,跟他没有半文钱关系,他才不会关心呢。

黄伯强自然更不会关心,他所关心的是自己能否再进一步,他要让张宏感觉到自己不可或缺,当然,就算真的实现了目标,他的实力仍旧不足以和张佑抗衡,不过,明的不成还有暗的,更何况老张宏也恨张佑恨的要死,和张宏走得越近,亲手报仇的机会也就越大。

能够被内廷的管事宦官称呼一声“先生”,这种感觉太好了,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黄伯强仍旧有些飘飘然。

“不是刚吃了21个吗?还有20多个备用的呢,既然顺天府查的严,那就暂时别再动手了……”

“人市上卖孩子的多的是,不然咱就买吧,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人市上那些些都是饿的吃不上饭的,一个个骨瘦如柴,入药的话,怕是药力有些不够……”说着话,黄伯强沉吟片晌:“这样,若有健壮的,买些也无妨,不过宁缺毋滥,实在不成,就派你手下去周边各府,不就还有五十来个孩子嘛,很容易凑齐的。”

邱德胜点了点头:“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那死瘸子这两天没去你那儿吧?”

邱德胜摇了摇头:“没有,就那天来了一次,听说最近去密云了,小的官职低微,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

说着一顿:“不过小的打听清楚了,那晚和我对阵的乃是花子帮玄武堂的刘建宇,他被我打成了重伤,若不是那死瘸子出手,早就见阎王爷去了。”

黄伯强恨恨的说道:“死瘸子总是坏我好事,实在是欺人太甚,公公武功高强,就不能替我收拾收拾他?”

邱德胜苦笑:“人家可是堂堂的明威伯,身边总有高手护卫,连不留行客那样的都栽在他手里,先生,您就别难为小的了。”

“唉,”黄伯强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张佑不好对付,也就是说说吧,话再说回来,就算真的能杀了张佑,他也不解气。

可惜郑承宪和郑淑嫔那手暗棋了,打从他成为张宏的座上客之后,郑承宪就和他走得更近,郑淑嫔可是皇帝最宠幸的女人,前途无量,也就是上一次没搞倒王皇后罢,不然水涨船高,怎么的现在也得是个贵妃了。总不能,为了报复张佑,将如此有潜力的一个靠山毁了吧?

“对了,”他突然想起:“格物所有个小男孩儿,死瘸子挺稀罕的,公公试试看,能不能把他搞到手?”

“谁的孩子啊?”

“死瘸子的未婚妻当初进京时救下来的,两个人都挺稀罕,若是能把他搞到手,死瘸子非气死不可。”

这黄先生,怎么这么小心眼?不就是人家比你技高一筹嘛。

邱德胜暗暗腹诽,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既然能让死瘸子不开心,小的尽量试试吧。”

张佑对后世的密云水库十分熟悉,选址进行得十分顺利,带着玛丽和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一个郎中转悠了两三天,就把坝址全部选定,开始征用民夫备料。

密云的石灰岩储量十分丰富,城西边有一座烧石灰的窑场,张佑出钱将其买了下来,为玛丽的混凝土制造奠定了基础,剩下的,便由着玛丽与几位熟练的石灰烧窑工去折腾。

这一天从潮河主坝坝址回来,天色已经黄昏,张佑远远看到一台八人抬轿子逶迤而去,心下奇怪,下马问门房:“刚才走的那人是谁呀?”

门房一边将张佑的马缰绳接过来,一边陪着笑说道:“回少爷,是顺天府的曹大人来拜会老爷。”

张佑释然,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张居正是顺天府尹曹利民的坐师。

“来府上还习惯吧老常?”他一边进门一边随口问道。

没错,门房正是那天人市上卖闺女的那名男子。

“习惯,习惯……呃,就是整天吃的太好,有点不习惯。”

张佑被逗得扑哧一笑,老常憨厚地陪笑着,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恰好他的儿子狗剩手里拿着个风车从里边连蹦带跳地跑出来,钱倭瓜从马鞍上摘下中午吃剩下的牛肉干儿递给他,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吃的好还不好啊,看看狗剩,这才四五天吧,壮实了不少呢。”

“是啊是啊,都是少爷的恩情,现在人们都说少爷是菩萨转世呢。”

老常憨厚的说道,狗剩道谢之后,将牛肉干藏进怀里,钱倭瓜,奇怪的道:“怎么不吃呢?”

“留着给姐姐吃,以前有好吃的,姐姐总是给我留着。”狗剩眨巴着大眼睛说道。

“好孩子,”张佑感慨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姐姐要知道不定怎么开心呢?不过啊,你姐姐现在内宅不缺吃的,所以这牛肉干儿,还是你吃吧。”

“少爷,我要是想姐姐了,能去看看她吗?我老想去看她,爹爹老是不让。”

张佑看了老常一眼,笑道:“别听你爹的,想她了就去看她,回头我也要告诉她,多来看你们。”

“多谢少爷,等我长大了,一定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等你长大了再说吧。”张佑被逗笑了,情知这话肯定是老常教的,也不点破。

和父子俩逗了几句,张佑跟钱倭瓜往内宅走去,一路上见钱倭瓜有点魂不守舍,张佑不禁逗他:“想耿孙氏啦?你俩到底怎么办?不能总这么拖下去吧?”

钱倭瓜老脸一红,尴尬的说道:“少爷别瞎说,老奴这么大岁数了,人家……”

“这么大岁数咋了?我看耿孙氏对你也不是没意思,不过就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罢!”

钱倭瓜刚想反驳,忽听外边街上隐隐传来迅疾的马蹄声,不禁一怔。(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四十三章 出大事儿了

马蹄声直趋张家大院儿,张佑和钱倭瓜回身看时,见竟然是张嗣修匆匆进门,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同时迎了上去。

“二哥,你这是……?”

“别提了,出大事了……父亲呢?”张嗣修神色匆匆,根本就顾不得回答张佑。

这一下张佑愈发肯定,定然是自己不在的这几天,京里发生了巨大的变故,会是什么呢?他不安的引着张嗣修去见张居正,边走边猜,却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嗣修是真的有些六神无主了,见到张居正后,居然顾不上见礼问安,直接便道:“不好了父亲,陛下责令梁梦龙致仕了……”

“什么?”张居正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快转为惊疑:“好好的,怎么会让他致仕呢?”

张嗣修惊魂甫定般说道:“山东道御史江东之昨日弹劾梁部堂向先锦衣卫指挥徐爵行贿三万两白银才得到了兵部尚书的职务(居然无法加标点),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紧接着便向陛下出示了徐爵受贿的证据,陛下大怒,当即下旨责令梁部堂致仕……我听说,东厂掌刑千户何忠出力不少……”

“他是张诚的人,好不容易摸着一个打击我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张居正皱着眉头说道。”

“徐爵都死了,当时不弹劾,怎么现在才开始找后账?”张佑十分不解。

张嗣修摇摇头,这也是最让他想不通的地方。

“我担心的,到底还是来了啊!”张居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往轮椅上一靠,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张嗣修忍不住问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您都已经致仕了,冯公公也被贬到昭陵去做掌印,张蒲州急火火的拿梁部堂开刀,就不怕给陛下留下一个心胸狭隘的印象?”

江东之与李植都是张四维的得意门生,要说此举没有他的授意,打死都没人相信。

张佑心中一动:“我知道了,他这是要开始树立权威,进行反击了,别忘了,就在不久前,他刚刚将大同巡抚王遴提拔为兵部左侍郎,协理京戎戎政,结果,王遴还没到任,就被申阁老和王天官明升暗降,弄到南京去做兵部尚书……他可是堂堂的首辅,居然连一个人事任命都实现不了,二哥,换成你,你接受的了吗?”

“我当然接受不了,我奇怪的是陛下的态度,他明知道梁部堂是父亲的亲信,为何还……”

“一点儿都不奇怪,我怀疑,张蒲州此举,根本就是陛下默许的。”张居正疲惫的说道,张嗣修大惊:“怎么会呢?”

“很简单,他要彻底消除为父的影响了。”

听张居正这么一说,张佑想的愈发明白,忍不住叹了口气,本以为保下了张居正和冯保,朝廷将不会再产生多大动荡,如今想来,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朱翊钧毕竟是天子,又怎么可能让一个臣子的影响力永远凌驾在自己之上呢?

“陛下真的如此绝情吗?这可如何是好啊?父亲,赶紧想想办法吧。”

张居正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让为父好好想一想。”

张嗣修还想再说,张佑急忙扯了扯他:“走吧,二哥,让父亲静一静。”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张嗣修轻拍了大腿一下,忧心忡忡的和张佑向门外走去。

“子诚,你留一下。”

张佑急忙驻足,偷偷瞥了张嗣修一眼,有些担心,自己已经把张懋修得罪惨了,好不容易和张嗣修走得近些,父亲这不是存心把我往火上架嘛。

张嗣修神色如常,并未露出嫉妒的神色,而是轻轻拍了拍张佑的肩膀,迈步出门,随手将门带上。

于是书房内只剩张居正和张佑父子二人,张居正冲张佑招了招手,示意他挨着自己坐下,好像知道张佑想什么似的:“不用担心你二哥,他的脾性和你三哥可不一样……论政治眼光,十个张嗣修加起来也未必是你的对手,所以,为父想听听你的看法。”

张居正的话让张佑有些开心,不过更多的还是惭愧,不过就是比别人多一些记忆吧,而张嗣修出身官宦,从小耳熏目染,若要论真实的政治敏锐性,自己未见得就比得过他。

“父亲谬赞了,这不是谦虚……”却被张居正摆手打断:“行了,现在可不是谦虚的时候。”

张佑苦笑:“好吧?那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很简单,就四个字,大乱将起!”

张居正的神情愈发疲惫:“是啊,大乱将起,这个口子一开,朝廷将再无宁日,现在当务之急,是想一个好的应对之策,只是为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又远离了中枢,不再是首辅,计将安出,计将安出啊?”

这就是那些官员们为何拼死也要保住乌纱帽的根本原因了,就算张居正官居极品,一旦不再是首辅,顿时也就成了没牙的老虎。

总不能腆着老脸去求朱翊钧高抬贵手吧?丢人不丢人还在其次,关键是他太了解朱翊钧了,表面上温文尔雅,虚心纳谏,实际上雄心勃勃,个性执拗,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

他已经不是刚刚被封为太傅的时候了,经过这么多天的沉淀,他早就冷静了下来,《霍光传》就是他和朱翊钧之间关系的分水岭,假如时光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强逼着朱翊钧下罪己诏。

他明白,自己能够平安致仕,多半还是沾了张佑的光,就如冯保一般,若非张佑求情,起码也得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曾经的小皇帝终于长大了,当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的时候,心中可真是五味杂陈啊。

张佑也在感慨,他一直以为对朱翊钧很了解,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朱翊钧首先是大明的天子,其次才是他的朋友。

说好的要让他接收张冯的势力,结果呢?不言不声的就拿掉了张系的一员大将。

他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按说应该十分气愤才对,奇怪的是,他却一点都不生气,而仅仅是自嘲罢了--君臣之间,又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嘛,韦小宝和康熙,不过就是金庸编的故事罢!

幸好我还是知道历史走向的,虽然已经和原本的历史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自我安慰了一句,幽幽开口:“为今之计,也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局势艰难

张居正问道:“哪一条路?”

“暂避锋芒,主动出击。”张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张居正皱起了眉毛:“这好像,有点矛盾吧?”

“并不矛盾,”张佑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让您的人示之以弱,主动申请致仕,尤其是吏部尚书王国光大人,他的那个位置太重要,陛下是一定会拿掉的,不如主动让出来……这一次梁大人致仕,明显是陛下要树立他的权威,咱们干脆就顺着,争取减少损失,留待日后。”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如此一来,张蒲州可就站稳脚跟了,那家伙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一旦大权在握,必定会大肆清洗,替高拱报仇,如此一来,为父多年心血,可就毁于一旦了啊!”

“您放心吧,吸取您的教训,陛下绝对不可能再让张蒲州一家独大的,只要按照我的方法去做,我敢保证,他必定要留下一些人用来牵制张四维--这也附和制衡之道嘛。”

看着张佑满脸自信的样子,张居正忽然发现还是小看他了,“制衡”二字出口,已得政治斗争个中三味矣。

若是让你当了皇帝,怕是所有臣子都要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吧?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世宗皇帝。

紧接着,他就被自己这个颇有些幼稚的念头逗笑了,不过就是个替代品罢,太后娘娘可是两个儿子呢,哪怕今上暴病驾崩,也轮不到他做皇帝嘛。

张居正出神的空当,张佑继续说道:“另外,您其实也不必过于担心张四维,他的首辅位置做不长的,倒是申时行……”

“汝默那里没问题,张蒲州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做不长久?”

张佑苦笑,申时行真的不用担心吗?历史上你死以后,无数人抨击你的改革,“拨乱反正”的可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你最信任的这个申长洲。

他有些后悔刚才嘴太快,总不能告诉张居正,再用不了两年,张四维的父亲就要去世,然后他就得回去丁忧吧?

沉吟一下,他只能故弄玄虚:“我就是有这种感觉罢了,此人心机深沉,野心太大,从骨子里来说,和父亲您有些相似,陛下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首辅,前车之鉴在前,陛下是不会让一个强势的首辅当的太久的。”

见张居正微微皱眉,他情知对方对自己这解释并不满意,转而又道:“再说了,我也不是吃干饭的,他屁股下肯定也不干净,只要留心,总有机会把他弄下去。”

这句话张居正还是相信的,额首道:“就可惜你起来的速度太快,根基不稳,没有自己的势力,加之你走的又是陛下这条路,当此情形,势必不能出头和他对着干,不然只要能出面保下大半为父的那些得力干将,未来朝廷,将再无人是你的对手。”

张佑苦笑道:“父亲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也希望您的人都以我马首是瞻啊,可惜在他们眼里,孩儿不过就是个佞幸之臣,如今这种情形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不然的话,搞不好连我也要受到牵连。”

“是啊!”张佑叹了口气:“可惜你这个伯爵封的太早了,如今连科举都无法再参加,不然的话,为父怎么也保你个进士。”

张佑明白张居正的意思,本朝以文治国,没有进士名头,连个知府都当不上,更别提那些拥有实权的中枢职务了。伯爵的名头听起来好听,其实就是个虚职,若无实权相佐,还不如一个知府权利大。

而且一旦到了这个级别,正常情况下是再不可能参与朝政了,也可以说,别看他高高在上,其实已经基本上和权臣无缘了。

也许这才是朱翊钧如此相信他的重要原因,再往深里想一层,这个伯爵,焉知不是朱翊钧故意封的他呢?

看看他的职务吧,虚职一大堆,实职不过就是个格物所五品总管,若不是得宠,那些部堂高官们,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捏死他。

而看如今这态势,他十分怀疑自己和朱翊钧的友情还能持续多久。

“要不,我试试去军中发展?伯爵应该能带兵吧?”

“理论上当然是可以的,可你看看军中那些有爵位的,除了李成梁以外,又有那个是独领一军的?也就是他带兵打仗确实有一手吧,不然不用陛下,为父尚在位时就把他弄回五军都督府养老了。”

“唉!”张佑叹了口气,拥兵自重,功高震主,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大忌啊。自己不带兵还成,一旦成为一军统帅,估计也就和朱翊钧的关系走到尽头了。

还是得想办法挣钱啊,掌握了钱袋子,就算有一天和朱翊钧决裂,也有和他对话的依仗。

另外,UU看书 .net 得尽快拉拢一些倾向自己的读书人了,想办法让那些受自己思想影响的人上位,只有当他们在朝堂上形成势力,自己才算真正的安全下来。

但愿戚继光别受到影响,他可是父亲的铁杆亲信,历史上,张居正一死,他可是立马就被拿下了,这一次,朱翊钧会对他动手吗?

前些日子张佑还对自己这大半年的收获沾沾自喜,如今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不用叹息,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为父送你一句话,既然进入了朝堂,就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不被一时的得势冲昏头脑,也不为暂时的打击悲观消沉,做到思危,思退,思变,如此方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多谢父亲教诲,孩儿记住了!”

张居正与张佑父子商议对策的时候,张四维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黄先生快请坐,这次的事情,可得好好谢谢你。”

黄伯强微微一笑:“首辅大人太客气了,卑职不过是偶然听说梁梦龙曾给徐爵行贿,随口提醒一下吧,还是您和老祖宗配合得宜,这才侥幸成功,卑职可不敢居功。”

怪不得能成张宏的红人,还挺会说话。

张四维暗想着说道:“还是得谢谢你,有因才有果嘛……先不说这些了,今日请你过府,其实是有事相求,希望先生出手相助……”

“大人忒客气了,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只要卑职能帮的上忙的,必定赴汤滔火,绝不推辞。”黄伯强慨然说道,忍不住猜测,这一次,老家伙又想对付谁了?同时有些欣喜,看来对方是接受自己这个张宏代言人的身份了。(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四十五章 元辅之忧

“是这么回事儿,家父身体有恙,延请当地名医,一直不见好转,我想请先生过去给看看。”

“不知老太爷得的是什么病?”黄伯强问道,心头暗喜,原来是想让我替他父亲看病,看来他父亲病得不轻,难怪如此急着把我找来。

“中风。”张四维十分郑重地吐出两个字,然后紧接着又说道:“我还有个不情之情,无论先生愿不愿意帮忙,还请先生务必要替我保密。”

说实话,这种话从堂堂首辅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欠水准,可他也没办法,他刚刚登上首辅的宝座,万一老父此刻去世,必定要回家丁忧三年--他可不是张居正,朱翊钧万万不会容他“夺情”。

所以,此刻他只有两种选择,第一,请名医将老父治好。第二,一旦老父不幸去世,也要想尽方法将这个消息瞒下去,其码也得瞒到地位稳固下来之后。

黄伯强早非官场初哥,自然明白张四维在担心什么,心说这可是个巴结首辅的好机会,急忙道:“大人放心,此事卑职必定守口如瓶,如有泄露,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至于看病的事情卑职却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这样,反正卑职来京时间也不短了,回头我就请个假,假做回家探亲,悄悄去一趟山西。”

张四维大喜过望:“好好好,麻烦先生了,请您速速告假,剩下的事情,自有我来安排。”

黄伯强答应一声起身告辞,张四维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吞吐了片刻,好像有些难言之隐。

黄伯强不笨,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大人放心,卑职知道轻重,老太爷得病的事,就算老祖宗那里,卑职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张四维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哪怕他和张宏此刻合作无间,却也万万不想被其抓住把柄。黄伯强很上道,让他忍不住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很好,先生仗义援手,四维定有厚报。”

乾清宫内,风扇吱悠悠的转着,曹爱金一言不发,亲自伺候朱翊钧批阅奏折。

朱翊钧的心情十分好,所以在廷议推举的三个协理京营戎政人选内,往杨俊民的名字下画了一个圈儿--杨俊民是杨博的儿子,本是山东巡抚,杨博是张四维的老乡,又与王崇古十分要好,而王崇古乃是张四维的亲舅舅。

所以说,这个人选肯定是张四维推荐上来的。

至于另外两个人选,大同巡抚右副都御史贾应元和辽东巡抚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周詠则是张居正的人。

“协理京营戎政”是京营的最高领导,掌握着卫戍京城的巨大权利,除了提督太监以外,就属它大。

这是他在投桃报李,本来他并没有动张居正那些人的心思,没想到江东之居然上了那么一道折子,干脆来了个顺手推舟,正好也试探一下张居正的反应。

当然,他知道此举其实也是张四维对自己的一种试探,既然如此,索性就再坚定一下张四维的信心。

“启禀万岁爷,太后老娘娘让李公公送来了她亲手熬制的冰糖雪梨膏,就在殿外等着呢……”

一名小宦官蹑手蹑脚的进了暖阁,轻声通禀道。

“这个舅舅……让他进来吧!”朱翊钧笑着搁下朱笔,顺势伸了个懒腰,偏身来到炕沿儿,曹爱金急忙弯腰帮他穿鞋。

很快,一身蟒袍的李文进微笑着进了暖阁,躬身见礼,取过身后小火者托盘上的青瓷小罐儿,亲手递给朱翊钧:“娘娘亲手熬的,陛下赶紧尝尝,生津下火,最是去暑了。”

朱翊钧接到手上,打开罐子嗅了嗅:“好香,”顺手递给曹爱金:“冲两碗去,最好再用冰块镇一下。”

这才对李文进说道:“大热天儿的,随便派个人送过来也就是了,舅舅何苦亲自跑一趟……还有,直接进来就是,通禀什么?”

“这不是知道这时辰正是陛下看折子的时候嘛。”李文进笑道。

“看折子咋了?你是朕的亲舅舅,用不着如此谨慎……论到此点,你可比不了子诚,那小子来见我,很少通禀,都是直接进来。”

“那还不是陛下抬爱么,说实话,陛下对子诚也太好了,君臣有别,抽空咱家得好好说说……”

“你可别,难得有这么个朋友,朕可不希望他跟你们学。”朱翊钧匆忙打断李文进,接着又道:“对了,这小子去密云好几天了吧?这次也没跟他商量一下就弄走了梁梦龙,回来他可别怪朕……朕记得他和梁梦龙好像交情不错来着……”

“梁梦龙和子诚在平谷就认识,这个表字还是梁梦龙起的呢……不过也谈不上交情,不过是都和戚继光是朋友吧。”李文进笑着接过了话茬儿,又道:“至于怪您就更谈不上了,您可是堂堂天子,想干什么还用跟他商量不成?”

“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朕答应过他的,要让他将张冯一系的人马全部接收过来,梁梦龙可是太傅大人的左膀右臂……反正要是换成是朕,朕指定生气。”

“陛下,您对子诚也太好了吧?这么大的福气,这小子不定修了多少辈子呢?”

听李文进语带羡慕的打趣,朱翊钧不禁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说道:“你别说,有时候朕自己也纳闷,怎么也想不通这臭小子为啥这么招人稀罕。”

说着一顿,又道:“别说朕了,母后还不是如此,对子诚好的有时候朕都吃醋。”

两人打了会子哈哈,冰糖雪梨膏也冲好了,一人一碗,喝在嘴里,凉浸浸甜丝丝的,果然十分败火。

朱翊钧边喝边问:“知道子诚什么时候回来不?”

李文进放下空碗摇了摇头:“咱家也没他的信儿,这家伙一门心思的想在密云修个水库,听说库址已经选好了,加上炼钢厂也已经开始施工,两头都离不开他,估计暂时是回不来了。”

“这小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怎么又想起建什么水库了?前几天给朕写信,没听他说啊……回头派人把他给朕找回来,朕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他。”

“哦?什么事?”李文进忍不住问道。

朱翊钧神秘一笑:“不可说,佛曰,不可说也,等他回来你就知道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长亭送别

京郊十里长亭,七月日头如火,正是“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的时候。

长亭之内,斑驳的廊柱下,张佑一袭白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北方。

官道上车来马往,远隔十里,仍旧能够感受到京城的繁华,这让张佑忍不住想起了城隍庙人市上看到的那一溜头插茅草的孩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打从太祖开国伊始,二百年光景下来,哪怕张居正十年辛劳,庞大的帝国不过是外表光鲜些罢,其内部,已然是弊病丛生问题重重。

梁梦龙的致仕对张佑打击很大,此刻独立亭头,不觉百感交集,深觉在历史的巨大车轮面前,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前路又是那样的迷茫,隐隐间,居然有些消沉了起来。

不过,当他看到远远几辆马车行驶过来,郭造卿骑马跟在旁边的时候,知道定然是自己等待的人来了,急忙收拾情绪,不想让梁梦龙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他被李文进派人从密云叫回来,正好听说今日梁梦龙要回老家真定(今河北正定),便连皇宫也没去,特意前来送行。

“子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乍见张佑从长亭内迎出来,郭造卿惊讶不已,老远就问道。

“见过先生,学生也是刚回来,听说梁大人今日离京,特意前来送别。”

车帘一直掀着呢,梁梦龙也发现了张佑,急忙吩咐车夫停车,起身下车,冲张佑深鞠一躬,含笑道:“都说人走茶凉,难得明威伯还想着我这个糟老头子,老夫这厢谢过了。”

“老大人言重了,昔日蒙君赐字,晚辈一直感怀在心,赶不上您离京也就罢了,既然赶上了,再不来送一送,那还是个人吗?”

梁梦龙比上一次张佑见他时要苍老一些,不过精神倒还健旺,腰杆儿也依旧挺直,一点都不像一个被“上令致仕”的堂堂兵部尚书。

“其实老夫一直挺后悔给你起这个表字,别看你外表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个孤傲之人,当时,我是害怕将来你会给我找麻烦,结果我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你以医术入京,又以热气球蒙幸,如今更是做到了堂堂的伯爵,可我仍旧有些担心,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兴起,给你起这个表字,你知道为什么吗?”

兴许是即将离开,日后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梁梦龙不顾郭造卿就在旁边,十分坦率地说道,这些话,他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还以为今生再无机会对张佑说了呢。

张佑想不到梁梦龙会如此直接,摇了摇头:“晚辈不知,还请老大人解惑。”

其实他明白,估计和申时行不喜欢自己差不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打小就受儒家正统教育的官员来说,自己地位再高,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佞幸之臣罢!

“其实很简单,因为老夫看不透你,深恐有朝一日,你会成为江彬那样的人。”

果然如此!

张佑苦笑:“这也是其他人的担心吧?因为我和当今陛下走得太近了,都怕我成为一个佞臣。”

他没有指名道姓,只以“其他人”三字代替,梁梦龙却知道他指的是谁,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没错,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事情。”

“怎么样才能不再让你们担心呢?”

“不清楚,”梁梦龙摇了摇头,张目望向官道的尽头,那里热气蒸腾,一片氤氲,连景物都隐隐有些扭曲,他就这么痴痴地望着,良久才收回视线,紧紧的盯着张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若真念老夫昔日送你表字之德,希望你记住,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晚辈受教了,”张佑恭恭敬敬地给梁梦龙鞠了一个躬,直起身来时,眼睛闪烁着光芒:“晚辈也有一句回赠: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梁梦龙怔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良久才止住笑声:“好好好,好一个‘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我在真定看着你……建初,子诚,正所谓千里送君,终有一别,就此别过吧,但愿来日,还有再见之期。”

说罢他转身上车,低声吩咐一声,便听车夫“驾”的一声轻挥马鞭,那鞭梢在半空中挽个鞭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车轮粼粼,缓缓向南而去。

“走吧子诚,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回去吧!”

又站了片刻,郭造卿轻轻地拍了拍张佑的肩膀。

“嗯。”张佑答应一声,U看书 .net解开拴在长亭廊柱上的坐骑,与郭造卿并骑而行,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凝重。

不知道走了多久,郭造卿最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想什么呢子诚?不会是在生梁大人的气吧?”

“怎么可能,你学生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吗?”

郭造卿笑了:“别说,你心眼儿还真不大,那才叫一个睚眦必报……”

张佑翻ll了郭造卿一眼,打断他道:“哪有你这样的先生?”说着话锋一转:“不开玩笑了,还是说说正事儿吧,看来,在梁大人他们这些正统文人的眼里,我做的就算再好,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个佞幸之臣,想要获得他们的认可,实在是难哪!”

“为什么一定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呢?刚刚你不是说了吗,‘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既然内心光明磊落,又有什么好说的呢?”郭造卿说道,想了一下,又道:“阳明公一生坦荡,既然你以他为榜样,那便努力去做,为师相信,迟早有一天,世人会理解你。”

“但愿有那一天吧!”张佑仍旧有些消沉,郭造卿不是外人,倒也无需掩饰。

“看来梁大人被勒令致仕这件事情对你的影响很大,太傅大人怎么说?”郭造卿是知道朱翊钧和张佑的约定的,自然明白张佑在为什么烦恼。

“他也没有办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陛下要树立权威,消除他的影响,他也唯有退避三舍而已罢。”

“你也不必如此消沉,也许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郭造卿安慰了一句,忽然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忘记告诉你了,空心弹造出来了。”(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四十七章 有些惭愧

张佑到达乾清宫的时候已是午后,被曹爱金引进暖阁,发现田义居然也在,不禁略微愣了一下,冲他含笑额首,这才给朱翊钧见礼。

“平身吧,田义不是外人,用不着闹虚礼,”朱翊钧穿着一身黑色团龙常服,头戴黑纱金丝翼善冠,面沉似水,显得愈发威严:“你俩见过面吧?”

“见过见过,前几天,因为小儿失踪案,明威伯还亲自去东厂找过奴婢。”

朱翊钧不置可否。

张佑对这个小儿失踪案十分重视,别看这些天挺忙,却仍旧没有丢到脑后,闻言正中下怀,说道:“田公公就算不提,我也想问呢,这案子查得如何了?有线索了吗?”

田义没有马上回答张佑的问题,而是先看了看朱翊钧,见他点头,这才道:“方才奴婢就是再向万岁汇报这个案子,”说着面露惭愧:“可惜凶手太狡猾,留下的线索太少,迟至今日案情仍旧没有什么进展……不过,这几天倒是再没有小儿失踪的案子报上来。”

东厂番子无孔不入,花子帮都能查到紫禁城,田义身为厂公,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

张佑十分奇怪,转而又想:“是了,东厂本是冯保的‘自留地’,绝大部分都是他的孝子贤孙,剩下的那些以前张鲸的亲信,肯定转投张宏,此君初来乍到,想要捋顺关系站稳脚跟怕不是短时间能够办到的。

“此案影响太过恶劣,务必要抓住幕后黑手,”朱翊钧咬着细碎的白牙说道,接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白了田义一眼:“你也是,朕让你去东厂是寄予厚望,你倒好,这么多天了,居然还没把下边的人摆平……”

“奴婢无能,万岁爷恕罪!”田义噗通跪倒,连连磕头,张佑站在他的旁边,恰好能够看到他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好像并不害怕,反而还有点……得意?

挨了申斥,怎么还会得意呢?张佑觉得这个田义还真是有点莫测高深。

“行了行了,就知道磕头,赶紧下去给朕查,有敢阻拦者,以同罪论处,滚吧!”朱翊钧不耐烦的将田义撵走,苦笑着对张佑说道:“这个田义还是有本事的,就只一样,不愿得罪人。”

说着叹了一口气:“说实话,论能力还是得说大伴,可惜呀……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陛下才多大,缺人才好说,慢慢培养也就是了。”张佑笑着说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不说这些糟心的事儿了,朕让舅舅把你叫回来,是有好事交给你呢。”

“哦?什么好事?”张佑故作夸张的问道。因为梁梦龙的关系,他对自己和朱翊钧之间的友情产生了怀疑,不过他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朱翊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说道:“你小子一跑就是好几天,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了,还是先去看看宁妃吧,走,咱们边走边说。”

说着话当先向外走去,张佑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出了大殿,曹爱金早已安排好了步辇,张佑扶着朱翊钧上辇,一名小宦官扯着嗓子尖声叫道:“万岁爷起驾啦--”一行人出了乾清宫,不紧不慢的向延祺宫而去。

“梁梦龙致仕这件事情,你不会怪我吧?”坐在步辇上,朱翊钧问道,接着不等张佑回答便道:

.“按理说应该跟你商量一下的,不过你小子远在密云……这其实是张思维的一次试探,好不容易当上了首辅,他自然不希望再活在你父亲的阴影下,实话实说,朕也不想,所以哪怕明知道梁梦龙这人很有才干,却仍旧令他致仕,朕估摸着,由此伊始,必定要拉开一个弹劾张冯人马的大幕,这一场大戏不能少了你,你唱红脸,朕唱白脸,如此一来,张冯人马才会对你感恩戴德,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张佑万没想到朱翊钧居然会这么说,不禁有些惭愧,心说原来他是这么想的,看来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接着又想,回头得赶紧让张嗣修去通知那些准备乞休的大人们,不然要是按照原定计划,非得弄巧成拙不可。

他脑子不闲,嘴也没停:“陛下的意思是,当张四维手下那些科道官儿们弹劾张冯人马时,让微臣出面将他们救下来,对吧?高,实在是高,如此一来,咱们就能轻而易举的将他们降服了。”

“就是这个意思,你小子果然不笨。”朱翊君含笑说道,暗想:“他们自然会感激你,于此同时,在这个过程当中,双方也会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一场权力游戏当中,朕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仲裁者,无论是入局,还是出局,说了算的,永远只能是朕。”

只是这些话属于一个帝王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独白,即使亲密如张佑,他也不会直言相告。

“陛下好手段,如此一来,不光能让张冯一系的人马以微臣马首是瞻,顺带着也能敲打张蒲州一番,让他明白,就算他当上了首辅,也不可能让他为所欲为,这天下,必定,也必须由陛下您说了算。”张佑说道,他不傻,即使朱翊钧不说,他也明白他的目的。

不过说完之后他就有些后悔,这种心思,好像不适合当面说明吧?

下意识地望向朱翊钧,却见他恰好也向自己看来,表情似笑非笑,不禁摸了摸鼻子:“陛下圣明,微臣对您的佩服,简直如滔滔江水,不可断绝,又如那虔诚的信徒,即使五体投地,也无法……”

朱翊钧扑哧一声笑了,翻了张佑一眼:“停停停,就会油嘴滑舌,也不知道你小子都是从哪儿学的?”略有不满,顿时散去。

说着话,他忽然瞥见张佑旁边的小火者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不禁有些好奇:“哪儿来的盒子,里边盛的是什么?”

“回万岁爷,是明威伯带来的。”

张佑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脑子,光顾着跟陛下您说话,都忘了还有这一茬儿……那里边可是宝贝,格物所刚刚造出来的,陛下不妨猜一猜……”

“朕懒得猜,拿过来,朕看看到底是什么。”朱翊钧兴致勃勃的说道,恰好已到延祺宫,小火者递过盒子他却没接,而是道:“算了,还是等会儿再看吧。”

早有人通知,刚进宫门便见远处跪倒一片,张佑定睛望去,发现为首的正是宁妃和郑淑嫔,旁边还有一位宫装丽人有些面熟,仔细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数月未见的王金霞。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天兵卫

张佑万万也没想到居然在延祺宫碰到王金霞,眼前瞬间浮现当初在平谷帮其脱毛的情形,想起自己给她讲《大话西游》时,她感动流泪的样子。

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暗暗担心,待会儿可千万别被朱翊钧发现异样。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给李荣嫔见礼的时候,李荣嫔只是十分清淡的说了一句“平身吧。”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更别提多余的话。

“荣嫔就是这个性子……爱妃怀着身孕,怎么也跑出来接驾了,赶紧进殿,别闪着了。”朱翊钧说道,头一句是跟张佑说的,后一句,却是在说宁妃。

宁妃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到三个月,小腹平坦,瞧着和常人无异。

她微微一笑,鹅蛋脸上的酒窝愈发明显,瞥了张佑一眼说道:“万岁爷您太紧张了,多活动活动,对孩子有好处,这还是子诚告诉我的呢,对吧张大人?”

张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并未多说,朱翊钧说道:“朕没说不让你活动,这不是天气太热嘛……行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了,有什么话还是进殿再说吧。”

自然无人反对,跟在朱翊钧身后进了大殿,等进了暖阁之后,朱翊钧先让张佑替宁妃把脉,自己则从小火者手里将盒子拿过来,打开观瞧,发现里边是一把造型有些怪异的短铳,以及十来个黄橙橙的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短铳和以前的不一样,不过尺许来长,乌黑发亮的枪筒后方,有一个鸭蛋粗细的柱状体,上有蜂窝状的孔洞,朱翊钧试了一下,那些寸许来长的黄橙橙物体,刚好能够放进孔洞内。

“这是格物所刚刚造好的火器,他们起名叫六轮手枪。”朱翊钧摆弄的空当,张佑已经替宁妃把完了脉,见他兴趣盎然,急忙走过来解释。

“没事吧?”朱翊钧随口问道。

“脉象平和有力,母子健康……这是空心子弹,弹壳由纯铜打造,内部中空,装有火药,弹头却是铅制的,弹壳底部有一个圆孔,圆孔四周镶有燧石,只需用撞针撞击,便可引燃弹壳内部的火药,将铅制的弹头射出枪膛。”

“这个设计不错,节省了许多装填火药的时间……弹壳应该是能够重复利用的吧?就只一样,后边的燧石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安装新的。”

朱翊钧对火器十分重视,颇有研究,所以一下就指出了这种子弹的好处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

张佑佩服的说道:“陛下好眼力,这种子弹最大的毛病就是燧石安装不易,需要用猛火将弹壳底部烧软,用小镊子夹着碎石安装在四周。由于铁的熔点太高,所以只能用铜制造弹壳--和咱们前边造的那些燧发枪大同小异,除了火药可以提前装好,节省了时间以外,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改进,由于造价太高,只能小部分装配,很难大面积普及。”

“已经很不错了,这样的火器,只需要装备一个千人队就够了,以之对敌,其作用必然是决定性的,就算是对方千军万马,六轮齐射下来,怕也得人仰马翻……当然了,若是能够改进引火的方式就更好了。”

张佑点头:“陛下说的是,我们会努力的,一定不负圣望。”

“嗯,”朱翊钧点点头,将子弹一一安装好,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走,咱们试试这六轮手枪的威力去,宁妃就别出来了,开枪的声音太大,再把孩子吓着。”

宁妃本来挺好奇,也想跟着出去看看,听朱翊钧这么一说,只能遗憾地停了下来。

郑淑嫔本来就好热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冲宁妃挤了挤眼兴高采烈地跟了出去,李荣平则没动地方,好像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妹妹怎么不去看看呢?”宁妃好奇的问道。

李荣嫔一笑:“算了,我还是陪着姐姐吧。”她的语气淡淡的,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好在宁妃早就知道她的性子,倒也不觉有异。

六轮手枪的射速果然很快,每扣动一下扳机,便有一枚弹头呼啸着从枪膛内射出,然后只需要转动一下中间的弹仓,便可继续扣动扳机。

威力也不小,十米外的寸许厚木板被子弹击穿,出现五个孔洞,之所以不是六个,说来惭愧,有一枚子弹在朱翊钧扣动扳机之后并未被燧石引燃,所以弹头也就没有被射出去。

连扣六下扳机之后朱翊钧才发现这一点,急忙找到那枚未被射出的子弹,. 重新调整到射击的位置,再次扣动了一下扳机。

这回没出问题,撞针撞击在子弹底部,燧石冒出火花,成功引燃了弹壳内的弹药,弹头呼啸而出,将另外五个孔洞的正中击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梅花。

“陛下好枪法!”

“陛下好厉害,我也想试试!”

第一句夸赞是张佑说的,第二句则是郑淑嫔,她漂亮的眼睛里冒着小星星,期盼的望着朱翊钧,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还是算了吧梦儿,这枪的后坐力太大,再把你伤着,你若喜欢,回头让格物所专门给你造一把威力小一些的。”朱翊钧笑着将手中的六轮手枪交给了旁边伺候的小火者,并未答应郑淑嫔的要求,而是望向张佑:“听到了吗?回去让他们给郑淑嫔做一把,这一把朕留下了,再让他们多送进来些子弹。”

“微臣遵旨。”本来送进宫就是为了巴结朱翊君的,张佑没想到郑淑嫔居然也喜欢,急忙答应下来。

朱翊钧继续说道:“枪也试过了,可以大量生产了,前期先造一千把,优先装备天兵营,朕和舅舅商量过了,天兵营改名天兵卫,扩大规制,仍归御马监管理,除了支援前线作战以外,还要负责大内的安全。”

张佑吃了一惊,说道:“陛下这可是大手笔啊,这下二十六卫亲军可就变成二十七卫了,消息让那些外庭的听到,估计又该聒噪了。”

“没关系,朕有法子堵他们的嘴,”朱翊钧笑的十分狡猾,让张佑升起一丝不安,果然听他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儿还得着落在你头上。”(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四十九章 李妍终于上门

“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你小子少装蒜,朕不信你猜不到朕的心思。”

“陛下是想内孥养兵吧?您放心,微臣一定用心给您挣钱,不过暂时还得让您先从内库垫上,微臣手里也没闲钱啊!”张佑无奈的说道,还指着跟朱翊钧商量借点钱修水库,估计这下更不可能了。

朱翊钧有些不悦的说道:“你小子少给朕哭穷,格物所靠着宝和店挣的银子就不说了,还得用于研发,朕不打主意,不过,大明银号这段时间发展的不错,一个月怎么也得挣个十万八万两的吧?一卫建制五千六百人,足够了。”

张佑苦笑:“陛下说少了,上个月大明银号一共收入二十万两,不过,这其中四成是宝和店的股份,您才两成干股,就算您不想用于发展,一定要求分红,我也顶多给您四万两,剩下的,还得您自己想办法。”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嘿嘿一笑道:“依微臣之见,您最好还是别硬要求分红,有这四万两银子,咱们又够开一个分号了……您也别跟我哭穷,前段时间查抄王百万的那些银子足够养天兵卫好几年的,微臣还想冲您借点修水库呢。”

天下间,敢用这种语气和朱翊钧说话的估计也就张佑一人罢。

朱翊钧好像不觉有异:“说到修水库了,朕还是听舅舅说的,正要问你呢,怎么好端端想起修水库来了?”

“是啊张大人,好好的,你怎么想起修水库来了?”郑淑嫔也很好奇,忍不住问道。

“这不是格物所新发明了一种建筑材料嘛……”不问也想说呢,于是张佑也不隐瞒,从玛丽找到混泥土配方说起,一直说到京郊大旱,说到密云城隍庙老常卖闺女,说道狗剩哭着求他……

“老百姓的日子太苦了,最主要就是干旱闹的,听密云知县康丕扬说,密云全县满共不到八万人,起码有三分之一离家乞讨,剩下的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像老常那样过不下去卖闺女的还算好的,往县城北去,甚至已经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情况。”

张佑越说神情越凝重,朱翊钧忍不住接口:“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张佑沉重的点了头:“这几天微臣挨头转了转,实际的情况比康丕扬说的还要严重,山里面的人十室九空,据说大多数都去了朵颜三卫,长此以往,微臣实在是担心啊!”

“张大人说的并不夸张,没入宫之前,我和爹爹去过好几个地方,北直隶境内饿殍遍野,那情形实在是惨不忍睹。”郑淑嫔插话道,顿了一下,又道:“我终于明白张大人为什么要修水库了,这才是真正的利民之举……入宫至今,陛下赏赐颇丰,大概值三几千两,都给你修水库吧。”

张佑略怔了一下,实心实意的给郑淑嫔深深地鞠了一躬:“娘娘可真是菩萨心肠啊,微臣替百姓谢谢您了。”

“大人太客气了,我也是从小老百姓来的,知道他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可惜就是个妇道人家,想帮也无从帮起,还是大人您想得长远。那水库一旦修成,密云周边各县,怕是再也不用担心天气干旱,颗粒无收了。”

听郑淑嫔和张佑说的热闹,朱翊钧苦笑一声说道:“瞧瞧你俩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跟提前商量好的似的,朕若再不出点银子,就算你俩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也该瞧不起朕了吧?”

“臣妾不敢。”

“微臣不敢。”

郑淑嫔和张佑齐声说道,说罢同时一愣,望向朱翊钧,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等停住笑声,朱翊钧的神色已然郑重了起来:“朕不能被你们比下去……老太傅说的不错,这件事情不用拿到朝廷上说,争来吵去的,就算能通过,最后也得着落在工部头上,老实说,对那起子官员们朕还真信不过,应着花一百两银子能办成的事儿,他们敢报三百两。这事儿既然你想干,那朕就全力支持你,先从内库给你拨三十万两银子,不够了咱们再想办法。另外,天兵卫的军饷暂时也不用你负责,你当前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挣钱,从明年开始,朕希望大明银号每月的利润能达到五十万两,到时候连太后的那份算上,再有这一类的事情,也就不至于捉襟见肘了。”

这话正中张佑下怀,重重的点了点头:“陛下放心,微臣一定会努力的。”

回府之后,张佑听王娇娇说李妍在书房等自己,急忙加快了脚步,到书房之后,果见李妍男装打扮,身穿一身淡紫色织金暗纹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端正的坐在书桌前看着什么。

他想起这些天写的《神雕》稿子好像就放在书桌上,顿时有些尴尬,一边叫了声“姑姑”,一边加快速度,走近一看,对方果然在看自己写的稿子。

“您怎么来了?都是写着玩的……”说着话,他飞快将稿子从李妍面前拿开,顺势扔在了一旁:“猜猜今天我见到谁了?”

李妍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谁?不会是金霞吧?”

张佑不落痕迹的用一张白纸盖在稿子上边,夸张的对李妍竖了竖大拇指:“姑姑真聪明,一猜就着。”

李妍撇了撇嘴,这颇为女性化的动作,让此刻一身男装的她显得有些怪异,她却尤未所觉:“少拍马屁,他们说你入宫了,不是见到霞儿,不至于这么夸张。在哪儿见到的她,她还好吗?”

“延祺宫宁妃那里,打从平谷之后,我就没见过她,感觉好像比以前瘦了点,嗯,性子倒是没变,还是那么冷,本来我还担心被陛下看破我跟她早就认识,结果她根本就没正眼看我…”

李妍暗叹,还不都是因为你她才瘦的么,见到你不定怎么开心呢,嘴上却道:“没办法,她天生就是这个性子……不说她了,还是说说你吧。”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见李妍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张佑心里有些发毛,不安的往后退了退。

李妍眼睛微眯:“怎么感觉你好像挺害怕似的?不会是办了什么亏心事吧?”

“没有没有……”张佑连忙摆手。

“那好吧,我还是相信你的……嗯,其实我主要是想问问你,小龙女跟杨过到底是咋回事。”

第三百五十章 女人心

“咋回事?呃,那个……小龙女是古墓派传人,杨过是她的徒弟……”张佑干笑着说道,慌不择言之下,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老实说他没想到李妍居然会当面追究这个问题,这年头的女人不是都害羞吗?

他琢磨不透对方想什么,所以越说越没底,到最后干脆停了下来,低头装死。

其实李妍找张佑并不是特意来兴师问罪,而是有别的事情,刚才说顺了嘴,一下子把心里一直想问的给问了出来,她其实很后悔,很想赶快转移话题,可当张佑沉默下来时,她却好像中邪似的冒了一句:“杨过究竟是真爱小龙女,还是在一起太久,自以为是爱她呢?”

话一出口,她顿觉脸颊发热,暗骂自己:“瞧瞧你都问的什么?不就是一本书嘛,莫非就因为杨过叫小龙女姑姑,你还真就对号入座了不成?这不是老不知羞嘛。”

骂归骂,她的大脑却好像不受控制,当初攻打黑风口时的某些片段不知不觉浮现在她眼前,耳边也不自觉的冒出那句折磨她很久的诗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低下脑袋,不敢再看张佑,生恐被他窥破心思。

张佑没注意到李妍的异样,杨过到底爱不爱小龙女这个问题还真把他问住了,迟疑了片刻,有些不太肯定的说道:“应该还是爱她的吧?当然,最开始也可能仅仅是感激,到最后日子久了,习惯了,也就分不开了……我也说不清,其实我根本就说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爱,姑姑,你知道吗?”

李妍飘渺的思绪在张佑开始说话的时候就被拉了回来,可能是太专注的原因,“姑姑”二字入耳,她只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敲了一下,脑子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差点儿分不清自己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苦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王金霞的父亲,漆黑明亮的眸子顿时蒙上一层迷雾,语气也低沉了下来,仿佛不是在回答张佑,而是在自言自语:“以前我觉得,爱一个人就是朝思暮想,就是奋不顾身,就是无怨无悔……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不是爱,而是一厢情愿,是自讨苦吃,是自取其辱,是……”

“他是谁?”张佑不傻,忽然十分嫉妒那个男人。

“他?”李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间将内心最隐秘的地方展现给了张佑,不禁苦笑,这个臭小子,也不知有什么魔力,总是能够轻易左右自己的情绪。

“已经过去了,问这么多干什么?”故意板脸训了张佑一句,她有意改变了话题:“不说这些了,什么情啊爱的,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说正事要紧,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可没闲着,一直在查那件小儿失踪案,总算是有了点儿线索……”

“什么线索?”张佑隐隐有些遗憾,难得李妍打开心房,他还想多了解她一下呢,想不到对方这么快就重新关闭了心门。

“我怀疑,这件事情和张宏有关。”

张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怅然若失的心情顿时不翼而飞,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怎么回事,可有什么证据么?”

李妍摇了摇头:“没有证据。”

“没证据还说什么啊?”张佑心说你这不是逗我玩儿嘛,我也怀疑老家伙啊。

“正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和你义父才会怀疑他。”

“怎么说?”

“很简单,这件案子,上至东厂锦衣卫,下至各县衙门,迟至今日,居然谁都拿不出有用的线索,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佑脑子轰的一声,猛拍脑门儿:“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下边衙门捕快查不到线索也就罢了,厂卫系统作为咱们大明最庞大的特务机构,不可能连他们也查不到线索,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被人为的集体噤声了,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只有张宏。”

“对,刘守有就不必说了,他本就是张宏船上的人,当初之所以让他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为的就是牵制冯保。”

张佑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你义父说的,这也是为何当初你差点被他弄死,陛下却仅仅是让他回家反省一段时间,就又让他重新出来管事的原因。”

“陛下有这么深的心机么?”张佑问道,心里想的却是张鲸,他当初不就是以秉笔太监的身份“知东厂事”嘛。

“当皇帝的,生下来就在权利斗争的中心,打小耳熏目染,又有哪个是傻子?”李妍说道。

张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是啊,原本的历史上朱翊钧当了四十八年皇帝,比他的祖父世宗嘉靖还多三年,即使后期长期不上朝,朝政仍旧牢牢的把控在他手中,尤其是万历三大征的胜利,.net 更是将他推到了巅峰--没本事的话,能做到这些?

“那姑姑你说,既然咱们都想到这些了,陛下会不会想不到呢?”

“我对这些不太懂,不过据你义父猜测,应该是有所怀疑的,不过是苦于抓不住证据,不好捕风捉影罢,毕竟张宏是陈太后的人,总得顾忌一下她的想法。”

“嗯,”张佑点点头:“应该就是如此……今日我入宫见驾,正好田义也在,陛下臭骂了他一通……我特别奇怪,不是说田义挺有能力的嘛,接任东厂提督多久了,怎么还没把下头都摆平?莫非传言有有虚,他就是个绣花枕头?”

李妍摇摇头:“不可能,你义父对这人评价挺高,说他生性谨慎,办事老成,是个颇有章法的人才……话再说回来,他要没本事,陛下也不可能用他。”

“那可就奇怪了……”

“别瞎琢磨了,后宫尔虞我诈,想熬出头不啻读书人中状元,能到他们这位分的,哪个都是人精,你虽聪明,却也未必是这些老狐狸的对手……对了,陛下急火火的把你从密云叫回来为啥?”

别人若问,张佑未必肯说,李妍不同,他并不隐瞒,将此次入宫经过简短的说了一遍,最后道:“本来我跟父亲定策,准备主动出击,让王国光他们上书乞休,没想到陛下居然是为我打算,倒是误会他了……”

“陛下对你还真是没的说,几乎可以算的上是推心置腹了,只是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万一哪天他恶了你……”李妍忧心忡忡的说道,后边的话并未出口,不过她相信,张佑肯定明白自己的意思。(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五十一章 四维亲信

张佑当然明白李妍的意思,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俗话说的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又说伴君如伴虎,谁敢保证陛下会一直对我如此?可惜我也没有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祈祷老天爷,但愿永远没有那一天吧。”

他说的有些悲观,其实还是有些准备的,比如《明报》,比如大明银号,再比如正在紧锣密鼓筹备的远洋贸易,这些都是他寄予厚望,准备在关键时刻留作后路的事,只是这些心迹若是剖明的话,总有造反的嫌疑,是以,即使亲密如李妍,他也万万不会说出来。

李妍轻轻点了点螓首,说道:“其实你也用不着这么消极,毕竟还有太后娘娘,还有你义父呢,只要不犯特别不可饶恕的错误,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愿吧!”张佑随口应付一句,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人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对了姑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陛下知道你和李荣嫔的关系吗?”

“以前不知道,前些日子你义父向陛下坦白了。”

“哦?他就不怕……?”

李妍说道:“其实这是最聪明的选择,总比将来万一哪一天露馅了要主动,你别忘了,后宫斗争无所不用其极,我又免不了进宫去看金霞……”

她说着一顿,又道:“其实真说穿了也就没什么了,当皇帝的,最怕的就是底下人瞒着,至于我和金霞的身份,天下教派多了去,佛道都容得,又何况我们这个小小的黄天教了。”

“说的也是,如此一来,你再去看李荣嫔岂非更方便了?”

“嗯,确实方便了,陛下还赐了我一块出入后宫的牙牌呢。”

张佑有些感慨的说道:“别的不说,陛下心地其实还是挺不错的,没啥坏心眼儿……既然你现在出入大内这么方便,小儿失踪案可得多费点心,我有预感,我和老张宏必有一战,若是能提前把他弄下去,不知省却多少心思。另外,那些孩子们也不能白白牺牲,总得替他们讨个公道。”

李妍重重的点了点头,突然又道:“对了,天兵营不是要负责大内宿卫了嘛,这事儿光你义父说也不行,抽空你也得跟你岳父说一声,让他们也帮着查。”

张佑说道:“正要去见他呢,陛下这回真是大手笔啊,先是乾纲独断,勒令兵部尚书梁梦龙致仕,紧接着又要改天兵营为天兵卫,双管齐下,这是要告诉天下人,只有他才是大明真正的主人呢。”

“皇帝强势点是好事嘛,先帝是个老好人儿,权利几乎快被内阁架空了,陛下刚登基时岁数又太小,你看看把这些大臣们惯的,眼里都快没皇上了。我觉得这样挺不错,这才是真正的天子呢。”

张佑诧异的看了李妍一眼,忽然醒悟过来,几千年皇权高高在上,人们早就习惯了,哪像自己,灵魂来自后世。

李妍的反应才是最正常的,如张居正那般认识到皇权需要制约的人毕竟凤毛麟角。

张佑到底是盼着皇权彰显还是皇权消弱呢?

说实话,他突然有些糊涂了。按照道理来说,他所期盼的当然是民主,自由,相对应的自然是大臣掌权,皇帝沦为傀儡。可事实证明,当大臣的权利真正盖过皇权的时候,大明反而走到了终点,于是臣子投降,皇帝上吊,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最终被来自黑山白水之间的那些蛮子占了便宜。

也许他更期盼的还是大明出现一个强大的统治者吧?

于是他下意识的和朱翊钧走的越来越近。

是这样的吗?

张佑扪心自问,好像还真是如此--想尽一切办法改变某些人的命运,比如冯保,比如张居正,比如王蓉……

“也许,我一直都认为大明之所以衰落,其本质并不是万历的无能,而是那几件影响旷日持久耗尽君臣心力的斗争吧?”

“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

李妍的话将张佑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有些慌乱的说道:“没想啥……不早了,我得去一趟张府,你跟我去不?”

“干什么?”

“陛下又不是存心要拿张冯人马开刀,我和父亲定下的计策显然已经不适用了,得让张嗣修通知他们一声。”

李妍奇怪的问道:“你怎么自己不去?”

张佑说道:“当然是避嫌,”接着苦笑一声:“另外,那些人对我的印象都不咋地,我也委实不想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

是夜,首辅张四维府上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席上自然以张四维为首,左手刘守有,右手礼部左侍郎陈经邦陈公望,再往下,大理寺卿严清严公直,佥都御史魏允桢,新任江西道御史李植,山东道御史江东之……十多人围桌而坐,一个个喝的红头涨脸,显然酒宴已达高*潮。

张四维一直控制着酒量,所以仍旧十分清醒,眼见时间不早,主动结束了欢宴。

亲自将众人送出府,只留下了严清陈经邦以及魏允桢三人。

这就是张四维的嫡系力量了,魏允桢自不必说了,和江东之以及李植一样,都是他的学生(张四维曾在万历五年主持会试,这几人都是那一年的进士),陈经邦则和张四维一样,都当过万历皇帝的东宫讲读官,相交莫逆。

至于严清,则是纯粹由于义气相投,此人一直对张居正柄国朝政不感冒,在大多数朝臣都争相巴结张居正时,唯他不为所动,于是张四维主动交好,终至莫逆。

“不容易啊浦州公,放眼上下,举朝皆是张冯之党,谁能想到居然一下就把那梁尚书弹倒呢?”书房之内,摒退左右,说话再不需顾忌,陈经邦不禁感慨道。

严清附和道:“是啊,要说还是子维兄体察圣心胆识超群,一下就猜到了今上的想法,说真的,当初长信弹劾梁梦龙时,老夫还真替他捏了一把汗呢。”

长信是江东之的字,严清是老资格了,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比张四维早将近十年,是以说话间并不怎么顾忌。

“公直兄谬赞了,这只能说明陛下不满太岳公久矣,我不过是凑巧罢了。”张四维客气道。

“先生,接下来如何?”魏允桢问道,他年轻气盛,显然对这些客套并不感冒。

第三百五十二章 目标,吏部天官

张四维没有回答魏允桢,而是问严清和陈经邦:“公直兄,公望,你二位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自然是乘胜追击,将张冯人马一一拿下。”陈经邦自以为摸透了万历的心理,慨然说道。

张四维额首不语,望向严清。

严清沉吟片晌,说道:“我倒觉得,咱们应该稍微将节奏放缓一点,省的惹陛下反感。”

“公直公此言差矣,现在明显是陛下想清除张冯人马,不过是借咱们的手罢,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万一哪天他改主意……”

“我没说就此停止,只是说略微缓缓。”

“万一错失机会,岂不悔之晚矣?”

两人意见向左,居然吵了起来,多亏没有外人,倒也不怕出丑。

张四维一直笑眯眯的听着,并不出言打断,还是严清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好了公望,咱俩别吵,还是听元辅的吧……子维兄?”

“公直兄担心的有道理,今上是一个心软的人,此刻一门心思的想要树立权威,好像一副要将张冯人马连根拔起的样子,可若是我们按照他的心思对张峰一系的人马群起而攻之,难保陛下不起恻隐之心……毕竟都是伺候多年的老臣,怎么也有点感情的。”

张四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侃侃而谈:“当然了,公望的担忧也并非无的放矢,年轻人嘛,最爱犯的毛病就是头脑一热,万一哪天改变主意,咱们可就悔之晚矣了。所以呢?我的意思,一个一个来,先捡着张冯人马的核心人物弹劾……”

听到此处,魏允桢兴奋地插话道:“先生的意思是弹劾申时行吗?”

张四维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申长洲乃是堂堂的内阁次辅,也曾出任东宫侍讲……就算抛开他和陛下的这一层关系,单从制衡的角度讲,陛下也万万不会让他步梁梦龙的后尘。”

“对不起先生,学生想左了。”魏云珍尴尬的笑了笑,倒是并未退缩,而是继续问道:“既然申阁老动不得,那咱们先动谁呢?”

“吏部尚书王国光。”张四维面带微笑,一字一顿,却分明透着杀机。

历任吏部尚书,除了高拱等有数几人由此职位入阁外,按照惯例,担当这个职位的人基本上不会入阁。

虽然不能入阁,却并不代表这个职位不重要,事实上,王国光身为吏部尚书,乃是张冯一系人马当中最为重要的一员大将,无它,实因吏部职能主管官员升迁降黜,任何一派想要抓权,都要想办法将这个职务抓到手里--这个职位,利用好的话,是可以和内阁分庭抗礼的。

“子维兄,一上来就把矛头指向汝观,未免有点操之过急了吧?”严清有些担忧的说道,倒不是因为他和王国光同年进士有所不忍,实在此人职掌吏部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连己方人马,也有不少受过他的恩惠。

凭良心的说,弹劾王国光,还不如弹劾申时行呢。

陈经邦也有点担忧,附和道:“是啊元辅,现在动王太宰,确实有点儿……有点儿……”后边的话他没说出口,大家却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也不想啊!张四维暗暗苦笑,若非“丁忧”二字挂在头顶,我也愿意徐徐图之啊。

可惜这些话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宣之于外,只能挖空心思的说服自己的盟友:“擒贼先擒王嘛,只要咱们拿下吏部天官,以后就算陛下改了主意,也能将主动权牢牢抓在手里……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也承认此举风险不小,不过相比较丰厚的回报,我认为,这点风险还是可以接受的。”

三人沉默了。

送走三人已是三更天,张四维却精神的很,没有一点困意。

黄伯强已经启程去往山西,有刘守有的锦衣卫打掩护,他并不担心父亲重病的消息会传出去--撒谎其实是一个技术活儿,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尤其是无孔不入的厂卫系统,非要选择一下的话,比较起来,他还是宁愿相信刘守有。

宦官都是刑余之人,身体残缺不全,连带的心理都有些变态,今天跟你穿一条裤子,搞不好哪天背后就捅你一刀。

“老爷不必担心,太老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张四维倒背着手站在庭院的台阶上,视线仿佛能够穿越千山万水,一直看到山西蒲州自己的老家。

听管家如此劝自己,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命还真是有点儿苦啊。

他突然特别羡慕张居正,有一个毫无保留相信他的李太后,所以即使父亲病故,也能成功夺情。

所谓夺情,是跟丁忧相对的,丁忧者祖制也,乃是官员父母去世,必须停职守制的一种制度,文官二十七个月,武将一百天。丁忧期间,居丧的人不准出来做官,如无极特殊的原因,国家不可以强招丁忧的人为官。不过,假如有特殊原因的话,国家强招丁忧的人为官,便叫做夺情起复。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爷。”

“但愿吧,夜了,休息吧!”张四维面无表情,转过身,缓缓进了书房--打从老父中风的消息传来,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跟夫人同房了。

第二天早起之后,张佑先去格物所转了一圈儿,叮嘱他们做几把小巧的六轮手枪,除了给郑淑嫔以外,他还准备给张佳琳张若萱申婉儿她们献献殷勤。

从格物所出来之后,他又去了一趟报社,主要是将这段时间的稿子拿过去,顺便看看申婉儿跟张若萱。

话说这些天他虽然不在京城,关于《神雕侠侣》的争执却并未停止,每天都有大量的稿件涌进报社,也着实苦了两个姑娘。

从报社出来之后,张佑见钱倭瓜仍旧一副神魂不舍的样子,不禁笑道:“你若实在担心二狗,就去找找去……”

“不用,那臭小子皮的很,不定哪儿疯去了,等到了饭点儿,自然就回去了……咱们下一步去哪儿?”

“这不是最近让那失踪案闹的嘛……”

“青天白日的,那些人不敢胡来的。”

“也是,好吧,咱们先去看看刘建宇,回来再回格物所。”

“嗯!”老钱重重点了点头。(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五十三章 刘建宇醒了

玄武堂,还是北城根儿那个大宅子,刚到门口就被俩叫花子拦了下来,也没说别的,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大爷行行好,赏点吃的吧,大爷行行好,赏点吃的吧……”给钱都不行,就要吃的,弄的张佑哭笑不得,刚要亮明身份,大门忽开,便见席小雷快步走了出来。

“招子都瞎了?不知道这是……还不赶紧让开……草民拜见明威伯,伯爵爷大驾光临,草民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席小雷先呵斥了两个叫花子一顿,这才利落的给张佑见礼。

张佑心想不愧是花子帮重地,安防做的真不错,这头拦着,里头已经得到了通知。

“起来吧,用不着如此多礼……你师傅怎么样?”

席小雷起身赔笑,说道:“有劳伯爵爷挂怀,咱们里边说……我师傅已经醒过来了,就是身子仍旧忒虚,床都下不了,不然知道您来,怎么也得亲迎才对……钱爷,您也请。”

客气着进了大门儿,几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了后宅。

“怎么没见夜长老?”张佑随口问道,按理说,夜向北若是知道他来了,早该露面才对。

“师伯祖去天津卫办事,前天就走了,估计一半天就回来了。”

“哦。”张佑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并不细问,转而道:“你们这玄武堂安防搞的不错嘛,我就是奇怪,假如今天不是我,换成别人的话,又会如何应对?”

席小雷干笑一声:“您老人家见笑了,不过就是瞎闹吧……”

他本以为张佑随口一问,谁知见他居然十分专注,这才知道他是真的感兴趣,不禁暗自嘀咕,心说这明威伯还真是与众不同,关注的东西都和那些当官儿的们不一样。

心思动着,嘴上却也没停:“其实就是来的不是您老人家,咱们也不能咋着人家,天子脚下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咱这地方比较隐蔽,一般人也不来,四周的都认识,就有无意走到这儿的,弟兄们们一窝蜂的一上,也就吓跑了……”

说话间已经进了一处独院儿,席小雷紧走几步跨上台阶,躬身挑起门帘儿,同时提高声音对里边说道:“师傅,伯爵爷到了。”

对方如此殷勤,张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苦笑道:“不是说了不用客气嘛,这是存心不想让我再来啦!”

席小雷嘿笑不语,屋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快请恩公进来……”声音挺浑厚,就是略嫌中气不足。

张佑快步进门,发现刘建宇已经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正要下地,急忙加快速度,紧走几步按住了他:“别动,快躺下,还没好利索,就别多礼了。”

“好不容易见到恩公,怎么也该给您老人家磕几个头才是……”

“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听我的。”张佑不容分说,将刘建宇摁倒,旁边席小雷已经搬来了椅子,一边请他落座一边说道:“师傅总念叨您老人家呢,总算将您盼来了。”

刘建宇接过话茬儿:“是啊,伯爵爷对草民有再造之恩,草民也不会说话,总之就是一句,日后水里火里,只要您一声吩咐,草民若是皱一皱眉就不得好死。”

*******,别说,张佑还就愿意跟这种草莽英雄打交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爽快仗义,比起官场那些老狐狸强多了,起码不用担心背后捅刀子。

“行啦行啦,别一口一个伯爵爷了,相识便是有缘,叫我名字就是。”

“那可不成,别看咱们识不了几个字,上下尊卑还是知道的……”

眼见刘建宇还要力争,张佑情知如今不比后世,急忙摆手制止了他:“得得得,随你怎么叫吧,胳膊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刘建宇乖乖伸手,见张佑闭目不语,专注的给自己号脉,不用再担心失礼,不免多看了几眼,忍不住暗赞:“好一个唇红齿白的帅小伙,瞧瞧这气质,一点架子没有,就跟邻家小哥一样,怪不得师伯那么心气高的人一提起就没口子的夸赞,哪像高高在上的堂堂伯爵嘛,与之相处,真是如沐春风啊!”

心折之余,他不禁也有些惋惜:“可惜了,腿脚有点不太方便,”又想:“也是,长的帅气也就罢了,还医术如神,文采无双,估计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张佑突然睁开了眼睛,笑道:“刘堂主不愧是夜帮主的高徒,打磨的好底子,那么重的伤,换别人早见阎王爷去了,你这倒好,这才几天,居然好的差不多了,佩服,佩服啊。”

刘建宇回过神来,诚恳的说道:“伯爵爷这不是笑话草民嘛,底子再好,若无您妙手回春,也断无草民的今天,怕是头七都过了。”说着扫一眼席小雷,说道:“小雷,为师身体不便,你跪下,替为师给伯爵爷磕几个头罢!”

席小雷答应一声,不等张佑开口便迅速跪倒,砰砰砰,一连三个响头,那叫一个触地有声。

“又来了,你们师徒俩还真是……行了,头也磕了,赶紧起来吧。”

见席小雷嘿笑起身,张佑终于说到了正事:“刘堂主……得,以后叫你老刘吧,那天你到底是被谁打伤的?”

“伯爵爷不问草民也要说呢,那天晚上草民跟着贼人进了大内,开头他并未发现我,直接进了安乐堂……”

“安乐堂?”张佑心中一动,不禁和钱倭瓜对视一眼,正好见他冲自己竖大拇指。

“对,就是安乐堂,草民也跟了进去,谁知突然冒出来一位公公,身手了得,居然不在我师傅之下,草民勉强撑了不到五十招便撑不下去了,被他一掌打中了后背……”

“既然他那么厉害,你怎么……?”顾及刘建宇的面子,张佑并未明说。

“说穿了也简单,因为他没想到草民会遇到您……他打草民那一掌是有名头的,乃是武当山的成名绝学震山掌,就算我师傅挨上一掌,起码也得要他多半条命,何况草民了,他那是估摸着草民无论如何也活不成,这才懒的追的。”

“原来如此,”张佑恍然大悟之余又添新的疑惑:“你说的那人长什么样?”会不会是那个邱公公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二狗不见了

“年岁应该跟草民差不多,三四十岁,至于长相嘛,光线太暗,我还真没看清。”

张佑有些失望又有些期待的追问道:“就没有别的什么特征么?比如身材声音什么的?”

刘建宇皱眉回忆,突然眼睛一亮:“想起来了,那人的嗓子特别细,若不是在皇宫大内碰到,草民非以为她是个女人不可。”

张诚。张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不过很快就否定了,不对,那家伙手无缚鸡之力,不可能是他。

“安乐堂是吧?回头我去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人符合你说的条件。”

说着话,张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你现在的情况,有多少人知道?”

刘建宇怔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回过味儿来,倒是席小雷很快就明白了张佑的担心,说道:“伯爵爷问着了,这几天附近确实多了很多陌生面孔,还好咱们早就防着,师傅的情况一直保密,除了有数几人以外,就连帮中的弟兄都以为我师父尚在昏迷当中,未曾苏醒呢。”

“如此甚好,不过也不能大意,万一传出去,我怕你师傅要有杀身之祸。”

“草民知道了,一定会注意的,不过伯爵爷您也一样,那些人心狠手辣,难保不对你下手。”此刻刘建宇已然醒过神来,提醒张佑之后,又对席小雷说道:“待会儿你挑几个帮中好手,暗中保护伯爵爷。”

这次张佑倒是没有推辞,而是说道:“我倒算了,关键是家母,和我未婚妻他们,这样吧,我也不跟你矫情,要有闲余的人手,让他们帮我关注着点府里和报社。”

席晓磊点头答应:“伯爵爷放心,咱们花子帮别的没有,就是不缺人手,府上和报社的安全日后就交给咱们了。”

又待片刻,张佑见钱倭瓜坐立不安,自己也不禁受到感染,开始担心二狗的安全,于是谢绝了刘建宇留饭的邀请,和钱倭瓜告辞而去。

出了大门,两人一路留心,果然发现有几个异样的人,钱倭瓜悄声低语:“少爷,好像是东厂打事件的。”

别看邢尚智曾是东厂司房,其实张佑和东厂那些人打交道并不多,倒是钱倭瓜久闯江湖,和什么人都能打上交道,比如以前平谷那个霍东,自打进京之后,就成了东厂正式的一名番子,听说还是个小头目,张佑一直没和他联系,老钱却和他走得很近,没事儿的时候,经常喝个小酒。

张佑皱了皱眉,不屑的说道:“别理他们,回头问问霍东,看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嗯,这几天一直在密云,少爷不说,老奴都忘了他。”

一路无话,到了格物所之后,两人先去找耿孙氏,见其正在厨房忙着准备午饭,旁边并无二狗的身影。

钱倭瓜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妹子,二狗还没回来吗?”

耿孙氏擦了擦额头的汗,抬头见张佑居然也来了,急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蹲身道了个万福,这才说道:“没回来呢,怎么了?”

“没啥,就是问问。”

张佑知道钱窝瓜怕耿孙氏担心,跟着说道:“主要是好几天不见,怪想他的,早晨来就没见到,大半天了,想不到居然还没回来。”

耿孙氏比张佑初见时愈发的漂亮了,饶是腰间扎着围裙,仍旧难掩她成熟的风情,也难怪钱倭瓜对她一往情深,可惜,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明明对老钱也有意思,就是不松口,张佑都替俩人着急。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也有志气,明明靠着钱倭瓜也能不愁吃穿,非得在格物所帮忙做饭,谁也拿她没办法。

“少爷太宠二狗了,少奶奶也经常过来看,咱们上辈子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耿孙氏先感慨了一句,这才笑道:“准是在街上和妞妞玩呢,老梁家那个绸缎铺子不开了,新来了一家卖茶叶的,带着个小闺女儿,比二狗大两岁,二狗特别稀罕她,总是找她去玩,刚才我出去买菜还在那儿呢。”

听她这么一说,张佑和钱倭瓜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快吃饭了,我去找找他。”钱倭瓜说道,又问张佑:“少爷,咱们中午就在所里吃饭吧?”

张佑点了点头:“你去吧,好久没陪孙姐聊天了,我陪她聊会儿。”

说着话,不忘悄悄冲老钱眨了眨眼,老钱老脸一红,匆匆而去。

耿孙氏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低着脑袋切黄瓜,看也不敢看张佑,于是,只听到菜刀与案板相触,发出“铛铛铛”的声音。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孙姐,所里待的还习惯吧?”张佑没话找话,他的灵魂来自后世,.ne 本就没有什么上下尊卑的观念,开始耿孙氏被她称呼为姐姐还有些惶恐,接触的时间长了,也就渐渐习惯了。

“好着呢,有吃有喝的,关键是所里的人们没一个瞧不起奴家的,这都是托少爷的福,有时候奴家经常回忆当初领着二狗逃命进京那会儿,现在想想,就跟做梦一样。”

张佑笑道:“要不说都是缘分呢!”

“是啊,要不是碰上了少夫人,我们娘儿俩现在还不定在哪儿呢?”

“对了孙姐,你今年刚三十多吧?对以后,就没什么打算吗?”张佑小心翼翼的问道,这年头女人都讲究妇节,他还真怕对方翻脸。

耿孙氏自然不会跟他翻脸,不过却沉默了下来,只是切黄瓜的动作愈发的快,铛铛铛铛,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剩下的四根黄瓜全都切成了均匀的黄瓜片。

张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正要退缩,耿孙氏终于开口:“奴家一个妇道人家,还有什么好打算?就盼着日后二狗用心读书,将来考取一个功名,别给他爹丢脸就是。”

“那你自己呢?你就没为自己考虑考虑吗?”张佑冲口而出。

耿孙氏苦笑一声:“少爷的意思,奴家明白,钱大哥的心意奴家也清楚,可惜……”

她话没说完,便见钱倭瓜面色苍白地冲了进来:“不好了少爷,二狗没在卖茶叶的那儿,听他们说半个多时辰前就回来了,可二春说并没看见他,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二春是格物所的一名守卫。

耿孙氏手里还拿着菜刀呢,闻言顿时色变,手一松,菜刀落地,发出“呛啷”一声脆响。(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临危不乱

“二爷,何爷回报,明威伯上午去城北玄武堂来着。”司礼监值房,一名紫衣宦官回禀张诚。

如今张诚已经不再兼任坤宁宫管事牌子,不过张宏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地位非但没有下滑,反而稳坐秉笔二席,倒是田义,因为朱翊钧的宠信,后来居上,稳坐首席。

不过田义的主要职责还是提督东厂,多数时间都在东安门外的东辑事厂坐班,即使回宫,也多在朱翊钧身边伺候,很少来司礼监值房。

张诚稀疏的眉毛耸了起来,细声细气的说道:“那个刘建宇怎么样了?死瘸子又去了一次,莫不会真把他治好了吧?”

回事的太监叫蒋琬,是地位仅次于秉笔太监的随堂太监,本是冯保提拔起来的,却暗中投靠了张诚,是以并未受到冯保牵连,反而成了张诚的心腹,此人多谋善断,跟他说话,张诚从不避讳。

“死肯定是没死,据说尚在昏迷之中,不过那些叫花子们看守严密,咱们的人还真别想混进去,具体如何,”他摇了摇脑袋:“还真不好说。”

“死瘸子可恶归可恶,医术上还是有真本事的,万一让他治好刘建宇,邱德胜可就要露馅儿了。”

张诚忧心忡忡地说道,他和张佑明里暗里斗了好几次,一次上风都没占过,已经落下心理阴影了,提及“死瘸子”三个字,那是既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二爷您也别太担心,反正孩子咱们已经转移走了,老邱也是个嘴严的,只要明威伯抓不到把柄,单凭刘建宇一面之词,他顶多也就是个怀疑,拿咱们也没办法。”

张诚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不知为何,咱家这心里总是没底,这样,你这就跑一趟安乐堂,叮嘱邱德胜,这几天孩子也别买了,消停几天,等死瘸子离京再说。”

蒋婉答应一声,见张诚再无别的吩咐,于是告退出了张诚的值房,径去安乐堂寻邱德胜。

谁知到了安乐堂之后邱德胜居然不在,蒋琬自然要打听一番,便听邱德胜的大徒弟孔道真得意的说道:“回公公的话,师傅去文庙了……”

蒋琬皱眉问道:“大白天他去文庙做什么?那帮叫花子无孔不入,万一发现秘密就糟了。”

孔道真嘿嘿一笑:“蒋公公多虑了,那可是祭祀圣人的地方,那帮学生是万万不会让叫花子们接近的。”

别看蒋琬地位高,人家邱德胜师徒却都是武功高手,虽然不知道对方为啥隐身宫中,却并不影响他不愿得罪的事实。

不过面子还是得要的,他皱眉说道:“那也一样,小心无大错……对了,你师傅到底去干什么了?不是晚上才‘熬药’吗?”

孔道真说道:“其实也没大事,听说二师弟把黄先生吩咐的那孩子抓来了,闲着无聊过去看看。”

“黄先生吩咐的孩子?怎么回事儿?”

“就是格物所做饭那娘儿的孩子,当初娘儿俩进京告御状,差点送命,还是明威伯和他未婚妻出面才把他们救下,这件事当初传的热闹着呢……”

“娘哎,你们怎么把他给抓了?这不是存心找不自在吗?”蒋琬听的面色大变,登时出了一身冷。

孔道真不露痕迹的撇了撇嘴:“怕什么?公公放心吧,俗话说的好,灯下黑,任他们想破头,猜不到咱们把孩子藏在孔庙……再说了,老祖宗跟二爷不是也恨死瘸子恨的要死嘛,咱们这是替老祖宗跟二爷出气呢!”

“这……也太冒险了吧?死瘸子如今就在京城……”

蒋琬话未说完,就被孔道真打断:“蒋公公,不是小的说您,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嘛,若不是万岁爷和太后老娘娘宠着,他连个屁都算不上。”

孔道真就是那天应付张佑的那个多话的宦官,那天他三言两语就把张佑打发了走,并未觉得张佑如何了得。

“唉,你是不知道他的厉害啊,你师傅回来告诉他,孩子抓了暂时别动,这件事,我得赶紧回去和二爷商议一下,看看他是什么章程。”

视线拉回到格物所,张佑最先回神,眼见耿孙氏菜刀落地,身子一软,急忙上前两步扶住,同时大声说道:“都别慌,大白天的,不会有事……老钱,你速去叫人,分头找。”

被张佑这么一喝,钱倭瓜慌乱的心顿时镇定一些,顾不得安慰耿孙氏,急忙跑去叫人,耿孙氏也不落后,跟在他屁股后边跑了出去。

很快,格物所上下乱了起来,除了留下看门的,所有人都上街去找二狗。

出门时,张佑和郭造卿碰了个正着,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起出门。

郭造卿本来往左拐,见张佑往右走,忙折身跟上,边走边道:“应该没什么事儿吧?这可是天子脚下,大白天的,除非那些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不然应该不会胡来吧?”

说是这么说,他其实心里也有点没底,所以这话其实不是为了安慰张佑,倒有大半是坚定他自己的信心。

张佑心知肚明,点了点头,并没说话。

“二狗,二狗……”此起彼伏的声音愈添紧张气息,见张佑无语,郭造卿也沉默了下来,师徒二人并肩而行,边走边左顾右盼,都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二狗会在某个瞬间,从某个犄角旮旯,突然冒出来。

可惜,他们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走着走着,张佑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张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郭造卿定睛打量,原来是新开张的茶叶店,见张佑迈步而入,他也急忙跟了进去。

正是中午,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只有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人正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的打算盘,抬头见二人进门,急忙从柜台后边绕了出来,笑着跟郭造卿打招呼:“郭大人怎么来了?缺什么吩咐一声就是……”

“听说你有个女儿叫妞妞?”张佑可没心思听对方拍马屁,直入主题。

“这位是……?”

“这就是明威伯。”郭造卿替张佑解释道,掌柜的一听,急忙就要下跪,却被张佑一把揪住:“别客套了,二狗没回格物所,我想见见你家闺女。”

“伯爵爷是什么意思?草民一家可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掌柜的面色大变,登时警惕起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童言可信

“子诚,瞧瞧你把掌柜的吓得。”郭造卿瞪了张佑一眼。

张佑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太着急,引起对方误会,急忙解释道:“老兄别害怕,我没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想问问妞妞,二狗临走前有没有说别的。”

掌柜的惊魂初定,心说:“早听说伯爵爷平易近人,还真是没啥架子。”于是赫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住,小人误会您了,您稍等,小人这就去叫妞妞。”

说罢,他转身去了后堂,功夫不大便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走了出来,门帘儿被悄悄拉开一道缝,有人在向外偷偷打量。

张佑瞧得真切,情知定是妞妞的娘亲不放心,也不点破,直接走到妞妞面前蹲下,强扯笑容问道:“小妹妹别害怕,告诉哥哥,你知道二狗去哪儿了吗?”

妞妞有点怕人,揪着她父亲的袍子,漂亮的大眼睛内有些慌乱,长长的睫毛眨呀眨,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说话呀?伯爵爷问你话呢!”掌柜的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生恐惹得张佑不满。

张佑却摆手制止了他:“你别吼她,她还是个孩子呢……小妹妹别怕,哥哥是二狗的叔叔,二狗不见了,叔叔很担心,他也是你的好朋友吧,你应该也会担心他的安全吧?”

妞妞已经七岁,听得懂张佑的话,紧张的神情渐渐松懈了下来,点了点头。

张佑大喜,追问道:“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妞妞摇摇头,细声细气的说道:“我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走的时候,他说回家来着。”

掌柜的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显然对于帮不上忙十分遗憾。

郭造卿轻叹一声:“走吧子诚,咱们还是去别处找找吧”说着一顿,对那掌柜的说道:“你也帮着经点心,万一有二狗的消息,一定要尽快通知咱们。”

掌柜的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张佑十分失望,却不愿意表现给妞妞看,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儿:“妞妞真乖,有时间叔叔给你买糖吃。”

说着,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忽听身后传来妞妞的声音:“对了叔叔,我想起来了,二狗跟我说过好几次,要想办法救出那些失踪的小弟弟,他还说碰上过那些坏人……”

张佑豁然转身,皱眉打断妞妞:“二狗说他碰见过那些坏人?”

妞妞被张佑略有些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仓慌后退了两步,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见此情形,张佑醒悟过来,急忙道歉:“对不起妞妞,叔叔太担心二狗了,乖,过来跟叔叔说说,二狗是怎么跟你说的?”

张佑其实不是一个惹人讨厌的人,神色一缓,语气再一放低,妞妞顿时就不再害怕了,上前两步,俏声说道:“二狗说,这几天总是有人拿糖哄他,想让他跟着走,不过他一直不上当。”

“都是什么人?二狗跟你说过吗?”

妞妞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想了想又道:“没准儿他跟那些人走了,叔叔你别担心,二狗可厉害了,一定能找到那些小弟弟的。”

“厉害什么呀?他今年才五岁……”张佑又急又气,二狗若是马上出现,非按倒好好打一顿屁股不可。

“傻丫头,既然有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爹爹呢?”掌柜的恨恨的说道。

妞妞却并不害怕,理直气壮的说道:“二狗不让我说,我们是好朋友,我得替他保密。”

小孩子就是单纯啊,这一下,众人都无话可说了,张佑探手入怀,摸出一张百两银票,不容掌柜的拒绝,强塞到他手里,让他给妞妞买好吃的--如今张佑出门总是前呼后拥,身上基本上是不带现银的。

“怎么办子诚?要不你去找找田义吧。”从店内出来,郭造卿建议道。别看二狗才五岁,一直就是个小大人,所以两人基本上已经相信了妞妞所说。

想起李妍说的话,张佑摇了摇头:“不行,我对这人不太了解,另外,我也不太相信东厂那些番子。”

“那怎么办?要不去找你义父,让他出动军队打听?”

“那更不成,先不说此事容易惹来非议,就是这么大张旗鼓的一弄,被那些凶手知道,二狗反而更危险……我甚至怀疑,他们之所以抓二狗,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他的脸阴沉的能滴下水,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先生,你留在格物所坐镇,一旦有消息,随机应变。”

“你呢?”

张佑咬了咬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从牙缝中往出蹦:“安乐堂!”

“安乐堂?”郭造卿疑惑的重复道,张佑却没解释,转身就往回走,速度飞快,他根本就追不上,等赶回格物所的时候,正好张佑纵马而出。

“老钱回来,让他去宜春园找我姑姑,在北安门等我。”

交代一句,张佑用力一夹马腹,纵马向北而去。

怒火并未冲昏他的头脑,他先去了一趟玄武堂,让席小雷吩咐帮众帮忙打听消息,又去定远伯府和张让交代了一番,这才打马直奔北安门。

门口并未见到钱倭瓜和李妍,他等了片刻,依旧不见二人身影,琢磨着先去安乐堂探探虚实,只要不撕破脸,量那些人也不敢对自己如何,于是交代守城兵士两句,自行进了北安门。

京城孔庙位于国子监街,修建于元大德六年(1302),大德十年建成。明永乐九年(1411)重建,宣德,嘉靖,万历分别修缮大殿,添建崇圣祠,乃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

崇圣祠后面有一排低矮的房屋,平日里常挂铁将军,只在祭祀庙中圣人时才会开启。

那些从京郊各地抓来的小男孩儿便被关押在这里,其中,自然也包括新抓来的耿二狗。

负责看守的是邱德胜的两名弟子,都是安乐堂的宦官,如今却都做读书人打扮,将邱德胜送走之后,看了看小孩儿都在昏迷之中,连新来的那位也不例外,便回隔壁对酌起来。

其实就是例行公事而已,由于蒙汗药的帮助,两人的差事其实特别轻松。

隔壁一片寂静,二十多个孩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铺满茅草的地上,若非胸腹微微起伏,就跟死了差不多。(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试探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狗突然睁开了眼睛,揉了揉有些发昏的脑袋,小声嘀咕:“义父不是说少爷配的解毒丹什么都能解吗?怎么还是被迷昏过去了?不行,下次碰见少爷一定得问问他。”

如果只听他说话的内容,你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刚刚五岁的孩子。

说完这些,他开始四下打量起来,当看到四周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小男孩时顿时吓了一跳,探手试了试离他最近那位的鼻息,感觉还有气儿,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拍胸自语:“吓死小爷我了,还以为白忙活一场。”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说白了,这可和上树掏鸟窝不一样,也和偷着给看守格物所的百户画花脸不可同日而语,那些都是淘气孩子做的事情,根本就无法满足他,只有如今这件事情,才让他突然感觉自己才是一个父亲和义父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

“哈哈,果然被我找到这些小孩了,义父和少爷若是知道,不定怎么夸我呢?”

他有些得意地幻想着,侧耳倾听一番,蹑手蹑脚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试探着拉了拉门,果然没拉动。

对此他早有所料,眼珠子一转,视线已经落在了后边的窗户上。

刚才他就听到了,后边有人语声和马车经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应该是个胡同,呃……当然,也许就是一个小巷。

他有些遗憾,要是一条大街就好了,倒不是他准备高声呼救,高于正常水平很多的智商告诉他,那绝对是自寻死路的行为。

怎么才能把消息传递出去呢?这里到底是哪儿呢?

他走回原地坐下,盯着后窗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哟,伯爵爷,哪阵风又把您老人家吹来了?小的给您见礼了。”

刚进安乐堂的大门,就有一位十分面熟的青衣宦官迎了上来,张佑稍一回忆,顿时想起,这不就是那位话多的嘛。

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端着架子问道:“邱公公在吗?本伯爵找他有点事儿。”

“不好意思伯爵爷,实在是不巧,公公有事出门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您老人家找他……要不等他回来,小的让他去找您吧?”

“真的不在吗?这么巧,两次来他都不在?”张佑冷笑说道,边说边游目四顾,发现整个安乐堂内静悄悄的,不禁疑惑更盛:“怎么这么安静,连个病人都没有?”

安乐堂就是负责给后宫那些低品位宦官看病拿药的地方,偌大的后宫,宦官不计其数,谁还免得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居然一位病人都没见到,着实令人奇怪。

可惜这事儿还真不是人为,所以孔道真并不惊慌:“别说您老人家惊讶了,小的也觉得奇怪,这几天看病的人特别少,就有七八个中暑的在后堂躺着……邱公公真不在,借给小的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您啊。”

张佑此来本就是试探,除非撕破脸,否则真拿孔道真没办法,眼见多说也是无益,索性扭身就走,刚出安乐堂,正好瞧见一位身穿青衣洩繖的中年宦官向这边走来,不禁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

孔道真送张佑出来也见到了邱德胜,不禁暗暗叫苦,师傅啊师傅,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偏偏这时候回来了?急忙偷偷冲邱德胜打手势,反正他就站在张佑的身后,倒也不必担心张佑发现。

邱德胜没见过张佑,远远见大门口站着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的英俊青年,先是一愣,待见到孔道真的手势之后,马上猜到了张佑的身份。

他明白孔道真手势的意思,却并不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反而加快速度,主动走到张佑面前,拱手为礼:“这位小兄弟面生的紧,这里不是闲杂人待的地方,还是赶紧走吧,省得找麻烦。”

他的声音十分有特点,一听他说话,张佑顿时想到了张诚,紧接着马上就想到了刘建宇的话,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不动声色笑道:“多谢公公提醒,不知公公贵姓啊?我是张佑,不知公公听说过没有?”

邱德胜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孔道真却装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介绍:“伯爵爷,这位就是您找的邱公公,咱们安乐堂的管事……”

“哎呀呀,”邱德生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跪倒在地,给张佑见礼,嘴里没停,十分热情的说道:“小人这双招子可真是该扔了,能到这地方的外人,还长得如此英俊,除了伯爵爷您老人家还能有谁?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该死,小人该死。”

“邱公公太见外了!”张佑笑眯眯的伸手去搀扶邱德胜,双手捉住对方的胳膊,突然向上一掀,早已蓄势待发的真气顿时澎湃而出。

邱德胜一时不察,只觉一股大力向自己涌来,下意识地产生反应,借势凌空倒翻了几个跟头,稳稳地落在两丈开外,冲口而出:“伯爵爷这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才算反应过来,顿时大吃了一惊,不禁暗骂一声,好狡猾的死瘸子,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孔道真也明白了张佑的用意,脸色一白,紧张的握紧了双拳,只等邱德胜一声令下,就要直击张佑的要害。

气氛死一般的凝寂,张佑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太冒失了,虽然确认了邱德胜便是打伤刘建宇的人,但这里地处偏僻,万一二人铤而走险,自己的小命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心念电转之间,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早就听说邱公公身手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邱德胜却并不为张佑这番话所迷惑,干笑一声问道:“不知伯爵爷是从哪里听到的?小人确实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不过,平日里并未显露过,就连堂里手下都不清楚。”

说着话,他缓缓向张佑走去,每走一步,坚硬的青石板上都会出现一个深达寸许的脚印。

孔道真知道师傅动了杀机,也做好了准备,只是有些遗憾,从今而后,怕是就要亡命天涯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虎口脱险

经历过生死,对于危险总是有一种神奇的直觉,感受到危险之后,张佑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这是比当初面对不留行客时还要强烈的反应,于是他顿时明白,眼前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中年宦官,根本就是一位身手还在不留行客之上的超级高手,自己恐怕连他十招都接不下来。

他真的敢对我动手!

这种明悟让张佑毛骨悚然,虽然还没有动手,他却分明听到了死神的召唤。

“救命啊!”这三个字在他嘴边打转,却由于太过紧张,竟然无法叫出口。

其实就算叫出口又有什么用?炎炎夏日,正是午后,长街一览无余,连个人毛都没有,叫给谁听?

他愈发后悔自己冒失,早知对方如此胆大,说什么也得等钱倭瓜和李妍才是。

“怎么不说话了?”邱德生已然走到张佑面前,他感受到了张佑的惊慌,忽然不想急着动手了,因为他并不知道张佑究竟掌握了多少?同时,张佑的反应让他十分享受--这就是张宏和张诚他们十分忌惮的明威伯吗?不过如此嘛。

坏蛋话多一直是个槽点,不过,假如你有机会掌握别人的生死,十之八九,你也会享受一番戏弄对方的过程,就好比猫戏老鼠,这其实就是天性。

“我只是很好奇,会功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公公为何要隐瞒呢?除非,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对方居高临下的语气让张佑十分恼火,是的,近半年的宦海生涯让他学会了圆滑,学会了溜须拍马,但他的骨子里,依旧还潜藏着来自于后世的那个高傲的灵魂。

没错,我就是发现了你的秘密,那又如何?你若战,那便战,就算明知必死,老子也绝不可能向你开口求饶。

邱德胜敏锐的察觉到了张佑气质上的变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冷笑一声说道:“伯爵爷胆子不小嘛,照你说,咱家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那谁知道?我只想知道,你把那些孩子藏在哪里?”

张佑这句话如同进攻的号角,话音刚落,孔道真已经按捺不住,蹂身而上,挥掌直取张佑脖颈。

张佑早已做好了准备,耳听得身后风声响起,转身下蹲,然后脚下猛然发力,身体顿时如炮弹冲了出去--傲归傲,他还做不到视死如归,既然已经确认对方果然是小儿失踪案的凶手,剩下的自然就是逃命了。

当然,这其中也是有技巧的,他猜着对方定然防备自己逃命,所以就反其道而行,并不向北安门跑,而是与孔道真擦身而过,一溜烟冲进了安乐堂。

师徒二人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张佑已经冲进了安乐堂,正在迅速关门。

“好狡猾的小子,不过,你以为区区木门就能阻止咱家么?”邱德胜冷笑一声,身形忽动,迅速向大门扑了过去。

大门紧闭,他扑至门前,身体忽然拔地而起,犹如失去重量般轻飘飘落在了一丈多高的门楼上,然后丝毫也不停留,顺势跳了下去。

门外的孔道真见状暗喜,心说张佑真是班门弄斧,本来向北安门跑没准儿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居然自作聪明跑进了安乐堂,纯粹就是自寻死路嘛。

他不紧不慢的往回走,一边准备听张佑临死前的痛呼,一边等着邱德胜给自己开门--他也能跳上墙头,不过既然邱德胜已经进去,他也就不想浪费力气了。

“砰!”

门内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紧闭的大门忽然敞开,一道人影如风而出,孔道真还没回过神来,人影便到了他的面前,他只觉眼前一黑,然后小腹好像被疯牛顶了一下,腾云驾雾般倒飞而出,疼的他险些没闭过气去。

这是怎么回事?

屁股着地,他被摔的七荤八素,脑子都有些糊涂起来。

“死瘸子!”邱德胜咬牙切齿的怒骂声让孔道真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循声望去,就见那位他印象当中神仙一般的师傅居然挂了彩,左肩不知被何物所伤,大片血迹渗出,将青衣染成了黑色。

是火器!孔道真终于响起刚才那声巨响到底是什么了,暗暗懊悔,怎么就把死瘸子另一层身份给忽略了呢?急忙扭头打量,果见张佑已然跑出了老远。

邱德胜抱着膀子从门内冲出,孔道真急忙起身抱住了他。

“松手,老子今天非宰了这个臭小子不可!”到底是武功高手,即使受了重伤,仍旧一下就挣开了孔道真。

邱德胜双目喷火,面目狰狞,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他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汹涌的怒火几乎将他的理智完全淹没。

他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张佑,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他折磨至死。

“师傅别追了,枪声一响,很快就有大批羽林卫过来,再不走,咱师徒俩今天可就交代在这儿了。”眼见邱德胜去追张佑,孔道真忍不住高声提醒。

羽林卫是亲军二十六卫之一,负责北安门安全。

邱德胜暴怒的情绪终于冷静了下来,果然听到北安门方向传来杂乱的声音,再见张佑已在十多丈开外,这距离平时或许不算什么,如今他深受重伤,就算仍旧能够追上,短时间却未必能要的了张佑的性命。

“死瘸子,咱家记住你了,今日之辱,来日必定加倍奉还!”他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终于接受了现实,转身和孔道真迅速回了安乐堂,准备收拾东西逃命。

羽林卫终于赶了过来,冲在最前边的却是李妍,她和钱倭瓜刚到北安门就听到了枪声,心忧张佑安危,简直是脚不沾地的冲了进来。

“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儿!”见到张佑平安无事,她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接着怒火忽起,抬腿就给了张佑屁股一脚,恨恨骂道:“臭小子,再有一回,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张佑非但不恼,反而十分受用,可惜此刻不是感动的时候,眼见羽林卫也冲到近前,急忙寒声吩咐:“把安乐堂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来。”

“伯,伯爵爷,这,这不太好吧!”领头的百户不知是吓得还是天生,结结巴巴的回道。

张佑把眼一立:“有什么不好的?出了问题,自有我担着!”

百户没说话,只是冲他身后指了指,神情十分怪异。

张佑急忙回头,便见远处来了一大群人,为首一人身穿大红蟒袍,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五十九章 白折腾一场

他怎么来了?

张佑皱了皱眉,心想自己刚刚和邱德胜发生冲突,张诚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应该是巧合。

他猛一咬牙,老张宏到底是不是幕后黑手就看这一回了--张诚若拼命阻拦,那就说明他怀疑不错,梦想枯木回春断根重生者定是张宏无疑。

“别管他,立马将安乐堂给我围起来!”他再次对羽林卫百户下达了命令,接着吩咐老钱:“你速去御马监叫人!”

羽林卫百户一听这话,顿时暗骂自己傻逼,人家可不光光是普通的伯爵,人家还是御马监掌印的干儿子呢,此刻不献殷勤,更待何时?

想到此处,他登时热血激涌,准备放手搏一个前程:“小的们听好了,把安乐堂围好,一个苍蝇都不许放出来。”

众羽林卫顿时兴奋起来,这可比鼓儿词里唱的刺激多了,纷纷答应着,一窝蜂向安乐堂冲了过去。

“干什么?你们这是要造反么?”眼见在张佑的指挥下,一大帮子羽林卫恶狼般冲了过来,蒋琬顿觉不妙,不等张成发话,当先冒了出来。

“东窗事发”,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在张诚的脑海闪过,心一紧,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羽林卫在蒋琬的呵斥下停了下来,纷纷回头张望--他们的职权只限于看守北安门,安乐堂却属于宦官系统,贸然包围,确于谋反无异。

平日里他们经常被宦官们吆来喝去,能有机会出口恶气确实让他们很兴奋,不过,他们并未被冲昏头脑,在这个关键时刻,必须再次得到行动的确认。

他们看向带队的百户,百户则看向张佑。

张佑将视线从安乐堂的门口收回,落在蒋琬的身上,对于这位张诚的心腹他并不陌生,此刻却不是客套的时候,是以毫不容情的说道:

“蒋公公别乱扣帽子,本爵授命彻查小儿失踪一案,现在已经确认安乐堂邱德胜便是幕后凶手,马上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冲羽林卫挥了挥手,森然下令:“包围,有阻拦反抗者,格杀勿论!”

果然出事了,蒋琬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心念电转之间,已经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替邱德胜争取逃命的时间。

于是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愈发强硬起来:“咱家是司礼监随堂太监蒋琬,我看谁敢?”他冷着脸扫了一圈那些跃跃欲试的羽林卫,视线犹如刀锋,众羽林卫纷纷低下了脑袋,无人敢做仗马之鸣。

“伯爵爷说邱德胜是幕后凶手可有证据?此乃后宫重地,可不是胡来的地方,万一万岁爷怪罪下来,怕就算您老人家也吃罪不起。”他满意的收回视线,态度放缓,装出一副为张佑着想的语气说道。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了,先用强硬的态度拦住羽林卫,再摆出一副良言相劝的样子,就算日后追究责任,也有辩解的余地。

“对啊伯爵爷,您再得宠,毕竟是外臣,事涉后宫,插手确有不便,还是求一道圣命,省却许多麻烦。”张诚也回过神来,上前几步,皮笑肉不笑的附和道。

安乐堂位于皇城北缘,后身紧邻宫墙,按照邱德胜的本事,逃命肯定不成问题,所以张佑对抓住他并不抱太大幻想。

他最想确认的还是张诚会不会插手,如今对方果然出手,他顿时便有了底,冷笑一声说道:“求圣命还不简单?可惜一来二去,黄花菜都晾了。我倒是有点奇怪,二位明知我与陛下的关系,偏偏还要跳出来拦阻,这其中,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伯爵爷可别诬赖好人!”张诚尖声说道,估摸着有这会儿工夫邱德胜肯定已经逃跑,于是故意拉下脸来,阴阳怪气的说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蒋琬让开,可别耽误了伯爵爷的大事,到时候追究起来,咱们可吃罪不起。”

蒋琬依言让到一边。

“围起来,搜!”张佑吩咐一声,羽林卫再次行动起来,这次再没人出来阻拦,很快就把安乐堂包围起来,分出一队,在百户的亲自带领下冲进了大门。

张佑倒背着手,面无表情的走到安乐堂门口停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神色愈发阴沉,快要滴下水来似的--抓不到邱德胜抓住他的亲信也好,孩子肯定不在这里,必须得尽快找到孩子的下落,否则不但二狗,其余孩子也有危险。

张诚和蒋琬得意的很,孩子早已转移,邱德胜估计也跑了,死瘸子白折腾一场,看他还怎么嘚瑟。

李妍手心里全是冷汗,张诚他们说的不错,张佑就算再得宠,毕竟是个外臣,抓住邱德胜也就罢了,若是抓不住,朱翊钧倒是未必拿他如何,弹劾他的折子怕是非把他埋上不可。

当然了,若是能够找到那些小孩儿也行,不过看张诚他们老神在在的样子,孩子肯定不在里边。

钱倭瓜领着数百名四卫营的人马也赶了过来,加入了搜查当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诚和蒋琬愈发轻松,张佑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起来。

“回禀伯爵爷,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只有几个病号,没有发现邱公公,其余几个公公也不见了。”羽林卫百户最先回报,神色间隐隐有些遗憾。

紧接着钱倭瓜也从大门出来,焦虑不安的冲张佑摇头:“没发现二狗,他们很狡猾,孩子们都没在这里。”

张诚上前两步说道:“想不到邱德胜还真有问题……不过没抓到他也不好定死,现在这事闹的这么大,您还是跟咱家去见见万岁爷吧。”

他已经非常努力的克制了,不过胜利者的姿态仍旧不知不觉的泄露了出来,风凉话说的气人无比。

百户的心沉了下去,白激动了,现在没抓到人,还把张诚得罪了,日后给自己穿起小鞋来,估计张佑是不可能替自己出头了。

得,还是回头备上一份重礼吧,不然怕是连百户都保不住了。

钱倭瓜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将张诚可恶的胖脸拍个稀巴烂。李妍也暗暗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心的看向张佑。

奇怪的很,张佑原本还很难看的脸色,不知何时居然变的轻松了起来,怎么回事,他不会是被气糊涂了吧?

张诚也发现了张佑的变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试探的说道:“怎么了伯爵爷,您别担心,万岁爷那么宠信您,不会怎么着您的。”

“谁说我担心了?”张佑反问,接着突然变脸,指着张诚喝道:“给老子把他抓起来!”

第三百六十章 捅了马蜂窝

众人被张佑这突然的一声吩咐弄得面面相觑,那百户甚至觉得他是被气的得了失心疯。

张诚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声音过于尖细,如此一笑,显得愈发刺耳。

张佑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种视线,就如同屠夫看着待宰的羔羊一般。

一群人围着二人,没有人动手,因为没有人认为张佑是认真的--开什么玩笑?张诚好歹也是司礼监的三号人物,还是张宏的干儿子,就算你是伯爵,就算你恼羞成怒,也不能拿他出气吧?

张诚也是这种想法,所以虽然张佑的目光让他十分的不舒服,却并不害怕。

不过,毕竟他的笑声还是停了下来。

“怎么不笑了?”张佑冷冷的问道,却好像并不关心张诚的答案,而是继续说道:“笑啊,赶紧笑,不然三木之下,我怕你再无机会笑了?”

所谓三木,指的是古时套在犯人颈、手、足上的刑具,即:首枷、足桎、手梏。有句话叫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意思就是重刑之下,什么样的口供都能得到。

糟糕,这小子不会是怀疑到咱家和邱德胜的关系了吧?又或者,他准备从咱家这儿逼问那些孩子的下落?

是了,刚才做的有点明显了。张诚突然猜到了张佑的用意,仔细一想,搞不好刚才他包围安乐堂根本就是试探自己。

想到张佑一贯的行事风格,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顿时有些惊慌起来:“你想干什么?别以为万岁爷宠信你就敢胡来,咱家可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秉笔太监又如何?现在我怀疑你和小儿失踪案有关,乖乖束手就擒,省的老子麻烦!”

“混账,平日里那是给你面子,你还真以为咱家怕你不成?咱家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张诚突然爆发起来还是颇有威势的,没有人敢动手--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两头谁也得罪不起,大家伙儿只能闷声发大财。

见此情形,张诚再次得意了起来,刚想大笑两声,却不防张佑突然抬脚踹了过来,躲闪不及,肚子上重重挨了一脚,肠子都好像被踹断了似的,疼得他嗷的一嗓子,抱腹蹲在了地上。

“好你个张佑,居然敢打二爷,咱家跟你拼了!”蒋琬再也沉默不下去了,咬牙切齿地扑了上来--别看他一幅怒发冲冠的样子,其实并未失去理智,之所以敢往上冲,一来是在张诚的面前表现自己的忠心,二来他是觉着张佑此举乃是公报私仇,根本就没有掌握己方和邱德胜往来的证据。

只可惜,他去得快回来的更快,别看张佑瘸着一只脚,真气却已恢复了三成,出腿如风,一脚蹬在他的肚子上,顿时将他踹得倒飞而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连他也给老子绑起来,看什么看?出了问题,自有老子担着!”

张佑这两脚兔起鹤落,众人瞧得目不暇接,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玉树临风般的青年身手居然如此了得。

惊讶归惊讶,众人却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这可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跟随堂太监啊,权势之盛,连皇帝的妃嫔都得好好巴结着,居然被张佑一人一脚踹了个半死,这要没什么说法,怕是连皇上和太后娘娘也没法护他了。

羽林卫中有几个人动了动,却被百户冷眼瞪了回去,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包围安乐堂那么简单,一个弄不好小命可就交代了,人家惹不起明威伯,捻死咱们可就跟捻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子诚!”李妍终于忍不住担心地叫了张佑一声。她隐隐猜到了张佑的想法,可是这太冒险了,万一张诚和蒋琬打死不招,张佑的处境可就太被动了。

张佑好像没有听到叫他,冷笑着扫了众人一圈儿:“很好,羽林卫就不说了,你们四卫营的可真是我义父的好手下啊……还有你老钱,当了几天鸟官儿,胆子都被狗吃了不成?当街杀人的勇气跑哪儿去了?老子都不怕,你怕个鸟?”

钱倭瓜被张佑激的面红耳赤,二话不说,蹭地蹿到张诚面前,伸手就去抓他的腰带,张诚拼命反抗,他反手就是重重地一个耳光,嘴里骂道:“老阉货,再他妈反抗,老子掐死你个****的。”

他和张诚的岁数其实差不多,不过他长得十分英俊,搁在后世,就是那种大叔类的人物,是以瞧着倒比张诚年轻不少。

“你敢?兔崽子,你打的爷好,咱家记住你了,你给咱家等着,有种你就杀了咱家,不然……”张诚何曾受过如此屈辱,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命挣扎,钱倭瓜被他激起了凶性,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抡圆了巴掌,正一下反一下,噼里啪啦打了起来,不消几下,张诚的脸就高高肿了起来,牙也被打掉了好几颗,嘴角流血,再也骂不出来了。

四周一片寂静,众人呆呆的看着钱倭瓜,就见他松开张诚的衣领,抽出他的腰带,利落地将其反绑结实,一脚将其蹬了个跟头,这才呸的吐了一口吐沫,说道:“老子忍你好久了,今天总算出了口鸟气。”

“这才是老子的好兄弟嘛!”张佑上前拍了拍钱倭瓜的肩膀,似笑非笑地望向四卫营带队的千户。

千户叫陶宝生,被张佑看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大手一挥,喝道:“还傻站着干什么?把这两人捆了,带走!”

吩咐完之后,上前两步,赔笑着问张佑:“少爷,送哪儿啊?”

“送到我府上,另外,将安乐堂内的所有人也全都捆了带走。”张佑没工夫跟他一般见识,说完之后,当先向北安门方向走去。

李妍狠狠的瞪了钱倭瓜一眼,低声说道:“子诚年轻冲动,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这一回麻烦可是惹大了……”

“大家别担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奴不会连累少爷!”

李妍被噎的无言以对,转身就走,方向却和张佑相反,钱倭瓜摸了摸鼻子,冲着她的背影问道:“大家您去哪儿?”

李妍头也没回,恨恨的说道:“当然是去慈宁宫,你跟着你家少爷,千万不能让他对张诚他俩动刑,务必要拖到我回去!”

钱倭瓜顿时反应过来,原来李妍是要去找李文进,再看原本簇拥着张诚的那些人好像少了几个,情知定然是趁乱回司礼监报信,想想张诚的身份,登时后怕起来,这回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六十一章 恶人先告状

“你说什么?张诚和蒋琬被张佑抓走了?”张宏原本老神在在的坐在太师椅上品茗,结果不等报信的说完就噌地站了起来,扬手将手中价值千金的汝窑瓷盏扔在地上,伴着“pia叽”一声脆响,狠狠喝道:“谁借给他的胆子?这tnd也太欺负人了吧?”

报信儿的闷头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恐成为出气的对象,他还从未见过张宏如此气愤,粗口都爆出来了。

无人应答,张宏渐渐冷静了下来,又详细问了一遍经过,这才斥退报信儿的,坐回太师椅上出神。

他已经是奔七十岁的人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他,所以,他已经猜到了张佑抓张成和蒋琬的目的,这不得不让他生出一种危机感,若是张诚他们熬刑不过,将他招认出来,等待他的必定是万劫不复。

对于张佑的人品他不抱任何幻想,他太了解那小子了,胆大包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既然敢把张诚他们抓走,就肯定不是为了将二人好吃好喝的供起来。

为今之计,最迫切的就是赶紧把那两人从张佑手中弄出来。

看了看桌子上的座钟,按照西洋人的说法,已经快三点,也就是未时末牌了。

他不再耽搁,招呼人帮他更衣,出门坐上凳杌,吩咐一声,直奔乾清宫而去--所谓凳杌,乃是一种特赐的待遇,只有司礼监掌印,秉笔之年高最有宠眷者方能得此荣誉,其实就是一把靠背椅加上两个木杆,使之可以像轿子一样抬起来,不过是露天的罢了,之所以名为凳杌,禁地不敢乘轿之意也(《酌中志·内臣佩服纪略》)。

乾清门外他就下了凳杌,步行入内,一路畅行无阻,等上了乾清宫外的丹墀,恰好管事牌子曹爱金从正殿内出来,见到他后,快步上前行礼。

“万岁爷在吗?”

“回老祖宗,万岁批了会儿折子,有点乏了,刚躺下。”曹爱金的话略微多些,不过,却仍旧没有一句废话。

张宏皱了皱眉头,略微犹豫了一下,对曹爱金说道:“你去通禀万岁一声,就说咱家有要事面陈。”

“这……”

“快去,万岁怪罪下来,自有咱家担着。”

见张宏面色不善,曹爱金不在多话,匆匆入内通禀,功夫不大,便再次出现在大殿门口:“老祖宗请!”

随时面君这本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张宏却殊无半分得意之色,步履沉重地进了大殿,一路上已然酝酿好了情绪,待进了暖阁之后,离着老远就跪在了地上。

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磕下去,他的额头顿时有点发青,他却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偷瞥了朱翊钧一眼,见他满脸诧异,显然尚不知情,这才委屈的开口:“老奴参见万岁,万岁爷您可一定要给老奴做主啊。”

朱翊钧确实不知道安乐堂发生的事情,所以自然被张宏搞得有点糊涂,一边示意他平身一边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可是堂堂的司礼监掌印,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张宏却并未起身,仍旧跪在地上,委委屈屈的说道:“老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得到消息,明威伯带兵包围了安乐堂,正好张诚从那边经过,随口说了几句,谁知竟惹恼了明威伯,打了他一通不说,还把他和蒋琬抓走了……万岁爷,您可一定要给老奴做主啊。”

说完之后,他又重重地开始磕头,额头触在金砖之上,发出“砰砰”的声音,看的旁边伺候的曹爱金微微耸眉,另外两个小宦官更是直接倒吸起了冷气。

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张宏地位虽然尊崇,这一状告的却是明威伯张佑,那可是比他更炙手可热的人物,也就难怪他要用出苦肉计了。

朱翊钧果然面色大变,亲自上前将张宏搀扶了起来,苦笑着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朕也没说不管吧?子诚素来行事稳重,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曹爱金,你亲自去一趟,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张诚跟蒋琬呢?”张宏可怜巴巴地问道,演技之高明,拿到后世,铁铁拿个奥斯卡小金人儿。

“当然带回来,好歹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就真有罪过,还有东厂锦衣卫与三法司嘛!”

朱翊钧说道,他确实有点生气,感觉张佑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堂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说抓就给抓了,传将出去,皇家脸面何存?

“多谢万岁爷,老奴也跟着一起去吧?”

朱翊钧点了点头:“去吧,顺便将子诚给朕叫进宫来。”

“老奴领旨。”张宏暗喜,一句话就将朱翊钧的话抬高到了圣喻的地位,朱翊钧正在气头上,倒也并未分辨。

当下张宏和曹爱金出了乾清宫,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赶到了明威伯府,随行宦官上前叫门,一句“有圣喻”,门子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入内通禀,一边打开中门,将两位蟒袍太监迎进了门。

张佑正在柴房内审问张诚和蒋琬,刚回来不久,倒还没来得及动刑。

“少爷,不好了,张宏亲自登门,说是传圣谕,您快出去迎接一下吧。”刘向东匆匆入内,凑到张佑耳朵边上低语,张诚和蒋琬支楞起了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到。

张佑却好像并不害怕张诚他俩知道,冷笑一声说道:“老东西来的倒是挺快,老钱,看好他俩,我去会会那个老阉货。”

张诚和蒋琬对视一眼,猜着张佑嘴上说的那个老阉货定然是老祖宗张宏,顿时大喜过望,蒋琬壮着胆子说道:

“老祖宗带着圣喻来了,现在该把咱们放了吧?”

不怪他强硬不起来,实在是猪头一般的张诚就在旁边,心里留下了阴影,生恐惹恼了张佑,再步了张诚后尘。

张佑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顿时停了下来,回头冲两人一笑:“想走?别做梦了,不交代出孩子的下落,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你莫非还想抗旨不成?胆子也太大了吧?”

“你才知道老子胆大呀,真特么孤陋寡闻。”张佑不屑地说道,迈步出了柴房,准备先将圣喻应付过去,回头再好好收拾张诚和蒋琬。

第三百六十二章 张佑的本事

“什么风把张公公您老人家吹来了,晚辈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谁都知道虚伪不好,只是人在官场,不知不觉你就学会了。

张佑笑眯眯地迎上前冲张宏拱手,单从表面上看,谁又能想到他恨不得宰了这个老东西呢?

张宏也拱了拱手,老脸挂笑,褶子都皱在了一起:“伯爵爷太客气了,几日不见看着好像瘦了点,年轻人不知节制,可要保重身体呀。”

靠,老子连老婆都没有,保重个鸟啊?

张佑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有劳公公挂怀,没办法,谁让咱长了个烦恼根呢,我倒想节制呢,它不听话呀!”

这就纯粹是听着矬子说短话了,张宏被呛的咳嗽了好几声,干笑两声说道:“伯爵爷说笑了,不闲扯了,有圣喻!”

说到此处,他神色肃然起来,显然不想再和张佑做口舌之争。

“臣,恭聆圣喻!”张佑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倒在地。

“万岁爷口谕,将张诚和蒋琬带回宫,同时,宣明威伯入宫见驾。”

张宏干巴巴的说道,他没按朱翊钧的原话来,不过意思不错,倒也不算矫诏。

“微臣领旨。”磕头之后,张佑自行起身,冲张宏笑道:“走吧张公公?”

“走?张诚和蒋琬呢?你莫不是想抗旨不遵吧?”张宏圣喻在身,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公公您错了,我这可不是抗旨不遵,而是张诚与蒋琬二人牵扯到一桩重大的案子……他俩是您的人,不问清楚的话,怕是对您影响也不好……您放心,反正也要入宫,此事我会当面和陛下说清楚,不会牵连到您的。”

“你--”

张宏没想到即使有了圣喻,张佑仍旧不放手。不过他老奸巨猾,略惊一下,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你一定要抗旨咱家也没办法,就依着你,入宫看陛下怎么发落吧!”

说着一顿,话锋一转:“不过,张诚和蒋琬毕竟是我司礼监的人,查无实证之前,伯爵爷最好对他们客气点,然后给咱家一个满意的说法,不然的话,你别怪咱家不留情面。”

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张佑腹诽,心说看来自己这次确实抓到了张宏的七寸,不然他不会如此反应,现在只需要将朱翊钧那里应付过去,胜负就算是定下来了。

“公公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既然此事已然惊动了陛下,没有他的命令,我是不会怎么着张诚和蒋琬的,您要是不放心,可以留下两个人看着点嘛!”

张宏还真有这意思,不过见张佑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顿时感觉他在试探自己,回忆一下,自己在这件事情的态度上,好像过于急切了一点。

当然,影响并不大,不过他仍旧暗暗警惕,打了个哈哈,婉拒了张佑的建议,暗打主意:看来待会儿还得去一趟慈庆宫,张诚和蒋琬虽然暂时没有被用刑的威胁,不过万岁爷太宠这小子,万一被他三言两语蒙混过去,自己这边可就太被动了,必须得让陈太后向万岁爷施加压力,尽快将张诚和蒋琬接出来才是正经。

退一万步,就算真的要审问二人,也万万不能让张佑来审。

两人各怀鬼胎,出了张府去向朱翊钧复命。

曹爱金一直没有单独和张佑说话的机会,直到进了乾清宫,这才趁张宏下凳杌的时候,用口型提醒张佑:陛下很生气,当心!

张佑当下没看明白,琢磨了琢磨才猜到他的意思,皱皱眉头,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付朱翊钧的怒火。

与此同时,他忍不住想起了李妍的那句话:“若是有一天他恶了你呢?”不禁感慨,是啊,这可不是普通人,有了矛盾多不过一拍两散,朱翊钧可是皇帝,要是被他恨上了,杀头都是轻的,搞不好要被诛九族啊。

“万岁爷,明威伯不愿放张诚和蒋琬,老奴也没办法……”

张佑的思绪被张宏的声音拉了回来,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进了暖阁,忙抬眼看向朱翊钧,果然见他神色不善,也正向自己看来。

他知道朱翊钧为何对自己与众不同,除了年龄相仿以及自己那些与众不同的想法和本事以外,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对他的态度,是以感觉此刻不能因为他生了气自己就低三下四,那样反而将自己归到了张宏一类。

“陛下,您能别这么看着微臣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张佑的心其实都提到了嗓一眼,不过,表面上却跟没事人一样,甚至夸张的捂住了脸:“微臣会害羞的。”

张宏绝倒,这也太胆大了吧,就不怕君前失仪,被万岁爷拖下去打板子吗?

他等着看张佑的笑话,却被朱翊钧的噗笑声打破了希望。

朱翊钧一时没忍住,.net 噗笑出声,很快醒悟过来,重新板起了脸:“少给朕插科打诨,张诚和蒋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佑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这才磕头见礼,说道:“此事一言难尽,微臣要造膝秘陈。”

朱翊钧四下里看了一眼,神色不知不觉缓和了下来,嘴上说道:“就你小子事儿多……你们都退下吧,张宏你也先下去,朕倒要听听,这小子有什么话说。”

曹爱金佩服得五体投地,心说明威伯就是明威伯,今天这事要是换成别人,怕是早就被拿下了,你老人家倒好,三言两语就把盛怒当中的万岁爷逗笑了,实在是高啊。

他白担心了一场,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暖阁,张宏就没有他那么轻松了,心说果然被自己料中了,万岁爷果然袒护死瘸子。他十分不甘心的退了出去,交代曹爱金一句:“咱家先走一步,万岁爷问起来就说咱家回值房了。”说罢毫不停留,径直下了丹墀。

真的是回值房吗?

曹爱金皱了皱眉,他猜不透张佑为什么要抓张诚和蒋琬,却隐隐觉得应该和小儿失踪案有关,这是他从张佑带兵包围安乐堂联想到的,他早就知道安乐堂的邱德胜是武当派的高手,也曾怀疑过他和小儿失踪案有关,苦于没有证据,这才不敢瞎说吧。

他真想听听张佑在和朱翊钧说什么,却只能站在殿外干等。

起风了,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来,黑云压境,天空犹如一口倒扣的铁锅,乌云翻卷,忽然一道刺目的银色电光划破苍穹,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掉了下来。(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六十三章 李老头

这世界上有很多巧合,但假如你仔细推敲的话,便会发现,这些看似巧合的事情,其实存在着很多必然。

崇教坊西北角靠近安定门附近一条胡同内有家名叫“此间乐”的客栈,由于养着暗娼,生意十分红火。

当然,单纯住店的也有,比如不久前就住进来一位姓李的老爷,据说在云南当过知府,五十来岁的年纪,身上总是穿着一件青灰色的棉布长袍,不像官老爷,倒像是一位教书先生。

所以店伙计们都觉得老头吹牛,不过老头说话特别风趣,懂的东西也杂,天文地理,医卜星相,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所以大家伙都爱找他闲聊,就连店里养的那些姐儿们也不例外。

老头有个喜好,每日的《明报》必定要早早的买回来看,时而击节赞赏,时而破口大骂,大家伙跟他处的熟了,才知道原来他此次入京,居然是特意来见识明威伯张佑的,免不得要笑话他几句,说他些痴心妄想什么的,他倒也并不生气。

好景不长,由于李老头总有惊世之语,不知怎么传到了顺天府衙门,被曹老爷派人揪进大堂狠狠训斥了一番,虽然念着他读书人的身份没做别的惩罚,众人却也不敢再招惹他,掌柜的更是明里暗里的撵了他好几次。

这天上午,李老头不知为何又被顺天府衙役带走了一趟,回来时已是晌午,掌柜的本在算账,听伙计说他回来后便再也坐不住了,拾掇好账本,领着伙计去见他。

李老头租住着一处小独院儿,隔壁就是那些姐儿们的住处,院门虚掩,掌柜的到时,远远便听院内李老头又在高谈阔论,不时夹杂着几声女子的嬉笑,于是他本就不满的神色顿时愈加阴沉起来。

“李先生好逍遥啊。”推门而入,便见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围着李老头,女子们都站着,只有李老头坐在树荫下的太师椅上,掌柜的皱皱眉,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众美相拥,自然逍遥,掌柜的不会是瞧着艳羡了吧?”李老头哈哈笑道,惹来众女一片娇笑。

掌柜的脸色越发难看,瞪了那些女子们一眼,斥道:“男女授受不亲,总是过来打扰李先生,就不知道羞耻吗?”

女子们知道掌柜的这是指桑骂槐,不禁为李老头打抱不平,于是其中最为泼辣的黄衣女子抢着开口说道:“掌柜的这话有趣,咱们做的就是不知羞耻的事,您现在嫌丢人,早干什么去了?”

这些暗娼们和青楼的那些女人们不同,自有老鸨子管理,与客栈属于合作的关系,所以掌柜的虽然被黄衣女子这句话气的不轻,却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恨恨的说道:“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吃里扒外,回头告诉你家妈妈,看她怎么收拾你。”

说罢懒得再理那些女子,向李老头拱了拱手,干脆不再遮掩,开门见山道:“老先生开恩,我就是一本分生意人,实在是不想招惹麻烦,求您给个方便,另谋别处吧。”

“我缺你房钱了吗?”李老头问道。

掌柜的摇摇头。

“那是我缺您饭钱了?”

掌柜的无奈,再次摇头。

“那就结了,我一不短你房钱,二不缺你饭钱,凭啥撵我?”

掌柜的被问得张口结舌,忽然跺了跺脚,咬牙说道:“实话跟你说吧,顺天府有名兄弟告诉我,曹老爷对你成日里诋毁圣人之言十分不满,所以……”

李老头不屑的笑了起来:“早就知道和姓曹的找我有关,你放心吧,他奈何不得我……”

见李老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掌柜的也豁出去了,打断他道:“得了老爷子,你就别吹牛了,也就是曹老爷心眼儿软吧,换成别的老爷,指不定早把你抓进大牢了,孔夫子可是圣人,能是胡说的?”

“圣人咋了,圣人也是人,是人就有犯错的时候,佛祖还贪财呢,许他们做得,我说说又怎么了?”

“胡说,佛祖怎么贪财了?”掌柜的信佛,听李老头居然敢诋毁佛祖,愈加不忿起来,质问道。

“好说,悟空状告阿傩、伽叶给师徒白纸经书,佛祖怎么说的?佛祖说道:‘你且休嚷,他两个问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听听,听听,这不是贪财又是什么?”

《西游记》又名《西游释厄传》,嘉靖时就前几十回便已问世,曾被列为禁书,不过自从嘉庆驾崩之后便已解禁,如今早已成书,通过说书先生的传播,可以说大街小巷妇孺皆知。

李老头用这段故事堵掌柜的嘴,掌柜的只是信佛,就会念“唵嘛呢叭咪吽”加上一段《心经》吧,自然被噎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方道:“我说不过你,总之一句话,你赶紧搬走,不然别怪我跟你翻脸。”

“掌柜的您也太势力了吧?都说****无情戏子无义,以我看,你还赶不上咱们呢!”黄衣女子再次忍不住插话。

掌柜的却不为所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老头,他已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天也得把李老头撵走。

“罢了,没见过你这样做买卖的,放着银子都不挣。”李老头终于站了起来,长叹了一口气,对那黄衣女子说道:“算了,别替我打抱不平了,你们今日仗义执言,这恩情老夫记下了,若是有缘,来日再见吧。”

说着回屋收拾东西,倒也别无长物,很快就背着个包袱走了出来。

掌柜的长吁了一口气,不想那些女人一见李老头出来,居然齐刷刷跪在他面前,还是那黄衣女人说道:“咱们都是一帮可怜人,难得先生瞧得起,经此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请先生受咱们一拜吧!”

说完,以她打头,众女齐刷刷拜了下去。

李老头目光复杂的看着拜倒在面前的众女,良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着“众生平等,尔等好自为之吧”,大步向外走去,待众女起身回望,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众女追出小院儿,经过掌柜的时,正眼都不瞧他,弄得他颇为讪讪,暗骂李老头:呸,有什么了不起?

第三百六十四章 血书

掌柜的回到柜台继续算账,算盘珠子拨的噼啪作响,算着算着忽然一拍脑门儿,气急败坏叫过一名伙计:“赶紧去看看李老头走远了没,这两天房钱还没算呢!”

老财迷!伙计腹诽着出门,看见一众女子站在客栈大门口,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李老头刚刚拐过街角,不敢怠慢,急忙发足追了过去。

他有点胖,跑不快,气喘吁吁的跑到街角,却发现李老头已经拐进了前边的巷子,不禁有些奇怪,心说那条巷子偏僻的很,李老先生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跑进那里去了?

诧异着喘了几口气,反正那条巷子是条死的,他也不再着急,慢吞吞走过去,顿时明白了李老头进来的原因。

原来,巷子内七八个人聚在一起不知在看些啥,李老头站在旁边瞧热闹。

伙计苦笑着上前:“李先生好快,差点追不上您……”

听到声音,李老头回头,见是客栈伙计,并不惊讶,笑道:“是来讨房钱的吧?你家掌柜的还真拉的下脸,行了,我不难为你……”

说话的声音惊动了聚在一起的那些人,纷纷回头打量,其中一名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惊喜地打断李老头:“呀,这不是李先生吗?您怎么来了?”

“你是……?”

“学生叶向高,前几天在永平家听过先生讲课……”

“你说郭实啊?想起来了,不过你好像没怎么说话,我就记住有个姓周的,叫什么来着?”

“周应宾,表字嘉甫,他跟您争辩了几句,不过学生却觉得您说的挺有道理,圣人也是人,什么‘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朱子确实过于夸张了……”

两度出任首辅的叶向高此刻还是个书呆子,一谈到学问便有收不住的架势,李老头见众人诧异的目光,急忙打断他:

“这问题咱们下来再聊,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那布条上写的啥?”

他指了指一名老汉手里拿着的布条,上边写的有字,黑红色,倒像是由血写就。

“谁知道是谁家娃娃在闹着玩呢?”老汉见问,边说边随手将手里的布条递给了李老头。

叶向高说道:“先生别看了,字写的蜘蛛爬似的,没啥看头,不过是恶作剧吧。”

伙计忍不住好奇,探头打量,见布条上歪七扭八的写着几个字:“送去格物所有重谢”,不禁有些失望,原来就是个破布条,真送去格物所,别说重谢,不被轰出来就是好事儿了。

李老头随手将布条还给老汉,老汉则顺手将其丢在了地上。

都觉得是无聊瞎闹,于是人群渐散,李老头也掏了房钱,转身出了小巷。

伙计跟在后头,千恩万谢的回去交差,待其走后,叶向高才快行几步追上李老头,望向他肩上的包袱,问道:“先生您这是……?”

“总出惊世之言,店掌柜怕找麻烦,将我撵出来了……”

“太不像话了,先生在哪里住着来?学生找他理论去!”叶向高气呼呼的说道。

李老头笑着摇头:“算了,世人多的是趋炎附势之徒,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天性,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就看透了,根本就不生气。”

“先生胸襟宽广,学生佩服……那接下来您去哪儿呢?要是没地方去,就跟学生去永平家吧,永平热情好客,又曾请您去讲课,对您的学问特别佩服。”

李老头摇了摇头:“不去,我还想在京城多呆几天呢,住在别人家不方便。”

这话有些指桑骂槐的嫌疑,叶向高脸一红,面露尴尬之色,李老头瞧得有趣,嘿嘿笑道:“我可不是说你,你小子别吃心……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找落脚的地方去呢。”

“那,先生,学生若是想见您,去哪儿找您啊?”

“你不是在郭实家里住着吗,只要我不离京,总有见面的时候。”

告别叶向高,李老头漫无目的的随意而行,走着走着,忽见迎面走来一位披头散发的俏少妇,手捂喇叭,边走边喊:“二狗,你在哪里呀?别吓唬娘了,快点出来,娘再也不骂你啦……”

少妇声音嘶哑,脚步踉跄,身后还跟着几个瞧热闹的叫花子,四周也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小声的议论着什么,少妇却充耳不闻,不停的重复着那些话,显得有些魔怔似的。

“这位兄弟,那娘子是怎么回事儿啊?”李老头扯住一位叫花子问道,叫花子肩膀上坠着花花绿绿的三个布袋。

“老先生问着了,那娘子是给格物所做饭的,儿子丢了,这不,快急疯了。”

“儿是娘的心头肉,难怪了。”李老头忽然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顿时有些唏嘘。不为人父母,是永远体会不到父母对于儿女的那种爱有多深沉的,他相信,已经走过去的那位娘子,只要能让她的儿子平安归来,就算要她的命肯定也不眨眼,就如同他的儿子早夭时,他恨不得以命相换。

“真是太可怜了,天子脚下,怎么会……”李老头感慨道,话到中途,脑际中忽然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了不久前见到的那个带血的布条,那上边歪七扭八的字迹,不正是孩子所为吗?

他的心跳乍然加速,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一把揪住了耿孙氏:“这位娘子,也许,我知道你儿子在哪里。”

叫花子其实是奉命暗中保护耿孙氏的,本来见到李老头抓住她时被吓了一跳,一拥而上就要动手,不想居然从他嘴中听到这句话,顿时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起来。

此刻耿孙氏也从惊讶中回神,急切间反手抓住李老头的胳膊:“老先生真的知道我儿子在哪儿吗?求求您快告诉奴家,只要能找到他,奴家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

说着话她扑通跪倒在地,小鸡啄米似的磕起了头,慌得李老头急忙弯腰扶住她:“别急别急,快起来……其实我也不敢保准,就是感觉应该是你儿子……”

“怎么回事儿?先生您慢慢说。”花子帮那名三袋弟子插话道,同时冲另外一名二袋弟子点头,示意他赶紧去报信。

“你们这是……?”李老头不清楚什么情况啊,顿时警觉起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只给一晚时间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张佑说完事情的经过,朱翊钧恍然大悟,偏身下炕,亲自将跪在地上的张佑搀了起来:“这事你当机立断,做的不错。不过以后再碰上这种事情,还是要谨慎些好,真把命送了,朕得难过死。”

张佑能够从朱翊钧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的真诚,忍不住有些自责,感觉自己好像总是误会朱翊钧,同时自问,莫非臣子与帝王之间真的就不能存在真正的友谊吗?假如是的话,那其中,究竟是帝王的原因,还是臣子的原因呢?

他有些糊涂了,一方面要提醒自己君心难测伴君如虎,一方面又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朱翊钧对他的真挚友情,如何自处?究竟该如何自处才好呢?

“怎么不说话了?”朱翊钧问道:“瞎想什么呢?”

张佑回神,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让微臣好好感动一下不行吗?好好的意境,被您这一声一下打破了。”

朱翊钧“扑嗤”一下,呸的一声骂道:“感动个屁,老子才不担心你的死活,不过是怕母后伤心吧。”

其实连朱翊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张佑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感觉特别的轻松,可以不用端着帝王的架子,可以有什么说什么,高兴了就大笑,生气了就骂街,什么都不用考虑。

气氛十分融洽。张佑佯装委屈:“陛下,您能不打击我吗?您就承认一句担心我的安全,让我高兴高兴也好嘛。”

“去去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朱翊钧白了张佑一眼,神色忽然严肃下来:“说正经的吧,虽然朕也相信你的推测,不过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朕也不能过于偏袒,若是最后张诚他俩不招,板子可就得落在你身上了。”

“我知道,”张佑点头说道:“您就放心吧,微臣指定撬的开他俩的嘴巴。”

朱翊君不置可否,原地踱了两圈,突然停了下来,说道:“撬得开撬不开朕不管,有一样,朕不能给你太长的时间,另外,最好不要用重刑,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您是担心慈庆宫?”

“你说呢?瞧着吧,用不了多久,慈庆宫就要来人了……朕只能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明晨天亮之前,若是你仍旧拿不到口供,也别费话了,礼送那两人出门,然后自行去慈庆宫请罪。”

张佑咧了咧嘴:“一晚上,时间太仓促了吧?还不让用刑,微臣……”

“已经够久了,慈庆宫毕竟是朕的嫡母,她的面子,朕必须得照顾。”

古代就这么操蛋,生母是生母,要是生母名份不正,只能认正的那位为嫡母。这也是李太后为何对张居正与众不同的原因,按照封建王朝的礼法,哪怕朱翊钧当上了皇帝,李彩凤也只能称太后而不能上尊号,高拱就是吃了这个亏,穆宗驾崩之后,只尊李彩凤为太后,却不给她上尊号,结果张居正一上台就给她上尊号慈圣,将她的地位提到了仁圣陈太后一样的高度。

扯远了,张佑知道朱翊钧的难处,无奈的说道:“好吧,微臣尽力而为吧,万一……求陛下打板子的时候打轻点儿。”

时间紧迫,玩笑几句之后,张佑匆匆出宫,正碰上李妍和李文进,免不得被李文进埋怨几句,三人边走边说,等出了东华门,事情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

“难得陛下开恩,咱们可得抓点紧,一定要想办法问出口供。”李文进早已抱怨完毕,此刻做总结道,同时轻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回到张府的时候,李老头其实正和那几个暗娼们闲扯呢,张佑和李文进李妍径赴柴房,却见李烁和兰琪王娇娇居然就在柴房外站着。

“娘……”张佑有些尴尬,看来消息已然传进了后堂,又让亲人跟着担心了。

“万岁爷怎么说?”李烁顾不得和李文进李妍见礼,匆忙问道。

“陛下挺支持我的,给我一晚上的时间问口供。”

张佑实话实说,李烁神色略微好转,这才想起和李文进李妍见礼,墩身道个万福,有些无奈的说道:“这孩子我是管不了了,想起一出是一出,不定哪天吃大亏呢……”

“一路上咱家没少说他,事已至此,妹妹您就别埋怨啦。”

“唉!”李烁轻叹一声,颇有些幽怨的扫了张佑一眼,又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王娇娇有些担忧的看了张佑一眼,一肚子话想说,却没有胆量,只能暗暗揪心,跟在李烁后边离去。

兰琪没走,靠近张佑小声说道:“夫人也是担心,你这次确实胆子太大了,把堂堂的司礼监秉笔揍成了猪头不说,还抓回了府里……刚才若不是我拦着,夫人非得打老钱一顿板子不可。”

张佑愕然苦笑:“命令是我下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嘛!”

李妍瞪他一眼:“废话,你娘那是生你的气呢!”

“行啦,别废话了,正事要紧。”李文进板着脸说道,UU看书 却没进柴房,而是转身向外走,嘴里不停:“咱家不适合进去,正好去劝劝你娘。”

张佑拍拍兰琪的后背:“你也去吧,留下来也帮不上忙。”

兰琪乖巧的点了点头,张佑这才收拾情绪,快走几步推开了柴房虚掩的木门。

李妍没跟着进去,因为正好见钱倭瓜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叫花子进来,心下奇怪,便迎了上去。

“李大家,这位是花子帮玄武堂的副堂主席小雷,席兄弟,这是我家少爷的姑姑。”钱倭瓜给二人做了介绍,待二人见礼之后又道:“花子帮受少爷之托帮忙寻找二狗,席兄弟听说少爷抓来了张诚,特意来问问有什么帮忙的地方没有……他们花子帮早就注意到小儿失踪案了,少爷也是从他们那儿听说的。”

这事儿李妍清楚,点点头,问席小雷:“我替子诚谢谢贵帮了……有二狗的消息了吗?”

席小雷颓然摇头:“没啥有用的,倒是有人见二狗被一个男子带上了轿子,可咱们一路追查到国子监街就断了线索。”

李妍皱了皱眉,问钱倭瓜:“耿孙氏肯定急疯了吧?”

钱倭瓜叹口气:“是啊,刚才老奴回了趟格物所,她去找二狗了,还没回去呢!”

“放心吧,二狗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儿的。”

“嗯。”钱倭瓜重重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无论如何也踏实不下来。

“李大家,少爷在柴房吧?宫里来人了,是个女的,说是慈庆宫陈老娘娘派来的……”门子突然入内回禀,李妍和钱倭瓜对视,心里咯噔一声,来的好快,花容顿时变色。(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六十六章 陈太后的秘密

邱德胜在北安门外有一处秘密据点,和他的徒弟们从安乐堂后墙翻出去之后,师徒几人直接来到了那处小院儿。

他没防备张佑有火枪,被子弹打中了右肩,虽然点穴止住了血,子弹却还留在肩窝,初时不觉,安定下来之后,顿时感觉钻心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好阴险的死瘸子,咱家若不将你碎尸万段就特娘的跟你姓。”

几个弟子不敢插言,忙着准备烈酒白布,预备着给他将子弹取出来。

都是他在安乐堂收的弟子,这样的小手术自然难不倒众人,一切就绪之后,孔道真亲自操刀,先将子弹外边的皮肉划出一个十字口子,用尖头的铁镊子探进肉内,捏住子弹的尾巴,咬牙拽了出来,然后将烈酒倒上去清洗伤口。

这年头可没麻药,邱德胜疼的面目扭曲,满头大汗,桌子角都被他用力捏成了碎渣,等到最后烈酒及体,更是险些疼昏过去。

手术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待消毒包扎完成,他却足足歇了多半个时辰才算缓过劲儿来。

出了一身臭汗,孔道真早吩咐师弟们烧好了洗澡水,亲自搀着缓过劲儿来的邱德胜沐浴一番,帮他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这小院儿本就备着不时之需,东西准备的特别齐全,半个月不出门都饿不着,更别说衣服了。

“师傅,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没了外人,孔道真换了称呼,不再称邱德胜公公。

“好不容易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却被死瘸子破坏了,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吧?”二弟子孙元真也恨恨的问道。

邱德胜咬牙说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咱家要让死瘸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外边情况如何了?”

手术时孙元真出去打听情况来着,刚回来不久,说道:“死瘸子派人将堂里翻了个底儿朝天,然后又把二爷和蒋公公抓走了,现在附近都是四卫营的人,幸好咱们这儿够隐蔽……”

“怎么会把他俩抓走呢?”邱德胜的眉头高高耸了起来。

“听说是二爷他们帮咱们拦着死瘸子来……别说,二爷他们还挺仗义。”

“仗义个屁,他们那是怕咱们被抓住招出他们来……他们出现的挺巧啊……”

孔道真插话道:“师傅您不知道,您去孔庙时,蒋公公来着,问您去干啥,弟子寻思着咱们抓住格物所那孩子是件好事儿,就顺嘴告诉了他,结果反倒被他数落了一通,还让弟子转告您,别动那孩子,等他回去和二爷商量……”

“一帮胆小鬼!”邱德胜恨恨的打断了孔道真,接着说道:“你倒提醒咱家了,反正宫里也呆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等会儿风声松些你去孔庙一趟,给咱家把那孩子带回来,今晚割了人头送到死瘸子府上去!”

孔道真答应下来,说道:“弟子这就出去看看情况。”

“去吧,仔细着些。”

“其余孩子呢?事儿闹的这么大,老祖宗怕是不敢再吃他们了吧?”

邱德胜迟疑了一下,并指如刀做了个下砍的动作:“都宰了吧,就算咱们替他擦屁股了,万一日后用到他呢……,”

来的人是司音,陈寿儿的心腹。

听张宏告状说张佑抓走了张诚和蒋琬,陈寿儿本来不想管闲事,架不住张宏坦然相告,将食用小儿人脑的事情兜了出来,哭求陈寿儿搭救。

她和陈寿儿都没想到张宏居然是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小儿失踪案真凶,太后娘娘又惊又怒,亲手甩了张宏十多个耳光,直骂他不是人,当场就要将其送往乾清宫发落,结果张宏只说了一句“万历六年听浪亭”顿时就让陈太后改变了主意。

她清楚的记得当时太后娘娘的表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惊慌失措,说句不敬的,就好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兔子。

她跟太后十多年了,当年先帝驾崩时也没见太后那么惊慌过,她百思不得其解,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那七个字背后所隐藏的意义。

她知道,除了太后和张宏之外,肯定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那就是张宏之后的慈庆宫管事牌子沈中全,只可惜这位沈公公前年已经作古,不然也轮不到她成为太后的心腹。

她不敢问陈太后,也没机会问,直接就被派到了明威伯府,能带走张诚和蒋琬最好,即使带不走,也要看着张佑,不许他对二人用刑。

“司音姐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张佑亲自迎了出来,笑眯眯的和司音打招呼。

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好像就是在慈宁宫见过两次。

司音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万万也没想到为了一己私欲,张宏居然做出那些人神共愤的事情,甚至为了活命,还威胁太后娘娘。

从这一点上讲,她其实特别盼张佑能够问出张诚他俩的口供,进而将张宏正法。

可太后娘娘的反应她也瞧的清楚,那七个字肯定隐藏着太后某件绝对不容外人知晓的秘密,一旦泄露,肯定于太后不利。

最终还是忠心占据了上风,于是她端起了架子,冷冷说道:“传仁圣老娘娘懿旨,命你速将张诚蒋琬二人放了,此二人乃司礼监重臣,不经法司,说抓就抓,你眼里还有王法么?”

听司音说话的语气,这是转述陈太后的话呢,张佑无奈跪倒,说道:“微臣不敢……求司音姐姐回复太后娘娘,此事已得陛下首肯,所以请恕微臣不敢遵从懿旨。”

圣旨和懿旨比较起来,自然是圣旨的份量更重,张佑这话,没毛病。

司音的眼睛微微一眯:“娘娘早知你胆大包天,定然会抬出万岁爷,所以又说,你若不奉懿旨,便让我转告于你,张诚蒋琬乃司礼监重臣,为防止你公报私仇,命你不得滥用私刑。”

张佑急着想把司音打发走,忙道:“姐姐放心,陛下也是这么嘱咐我的,请您转告太后娘娘,我肯定不会对两位公公动刑的。”

心说等你走了,我有的是法子让那俩腌货开口,还一点外伤都不留下。

“不用转告了,我留下看着你。”

“什么?”张佑傻眼了,这还咋问啊?真是要了亲命了。

然后不等他发愁,大门外又进来一人,居然是坤宁宫管事牌子陈矩。

这下热闹了,后宫三位最有权势的女人的心腹居然齐聚府上,张佑只觉一阵无力,暗暗吐槽:王喜姐啊王喜姐,你说你凑什么热闹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苦中作乐

司音不走张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李妍带她去柴房--你不是要看着不让我对张成和蒋琬动刑么?行啊,咱也不跟你客气,直接坐着去吧,至于茶水糕点的,对不起,不给你这待遇。

“陈公公,你怎么也来了?”目送司音入内,张佑苦笑着冲陈矩拱手。

别看陈矩已经成了正四品的红袍太监,在张佑的面前却一点都不托大,恭恭敬敬的跪倒磕头,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张佑板着脸亲手将其搀扶起来,不悦的说道:“又没外人,这么大礼做什么?”

“应该的,没有伯爵爷,就没咱家的今天……”陈矩说道,明明是恭维讨好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偏偏就显得不卑不亢,还一点都不让人反感。

张佑很欣赏陈矩,笑道:“无功不受禄,你有今天都是靠自己本事,跟我可没关系……说正经吧,你不在坤宁宫怎么跑我府上来了,莫非也是为张诚而来?”

陈矩没有马上回答张佑,而是四下扫了一眼,张佑识趣,抬抬手,旁人急忙躬身告退。

“娘娘听说您把张公公和蒋公公抓了,特意派咱家过来看看……”说到此处,陈矩停了下来,别有深意地望着张佑,他相信,张佑肯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娘娘的意思是……?”张佑当然明白,于是并掌如刀,轻轻向下划了一下。

陈矩不落痕迹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伯爵爷果然聪明,娘娘的意思,假如有机会,希望您能趁机绝了后患。”

若非钱倭瓜做了一个特殊的假胡子,王喜姐和张佑差点就被张诚害死,如今王喜姐下边的毛发虽然长起来了,每每想起张诚,仍旧恨的咬牙切齿,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报复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本来是肯定没问题的,现在却不好说了,没见司音在嘛,那是陈老娘娘派来特意看着我的……”

“看着你?”陈矩心念电转:“莫非那小儿失踪案真的和他们有关?”

张佑并不隐瞒,说道:“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不然我也不敢动手抓人,只可惜陈老娘娘那儿压着,陛下就给了我一晚上的时间,现在又有司音看着,恐怕很难让他们承认罪行了。”

“那怎么办,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么?”陈矩皱眉问道,然后不等张佑回答,又道:“您医术如神,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他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传言都说张居正府上管家游七便是被张佑一针扎疯的,由此推断,逼问口供应该也不算难事。

张佑苦笑:“本来确实简单,这不是有司音么,总不能将她一棍子敲昏吧?”

“那倒不至于,不过,她总有解手的时候吧?趁她解手……”

“屁大点儿工夫能做啥手脚?我反正是没那么大本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矩一想也是,司音可是陈老娘娘的心腹,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若是她真的一直护着张诚和蒋琬,张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用不出来。

“看来张诚命不该绝啊!”

张佑无奈苦笑,话都懒得说了。

明知口供无望,送走陈矩之后,张佑仍旧来到了柴房。

司音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犹如庙中的泥胎菩萨。

张诚和蒋琬也老实了下来,显然已经摸清了情况,要和张佑硬抗到底了。

见此情形,张佑也没了问话的兴趣,交代刘向东审问,自己则一边旁听一边琢磨对策。

“你为何要阻止明威伯抓捕邱德胜?”

“没有阻止,不过咱家身为司礼监秉笔,碰不上就罢了,碰上总得问问。”

“你去安乐堂做什么?”

“路过。”

“去哪里?”

“好像用不着向你们交代。”

……

问话枯燥无味,想想也是,本来张诚就打定主意死不招认,如今多了司音,心里自然就更有谱儿了,承认才是傻逼呢。

刘向东问的麻烦,张佑听的也心烦,可惜眼前的局面简直就是个死局,除非想办法让司音离开,不然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一点儿都用不出来。

强撑了半个多时辰,张佑实在受不了张诚和蒋琬那副得意的表情,干脆出了柴房,来它个眼不见心不烦。

“怎么样?还没问出来么?”出跨院正好碰见兰琪,见他面沉如水,忍不住问道。

“嗯!”

“问不出来就问不出来,多不过去给陈老娘娘陪个罪过,有万岁爷护着你,他们不敢揪着不放的。”兰琪柔声开导他。

“我知道,”张佑牵住了兰琪的手,咬牙说道:“我就是见不惯那俩腌货得意的嘴脸。”

兰琪缩了缩手没缩动,见四下无人,也就任其握着:“对了,佳琳也过来了,正在后边陪着夫人说话,你去见见她吧?”

“不见了,见了也没话说,反倒更让她担心……如今这事儿怕是京城已经传遍了吧?这次怕是要丢人现眼啦!”

“也不尽然,听佳琳说,申阁老对你此举颇为赞赏,夸你有担当呢。”

“哦?他怎么知道的?”

“申阁老路过报社,进去看婉儿来着……”

张佑苦笑:“原来如此,让他老头夸一句可不容易,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说的反话。”

兰琪温柔一笑:“我觉得不是,他们本就看不起后宫宦官,你今日之举,其实是替他们出气了……”

“光出气没用,问不出口供,明天早晨我这老脸就要扔在地上让人踩啦!陈太后这个死八婆,安安分分做她的太后娘娘不就得了,添的哪门子乱啊,我就不相信她没听说过小儿失踪案?”

张佑恨的牙根儿直痒痒,说话也口无遮拦起来,唬的兰琪花容色变:“别瞎说八道,什么死八婆……呸呸……”

“说她死八婆都是轻的,我看她就是欲求不满欠收拾,特么的,迟早有一天我……”

眼见张佑越说越不像话,兰琪急忙伸手将他后边的话捂了回去:“你想死啊?”

唔唔两声,张佑用力拿开兰琪捂在嘴上的手:“惹不起她,过过嘴瘾总行吧?”

姿势很亲密,说着话,张佑突然低头亲了兰琪一口,笑眯眯道:“索性也是没办法,不如咱们苦中作乐一下如何?”

兰琪抽身而退,面红耳赤嗔道:“去你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

“这不是……”张佑忽然收声,支楞起了耳朵:“怎么回事?这又是谁来了?”

兰琪也听到大门方向有动静,侧耳倾听一番:“好像是耿孙氏的声音?”

第三百六十八章 暗中窥视

要说京城最惹人关注的人是谁,那绝对非张佑莫属,从初进京师便和张允修发生冲突开始,直到现在他位居人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时刻牵动着京城老少爷们的心。

没办法,他的崛起属于典型的草根逆袭,虽然最后证明他是张居正的私生子,但他的成功百姓们瞧在眼里,绝对和张居正的关系不大。

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所做之事又每一件都能惊爆人的眼球,所以京城老少爷们倒有大半是他的支持者。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随着他的地位升高,他的敌人也以几何数字倍增,这其中,自然要包括楚滨先生。

游七此刻就坐在天香楼的二层雅座儿,从他这里,可以居高临下的俯瞰斜对面的明威伯府大门。

他已经来了很久了,自从得知张佑带兵包围安乐堂并抓走张诚和蒋琬以后他就来了,所以亲眼见到了司音和陈矩的光临。

“这小子这次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二爷是那么好得罪的吗?真不知道谁借给这小子这么大胆?”白白胖胖的孙德秀坐在游七的对面幸灾乐祸的评论着,却并没看游七,没办法,他习惯了以前游七的尊容,对于现在这位粘着满脸络腮胡的还真不太习惯。

“这小子胆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想看看,这次连陈老娘娘都惊动了,若是他问不出口供,如何收场?”

游七靠在窗口,视线一直不离明威伯府的大门。

“还能如何收场?挨处分呗,咱家就不信了,莫非这次万岁爷还能护着他……陈老娘娘可是万岁爷的嫡母,若是真发了火,万岁爷也不能不听她的。”

游七感觉孙德秀想的有些想当然,不过,对方算得上他的救命恩人,当初若不是孙德秀帮他找来了黄伯强,怕是他现在还在疯癫之中,所以,他并未反驳于他,只是暗想:

“嫡母又如何?毕竟不是亲生的,若非陈老娘娘安于本分,怕是连如今这个太后都坐不稳……估计也就是看看死瘸子如何丢人吧,这事儿搁别人头上,或许就是杀头的罪过,搁在张佑脑袋上,估计也就是一出闹剧……要是能闹得再大一点就好了,太监们本就不得人心,想蛊惑那些清流们都无从下手。”

惋惜的空档,他忽然看到又有不少人来到了明威伯府大门口,有男有女不说,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叫花子,顿时来了兴致,暗暗猜测来人的身份。

孙德秀发现了他的异样,凑到窗前打量,说道:“张让也来了,这是不放心自家姑爷了吧?另外那几个是谁啊,怎么还有叫花子?”

“应该是花子帮的,前头跟着钱倭瓜来的那位肩膀上也有好几个布袋……”

“死瘸子怎么跟这些下九流打起交道来了?真是越混越抽抽了。”孙德秀不屑的说道。

游七皱眉说道:“可别小瞧他们,帮众众多,真要能利用起来,能量不容小觑的……”

“人多有什么用,又不是造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游七眼睛一亮,暗暗将这茬儿记了下来。

二人议论的工夫,大门敞开,张佑和刚刚入内的众人出现在门口,神色严肃,很快上马离开。

游七见状噌的起身说道:“走,咱们跟上去瞧瞧,看看他们去做什么。”

孙德秀也很好奇,自无不可,二人下楼结账,也上了坐骑,不紧不慢的坠在张佑他们后边。

四卫营的人搜了一圈儿没找到人就自行收兵,孔道真又等片刻,直到确认安全之后,这才从某人家房顶跳下,整整衣衫,不紧不慢的赶往孔庙。

他早已换下了宦官服饰,打扮的和读书人仿佛,除非认识他的,不然光从外表,没人怀疑他就是适才四卫营寻找的要犯。

经过“此间乐”的时候,他忍不住停下张望了一眼,可惜却没见到那些大名鼎鼎的暗娼们的身影,他有些遗憾,暗下决心,此间事了之后,一定要重新服用百子人脑,万一要能断根重生呢。

想到此处,他愈发的恨极了张佑,若不是他,再有不到两个月,沾老张宏的光,他也就功德圆满了,现在好,白吃了那些人脑,怕是又得重新来过了。

李老头他们见到布条的那条小巷就是孔庙的后身儿,小巷挺深,却是死的,一路走进去,没碰到几个人。

趁着无人注意,UU看书 .nt孔道真纵身上了房梁,顺着屋脊奔行一段,跳下去后,正好是关押孩子们的地方。

他这一番行为自以为隐秘,却被巷子中给窗台鲜花浇水的某位妇女瞧了个正着,吓的她失手松开了水壶,正落在她的小脚上,疼的她“哎呦”一嗓子,然后又迅速捂住了嘴巴,好像害怕对面房顶上的人听到似的。

不过当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对面房顶上却早已空空如也,让她不得不怀疑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

“孩儿他娘,你发什么愣呢?”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妇女没有回头,将方才所见说了一遍,顿时惹来一阵嘲笑:“睡昏头了吧你?青天白日的,哪儿有人影嘛!”

妇女争辩道:“真的,刚才真见到了,不过眨眼儿就没了。”

“我看你是活见鬼了,也是,中元节了嘛,晚上得多烧几刀纸钱才好。”

妇女打了个冷战,不再争辩,脸色煞白的点了点头。

两口子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地面忽然颤抖了起来。

“怎么回事?”

夫妻对视,纷纷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了惊恐。

地震吗?

不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不是地震,而是大批健马踩在地上引起的震动,马蹄声如滚雷一般越迅速接近,估计也就是几个眨眼的时间,马蹄声就停在了巷口,大批黑衣黑甲的士兵冲进了小巷,踏在地面上,发出杂乱却又震撼人心的声音。

足有十多名士兵无视他们两口子惊恐的目光爬上他家的墙头,手握火铳,枪口的方向,正是孔道真消失的孔庙。(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六十九章 对峙(1)

“怎么回事?”孔道真正和五师弟孙妙真说话,忽听后边传来动静,顿时面色大变。

老四酒量不行却爱喝,寻思着师傅已经来看过没什么事便多喝了两杯,此刻睡的跟死猪一样,踹都踹不醒。

孙妙真也变了颜色,倾听一番惊道:“不好,像是骑兵……大师兄,你过来时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此刻他已知晓安乐堂发生的事情,是以有此一问。

“不可能,咱家特意留神来着,不可能泄露行踪……你等着,咱家出去看看!”

孔道真说着话已出门,很快就重新入内,面色苍白,气急败坏的说道:“不好了,是天兵营的人,咱们已经被包围了。”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杀出去吧?”

孔道真摇摇头:“不成,他们有备而来,人数太多,贸然冲出去,非被他们手里的火铳打成筛子不可……咱家想想,看来孩子在这儿的事泄露了,难道是二爷熬刑不过招认了不成?咱们不能乱,你赶紧把老四弄醒,然后咱们静观其变,反正孩子在咱们手上,他们肯定投鼠忌器,一时间奈何不得咱们。”

按下孔道真安排不提,游七和孙德秀跟在张佑他们后边,眼见张让招来兵马,直接将孔庙四周包围,顿时大喜过望,正愁找不到机会挑事,这可真是想瞌睡了送枕头,忙让孙德秀盯着,他自己则小跑着到了隔壁的国子监,进门就喊:“不好了不好了,大家伙赶紧看看去吧,天兵营把孔庙包围了,这不是亵渎圣贤么,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嚷嚷没两遍,就陆续有监生向他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打听情况,被他添油加醋的一说,登时惹起了众怒,齐声叫嚣着“将他们赶走,圣贤不容亵渎”,一窝蜂冲向大门。

外头吵吵嚷嚷闹的不像话,动静终于传到了杨起元的耳朵里,他是国子监祭酒,还以为学生们打架闹事,急忙出门,等打听清楚之后,顿时怒不可遏起来,一边吩咐命大家继续集合学生,一边叫过一名国子监司业:

“赶紧去通知内阁,就说天兵营带兵冲击孔庙。”

吩咐完后又叫过一名监生:“去都察院找魏允桢魏大人,就说我说的,让他赶紧过来支援。”

监生也是个实在人,问道:“若是魏大人不在呢?”

杨起元气坏了,喝道:“那就找副都御史,找都御史,孔庙都快被那些丘八拆了,不信他们不管!”

这时那名监生反应过来了:“那大人要不要通知一下六科呢?”

杨起元板着脸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虽未说话,意思却十分明确。

那名监生如奉伦旨小跑而去,杨起元紧随其后,却并未出门,而是拐向了持敬门,见状,无数监生跟了过来。

国子监紧邻孔庙,两者之间仅一墙之隔。

张佑自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动静,不过,却仍旧义无反顾的进了孔庙。

张让和李妍对视一眼,无奈的跟了进去,随着他们的进入,黑衣黑甲的天兵营兵士很快填补了他们留下的缺口,并分出上百手持火铳的兵士跟进了大门。

孔庙又名“先师庙“,坐北朝南,大门称先师门,仍保持元代风格。前有琉璃壁及下马碑,进门东西有碑亭、神厨、神库等,并立有元、明两代进士题名碑,题刻历代进士数万名。

大成门外东有碑亭、宰牲亭、井亭、神厨;西有碑亭、致斋所、神库、并有持敬门与国子监相通。

大成门内系中心庙院,院内青砖铺地,苍松翠柏,古树参天。中间一条笔直甬道通向大成殿

大成殿为孔庙主体建筑,面阔9间,进深5间,黄琉璃筒瓦重檐庑殿顶,殿前月台三出陛,殿内供奉孔子及“四配“、“十二哲“。

殿前有二百余年树龄的古柏一株,旁有古井一口,大成殿后有崇圣祠,自成院落,为祭祀孔子先祖之地。

只可惜张佑暂时还无法见到里边的情景,因为他刚进先师门就见数百名国子监监生在一名红袍官员的带领下从持敬门冲了过来,他早有精神准备,干脆主动停了下来。

“站住!你是什么人,为何带兵擅闯先师圣地?速速退去,不然别怪本官不客气。”

杨起元不认识张佑,见一名华服跛脚年轻人领头闯入,怒火顿时高涨起来,看都不看那些黑衣兵士,寒声斥责道。

他的声音刚刚落地,便有一名监生扯着嗓子怒吼道:“速速退去!”

这一嗓子引起了众监生的共鸣,纷纷相应:“速速退去……速速退去……”开头声音还显得有些杂乱,渐渐的愈趋统一,到的最后,数百道声音全部汇成一个声音:

“速速退去,速速退去……”

声音雄浑,声震云霄,很难让人相信,这些声音居然是由眼前这些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们所发出。

他们气势惊人,就连那些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天兵营兵士都有些不安起来,纷纷望向正前方那位和一众监生类似的单薄背影。

这是信仰的力量,张佑非但没有鄙视,反而有些热血沸腾--这些人才是大明的未来,大明的希望,他们年轻气盛,他们蓬勃向上,只要是他们所认同的事物,哪怕让他们慷慨赴死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

张佑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轻举妄动,哪怕天兵营兵士们端起火铳,监生们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冲上来。

要是这些人全部都能为我所用该有多好啊!

张佑暗暗感慨着,抬起双手冲红袍官员抱拳为礼,默运真气朗声说道:“祭酒大人请了,我乃大明明威伯张佑,因为有人举报小儿失踪案失踪的小孩儿们藏身此处,所以特来看个究竟,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放屁,此乃祭奠先哲的圣地,岂容你满口胡说随意玷污?”监生当中有人高声打断了张佑的话,张佑循声望去,见是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书生,隐隐居然有些眼熟。

可惜不等他仔细回忆,监生们就被络腮胡撩拨了起来,纷纷叫嚷:“没错,先哲圣地,不容玷污,就算你是明威伯也不行!”

“劝你赶紧退去,不然咱们就联名弹劾你亵渎圣地!”

“对,联名弹劾,联名弹劾……”

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十分混乱,突然间有人噗笑出声,于此情形,便显得十分的突兀。

第三百七十章 对峙(2)

所有视线全部落在发笑之人身上,张佑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举报孔庙藏有孩子的那位李老头。

“老先生因何发笑?看你也是读书人,居然还和这些狂徒一起亵渎至圣先师,你就不觉得羞愧么?”

杨起元彬彬有礼的问道,他今年刚过而立之年三载,称呼李老头“老先生”顺理成章,不过所问问题却是句句诛心。

“杨大人请了,恕草民愚昧,我为搭救那些可怜的孩子而来,为何要羞愧?”

李老头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他曾出任云南姚安知府,也是掌一方黎庶的方面大员,还真不怵杨起元——其实连孔圣人他都敢批判,天下间根本就没有让他害怕的人。

“孩子?哪里来的孩子?”络腮胡讥笑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先师庙,怎么可能有什么孩子,我看纯粹就是明威伯借机报复!”

声音也这么熟悉,张佑眉头高高耸起,视线如刀锋般向络腮胡望去,正好捕捉到对方略有些慌乱的眼神,脑际中灵光一闪,一个名字突兀的蹦了出来——游七!

他不是疯了吗?

老子的秘术怎么可能失效呢?

张佑永远也忘不了当初游七看他时那种怨毒的眼神,所以他十分确认,这位满脸络腮胡子的读书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被他一针扎疯的楚滨先生。

疑惑涌上心头,他却不动声色,并未当场揭穿对方的身份,而是抱臂上观,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已经想清楚了,难怪国子监的人来得这么及时,原来是这个死对头通风报信,莫非对方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自己的行踪?

“报复?为什么报复?孔夫子又没有得罪明威伯?”李老头明知游七在故意混淆视听,却仍旧没有忍住好奇。

杨起元望向游七,暗暗疑惑,这人是谁?也是监生么?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游七忽然感觉自己的话好像有点多了,众人的视线让他有些不安,不过,还没到功成身退的时候,所以他躲避着张佑的视线,说道:

“为什么报复?自然有报复的理由,因为他就是金庸,以申阁老为首的众多读书人一直在抨击他的《神雕侠侣》,他惹不起大家,便来此地泄愤,伯爵爷,你敢说不是吗?”

这tmd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张佑怒极反笑,心说果然不出老子所料,这家伙纯粹就是想挑起这帮监生的愤怒,可惜手段拙劣了点,倒是他怎么猜到老子就是金庸的?

“金庸先生大才,本爵一直佩服……”

“那就是你替金庸打抱不平来了呗?”游七抓住机会打断了张佑,接着扫视众监生,慨然道:“金庸是什么人?目无礼法,胆大妄为,公然宣扬师徒之恋,此等行径,实乃我读书人的耻辱……”

“够了,老子没空听你微言高论,救人要紧,马上给老子闭嘴,否则立马将你抓起来!”张佑忽然醒悟过来,想起此行目的,顿时失去了耐心。

不过他并不想激起众怒,虽然恨的牙根痒痒,却并未命人捉拿游七。

“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对吧?神目如电,学生自知惹不起您,不过,惹不起我也要说,无论你是不是金庸,从根子上你也是个目无圣人的狂徒,不然你绝对不会带兵包围孔庙!不是抓我吗?来啊,我就站在这里,尽管来抓就是,我若皱皱眉头,就枉读圣贤之书!”

游七敏锐的猜到了张佑的顾虑,一番话说的不但慷慨激昂,还十分具有煽动力,顿时激的一众学子同仇敌忾起来,齐声赞他说的好,更有激进者蜂拥上前,拍胸说道:“公道自在人心,别以为你是伯爵我们就怕你,来啊,有本事把咱们都抓了啊?”

场面重又混乱起来,趁着群情激愤,游七暗自得意,悄悄退后,准备抽身退去。

“你们别嚷了行不行?求诸位老爷开开恩,让咱们进去救人吧,我儿子还在里边呢!”耿孙氏也跟来了,一直强忍着焦虑,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从张佑身后冲了出去,跪倒在地,放声哭诉,一边小鸡啄米一般不停磕头。

人声忽静,大家全都被突然冒出来的少妇惊呆了。

游七暗道不好,高声喝道:“女人都冒出来了,伯爵爷还不承认目无圣人么?”

先入为主太重要了,众监生本就被游七挑起了怒火,此刻闻言顿时回神:是啊,这里可是孔庙啊,怎么能让女人进来呢?

“哪里来的野女人,赶紧滚出去!”

“太不像话了,居然还带着女人,伯爵爷果然是特意来寻事的。”

“瞧她披头散发,装的还真像,不会是从青楼请来的吧?”

……

耿孙氏好像没听到众人的声音,只是如杜鹃啼血一般哀告:“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救我儿子吧……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救我儿子吧……”

想象一下那种画面:悲伤焦急的母亲跪倒尘埃,苦苦哀求一众衣冠楚楚的学子,学子们却极尽挖苦之能事,恨不得将她扔将出去。

哦,不是恨不得,杨起元突然开口厉喝:“都给本官闭嘴,孔门圣地,岂容女子亵渎,来人啊,给本官将她叉出去!”

现代人很难理解古代人的思想,就好像尸山血海当中爬出来的兵士们无法理解读书人的准则一样。

天兵营的兄弟们愤怒了,他们曾经受到过张佑的教育,告诉他们存在的任务就是保护大明的子民,现在明明子民面临着随时丧命的危险,这些高高在上的读书人怎么就能无动于衷至此?难道一个死去上千年的人的面子比那些鲜活的稚嫩生命还重要?

因为监生齐呼“速速退去”时的那种气势所升起的敬畏早已不翼而飞,兵士们蠢蠢欲动,可严明的军纪却又不允许他们自作主张,所以他们齐齐望向张让,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命令。

说来话长,一切其实都在一瞬之间,监生们得到杨起元的命令,很快冲出十多人直奔耿孙氏,张佑脸色铁青,显然已到爆发的边缘。

游七笑了,发怒吧死瘸子,最好马上下令,伤着几个监生就更妙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对峙(3)

作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古代人,张佑拥有特殊的与众不同,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能自己自己动手,很少假手于人。

他被杨起元和一众监生们的冷漠深深的刺痛了,但现在却不是追究他们的时候,另外,他也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这些人确实冷漠无情,可是在当今这个以礼治国的时代,从法理上来说却是站得住脚的。

“子诚……”李妍担心的叫了一声,张佑明白她的意思,是不希望他冲动,因为他所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的群体监生,也就是国子监学生的简称。

他们通常也会被称作贡生,相当于后世国家学院深造的学生。

明代监生分为四类:举监、贡监、荫监、例监。

举监是指参加京师会试落选举人,复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者。

贡监是以人才贡献入监之意。洪武初规定,凡天下府州县各学,每年贡举一名到国子监学习。后来名额略有变更,但因贡举学生的标准徒具虚名,致使仅以食廪膳年久者为先,往往是一些年长而无学识的人入监学习,所以监生成绩差劣。至孝宗时期,又于各府州县常贡之外,每三、五年再行选贡一名,通过考试把学行兼优、年轻有为者选贡入国子监学习。

荫监是指三品官以上子弟或勋戚子弟入监读书的学生。

例监是指因监生缺额或因国家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者,故又称民生。

这些人不是官员,但只要用心苦读,一旦按期肆业,便会被选拔为官员,从这一点上来说,只要得罪了他们,也就相当于得罪了大明整个文官系统。

真到那种程度,天下文官必定群起而攻之,就连朱翊钧也护不住张佑了。

游七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李妍叫张佑的时候,十多名激愤的监生堪堪冲到耿孙氏旁边,抻胳膊的抻胳膊,拽腿的拽腿,瞬间就将其架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这帮畜生……”

耿孙氏剧烈的挣扎着,监生们却不为所动,仍旧牢牢的架着她向外走。

张佑终于动了,就好像弹簧被压到了极限,猛然爆发一般,身如离弦之箭,几个起落便落在了监生群中的游七旁边,然后不等他反应,便又揪着他的衣领重新跃回了远处。

他动作太快,鹤起兔落一般,所有人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你想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第一声,是游七问的,第二句,却是杨起元所发。

张佑的真气刚刚恢复巅峰时期的三成,捉回游七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真气,所以他并未急着回答两个人的问题,而是先深呼吸了两口,这才甩给了游七一个重重地耳光,接着抓住游七的络腮胡狠狠往下一撕,但听“刺啦”一声轻响,满面胡应手而下,露出了游七本来的面目。

“楚滨先生,你不在家好好养病,怎么跑这儿挑拨离间来了?”张友冷笑着问道。

杨起元愣住了,作为国子监正四品的祭酒大人,他自然认识鼎鼎大名的楚滨先生,只是楚滨先生不是疯了吗?怎么现在好好的,还贴了满脸络腮胡?

架着耿孙氏的监生们也停住了步伐,被突然的变故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什么挑拨离间?你敢说你不是亵渎圣贤吗?”游七的左脸高高的肿了起来,很快就认清了形势,抓着亵渎圣贤这个罪名不放,梗着脖子说道。

张佑却没有搭理他,而是望向杨起元说道:“祭酒大人,现在,您应该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吧?本爵确实是来此地救人的,并无亵渎圣贤之心,还请行个方便,让本爵入内搜查,若搜不到孩子,本爵任凭发落。”

难道那女人的孩子真的被藏在这里?自己不会是被游七利用了吧?

杨起元突然犹豫起来:“这……”

四下鸦雀无声,就连那些激动的监生也冷静了下来。

“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的孩子。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的孩子……”

只有耿孙氏还在拼命的挣扎着,声音沙哑,若是闭着眼睛,就连最熟悉她的都未必能够相信,这难听的声音居然会是她所发出。

游七真的有点慌了,他的依仗就是监生以及杨起元他们虔诚的维护孔夫子的信念,若是他们都产生了动摇,那他可就真完了。

“杨大人别听他胡说八道,如此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怎么可能藏什么孩子?不能助长他的气焰,今日若是任其带兵胡闯,咱们天下读书人的脸可就丢尽了啊!”

杨启元悚然而惊,是啊,就算真的里边有孩子,也得由我自己找出来,若是任其带兵而入,我不要脸,圣人还得要脸呢。

想到这里,他的态度再次坚决了起来,寒着脸摇了摇头:“对不起,楚滨先生说的对此乃供奉先哲之所,万万容不得亵渎,除非你拿出证据,否则的话,还是请回吧,下官只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便是,另外,还请放开楚滨先生。”

“对,放开楚滨先生,让这些兵士们赶紧退出去!”

“此人心怀不轨,放人绝对是不可能的,至于那些兵士,贼人武功高强,万一孩子们出现什么闪失,这责任谁来担?”

张友强自按捺着怒火说道,嗦嗦的,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他们再不让,就算拼着担上一个亵渎圣贤的罪名,说不得,也必须得采取行动了。

人命关天,在人命面前,一切都是扯淡。

“少拿孩子当借口,”游七愈发感觉到了危险,今日若是不能彻底挑起张佑与国子监的矛盾,他肯定无法平安脱身,此刻他已经无暇顾忌日后了,突然指着李妍说道:“先别说这里不可能有什么所谓的孩子,就算真有,那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演影视剧,李妍虽然一身男装打扮,却难掩其傲人的容颜,不留心还成,稍加留意,便能认出她女子的身份。

李妍一慌,生恐给张佑惹麻烦,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这下更坐实了她的心虚。

游七知道自己没看走眼,不禁冷笑一声说道:“女扮男装来孔庙,不是诚心亵渎圣贤还能是什么?”

话音一落,气氛重又紧张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眼见再耽搁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入大成门,张佑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突然上前一步,抬脚狠狠揣在游七的肚子上。

游七疼的“喔”的一嗓子惨嚎,倒飞而出,直飞出一丈多远才屁股着地,捂着肚子蜷缩成大虾模样,疼的满头大汗满地打滚。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所有人都被张佑突然的动作惊呆了,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监生最先反应过来:“打人了,明威伯打人了,打的还是读书人,大家不要怕,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监生的怒火被这一嗓子瞬间点燃,齐声大叫“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讨个说法”,并肩向前拥了过来。

他们一个个面色涨红,神色狰狞,大有一股将张佑撕成碎片的样子,这下不等人下令,黑甲兵士齐齐端起了火铳,拉动撞针,发出咯吱吱的声音,听的人心里发麻。

黑洞洞的枪口终于让愤怒的监生们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们就愈加的愤怒起来,有人喝问:“干什么?咱们可是堂堂的国子监贡生,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又有人道:“大家别怕,他们不敢开枪!”

紧接着又有一人高声叫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日!”

这句话乃是嘉靖朝名臣杨慎于左顺门所说,为的乃是大礼仪之争,与海瑞痛批嘉靖“天下人不知陛下久矣”一样,被天下学子奉为经典,就没有不知道的。

愤怒的监生们此刻其实绝大多数都已经忘记了冲突的起因,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于是,这句话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回应:“说的好,这才是文人风骨,今有不力争者,必共击之!”

“对,必共击之!”

“必共击之!”

“必共击之!”

众监生齐声相喝,伸臂揽肩连成数排,真如慷慨赴义的英雄们一般,缓慢却又坚定的继续向前逼近过来。

如此情形,绕是游七仍旧腹如刀绞,却忍不住暗暗冷笑:对,就是这样,死瘸子你不是嚣张么?有本事你把这些人都杀了老子才服你!

监生们声势浩大,气势汹汹,杨起元隐隐感觉有些不妥,却发现事情早已超出了他所能够控制的范畴,不禁暗捏了一把冷汗万一发生流血事件,张佑固然要受严惩,事后追责,他这个国子监祭酒肯定也逃不了。

有这种担心的并非他一个,监生们当中也有一部分理智尚存,隐隐感觉己方的反应太过激进,可惜大势已成,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暗暗祈祷张佑能够保持理智,不要为图一时痛快而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黑甲兵士们感觉简直憋屈到了极点,他们得益于张佑,是以虽不受其统属,却一直将其视为精神领袖,可张佑的反应实在是让他们失望,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张佑么?不就是一伙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么,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退缩呢?

当然,他们更不理解的还是眼前这些赤红着眼的监生,为了所谓的面子,竟然连是非都不分了。

双方的反应无法一一叙述,眼见众监生越来越近,张佑忽然蹲了下去,再起身时,手中已然多了一把装好子弹的短铳,对着天空扣下了扳机。

“啪!”清脆而又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硝烟弥漫,张佑力灌丹田沉声喝道:“天兵营众兄弟听好,再有一人向前,杀无赦!”

“是!”兵士齐声暴喝,杀机凛然,一下就将监生们的气势压了下去。

他们真敢杀人,这一明悟同时涌上众监生心头,果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游七急了,忍痛高呼:“大家别被他吓住,他不敢杀……”

最后一个“人”字尚未出口,张佑突然一个箭步到了他的旁边,毫不犹豫的抬脚狠狠向他的脖子踩了下去,但听“卡吧”一声脆响,话音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谁说老子不敢杀人?老子只是不想在这里杀人吧,你硬逼我,我也没有办法!”

死一般的寂静当中,张佑的声音虽然不高,却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残酷的现实突然刺醒了愤怒的监生,真的要慷慨赴义吗?他们突然一齐犹豫了起来。

只有一个杨慎!

张佑有些感慨,却不愿看扁众人,而是高声说道:“怎么停下来了?害怕了?”众监生一齐变色,他却并不给大家反应的机会,迅速接道:

“不用羞愧,这一点都不可耻,因为杨慎大人所站的角度是大义,所以他可以仗节死义,毫不皱眉。你们不是,你们为的仅仅是读书人的面子,所以死亡面前你们低头了。这并不可耻,只能说明面子其实一点都不值钱,我相信,假如国家大义真的需要你们慨然赴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绝对不会如现在这般退缩!”

监生们一齐点头,感觉张佑这话简直说到了大伙的心里,然后绝大多数人开始反思,咱们刚才真的仅仅是为了读书人的面子吗?难道不是尊严吗?

“再说女人的问题?我十分不了解一点,为什么女人来了此处就会亵渎圣贤呢?圣贤是从天而降的么?孔夫子,孟夫子,朱夫子……他们难道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还有你们自己,包括在场的所有人,哪个不是母亲所生,然后吃母亲的奶水成活,受母亲养育而长大?她们如此伟大,又有哪里不干净了?凭什么你们现在这里就没事,她们站在这里就是亵渎圣贤?”

“说的好!”李老头望向张佑的视线简直充满了崇敬,他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明威伯确实与众不同,不是凡物。

张佑善意的冲他一笑,视线扫视低下脑袋的一众监生,毫不客气的说道:“我要是你们的母亲,当初生你们时就该把你们一个个都扔进便筒内溺死……溺死都不解气!”

“多谢!”李妍默默的说道,望着张佑的背影,突然感觉特别的伟岸。

“多谢少爷!”耿孙氏也道,接着用十分沙哑的嗓音用力说道:“现在可以放下我了吧?我要去救我的儿子!”

一直抓着她的监生们这才回神,匆忙将其放下,其余监生们则低着脑袋,默默的让开了一条通路。

持敬门门口,红袍官员默默望着眼前的一切,嘴里嘀咕着“原来杨慎居然是站在大义之上,那嘉靖爷就错了?这是公然替罪臣平反啊!”

说道此处,他原本板着的脸突然勾起一抹微笑。

第三百七十三章 折服

众监生终于被张佑说服让开了道路,耿孙氏当先冲进了大成门,李妍和张让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兵士们也要行动,张佑却突然把他们拦了下来,监生们和兵士们全都望向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众监生深明大义,实乃吾辈学习的楷模,弟兄们都有了,咱们先给大家行个礼再去救孩子。”

张佑朗声说道,说罢面对众监生,双手抱拳,曲一膝行了一个十分正规的军礼。

见此情形,兵士们即使不怎么感冒,仍旧学着他的样子,整齐划一的冲监生们行了个军礼。

见过大阅兵么?军人整齐划一的时候,会自然散发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一百多个兵士,虽然人数并不多,可当他们整齐的行礼时,监生们动容了,然后,无需有人带领,他们也十分整齐的冲兵士们抱拳鞠躬,回了一礼--如同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一般,气氛居然十分肃穆。

被人发自肺腑的尊重,这种感觉真好。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感受,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人。

张佑行事,有勇有谋,不拘一格,难得思想也十分另类,李老头旁观许久,突然对于大明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他忽然有些后悔辞去官职的行为了,心说若是能够跟着张佑做事,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杨起元也十分感慨,倒不是他对张佑所有的作为都感到了认同,他只是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情,都说明威伯圣眷优渥,古今罕有,这其中,绝非“佞幸”二字那么简单。

就拿刚才所发生的这一切来说吧,搁在一般年轻人身上,肯定无法做到张佑那般,自始至终都能保持理智。

至于踹死游七,那不过是一个震慑人心的手段罢,紧接着张佑便抛出了一个“男女平等”的概念,将愤怒的监生说的羞愧难当。

最厉害的就是这最后一拜了,在这一场对峙当中,张佑明明已经取得了胜利,换成普通人,早就该洋洋自得了,他倒好,转手就将胜利转给了监生,不但赞扬他们深明大义,还屈尊降贵的给众人行礼。

这下好,就算监生们还有芥蒂,随着他这一手,也就烟消云散了。

看大家望向他的目光就明白了,哪里还有半分愤怒,剩下的,除了敬服,还是敬服。

好厉害的手段啊,怪不得先生他们不是此人对手了。

杨起元是万历五年进士,坐师正是首辅张四维。

“大家进去吧,记住,不得大声喧哗,不得损毁器具,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火器!”吩咐一声,张佑挥手示意众兵士入内,自己则不紧不慢的向杨起元抱拳为礼:“情非得已,得罪了,还望大人海涵!”

“不敢不敢,伯爵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段高明,下官佩服!”

杨起元虽然极力控制,语气却仍旧不免有些阴阳怪气,张佑微微皱眉,随即一笑道:“佩服不敢,本爵求的不过是一个俯仰无愧罢了。”

下意识的,他也端起了架子。

二人对话声音不大,众人远远看着两人谈笑宴宴,哪里猜的到笑容背后,竟然隐藏着不见血的刀锋?

一名兵士忽然从大成门内冲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汇报:“回禀伯爵爷,孩子们果然在里面,可惜被贼人们当成了人质,指挥使大人让小的来叫您。”

“啊,孩子还真在这里?”

“怎么可能?孔门圣地,怎么会……”

监生们小声议论起来,一个个脸上全都写满了震惊,说穿了,之所以让开道路,并不是他们相信孩子真在里面,而是被张佑说服了,感觉不让路,实在说不下去。

现在倒好,听着兵士的回禀,大家全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这是被赤裸裸的事实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啊,有些性子急的,已经小跑着冲进了大成门,他们要亲眼看个究竟。

张佑此刻已然顾不得和杨起元打机锋了,略一沉思,凝声吩咐兵士:“你速去我府上将我的狙击枪取来,另外,把我府上的刘向东叫来,骑我的马,速去速回,不得有误。”

“是!”兵士兴奋地答应了一声,发足而去--早就听说过狙击枪的大名了,这下可以一睹真容了。

张佑可没工夫理会兵士的心思,更懒得看杨起元难看的脸色,挂念着二狗和那些孩子们的安危,他匆匆进了大成门,过大成殿与崇圣祠,远远便见黑甲兵士们团团围在一排平房前边,顺着人缝望去,只见人群正中,有二人各抱着一名小孩站在一屋门口,其中一名孩子,赫然就是二狗,抱着他的那人也见过,正是不久前安乐堂偷袭他的那名宦官。

孔道真话多,又曾偷袭过张佑,所以张佑对他印象十分深刻,即使他换了衣服,仍旧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孩子们全都闭着眼睛,软软的耷拉着脑袋,假如没死的话,张佑猜测定然是服用了某种致人昏迷的药物。

他握紧双拳,牙齿咬的咯吱吱直响,却并未贸然上前,而是隐在人群之后。

耿孙氏哭的声嘶力竭,若非李妍紧紧抱着,恐怕早已冲了上去。

孔道真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悲伤地哭泣,左手牢牢抱定二狗,右手按在他的脖子上,不慌不忙地和张让说话:“死瘸子怎么还没来?赶紧让他过来,限时一个时辰,给咱们准备六匹健马,不然的话,咱家就先杀了这个孩子!”

张佑和监生们一道过来,本就没穿官袍,孔道真居然没有注意到他。

“你别冲动,有什么话跟我说也一样。”张让安抚对方。

“你不行,咱家就要见张佑,赶紧去找他,咱家得耐心是有限度的,半个时辰内若是仍旧见不到他,咱家可就要开始杀人了!”

默默的听着张让和孔道真交涉,张佑悄悄往后退了退,众监生对他早已心服口服,情知他是另有打算,是以并不出言催促。

“怎么办?明威伯,适才你说的那什么狙击枪,真的有用吗?”李老头一直跟在张佑左右,看清形式之后,忍不住问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危机关头

明威伯府距离国子监并不是太远,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兵士便和刘向东一起赶到了孔庙。

此时众监生早把四周围的水泄不通,所以人群当中的孔道真他们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少爷,咱们来的时候看到不少官轿正往这边过来,看来是得到了消息,咱们得速战速决了。”一路上兵士早已给刘向东介绍了情况,是以顾不得见礼,他便匆匆对张佑说道。

“都有谁?有认识的吗?”张佑一边从兵士手中接过自己的狙击枪一边皱眉问道。

刘向东是毕宏全亲手带出来的,枪法并不比张佑差,所以,虽然如今张佑的那些护卫全部装备了狙击枪,不过,当需要狙击手的时候,张佑仍旧第一个想到了他。

他一边做着射击的准备,一边说道:“别人的我不认识,就认识首辅大人和余阁老的轿子……少爷,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行动!”

“很好,”张佑早就找好了狙击位置,指了指崇圣祠:“咱俩上那上边去,一人一个,正好将这两人都解决掉。”

说着吩咐那名兵士:“你去告诉定远伯,就说我已经做好了狙击准备,让他想办法吸引那两个人的注意力。”

兵士答应一声,分开人群向张让所在的方向走去。

“明威伯,那边离着这么远,真的能行吗?”李老头忍不住问道。

如今普通火铳的有效射击距离大多不足五十米,崇圣祠距离这边的平房却足有一百米。

是以不光李老头担心,旁边一直关注张佑的那些监生们也感觉有点无法相信。

“老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咱们大明朝的火器有多厉害吧?我可是格物所的总管。”张佑微笑说罢,和刘向东一起离去。

“这么远,真的能射中吗?”

“不清楚,但愿别伤到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是啊,别忘了旁边还有孩子他娘呢,这要是有个闪失,估计那女人非得当场自杀不可!”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要是出了这事儿,估计我母亲也得这样。”

“这些人太可恶了,多可爱的孩子啊,居然也下的去手。”

听着四周小声的议论,李老头的心顿时高高的吊了起来--《明报》有数篇关于小儿失踪案的报道,所以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些人抓这些孩子的目的。

不亲眼所见时还差些,如今亲眼见到了失踪的孩子,大家自然全都盼着张佑能将他们平安解救出来。

“怎么回事儿?死瘸子怎么还不来?”孔道真再次抱着二狗出现在门口,他虽然恨不得杀了二狗出气,却也怕被瞧出破绽弄巧成拙,是以暂时并未伤害二狗。

张让已得张佑嘱咐,是以胸有成竹,说道:“别着急嘛,估计很快就到了。”

“不行,咱家等不及了……”说道此处,孔道真突然提高了声音:“死瘸子,老子其实知道你一直就在,你和国子监的监生们冲突咱家都看到了,咱家很好奇你在准备什么阴谋诡计,所以愿意给你时间。但现在咱家改变主意了,我数十个数,你要是再不出现,咱家就先捏死这个孩子……十……九……八……七……”

众人开始还奇怪为何前边闹的那么凶里边竟然不知道张佑就在,现在听了孔道真嚣张的话,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子一直在装蒜。

这也太嚣张了吧?

不过也不怪他嚣张,好几十个孩子掌握在他手中,明威伯投鼠忌器,除非拼着伤害到孩子,否则还真拿他没办法。

随着孔道真倒数数字,众人的心也渐渐缩了起来,纷纷猜测,明威伯到底在等待什么呢?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孩子送命么?

附近没有梯子,崇圣祠的房顶又挺高,孔道真倒数的时候张佑和刘向东其实刚刚攀上房檐,并未做好射击的准备,听到他开始倒数,两人心急如焚,恨不得长上翅膀。

场面死一般的凝滞,犹如集体中了魔法一般,所有人闭紧了嘴巴,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有孔道真仍旧在不紧不慢的数着:“……六……五……四……”

忽然。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耿孙氏突然发疯一般从李妍的怀中挣了出去。

她的速度几乎快到了极限,简直就是眨眼之间就冲到了孔道真的面前,探手就抓住了二狗的胳膊,拼命向怀中狠拽。

“臭!”

孔道真一时不察,险些脱手,不禁怒骂一句,抱紧二狗,抬手就给了耿孙氏一巴掌,同时疑惑,这娘儿们怎么这么快?难道还是个隐藏的高手?

存了这个念头,运掌之时,.nt

耿孙氏当然不会武功,不过是危机面前,潜力被完全激发出来罢了。

可惜她仍旧无法承受孔道真全力的一掌,啪的脆响当中,被抽的原地转了三圈儿,呸的吐出了两颗嚼牙。

孔道真有些愕然,不应该啊,那么快的速度,快赶上师傅了,怎么这么不禁打?

愣神之间,耿孙氏已经停住了身形,顾不得天旋地转,认准孔道真抱着二狗的左手猛扑而上,张嘴就咬了下去。

“啊!”孔道真吃痛,拼命后退一步,谁知耿孙氏却如附骨之蛆,不但没甩开,反而被咬的地方疼痛愈甚。

“臭松口,老子宰了你!”孔道真恼羞成怒,提掌狠狠向耿孙氏脖颈坎去

“嘶--”集体倒吸冷气的声音蔚为壮观,许多人都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俄倾之间,异变忽生!

原本紧闭双眼的二狗突然睁开了眼睛,猛然拧身向孔道真的脖子狠狠咬去。

他的速度比孔道真的还快,不等手掌落下,已经咬住了孔道真的喉咙,然后根本就不加考虑,感觉咬中,自然便向啃猪蹄一般拼命咬合牙齿,同时还用力扭了扭脖子。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孔道真的手掌自然再无法落下,而是中途改变方向,向二狗的后脑勺拍去。

危机时刻,枪声忽响,孔道真的脑门瞬间出现一个花生米大小的血洞,圆睁双目,保持一个僵直的姿势向后倒去。

耿孙氏终于回神,正好看到二狗嘴巴血淋淋的向自己望来,小脸挂着坏笑,顿觉眼前一黑,软倒在地,嘴巴内,仍旧咬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七十五章 这脸丢的

枪声响起的时候恰好张四维和余有丁及六科都察院等二三十名官员到达孔庙门口,巨大的枪声远远传来,让一众养尊处优的文官清流们面面相觑,心惊肉跳。

眼见三十来位绯袍蓝袍官员们下轿,那些在先师门大门口与兵士们对峙的监生们纷纷让开了道路大多数监生在发现此处无法进入以后已经返回国子监从持敬门进入了孔庙,所以留在此地的人并没多少。

天兵营将士们也很少碰上如此豪华的阵仗,不过他们却并未退缩,仍旧坚定的站在原地,执行着“不许任何人进入”的命令。

“怎么回事?刚才是什么声音?”

“不会是已经打起来了吧?”

“是枪声,明威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监生开枪,这次一定不能轻饶了他!”

“对,不能轻饶,必须不能轻饶!”

官员们议论纷纷,义愤填膺,纷纷望向为首的张四维和余有丁,渐渐安静下来,等待两人示下。

余有丁和申时行王锡爵一样,都是壬戌科进士,他醉心学术,性格温顺,此刻虽也气的不行,却不肯出头,也等张四维处理。

张四维的消息要比别人灵通,别人只听说张佑抓走了张诚和蒋琬,他却已经知道了抓他俩的目的。

开始听人说张佑带兵冲击孔庙他还奇怪,等到一路赶来,综合各方面传递给他的消息,他早已明白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若是真让张佑在孔庙找到孩子,甚或抓住一两名活口,那么张诚和张宏他们可就危险了。

他也没想到闹的沸沸扬扬的小儿失踪案幕后真凶就是张宏,这种事情张宏也不可能主动告诉他,事实上,即使现在,他也是依据各方面的反应推断出来的。

他当然不齿张宏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可就像陈太后一样,他也不得不想办法为其出力。

只是,刚才的枪声究竟是张佑找到了孩子与凶手交火,还是与监生对峙,发生了流血冲突呢?

假如是后者,那么情势逆转,凭借他和张宏的能力,幸运的话,不但张宏解除危机,甚至能让张佑吃个大亏。

但如果是前者的话,他此刻进入可就纯粹是上赶着丢人了。

如何抉择?这可是个难题啊!

张四维这一番思考说起来话长,其实不过一瞬之间。

众目睽睽,当前的形式容不得他多做考虑,就算明知道张佑找到了孩子,身后那一干不知情的官员面前,他也不得不进。

他突然有些后悔此行了,早知如此,不来就好了。

就在张四维犹豫的时候,先师门内忽然跑出一人,他一眼就认出是十王府总管太监孙德秀,登时好奇:他怎么来了?

孙德秀本来跟着一众监生在先师门外头,后来见不少监生退回国子监,这才想起国子监与孔庙之间还有个持敬门,忙也混在人群跟过去看热闹,谁知刚出持敬门便见远处有几名黑甲兵士守着一具尸体,走近才发现居然是游七,顿时吓的他亡魂皆冒,愣怔了会子才算回神,见游七脸上的络腮胡已不见,猜着定是被张佑发现了形迹,这才枉送了性命,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慌不择路下居然从正门跑了出来。

他也发现了张四维他们,登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加快了速度,可惜刚刚接近警戒线就被黑洞洞的枪口逼了回去。

“站住,再向前一步就把你打成筛子。”

孙德秀穿着便装,被一名兵士寒着脸一喝吓了一跳,立马定住身形,跳着脚大喊:“张大人救命,张大人救命……”

“吾乃内阁首辅张四维,谁借你们的胆子,居然敢包围孔庙?让开!”张四维上前几步板着脸问道,声音虽然不大,瘦小的身影却散发着强大的气势。

这是他身上赤红的蟒袍所赋予他的能量,兵士们根本就无法抗拒,随着他的逼近,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条通路。

孙德秀见状大喜,迅速从让开的通路冲了过来,刚刚那名兵士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在首辅大人严厉的视线下退缩了。

“怎么回事?里边出什么事了?”张四维并未叫破孙德秀的身份。

“杀人了,明威伯杀人啦……”略一迟疑,也不知孙德秀怎么开了窍:“一名监生被他杀了!”

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枚巨石,原本安静的场面同时喧哗起来。

张四维却无心听众人愤怒的讨伐,大步向先师门走去,见他如此,众官员忙也跟了上去。

糟糕,这下事情大了。

这是所有天兵营将士的心声,慌乱之下已经阻挡不住愤怒的监生,步步后退,很快就被冲散,监生们潮水般涌进了先师门。

大成门也有许多人涌了出来,为首之人正是一枪击毙孔道真的张佑其实没有他那一枪孔道真也够呛活了,他那一枪不过是恰好将二狗救了下来罢。

耿孙氏潜力用尽,若不是张佑给她扎了几针,怕是非得送命不可。饶是如此,她也仍旧处在昏迷之中,没个十天半月的调养别想恢复过来。

李妍背着昏迷不醒的耿孙氏,张佑则抱着二狗,张让和刘向东他们也每人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孩子,还有两名兵士抬着门板,门板上躺着仍大醉不醒的邱德胜四徒弟。

“首辅大人不在内阁办公,怎么跑这儿来了?”张佑远远就微笑着和张四维打招呼,装的好像不知道对方目的似的。

“听说明威伯带兵包围了孔庙,下官害怕引起误会,特意过来看看……恭喜明威伯破获大案,又立大功……这些孩子……?”

张四维不愧是首辅,看到孩子后马上就认清了现实,将兴师问罪说成了害怕误会。

“孩子们都没事,不过是被贼人们下了迷药吧。”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刚才听说伤到了一名监生,不知……?”

“监生?”张佑略怔一下,顿时明白过来,不禁微微一笑,冲不远处努努嘴笑道:“喏,那所谓的监生就在那儿呢,张大人去看看吧,本爵还要赶紧抢救这些孩子,恕不奉陪了。”

张四维听张佑说的轻松,顿觉不妙,忍不住走近观瞧,待看清游七的相貌,登时气的暴跳,若孙德秀在他旁边,非狠狠给他一个耳光不可

这脸丢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老先生尊姓大名

张佑他们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孔庙,出门时,数百亲眼见证狙击神迹的监生们一起躬身向其行礼,投桃报李,张佑也率领一干天兵营将士们给他们回了标准的军礼。

目睹这一切的官员们瞧的目瞪口呆,不知情的监生也被弄的如坠雾里,待他们离开以后,纷纷打听,这才明白原来短短一段时间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些都不重要了,张佑让张让带回天兵营将士,只留下五十人抱孩子以及押送人犯。

一路上浩浩荡荡,孩子被安全解救出来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等回到张府,远远便见顺天府府尹曹利民领着一干属官衙役等在大门口。

张佑笑着上前抱拳:“师兄这消息够灵通嘛,这是抄近路过来的吧?”

曹利民会试时的主考官正是张居正,张佑称他为师兄倒也正常。

曹利民却不敢托大,远远便大礼参拜下去,等张佑走近,已然起身,这才笑道:“伯爵爷猜着了,我这段时间被这小儿失踪案闹的焦头烂额,头发都快掉光了,听说居然被你破获,这不,马上就带着他们赶了过来。”

说着话他突然发现人群中的李老头,不禁怔了一下,张佑瞧他神情有异,急忙回头,发现是李老头,急忙介绍:“这位可是本案破获的大功臣,李老先生,就是他提供的线索,不然我还找不到孩子们的藏身之处呢……对了老先生,还没顾的上请教您尊姓大名,失礼失礼!”

曹利民有些尴尬,李老头却懒的看他,笑着回答张佑道:“明威伯太客气了,草民免贵姓李,单名一个贽字,执贝贽,草字宏甫,别号卓吾。”

张佑怔怔的望着李贽:“你是姚安知府?”

“呃,曾经是,已经辞掉了……”

“辞的好,辞的好啊!”张佑突然大笑起来,周遭的人都被他笑蒙了,李贽也有些晕头转向,不安的擦了擦额头,问道:“明威伯因何大笑?难道草民辞官之举有何不妥……”

“吗”字未曾出口,张佑笑声忽收,一把攥住李贽的手用力摇晃几下,兴奋的说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还以为你在云南当知府呢,想不到居然在京城遇到了,来的好,来了就别走了……”

“子诚,子诚……”李妍眼见张佑太过兴奋,急忙连叫他数声提醒。

李贽又是尴尬又是惊讶,用力将手从张佑手里抽出,一阵恶寒,忍不住胡思乱想:“明威伯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他也不看看自己的尊容,就算张佑真好男风,也不可能找他啊。

“怨我怨我,太激动了没说清,宏甫先生的大名我可是久仰的很呐,早就想一睹尊容,不想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和您相遇,缘分,实在是缘分!”

不怪张佑如此激动,实在是李贽这人太有名了,他是万历年间有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心学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同时最关键的是,在当今这个理教盛行读书至上的社会,此人却别具一格,极力反对八股取士,在社会价值导向方面,批判重农抑商,宣扬商贾功绩,倡导功利价值,十分符合张佑定下的改变民众观念的要求,所以早在《明报》设立之初,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总编人选,可惜打听之后,发现他居然还未辞官,这才作罢。

“明威伯听说过草民?”李贽感受的到张佑的激动,说不开心是假话,更多的确是好奇,心说自己不过区区一个知府,虽说有点小名气,人家堂堂伯爵,应该也关注不到自己吧?

“先生以孔孟儒学异端自居,支持男女平等,乃心学一代宗师,我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你的大名嘛!”

“明威伯……”曹利民欲言又止,张佑却以为他想说孩子的事情,忙摆手打断了他说道:“不用说了,孩子都在这里,别看昏迷不醒,其实是中了**药,回去用冷水扑面可解,都带走吧,省的我派人再送一趟。另外,那名活口你不能带走,我还有用。”

曹利民用脚趾头想也猜的到此案通天,巴不得往外推,闻言自不废话。不过他其实是想提醒张佑不可与李贽走的太近的,可想想刚才张佑的反应,突然懒的再提。

孩子交接自有人办理,曹利民道谢离开,张佑则亲热的揽着李贽入府,弄的李贽有些不安起来:“明威伯,草民……”

“别这么称呼我,叫我名字就可,也别自称草民,我不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

“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二狗……”张佑害怕钱倭瓜冲动,没让他去,此刻听到消息赶了出来,刚问到这里,忽见后边跟着二狗,顿时舍了张佑,大步上前,劈面就是一巴掌,恨恨骂道: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兔崽子,知道咱们有多担心么?你若有个闪失,你让你娘还怎么活?”

二狗原还笑着,被骂的低下了脑袋,小声吞吐:“义父,我知错了,您就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钱倭瓜突然蹲下一把将其抱到了怀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情此景瞧在众人眼中,绝大多数都红了眼眶,连张佑和李贽也瞧的有点唏嘘。

钱倭瓜终于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耿孙氏,吓的面色大变,直到听张佑说她只是激动过度,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进府,耿孙氏自有人安排,钱倭瓜这才想起正事:“两个老阉货杀死了不招,有那娘儿们看着,老奴是一点儿招都没有……”

张佑冷笑打断他:“现在他们招不招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已抓到了凶手,救出了孩子,诈也能把他俩的实话诈出来。走,先把那个醉鬼弄醒问问去,若是他能招出张诚他们,就更简单了。”

钱倭瓜点头,指挥着兵士将邱德胜的四徒弟押去西跨院,张佑和李贽他们也跟了过去。

他们并未注意到远处树后站着的司音,也就无从看到,在他们离去之后,司音转身回了柴房,手里已然多了一包装着白色粉末的纸包。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太后下跪

张佑不想浪费时间,弄醒那个老四之后,直接用针灸给他来了一下,刚一起针,他就开始大笑起来,开始还显得十分开心,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额头开始冒汗,肚子也一阵一阵绞痛,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可笑声却根本无法停止,显得特别诡异。

笑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之后,他终于撑不住了,艰难的笑道:“赶紧……哈哈……停……哈哈……我招……哈哈哈……求……求……哈哈……”

在大家敬佩的视线下,张佑掏针扎了老四一下,笑声顿止,他软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等了片刻,张佑问道:“叫什么名字?”

看看张佑手中金针,老四下意识哆嗦一下,说道:“张玄真。”

效果很好,张佑继续问道:“邱公公是你师傅?”

“嗯!”

“吃孩子脑子的偏方是谁提供的?”

“御医黄伯强。”

“原来是他?给谁服用?”

“这……”

张佑举起金针,作势欲扎,老四急忙说道:“别扎别扎,我说我说,是老祖宗……”

“哪个老祖宗?”

“张宏,司礼监掌印太监。”

“一共杀了多少孩子?”

“三十五个了……”

“禽兽,老子剐了你!”钱倭瓜目呲欲裂,狠狠给了老四一个耳光,还要再打,却被张佑一把拽住:“别打了,让他在口供上签字画押吧!”

“哼,便宜你了!”钱倭瓜取过口供,待老四签好名字,抽刀削掉他一截儿食指,捉着手沾血按了个手印。

“小的已经招了,求伯爵爷给小的个痛快罢!”老四疼的冒汗,却无法顾及,磕头如捣米一般。

“将他看好咯,别让他自杀!”张佑吩咐,拿起口供出了门。

“张公公,蒋公公,这下你俩没话……”张佑笑着进了柴房,话没说完便见张诚和蒋琬耷拉着脑袋,顿觉耳朵嗡的一声,箭步上前搬起脑袋打量,果见二人七窍流血,早已没了呼吸。

“混账,一定是她!”四顾没有司音的踪影,张佑怒不可遏,拔脚就往外走,却被紧随其后的李文进一把拽住:“你想干什么?这样的结局你还不满意么?别忘了,司音可是陈老娘娘的心腹,咱家都不愿轻易招惹。”

张佑终于冷静下来,一脚踢翻旁边的椅子,吩咐老钱:“你速速去问那个什么真邱德胜可能的藏身之所,从天兵营带人去抓他,我得立刻进宫见驾。”

钱倭瓜答应着去了,李文进则等着张佑换好衣服,陪他一道入宫。

见到朱翊钧之后,将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备细说了一遍,朱翊钧不时插问一句,最后却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起身长叹一声,说道:“死了也好,省却不少麻烦,此事就这样吧,若是抓到邱德胜,直接杀了就是,不要再往下查了。”

张佑知道朱翊钧是在顾及陈太后,虽然十分不甘,却也无法再说,只能无奈的答应了下来。

“那个二狗倒是挺有意思,若不是他勇闯魔窟,送出消息,咱们怕还找不到孩子关在哪里呢……朕记得刚才你说他用血写在布条上送出的消息,刚五岁吧?不错,一般孩子可舍不得自己咬自己,有勇有谋,得好好培养……”

“谁告诉您他咬的自己的手?一起关着二十多个孩子,全都被药翻了,他说连咬了四个孩子才写好那个字条。”

“什么?”朱翊钧一怔,忽然爆笑起来,直笑的眼泪都掉了下来,这才止住笑声,说道:“肯定受你影响太多,打小就这么狡猾……特么的,朕都没想到还有这招……不行,得赏……可惜他太小了,赏他点儿什么好呢?”

张佑灵机一动:“赏不了孩子赏大人啊,钱倭瓜一直喜欢他娘,他娘对老钱也有意思,就是顾忌着风言风语,一直不松口,要不……”

“不行,”朱翊钧坚定的摇了摇头:“她愿意守妇道是好事,朕得成全她……你倒提醒朕了,朕记得他父亲是县丞来着吧?念他教育有方,追赠六品承务郎,其妻敕封六品安人。”

“这……好吧,吾皇圣明!”张佑无奈的说道,这年头改嫁上不得台面,他也怕万一朱翊钧真的让耿孙氏改嫁,耿孙氏再来个以死明志,那可就不好了。

这样一想,还是朱翊钧这封赏来的实在,以后就算谁都不靠,光凭六品安人的俸禄,也足够耿孙氏娘俩过活了。

天色不早,张佑匆匆告辞,李文进也回了慈宁宫,朱翊钧用过晚膳,本想去慈宁宫请安,出了乾清宫却改了主意,命令发驾慈庆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了,怎么不多点几根蜡烛?太黑了,伤眼。”笑眯眯的给陈寿儿行礼,见偌大的暖阁内只点着两根凤烛,他顿时皱起了眉头。

陈寿儿温柔一笑,说道:“算了皇帝,不怪他们,是哀家不让他们多点的,直隶大旱,饿殍遍野,省着点,哀家这心里踏实。”

“儿臣已经下旨免去直隶今年的赋税了,母后您安心便是……再点两根蜡烛……儿臣宁可自己苦点,也不愿见母后受苦,以后您可别这么节俭了,儿臣瞧着难过。”

“吾儿孝顺,哀家这心里说不出的舒坦……你有几天不来了,今晚不忙了?”

“嗯,其实还有不少折子,儿臣心情不好,不想看。”

“心情不好?怎么了?”陈寿儿关切的问道。

“还不是那小儿失踪案闹的,今天下午,张佑破获了此案……”

“皇帝不是来请安的,是来兴师问罪的吧?”陈太后突然说道。

朱翊钧急忙跪倒:“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有一事不明,为何您明明知道张宏抓那些孩子是为了取脑食用,您却还要包庇于他?难道他这些行为,您就一点都不愤怒吗?”

“哀家……”陈寿儿被朱翊钧咄咄逼人的话语问的哑口无言,沉默良久,忽然起身挥退旁人,走到朱翊钧面前跪了下去,这下可把朱翊钧唬的手足无措,急忙搀扶:“母后,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您要愧死儿臣么?”

陈寿儿却不为所动,和朱翊钧相对而跪,硬撑着不起,沉声说道:“哀家确实有私心,可却无法对你明说,求你念在多年情面,饶张宏这遭吧!”

“朕……”朱翊钧怒不可遏,张宏何德何能,居然逼的母后下跪替其求情?可他偏偏无法发作,也不好再追问,是以沉吟良久,只能幽幽一叹:“好吧,朕不追究了,只请母后转告他,再有下次,定杀不饶!”

第三百七十八章 顾宪成的烦恼

顾宪成这几天一直很纠结,原因是为了一篇文章。

张佑大闹安乐堂,勇抓小儿失踪案真凶秉笔太监张诚,并在智勇神童耿明远的帮助下解救儿童的事情早已被传的神乎其神,耿明远被天子亲自赐名的天大恩宠更是羡煞无数人——明远明远,天子都许诺他光明远大了,未来这位神童的前途还会差的了吗?

但其实顾宪成的纠结和这些事情关系不大,他只是犹豫不定,该不该在《明报》上发表那篇佥都御史魏允桢送来的,题为《大明明威伯解救失踪小儿记》的文章,文中详细记录了张佑带兵包围孔庙,舌辨众监生,远程击毙凶徒孔道真的详细过程,不但没提他踹死游七的事,行文间还颇多赞誉之词。

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对于张佑和众监生对峙并说服他们的过程描写的特别详细,甚至有一段直接引用张佑的原话:

“不用羞愧,这一点都不可耻,因为杨慎大人所站的角度是大义,所以他可以仗节死义,毫不皱眉。你们不是,你们为的仅仅是读书人的面子,所以死亡面前你们低头了。这并不可耻,只能说明面子其实一点都不值钱,我相信,假如国家大义真的需要你们慨然赴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绝对不会如现在这般退缩!”

乍看之下,这本是张佑变相肯定众监生气节之语,发表后,只会让天下读书人更加愿意接受张佑,可顾宪成却看透了其中所隐藏的凶险,假如真要传播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张佑马上就要陷入危机,而他几乎可以肯定,魏允桢一定早就找好了许多的“有心人”。

凭良心讲,顾宪成感觉张佑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不但让他出任如今早已影响巨大的《明报》总编,物质上对他也十分优厚,可对方提出的报酬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只要文章见报,无论结局,必推你担任吏部文选司郎中。”

前文说过,吏部为六部之首,而文选司则为吏部下辖各部门之首,掌考文职之品级及开列、考授、拣选、升调、办理月选之事(相当于招聘),郎中乃为主官(相当于司长)。

这么解释好像还无法凸显文选司郎中这个职位巨大的诱惑力,这么说吧,其实现在的吏部尚书相当于后世的人力资源经理,它最大的权力就在于:文选和考功,也就是招聘官吏(文选清吏五品以下)和绩效考核(京察、大计)。这两个司的官员向来无人敢惹,升官还是免职,发达还是破产,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有鉴于此,明代的吏部尚书和侍郎,大都由文选司和考功司的郎中接任。

顾宪成如今的职务是户部六品主事,并无实权,这也是他“投靠”张佑的原因,可如今张佑好像并未考虑他政治上的远大抱负,一心只想让他当好报社总编,这未免让自视甚高的他隐隐有些失落。

一旦担任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可就不同了,再进一步就是侍郎(副部长),就算不进,光是这个职务也足以让他实现抱负了。

到底要不要背叛张佑呢?

想想死在张佑手中人,张鲸,张诚,游七,哪一个人不是曾经的风云人物?

他确实有点胆怵,因为他太了解自己那位主子了,在其温润的外表之下,隐藏的其实是一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灵魂,他智商高绝,洞彻人心,犹如一头修炼多年的老狐狸,无数人栽在他的手上,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捏死自己,恐怕比捏死一只蚂蚁都轻松。

这样的明悟让他颓丧无比,可偏偏内心深处却时刻有一个不甘的声音在大声呼喊:“为什么要让别人左右你的命运呢?为什么不想办法自己掌握命运?”

一件小事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国子监祭酒新讨了一房小妾,女子和他们住一个胡同,跟他夫人关系不错,当初还是杨起元某次过来找他喝酒无意间撞上的,一来二去,居然给收了房。

这本没什么,才子佳人嘛,小门小户的女子,能被堂堂正四品祭酒大人收房自然是邀天之幸,顾宪成两口子和双方都熟,两边都去喝了喜酒,送上了礼金。

事情出在晚上,**一番,顾夫人却仍旧没有睡意,扯着顾宪成说闲话,说着说着不免就说到了杨起元头上,以一种特别羡慕的语气说什么“你看看人家,才比你大三岁,却已经穿上了绯袍,用不了几年,怕就再高升几步,成为部堂高官了……”

杨起元生于明世宗嘉靖二十六年(1547),不但比顾宪成大三岁,中进士也早三年,是万历五年丁丑科的进士,今年刚刚三十四岁,却已经是正四品的高官。

顾宪成和杨起元关系不错,平日里顾夫人就爱拿他和顾宪成比较,以前倒也罢了,他确实挺佩服杨起元,可这几天他却在为了要不要背叛张佑纠结,本就心烦意乱,听了这话自然不会顺耳,免不得呵斥两句,偏他夫人性格泼辣,也是个不饶短的主儿,火气起来,两人顿时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起来,发展到最后,他给了夫人一巴掌,夫人则一脚把他从炕上踹了下去,摔的他险些背过气去,起来之后,他抱着衣服就出了门。

中元节已过,夜风已经有了寒意,冷静下来之后,他突然想明白了,男人要是没本事,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起。

有了这份明悟,他干脆也不回屋了,收拾收拾,直接骑马去了报社,在自己的总编办公室对付了多半宿,天刚蒙蒙亮就睁开了眼睛。

作为报社总编,想发表一篇文章自然轻而易举,不过他心中有鬼,知道平日负责事务的张佳琳和申婉儿都是聪明人,搞不好就能看透文章中所隐藏的凶险,所以本打算不经过两人,直接将文章加进去,可叫来负责人之后他却又改了主意,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于是他又挥退了负责人,坐立不安的等着申婉儿和张佳琳来报社。

申婉儿先到,见他居然在报社,顿时有些惊讶,他急忙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别提了,昨晚跟你嫂子吵嘴了,干脆来报社凑合一宿,正好安排一下今晚的报纸,顺便也替你们减轻点压力……喏,这是我挑好的文章,你过过目……”

正好负责人经过,申婉儿顺手接过文章转递给他笑道:“顾大人的眼光我还不放心吗?我倒是对嫂子跟您……拿下去排版吧,我和总编说几句话。”

负责人嘿笑着离开,顾宪成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下成了,就算日后追究,也有借口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张居正很疑惑

张佑昨天晚上到达的密云,本来按照计划天黑前肯定能到,不过半路上遇见一大帮讨饭的叫花子,其中有几个还有病,张佑身为医者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大展针灸绝技之余,耽搁了不少工夫,等到张府别院时已近亥时。

张居正体弱,早已入睡,张佑没让打搅,和张若萱简短的说了些别后情况,又打发人们随意吃了晚饭,便即回房休息。

他习惯早起,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极,刚拿毛巾擦汗坐到台阶上休息,便见张若萱推着张居正进了院子。

“父亲怎么起的这么早?”天刚蒙蒙亮,还能看到天边斜挂半轮弦月。

张居正笑道:“上岁数了觉少,倒是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早起过。”

早晨有点冷,见张居正穿的单薄,张佑急忙和张若萱一起将其推进屋,张若萱拿起茶吊子去厢房烧水,张佑则搬椅子挨着张居正坐了下去。

“想不到汝观居然会挂冠而去,现在严公直接任天官,日后这大明官场可就是张蒲州的天下了。”

张佑没说话,四天前江西道御史李植弹劾吏部尚书王国光选材任人唯亲和鬻官黩货,损公肥私等数条罪状,惹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谁知还没等万历发落,王国光就上书请辞,然后也没等万历允许,就自己离开了京城,根本就没有等张佑出手“搭救”。

当初张佑和张居正定计准备让己方重要官员主动请辞以退为进,后来张佑知道自己误会了朱翊钧之后,曾让张嗣修挨个上门传达消息,让大家静观其变,不要再主动请辞,是以王国光辞官之后,张佑首先怀疑的就是张嗣修没传达清楚,可问张嗣修时,他却信誓旦旦,说传达的十分明确。

这令张佑十分疑惑,等后来见到朱翊钧之后才明白了王国光的用意。

“按理说,不经皇帝同意就离开是大罪,现在最令我奇怪的是陛下为何没有追究此事……”

“孩儿知道,他在给陛下的请辞书里还夹着一段话,陛下让我看了,我背给您听,听完就明白一切了。”

张佑说道,接着站起身背诵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原来是靖节先生的《归去来兮辞》,我明白了,汝观这是忧谗畏讥,存心想要归隐田园了。”

靖节先生就是陶渊明,他是田园诗派创始人,死后朋友们赠他私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

“嗯,”张佑点了点头:“陛下念其功绩,我又在旁边敲了些边鼓,最终陛下没有追究他的罪过。”

“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看来汝观是不看好你啊!”张居正叹了口气,显得十分失落。

“我知道,其实不光他,孩儿进步太快,年纪又轻,走的还不是正途,总给人根基不稳的感觉,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充其量不过就是个佞幸之臣吧。”张佑有些无奈的说道,那些文官们太固执,他也无法改变他们的看法。

“唉!”张居正又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人心难测,为父也没好办法,只能是你自己争口气,日子久了,用实力去征服他们了。不说这些了,说说张宏吧,按照道理来说,就算张诚和蒋琬畏罪自杀,主动担起了责任,陛下应该也能看明白怎么回事吧,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还让他出任司礼监掌印呢?”

张佑笑道:“父亲这几天怕是连觉都睡不好,就等着我来给您解惑呢吧?”

张居正也笑了,正要说话,张若萱拎着开水进门,笑道:“哥哥猜对了,父亲这几天还真没睡好。”说着话沏茶倒水,亲自给张佑奉上一杯,第二杯才递给张居正。

“哥哥比我这父亲还亲……”张居正玩笑抱怨,张若萱笑着打断:“哥哥不是走了好几天刚回来嘛,是吧哥哥?”

张佑对十分享受这种温馨的气氛,笑了笑没接话茬儿。

张居正则主动扯回了正题:“其实若萱说的是,这几天确实睡不踏实,就等你回来呢。”

张佑说道:“其实说穿了也简单,陈太后力保张宏……”

“不对啊,陛下其实是个特别有主见的,就算陈太后力保张宏,他也大可以将其贬职处理,也不算驳陈太后面子啊。”

“是啊哥哥,我也想不通……为了虚无缥缈的目的就能惨无人道的杀掉那么多小孩儿,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想想都毛骨悚然,陛下怎么还能忍下来呢?”

“因为陈太后给陛下跪下了。”

“什么?”张居正和张若萱同时惊呼,张若萱道:“到底张宏捏着陈太后什么把柄?”

张佑摇了摇头:“我也十分好奇啊。”

“陛下没跟你说吗?”张居正问道。

“陛下也不知道,他说当时陈老娘娘一跪倒他都蒙了,接着陈太后就主动说她有苦衷,不希望陛下问,这下弄的他也不敢问了,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下来。”

“原来这其中竟有这么多曲折……会不会是陈太后和张宏之间……那个……不是有什么上床太监的说法嘛,张公公以前好像当过慈庆宫的管事牌子吧?”

张若萱有些脸红的说道,话虽模棱两可,张佑和张居正却都明白她的意思。

“不可能吧?”张佑说道:“张宏那个老棺材瓢子,起码得比陈太后大个二三十岁吧?陈太后好歹也是一国之母,怎么可能看的上他嘛。”

张若萱对张宏印象不深,说道:“这样啊,那还真不太可能,我还以为他和冯公公岁数差不多呢。”

“我倒感觉李太后好像知道点什么,可惜我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说,然后我又问我义父,他说他不清楚,瞧着应该不像假装。”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张居正一直没插嘴,只是闭着眼睛沉思,某刻,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幽幽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她为何如此力保张宏了。”

“哦?为什么?”

张佑和张若萱同时说道,眼睛发光,八卦之火烧的更忘了。

第三百八十章 突然很烦躁

“别这么看着为父,捕风捉影的猜测,多说无益,不说了,不说了……”

“别啊父亲,您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嘛?孩儿可是都帮您解惑了。 x”

张若萱附和道:“对啊父亲,此间就我们三人,莫非您还怕走了嘴不成?”

“这……你俩啊!”张居正指点着张佑和张若萱苦笑:“好吧,先说好,为父也是瞎猜,我觉得此事应该和陈经邦有关,他学问渊博,曾当过陛下的东宫讲读官,经常出入大内,陛下一直挺喜欢上他的课,曾亲书‘责难陈善’四字送他,可是在万历六年,陛下却突然告诉为父,不想再让他侍讲经筵,为父问他为何,他却不肯说……陈经邦白面美髯,儒雅俊朗,今年刚四十多岁……”

说到此处张居正突然停了下来,张若萱尚迷糊时张佑脑际已然轰的巨响,猜到了张居正想要表达的意思:“父亲,您是想说他和李娘娘……?可是,不是说李娘娘和您……”

“不要瞎说!”张居正勃然变色,迅速打断张佑,说道:“谁告诉你……罢了,反正都是为父捕风捉影,你俩权当听个笑话,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说罢,他扶着轮椅向门口行去,张佑和张若萱面面相觑,急忙上前帮忙,待下了台阶,张若萱还要推他,他道:“算了,我自己就行了,你跟子诚待会儿吧。”

张若萱并不强求,急忙叫来下人帮忙,待其走后,这才对张佑说道:“哥哥,你说咱们的父亲真的和李娘娘……?”

“互相暧昧或许是有的吧,至于有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我可就说不清了。”张佑随口说道,心里想的却是礼部左侍郎陈经邦,他曾经见过,确实是一位和老钱不相上下的老白脸儿,真论气质,怕是和张居正也不相伯仲。

特娘的,李彩凤怎么可能喜欢他呢?这也太扯了吧?父亲也是老糊涂了,不过是张宏捏着陈太后的把柄而已,怎么会想到这方面上来,人家张宏可是陈太后的心腹,经手的秘密多了。

“陈大人确实才貌双全,温文尔雅,不过比起父亲来还是差点,我要是李娘娘,我肯定喜欢父亲……哥哥,你想什么呢?”

张佑回神:“呃……没想啥,若萱,你觉得父亲的推断可信么?”

“我觉得不太可信,”张若萱说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父亲很少无的放矢,他能一下子就想到这方面,应该是知道些什么……话再说回来了,陈太后如今可以说是已经到达女人所能达到的顶峰了,和陛下与李娘娘相处又十分融洽,除非特别的大事,不然几乎没什么可以动摇到她的地位了。我猜测,应该是李娘娘和陈经邦之间有暧昧,原本陛下不知道,结果被她想办法点破了,如此一来,她必定十分害怕此事被曝光出去,无论是陛下还是李娘娘,任何一个人知道都是她无法接受的……”

张若萱分析的头头是道,张佑却听不下去了:“别说了,爱是什么原因什么原因,反正跟咱们也没关系。”

“呃,也是啊,这不就是闲着无聊瞎分析呗……对了哥哥,听说这次小儿失踪案破获花子帮功劳不小,怎么没听说陛下奖赏他们呢?”

张若萱主动转移了话题,她感觉张佑好像突然有些烦躁,却想不通自己说错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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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自作孽啊

张佑自己其实都想不明白为何如此,他有些心烦意乱,干脆去马厩中牵马,想去水坝工地看看进度。

谁知刚出二进门就见兰琪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只能无奈地上前,板脸说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大老爷今天太不正常了,我在想,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去你的,你才不正常呢……我想去工地看看,你去不去?去就上马,咱俩共乘一骑。”

“好啊,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大老爷请!”兰琪弯腰让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张佑愣愣的望着她:“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就不怕我占你便宜?”

兰琪脸色一红说道:“我只知道你想躲着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呢!”

“好吧?”张佑无奈地举手投降:“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连我想什么都知道。”

兰琪咯咯一笑,和张佑一道出了大门,果然穿蹬上马坐在马鞍前边,空出来的位置足够张佑坐上去。

兰琪穿着一身淡蓝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活脱一位翩翩公子形象,却未穿束胸,宽大的袍子也无法掩藏她胸口的丰盈,坐在马鞍之上,更是将她浑圆的臀部也凸显了出来。

张佑咽了口吐沫,心情突然好了,翻身上马,紧挨着兰琪坐在她的后边。

姿势太过暧昧,马行不过几步,张佑便自然生出了反应,兰琪表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却加快了速度,身子都滚烫了起来。

她突然有些后悔,可惜腰肢被张佑紧紧揽着,想挣都挣不脱,只能努力收摄心神,同时紧紧抓住张佑作怪的大手,有些声音发颤的说道:“别乱动,这么多人看着呢……说正经的,你是不是吃那陈经邦的醋了?”

“什么?吃醋?吃什么醋?”

“吃陈经邦的醋,你听说太后娘娘喜欢他,就吃醋了对吧?”

张佑作怪的手突然僵住了,脑子里轰的一声,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是了,怪不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原来自己早就将李太后当作了自己的禁脔,就好像那只青瓷碎花碗一样,容不得别人染指。

至于张居正,那是因为自己后世的时候就知道他和李太后有暧昧,相比较起来自己才是后来者,自然不会吃醋。

“瞎说什么呢?她可是堂堂的太后娘娘,我怎么敢喜欢她呢?”他失口否认,却不免有些心虚。

“太后娘娘怎么了?太后娘娘也是人,也有正常的需求,不过是碍于身份,无法表现出来吧……你不用瞒着我,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娘娘,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看出来了。”

“我……咱们能说点别的吗?这话题太吓人了。”

兰琪噗哧一笑:“瞧你那点胆子,当初追求我时,胆子不是挺大吗?莫非就因为我身份低贱不成?”

“你低贱?咱说点别的成吗?你别忘了,当初我可就是一个小太医,你可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夫人,吐口吐沫都能淹死我……”

“子诚,”兰琪忽然打断了张佑:“其实我一直特别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张佑感觉到兰琪的身子突然有些发僵,知道这个问题对方一定十分看重,不禁温柔的笑了笑,想起对方根本看不到,急忙紧紧的拥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傻姐姐,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嘛,若不是佳琳和我早有婚约,我肯定毫不犹豫的让你当我的夫人,如今只能让你委屈做小,你都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愧疚。”

兰琪无法分辨张佑这话有几分真实,不过心里却仍旧暖暖的:“我不委屈,我一点儿都不委屈,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让我当你的使唤丫头都行……”

“真的么?”张佑坏笑着打断了兰琪,说道:“那好啊,今晚你来伺候我吧。”

“去你的吧!”兰琪不轻不重用胳膊肘撞了张佑一下:“你想的美,我才不伺候你呢……”说着话,她低下了脑袋,声音也低了下去:“再等等吧,还有不到一个月,你就和佳琳成婚了,等到那时,你想怎样就……”

“好吧,我不逼你了,你只要记住,在我心里,你一直都特别重要就行了。”张佑明白兰琪的心思,知道她是害怕自己看不起她,于是不再逗她,同时尽力向后挪了挪,想和兰琪拉开一些距离。

谁知兰琪却主动的向后蹭了蹭屁股,身子也整个偎进了他的怀里,满足的叹了口气:“真好,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反正也是自己的女人,装什么高风亮节嘛?

张佑暗骂自己,双手下意识地向上动了动,没等摸到高耸,忽见前边围着一大群人,正是新开不久的大明银号,旖念顿时褪去,下意识问道:“怎么回事?”

兰琪也发现了异状,摇了摇脑袋。

两人好奇的凑近,坐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地向内张望,只见银号门口地上墩着一尊三尺多高的金色罗汉,一名身穿藏青色长袍的八字胡中年人正倒背着手面朝外站在金佛的旁边。

“老大爷,里边怎么回事儿?”张佑下马,扯了扯一位老汉的袖子问道。

老汉回头,见是一位俊美的年轻人,说话也挺有礼貌,登时有了好感,说道:“年轻人不是本地的吧?听说过这大明银号吗?这可是明威伯开的……”

张佑连连点头,感觉对方要长篇大论,急忙打断他道:“这事儿小可听说过,据说明威伯开这家银号是为了给当地的百姓提供无息贷款,小可就是想问问,里边那金佛是怎么回事?”

“小兄弟消息挺灵通啊,要说这明威伯可真是好人,处处替咱们老百姓着想,就只是架不住恶人作怪呀,瞧见那金佛了吧,打从银号开业那天,里边那位八字胡就每天送一尊过来质押借贷,今天已然是第五天了,所以也就头一天有百姓借到了银子,这几天咱们都干看着……”

张佑明白了,这是有人借机生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打断老汉问道:“知道那八字胡是谁的人吗?”

第三百八十二章 竞争对手

老汉摇了摇头:“不清楚,听口音不像本地人,面生的紧。”

“谢谢大爷,”张佑见银号颜掌柜的还没露面,便继续和老汉攀谈:“小可听说大明银号允许老百姓每家借五吊钱,不收利息,来年再还,真有这么回事儿吗?”

“小兄弟消息倒是灵通,不过瞧您这样子,不像是缺钱的吧?”

张佑从对方的语气当中感受到一丝警惕,笑道:“小可家中略有余资,确实不缺钱,就是觉得奇怪罢了,这附近的百姓,怎么也得有几千户吧?一家五吊,算下来就得上万两银子,一分利息不收,那明威伯图啥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明威伯他老人家是菩萨转世,专门下凡搭救受苦百姓的……”

“得了吧,我看他纯粹就是为了让咱们都种他说的那劳什子玉米番薯吧,不然的话,为啥借钱要签好文书,以这两种东西抵账?”

张佑和老汉的对话,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酸溜溜的插话道。

话音刚落,又有一位短装敞怀的汉子附和:“我觉得也是,那什么玉米番薯听都没听说过,肯定特别值钱,到时候,他低价给咱们抵账,然后高价卖给别人……”

中年汉子打断他道:“这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咱们都种这两种东西,万一结出来的东西刚够还账,咱们吃什么?”

“你俩别胡说,明威伯才不是那种人呢,衙门里不是都说了嘛,这玉米和番薯产量特别的高,还抗涝抗旱不挑地……”

“老孙头,衙门口说的话你也信?”中年汉子不屑的说道。

原来老汉姓孙,只听他道:“要是搁在以前,我当然不信,现在的康老爷可是个好官儿,不光是他,明威伯他老人家也是个好人,就算你们觉得银号借钱的事有猫腻,人家自掏腰包给咱们修水库总是为了咱们老百姓吧?”

这下两人不说话了,如今水坝已经开始雇佣民夫盘料,不但每天管饱,还给工钱,这在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说话间银号内也有了动静,掌柜的颜志平出现,那短装敞怀汉子嘘的一声,用手一指,将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引了过去。

兰琪凑在张佑旁边小声说道:“看来大家伙儿对你推广的那玉米和番薯不太感兴趣呀?”

张佑一边留意里边动静,一边压低声音苦笑:“那有什么办法?馅饼画的再好也无法充饥,只有让他们切实见到效果,不然,说的再好听他们也是不信的。”

“其实我也不怎么相信,玉米和番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么?”

“说半天没用,咱们还是让事实说话吧……嘘,听!”

张佑指了指里边,于是兰琪不再多言,专心听里边说话。

颜志平是张常氏带出来的账房,老成持重,被派来创建打理密云的银号,此刻他和那位八字胡寒暄已毕,已然进入了正题。

就听颜志平说道:“李先生今天仍旧要质贷么?这是第五个金佛了吧?”

八字胡原来姓李,傲然说道:“没错,正是第五个,不多借,仍借五千两白银。”

“不好意思,鄙号草创,现银不多,若是继续这么借贷下去,咱们怕就要关门歇业……”

“我不管,你既然开门做生意,就不能往外撵顾客……再说回来了,这才四个金佛就没钱了,两万多两银子就敢开银号?我这手里可还有二十多个金佛呢,你若没钱,我劝你趁早关门歇业,我也好去新开的聚顺源银号看看。”

“聚顺源?”张佑听着陌生,不禁向旁边老汉望去,见他也是一头雾水,显然也没听过这个名号。

“聚顺源是干什么的?也是银号么?怎么没听过,也在密云县城?”有人替张佑问出了疑惑。

无需竖耳倾听,八字胡李先生的声音好像突然安了扩音喇叭:“没听说过?不就在东城门那条街上嘛,莫非是新开的不成?”

张佑笑了,对于他这种饱经各种宣传策划洗礼的后世灵魂来说,这样的广告手段简直拙劣到了极点,后世随便一个小学生想出来的点子都比这强。

话虽如此,效果确实显而易见,人们纷纷打听起那家聚顺源来,问八字胡都经营什么业务,利息几何……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乱成一片。

“银号么,不就是兑换跟借贷嘛,还能有什么……利息?利息不高,一分的利……没限额,只要抵押的东西合适,想借多少都行……”

八字胡李先生傲岸不见,此刻已然化身一名热情的讲解员,随着他的讲解,气氛愈发激烈起来,不知是谁招呼一声,居然引得大半人跟着去看究竟。

这不能怪大家这么热情,太祖朱元璋在《太祖宝训》中要求“今后放债,利息不得过二分三分”。

大明律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

“一本一利”即利率100%,各时期诏令及地方各级官府处理债务案例,制定有关政策时基本上都是按照这一上限及取息总量的规定办事的。

关于“利上起利”(即复利),大明律法对此是禁止的,大明律里“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就是规定利息总量上限是本钱的100%,明太祖也要求,“如有年月过期,叠算不休”的,要治罪。

话虽如此,仍旧无法掩盖放贷者高利的事实,大明银号采取的是不记利息,月利三分的放贷利率,这是其发展迅速的重要原因。

现在那个什么聚顺源居然只收一分利,比大明银号还少三分之一,也就怪不得人们如此兴奋了。

中年汉子也跟着去看究竟,孙老汉和那位短装汉子却没走,这时围观的人已经少了多一半,颜掌柜的瞥眼发现了张佑,急忙拱手行礼,张佑见状,忙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颜掌柜的一向可好啊?小可这厢有礼了。”

“您忒客气了,”颜掌柜的见张佑不欲暴露身份,自然不会点破,谁知那位八字胡却插话道:“你不会就是明威伯吧?”说话的同时,视线扫了张佑瘸的那只脚一眼,没用敬语,显得颇有些不屑。

第三百八十三章 有多少金佛?

兰琪花容色变,颜志平也脸色一寒,感觉此人太过无礼。

张佑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一笑说道:“我算是被这只瘸脚累住了,走到哪儿都能被认出来……不错,鄙人正是张佑,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八字胡李先生愣住了,这真的是那个让主人恨的要死的明威伯么?怎么这么好说话?

门外瞧热闹的也听的有些傻眼,倒是那位孙老汉最先反应过来,半信半疑的问道:“小兄弟,你真的是明威伯?”

他也没用敬语,张佑却毫不反感,含笑望向他说道:“其实那些恨我的人都习惯称呼我为‘死瘸子’,可惜瘸是瘸,死却一直不随他们的心意。”

“少爷忒风趣……没错,这位就是鄙号的东家明威伯张爵爷。”

颜志平适时插话介绍,这下众人再无疑虑,以孙老头为首,黑压压拜了下去,八字胡李先生见状无奈,只能也跪倒行礼。

“又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用不着如此拘礼,大家快快请起!”

众人只觉张佑没有一点架子,亲切的很,诚心诚意的叩头,这才起身,孙老头说道:“小老儿眼拙,早该认出您老人家了,咱密云县随便挑,也没有您这般风采的人物嘛,刚才胡说八道,伯爵爷千万别跟小老儿一般见识。”

“孙大爷说的哪里话?就是瞎扯嘛,有啥见怪不见怪的,我还听到了你们对我真实的评价了呢,得好好谢谢您才成。”尊老爱幼是华夏民族传统的美德,张佑如此客气,倒并非完全为了作秀。

听在众人耳朵里感觉可就不同了,要知道这年头阶级等级森严,如张佑这般平易近人的,绝对是异类。

大伙儿愈加敬服,就连他那瘸脚也感觉不那么显眼了。

“不敢不敢,小老儿可当不起伯爵爷您这么说。”孙老头心下惶恐,连连摆手。

“当的起,因为你们才是天下最可敬的人,没有你们辛苦劳作,朝堂上那些官老爷们一个个的都得饿肚子……”张佑话说的风趣,引得众人破口而笑,敬畏之心大减,越发感觉他可亲。

“……说到这儿了,有些话我还真想跟大家唠一唠,不说别的,就说一件事——吃!民以食为天,这是古话,也是实话,我也是老百姓出来的,苦日子过的未必比大伙儿少,最知道粮食的重要性,不瞒大家说,哪怕现在我不缺吃穿了,也从来不浪费一粒粮食,为什么,因为我知道每一粒粮食来的都不容易。”

众人听的十分专注,场面十分安静,张佑歇口气继续说道:“这两年直隶大旱,大家过的什么日子我清楚的很,乞讨者有之,卖儿卖女者有之,更有甚者,还有易子而食的情况,这些我瞧在眼里,痛在心里。为什么如此凄惨?还不都是没粮食闹的吗?”

“伯爵爷说的是,咱们都是平头百姓,就靠着那几亩薄田过光景,年景好些,勉强混个温饱,年景不好,就只能忍饥挨饿……小老儿就想问问,那玉米和番薯真有衙门说的那么好吗?”

孙老汉问道,随着他的话,众人的视线也愈加炽热了起来。

张佑长篇大论,为的就是推广玉米和番薯,孙老汉这话自然正中下怀:“我不敢跟大家保证这两种作物的产量,也不对大家保证它们抗旱抗涝的优势……”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失望,他却话锋一转:“我只承诺一点,凡是与我大明银号签订文书,来春种植这两种作物的人家,待到秋收之时,收入不足种植稻麦者,不但为大家补足差价,还免去所借银钱。”

“真的吗?伯爵爷您不是开玩笑吧?”

“还有这种好事?”

“您就不怕吃亏么?这可是好几万两银子啊?”

……

大家又惊又喜,还有些怀疑,纷纷发问,场面显得十分混乱,弄得张佑都不知道回答谁好了。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听小老儿说一句。”孙老汉忽然高声说道,也许是感觉他和张佑略亲近一些,大伙儿纷纷闭嘴,重又安静了下来。

“伯爵爷爷,您是痛快人,小老儿也不跟您藏着掖着,刚才您就听到了,有福他们怀疑那所谓的玉米和番薯特别值钱,您给咱们一句痛快话,真是如此吗?”孙老汉说道,又补充一句:“有福就是刚才跟小老儿争辩的那位。”

“我叫王伟。”短装畅怀汉子憨声插话,张佑冲他一笑,让他颇觉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挠起了脑袋。

张佑视线从王伟身上移开,环视四周一圈,见大伙儿纷纷期待的望着自己,不禁笑道:“有句俗话叫物以稀为贵,大家伙一定都知道,实不相瞒,玉米和番薯原本的产地距离我大明何止万里?乃是漂洋过海而来,只在最南边的福建广州等地少有种植,咱们北方还是头一份儿,在没有大面积种植之前,值不值钱,大家自己想就是了。”

“好,小老儿相信伯爵爷,这就和银号签订文书。”

孙老汉当先说道。

王伟跟着说道:“我也签。”

紧接着,众人纷纷报名,人人面带兴奋之色,犹如被打了鸡血一般。

“大家静一静。”张佑伸出双手向下虚按,待四下里安静下来之后方才说道:“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愿意签订文书的,就排好队,孙大爷上了年纪,让他先来。”

众人自无不可,纷纷羡慕的望着孙老汉当先上前。

“伯爵爷,这尊金佛怎么办?”八字胡李先生终于忍不住了。

张佑好像这才想起他来似的,回身说道,对不住了。光顾着跟大家说话了,倒把您给忘了,您是要用这金佛抵押借钱是吧?老颜,金佛验过真伪了么?抵多少钱?”

“已经验过了,真金无疑,抵五千两纹银。”

“金佛重五百五十两,只抵五千两银子,就算将来不赎回,伯爵爷也有赚的。”八字胡李先生不阴不阳的说道。

张佑微微一笑,上前弯腰推了推金佛,果然十分沉重,遂起身笑道:“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就傻了,老颜,给他银子!”

说着望回八字胡:“刚才我听说这样的金佛你手里还有好几十个?只要你想抵就都带来,有多少我接着!!”

“你——”八字胡脸色大变,接着变作笑脸:“真的有多少接多少?”

第三百八十四章 琐事

张佑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只要你拿的来,有多少,接多少。”

“好!不愧是明威伯,好魄力!”八字胡冷笑说道,吩咐随行伴当:“你们留下取银子!”冲张佑抱拳:“咱们明天见!”

“好走不送!”

张佑含笑送客,颜志平扯他衣袖,他含笑冲崇拜的望着他的众人示意,指挥伙计招呼,又冲大家拱拱手,这才和颜志平进了后堂。

“少爷,您怎么能答应那个李海峰呢?明显就是冲着咱们银号来的嘛,万一他明天真带二十个金佛过来,咱们去哪儿给他弄十万两银子去啊。”

一进后院儿颜志平就开始抱怨,银号开张,一共就拨给他三万两银子,这下抵回来五个金佛,算上头天借出去的以及购房等等的花销,账上满共还剩不到三千两银子,若不是照顾张佑面子,刚才他就出言阻止了。

修水库朱翊钧从内库给张佑拨了三十万两纹银,然后郑淑嫔出了三千两,宁妃出了三千两,皇后出了五千两,两宫太后各出一万两,这些银子由天兵营分批押送过来,今天起码就能到十万两,所以张佑心里有底的很。

“放心吧颜掌柜的,咱们大老爷有的是银子,那个李……李海峰不是想出咱们的洋相么,有多少金佛咱们收多少,看看最后谁吃亏。”

兰琪笑道,颜志平心里有谱儿了,说道:“看来倒是我多虑了,只要有银子就不怕了,他不是财大气粗么,看看他能给咱们送多少银子。”

张佑问道:“你怎么给他算的利息?”

“头一天我还以为是大买卖,给他少算了五厘的利,早知道就照规矩来了。”

“两分五的利,已经不少了……查出对方来路了么?”张佑问道。

“他们住在城外的王庄内,应该和潞王殿下有关。”

“潞王?”张佑皱起了眉头,那小子早就对大明银号的生意眼馋,想要入股,却被自己拒绝了,莫非那家聚顺源是他开的不成?

“这事儿你别管了,银子的事情也不用发愁,明天若是那个李海峰还来抵金佛,有多少你就接多少,到时候去府上取银子就是。”

“是,少爷。”

张佑怕再被人围住,和兰琪从后门儿离开,先去水坝工地转了一圈儿,又去了一趟灰窑,等回到张府别院儿,已经过了午时。

钱倭瓜留在京城照顾耿孙氏,张佑的安全由李妍负责,两人刚进大门就见她寒着脸站在二门。

张佑心里有鬼,讪讪上前:“姑姑,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你说呢?”李妍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张佑摸了摸鼻子,尴尬的说道:“我错了行了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你还有认错的时候?”李妍脸色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说道:“不是我说你,你明知道邱德胜恨你入骨,武功又那么高,如今咱们在明他在暗,万一要是伤到你……”

“我错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带着你总行了吧?”

“哼,随你,你是大老爷,我这小女子可管不了你。”李妍仍旧余忿未消,赌气说道。

张佑心里暖暖的,兰琪嘴角噙笑,别有深意的说道:“姑姑可别这么说,别说子诚只是个伯爵,就算日后他成了侯爵成了公爵,您也永远是他的姑姑,敢不听话,咱们一块儿收拾他。”

“对对对,兰琪说的对,您永远是我姑姑,亲姑姑……”

李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叹了口气:“罢了,我也就是瞎操心,不说了,吃饭去吧!”说罢转身入内,并未等两人。

“真生气了?”张佑有些诧异,小声问兰琪。

兰琪若有所思的望着李妍的背影,默然片刻,微微摇头:“走吧,吃饭去,饿了。”

亚尔弗列德又带着银子回了澳门,这是张常氏提醒的张佑,她在京城开了家粮油铺,将玉米和番薯弄了些去当稀罕物卖,反响还不错,每天虽然卖不了多少,架不住卖的贵,利润还可以。

亚尔弗列德虽然一门心思的想着帮助玛丽复国,却也知道短时间之内大明朝的势力范围还无法影响到欧洲,所以只能帮着张佑做“搬运工”,好在这差事也不错,吃用不愁,油水丰厚,还能天南海北的见识大明的锦绣风光,他也就甘之如饴了。

玛丽也在大明找到了奋斗的目标,如今买下的灰窑早已重新投产,按照她的配方生产混凝土,她自己则在张府别院建了一间实验室,除了偶尔去灰窑看一看外,剩下的时间大都耗在了那里,用来完善她的配方。

当然,根据张佑的建议,实验室内并不仅仅是玛丽自己在孤军奋战,还有从各地请来的几名经验丰富的烧窑工人,不光灰窑工,还有一个烧瓷器的。

早饭时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等到午饭,张佑免不得要问一问玛丽的近况,听说研究并无进展,自然要好言抚慰几句,倒也不必多说。

“李先生,早上怎么没见到你?”

张佑并未急着让李贽接任明报总编,而是希望能够和他多交流交流,所以便将他也带来了密云。

哪怕面对曾经的大明首辅,李贽也并不显得拘谨,苦笑道:“还说呢,活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骑那么长时间的马,大腿根都磨破了,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时早没你的影子了。”

“抹药了吧?那些护卫们都有我配的伤药。”

“抹了抹了,你别说,不愧是神医配置出来的,真是药到病除……”

“这话我爱听……都认识了吧?这是家父,这是我妹妹若萱……”

张若萱笑着打断张佑:“行了哥哥,咱们早就认识了,不用你再重来一遍了。李先生学识渊博,上午陪父亲聊了半晌,简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没有先生不知道的。”

张居正笑道:“是啊,尤其是经济上边,宏甫的有些见解听来耳目一新,抽空你给陛下推荐一下,重新起复,当个户部侍郎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贽被父女俩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谦虚两句,张佑已经望了过来:“先生还愿意重回官场么?愿意就是一句话的事,不愿意也成,我还给你留着个更加适合你的位置呢。”

第三百八十五章 见报之歹毒心思

“什么位置?”李贽问道。

张佑不答反问:“你先说,还想不想当官吧?”

这话要是以前问李贽,他肯定毫不犹豫的摇头,现在张佑问他,他却下意识的迟疑了有张佑的支持,应该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吧?

张居正是一个务实的人,从和李贽的谈话当中确实感觉他有些才学,不过,他的某些观点却也太过激进,从良心上来讲,其实并不希望他和张佑走的太近人在官场,尔虞我诈,思危思退思变,此三条永远是趋利避害的不二法宝。

不过他也知道,张佑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若是强硬要求,反倒惹他反感,索性冷眼旁观任其发展。

他也挺想知道,张佑要怎么怎么用李贽。

“算了吧,我这人脾气太犟,眼里还容不得沙子,根本就不适合做官。”沉思良倾,李贽终于说道。

一个人最难做到的就是认清自己,此人名垂史册,绝非幸至。

张居正暗暗点头,张佑也颇为佩服,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拒绝做官掌权的,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一下,他感觉自己肯定就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先生,你愿意出任《明报》的总编吗?”

李贽明显一愣,惊讶的问道:“你真愿意让我当总编?”

“你不愿意?”张佑含笑反问。

李贽连连点头:“我当然愿意,不过,明报如今的影响力可不小,你就不怕我给你惹麻烦?”

“先生小瞧我了,知道那金庸是谁么?”

“莫非……?”李贽眉头一挑,突然笑了,说道:“好好好,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还就稀罕这样的,从今往后,我这把老骨头就交给你了。”

众人愕然,他却并不住嘴:“我要当主编,首先就得把你那天在国子监说的那些关于女性伟大的话发表出去,知道吗,那天听你那么一说,真是振聋发聩,如饮琼浆……”

“李先生您好像晚了一步,少爷那天在国子监的风采已然见报了……”毕宏全手拿一份报纸进了餐厅,昨晚他在府里睡的,所以认识李贽。

他先给众人见礼,这才道:“正好送报纸的过来,我就顺便拿进来了,打开一看,头版头条就是关于少爷的事……大家看看。”

《明报》现在早晚各发一版,由于张居正在密云休养,所以每天都有专人将前一天的报纸送过来。开始的时候只往府里送,后来张佑让他们多带一些给县衙门。由于报纸上登载的消息及时,内容丰富,很快本地那些上层人士就认识到了它的好处,纷纷订购,每天都有一百多份的销量。

毕宏全顺手将一份明报递给最近的张佑,又将另外一叠放在餐桌上,从中又找出一份晚报递给张居正,然后见别人也望着他,只能摊摊手:“好像就两份。”

张佑一目十行,已经迅速浏览了一遍,顺手递给了李贽,笑道:“好一个《大明明威伯解救失踪小儿记》,肯定是在场监生写的,写的真详细,连我说的话都原封不动的搬下来了。”

张若萱凑在张居正旁边一起浏览,闻言说道:“哥哥这下更出名了,抛开最后那段击毙凶手的环节,光那番为女人正名的话就足以让你明扬天下了,这下好,不知多少女子要为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酸溜溜的,众人听的有趣,纷纷微笑,兰琪更是插话道:“恐怕当初你哥就料想到今日局面,故意说的那些话……又或者,这文章根本就是他自己找人写的。”

话题一开,众人纷纷拿张佑取笑,说话间大家已经全部看完了那篇文章,有的放矢,气氛愈加热烈。

李贽十分喜欢这种氛围,没有等级,没有上下尊卑,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就连张居正都不例外。

他能猜到这肯定是张佑的功劳,因为他能感觉到张居正其实不太习惯,这也很好理解,毕竟柄国近十载,位高权重,怎么也得有点架子。

他想得有些出神,瞥眼之间忽然发现张居正居然仍旧在拿着那张报纸看,瞧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倒好像报纸上有什么重要的秘密。

难道有什么事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吗?

恰好大伙儿都已经看完了文章,于是他将那份报纸重又拿了起来,仔细浏览,这一次他抱着目的,很快就被一句话吸引了注意,惊呼出声:“糟糕,写文章这人心思够歹毒的啊!”

“怎么回事?”说笑声忽停,众人惊疑不定的同时望向李贽。

张居正终于将手中的报纸放在了餐桌上,沉声说道:“宏甫也发现不妥了吧,何止是歹毒,他这是想要子诚的命啊。”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张若萱花容色变,匆忙问道:“父亲您怎么会这么说呢?文章刚才女儿也看了,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妥啊?”

“是啊老爷,咱们都看了,文章通篇不就是夸奖子诚吗?”毕宏全问道,说话间,抢过报纸仔细端详,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危机藏在哪里。

张居正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张佑:“子诚,你觉得呢?”

“我……”张佑刚才还真没留神,此刻见张居正神色一片凝重,李贽的脸色也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一般,不像是在开自己的玩笑,急忙凑到张若萱旁边,仔细打量她从李贽手里拿过去的报纸。

第一遍他没看出什么,于是又重新逐字逐句的浏览,看到他自己说的那段话时,突然恍然大悟,耳朵嗡的一声,面色瞬变:“父亲,李先生,你们指的应该是这一句话吧‘因为杨慎大人所站的角度是大义,所以他可以仗节死义,毫不皱眉’”?

张居正和李贽同时点头,李贽道:“没错,就是这一句。”

“这句怎么了?杨慎杨大人可是好多人的榜样,我就特别佩服他。”毕宏全仍旧想不透。

张若萱和李妍兰琪她们却明白了过来,兰琪幽幽说道:“子诚说他站在大义之上,这才可以仗义死节,毫不皱眉……把世宗爷放在何地?莫非是世宗爷错了不成?”

皇帝怎么可以错呢?

毕宏全冷汗刷的冒了出来。

张佑却突然笑出了声,众人傻眼了,李妍担心的抢先问道:“你笑什么呢?”不会是急疯了吧?

第三百八十六章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笑什么啊,不说行不行?”张佑笑眯眯的问道。

“不行!”众女异口同声,张居正和李贽虽然没有说话,不过瞧表情,也十分好奇。

“好吧,我说,我说总行了吧?你们肯定以为我神经不正常了吧,错了,我正常的很,只不过是非常感谢这篇文章的作者吧,正所谓想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诚如是也。”

“什么意思?”兰琪不解的问道,其他人也有些不明白,只有张居正,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显然已经猜到了张佑的意思。

“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想先问问大家,如今,我最大的短板是什么?”

“短板?”

众人沉思起来,张佑年轻有为,深得陛下与太后娘娘的宠幸,义父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未来的岳父是天兵营的指挥使,亲生父亲更是生封太傅的堂堂首辅,就连他自己,如今都已经成为了伯爵,位居极品,还有什么是他的短板呢?

大家皱眉沉思,李贽眼睛忽然一亮:“我知道了,你最大的短板就是太年轻,成就却高的无人企及,惹来了太多人的嫉恨。”

“对,别人都恨官儿小,只有我,巴不得去了头上伯爵的封号,安安心心的当我的五品格物所总管,可惜这话我还不好跟陛下明说,如今有了这篇文章,岂不就是雪中送炭嘛。”

众人恍然大悟,张居正目露赞许之色,说道:“你小小年纪就能想的这么深远,为父远不如你。当年我刚当翰林院掌院时,徐先生曾经和我长谈过一次,他告诉我,不要少许得志便目中无人,要学那成熟的稻穗,放低姿态……你有今天的成就,为父当然替你欢喜,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如今看来,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了。”

徐先生指的自然是张居正的坐师,他前任的大明首辅徐阶。

张佑微微一笑:“不是我想的深远,是我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我和陛下的关系不变,只要太后娘娘一直宠信我,官大官小根本就无关紧要。”

本来毕宏全和玛丽还有点不理解,此刻终于回过味儿来,文章作者的心思再歹毒,冲张佑和皇帝的关系,顶多也就是个去职,不可能要他的命。

“可万一要是陛下因为你替杨慎大人说话恶了少爷你呢?”毕宏全又升起新的疑惑。

张佑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了解陛下,再说了,两个当事人都已作古,陛下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大动干戈,就算真的惩罚与我,也是堵大家伙儿的嘴。”

话虽如此,吃过午饭之后,张佑仍旧赶到书房,言辞恳切的给朱翊钧写了一封信,不但直承此事,还十分诚恳地向其道歉,请对方一定要重罚自己云云。

写好封进密匣,着人火速送往京师。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坐回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垂柳发呆,连李妍进门都没听到。

“想什么呢子诚?”李妍先清咳了一声,这才问道,同时拉了把椅子,挨着张佑不远坐下。

熟悉的香味让张佑一阵恍惚,说道:“知道吗姑姑?你这一挨着我坐,立马让我回忆起当初攻打黑风口时那个夜晚了。”

李妍俏脸微红,说道:“有什么好想的,我早就忘了……说正经的吧,你确认陛下不会真生你的气吗?”

好好的意境一下就给破坏了,张佑苦笑:“那谁知道呢?君心难测……不过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他还有相好在咱们府上住着呢,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你说娇娇啊?”李妍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说起她来了,我还正想问问你呢,陛下不会是把他给忘了吧?”

“那倒没有,前几天还跟我提起过她,就只是刚刚册封九嫔,若是又接她进宫,免不得物议难听,加上他也有点怕李太后说他吧。”

“那怎么办?”李妍苦笑问道。

张佑还以苦笑:“还能怎么办?养着呗,反正也不在乎多一张嘴吃饭。”

“嗯,”李妍点点头:“不说她了,上午你跟兰琪出去那么久,都去哪儿了?”

“瞎转悠,”张佑随口道,见李妍有些不满,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安全,只能将经历之事简短说了一遍,最后道:“我琢磨着待会儿去那聚顺源看看,如果他们真是针对咱们的,我怀疑,别的地方应该也有他们的银号了。”

“前天去你岳父家,没听你岳母说起过啊。”

银号的生意张佑只是个掌总的,李妍跟他一样,大事小情,基本上都由张常氏暗中打理。

“但愿我猜错了,说实话,我虽然不怕潞王,却并不想和他起冲突。”

“我知道,这事交给我,我去查。”

“行……对了,反正你平日也没什么事儿,不若就替我管着老唐他们吧,曹爱金如今当上了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没空教他们了。”

张佑说道,唐二壮他们虽然颇有战斗力,可现在想要他性命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的能力越高,战斗力越强,他自己的安全才越有保障这绝不是仅仅因为自私,他的性命实在是太过重要,他可不希望稀里糊涂的就丢了命。

李妍略一迟疑,微微点头:“好吧,只要没别的事,给你当亲兵队长也无妨……不过,总不能白当吧?”

“你想要什么?”李妍此刻的表情颇有些俏皮,张佑怦然心动,忍不住道:“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李妍眉毛一挑:“这可是你说的……我希望,若是机会合适的时候,你能想办法将霞儿从宫里平安带出来。”

“为什么?”张佑不解的问,费劲八五的送进去了,如今又想弄出来,那可是皇宫大内,你以为住旅馆啊?

“因为……算了,告诉你你也不理解,你就记得有这件事就行。”

李妍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起身向外走去:“我去躺会儿,若你再敢偷着出门,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张佑急忙追了出去:“别走啊……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你是对发展教务心灰意懒了对吧?”

李妍背影略停,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跨院儿。

第三百八十七章 褫夺爵位

一乘二人抬小轿颤颤悠悠的停在了明时坊顾宪成的家门口,轿杠下压,魏允桢哈腰下轿,倒背手等着轿夫上前叫门。

少顷门开,小厮探头张望,识得魏允桢尊范,急忙入内通禀,很快顾宪成就亲自迎了出来。

“卑职参见魏大人。”

“免礼免礼,猜着你也没去衙门,正好顺路,特意来看看你。”

两人都没穿官袍,互相拱手为礼,把臂进了大门。

顾宪成家不大,就是一个二进的院落,客厅设在第一进的正房内,礼让着入内,请魏允桢坐了主位,顾宪成又吩咐人沏茶倒水之后,这才陪坐在下首。

“文章发表之后,反响不错嘛,老弟这次功劳不小,先生今早特意夸奖你来着。”

寒暄几句以后,魏允桢主动进入了正题。

“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首辅大人夸奖。”顾宪成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有些后悔,不该背叛张佑,可偏偏又无法拒绝吏部文选司郎中这个职位的诱惑。

如果能重来,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不停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惜却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是一点小意思,文选司郎中的事,等严部堂捋顺了部务之后,马上就给你办理。”魏允桢从怀内掏出一张银票,顺着茶几推到顾宪成的手边。

顾宪成扫了一眼,顿时被巨大的数额吓了一跳,整整五千两的大名银号龙纹银票,见票即兑,童叟无欺。

太多了,回老家能买一千亩水田了。他夫人看中了凤翔阁的一枚金钗,要价于五十两,唠叨了他好多天了他都没答应,若是有了这五千两银票,还用看夫人那张冷脸?——张佑待他是不错,每月五十两银子的高薪,可比较起首辅大人来说,可就逊色多了。

“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可当不得……”顾宪成忍着肉疼将银票推了回去,却被魏允桢一把按住:“先生赏罚分明,这是你应得的奖赏,你若不收,回去我可不好交差。”

“这……”

魏允桢神色缓和下来,笑着劝道:“收起来吧,一个明威伯就换五千两银子,其实还便宜了呢。”

“明威伯应该不会受多大影响吧?”顾宪成忍不住问道,银票被推回来,并未再坚持,却也并没马上收起,任其躺在茶几上边。

“公然替逆臣平反,你说呢?换你是皇帝,你会如何?”

“我……”

“死罪或许可免,活罪肯定难逃,起码也得免去爵位了。”

顾宪成无言以对,唯有讪讪一笑。

魏允桢起身告辞,临出门时重重拍了拍顾宪成的肩膀:“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好干,先生不会亏待你的。”

顾宪成急忙躬身:“多承大人美言,日后但有差遣,尽管吩咐卑职便是。”

“少不得要用到你的……给你提个醒,最好尽快向张佑承认疏漏,那人心软,必定不会见怪于你,先生的意思,报社总编的位置,能不丢,最好别丢,你明白么?”

这是让我当间谍呗,顾宪成拱手躬身:“卑职明白,定不负首辅大人厚望。”

魏允桢满意而笑,上轿离去。

顾宪成躬着的腰身终于直了起来,心中五味杂陈,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一下算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转身,步履沉重的进了大门,忽然想起那张五千两的银票,他突然想通了:反正不是恶人也是恶人了,大丈夫生当于世,若是连自己的老婆都瞧不起,活着也没意思,这次确实对不住张佑,大不了日后再想办法弥补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他快步进客厅取了银票,备轿出门,直奔凤翔阁而去。

三日后,佥都御史魏允桢,江西道御史李植,山东道御史江东之,云南道御史羊可立等七名科道官员上书弹劾明威伯张佑“恃宠而骄,诋毁世宗皇帝,公然为罪臣杨慎正名”,同祈皇帝彻查此事,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帝震怒,命东厂提督田义速提张佑回京,审问清楚之后,念其认罪态度良好,帝略消怒,命褫(音尺,剥夺之意)爵位,罚俸一年,仍领格物所总管职位,以观后效。”

朝野震动,内外哗然,同情者有之,额首称庆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便如巨石落水一般,惹来无边涟漪。

绝大多数都持一种观点,如彗星般崛起的张佑太过骄狂,此次受罚,怕就是失势的开头,日后圣眷凋敝,帝后相恶,若非念其还有些格物的本事,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总之一句话,昔日炙手可热的明威伯完了,想要重复昔日荣光,怕是难了。

当然,这是普通人的看法,此事过后,张四维主动制止了想要乘胜追击的那些手下,众人不服,他一句:别忘了他义父是谁,就将大家说的哑口无言,再不敢聒噪。

这天晚上,顾宪成主动找到张四维府上,本以为要等很久,不想通禀之后,居然很快就被人领进了后宅。

书房人不多,除了张四维以外,还有新任吏部尚书严清以及佥都御史魏允桢两人,顾宪成都认识,一一见礼,不必细述。

“坐吧叔时,没外人,不用拘礼。”张四维含笑说道,态度十分和蔼,顾宪成受宠若惊,一边斜签着坐了下首,一边惶恐说道:“元辅大人直呼卑职姓名便可……”

古人称字不称名,以示尊重之意,一般都是同辈之间如此称呼,长辈称呼晚辈往往直呼其名,晚辈称呼晚辈则称呼其号,正统儒家弟子十分重视这些礼节,也就是张佑那种藐视礼法之人才胡乱称呼吧。

当然,长辈(上级)也不是不能称呼晚辈(下级)的字号,这个时候,往往是示之以亲切的意思,顾宪成不是不懂,不过是谦虚一下而已。

所以张四维没接他的话茬儿,而是打断他道:“平日里你可是很少登老夫这门边儿,今日这是……?”

魏允桢笑着插口:“不用问,肯定是来拜谢先生的对吧?”

顾宪成初次登门,自然不可能空手,闻言道:“老家来人送来几筐太湖大闸蟹,特送两筐请元辅大人尝鲜……另外,还有一事想要回禀太傅大人知道,张佑另派江南名士李贽出任《明报》总编,卑职如今只是副总编了。”

魏允桢惊道:“哦?为什么?你难道没按我说的主动向他……”

“说了,卑职特意跑了一趟密云,告诉他那篇文章的事,提醒他注意……此事太过突然,卑职惶恐不安,这才特意来向元辅大人求教。”

第三百八十八章 孺子可教也

张四维的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他之所以愿意拉拢顾宪成,看中的就是他《明报》总编的身份——看来顾宪成也知道自己的价值,早不登门晚不登门,刚被免去总编职务就上门来了。惶恐不安自然是有的,更多的意思,恐怕还是试探老夫吧?

但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最关键的还是搞清楚张佑此举到底是随心之举还是别有深意。

“张佑是怎么跟你说的?”张思维沉声问道。

“回首辅大人,这是今天下午的事,他不光派人把卑职叫去报社,申婉儿,张佳琳,张若萱他们三个也在,倒是没感觉他有什么不高兴,只是将李贽介绍给我们,然后说卑职工作太忙,想委屈卑职,将总编的职位交给李贽,报社都是人家的,卑职自然无话可说……”

“李贽这人我还是有所耳闻的,”严清说道:“此人中举之后,别出心裁,向外兜售什么《中举宝典》,别说,这家伙还真是有些鬼机灵,凡是购买他之宝典并且熟记者,十个里面起码有七个能够中举……”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不知他怎么就能猜到考题,据说最开始的时候宝典有五百篇范文,针对各种有可能出现的考题,然后依届减少,到他岀仕为官时,已经百五十篇足以了。”

张四维说道,顿了一下又道:“前几天听曹利民说他来了京师,又重操旧业,虽没售卖宝典,却开堂授课,见他犯愁,我还当笑话听,不想这人摇身一变,居然投靠了张佑,当上了《明报》的总编。”

“先生有所不知,当初陛下赐名的那位耿明远勇闯魔窟,用血书向外传递消息,就是这个李贽送到张佑手上的。”顾宪成解释道。

魏允桢也点头符合:“没错,开始我还纳闷他的身份,后来才打听出来。”当初持敬门那位红袍官员自然就是他,也算他记性好,将张佑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了下来。

严清捋了捋胡子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张佑论功行赏了,叔时你虽然‘主动’提醒张佑注意应变,在他心目中,那篇文章毕竟是你授权登载的,自然要稍示惩戒,倒并不一定是不再信任你。”

顾宪成苦笑道:“卑职倒是希望事情真如部堂大人所言,不过,那几个女人这几天可没给卑职好脸色,若不是张佑压着,她们几个非把卑职撵出报社不可。”

“这就更说明张佑仍旧信任你了……至于那几个女子,一个是他未婚妻,一个是他妹妹,还有一个是红颜知己,那篇文章害的他这么惨,自然要恨你了,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示之以弱,张佑瞧着愧疚,自然更加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了。”

张四维已经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分析一番,免不得出谋划策两句——别看张佑没了爵位,他却仍旧将其当做最大的敌人,哪怕顾宪成不再是总编,光只是一个内应,也值一个文选司郎中了。

“元辅大人,卑职突然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顾宪成一直在沉思,此刻突然说道。

“有想法就说,谁又没堵着你的嘴。”张四维不客气的说道。

其实绝大多数时候,不客气才是真正的亲密无间,所以官场之上,往往被上级骂的越狠的那个,升的也越快。

顾宪成有些受宠若惊,说道:“卑职在想,民间其实并无创办报纸的先例,以前张佑正得宠,有万岁爷护着他,咱们自然拿他没办法,现在万岁爷正在气头上,要是咱们提议将《明报》收归朝廷,不知万岁爷会不会同意?”

众人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张佑和朱翊钧之间,其实根本就不是宠臣与君父的关系,而是类似于平等的兄弟友情,因为那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法想象,所以听顾宪成这么一说,几人同时眼睛一亮。

魏允桢首先符合:“好主意,先生别小看《明报》,学生算过,早晚各一版,每天都能卖出上万份,钱虽挣不了多少,影响力却太大了,尤其是在民间,再发展个一年半载,肯定能够完全左右舆论的导向。”

“说的没错,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严清也道。

于是众人的视线全部落在张四维脸上,张四维沉吟半晌,缓缓说道:“试一试倒是也无妨,反正现成的总编,也不怕没人管理,就只一样,万一此举惹得陛下不满,弄巧成拙可就不妙了。”

严清性格比较直,脑子里没什么弯弯绕,闻言说道:“有什么不满的?这一次若非顾忌李文进的面子,恐怕就不是免去爵位那么简单了……”

“你错了公望,你还是不了解咱们这位陛下,或许这次事件他确实真的生了张佑的气,我却敢保证,咱们上折子参劾张佑的举动肯定也让他十分不痛快……”

“为何?”严清不解的问道,魏允桢和顾宪成也支楞起了耳朵。

“很简单,就比如你的孩子,无论再不听话,你打他骂他都无妨,可若是别人出面,哪怕指责两句,你都会不痛快。同理,本来你都已经打过了,若是还有人横加指责,你会如何?”

“这……我明白了,子维兄的意思是,万一咱们逼的过紧,陛下就有可能将怒火转到咱们头上了,对吧?”严清恍然大悟道。

“正是如此!”

顾宪成犹如醍醐灌顶,暗暗佩服,心说难怪人家能够当上首辅,就这颗玲珑剔透心就没法比,自己平日目无余子,如今一比之下才显得出差距,想要入阁拜相,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

“卑职愚昧,出了个馊主意……”

“也不能这么说,刚才我就说了,试一试还是无妨的,只要咱们不出头就行。”张四维打断顾宪成,微微一笑,十足一头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严清和魏允桢尚在皱眉沉思之际,顾宪成已经想到了一个人,登时眼前一亮:“元辅大人的意思,莫不是指的通政司通政使闵廷甲闽大人?”

张四维哈哈一笑:“孺子可教也!”

第三百八十九章 寡人有疾,补肾良方

金秋送爽,桂花飘香,进入八月,距离张佑和张佳琳的婚期越来越近了。

张佑府邸大门之上的“明威伯府”牌匾早已摘下,换成了“张府”二字,府中下人开始的时候还人心惶惶,后来见夫人少爷们都没事人似的不把去爵之事当回事,渐渐便也安定了下来--想来也是,若是万岁爷真的恶了自家少爷,夫人的一品诰命应该也被褫夺了才对。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对于底下人的心思张佑并不在意,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事虽不是他主动,却也变相的给了他一个“去伪存真”的机会,还好大家全都经受住了考验,这倒让他十分欣慰,毕竟在如今这个世道,他这样宽厚大方的家主还是比较少见的,最底层的下人都有三两月例,若是这样丰厚的待遇下,仍旧有人在他困难时背叛,便他再不在乎,心里肯定也会失望。

除了府门牌匾与身上官袍换了以外,生活照旧。

穿惯了大红的蟒袍,乍换上青色的五品白鹇官袍之后,张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其实不光他自己,就连外人也很诧异,比如曹爱金,远远见一名青袍官员从老虎洞出来,开始还暗暗奇怪,待看清他奇特的走路姿势,这才恍然大悟,匆忙迎下了丹墀。

“伯爵……师叔这是何必?万岁爷旨意中没有收回您的蟒袍吧?”

张佑一把扶住了要跪下给自己见礼的曹爱金:“有罪之人还是低调点好,你也别给我大礼参拜了……”

“不行,不是伯爵你也当得。”曹爱金言简意赅,仍旧执拗的跪倒在地,他武功比张佑要高,张佑还真扶不住他。

去爵之后,这还是张佑头一次入宫,知道曹爱金是想籍此动作表达什么,索性也不再勉强,任他叩头,这才将其搀扶起来,边上丹墀边道:“这几天可有你师傅的消息吗?老家伙坐拥金粉之地,乐不思蜀,怕是早把我忘了。”

“没消息。”曹爱金微微一笑,不做置评,十分简练。

“跟你聊天真没劲,忒是惜字如金了……陛下呢?”

“今日经筵,刚从文华殿回来。”曹爱金笑着回答,假如不看他身上的蟒袍,谁又能猜到这个颇有些腼腆的青年会是天子近臣,堂堂的正四品太监呢?

说话间已然进了乾清宫,张佑示意曹爱金不必再跟随,独自向东暖阁走去,及至门口,先轻咳一声,这才提高声气冲内说道:“微臣张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进来吧!”

朱翊钧的声音传来,张佑入内观瞧,但见对方端坐炕上,手拿毛笔正在写着什么,忙凑上前观瞧,发现白色的宣纸之上已然写好三个大字--责难陈,最后一个善字也写了一半,不禁暗笑:申时行得过此四字,陈经邦也得过,明史记载于慎行也得过,不知朱翊钧这是又给谁写呢?四个大字就能收买人心,这买卖倒是不错。

责难陈善,责者,问责也;难者,难事难题者也;陈者陈述;善者良策也,结合在一起,自然就是对人的极大褒奖。

“陛下笔力雄奇,金钩铁划,微臣佩服……不知这是给谁写的?要不哪天有空也送我几个字吧,我回去装裱起来,万一后世不争气败了家,也给他们留口饭吃……”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合着朕之墨宝你准备留给后世子孙典当呗?冲这朕也不给你写!”说着话朱翊钧已经写完最后一笔,招呼旁边伺候的宦官:“去,给王修撰送去。”

宦官领命而去,张佑问道:“王修撰是谁啊,居然得陛下如此褒奖?”

“王家屏,经筵日讲官,隆庆二年进士,才思敏捷,智力过人,难得刚直不阿,有阁辅之才,朕挺稀罕此人……不说他了,不是让你在家闭门思过么,怎么进宫来了?”

本来当初众御史言官联名弹劾张佑出入宫禁过于频繁,逼的朱翊钧撤去了他七品御医的职位,结果正撞上辽东大捷,天兵营立下了旷世奇功,他不但没罪,反而因为创建天兵营之功被授予了伯爵,于是出入宫禁愈加频繁,虽然仍旧不合礼法,倒也再没人揪着此事不放。

这次他又因言获罪,主动要求朱翊钧免去自己的爵位,朱翊钧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想和那些言官们扯皮,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甚至嘱咐他最近最好哪儿也别去,省得那些言官们找茬儿。

“想您了,进来看看……”

“说正事,少扯!”朱翊钧不客气的打断张佑,说着伸了个懒腰,偏身下炕:“最近精神不太好,夜里精神,一到白天就犯困。”

“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三月。”张佑笑着打趣一句,不理朱翊钧拿白眼翻自己,说道:“其实刚才我就想说您了,瞧您面色发青,应该是****亏损之兆,巫山云雨虽美,陛下还是得节制点好,我给你个药方,用赤小豆,薏仁米,黑豆各一钱,红枣若干熬汤,早晚各服一碗,另外,让曹爱金每天给你按摩足三里,三阴交,肾腧,涌泉各穴,平日闲着没事,您也可以像我这样……”

说着话,张佑双手后背,以手背轻拍腰眼:“不用太大力气,能刺激肾脏和命门,持之以恒,有壮阳补肾之奇效。”

朱翊钧学着张佑的样子拍打了几下,满意的说道:“别说,酸溜溜的,还挺舒服……”说着面露难色,冲周遭示意,待旁边伺候的都人全都退下,这才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

“那个,子诚,你这补肾的法子朕倒有所耳闻,就是不知疗效如何……能治那啥……嗯,就是时间有点那啥,能……?”

张佑暗笑,心说怪不得要斥退众人,原来有难言之隐。

“陛下的意思是,不持久?”

朱翊钧急忙摇头:“倒也不至于,就是每次都气喘吁吁,得歇好几次,不免惹人抱怨,你不是神医么,应该有解决的法子吧?”

张佑看了看朱翊钧肉乎乎的圆脸,说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吃的下苦头?”

注:这一章绝对算是一篇干货,所涉及的补肾壮阳方法乃是请教一位学中医朋友所得,大家有需要的可以放心使用,尤其红豆薏米汤,加黑豆补肾,加百合去火,加红枣补血,加黄豆补脾,同时都有祛湿功效,请诸位对症选择。

第三百九十章 聚顺源后台

张佑见朱翊钧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腹中暗笑不止,表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一边将官袍下摆扎好,一边爬在地上,双脚脚尖着地,与肩同宽,双手握拳,手上臂与前臂成直角,摆出一个非常标准的平板撑姿势,用前臂和脚尖将身体撑起来:

“看到了吧陛下,就是这样,尽力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再也撑不住为止,然后休息一会儿,重复这个姿势,每天无需次数太多,三到五次足以。”

朱翊钧“治病”心切,当即学着张佑的样子撑在地上,张佑则起身纠正他的动作。

朱翊钧身体微胖,身为天子,平日养尊处优,十足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身体本来很虚,自学会太极拳之后,每日练习,身体比以前强了不少,不过饶是如此,他也顶多撑了不到十息(一个呼吸的时间为一息,三四秒吧),便额头冒汗,身子也软了下去。

“再坚持五息再休息!”

张佑伸手在朱翊钧的肚子上托了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腰,感觉崩的很紧,说道:“这个动作主要是锻炼腹肌与腰肌,同时配合提肛憋尿的动作,坚持不了多久,陛下您就可以告别烦恼了。”

话音刚落,朱翊钧再也坚持不住,重重的趴了下去,顺势打了个滚儿,仰面朝天,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良久才平复下来,苦笑着抱怨道:“肚子都疼了,顶用吗?”

“只要您坚持下去,一个月不见效让我咋着我咋着。”张佑拍胸脯保证,然后重申一次:“前提是,必须得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坚持,不能偷懒。”

朱翊钧咬了咬牙:“好,朕豁出去了,就坚持它一个月试试,要是没效果我也不罚你别的,就罚你保持这个动作三天三宿。”

张佑吓的吐了吐舌头:“用不着这么狠吧?”

朱翊钧歇过劲儿来,起身坐到炕沿儿上,又和张佑逗了几句贫嘴,这才扯回正题:“光顾着跟你瞎扯,还没说你入宫何事呢?”

“其实也没别的大事,主要是上次您命微臣做的六轮手枪终于做好了,一共十把,威力都不大……”

“枪呢?”朱翊钧打断他道。

张佑苦笑道:“被扣在东华门了。”

朱翊钧略怔一下骂道:“好一帮势力之徒,平日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这是觉得你失势了……”

“算了陛下,毕竟是凶器,他们也是职责所在嘛,您就别生气了,反正挺重的,有他们帮忙拿还省了微臣的事儿了呢。”

“你倒心大!”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爵位被褫(音尺,剥夺之意),你猜怎么着,平日里最看不惯微臣的申阁老居然亲自过府看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已经开始转变对微臣佞幸之臣的评价了。”

“那也是委屈你了,杨用修至孝,为坚持其父所定大礼,终身不与皇祖妥协,然皇祖其实也不过是为父母争一名尔,此二人皆天下至孝,孰是孰非,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顿了一下,朱翊钧又道:“朕记得幼年时,父皇提到杨用修时,颇多感慨,曾提到想为其平反,可惜未及实行,父皇便大行殡天,实乃憾事。”(注:)

“杨升庵公若是泉下有知,听到这些,恐怕要感激涕零了,可惜他生的太早,若是晚生个几十年就好了。”

“是啊,此人大才,听说去了云南之后尚不忘著书讲学,宣扬圣教,教化南疆”,还说南疆人民最佩服者三人,一是菩萨,二是孔明,第三就是他杨用修……以遭贬之身,尚有如此成就,若是任其发挥,怕是才具不在乃父之下啊!”

“家父其实也挺佩服此人,另外,微臣给咱们的报社新找了位总编,更是对杨升庵公佩服的五体投地,若是让他听到陛下适才那番话,定要夸您尧舜之君了。”

“是那个自称儒门败类的李贽吧?朕听说此人猜考题有一套,抽空倒要见识见识。”

“原来陛下也听说过老李的大名啊?”张佑摸了摸鼻子:“这人学问还是有的,就是思想别具一格,正好和那帮清流们打对台戏。”

“嗯,你觉得可用就用吧,朕没别的要求,让百姓对皇家少些误解便好。”

“微臣醒得,正准备让他们撰文夸奖陛下和各位娘娘支持微臣修建水库之事呢。”

朱翊钧不置可否,心里却挺煨贴,话锋一转:“对了,聚顺源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真的和潞王有关么?”

“查清楚了,那个李海峰原是李成梁本家,如今微臣密云占的那个宅子主人王百万,原是李如梅的亲娘舅家,却被微臣亲手所杀,看来这是想报复微臣呢。”

“你不是说他住在潞王密云的王庄么?”朱翊钧不解的问。

“怨臣没说清,那李海峰和王庄的总管孙德义是拜把子兄弟。”

“孙德义?和孙德秀是什么关系?”

张佑竖起大拇指说道:“正是孙德秀的亲弟弟。”

“哼!”朱翊钧鼻孔发出声音,接着道:“此事朕不便插手,你先自己处理着,实在不成再来找朕……孙德秀这厮别看没脑子,UU看书 .net 却十分贪心,所以潞王或许没有参与此事,孙德秀却肯定知情。”

张佑知道朱翊钧这是为朱翊镠开脱,本来潞王就对大明银号眼馋,朱翊钧还曾亲自为其说项,想让其入股,不过被他拒绝罢了。

史载万历对潞王宠爱有加,由此可知并非妄言。

“微臣知道了,会注意分寸的。”

朱翊钧点点头:“嗯,你办事朕素来放心……他们开银号并不违法,所以,只要手段不是太过分……”

“微臣晓得的。”

朱翊钧突然沉默了,良久才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张佑的肩膀:“潞王被朕和母后惯坏了,有些事朕其实也看不惯,不过有母后在他后边撑腰,朕拿他也没办法,你懂朕的意思么?”

张佑一怔,点了点头,暗想,看来自己想错了,这兄弟俩之间的感情并不是表面那么好。又想,如此隐秘的心思朱翊钧都和盘托出,对自己可真是信任有加了。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暗暗期盼,但愿永远也别有和朱翊钧反目的那一天。

“行了,朕有点乏了,你去吧……嗯,反正也入宫了,去给母后请个安,顺便再去看看宁妃吧。”

“知道了,微臣告退!”

注:嘉靖深恨杨慎,后来对因大礼仪被贬之大部分官员作了不同程度的改正,但对杨慎等领头闹事的8人,则坚持原来的处罚一一在各自的充军地永不赦回。

直到明穆宗登基,才“奉遗诏”为其平反,追赠光禄寺卿,所以,这功劳其实是穆宗的,之所以如此写,只是为了剧情需要而已,请大家千万不要当真。(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又逢荣嫔

延祺宫,有曹爱金跟着,张佑并未碰到东华门那样的麻烦,十分顺利地就来到了后殿。

曹爱金是朱翊钧特意吩咐要他陪着张佑的,张佑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通过这样的举动来告诉后宫这些人,自己虽然被褫夺了爵位,但在他这个当今天子的心目中地位还是非常重要的。

很感动,这个时候朱翊钧早已不是张佑从历史典籍中看到的那个冷冰冰的人名,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他并不好吃懒做,相反还十分勤政,几乎张佑每次入宫见驾,都能见到他勤于国事的身影。

他也并非冷血无情,起码当冯保和张居正不再拦他路的情况下,两个人活的甚至比以前还要轻松。

他的思想其实也挺先进,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快,并不是迂腐之人,对于张佑来说,这是他最大的优点,没有这个前提,张佑也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崛起。

当然了,他也挺好色,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只是这好像并不算缺点,毕竟,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男人不好色呢?

女人们鼓吹从一而终也就罢了,尤其是哪些鄙视种马的男人,就不相信如花似玉的姑娘脱光衣服站在面前还能无动于衷。

朱翊钧的体贴实在是让张佑有些汗颜,若对方不是皇帝的身份,他早就没有半分防备之心了。

难道说君臣之间真的就没有持续一生的真挚友谊吗?

这个问题张佑已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却仍旧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康熙和韦小宝之间的感情不能说不深厚吧?到最后还不是反目成仇,分道扬镳?

到最后自己是不是也会落得个归隐山林的下场呢?

他终于理解,历史上张居正和冯保那样的大能为何学不会急流勇退了,实在是人心太过复杂,两人虽也提防着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却舍不得手中的权利,总觉得朱翊钧不会对他们动手,拖到最后,这才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无欲则刚,只是这世间之上,又有几个能够做到心如止水?阳明公晚年或许做到了,不然说不出“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这样的话来,不过,又有几个阳明公呢?

顺其自然吧,张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杞人忧天了,成天为还未发生的事情担忧,活得太累了。

他决定不再想这一类的问题,走一步算一步--君以国士待之,我必以国士报之--等哪天朱翊钧不拿他当朋友时,他估摸着到那时自己肯定已经有了反抗之力,就算打不过,跑肯定没问题,到时候打个小国当国王,把自己喜欢的都带过去,开开心心的过完下半辈子……

“张大人。”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顿时将张佑的思绪拉了回来,循声望去,居然是王金霞,略怔一下,急忙见礼。

王金霞身着素白色对襟连衣裙,绣着连珠团花锦纹,内罩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衬着月白微粉色睡莲短腰襦,腰间用一条集萃山淡蓝软纱轻轻挽住,瓜子脸光洁如玉,双颊微露两个酒窝,亭亭玉立的立在暖阁门口,犹如一位风姿绰约的仙子一般。

当然,美则美矣,面无表情,却显得有些冰冷。

难怪不得宠了,哪个男人也不愿整天对着一张冷脸。

张佑暗想,接着忆起李妍委托自己想办法将其带出皇宫时的表情,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以前在平谷那几天,偶尔还能见王金霞有个笑模样,打从她进了宫,自己一共就见了她两三次,就没一次见她笑过。

女人们都想攀高枝,皇宫总是最高的一枝了吧?嫁进来就真的幸福了吗?

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

张佑暗叹,怜惜之情不禁愈盛,语气也下意识的温柔了起来:“荣嫔娘娘这是要走了么?”

王金霞乍见张佑,妙目泛光,可惜一闪而逝,张佑没发现,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于是暗暗的调整气息,强自保持镇定,淡淡说道:“里头有点闷,出来透口气,张大人是来给姐姐看脉的吧?”

“正是,娘娘在里边吧?”这就纯粹是没话找话了,一问出口,张佑都有些鄙视自己。

王金霞比上次见又添一份清减,却并不给人以楚楚动人的感觉,反而显得愈发清贵,犹如庙中神女一般,让人丝毫生不出亵渎之心。

奇了怪哉,以前跟她说话老子不胆怵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佑暗暗诧异,不禁使劲回忆当初在平谷给王金霞针灸时的情形,希望籍此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

王金霞好像并未感觉到张佑的话有何不妥,微微额首:“大人稍待,我帮你通禀一声。”

张佑点头:“劳烦娘娘了。”

目送王金霞进了暖阁,张佑忍不住松了口气,对旁边杵着的曹爱金说道:“你事儿多,不用陪我了,去忙你的吧。”

“万岁爷让……”

“放心吧,有你这堂堂乾清宫管事牌子亲自护送,没人再敢刁难我的,”张佑打断曹爱金,一笑又道:“再说了,我像好欺负的么?真有不开眼的敢撞枪口,我非大耳刮子抽他不可。”

“好吧,师叔小心。”曹爱金不再执着,施礼退去,恰好宁妃的贴身宫女云雀出来,墩身向张佑道了个万福,脆声说道:“张大人请,娘娘让您进去呢。”

暖阁十分宽敞,云雀在前,张佑亦步亦趋,转过一道织金屏风,眼前豁然开朗,见不光宁妃王蓉和王金霞,郑淑嫔和王喜姐居然也在,另有一女,也是熟人,正是慈庆宫司音。

今天啥日子?怎么这么多人?

张佑按下心头疑惑,跪倒一一见礼,丝毫不敢大意。

本来平日里王蓉是断然不容他如此大礼的,碍于王皇后面子,倒没敢阻止。

“起来吧!”王喜姐不咸不淡的说道,

如今她下体芳草早已恢复如初,张诚又已授首,心情愉悦,气色十分好,一身赤红翟衣,凤冠之下,容貌显得别外娇艳。

她其实没想到会在此处碰上张佑,要是知道的话,估计不会过来看王蓉--张佑无礼至极,屡次羞辱于她,让她恨之入骨,可偏偏又替她解除了危机,这让她对张佑的心情十分复杂,最好是永不相见,省得尴尬。

张佑依言起身,也觉和王皇后在一起有些尴尬,不欲久留,直入主题:“陛下让微臣来给宁妃娘娘看看……娘娘,听诊器呢,算日子应该能听到胎心了吧?”

听诊器早已做好送来,宁妃闻言,从床头迎枕下摸出来递给张佑,同时笑道:“张大人糊涂了,你不是说五个月以后才能听到胎心嘛,这还不到日子呢。”

王喜姐的视线却盯在听诊器上:“这是什么?做何用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 皇后相邀

“娘娘,这是听诊器,格物所做出来的,臣妾身怀有孕,子诚特意送来一个,用之监测胎心……太医院御医们应该人手一个吧,您没见过?”

宁妃说道,她心眼少,知道皇后娘娘善妒,急着为张佑开脱。 x只是却不该加后边那句疑问,这不是存心笑话王喜姐孤陋寡闻嘛。

皇后娘娘果然皱了皱眉,淡笑道:“妹妹说笑了,本宫没病没灾的,招那些御医做什么?”

王蓉再迟钝也感受到了王喜姐的不满,急忙解释:“娘娘您误会了,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一着急,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好啦好啦,本宫又没怪你,着的哪门子急嘛?万一伤到你肚子里的龙种,本宫可担不起。”

王皇后用玩笑的口吻说笑道,心中却颇为不屑,心说老天爷真是不公平,这么笨嘴拙舌没脑子的丫头,怎么就怀上龙种了呢?

她无意中看到张佑,忽然一愣,王蓉本是慈宁宫宫女,陛下偶尔宠幸,便有了身孕,会不会跟张佑有关呢?这小子人品虽然不咋滴,医术却着实不错。

“好了,不跟你们逗贫嘴了,张佑,宁妃妹妹肚子里可是咱们陛下头一个儿子,你用点心,出了岔子,本宫头一个不饶你。”

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巴不得出岔子呢。张佑腹诽,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应承。

王喜姐起身向暖阁外走去,众人急忙跪送,却见她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正自诧异之际,便听她道:“对了张佑,本宫昨夜偶感风寒,忙完这边,抽空去坤宁宫给本宫看看去。”

“微臣遵旨!”张佑应承下来,暗暗想道:“瞧这容光焕发的样子也不像偶感风寒的样子嘛,看来是找老子有事,会是什么事呢?应该没好事吧?”

王喜姐离开后不久,司音也借故告退,待她也走后,郑淑嫔吐了吐香舌:“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有这俩人,说话都不方便。”

王金霞没说话,神情一直淡淡的,好像已经凝固住似的。

王蓉白了郑淑嫔一眼:“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就不好了。”

郑淑嫔满不在乎的说道:“姐姐胆子忒小,你跟咱们不同,用不着这么怕她的,话再说回来,这屋子里又没外人,对吧李姐姐?”

王金霞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算是回答。

“李姐姐,恕妹妹我说句不当说的,论长相气质,后宫当中,刨除慈宁宫李老娘娘不算,你当拔头筹,就是这个不爱说话不爱笑是个毛病,咱们姐妹亲近,知道你天生的脾性,外人可不这么想,还以为你瞧不起人呢。”

张佑没想到三女之间关系居然好到如此程度,忙看向王金霞,见她果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淡淡说道:“别的事情无法做主也就罢了,若是连怎么活都要看别人眼色,那还真的不如找根绳子吊死。”

“妹妹这话说的,若非面对面的听,真以为从哪儿来了个看破红尘的女居士。”王蓉取笑道,郑淑嫔却面露艳羡之色:“不愧是妹妹我最佩服的人,这话也就李姐姐你说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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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人是旧时人

不过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有损阴骘的念头,一来与他原则不符,二来在他的干预下,原本的历史早已出现偏差,就算郑淑嫔真的生下福王朱常洵,按照此刻朱翊钧对宁妃的重视程度,郑梦儿恐怕也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听他如此肯定,想到中医望闻问切之技,郑淑嫔总算少许安心,算是认同了张佑的话。

张佑猜的不错,她想生儿子只是为自己将来打算,并没有盼他当皇帝的痴望。毕竟此朝不比满清,确立储君严格按照礼法实行,从制度上也不可能有九龙夺嫡的事情发生。

当然,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世宗嘉靖不就稀里糊涂当上了皇帝么?还有穆宗,最初也不是储君的身份,不过是前边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都没了才轮到他罢。只要有儿子,焉知不会有那一天呢?

当然,这样的心思隐藏之深,恐怕就连此刻的她自己怕是也无法发现,勿论说张佑了。

虽是大庭广众之下,孤男寡女的,总站在一处也是不好,所以两人又聊两句,就此分开,郑梦儿自回前殿寝宫,张佑则出了延祺宫的大门,往慈宁宫方向而去。

他走的很慢,因为他早就发现王金霞在后边。

王金霞的贴身宫女叫百灵,名字是她起的,这年头就是如此,身为下人,就连想保住原本姓名的权利都没有,还得感激涕零,甘之若饴。

她就是那个不理解王金霞明明喜欢小鸟,却要放飞的那个小宫女,今年刚十五,天真烂漫,却又十分贴心,王金霞实则是拿她当妹妹看的。

两人出了延祺宫一路前行,百灵忽然说道:“前边那是张大人吧?总听娘娘说大人唱那首曲子比您唱的好听,若是能亲耳体验一下就好了。”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机会怕是很难有的……以后这样的话少说,尤其我和他早就认识的事绝对不能对人说起,免得给他找麻烦,嗯,我也有麻烦,知道了么?”

王金霞突然后悔告诉百灵那首《一生所爱》学自张佑了,急忙叮嘱于她。

百灵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道了。”说着眼睛一亮:“大人停住了,咱们……”

王金霞没搭茬,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

“荣嫔娘娘这是要回储秀宫么?”张佑都说不出为啥要等着王金霞,待她近前,没话找话的问道。

“嗯,张大人是要去慈宁宫吗?”王金霞淡淡说道。

“是的,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张佑说着,微微落后半个身位,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找不到话题,只能沉默。

百灵有些拘谨,偷偷打量张佑,见他好像十分紧张,不觉有些好笑,心说自家娘娘就是性子冷些,其实还是不错的,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储秀宫在乾清宫和坤宁宫的西北,慈宁宫却在西南,所以沉默的走了一段距离,过了景仁宫之后,两人便即分手,张佑折而向南,王金霞则领着百灵向北而去。

“娘娘,你想什么呢?怎么感觉好像有点……嗯,失望?”

“别瞎猜,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哦。”百灵嘟嘴点头。

王金霞却被她的话触动了心思,暗暗自问:“有什么好失望的呢?是了,那家伙变了不少,变的谨小慎微了,变的不如以前有意思了。”

她忽然发现,记忆中的那个总是有点不正经的张佑已经很难和如今的张佑重合在一起了,虽然她明知道这两人本来就是一个人。

人是旧时人,只是物已非。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文坛流传的张佑名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当初张佑和张佳琳因为兰琪而生误会,张佑想见她被张若萱和申婉儿所拦,便背诵纳兰性德这首诗过关,如今早已名闻天下了。)

不禁心生唏嘘,喟然长叹。

分开之后张佑才想起来,忘了问问王金霞想不想出宫了,不禁有些懊悔,又想百灵在侧,好像也不好相问,这才舒服一点,只是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个小小妃嫔嘛,裸体都见过,怎么一见她反应都好像变迟钝了?

其实他记混了,真正被他见过裸体的是王喜姐,至于王金霞,针灸的时候,虽然也穿的不多,肚兜和亵裤还是有的。

慈宁宫可以说是李文进的天下,作为他的义子,哪怕张佑被贬为庶民,慈宁宫的都人们也不敢瞧不起他。

李文进却没在慈宁宫,张佑问时,夏荷说道:“天兵营建制提升为卫,仪式在御马监举行,公公身为掌印,自然离不得他……大人没听说这事儿么?”

张佑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此事早有定论,不过今日才正式实行吧,作为天兵营的创始人之一,李文进和张让都邀他过去观礼,他对这种表面文章没兴趣,只答应有空就去,没空就算。估计李文进和张让也知道他不喜热闹,便没叫他。

“琪姑姑还好吧?有日子没见她了,怪想它的。”夏荷怕张佑尴尬,有意转移了话题。

“还行吧,抽空让她进宫见你……对了,冯保公公还好吧?”

“这……原来大人都知道了,前几天来信,一切都好,还让奴婢替他谢谢您呢,说要是没有您,根本就没有今天……”

“冯公公言重了,他是家父良友,都是我应该做的,也烦请你转告他,安心守陵,安度余生,不要再掺合朝廷的事了。”

“奴婢醒得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丹墀,远远就见边角摆着两盆橘树,都有半人多高,李太后手拿喷壶,正弯腰给其浇水,从这个角度望去,愈显对方身材玲珑,魅力逼人。

“微臣张佑,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丹墀光可鉴人,张佑跪俯于地,离的还有一丈多远就给李太后见礼。

李太后继续浇水,等了片刻,直到喷壶内空了以后才转回身笑道:“起来吧,昨天皇后过来还提起你,想不到今天你就入宫了。”

“呃……不知皇后提微臣做什么?”张佑腹诽,不会也是偶感风寒吧?

“你不是聪明么,不妨猜猜。”

第三百九十四章 你喜欢陈经邦吗

张佑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郑淑嫔,顿时恍然大悟:“不会是为了孩子吧?”

李太后略怔一笑,骂道:“小滑头,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夏荷,帮哀家给这两棵美人橘剪剪枝,子诚,咱俩进殿说话。”

张佑点头答应,跟在李彩凤身后进了大殿。

“没了爵位也好,年轻轻的,只要忠心皇帝,机会有的是。”进了暖阁,李彩凤先吩咐收拾房间的小宦官退下,这才坐到凤塌上说道。

“娘娘不用开导微臣,陛下也是为了微臣好,再说此事本来就是微臣不是在前,不会有怨言的。”

“知道就好,你如今也算树大招风了,有些话私下说说无妨,被人抓住把柄就不好……果然是老了,浇浇花这腰就疼了,给哀家揉揉。”

“是!”张佑是真的有点怕这吩咐了,实在太香艳,偏偏中看不中用,简直是种折磨。

李彩凤踢掉脚上的青纻丝描金云龙滴珍珠舄,脚上只着白袜,和衣而卧,张佑无奈上前,瞅准她的腰部,闭目给她按摩起来。

“嗯,就是那里……稍微加点力气,嗯……去延祺宫了么?”

能别这么哼了吗?容易让人误会啊。

张佑额头见汗,有种李彩凤在故意逗自己的感觉,偏偏还不敢反击,只能用力深呼吸,借此平复心情:“先去的那儿,陛下特意叮嘱的,龙种壮实了些,微臣改了安胎药药方,太壮了不好,生产起来容易出问题。”

这事儿李彩凤懂,说道:“哀家明白,当初永宁就壮实,头比一般的孩子大,生她时就差点要了哀家的命,幸亏杨太医出手,这才平安将她产下来……说到她了,冯保找的那个梁帮瑞是个病秧子,自然不能再嫁给他,你年轻,有合适的给她惦记一个。”

“嗯。”张佑答应着,心里却没太当回事儿,永宁是李太后最宠的女儿,婚姻大事,他可不想掺合。

李彩凤觉的有些憋气,动了动上身,顺便将冲内的脑袋变成冲外,眼角余光却正好发现站在凤塌旁边的张佑居然闭着眼睛,略一寻思便猜到了原因,不禁心生逗弄,说道:“再往下按按……不对,还要往下……”

张佑摸索着往下,却听李彩凤仍旧让自己往下,心说再下可就冒犯了,有点犯难,手心都有些冒汗,暗想这女人肯定是存心逗自己,不能上当,于是冲口说道:“对了娘娘,微臣一直有个疑惑,不知当不当问。”

“哦?问吧。”李太后目光有些迷离,实在是她突然生出了异样的感受,暗暗竟然有些期盼:再往下些,你倒是再往下些啊……

“此次小儿失踪案明明张宏才是罪魁祸首,张诚和陈婉不过是背黑锅的,可惜却因为陈老娘娘为他求情,陛下不得不放了他一马,此事微臣颇多不解,搞不懂为何陈太后为何趟这混水,最后问家父,家父猜到的原因居然是因为礼部侍郎陈经邦陈大人,说他……”

话到一半时张佑便感觉手下绵软的身子突然发僵,却未住口,一直说到陈经邦时才停下。

李太后早已清醒过来,沉默良久,突然说道:“行了,别按了……”

张佑急忙停手,匆忙退后几步,他有些后悔,不该问这么隐秘的事情,担心万一惹恼了对方,再发作自己几廷杖可就遭了。

李彩凤并没有恼羞成怒,虽然乍一听到陈经邦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她非常恼火,但也仅仅是在那一瞬间,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

她坐起身来,目不转睛的望着张佑,偏偏一句话都不说。

这带给张佑无穷的压力,按理说应该跪下请罪,偏偏他本就是以这事反击对方的戏弄,此刻倔脾气发作,居然不但不跪,反而勇敢的和李彩凤对视。

良久,其实也许仅仅是一瞬间。

李彩凤最先败下阵来,苦笑一声说道:“好几年的事了,想不到你父亲居然还记得……”

她的视线忽然迷离起来,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如同喁喁私语:“陈经邦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丰神如玉这个评语用在他的身上一点都不过分,另外,他也特别会说话,妙语如珠,和他在一起,会让人特别轻松,那几年他做皇帝的讲读官,见面的机会也多,免不了多召见他几次,一来二去就有了谣言。起初哀家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心中无愧嘛,直到那天下午,哀家招他沧浪亭相见,UU看书 .net皇帝突然出现,脸色十分难看,虽没说什么,几天后却免去了他日讲官的身份,哀家这才知道,原来他也误会了……”

说到此处,她忽然笑了笑:“其实这件事情哀家早就知道是陈姐姐暗中耍的手段,她之所以明知张宏罪在不赦,定然是张宏拿此事威胁,怕哀家知道后会怪罪于她。她活的太小心了,别说此事早已过去,就算刚刚发生,哀家也万万不会因此嫉恨于她的,她也是为哀家好嘛……”

“陈娘娘这事儿办的不地道,真要为你好,合该主动提醒,犯不上让陛下知道。”

李彩凤幽幽一叹:“不用说了,哀家知道她的想法,无非是想籍此降低哀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哀家真的不怪她。”

“为什么?”张佑不解的问,后宫争斗不是无所不用其极么?陈太后那样的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李彩凤这种反应,有点不符合常规啊。

李彩凤突然站了起来,趿拉着鞋子,走到梳妆台前,将放在上边的一串锃亮的金黄铜钱放进了抽屉,幽幽说道:“为什么?因为女人不容易啊,尤其是无子还年轻守寡的女人,先帝优柔寡断却好色如命,哀家还好些,陈姐姐却一直不得宠,加上命也不济,连个孩子都没有,没有安全感也正常。”

停了停又道:“话再说回来,她对哀家确实也挺好,从来没有因为身份而压迫过哀家……”

“娘娘,那您究竟喜不喜欢陈经邦呢?”

李彩凤道:“不过是好感比别人强点吧,谈不上喜欢。”

“那家父呢?”张佑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又问。(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九十五章 净事房可是好地方

白燕飞,两两玉交辉。 生商传帝命,送喜旁慈帷。有时红药阶前过,带得清香拂绣帏。

这是张居正写给李彩凤的《白燕诗》,张佑问完之后,两个人脑海中居然同时冒出了这首诗。

不过还是有所区别的,张佑是后世看张居正的传记,从而记住的这首十分隐晦的表白诗,李彩凤不同,她自己就是当事人,这首诗更像是刻到了她的心上,写进了她的生命。

沉默,良久的沉默。

李彩凤突然笑了,凤冠霞帔,嫣然一笑,这一刻,整个暖阁都好像随着她这一笑而明亮了起来。

当然,这是张佑的错觉,当他从恍惚中回神时,李彩凤的表情已然恢复了古井不波的样子,淡淡问道:

“他还好吗?”

她应该问“你父亲好吗?”或者说些别的,比如矢口否认之类,可她偏偏没有,只问了这四个字,就好像在问候多年老友一般,可偏偏张佑却又能够从这短短的四个字体会到十分复杂的感情,有不舍,有释然,有怀念……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父亲。”张佑没有回答李彩凤的问题。

李彩凤突然觉得张佑这孩子实在是有趣极了,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问道:“有什么好羡慕的?”

张佑不答反问:“娘娘知道什么人最幸福吗?”

“什么人?”李彩凤好奇的问道。

“两种人,”张佑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种,有人爱的人。”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种,有人爱的人。”

“这不是一种……哀家明白了,你说的第一种是有人爱,第二种却是有人值得爱,对吧?”

“嗯,当你确定,无论任何时候,都有最起码一个人无怨无悔的爱你,这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同时,当有一个人无论能不能在一起,你都随时牵挂着他,希望他幸福,这本身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这话要是对年轻人说肯定不理解,李彩凤却显然明白张佑的意思,笑道:“你这臭小子,有时候哀家会想,在你这年轻的皮囊下是不是藏着一个洞明世事的老家伙?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有时候你像年轻人一样冲动起来不计后果,而有的时候却又老气横秋,说一些连哀家这年纪这阅历都得好好琢磨才能恍然大悟的话。”

张佑尴尬一笑,李彩凤也停顿了一下,饶有兴致的问道:“哀家喜欢你父亲,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身为一个臣子,不是应该勃然变色,极力劝谏么?再不济,也该痛哭涕零,又或者痛批哀家才对啊……”

“您以为我是那些迂腐的清流们呐?真正的爱情,是不论门庭高低,不论贫富老丑的……西方人结婚一般会请教堂的神父主持婚礼,双方交换戒指,许下誓言,算是正式结合,在那之前,神父会问双方同样的问题:

‘某某,你是否愿意娶某某作为你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某某,你是否愿意嫁给某某做你的丈夫?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微臣很喜欢这个问题,当双方都同意之后,会和神父一同许下承诺:……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毫无保留的爱你,我将努力去理解你,完完全全信任你,我们将成为一个整体,互为彼此的一部分,我们将一起面对人生的一切,去分享我们的梦想,作为平等的忠实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

“好美的誓言,从那个黄毛女人那儿听来的吧?听说她曾经是一个女王的侍女……英格兰……”

“苏格兰女王玛丽苏菲亚特。”

“嗯,兰琪也说不清……哀家真羡慕这个苏格兰国的女人,‘作为平等的忠实伴侣,度过今后的一生’……可惜这是大明朝啊子诚,这一套行不通的。”

张佑并不是极端的女权主义者,也十分反感后世变味儿的女权运动所塑造的那些唯女命是从以阴柔为美的小男生,他只希望非常客观的摆正男女双方的身份,绝不矫枉过正。

“慢慢来呗,别看那篇文章让微臣被褫夺了爵位,正面影响还是不错的,起码让好多人认识到了母亲的伟大,女人的伟大,后续我会多写几篇这一类的文章登载到报纸上……”

“你就不怕那些道学先生把你吃了?”李彩凤目不转睛的盯着着张佑问道。

“怕,有点怕。”张佑的回答让李彩凤有点失望,不过他紧接着又道:“但有人说过一句话,通往真理的道路永远不会是坦途,有些事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只要你认为你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那就努力去做,时间会证明一切。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再说了,不是还有娘娘您支持我嘛。”

“好一个‘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想不到子诚也是修佛的,华严经说‘三世一切诸如来,靡不护念初发心。’又说‘如菩萨初心,不与后心俱。’,倒是你这解释最善。”

张佑被李彩凤说的一怔,这才明白后世烂大街的一句话居然出自华严经,不禁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冲你这一句话,哀家愿意支持你,因为哀家想看看你会得到一个什么‘始终’……从即日起,你复任哀家专职御医,只要哀家在一日,许你随时出入宫禁,有言官弹劾,自有哀家替你承担。”

“这……”张佑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的有点懵,“微臣是外臣,若是……怕……”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专心办差,没有歪心,哀家自然保你,若是再有兰琪类事,哀家也不杀你,直接派人押你去净事房,想来你医术如神,保住性命恐怕不是难事。”

净事房可是好地方,男人进去一遭,灵魂马上升华,再也不会想什么男女之事了做坏事的东西都没了,想也无用矣。

张佑额头冒汗:“微臣惶恐,再不敢乱来的。”

见他吓的小脸儿娇黄,李彩凤嫣然一笑:“其实哀家倒是盼着你犯点错,从净事房出来,有你朝夕相伴,倒也有趣!”

“呃……”张佑语结,心说不进净事房就朝夕相伴岂不更有趣?可惜这话他也只敢想想,万万是不敢宣诸于口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猛药

同样是美女,同样的身份尊贵,坤宁宫却是又一番情况。

王喜姐心情很复杂,眼前这个死瘸子简直是老天爷派下来折磨她的,她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高高在上,绝不容人玷污。结果呢?不该给外人看的地方都被张佑看了,不该碰的地方也被张佑碰了,这也就罢了,一切都是为了争宠,她忍。最让她不能忍受的还是张佑对她的态度,什么叫“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什么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两句话最让她耿耿于怀,每每想起都是咬牙切齿。

她是个表面温雅实则暴虐的女人,坤宁宫内众都人稍有不合心意,轻则鞭挞,重则杖毙,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但她偏偏拿张佑没有一点办法。

张佑的心情也很复杂,抛开欲望,他一点儿都不喜欢王喜姐,她当然是个美女,可惜眼眉之间的距离有点近,嘴唇也太薄,按相学来说,这样的人心机深沉,不适合深交。

但他毕竟又是个心软的,总觉得身为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实在是可怜,史书上记载她对朱常洛也颇多回护,虽然无法肯定是善良的天性还是权利的需要,却也足以让他无法对其狠下心肠。

陈矩亲自奉茶,又悄然退去。

张佑轻啜一口,赞叹一声:“好茶!”率先打破了沉默。

“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一年也产不得斤数,你若喜欢,走时让陈矩将本宫这里的都给你包上。”

“还是算了,微臣不过是附庸风雅,其实不懂茶的,如此佳品,给微臣纯属浪费。”

王喜姐噗嗤一笑,忽然发觉,假如抛开先入为主的观念,张佑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你倒实诚,如此一来,本宫还非得赏你不可了呢,就算你不喝,日后留着招待雅客也是好的。”

那不就是装逼么?

张佑暗笑,表面上却很恭敬:“娘娘都这么说了,微臣若是再推可就是不识抬举了,多谢娘娘……娘娘不是偶感风寒么?烦请娘娘伸手,容微臣替娘娘诊脉!”

听张佑扯回正事,王喜姐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的伸出胳膊,张佑忙趋前两步,半跪在地,探手搭在她的皓腕上边。

奇怪!历史记载,王喜姐不是生过一个女儿嘛,好像就在这一二年,莫非有什么别的机缘不成?

她的皮肤很白,青筋隐现,脉细且沉,涩而弦,情况十分复杂,张佑默然良久,才缓缓抬手,后退两步说道:“观娘娘脉相,气虚无力,气虚则无法化血,必有血瘀之症,加之寒盛,平日里必定贪凉,造成痛经及月信不准……这些可是有的?”

王皇后点了点头:“有!”

“胸闷心悸,气短乏力,可是有的?”

“有!”

张佑点点头,这是不好受孕女子的典型脉相,十分棘手,他也没有治愈的把握,所以他并不吹牛,实话实说:“娘娘这病不好治,尽力而为,治不治得好,您别抱太大希望。”

王喜姐一直没提想要孩子,张佑更没提孩子的事,两个人却都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几个御医都给本宫看过,都说无碍,可惜药吃了无数,仍旧没有效果,倒还算你这说法最实在……说说你的方子吧,本宫久病成医,大概也能听出些什么!”

王皇后非但没有失望,反而从中感觉到了希望,只是极力克制着自己而已--吹牛的御医太多,她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实言相告,反倒令人可信。

“寒凉是必须戒掉的,这一点,无论如何都得做到。”

“嗯,应该的。”

“娘娘这病症缠绵太久,我猜别家御医定是温补,徐徐图之,比如用些车前草,蒲公英,枸杞等温补之药……”

“你猜的太对了,确实如此,难道有什么不妥吗?”王喜姐打断张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若是换了别人,自无不妥,只是适才微臣说了,您这病症深入骨髓,用这些虽也有效,却只能缓解,无法触及根本,非得施猛药攻之,待块垒松动,再徐徐图之。”

“猛药?”

“对,用千年老山参为主,灵芝雪莲为辅,佐以朱砂鹿茸葛根等物熬汤,连用三天……”

“这……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张佑说的差不多都是扶壮的猛药,掺杂在一起,听了都慎人,御医们是万万不敢开这种药方的,她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有,不过相比较副作用,效果肯定也十分明显。”张佑直言相告,想了想又道:“你可以不用,另外,最好也不用怀疑我的用心,你我其实无冤无仇,从本心来讲,我更愿意让你诞下龙子……”

“为什么?你不是和宁妃关系不错吗?”看书 .ne

张佑却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告诉她要是她有了儿子就肯定不会再出现国本之争?

“为江山社稷着想而已……光用药还不够,还得配合针灸。另外,即使如此,我也不敢保证你能怀孕。”

王皇后一点都没感觉到张佑说话间语气的转变,匆忙问道:“又针灸?针灸哪里?”

看来这是落下心病了!

张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足三里,三阴交,神阙,命门,肾腧,关元,以及百会!”

“百会穴不是头顶吗?”王喜姐面色大变。

“对,此乃微臣压箱底绝技,专为激发生机而用,保证没有任何危险,当初救天兵卫张大人就是用的这一招!”

“好吧,”王喜姐面色缓和下来,认命的说道:“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说着一顿,忽然面露求恳之色:“这件事情,还请张大人替本宫保密……无论结局如何,前番种种,咱们一笔勾销。”

张佑心中一动,对方虽然不算得宠,毕竟是一国之母,朱翊钧还是很尊敬她的,在现行的礼法之下,只要不出大的错漏,几乎没有被废的可能--事实上史籍记载,她也算得了善终,能跟她搞好关系,并不是一件坏事。

“娘娘大度,其实前番总的来说都属于误会,您是国母,我是臣子,本无怨仇……既然您说到这话了,此间并无外人,微臣也想和您说说心里话……”

“哦?什么心里话?但说无妨便是!”王喜姐的好奇心被张佑这突然冒出来的话挑了起来,心说莫非死瘸子还能说出什么好话不成?(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九十七章 忽悠皇后

“娘娘位居中宫,芳声令德,勤敏贤淑,实乃女中之尧舜,可惜却过于谨慎了些,有些事情,其实和陛下明说更好……”

“什么意思?”王喜姐打断张佑,被说的有点迷糊。

张佑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下,咬牙说道:“知道郑淑嫔为什么得宠么?知道微臣为什么圣眷优渥么?”

“为什么?”王皇后问,这也是她一直搞不清楚的问题,全神贯注,生恐漏掉一个字。

张佑的回答却十分简单:“因为,我们从来不拿陛下当皇帝。”

“不当皇帝当什么?”王喜姐不解的追问道。

“当朋友,当亲人,当兄弟……当然了,必要的尊敬还是要有的,却万万不能事事依礼而行,那样一来,只会让陛下觉得疏远。陛下当然是天子,统御四方,但他首先还是一个人,会开心,也会难过,会激动,也会孤独,再说一句最大的实话,他还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需要女人来发泄他无穷的精力……

您别害羞,也别打断我,圣人云,食色性也,说的什么意思呢?说的就是吃饭和敦伦都是人的天性。您为什么不得宠?因为你事事以礼法要求行事,称其为陛下,自称为臣妾,有礼有节,距离却被无形之中拉开了。你得记住,你们是合法的夫妻,而夫妻,却是一种十分私密而又亲近的关系,平日里当着外人也就罢了,若是就你们两口子时还端着架子,岂非无趣的很?”

王皇后脸色变幻不定,对于自幼受正统儒家教育的她来说,张佑这一番话不啻于一声惊雷。

还未入宫的时候,她就被人教育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举手投足,都得合乎规范,就连行礼时手放哪里,放多高,都有严格的规定。

真如张佑说的,岂非放肆至极?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张佑说的有道理,以前在家的时候,一声爹爹,一声喜儿,父慈女孝,亲密无间。现在呢,先不说父女相见时那些繁琐的手续,便真是见了面,当女儿的高座,当父亲的得跪下行礼,口称“娘娘千岁,”哪里还有半分亲近?

她忽然想起,张佑适才这番长篇大论好像一直没用敬语,就是你我相称,自己却并未觉得如何刺耳,反倒有种对方推心置腹的感觉。

“想明白了吗?您要是想不明白,可以回忆一下平日里郑淑嫔都是怎么和陛下说话。”

王皇后点了点头:“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本宫脑子有点乱,得好生琢磨琢磨。”

“其实说穿了也简单,您别拿他当皇帝,也别拿自己当皇后,拿他当丈夫,拿自己做妻子,就算他偶然有失格的举动,比如上次偷着去密云,你别急着指责他,而是应该特别感兴趣的问一下他的见闻,埋怨他为什么出去不带着你,等到气氛特别融洽的时候,再委婉的告诉他,君子不立危墙,鱼龙白服十分危险,日后不要再草率行事,如此一来,他又怎么可能和你生气呢?”

王皇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这种事他都跟你说?”

张佑笑道:“刚才不是跟您说了,陛下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国天子,生闷气总得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恰好我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听众,所以,心情不好的时候,陛下愿意和我聊天。”

张佑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抛开成见,难道您不觉得和微臣聊天很有意思吗?”

王皇后被逗得扑哧一笑,白了张佑一眼:“有意思没感觉到,倒是觉得你脸皮够厚!”

说罢一愣:本宫这是怎么了?怎么跟死瘸子说笑起来了?

张佑只觉气氛十分融洽,并未留意王皇后的神色,自顾自说道:“娘娘您可别小瞧脸皮厚的,自古有所成就者,脸皮薄的没几个。”

“本宫不信!”

“不信你听我说,咱们先说远的,说夏启,您熟读经史,一定知道,在夏朝之前,王位的传递,实行的是禅让制,尧传舜,舜传禹,有才者居之,人们早已习惯,结果呢?夏启要是脸皮薄能开家天下之始?”

“不算不算,夏启的能力本就比伯益强,接掌王位顺理成章,可和脸皮厚没关系。”

“好吧,那咱们再说孔圣人,据说当年他尚未成名时,季孙氏宴请士人,他也去蹭饭,结果被季孙氏的家臣羊虎挡在门外,羞辱呵斥……”

“休得无礼,此乃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昔日韩信忍胯下之辱,最后才得封侯拜将……”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那三国刘玄德呢?他有什么本事?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哭,别人说什么都不脸红,关键时刻老婆孩子都能扔,三顾茅庐说是礼贤下士,还不是脸皮厚么?无耻之极,也不要脸至极,这才当上了蜀国的皇帝,这你总得承认了吧?”

“这?”王皇后目瞪口呆,还真无法反驳。

能将一国之母说的哑口无言可不容易,张佑得意洋洋的说道:“何止玄德公,曹操,诸葛亮,孙权,哪个脸皮不厚?公瑾不如他们脸皮厚,结果被气死了。再说西楚霸王项羽,何等威风盖世,结果只因‘无颜见江东父老’,就自刎乌江,含恨而终,若是脸皮厚些,吸取教训,刘邦小无赖未必当的上皇帝。”

“够了够了,你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些人哪个不是一时豪杰,在你嘴里怎么不见半点尊敬?”王皇后有些不满的道。

张佑见她不是真生气,不禁道:“尊敬得靠本事争取,微臣平生最服太祖皇帝,它老人家那才是赤手空拳白手起家打出来的天下……”

“按你的说法,他老人家脸皮也不薄,当初可也是寄人篱下来着,后来杀……”

“嘘……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张佑坏笑打断王喜姐。

王皇后惊觉失言,花容变色,忍不住嗔道:“都怪你!”

“呵呵,说着玩儿嘛,又没外人……不开玩笑了,说点正经的,其实微臣有一良策,就算您日后果真无子,也能保你后世荣华……”

“果真如此?还请张大人教我!”说着话,王喜姐居然起身抱拳冲张佑深鞠了一躬。

第三百九十八章 借花献佛

张佑被王喜姐这动作唬了一跳,扎煞着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索性回她一躬:“娘娘这是做什么?岂非折煞微臣么?”

“你还知道你是‘微臣’啊?不是适才‘你’啊‘我’的胡说八道时了?”王皇后盈盈起身,嫣然一笑,居然十分明媚。

见此情形,张佑重又放松下来,嘿嘿一笑:“说的兴起,唐突了,娘娘莫怪,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吧?微臣给您出个法子,为以后计,咱们尽力调理您的身体,争取能帮您生个龙子,那凭其嫡子身份,必定是响当当的储君国本,没人能动摇他的身份,您的地位自然也是稳如磐石。

退一万步讲,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您生不出儿子,也可以恳求陛下,将宁妃之子接来坤宁宫抚养,当然了,宁妃那边也不能亏待,不能剥夺她生母的身份,相当于她的儿子多个母亲,如此一来,她非但不会恨你,还会感恩戴德,将来她的儿子登基,便如当今一样,定然也会待您如慈庆宫陈老娘娘一般。”

张佑这话其实算是借花献佛了,真正的历史上,为夺储君之位,郑贵妃对朱光宗颇多谋害,数次都亏王皇后回护,这才度过难关,所以就算他不提醒,对方也能想到这一点。

不过此刻王皇后还未想的那般长远,听在耳朵里,醍醐灌顶之余,十分感动:“想不到张大人能说出这番话来,本宫一直以为,你和宁妃妹妹的关系更近些……这是一举数得的好事,却非大智慧大格局而不能得,本宫记下了。”

“娘娘一言中的,平心而论,微臣其实也是为了宁妃娘娘好,俗话说怀璧其罪,她心眼儿太少,如今已是后宫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凭她自己,是斗不过那么多人的。”

“你就不怕本宫抢了她的孩子?”王皇后有些愠怒,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张佑不慌不忙的说道:“您根本就不是那种人……再说了,您虽是后宫之主,却也得手里有人吧?”

“好吧。”王皇后接受了张佑这个说辞,话锋一转:“宁妃怀着的,果然是个龙子吗?”

“千真万确!”张佑想了想又道:“您最好别打别的主意,这是陛下头一个儿子,重视的很,两宫太后更不必说……送花之事不能再有,从今日开始,您要真心实意的待她好,像保护自己儿子那样的保护她怀里的孩子,两宫太后和陛下不瞎,看的到这些的。”

“都是张诚撺掇的,本宫其实……”

“往事不提,时间不早了,微臣这就给你开药方,三日之后,入宫为您针灸。”

“好!”王皇后急忙招呼人进来伺候笔墨纸砚,又吩咐陈矩:“去把本宫那几两大红袍都包上,待会走时让张大人带着。”

出宫时御前作已经赶制出了特制的牙牌,白玉雕琢而成,正面写有“太后御医”,反面写着“可自由出入宫禁”。

这可是外臣绝无可能得到的恩宠,大明立朝近二百年了,张佑这绝对是独一份儿。

御前作周涛恭恭敬敬的捧着玉牌递给张佑,脸上的折子都笑成了花:“张叔您老人家可拿好喽,这种牙牌可是孩儿头一回做,若不是夏荷姑姑亲自过去吩咐,孩儿都不敢相信…”

四五十的半大老头自称孩儿怎么听怎么别扭,可他义父和邢尚智是一个师傅,都知道他和邢尚智亲如兄弟,叫声“张叔”实在是恰当的很——当然,这也是邢尚智和张佑得宠,不然的话,后宫宦官最是势力,才不认识张佑是谁。

至于此处这个师傅教的可不是功夫,而是伺候人的本事——宦官入宫,从最底层小火者做起,为了有个依靠,大多会认个有势力的当靠山,有称师傅的,也有称义父的。

“行啦,不就是块破牌子么,大不了摔坏了你再给我重做一枚……这事儿别往外张扬,盯着我的眼睛忒多,省的惹麻烦。”

张佑笑着叮嘱,又摸出一张银票轻飘飘丢了过去,这才作别。

此次入宫收获简直太丰厚,朱翊钧那儿不必说,先得了李太后的一个承诺,又和王皇后化敌为友,至于那几两珍贵的大红袍反倒最不值钱,到了报社以后,张佑直接就把它给了申婉儿:

“皇后娘娘赏的,正宗极品大红袍,我留着也是暴殄天物,拿回去给申阁老尝尝。”

申婉儿嫣然一笑,胸前金铃叮当作响,比她的笑声还清脆。

“那小妹可就替家父先行谢过子诚兄了,你难得过来一次,不知有何指示,还请示下,咱们遵行便是。”

张佳琳笑而不语,含笑望着两人打趣,并无吃醋之意。

“主要是来看看你们,顺便还真得交代一件事,这次修建密云水库,后宫出力颇多,其中两宫太后各出了一万两,皇后和宁妃郑淑嫔李荣嫔她们也各有所出,此乃众娘娘拳拳一片爱民之心,不能掩埋,所以,你俩不拘是谁,尽快写一篇文章,好好的夸赞一番,同时号召众士绅捐款,就说捐款多者,可得朝廷嘉奖。”

“什么嘉奖?”申婉儿问道。

张佑摸摸鼻子:“还没想好呢。”

张申二女不禁绝倒,申婉儿道:“合着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呗?不怕人参你?”

张佑笑道:“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参我的还少么?”接着一顿,又道:“不过你担心的有道理,正好有这几两大红袍打底,回家你问问申阁老,看我这主意行不行?反正又不花朝廷的银子,真修好水库,于国于民来说可都是件好事儿。”

“行,回去我就问他,估计没问题,这事儿他还是挺支持你的。”

“让他支持一回可不容易……老李呢?怎么没看见他?”

“去格物所了,赵振宇赵大人要娶妻了,请客摆酒,郭先生把李先生请了去,中午就走了,估计早就喝醉了。”

“哟呵,小赵不得了啊,这刚当上火器研究所的副使就要娶妻,大小登科同时来,厉害……哪家的姑娘啊?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赵振宇是赵士桢招进格物所的,岁数不大,还不到二十,却挺聪明,十分喜欢火器研究,开发子弹时立下大功,郭造卿做主提他做了火器研究所的副使。

“你不是太忙嘛,他说想让你主婚呢,就是不好意思跟你提。”

“自家兄弟,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俩忙着,我去看看去。”

第三百九十九章 打秋风的

张佑本来是想去格物所看看赵振宇的,谁知道半路上就出了问题,路过自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堵了一大群人,李全福夫妇站在大门口,李妍也在,倒是没有李烁。

再看那群人,都有些眼熟,张佑略一寻思,顿时想了起来,原来都是龙家务的,不禁一怔,他们怎么来了?正要让刘向东上前打听,李妍眼尖,已经率先发现了他们,匆忙分开人群迎了过来。

这一下,那二十来个龙家务的人也发现了张佑的踪影,齐刷刷回身跪了下去,有叫佑哥的,有叫大人的,还有叫老爷的,七嘴八舌,让人感觉好像一下子从图书馆穿越到了菜市场。

“怎么回事?”张佑看一眼李妍,也不等他回答,急忙伸手虚扶,嘴中说道:“快起快起,大家这是干什么?”

他认得卖粮食的李老实,上前两步,亲自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来:“李大哥快快请起……大家也都起来吧,有什么事儿咱们进去再说。”

“多谢佑哥儿……啊不,张大人。”李老实惊喜交加,红光满面,环视四周一圈儿,那样子好像屁股上插了一把公鸡尾巴。

张佑暗笑,和众人一同进了大门,却见李全福低着脑袋不敢看自己,李氏却一副气不忿的样子,点着小脚走的比正常人都快,不由愈发摸不着头脑。

“这些人干啥来了?”他再次问李妍,声音却压的很低。

李妍悄声道:“还没看出来啊,打秋风的呗……你又偷着溜出去了,合着我说话不顶用是吧?”

“就去了一趟皇宫,这不还领着刘向东嘛……回头再给你认错行不,这么多人呢。”

“哼,下来再跟你算账!”

两人小声说了几句,人已全进了大门,看热闹的估计知道咋回事,并没跟着进来,却也不走,站在门口打量。

张佑存心卖好,高声问那些“老乡”:“大伙儿还没吃饭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这就安排饭,有什么事儿咱们吃完饭再说……向东,你去账上支银子,好酒好菜多买点,一定要让乡亲们吃个痛快!”

说着又望回众人,歉意的说道:“我刚从宫里回来,太后娘娘有话传给我母亲,我得先去见见她,失陪了,待会儿再见!”

又吩咐下人:“一定要招呼好大家,这些都是我老家的亲戚,怠慢了看我不收拾你们。”

又冲大家拱拱手,这才转身进了二门儿。

“瞧瞧人家佑哥儿,我早就说他不是池中之物,听到了吗,刚从皇宫回来,那可是皇帝爷爷住的地方,这得多大本事?”

“还是人家李氏有福气,生了这么个好儿子。”

“你咋不说全福哥有福气,早早认下了一门好干亲。”

“那是,名字叫的好,全福嘛,人也仁义,这是修下来的,就是他老婆不行,如今花不完的银子,周济周济咱们都不乐意,真是白瞎全福这老好人儿了。”

“谁说不是呢!”

“就是就是!”

“嘘,别瞎说……”

“怕什么?咱们佑哥儿可是好人,这都多大出息了,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

众乡亲议论纷纷,并不如何在乎周遭下人的目光,忽然李老实发现大家伙儿席地而坐,居然连个座儿都没有,不禁有些生气的对一名下人说道:“没听佑哥儿说好好招待咱们吗?连个凳子都没有?”

众人回过神来:“对,快点搬凳子去!”

“茶水也沏几壶来,站了半天,嗓子都冒烟儿了。”

……

张佑通过李全福和李氏的反应猜着这伙打秋风的不寻常,借个由头遁身,等进了二门,过了训练场,这才问跟在旁边的两人:“外公外婆,到底怎么个茬口啊?”

“问你外公!”李氏没好气的说道,当然不是冲张佑撒气。

李全福愈发尴尬,低着脑袋只顾往前走,一声不吭。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我早就跟你说这帮子人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偏偏不听,说什么乡里乡亲的,如今日子好过了,能照顾就照顾,现在如何?借出好几百两银子不说,落好了吗?”

李全福一直在格物所,前些天回龙家务探家,顺便将李氏也接了来,昨天晚上才到。

“起码也没人说赖吧?”李全福憋出一句。

李氏愈发来劲,恨恨说道:“还咋说赖?那李老实不是说了嘛,说咱们眼皮高了,瞧不起人了,借十两银子都不借……呸,不是他瞧不起咱们的时候了?你忘了当初他咋说佑哥儿和烁丫头的了……”

“别说了,我这不是也是为佑哥儿名声着想嘛!”李全福难得反驳一句,倒是一下子堵住了李氏的嘴,长叹一声说道:“我也知道你……我就是想不通,这些人咋这么不要脸?咱们佑哥儿落魄的时候也没见谁说句公道话,现在好了,佑哥儿出息了,就得对他们好,凭什么?”

“老姨您别生气了,咱们就是这个传统,乡里乡亲的上门,若不好好打发走,传出话来,那名声可就臭大街了。”李妍劝道,张佑也已经全都听明白了,不过是华夏人的劣根性吧,就如同后世某明星花一百万给家乡修路,结果非但不落好,还被人骂,嫌他花钱少,“那么有钱就花这点,真没良心。”

又比如后世某处发生灾害,大家最关注的不是灾情,而是明星捐款多少,捐的少了,往往就上纲上线,摆到道德制高点上进行批判。

他们的逻辑就是我弱我有理,还拿那个明星修路举例,问那不满的:“你嫌修的不好为啥不自己修?”他回答:“我又没钱,凭啥我修?”

听听,多么无耻的回答。

哦,你没钱你就有理了是吧?全世界都欠着你是吧?

全世界都欠你爸一个***!

原本张佑心情挺好,此刻嘴角翘的越高,将嘲讽的意味明白无误的表现了出来。

说话间已经进了垂花门,来到了李烁小院儿的门口,李妍瞧张佑神色不对,急忙劝他:“子诚,你可别乱来,好吃好喝的招待两顿,随便给点银子打发他们也就是了,反正咱们现在也不缺那点儿。”

第四百章 癞蛤蟆趴脚面

(真不容易,四百章了!)

再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如明朝这般对道德伦理如此重视了,甚至已经到了变态的严苛程度,其中,又尤其以官员表现最为明显。

比如张居正,哪怕权倾天下,父亲去世夺情,仍旧为天下人诟病,说他不孝,若非皇帝太后依赖过甚,强行保他,仅此一事就足以断送他的政治生命。后来他虽然夺情成功,可等他去世后万历清算他时,很少有人为其出来说话,其中便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因为夺情之事。

听起来好像和张佑现在遇到的事情没关系,其实不然,两者有异曲同工之根本明朝做官,必须得人品上毫无瑕疵,只要你符合道德规范,能力反倒是次要的哪怕你十恶不赦,哪怕你贪婪好色狂妄,表面上,你得装的道貌岸然。

你可以不屑,但你若触犯,就惹到了众怒,众口砾金,尤其是来自于道德方面的指责,读书人都要面子,没几个人能受的住的。

再说说为什么龙家务这些人如此嚣张,首先,不要受满清影视剧影响,明朝等级观念虽然也十分森严,但朱元璋出身草莽,对百姓确实不错,所以,在他后代子孙的治理下,并未出现满清治下那些腿软头重的奴才,人们奴性并不重。

其次,还得说朱元璋,他将科举定为唯一的仕通路,到万历时虽然已有松动,读书人地位却仍旧非常高。

但并不是想读书就能读书的,尤其是农家子弟,起码得经过三代的积累,才有可能允许一个孩子不事五谷,专心读书,最后入县学,入府学,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

这是一个耗时漫长且费用昂贵的过程,期间免不了四乡八邻的周济,才能得以顺利完成。

当你终于跳过龙门,出仕为官时,总得回馈帮助过你的那些人吧?

经过漫长的时间,便演变出一个无形的规矩,官员老家来人,一定要好好招待,尽力满足他们的愿望,你要敢把他们撵出门,传将出去,无数恶名便会落在你的头上,虽未必因此丢官,想要上进,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其实绝大多数百姓还是善良淳朴的,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尊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找上门的,对于这些人,当然是能帮就帮,还毫无怨言。

可李老实他们这些人就十分可恶了,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简直无耻到了极点,听了李氏的话,张佑当场就有将他们轰出去的冲动。

李妍就是因为太过了解他,这才急忙提醒,生恐他不管不顾捅下篓子。

“特么的,真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它腻歪人!”张佑冷笑着骂了一句,挥挥手,赶苍蝇似的说道:“算了,不管他们了,不就一顿饭吗,直当打发叫花子了。”

说着面色缓和下来,笑问李氏:“外婆,郑爽那小子如何,见到他了么?”

“见过两回,银号事儿多,忙的他前脚跟打后脚跟,每次去看我都是放下东西就走,说不了几句话。”

李氏语带抱怨,神情却缓和了下来。

平谷的银号由郑爽经营,业务开展的不错,张佑琢磨着再锻炼他一段时间,就把他派到南京去。

他有一种预感,修建宝船不会一帆风顺,迟早有一天,那个六朝金粉之地他得走上一遭。

“少爷,您回来啦?”王娇娇惊喜的声音打断了张佑的思绪,她穿着一条水绿色的袄裙,上身套着件淡粉碎花的比甲,俏生生站在小院儿门口,眼神火辣辣的看着张佑,等张佑看向她时,又倏的低下了脑袋。

李妍瞧的暗乐,忍不住斜了张佑一眼。

张佑暗暗叫苦,适才进宫忘了提了,朱翊钧看上的姑娘,总住在自己家,这叫什么事儿嘛?

最让人尴尬的还是,对方好像误解了这件事情,听兰琪说,她还想着等自己大婚后给自己当小妾呢。

乖乖,这不得要了亲命啊!

“呃……那个,回来了,我娘呢?”

“夫人在屋里呢,嗯,好像心情不怎么好,兰琪姐正劝她呢。”王娇娇脆声说道,她本就是泼辣的性子,短暂的羞涩之后,很快恢复了正常。

“外公外婆,你俩先去歇会儿吧,我去看看我娘。”

李全福答应一声当先离开,李氏叮嘱一句:“准是因为李老实他们那些人惹的,你好好劝劝你娘,比咱们说顶用。”待张佑答应,这才离开。

李妍成了张佑的亲兵队队长,在邱德胜的危机之下,李烁亲自安排她住进了张佑的独院儿,张佑免不得想入非非,她却并未推辞,显得十分大方。

她也回了小院儿,王娇娇识趣,自去忙碌,张佑这才去见李烁。

李烁和兰琪都是鹅蛋脸,一人淡蓝,一人浅紫,一位斜靠躺椅,一位窝在沙发,旁边小几上放着果盘茶水,还有本泛黄的书,正是那本谈允贤所著的《女医杂言》。

至于沙发自然是李全福亲手打造而成,包着厚厚的棉花,拿到后世肯定简陋,如今来说,却显得十分奢华了。

两人都光着脚丫子,见张佑进门,躺椅上的李烁急忙趿拉上绣花鞋,兰琪忙也偏身从沙发上起来,袜子都顾不得穿,便将白生生的脚丫子伸进了绣花鞋内。

“你这孩子,进门也没个动静,想吓死咱们娘儿俩么?”李烁抱怨道,本来她并不看好兰琪,架不住兰琪曲意交好,时间长了,反倒和她十分贴心起来,有个什么私话都爱跟她说。

张佑的回忆却停留在适才惊鸿一瞥时,李烁脚趾甲上那抹嫣红所带给他的惊艳当中,有些发愣的将视线从绣花鞋上收回,暗暗感慨,幸好和自己亲近的这些女人们都是天足,不然的话,那种变态的畸形之美自己可欣赏不了。

“看到那些人了吗?”

兰琪的声音将张佑的思绪拉回来,讪讪一笑:“不好意思,谁想你俩没穿鞋啊……其实也没啥的……呃,看到他们了,我把他们都放进府里来了……”

本来李烁还有些不好意思,闻言顿时大吃一惊,打断张佑道:“你怎么能把他们放进来呢,忘了当初他们咋对待咱娘儿俩的了?”

第四百零一章 欲言又止

张佑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说道:“我还真忘了……”说着话走到李烁旁边,将她按坐在躺椅上,挪了挪躺椅的位置,坐在沙发扶手,一边给她按摩肩膀一边说道:

“一起子跳梁小丑罢,别说孩儿真不记得了,就算记得也拿他们没办法,索性大方点,权当打发叫花子了……您可是一品诰命夫人,跟他们置的哪门子气?万一气坏身子,难受的还是自个儿,他们巴不得看哈哈笑呢。 ”

“是啊夫人,还是子诚这话实在,跟那些人置气,不值当的。”

张佑的按摩手法不轻不重,李烁只觉他的手指所到之处酸溜溜的舒服,神色已然缓和下来,却抹不开面子,分辨道:“也不是为娘跟他们置气,实在是想起那些人的嘴脸气就不打一处来……琪儿你不知道,那时候佑儿差点没命,我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除了我义父他们两口子以外,可没有一个人肯伸手帮我一把,他们巴不得我们娘儿俩都死喽,也省的污了他们龙家务的名声……”

“娘,过去的事儿了,您就别说了,现在不是挺好嘛,说明老天爷还是有眼的。”张佑忍不住想起刚刚来到大明那一幕,睁眼时正是李烁割腕喂自己血的情形,心里不禁有些堵的慌,却只能强自忍着将李老实他们轰走的冲动,返回头来劝李烁。

兰琪说道:“好啦夫人,为了子诚的名声,您就受点委屈吧,不了那些御史言官们还想寻趁他,真把那些人咋着,正好给他们由头了。”

这话点中了李烁的命门,她叹一口气说道:“为娘是有点无理取闹了,主要还是以前那些苦不敢回忆……你俩不用劝了,就如佑儿说的,权当打发叫花子了。”

终于把李烁安抚了下来,兰琪去安排晚餐,张佑也跟了出来,边走边道:“我娘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实在是那些人伤她太深,当初……”

将所知道的那些详细讲了讲,重点说了说黄喜儿跟郑勇主仆为夺老宅地契狼狈为奸,合谋陷害李烁的事儿,末了道:

“那时候我也不争气,也气她……她不过就是个弱女子罢了,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呢。”

兰琪好奇的问:“那你是怎么开窍的?”

张佑早就备下了说辞,并不慌乱:“被那些人气的大病了一场,迷迷糊糊之间,如同发了一场大梦……一枕黄粱听说过吧,差不多就是那意思,然后醒过来后就开窍了。”

“幸好你开了窍,不然夫人的苦可就白受了……可惜她虽有你这么个好儿子,却仍旧……算了,想吃什么?红烧肉行不行?”

“不是,却仍旧什么?别算了啊?”

“没啥,”兰琪欲言又止,最后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不知你有没有见过夫人有串铜钱?”

“什么铜钱?”张佑皱眉回忆,回神时却见兰琪已然不见,不禁愈发疑惑:啥意思啊?

对于龙家务来的那些人,张佑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每人五吊钱打发了事。

张佑答应过死在不留行客手里的那些四卫营的兄弟,一定要帮他们报仇,可他又爱惜不留行客的本事,一直舍不得杀,于是只能关在府里。

邱德胜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御史言官们也不再弹劾张佑,就连闵廷甲这几天也不再与金庸论战,转而将矛头转向了那帮被张佑折服的国子监监生。

《明报》火爆依旧,日子却突然平淡了起来。

张佑又想去密云了,主要是担心银号的事情,虽然每日都有消息传来,毕竟不如他亲自坐镇指挥。

不过张常氏已经去了,有这个女强人处理,他倒也并不如何担心若她都处理不了,换他去也未必做的更好,不过是多了几百年的经验积累罢,论商业头脑,张常氏能甩他半条街。

赵振宇的未婚妻是大兴人,据媒婆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就住媒婆家,是她亲戚。张佑闲着无事和李妍刘向东几个去看了看,正好撞见她跟媒婆家顺天府当衙役的汉子立在大门口说笑,只觉此女大方的很,与赵振宇那个闷葫芦倒是良配,李妍他们却不看好,说她不知检点,日后过门,赵振宇可有的受了。

观念不同,张佑懒的跟他们争,只是暗暗打算,等两人结婚,一定要送一份重礼,难得遇见一位让他有亲切感的姑娘,若是换上牛仔t恤,简直回到了后世。

回府的路上,刘向东和钱倭瓜老唐他们仍在议论那个欣欣,张佑初时只觉他们迂腐,渐渐的却回过味儿来,心说事出反常即有妖,那欣欣姑娘倒是落落大方了,可却不合常理,这年头,抛头露面还能旁若无人与男人说笑的,好像只有一个地方的女人才能做到。

“姑姑,那欣欣不会是青楼出身吧?”他有些没底了,悄声问李妍。

“你才想到啊?”李妍白他一眼:“一眼我就看出来了,亏你还觉得好……”

“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吧?青楼女子大多也是逼不得已,真若有心从良,未必不能安心过日子。”

“这我承认,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做那皮肉生意,”李妍说道:“要不我不跟你争呢,赵振宇那孩子才是有的,就是长的忒丑,难得有人给他说媒,真心跟他过的话,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赵振宇小鼻子小眼儿,颧骨高下巴短,满脸痘痘,尊容着实不咋地,想到这些,张佑忍俊不禁,白李妍一眼:“没你这样埋汰人的……不过话说回来,欣欣配他,还真是绰绰有余。”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张佑也不再纠结那欣欣的身份。

说笑间已然回府,刚下马门房老郑就迎了出来:“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坤宁宫陈公公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说有要事找您呢……”

“哦?在哪儿呢?”

“花厅候着呢。”郑千秋说道,他这名字,当门房实在屈才了。

张佑顺手将马缰绳丢给他,快步进了大门,边走边寻思:“应该和王皇后有关,打从那天入宫,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不会她真的服了药,让我进宫去给她针灸吧?”

第四百零二章 这一刻她是抗拒的

张佑还真没料错,陈友还真是王喜姐派来叫张佑入宫的,理由当然不是针灸,而是“偶感风寒”。

他不敢怠慢,急忙准备好针包,更衣以后,和陈友一道入宫,等进了坤宁宫,老远就见陈矩在殿门口打转,一副热锅上蚂蚁似的样子,他不禁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药量太大,把王喜姐吃坏了吧?

“张大人,您总算来了,娘娘打从过午就开始浑身燥热,没敢叫别的御医,就等您呢。”

燥热就对了,那么多扶壮的药材,不热才有问题。

“娘娘从什么时候开始服药?今天第几天了?”张佑一边入殿一边问道。

“第三天……大人,娘娘不会有事吧?”陈矩跟在旁边关切的问道。

张佑摇了摇头没说话,直趋暖阁,陈矩加快速度,当先入内通禀,很快就领着几个都人出来:“娘娘让您进去呢!”

待张佑入内,他的神色已然肃杀起来,一字一顿对那几个都人说道:“今日之事就我们这些人知道,有一丝风声走露出去,咱家也不去查是谁说的,一总全杀!”

都人们凛然应是,陈矩摆摆手,示意他们去殿门守候,他自己则走马灯似的在暖阁外来回走个不停。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前他位卑言轻,自然不愿掺合机密,如今却不一样了,他的前途已经和王喜姐紧紧捆在了一起,由不得他不用心。

不提陈矩忧心忡忡,张佑进入暖阁之后,很快便见只穿一身薄纱的王喜姐半躺在凤塌上,她面色潮红,见到张佑就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你总算来了,快救救本宫,快烧死我了。”

说着话,她拿起旁边的团扇呱哒呱哒的猛扇,散发随风飘扬,薄纱袍也随风而动,春光乍泄,她却尤未所觉。

张佑的视线从她胸口一掠而过,眼观鼻鼻观心,探手直接摸了摸她的额头,入手滚烫,却并不慌乱,沉声吩咐:“把衣服都脱光,趁药性正盛,微臣给您针灸。”

也许是因为早就被张佑看过,王皇后毫不迟疑,很快就褪下了薄纱,只余亵裤抹胸,如果有需要,她也不会犹豫。

金针已经消毒,取针在手,张佑全神贯注,依次下针,最后取出尺许长的金针要针百会时,王皇后眼都直了:“你确定用它?这么长,真扎进去,命都没了吧?”

这一刻,她是抗拒的。

不过抗拒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出了问题,我给你陪葬!”张佑随口说着,已经捻着金针刺入了她的百会穴。

金针虽长,却细如牛毛,软如发丝,想要绝对不是件容易事,加上还得渡气,是以此刻张佑聚精会神,毫无杂念,已臻无我之境。

王皇后先还担心,随着一股微弱的气息自头顶弥漫开来,燥热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热力汇聚到一起,全力向其小腹冲去,因为舒服而软成面条似的身体忽然一绷,无法形容的巨大疼痛迅速席卷全身,脑际轰然炸响,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时她发现已经重新穿好了纱袍,燥热不再,浑身软绵绵的,却有种说不出感觉的舒服。

她有些惊慌:“你都做了些什么?本宫怎么……?”

张佑知道她担心什么,嘿嘿一笑,说道:“娘娘别胡乱琢磨,微臣不过是帮您推宫过血,以行真气而已,借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恭喜娘娘,治疗很见成效,接下来微臣再给你开一剂温补之方徐徐调理,顶多年底,微臣包您成功受孕。”

“真的?”王皇后的关注点被成功转移,惊喜的问道。

张佑含笑额首:“这么大的事儿,我能骗你么?”

这句话的语气颇有些宠溺之意,搁在以前,王喜姐定会觉得受到了侮辱,此刻却感觉十分温暖,十分受用。

“量你也不敢骗我,”她也不再自称本宫,嫣然一笑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其实我什么都不缺,你要真想谢我,就开开心心的做一个好皇后,不要在动辄拿下人撒气了……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常存善念,多行善事,正所谓‘多行恶事,祸虽未至,福已远离,长存善念,福或未至,祸已远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好啦好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呢?我都醒得了,为了我的孩子,我得多积福,少种恶。”

换别人这么说王喜姐非翻脸不可,对张佑,她却生不出气来,也许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吧,她自己也奇怪,看书 .net

张佑听的出她话里敷衍之意,语重心长说道:“你别不当回事,也别小瞧那些都人,他们虽然未必能成事,坏事却很容易,真让他们嫉恨上了,应景儿时候,不定他们就敢跳出来坑你一下……你在后宫待了这么久,这种事情肯定不用我细说。”

王皇后悚然而惊,当初给王蓉送丁香花不就是采馨出的主意么,她可是王蓉身边儿的……

她终于重视了起来,承认了张佑的道理,却不准备将采馨之事告诉张佑,而是决定抽空偷着问问王蓉采馨背叛的原因,暗中结果了也就得了--听了张佑的话,她已经改变了对待王蓉的态度,已经准备好好与之相处了。

没有天生的恶人,刘若愚说她残暴不仁,张佑亲耳所听到的事也印证过,不过,那都是她不得宠而又无子息压抑下的产物,如今压在她心口的巨石已被张佑挪开,灵性自现,其实并不突兀。

“嗯!”她用力的点了点头,以示确实听进去之意:“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了嘉靖爷时的壬寅宫变,一代帝王,险些丧命在几个宫女之手。”

“所以说得对他们好点,当然,也不能矫枉过正纵容太过,赏罚分明才是最有效的手段,一些涉及底线原则的,绝对不能轻饶。”

王皇后犹如听话的小妹妹一般,一一答应下来,接着招呼陈矩进来,伺候张佑笔墨纸砚,待开好药方,准备告辞之际,她忍不住问道:“直接出宫么?”

张佑摇头:“不,先去见陛下,今天这事儿不能瞒着他。”

“啊?”王蓉大吃一惊,花容变色,噌的站了起来。(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零三章 天上又掉馅饼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张佑笑着安慰王皇后,旁边陈矩却听的目瞪口呆,这哪里是臣子安慰皇后的口气,简直就是一个大哥哥在安慰急躁的小妹妹嘛。

这俩人谁岁数大来着?好像是张佑。

可就算你岁数大,也不能用这种语气跟娘娘说话吧?

于是更加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素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居然真就安静了下来,虽然脸上仍旧写满不解,却果然不再焦虑。

他服气了,这位小张大人比他老子还要厉害,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他老子不过摆平了两宫太后而已,他倒好,居然跟后宫好几个娘娘关系都不错,偏偏还能让皇帝放心,这本事不知怎么炼成的,有这么多枕头风吹着,谁拿他也没办法嘛。

他实在纳闷,张佑究竟是怎么让皇后娘娘转变态度的呢?他太了解王喜姐了,别看岁数还不大,主意却拿的正,轻易不受人影响。

其实自打上一次张佑来过一次坤宁宫之后,他就感觉到王喜姐变了,只是这一次王喜姐的变化太过明显而已。

不提陈矩心念电转,张佑并不顾忌他就在旁边,笑道:“娘娘忘了刚才我跟你说的什么了吧?陛下是你的丈夫,你就得拿他当丈夫。他是皇帝,我就得尽一个臣子的本分。同时,他又是我的朋友,我还得尽一个朋友的义务。有些事情,越遮掩反倒越容易让人误会,不如痛痛快快讲出来……你是正宫娘娘,想要皇子,本就无可厚非,我是臣子,医术还凑合,入宫帮您诊治,也是顺理成章。再退一万步讲,没有不透风的墙……”

“本宫明白了,去吧,回头本宫也要亲自向陛下报喜,求他赏赐于你的!”张佑称王喜姐娘娘,她也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重又端起了皇后的架子。

当然是做给陈矩看的,知心人有一个就够了,她虽然信任陈矩,却并不愿突破主仆之间的界限。

张佑眼睛一转:“不若这样,咱俩一起去见驾,如此一来,就更不容易引人误会了。”

“这……”王皇后略迟疑一下,忽然明白了张佑的意思,点点头:“好吧,就这么定。”

陈矩暗赞,不怪张佑混得风生水起,心眼儿就是灵透,这件事情的操作并未经过任何部门,张佑本身也已经不再是御医,于情于理都属于违规操作,无论谁先告诉皇帝,皇帝都免不了要对另外一位心生芥蒂。

一起去就不一样了,娘娘一直无法怀孕,瞧这样子肯定是张佑帮她解决了难题。从皇帝本心来讲,应该也愿意生个嫡子,如此一来,违规操作就好解释了,相当于两个人瞒着他给了他个惊喜,非但不怪,恐怕还有奖赏呢。

陈矩没有料错,见王皇后和张佑同时求见,本来朱翊钧十分惊讶,待后来听说张佑诊断出王喜姐一直没有怀孕的原因并已帮其解决,顿时大喜,当场赐他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并亲口说道:

“这次不是虚职,没事儿的时候你多去锦衣卫衙门转转,有什么看不顺眼的,能管就管,不合适管的就跟朕说。另外,你手下不是养着二十多个卫士么,又是刀又是枪的,日子久了免不得物议,这次彻底给你解决后顾之忧,全都编为锦衣卫校尉,钱倭瓜不是锦衣百户么,让他管着……”

张佑懵了,这块儿馅饼可比李太后赏的那块儿大多了,那块儿只能保证自己随时出入后宫,不至于和当权人物断了沟通,朱翊钧给的这块儿代表的可是实实在在的权利。

锦衣卫组织机构庞大,按照正规的编制,设有指挥使一人,正三品,同知二人,从三品,佥事二人,正四品,镇抚二人,从四品,十四所千户十四人,正五品,其下管理职位尚有副千户(从五品)、百户(正六品)、试百户(从六品)、总旗(正七品)、小旗(从七品),下属有将军、力士、校尉,是明朝特有的特务机构。

之所以权利大是因为他们直接归属皇帝负责,可以过问一切事物,拥有单独的司法权,可以不经法司就抓人杀人。

他们的标配装饰是锦衣斗牛服,绣春刀,这才有民间谚语,“锦衣绣春,鬼见惊心”的说法,意思是连鬼都怕锦衣卫。

现任指挥使刘守有总的来说还算听话,朱翊钧并没有换掉他的打算,但张佑才是朱翊钧最信任的人,未雨绸缪,让其提前熟悉一下,也好为日后全面接掌锦衣卫做打算。

这是朱翊钧此项任命的真实用意,虽然突兀了些,却也并非心血来潮,实在是早在当初赏张佑锦衣卫世袭千户时便有了这打算,不过当时张佑为官时日尚短,他觉得有些为时尚早才作罢。

褫夺张佑爵位,虽然张佑没说什么,他却一直心存愧疚,早就有心补偿,如今不过是借个由头顺水推舟罢。

“陛下的意思,锦衣卫的事儿微臣都能管?”张佑回过神来,试探性的问道。

“你小子走什么神儿呢?”朱翊钧不满的瞪张佑一眼:“没听到朕刚才的话吗?多看多听,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告诉朕!”

张佑摸了摸鼻子:“明白了……前两天我请李妍姑姑当我的亲兵队长了,正好您不是封她锦衣卫千户来嘛,顺便也算在我麾下得了?”

“哦?臭小子也怕死啊?行,就归在你麾下,不过,万一哪天朕再想出宫,得让她护驾。”

说到这里,朱翊钧惊觉王喜姐还在旁边,不禁有些讪讪的看向她:“朕就是一说……”

王喜姐接收到张佑偷偷递过来的眼神,笑着打断朱翊钧道:“江山社稷都是陛下您的,出去看看也很正常,省的底下人糊弄,不过毕竟您身份贵重,责任重大,安防问题一定要做好,可不能再学上次偷去密云了,您都不知道母后咱们多担心。”

咦?

朱翊钧下意识的向暖阁外看了一眼:没错呀,太阳仍旧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呀!

今天这是怎么了?搁在以往不早就该板着脸劝谏了嘛,可刚刚那番话,怎么听着这么贴心呢?

他不禁又看向了张佑,心头疑惑丝毫不加掩饰。

第四百零四章 永宁公主殿下

这样的改变自然都是张佑劝说的结果,换成别人张佑肯定不会隐瞒,此刻却不敢承认,只能装出一副也很诧异的表情。

张佑又想多了,朱翊钧其实并未深想,见张佑好像也挺震惊,只能望回王皇后,开门见山道:“爱妃今天有点儿奇怪啊,往日里朕要说这样的话,你不是早就该……”

他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王皇后心跳有些加速,低下脑袋,用眼角余光张佑一眼,见他居然看向别处,只能自己打气,咬牙道:“陛下不说臣妾也明白,以前都是臣妾不懂事,总想做好本分,用心辅佐圣君,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你虽然是天子,却首先是我的丈夫,我虽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首先却是你的妻子,夫妻之间,就该夫唱妇随,亲密无间……”

“爱妃说的好,”朱翊钧大喜过望,冲动之下双手握住了王喜姐的玉手,上下摇晃两下:“本来就是嘛,朕最受不了你的就是总拿架子,就朕有心亲近也不敢了,还是这样好,这样多自在嘛。”

王喜姐本来还有些提心吊胆,至此完全放下心来,感激的偷张佑一眼,见他笑着看自己,不禁脸上发烧,有些扭捏起来,缩了缩手,却没抽动,不依得拉长声音道:“陛下子诚还在呢……”

若问女人何为美,最是含羞带怯时。

心头已是千般肯,欲拒还迎总不依。

朱翊钧哈哈笑道:“怕什么,他又不是外人……他不是找到你怀不上龙种的原因了嘛,今晚……”

“陛下”

“你俩聊着,我去看看太后!”张佑实在待不下去了,交代一句,匆忙告退,王皇后却没跟着出来。

明末李长祥所著的《天问阁集》中,记载了曾经侍奉喜姐养子惠王的宫女刘氏的见闻:

“……神宗若在白天临幸喜姐,在傍晚时必须奏告皇太后。若在其他宫殿临幸喜姐,则必定要文书答复……”

这段话透露三个意思:第一,万历宠幸王喜姐并非全部晚上。第二,也并非全在慈宁宫。第三,奏告太后与文书答复之事乃是王喜姐要求,绝非礼仪上的必须,因为后文还记载着宠幸别的嫔妃不用如此麻烦,“所以神宗去别的宫殿多些,去坤宁宫则少些。”

两人不知做了些什么,若共赴巫山,恐怕王喜姐这次肯定不会再提劳什子“文书答复”了。

从慈宁宫出来,张佑又带着一身躁汗,没办法,李太后的腰肯定有了毛病,一见他就疼,免不得又得帮其按摩了一番,太后倒是受用,于他来说,却不啻最痛苦的煎熬。

李妍和唐二壮刘向东他们在李文进府里等着张佑,见他回来,李妍埋怨道:“不是就给皇后娘娘看病么?怎么进去这么久?再不出来,天都快黑了。”

“姑姑别生气,这次入宫我可得着大彩头了,”张佑笑着将经过跟众人讲了一遍,当然,该略去的自然要略去,末了拍了拍唐二壮的肩膀:“怎么样,大家愿不愿意换身行头?”

众人早就听的目瞪口呆,闻言连连点头,只有李妍还算冷静,说道:“陛下授你实职锦衣指挥佥事,许你插手锦衣卫事务,看来是准备培养你接掌锦衣卫了,这差事虽然威风,却容易落下千古骂名,你可得琢磨好了。”

明朝最引人诟病的就是厂卫特务系统了,对此,张佑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名声,他看中的还是权利,权利越大,对实现他的梦想帮助越大。

从这一点来说,这个指挥佥事虽然才四品,却比那个伯爵的虚名实惠多了。

“放心吧姑姑,只要我行的正做的端问心无愧就好,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既然话说到这儿了,老唐,向东,你们也给我听好了,锦衣卫权利是大,你们却不许籍此胡作非为,一旦被我发现,别怪我心狠手辣。”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已然十分严厉,唐二壮跟刘向东他们自无别话,拍胸答应下来。

李文进在慈宁宫,张佑他们自然不会留下吃饭,等回到家,太阳落山,已是酉时末牌。

钱倭瓜老远就迎了出来,神色有些古怪的说道:“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永宁公主已经等了您好久了。”

张佑一怔:“你说谁在等我?”

“永宁公主殿下!”钱倭瓜不得不重复了一遍。

张佑其实已经听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罢。

李妍也在旁边,问道:“她怎么来了?”

钱倭瓜摊了摊手,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现在在哪儿呢?”

“在您书房,兰琪姑娘陪着说话呢。”

张佑微微额首,摆手道:“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去看看……姑姑,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李妍本就和张佑住在一处,闻言自无不可,她也十分好奇,这个最讨李太后娘娘喜欢的永宁公主找张佑何事,便张佑不说,也是要跟着过去的。

永宁公主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月华色织锦长袍,唇红齿白,杏眼琼鼻,一副浊世佳公子做派,和朱翊长的有点相似,却没朱翊气定神闲,见到张佑时,显得有些慌乱。

“微臣张佑,见过公主殿下。”初次见面,张佑行礼如仪,丝毫不因对方年纪小就有所轻视。

“张大人快快请起,冒昧来访,还请见谅。”永宁这还是第一次见张佑,忍不住仔细打量,见其并未穿官服,一身素白棉布长袍,脚穿粉底皂靴,丰神如玉,气度不凡,尤其一双眸子,亮若点漆,不禁愈发紧张,双手冒汗,倏的收回了视线。

心中暗想:“不怪他被那些好事之徒誉为京师第一公子,如此神采,果然世所罕有。”又道可惜:“就是腿脚不便,若是没这毛病,怕就更加完美了吧?”

张佑并不知道永宁公主这一番心思,起身之后,亲自为其续茶,这才自顾坐到兰琪让出来的位置上,开门见山问道:“殿下折尊降贵光临鄙府,不知所为何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对小姑娘没兴趣,只想问明来意,尽快将其打发走,并不想和其产生太多的交集。

第四百零五章 公主的请求

虽然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张佑的直接仍旧让永宁公主有些措手不及,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无意识地把玩着扇坠下方吊着的金黄丝线,有些扭捏的说道:

“是这么回事,前番冯公公不是给我选了一个……此事确实是冯公公和梁家的不是,不过,我倒觉得那梁公子挺可怜……张大人医术如神,妙手回春,不知……?”

“公主殿下莫非偷着瞧过了梁公子不成?”张佑问道。

“怎么可能?”永宁公主矢口否认,脑子里却浮现梁帮瑞消瘦可怜的模样,那绝对也是个英俊的男子,可惜病魔缠身,已经将他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张佑不愿意掺合永宁公主的婚事,不过,若论明朝最值得他同情之人,却也非永宁公主莫属,据史籍记载,她甚至直到死也不知男女之事。

梁帮瑞也挺可怜,好不容易当上了驸马,结果想见老婆一面都被女官欺辱,被气的吐血而死--驸马听着让人艳羡,其实就是个虚名,娶了公主之后,自有朝廷修建府邸,平日里只有公主居住,驸马每见一次都得备案,往往多遭刁难,得送礼给负责此事的公主府女官太监才得相见。

这还不算,驸马还不能纳妾,不能参与朝政,所以真正有钱有势之人,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尚公主的。

因为在明朝,这实在算不得美差。

相对于张佑来说,永宁公主还是个孩子呢,自然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事,暗暗笑道,果然不愧是朱翊钧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胆子不小,居然敢偷着去看梁邦瑞,瞧这意思,莫非还相中了不成?

这倒提起了他的兴趣,说道:“殿下宅心仁厚,实在是令人佩服……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去看梁公子,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微臣虽然略通医术,却也不是神仙,治好不能治好的,您可别抱太大的希望。”

永宁公主大喜,匆忙起身向张佑蹲了一个万福:“没事儿没事儿,只要大人肯去瞧瞧,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至于结果,实在是不敢奢求了。”

第二天早起之后,张佑没忙别的,先领着李妍和刘向东去给梁帮瑞看病,至于唐二壮他们,则让钱倭瓜领着去锦衣卫衙门报道--圣旨昨晚就送到了府上,朱翊钧十分贴心,不光当时口说的那些内容,还赏了一个总旗一个小旗,具体如何任命,自有张佑说了算,只需去锦衣卫经历司报备一下便可。

铁牛早就成了张佳琳的专职护卫,毕宏全也去了密云第一基地负责炼钢厂,当初的二十二人实际上只剩下二十人。这其中,张府别院还留了十人,真正在张佑身边的,其实就剩十人而已。

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他们早已脱胎换骨,没了半分昔日兵痞的踪影,无论从精气神还是战斗力还是装备,都可以当之无愧的成为兵王了。

张让以及京师各卫不时请他们过去当教官,也从旁证明了他们的实力以及素质已经得到了那些军中大佬的认可。

这些,几乎全拜张佑所赐,所以,别看他不为文臣清流所喜,在那些武将心目中可是香饽饽,只可惜大明重文轻武,他们没啥地位吧。

梁帮瑞的身高起码有一米七五,不过看分量,顶多还有九十斤,黑瘦黑瘦的,皮包骨头一般,显得眼睛愈发的大,假如永宁公主喜欢他的话,肯定是被这双眼睛迷住的。

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边写满了忧郁,好像已经看破红尘一般,分外引人动容。

“张大人,犬子这病……”梁父扎煞着手担忧的问道,他苍老了许多,冯保的事对他影响很大,前期投入不算,冯保出事他也受到了牵连,大半家产都拿出来打点,这才免了牢狱之灾,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佑的到来于他来说绝对是意外的惊喜,他不是没有想过找张佑,可是当初冯保出事时张佑的态度吓到了他,又寻思梁帮瑞已是被判官惦记着的人,这才没有去求,却不想张佑却自己登门了。

梁帮瑞却不见任何激动之色,也没急着让张佑治疗,反而好奇的问道:“张大人怎么会来给草民诊治?恕小人冒犯,咱们之间,好像并无交集吧?”

“受人之托而已。”张佑自然不可能把永宁公主卖了,脚趾头也能猜到永宁公主是偷着见梁帮瑞的,卖出她来,日后脸往哪儿搁?

“哦?不知受何人所托?”梁帮瑞却不依不饶起来,好像根本就不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

能被活活气死之人果然有些犟。

张佑并不生气,笑道:“还真不能说,日后有机会,她自己就告诉你了,我若说出来,却不合适……还请伸手,我先帮你把把脉。”

梁帮瑞想起那天神秘的邀约,到了地方却没见到人,不禁联系起来,却不愿再问,老老实实伸出了胳膊。

其实只看面相,张佑便已经断定对方患的是肺结核,也就是肺痨,这种病在后世不算什么,在如今却足以要命。

不过那得分谁治,对于他来说,却实在算不得难事--黄伯强都有偏方,何况他了。

话是这么说,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所以诊脉之后,他故意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于是梁父果然被吓了一跳,匆忙问道:“怎么样张大人,不会是……?”

接着自顾叹了口气:“我儿这命还真是……唉……”

梁帮瑞的眼神中也很失望,却什么话都没说。

张佑腹中暗笑,这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一定不能治,只是贵公子这病缠绵太久,病入膏肓,治疗起来太过麻烦,效果我也不敢保证吧。”

“太好了,只要有希望就行,张大人尽管施为,无论最后结果怎样,您都是鄙府上下的大恩人,鄙府感恩戴德,永世不忘,请先受小老儿一拜。”

说着话,梁父已经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梁帮瑞也紧随着跪了下去,双目泛着希冀的光芒,一字一顿说道:“求大人救救草民,草民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大人大恩!”

第四百零六章 心血来潮

“不用谢我,要谢,你们就谢那位委托我的人吧。起来起来,咱们现在就开始治疗。”张佑不愿居功,亲自将梁帮瑞搀扶起来。

“大人,需要准备些什么吗?”梁父面带感激,搓着手问道。

“不用……哦,准备笔墨纸砚,待会儿我开药方,现在我先给令公子针灸。”说着话,张佑吩咐梁帮瑞脱掉衣服躺到床上,李妍自然不会再看,自去外边等着,刘向东接过针包帮着打下手。

肺痨又称肺结核,是由结核菌引起的一种慢性肺部传染病,是肺病中的常见病。是一种由于正气虚弱,感染痨双侧虫,侵蚀肺脏所致的,以咳嗽、咯血、潮热、盗汗及身体逐渐消瘦等症为主要临床表现、具有传染性的慢性消耗性疾病。

后世治疗以抗结核药为主,不过张佑主修中医,结合自身真气独辟蹊径,以针灸渡真气匡扶正气为主,以药石汤药为辅,治愈率高,愈后不复发,不少结核病患者慕名找他,绝对是权威人士。

梁帮瑞的肺结核属于原发性,对于经验丰富的张佑来说,治疗起来并不复杂,不过是按部就班而已。

针灸完毕,梁帮瑞沉沉睡去,梁父引着张佑去客厅开方,完事之后,早有下人捧着托盘进来,揭开上边蒙着的红布,赫然是而二十枚金灿灿的元宝,每个都有五两重。

一百两黄金的诊金绝对算的上天价了,梁父却面露忐忑之色,说道:“大人医术如神,这些阿堵物自然不入您的法眼,不过是小老儿的一点心意罢,请大人您务必收下……”

“用不着这么客气……”现在的张佑还真瞧不上这点金子,不过见梁父一副不收就不踏实的样子,便道:“得得得,我收下了,向东,收着吧……我就叫你老梁吧,你是京城有名的富户,不知做什么生意发财啊?”

梁父心里咯噔一声,偷暼张佑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做些小买卖混口饭吃,富户可不敢当。”

张佑笑道:“老梁你别误会,我就是随口一问,可没别的意思。”

梁父稍稍安心,他实在是被这些当官的弄怕了,早就后悔当初不该为了一个皇亲国戚的虚名招惹徐爵张大受他们了。

尴尬的笑了笑,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愈加尴尬,他不禁下意识抬袖擦了擦额头。

李妍和刘向东暗暗奇怪,张佑不是那种贪得无厌以权谋私的人啊,怎么突然关心起人家财产来了?

不过这场合他俩并不适合插嘴,只能抱臂上观,暗暗猜测张佑的用意。

张佑其实是心血来潮,当初他让张允修联系富家子弟入伙海外贸易,结果绝大多数人都不买账。

这其中的原因他心知肚明,一来如今的海外贸易大多掌握在江南世家手中,对京师的实权人物颇多供奉,他们自然不愿意和那些江南世家作对。二来嘛,江南世家如今以致仕首辅徐阶为首,势力庞大,朝中大佬多是徐阶提拔起来的,连张居正都是徐阶的学生,大家根本就不相信张允修和张佑斗的过他们。

张佑属于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典型人物,自然不信这个邪,现在碰上了梁家,自然想看看能不能将他拉拢进来。

他之所以愿意来给梁帮瑞看病,除了看永宁公主面子,这其实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老梁看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张佑笑眯眯说道,梁父尴尬一笑,实话实说:“确实有点。”

张佑心中一动,忽然说道:“我听说当初徐爵曾重金去请黄伯强来给令公子诊治,那些钱,他自己怕是不会出吧?”

这事儿他是听霍东说的,当初抓徐爵的虽然是天兵营,不过负责案子的确是东厂,正好霍东也参与了,这才知道这事儿。

霍东得算是张佑发迹的头号功臣,是他最先将张佑的名声传进的京师,虽然当时并未引起邢尚智的重视,最后论功行赏,邢尚智还是将他带进了京师,成了一名正式的番子。

有张佑暗中照顾,他混的不错,如今已是东厂的一名珰头,和钱倭瓜一直联系紧密。

这些内幕梁父自然不清楚,闻言大吃一惊,心说不怪京中都传小张大人比老张还厉害,果然手段通天,连如此隐秘的事情都瞒不过他。

如今他主动上门帮儿子治病,说什么受人之托,是福是祸却不好说啊。

他商海打拼半辈子了,最明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道理,想到此处,愈发谨慎起来,小心翼翼说道:“这事儿小老儿还真不知情,U看书 . 恐怕是樵野先生为了帮冯公公脱罪而自作主张罢。”

张佑摆摆手:“用不着如此小心,我不是张宏,也不是张蒲州,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想问问,为了救你儿子,你究竟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梁父就梁帮瑞一个儿子,如今上了年纪,想再生一个也够呛办到了,适才又见识尺许长金针刺入百会穴的神迹,对张佑的医术还是挺有信心的。

他早就猜着张佑不会无缘无故帮忙,已有心理准备,不过若是代价太大,他却也实在是肉疼。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不知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张佑懒得再跟他兜圈子,索性直言不讳的说道:“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为了你儿子,你愿不愿意搭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全部的身家性命?”梁父面色大变,亏得人们夸这小张大人仁义,开口就是全部身家,仁义个屁,这些当官儿的们,没一个好东西。

“对,全部的身家性命!”张佑不是不知道梁父想什么,却仍旧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李妍和刘向东也变了颜色,暗暗诧异,感觉张佑怎么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梁父嗓子发干,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不会是看中了小老儿这份家产了吧?实不相瞒,我就一个儿子,为了他,倾家荡产也是在所不惜,不过,大人总得给我们留个活路吧?”

张佑笑了,起身说道:“我还真是看中你的家产了,不过,却不是霸占,而是想让它们翻上几翻!”

变化太快,不光梁父,连李妍和刘向东也傻了眼。(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零七章 招人怒的表少爷

梁父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句:“翻几翻?怎么个翻几翻?”还有这种好事?我不会是做梦吧?

“我五弟现在就在南京修造郑和宝船,船成之日,就是我们扬帆出海之时,海外可是遍地黄金,只要你肯投入,别说几翻,几十翻也不是不可能。 ”

原来如此,梁父恍然大悟,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不是强夺家产就好说。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看好这件事情,此事他早有耳闻,知道大家为什么兴趣缺缺,也很认同大家的担忧,根本就不想趟这汪混水。

“大人,小老儿能说句心里话不?”

张佑含笑坐了回去:“什么叫能不能?想说什么说就是,今天咱们敞开心扉,言者无罪。”

“既然如此,小老儿就直说了,为了犬子,小老儿愿意再拿出一半家产帮大人,不求回报,也不用还,只求大人别逼小老儿参与此事就好……江南世家财势雄厚,连山西帮和徽商都敬而远之,所以小老儿也奉劝大人一句,打消出海贸易的念头吧,您这身份,想挣钱的话有的是门路,何苦跟他们争呢?”

梁父说到最后已是语重心长的架势了,既然张佑不是为了谋夺他的家产,他再感激起来,自然也就实心实意毫无保留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对张佑鼓吹江南世家的厉害了,闻言他的面色凝重起来,问道:“那江南世家究竟如何厉害,怎么你们都怕他们?不就是有徐阶给他们撑腰么,一个过气的致仕官员而已,犯的着如此害怕嘛!”

“大人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江南世家盘根错节守望相助,不管官面还是道上,都有无数人仰其鼻息,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人动了他们的利益,肯定会招来他们无穷的报复。想当年我初涉商海,偶有小成,不知天高地厚,曾去苏州闯荡,因为竞争得罪了一个富商,结果被弄的血本无归,几乎是要着饭回来的……”

提到往事,梁父仍旧心有余悸,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张佑笑了:“想不到你还有如此落魄的时候,那些人够狠的啊,做什么生意来着?”

“绸缎生意,本来小老儿成功的接下了苏州织造的单子,结果送进去的绸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残次品,血本无归不说,还被课以重罚……”

“你是被人下套了,成功让你接单就是开始。”

“是是是,大人圣明,后来小老儿才琢磨过味儿来……”

“要是现在肯定就没问题了,我和南京守备太监亲如兄弟,那苏州织造怎么也得给他点薄面。”

“倒是听说过这事儿,原来大人真和邢公公交好啊,小老儿在苏州又投钱弄了百十台织机,不知能不能借邢公公的关系和苏州织造说说……”

“哦?”张佑笑着打断梁父:“闹了半天你这脾气也够倔的,在哪儿跌倒还得在哪儿爬起来是吧?行,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待会儿我写封信,你让人拿着去找老邢便是。”

说着一顿,扯回话题:“至于入股出海贸易的事情,反正也不着急,我不逼你,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你放心,就算最后你仍旧不愿意,我也会用心帮令公子治疗的。”

回到家已近晌午,张佑直接去了书房,《神雕侠侣》已经写到绝情谷杨过身中情花之毒,裘千尺逼其去杀郭靖夫妇了,可惜存稿已经用完,再不写的话,就要断了连载了。

按照如今这书的火爆程度,真要断了连载的话,后果肯定是灾难性的,报社的大门非得被堵的不能出入不可。

李妍也回屋休息去了,张佑手握格物所出品的简易钢笔奋笔疾书,正自心神投入之际,忽听山墙外边传来女子的声音:“表少爷不要……别,奴婢可是喊人了,少爷就在隔壁呢!”

正是王娇娇的声音,张佑不禁皱了皱眉,哪儿来的表少爷?胆子不小嘛,居然连朱翊钧的女人都敢动?

他噌的站了起来,便听一道男子的声音传来:“别跑嘛,少爷咋了,当初若不是我大伯家收留他们娘儿俩,哪儿有他的今天?别怕,我一见你就稀罕,回头就跟你家少爷说,让他把你赏给我……”

接着便听王娇娇一声惊呼,紧着就是一阵跑动的声音,很快,院门口就传来她的声音:“少爷,少爷,您在吗?”

张佑已经猜到了那所谓的表少爷是谁,火气早就蹿了起来,起身向外走去,刚到门口,还不等开门就又听到李妍的声音:“娇娇,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跑这么急?”

开门,正好王娇娇的声音传来:“没,没事儿,少爷呢?快吃饭了,奴婢过来看看。”

说到此处她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张佑,鼻子一酸,顿时委屈了起来,低下脑袋,强忍着眼泪才没掉下来,叫了声“少爷”,声音都带了哭腔。

她本来是个坚强泼辣的女孩子,本以为张佑带她回府是对自己有意思,结果来了这么久,虽然吃穿不愁,待遇也与其她婢女不同,张佑却从未流露出要纳她为妾的意思,甚至隐隐她还感觉张佑总躲着自己。

她早就被搞糊涂了,总有无所适从的感觉,本就藏了不少委屈,适才又被那表少爷调戏,两下里凑在一起,几乎已经到了她控制能力的极限。

李妍离的远些,没听到发生了什么,看看明显有异的王娇娇,探寻的望向张佑,心说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小丫头怎么瞧着这么委屈呢?

张佑走了过去,尽力克制着怒火,柔声问道:“娇娇,那表少爷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少爷您都听到了……”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的顺腮滑落,王娇娇没敢抬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昨晚就到了,那时候您早已歇下……不光他,二老爷也来了,还有那个李老实。”

张佑不动神色:“不是刚走没几天,怎么又来了?”

王娇娇的情绪已经控制下来了,低着脑袋说道:“听说是和宁远伯的公子一道进的京,想求少爷对万岁爷美言几句,允许蓟州军装备热气球。”

张佑的眉头皱了起来:“哪个公子知道么?老李儿子可不少。”

“知道,表少爷嘴里一直挂着五公子,奴婢打听,原来是王百万的亲外甥李如梅。”

第四百零八章 惯坏了的熊孩子

热气球配合燃烧弹的话,在当前这种军事科技水平下,几乎拥有左右战局的能力,威力太过巨大。

可偏偏热气球的科技含量却并不高,很容易被人仿制,所以,朱翊钧对其控制的十分严密,至今为止,只装备了天兵卫,其余各部队屡次上书要求装备,都被他拒绝了。

想不到李成梁还不死心,又派李如梅进京打点。

张佑暗暗冷笑,他虽然对于热气球的技术并不在乎,却绝对不愿意将此交到李成梁的手上。

刚才王娇娇说,李全中的儿子话里话外总挂着五公子,想来是李如梅曲意交好,其目的,自然是针对张佑而来。

恐怕不仅仅是想让我替他们说好话吧,张佑暗暗想到,李如梅的亲娘舅可是被老子亲手杀的,他们都开聚顺源来和自己的大明银号打对台戏了,心里不定怎么恨着老子呢!

李妍也想到了这一点,说道:“那个王百万可是李如梅的亲舅舅,如今他折节下交,恐怕没安什么好心,你可得小心点。”

张佑点了点头:“我知道……对了娇娇,那个表少爷叫什么呀?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李海龙。”王娇娇说道。

“嚯,口气倒是不小!”张佑冷笑一声,问王娇娇:“刚才,他没怎么着你吧?”

“没怎么着,他倒是想动手动脚来着,我直接跑到您这儿来了,没让那个登徒子得逞。”王娇娇泼辣的性子重又恢复了过来,不过忽然想到李烁对待那个二老爷的态度,又觉不妥,转而说道:“少爷您也别生气,闹的不好了,夫人的面子上不好看,多不过奴婢以后躲着他点儿也就是了。”

那李全中还是不错的,张佑暗叹了一声,愧疚地对王娇娇说道:“谢谢你体谅,当初那个李海龙的父亲对我和我娘也算有恩……就只是委屈你了,这样吧,他们在的这几天,你先搬过来和姑姑一起住,等他们走了再搬回去。”

虽然是暂时性的,王娇娇仍旧惊喜交加,连连点头,适才的不快也被丢在了脑后。

将她的表现瞧在眼里,张佑忍不住暗暗苦笑,打定主意,下次进宫一定要催促朱翊钧赶紧解决这件事,他要不接王娇娇进宫,自己就去和李太后说明。

王娇娇没说全,何止是李全中李海龙和李老实三人来了,李全中的老婆居然也跟着,当初在龙家务的时候,张佑见过她一次,那个时候,她虽然是里长的老婆,也不过荆钗布裙而已,如今再见,却已换了行头,头戴金钗,耳垂金坠,身穿亮银色湖锦袄裙,粉色弓鞋绣着金丝,就连胖乎乎的手上,也戴着两枚金灿灿的戒子,其中一枚上边还镶着块小指甲盖儿大小的碧玉,这一身全置办下来,其码也得几十两银子。

只可惜高贵的气质乃是由内而外透出来的,非得长时间的耳熏目染才能培养,和外在的物质关系不大,所以,这一身行头虽然贵重,穿在李陈氏的身上,所透露出的却是浓浓的暴发户气息。

相比较起来,李全中的变化却不大,不过是袍子的质地换了,神色也有些容光焕发而已。

张佑重点留意了一下那个李海龙,不禁有些惊讶,本来他还以为对方怎么也得20多岁,不想居然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半大小伙,鼻翼两旁长着些雀斑,谈不上帅气,瞧着却挺精神。

不过张佑不喜欢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吧,还带着点桀骜不驯。

看来李全忠夫妇算得上是老来得子,按照如今这年代的平均年龄,两口子当李海龙的爷爷奶奶都绰绰有余。

张府的饭厅内摆着一张巨大的圆桌,上边是能够转动的小号木制圆盘,这当然又是张佑的“创意”,格物所的杰作。

众人团团而坐,张佑和李岩到的稍晚一些,见她进门,除了李烁以外,众人全都站了起来。

“都坐,都坐嘛,又不是外人,用不着闹虚礼……一大早就出门去办事,刚刚才知道二外公你们来,对不住啊……”

当官久了,场面话张佑早已炉火纯青,神色间更是如沐春风,除了李妍之外,谁都感觉不到他隐在心头的恼怒。

“张大人忒客气了,倒是咱们不告而来,多有冒犯……”李全中毕竟是里长,也算官面人物,并不敢因李全福的关系而托大。

倒是李氏白了他一眼,打断他道:“叔叔可别这么说话,听着忒见外,是吧佑哥儿?”

“外婆说的是……二外公可千万别在称呼我什么大人了,还像以前那样叫我佑哥儿就挺好。当初若不是您送我去夏各庄,我也不会凑巧救下我岳父,也就没有我今天了。”

“还没成婚就称岳父?”李海龙小声嘀咕,不屑的了嘴。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仍旧足够众人全部听到,李全中瞪了他一眼,狠狠呵斥了一句,这才赔笑着对张佑说道:“这孩子都让他娘惯坏了,张大……佑哥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李海龙不满的冷哼了一声,显然并未将李全中的怒斥放在心上。

李烁皱了皱眉,李全中也有些尴尬,求助的望向李氏。

李氏笑眯眯的看了李海龙一眼:“臭小子……”望回张佑:“小孩子不懂事,佑哥儿你别搭理他。”

瞧那样子,倒是对李海龙十分宠溺。

张佑倒没生李氏的气,两口子无后,李海龙是他们这一门唯一的后代,看的娇些也算正常。

至于李海龙,不过就是个被惯坏的熊孩子罢,只要别太过分,他才不屑跟他一般见识。

“无妨无妨,都是一家人嘛……赶紧吃饭,不然菜都凉了。”

张佑含笑招呼着,李海龙已经抢先伸手从面前的叫花鸡上撕下一条鸡腿大嚼起来,李全中和李陈氏却视若未见一般,旁边李老实则拿起酒壶,要给张佑倒酒。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怎么行?男人嘛,就得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才算爷们儿,来,我给你满上。”李海龙大嚼着鸡腿不满的插话,说着放下啃剩下的半条鸡腿,也不擦手,直接从李老实手里抢过了酒壶。

“我真不会。”张佑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笑着婉拒。

“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舅舅呢吧?我可很少给别人倒酒,怎么也得给我个面子吧?”李海龙不满的说道,心说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识抬举?没我们家帮忙能有你小子今天?

第四百零九章 得寸进尺

张佑火往上撞,不过不等他说话,李氏便抢着道:“龙儿别胡闹,佑哥儿确实不会喝酒。 ”

李海龙满不在乎的说道:“不会喝怕什么?学呗,大老爷们,不喝酒像什么话?”

“你这孩子,不喝酒人家佑哥儿不照样当大官儿嘛。”李氏宠溺的说道,接着看向张佑,话锋一转道:“不过龙儿说的也是,学学喝酒也不错,佑哥儿,不行就让他给你点一点儿吧?”

李全福哥儿俩也在旁边附和:“没错,就点一点儿,喝不醉的。”

倒不是他们存心想看张佑笑话,实在是这年头饮酒成风,女人都能喝点儿,一个男人滴酒不沾的确实显得有点另类。

张佑其实也不是一点酒都喝不了,只是不喜欢喝酒而已,总觉得喝醉了太难受,也不喜欢酒场之上人们的虚伪。

当然,这根源于他后世的记忆,如今这年代人们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实在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违反自己的原则,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对不住,我是真不能喝,沾酒就醉,大家畅饮就是,别难为我了。”他探手将酒杯倒扣在桌子上,敛去了笑容,不过语气却并不特别严厉,说白了,他并不希望李全福夫妇脸上太过难看。

“也罢,既然佑哥儿实在不想喝,龙儿你就别难为他了,先给你干姐满上吧。”

李氏感觉张佑气色不对,不好再劝,打起了圆场。

李家如今俨然以她马首是瞻,她都改了口,李全福哥俩自然不敢再多劝。

李烁和李妍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烁主动拿起酒杯对李海龙笑道:“佑儿确实不喝酒,来,给干姐满上,干姐陪你喝。”

张佑的退缩助长了李海龙的胆量,一边笑着给李烁满酒,一边半开玩笑的嘲弄道:“还是干姐痛快,佑哥儿白做这么大官了,还不如一个娘儿们。”

话音一落,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李烁和李妍更是下意识的看向张佑,暗暗埋怨李海龙说话没有分寸,这不是存心逼着张佑翻脸嘛。

奇怪的是张佑居然根本就没发作,反而笑了笑,说道:“喝酒上边,我确实不如一个女人,见笑了见笑了。”

不对啊,子诚不是这么能忍的人啊,就差骑到头上撒尿了吧,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李妍不认识似的仔细端详,发现张佑的笑还真不是那种准备动手前的笑,倒像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一般,不禁暗想,莫不是憋出什么鬼点子来了吧?

到底是她最了解张佑,张佑还真是想到了一条好计策,准备给这个目中无人的李海龙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别人却都没看出来,还以为他真的没生气呢。

包括李烁,也仅仅是以为张佑顾忌李全福夫妇的面子,不愿跟李海龙一般见识。

提着的心全都落回了原处,气氛重又恢复了正常。

张佑一味忍让,李海龙也不好再做纠缠,只是打从心底却益发瞧不起他了,感觉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换成自己,肯定做的比他还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全中清了清嗓子,对张佑说道:“不瞒你说,这次来京实在是有事相求,无论如何,你可得帮帮咱们。”

张佑暗暗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二外公您太客气了,有事儿尽管说便是,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脱。”

李全中大喜:“早我就瞧出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了……七弟,还是你说吧。”

龙家务姓李的都是本家儿,按的是大排行,李老实行七,名字也排着辈分,叫李全实,不过他心眼多,也不知是谁,讽刺的给他起了个“老实”的外号,慢慢叫开,本名反倒没人叫了。

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听李全中点到了自己,这才陪笑着对张佑说道:“是这么回事儿,佑哥儿您在咱龙家务住了那么多年,情况也清楚,村子里到镇上的那条路多少年都没有修过了,坑坑洼洼,不下雨还好点,一下雨,到处都是水坑,不知您能不能行行好,帮村子里修修路?”

张佑没想到前几天还暗暗腹诽的事情,居然今天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轻轻将筷子放在碗上,说道:“修路当然没问题,不知需要多少银两啊?”

“不多,咱们都算过了,人吃马嚼的全算上,五千两银子足矣!”

就那么几里的土路,五千两银子修成混凝土的都足够了,真特娘的拿老子当提款机呀?

张佑暗暗冷笑,不给你们点厉害尝尝,还真以为老子好欺负了呢。

“行,没问题,不就是五千两银子嘛,不过,咱们可得先说好,银子我可以给,得全用在修路上,若是有人中饱私囊,我可就要公事公办了。”

李全中和李老实对望一眼,难掩喜色,齐声答应,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中饱私囊,一定要修一条质量过关的路出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全中他们得了张佑的保证,喝起酒来愈发有了劲头,渐渐酒意上来,居然猜起拳来,张佑中途退场都没发现。

李烁早已离开,李妍一直在留意张佑的动静,见他离席,忙也跟了出去。

桂花飘香,已过午时,日头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再无盛夏时的炙热,清风徐来,行走在桂树之下,花瓣如雪,犹如梦境。

“子诚,你明知道他们名为修路,实则是想套你的银子,为什么还答应他们的要求?那条路修下来,估计一千两银子都用不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张佑冷笑说道。

这句话出自《左传》,李妍一听就明白了张佑的意思,笑道:“我就说嘛,你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上次忍了他们已经够难为你,这次他们变本加厉,你不可能还忍下去……具体你想怎么做?”

“山人自有妙计,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是开银号的不假,却没有义务为了他们的不劳而获付账。总之一句话,这一次,我一定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龙家务这个问题。还有那个李海龙,我也得想办法给他一个教训。”

第四百一十章 初见骆思恭

五千两大明银号的龙纹银票交到李全中手里,他和李老实两人千恩万谢的回了龙家务。李陈氏和李海龙还要再待一段时间,“见见世面。”

两人走后不久,张佑便找到了霍东,让他联系平谷方面东厂打事件的人密切留意李全中和李老实的动向。

这还不算,他又让李贽在《明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写的正是“格物所总管张佑大人出资为家乡修路的事。”

他已是正四品的实职锦衣卫指挥佥事,按照道理来说,着锦衣卫的弟兄去搜集李全忠二人中饱私囊的证据更方便,可惜他刚刚接任,甚至还没有去衙门报过到,自然也不去讨那没趣。

锦衣卫衙门在承天门外五军都督府衙门的西边,西江米巷背面,后世人民大会堂的位置。

锦衣卫与其他卫一样,名义上的最高长官称为指挥使,是正三品官员,而且可以世袭。明代许多勋臣后代被授予该官职,实际上是不管事的虚衔。

由于锦衣卫的特殊性,明代皇帝经常让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正一品官)、都督同知、都指挥使、都指挥佥事等一二品武臣来掌领锦衣卫。

在《明实录》中,可以看到诸如“左都督掌锦衣卫陆炳”、“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朱宁”、“锦衣卫掌卫事都指挥佥事臣袁彬”之类的称呼,这些人都是受皇帝信任的心腹密臣。

所以,刘守有的职务正确的说应该是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

他是名门之后,祖父刘天和乃是正德三年(1508)进士,曾带兵平反洮岷番四十二族暴乱及平息湖店的盗贼和汉中的妖贼,因戍边、平贼有功,升任右副都御史兼陕西巡抚,总管河道水利工程。

嘉靖十一年(1532),母丧,刘天和回乡丁忧,除服后恰逢黄河泛滥成灾,朝廷又重新起用刘天和以原职总理河道,后加工部右侍郎,仍然负责河南等地河道治理,因治河有功,刘天和晋升为工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

嘉靖十五年(1536),刘天和改任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理陕甘三边军务,恰逢吉囊入寇凉州、宁夏等处,天和抵御塞外吉囊入侵有功,加封为太子太保,荫一子锦衣千户,前后赉银币十数。

后刘天和升迁至南京户部尚书,不久召为兵部尚书兼督团营,因言官弹劾其年老衰,刘天和遂乞休归。家居三年后,嘉靖二十四年(1545)逝世,赠少保,谥庄襄。

刘守有初入仕途是袭祖父之荫,接任世袭锦衣卫千户之职。作为文臣子弟,按说是不屑于在锦衣卫这样的特务机构发展的,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不顾父亲的反对,一门心思钻营起来,最后居然得到了张居正的器重,以不足四十四之龄就开始执掌锦衣卫事,至今已近十年矣。

张佑来京甚久,却是头一次来锦衣卫衙门,下马之后,不禁四下打量,只见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只余两个偏门开放,门口蹲着两只威武雄壮的石狮,旁边各站着四名挺胸收腹的壮汉,他们表情僵硬,视线如刀,配上身上的飞鱼服和腰间的绣春刀,气势肃杀,还真有些慑人。

此次过来,张佑是特意来报道的,只带着李妍,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但拿着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腰牌,还穿上了朱翊钧特赐的蟒袍,挎上了一把绣春刀,有了这些东西,进门并未遇到麻烦,直接就被放了进去。

“哎呀,这不是张大人吗?您怎么来这儿了?”

走没多远居然碰上了熟人,张佑不禁升起一丝亲切:“老赵啊,这可有日子不见了吧?起来起来,咱们素识,用不着这些虚礼。”

说着一顿,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张家口闹事的那个白莲教教主跟你重名,你没受到啥影响吧?”

熟人正是当初和邢尚智将张佑接进京师的锦衣卫千户赵鹏程(刚发现居然起的重名了,罪过罪过,这里算个交代吧。)

“大人快别提那家伙了,就因为他,指挥使刘大人说小的名字起的不好,将小的又贬回百户了。”

赵鹏程愤愤不平的说道,却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由头,归根结底,还是刘守有和张佑之间的矛盾所造成,自己不过是当了出气筒而已。

这出气筒当的冤枉,打从平谷回来之后,UU看书 .t 他和张佑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当初张佑假传圣旨时沾光被提了千户,别的好处可是根本就没落上,还不如霍东,如今起码也算张佑的亲信了。

只是这种话他自然不可能明说。

张佑哈哈一笑:“看来你是受了无妄之灾了,……这事儿跟我也脱不开关系,这样吧,反正我初来锦衣卫也缺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干啊?”

“跟您干?”赵鹏程有些不解的问道。

李妍从旁笑道:“张大人如今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啦,今天就是过来报道的。”

别看李妍女扮男装,一身飞鱼服,犹如俊俏的小生一般,赵鹏程的阳光却毒辣的很,一眼就看破了她的伪装。

早听说万岁爷赐一位女子做锦衣卫千户,莫不就是这一位吧?

心念电转之际,忽然想起适才李妍的话,赵鹏程顿时大喜过望:“太好了,小的早就想追随大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了,大人来锦衣卫就太好了……”

张佑摆手打断赵鹏程:“当初假传圣旨的事,一直没顾得着好好谢谢你,跟着我好好干,别说区区一个千户了,得着机会,镇抚佥事也不是没可能。”

“多谢大人抬举,日后只要您一声令下,水里火里,小的若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人揍的。”赵鹏程激动的说道,重又跪倒在地。

“府衙重地,何人大声喧哗?”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赵鹏程吓的一哆嗦,匆忙爬起身来悄声对张佑介绍道:“北镇抚司镇抚使骆大人。”

“骆思恭?”张佑心中一动,不禁向那位历史上刘守有的继任者望去。(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两种态度

骆思恭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金色飞鱼袍,颜色比张佑的红色飞鱼服要鲜艳的多,前胸后背,两肩,袖子,膝盖等处,彩织飞鱼,流云,江崖海水,腰系绣春刀,远远望去,倒和朱翊钧的龙衮服有些相似,瞧起来贵重中透着十分的精神。

飞鱼类蟒,亦有二角。所谓飞鱼纹,是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非真作飞鱼形。《山海经·海外西经》:“龙鱼陵居在其北,状如狸(或曰龙鱼似狸一角,作鲤),”因能飞,所以名飞鱼,头如龙,鱼身一角。

飞鱼服是仅次于蟒袍的隆重服饰,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标配飞鱼服以示重要性,所区别的只是飞鱼的数量以及衣服的颜色不同而已(有说法锦衣卫也并非个个飞鱼服,只有堂上官才得赏赐,本书按大众说法来,不想纠结这个问题)。

北镇抚司长官虽品级不高,却直接授命于皇帝,在整个锦衣卫系统内部,是仅次于掌卫事长官的存在。

说简单点就是管理诏狱的,锦衣卫恶名昭著,北镇抚司负有直接的责任,无数无辜人被屈打成招,冤死其内,提到他们,绝对有小儿止啼的功效,几乎可以和恶魔化等号。

骆思恭还是初见张佑,见他身穿飞鱼服,腰系绣春刀,瞧着十分陌生,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子弟袭有锦衣卫职务的进来瞎逛,不禁踱步上前,寒着脸问道:“尔是何人?哪个部门的,机枢重地,岂容放肆?”

说着也不等张佑回话,直接望向赵鹏程,冷冷说道:“你也是锦衣卫的老人儿了,他不懂规矩,你也不懂么?待会儿自去领二十军棍!”

张佑本来对骆思恭有些好感,此刻早已不翼而飞,敛去笑容,冷冷说道:“骆大人好大的官威,不知是不是也要赏我二十军棍啊?”

骆思恭出身贫寒,今日成就全屏本事打拼而来,生平最瞧不起那些依靠祖荫的世家子弟,此刻见张佑口气颇大,愈发认定自己的判断,不禁回以冷笑,说道:“只要你不哭着回去找大人,本官不介意打你几十军棍给你长点记性。”

言下之意,老子怕的是你家大人,可不是怕你。

赵鹏程与骆思恭曾经同为大汉将军,最知他的脾气,知道他定然是误会了,急忙从旁解释:“骆大人您误会了,这位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张佑张大人……张大人,这位是北镇抚司镇抚使骆思恭骆大人,您二位都是万岁爷所信重之人,可千万别因属下生了嫌隙。”

骆思恭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张佑的脚,暗暗叫苦:前几天确有旨意,着张佑任职锦衣卫指挥佥事,知卫事,可张佑站着没动,谁能想到居然就给撞上了呢?

张佑注意到了骆思恭的目光,愈加来气,冷笑道:“骆大人是在看本官的瘸脚吧?要不要本官给你走两步瞧瞧?”

“下官冒犯了,不过此处乃是机枢重地,历来不得大声喧哗,还请大人多多留意,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骆思恭权利虽大,张佑的指挥佥事却比他的镇抚使高一级,所以他改了称呼,自称下官。

不过他的性子也被张佑激起来了,说完之后,抱抱拳转身就走,根本就不把张佑放在眼里,心说不过会点奇技淫巧吧,偶然得了圣心,说到底还不就是个绣花枕头?锦衣卫这么乱的池子,他还真不信张佑能搅出花来。

骆思恭官声还算不错,执掌北镇抚司以来,并未弄过什么冤假错案,历史上对此人评价虽然不太多,却也没啥差评,所以见其离开,张佑倒也仅仅是冷哼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究。

刘守有就是另外一个态度了,虽然张佑没了伯爵的封号,已经无需他再下拜,仍旧亲热的不得了,不但亲自搀扶张佑阻止他下跪见礼,还亲自泡茶给张佑倒上。

轮到李妍时,刘守有笑道:“你就是那位万岁爷亲封的女千户吧?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女中豪杰,失敬失敬!”

“刘大人太客气了,小女子不过是自幼学过些枪棒功夫吧,可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李妍和刘守有客套了一句,接过茶盏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这样的场合,茶自然不是用来喝的,再端起来时,就是送客的时候了。

刘守有坐回了主位,笑眯眯的说道:“万岁爷将张大人安排进咱们锦衣卫可真是慧眼如炬啊,有了大人的加盟,咱们可就真算是如虎添翼了。”

“刘大人快别这么说,陛下亲口说的,让卑职来锦衣卫多听多看少说话,您是老前辈,卑职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大人多多担待些个。”

“好说好说,”刘守有打个哈哈,话锋突然一转:“真要说到担待,合该我请张大人担待我些才是,从前……”

“从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张佑将话接了过来:“您也是迫不得已,老张哥俩儿都没了,还提他做甚?”

“总之都是老哥哥我不对,再有下回,老哥哥我任你处罚。”

说到此处,刘守有称呼都改了,一脸悔不当初的样子。

官场就是这么虚伪,说的人说的信誓旦旦,听的人听的感激零涕,可谁都清楚,不过是利益的需要吧,真到需要做出取舍的时候,才没人会在乎当初许下的承诺。

也许有,但绝对不会发生在张佑和刘守有之间。

“老哥哥这么说小弟可就无地自容了……咱们还是说点正事儿吧,陛下错爱,非让小弟来锦衣卫长长见识,不知老哥给小弟安排个什么差事啊?先说好了,可别太难的。”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刘守有早在得到张佑来锦衣卫任职的消息时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是以早就胸有成竹,却并未马上回答,而是故作沉吟,良久才道:

“你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按理说该多给你加点担子,不过你刚来,好多情况都不熟悉……这样吧,正好北镇抚司有个案子,案情有点复杂,影响也不小,现在由骆思恭骆大人亲自主抓,骆大人破案有一手,你跟着他学学吧?”

张佑心中一动:“好吧,卑职一定用心观摩。”算是答应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李海龙的非分之想

“刘大人说的是那件仁寿坊母杀子的案子,女子丈夫是名郎中,儿子今年十三岁,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考了童生,谁知他父亲出远门给人看病,回来时,他已化成了一桶血水……”

赵鹏程不过是个小小百户,张佑跟刘守有提了一嘴,自然被划归到了他的麾下。

听说刘守有让张佑去北镇抚司观摩案子,赵鹏程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

李妍听得花容变色,打断他道:“怎么会化成一桶血水呢?”

张佑却心中一动,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细琢磨时,却又没了痕迹,那感觉就好像某个人名明明就挂在嘴边,偏偏却想不起来一样难受。

“暂时谁都不清楚,这事已经轰动了全城,有人说孩子他娘是凶手,因为他家住的比较偏僻,又只有母子俩在家……”

“动机呢?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一个母亲?”张佑感觉母杀子这种说法荒谬绝伦,实在经不起推敲,忍不住打断了赵鹏程。

“大人说的是,这事儿确实匪夷所思,母杀子的说法只是一小部分人的说法,绝大多数人还是不相信的。”

张佑额首,问道:“那女人怎么说?”

赵鹏程道:“她吓坏了,报案的时候就有些疯癫,现在就跟傻子一样,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骆大人怎么看?”张佑问道,接着又道:“对了,北镇抚司不是只管钦命要案么?这种案子,好像有点……”

“主要还是影响面儿太大了,正好当时报案时撞上仁寿坊的一个小旗,传到上边儿,骆大人就亲自派人把案子接过去了。”

赵鹏程说着一顿,又道:“其实北司也不光只接钦命大案,骆大人出身贫苦,对普通的案子也很重视,打从他就任镇抚使以来,普通案子也接过不少了,由于他断案如神,手下又有五大金刚,个个都本领高超,三法司有什么疑难案件,也经常去找他帮忙……”

北镇抚使当到这种程度也算异类,张佑忍不住开始有些佩服起那个骆思恭了,心说,怪不得那么孤傲,原来还真有点本事。

他笑着插口:“不是十三太保吗?怎么成五大金刚了?”

赵鹏程陪笑道:“大人您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陆炳大都督掌卫事时才有十三太保,自他去后,昔日威风凛凛的十三太保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就剩十三爷尚在人世,不过也早已不问世事了。”

陆炳是嘉靖皇帝的奶兄,深得嘉靖的信任,官拜左都督,是有明一代唯一一位三公加三孤兼得的人。

在他之前,锦衣卫不过是皇帝的爪牙,虽人人惧怕,却上不得台面,是他,将锦衣卫变成了一股可以左右朝局的巨大势力,就连东厂的掌印太监见到他都得下跪行礼,是锦衣卫最辉煌的时期。

可惜,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的性质注定陆家无法一直辉煌,一朝天子一朝臣,嘉靖一死,穆宗登基,立马褫夺了追封给陆炳的忠诚伯爵位,直到万历三年,张居正上奏陆炳救驾有功,这才算帮其平反,其孙陆逵得以世袭锦衣卫千户。

扯远了,张佑没想到还真有十三太保,以前他还以为是艺术形象呢,顿时对那位现存的十三爷好奇起来:“他住在哪儿?京师么?”

“不在京师,在潭拓寺,据说十三爷自认杀戮太重,晚年信了佛,卑职福薄,一次也没见过这位传奇人物。”

“不用惋惜,改天咱们去潭拓寺瞧瞧去!”张佑来了兴致。

此刻三人早已出了锦衣卫衙门,并骑缓行在大街上,李妍听二人越扯越远,忍不住插话:“不是说案子嘛,你俩这都说到哪儿去了?”

赵鹏程一拍额头:“瞧卑职这脑子,刚才大人问骆大人怎么看来着,这件案子关注的人太多,听说就连宫里头都知道了,影响力不下于前些日子那件小儿失踪案……”

“我好奇的是怎么就确认那孩子化成血水了?”李妍插话道,这也是最让她索然难解之处。

赵鹏程说道:“这是女人的说法,当初报案时她的精神还没完全失常,据她的说法,儿子吃完饭后去洗澡,洗的时间太久,她不放心去看,结果就见到一桶血水,儿子则没了踪影。”

“血水”二字再次刺激到张佑,脑际灵光乍现,忽然想起刚才遗忘了什么了,顿时皱起眉头,隐隐有了定论。

“好好的人,怎么会化成血水呢,这也太滑稽了吧?”李妍不肯相信,问道:“会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仇人,趁其不备,杀死他之后,又将尸体转移到别处了呢?”

“北司的人大多也是这种看法,可惜好几天了,一直也没找到孩子的尸体,那孩子就好像凭空之间消失了,是以案子也就悬而未决,一直定不下来。”

一路探讨着案情,不知不觉间居然回了府,老远见郑千秋迎出来张佑才回神,索性笑道:“反正时间也不早了,吃了午饭再去北镇抚司不迟,看书 .net 正好你也认识认识其他兄弟。”

这样的机会赵鹏程自然不愿意错过,略推两句,痛快的应了下来。

饭在前院儿吃的,钱倭瓜唐二壮刘向东等人全部都在,李海龙也来凑热闹,被大伙儿灌了个烂醉如泥,其他人也都有了酒,张佑索性任他们畅饮,准备明日再去北镇抚司。

他吃过饭后略待片刻就和李妍回了小院儿,李妍自去休息,他则去书房写稿子,也不知道写了多久,忽听窗外有人叫:“佑哥儿,佑哥儿,你在吗?”

忙推窗向外看去,原来是李海龙的母亲李陈氏。

她找我干什么?

揣着疑惑张佑出了书房,含笑跟李陈氏打了招呼,问道:“二外婆找我有事儿吗?”

李陈氏四下张望,不答反问:“娇娇姑娘不在么?”

“没见到,可能去我母亲院儿里了吧!”张佑随口道。

李陈氏明显吁了口气,说道:“老身过来,还真有点事儿想求求你,不知……”

“外婆但说无妨!”

迟疑了一下,李陈氏吞吞吐吐的说道:“是这么回事儿,龙儿一来就看上娇娇姑娘了,反正你也不稀罕,不若就高抬贵手,将她许给龙儿吧?”

话音刚落,李海龙忽然摇摇晃晃进了院门,醉眼迷离的望着王娇娇所住的西配房淫笑叫道:“娇娇美人儿,我来给你赔罪来了,前晌亲了你一口……佑哥儿,娘,你俩也在啊,佑哥儿,反正你也不稀罕娇娇,就把她送给我吧,也算报答大伯家对你的大恩了……呃……”一个长长的酒嗝儿打出,他“哇”的弯腰狂吐起来。(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一十三章 收拾熊孩子

“不行!”张佑断然拒绝道。

李海龙仗着酒劲儿,不满地问道:“为什么?反正你也不稀罕她,不就是个婢女嘛,送给我咋了?”

李陈氏也在旁边附和:“就是,你这么有钱有势,想要女人还不好说,难得龙龙有个喜欢的,送给他怕啥?”

张佑只是摇头不许,却并不说明原因,听到动静的李妍十分奇怪,搞不明白为什么张佑不和他们挑明。

“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当初若不是我大伯他们收留你,哪有你的今天?”一来本就骄纵,二来确实也喝的多了,李海龙的胆子分外的大,见张佑不答应,居然破口大骂起来。

张佑默然不语,偏偏就是不松口,李陈氏也有了气,酸溜溜说道:“看来还是咱们面子不够,你等着佑哥儿,老身去找嫂嫂他们去!”

说罢她果然蹙着小脚出了小院儿,李海龙闻言愈发来劲,不依不饶的揪着张佑的衣袖,立逼着他把王娇娇赏给他。

就等着你去找李全福夫妇,张佑不为所动,只是冷笑望着李海龙,既不点头,也不说话。

李妍隐然明白过来,嫣然一笑,暗道原来子诚打的是这主意,看来这是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了,顿时打起精神,靠在门框抱臂上观,等着看笑话。

很快李全福夫妇就被李陈氏叫了过来,同行的还有李烁,他们刚进小院儿,钱倭瓜他们也闻询赶了过来,见李海龙揪着张佑不放,顿时大怒,正要发作,却被李妍严厉的眼神制止。

李妍武功高强,在这些汉子心目中地位不啻于张佑,所以虽然对她的举动不解,他们仍旧老实了下来,不过火气却控制不住,目视着李海龙,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怎么回事?”李陈氏并未说明原因,只说让李全福他们赶紧过来,所以一见李海龙揪着张佑的袖子,李烁顿时吃了一惊,强压火气问道。

李全福则瘸着腿快步上前,扬手就给了李海龙一巴掌:“松手!有什么话不会好好说吗?”

他巴掌扬的挺高,却没落在李海龙脸上,而是拍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也不如何大,所以李海龙并未松开张佑,反而梗着脖子说道:

“大伯你打我作甚?我不就是想讨个婢女嘛,还是他不稀罕的,咱们家的恩情,莫非还不值一个丫头?”

“瞎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你是喝醉了!”李氏上前瞪了李海龙一眼,已经知道了冲突的原因,笑着对张佑道:“子诚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龙儿确实挺稀罕娇娇,央求过我好几次了,不如你就把娇娇送给他吧……我打听来着,你好像也不稀罕娇娇……”

张佑终于开口了:“外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但娇娇我确实不能送给李海龙。”

“为什么?”李氏笑容僵在脸上,有些恼火的问道。

张佑却突然笑了起来:“第一,婢女也是人,我得尊重她的选择,她并不喜欢李海龙,所以,我不能勉强她。”

“这算什么理由?不都是主人说了算嘛,什么时候奴才也能打主意了?你要不愿意就明说,用不着胡乱找借口!”李陈氏爱子心切,不满的说道,李全福夫妇虽然没说话,看的出也跟她想的差不多。

张佑并未纠缠,而是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李海龙,刚才你说晌午时亲了娇娇是吧?”

笑容未减,反倒愈发灿烂。

李海龙一梗脖:“是又如何?”

“你摊上大事儿了!”张佑笑容猛收,突然抬脚踹在李海龙肚子上,同时厉喝:“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老子把这个冒犯未来娘娘的人抓起来!”

他翻脸太过突然,人们都傻了眼,回过神来时李海龙已被踹倒在地,捂着肚子痛呼。

“佑哥儿,你这是干什么?”李陈氏扑到李海龙旁边,扭头怒视张佑,李氏也面色大变,怒道:“你打他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张佑冷笑:“孩子就敢这么无法无天了?真要大了还了得?”

“老子怎么无法无天了,不就是要个婢女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早知今日,当初……”

“够了!”一直没说话的李烁突然怒斥道,接着望向李氏:“干娘你听听他都被你们惯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他好像也没说错,我知道你们如今发迹了,瞧不上……”

李氏也动了真火,酸溜溜的说道,却被张佑打断:“别再说什么忘恩负义的话,外婆,我就想问问你,也问问李海龙母子,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不?我是陛下亲封的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是正五品格物所总管,就算你们对我们有恩,他李海龙算个什么东西,就敢指着我的鼻子痛骂?”

说到后来,张佑几乎已经咆哮起来,李陈氏这才感到有些惧怕,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李海龙也缩了缩脖子。

张佑却仍旧不肯罢休:“这也就算了,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忍了,结果呢,我一忍再忍,他居然得寸进尺起来,连陛下看上的姑娘都敢动手动脚,不怕丑话给你们说在前头,马上去给娇娇负荆请罪,她若不追究也就罢了,不然的话,你们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话到此处,李家人终于回过味儿来,合着刚才他们根本就没注意到张佑说的那“未来娘娘”四字。

李氏不敢相信的望向李烁:“丫头,子诚说的可是真的?万岁爷真的……?”她甚至不敢说下去了。

李烁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李氏身子晃了晃,被李全福一把搀住,李陈氏却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李海龙的酒也被吓醒了,他再目中无人,也知道皇帝代表着什么。

李陈氏仅仅昏迷了一瞬,很快苏醒过来,跪爬到张佑面前哀求:“好佑哥儿,你怎么不早提醒咱们娇娇姑娘是皇帝爷爷喜欢的人呢,你可得救救龙儿,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真要降罪就冲老身来吧!”

“不用你,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亲的娇娇,要杀要剐我认了!”

李海龙突然跳了起来,梗着脖子说道。

张佑皱了皱眉,心说这小子倒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恶感稍去,不禁有些犯难,本来他还琢磨着要将其弄进宫让朱翊钧发落来着,这下倒有些不忍心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我凭什么惯着他

正在张佑犹豫的空当,西厢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王娇娇出现在门口,痴痴的问道:“少爷,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谁都没想到当事人居然会在屋里偷听,张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咬牙点了点头,视线和王娇娇的视线猛一接触,赶紧挪到了别处。

实在是那一双翦水双眸当中的目光太过复杂,氤氲着一片水雾,就算铁石心肠也得被融化。

王娇娇是真的喜欢张佑,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张佑喜欢不喜欢王娇娇呢?

不清楚。

不过如此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但凡还是个男人,总归还是要有点动心吧?

众人心思各异,四下里一片静谧,气氛十分的压抑。

“娇娇姑娘,我不是人,我该死,求您饶了我吧。”

还是李海龙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跪爬在王娇娇的脚底下,小鸡啄米似的磕头,他的母亲也反应了过来,从张佑面前跪着爬了过去,跟着求饶。

王娇娇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痴痴的望着张佑,犹如傻了一般。

她终于明白,张佑为什么一直躲着她了,她猜测过无数种原因,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真正的原因居然如此扯淡。

她甚至已经无法忆起朱翊钧的相貌,终身幸福却掌握在他的手中。

太可笑了!

望着眼前跪着的母子,她突然展颜笑了一下,不过笑容稍纵即逝,俏脸很快罩上一层寒霜,冷冷问道:“现在知道讨饶了?早干什么去了?自己掌嘴,打到我满意为止!”

“娇娇姑娘,你饶了他吧,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够了!”王娇娇厉喝道:“他是你的孩子,可不是我的孩子,你惯着他我不管,凭什么我也得惯着他?掌嘴,或者交给皇帝发落,你们自己选!”

李陈氏被噎的无话可说,李海龙也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蹭着不愿动手,只是一个劲儿的哀求。

张佑实在看不下去了,厉喝到:“李海龙,你不是挺了不起,挺爷们儿吗?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惹得起时百般欺负,惹不起了道个歉就完,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要不想连累父母被诛九族就赶紧自己掌嘴,要是不在乎算老子没说!”

李海龙终于彻底醒悟了过来,眼前这美女已经不是那个任自己欺负的小小婢女了,而是皇帝老子喜欢的女人,皇帝发怒,诛九族都是轻的吧?

浑身冒汗,他再不迟疑,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说一句“我错了,姑娘饶命”,接着抬手又是一耳光,再说一句“我错了,姑娘饶命”……

如此说一句打一巴掌,随着“啪啪”的脆响,很快他的双颊就高高肿了起来。

“娇娇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龙儿吧,老身知错了,都怪老身管教不严,这才让他放下如此大错,老身也给您赔礼道歉……”说着话,李陈氏也加入到了自扇耳光的行列。

一老一少跪在一名俏丫鬟面前自扇耳光,四周还围着一大群人,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王娇娇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快意,渐渐的,快意消失,突然感觉有些悲哀。

某一刻,她猛的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的说道:“罢了,就这样吧,看在少爷的面子上,我饶过你们了,只愿你们记住今日的教训便好!”

说罢,她转身回屋,看都没看张佑一眼。

李海龙和李陈氏终于停手,互相搀扶着出了小院儿,李全福夫妇也神色复杂的退去,李烁苦笑着看了看张佑,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转身去追李全福夫妇。

“今日之事,若是走露半点风声,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张佑叮嘱钱倭瓜他们一句,众人答应着出了小院儿,于是,本来热闹的院子突然空了下来,只余李妍和张佑二人。

“娇娇,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张佑对着西厢房高声说道,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道个歉,虽然这件事根本就和他无关。

屋里静悄悄的,王娇娇一言不发,和衣而卧,双目呆滞的盯着青丝床幔,两粒晶莹剔透的泪珠顺腮滚落,砸在枕头上,氤氲成两片湿痕。

“算了子诚,让娇娇静一静吧!”李妍柔声说道。

张佑无奈的叹了口气,跟在李妍后边进了东厢房。

这里是李妍的住处,收拾的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张佑却无法生出别的心思,靠坐到沙发上,叹气道:“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住进府里来。”

“皇帝让住,你敢不同意?说这些没用,我算看出来了,娇娇对你那是情根深种了,她是个犟脾气,性子泼辣,真送进宫,不定闯出什么乱子呢……还有,最近我劝你派人看着她点,我怕她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到时候陛下追究起来咱们可就没法子交代了。”

“嗯!”张佑点点头,李妍的担心有道理,按照王娇娇的性子,绝对敢不告而别。

“李全福夫妇那儿怎么办?李家就李海龙那么一根独苗,现在被收拾的这么惨,他们怕是也对你有意见了。”

“有就有吧,溺爱孩子其实不是爱,是害他,今天这是落在我手里了,给他点教训也就算了,明天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呢?他们不教他做人的道理,迟早有别人教,真到那时候可就晚了。”

“但愿他们能够吸取教训吧!”李妍叹了口气,又道:“那小子也确实该管管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不知道,他还想跟我动手动脚来呢……”

“哦?你怎么对付他的?”

“摘了膀子,然后又给他安上了。”

“咋没听你提过?”

“提有什么用?有李全福他们护着,你也不好意思真咋着他,还不如我自己解决呢。”

张佑摇了摇头:“不,你错了,要是你当时就告诉我,我早把他撵出去了。”

李妍心头微动,笑了笑,并未说话。

张佑也沉默了下来,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忽听外边传来钱倭瓜的声音:“少爷,李家五公子求见,见还是不见?”

他不禁冷笑一声,走到门口:“让他进来吧!”

第四百一十五章 虎父无犬子

李如梅和李海龙岁数差不多,眉眼间和他大哥李如松有些相似,穿着一身玄色织锦长袍,腰间悬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翠绿玉佩,头戴四方平定巾,脚穿如意坊的粉底皂靴,气宇轩昂,贵气扑面而至。

“小弟如梅,给世兄见礼了!”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我与你大哥相交莫逆,算起来都不是外人,用不着如此大礼!”

好一番客气而又虚伪的寒暄之后,双方分宾主落座,张佑开门见山道:“子清兄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李如梅字子清,略怔一下,爽快笑道:“早就听大哥说子诚兄是个妙人儿,果然不假。小弟出身军武世家,最烦的就是文人的酸腐,既然世兄痛快,那小弟也就不兜圈子了,今日登门拜访,确实有事相求,还请世兄看在双方长辈的面子上,千万要在圣上面前替咱们蓟州军美言几句,求陛下恩准,允许咱们蓟州军配备热气球。”

张佑暗中冷笑,故意迟疑片刻,说道:“原来是这件事情啊,好说好说,蓟州军本就是京师屏障,外抗蒙古,内护京城,军力强大,乃京城百姓之幸事也。”

李如梅面挂微笑,猜着张佑定有后话。

果然,张佑话锋忽然一转:“不过呢,我就是个小小的四品佥事,只能是提个建议,如此军国大事,最后还得陛下和众位台阁辅臣们拿主意。”

“小弟明白,如此大事,就算陛下恐怕也得三思而行,自然不是某一个人能够拿主意的,只是世兄乃陛下最信任之人,小弟只求奏书上达天听之后,万一陛下征求意见,世兄能帮着敲个边鼓罢……”

说着一顿,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轻轻拍在茶几上推到张佑面前:“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五千两面额的大明银号龙纹银票,张佑目测了一下,起码十张,不禁微微一笑:“想不到我这一句话还挺值钱……不过,怎么不是聚顺源银号的?”

李如梅丹凤眼内精光一闪而逝,微微一笑,并无丝毫不安,坦然说道:“世兄说笑了,聚顺源不过区区十数家,覆盖面积也不过辽东北直一带,哪里比得过世兄手里的大明银号覆盖面广,跟大明银号比起来,聚顺源不过刚学会走路罢……说到这儿了,日后还请世兄高抬贵手,给聚顺源一个发展的空间。”

这样一番话从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不得不让张佑刮目相看,他哈哈一笑,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高抬贵手不敢当,我们大明银号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如今好多商家富贾都看中了异地汇兑的远大前景,竞争愈发激烈,未来谁执牛耳,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不知子清兄以为如何?”

“世兄好气魄,小弟佩服,那就让咱们各凭本事,看看未来到底谁执牛耳吧!”

双方同时大笑起来,颇有些棋逢对手的快意。

“五公子,他收下银票了么?”李如梅从张府出来,与张佑告别之后上轿,宽敞的轿子内居然还有一人,正是努尔哈齐。

李如梅挂在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沉着脸点点头,不屑的道:“这年头谁嫌银子扎手啊!”

哈奇额首道:“说的也是,凭他和万岁爷的关系,别说十万两,就算一百万两银票,准保也吓不着他。”

李如梅不动声色,并未告诉哈奇自己贪污了一半,他老子子嗣众多,从很早之前他就开始学会替自己打算了。

“您觉得他会替恩帅美言么?”哈奇没话找话。

李如梅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此次入京,重头戏还是首辅大人和张田两位掌印公公……”

说着一顿,转而又道:“不过有句话你说的不错,死瘸子果然不好对付,我舅舅死在他手里,不怨!”

“少爷稍安勿躁,舅老爷的仇咱们迟早得报。”

“用不着你提醒,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李如梅一字一顿的说道,说话的时候,浑身向外散发出与其年龄并不相附的凛然杀机,饶是哈奇见多识广,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类似的对话也在张府进行,李妍问到李如梅时,张佑对他评价颇高:“年纪虽然不大,心眼儿却比他大哥多,是头小狐狸,今天过府,我看求我办事只是捎带,主要还是来探我的虚实来了。”

“杀舅之仇,你们之间的梁子根本无解,你就别想着跟他化敌为友了。”李妍笑道。

张佑也跟着笑,说道:“本来也没望着解开,别说是他舅舅,就算他老子,敢动若萱,我照样宰了!”

李妍有些酸溜溜的说道:“若萱命可真好,摊上你这么疼她的哥哥。”

张佑脸色突然郑重起来,望着李妍的眼睛说道:“有人要敢动你,我一样跟他拼命。”

“是吗?”李妍心中一动,展颜取笑道:“你可别吹牛了,不让我救你就是好事儿了,还为我拼命?我可用不起。”

张佑也笑了:“那哪儿写着呢,万一哪天真用到我了呢,小心我不给你出头。”

“随你吧,愿意出就出,不愿意也不强求……不跟你扯了,你去看看娇娇吧,刚才我跟她待了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

“嗯!”张佑苦笑点头,出门去找王娇娇,心里却蓦然冒出一句话来:喜欢你,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更怕你明明知道,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张佑想不起来了,更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是因为王娇娇吗?还是因为李妍?

他分辨不清,不过,蓦然之间,他却突然有些伤感起来……

秋风瑟瑟,白色的桂花花瓣随风飘舞,犹如落雪一般,张佑慢吞吞的走到西厢房门口,又迟疑了片刻,才终于轻轻的敲响了门扉,心里头却下定了决心,必须得尽快去见朱翊钧了,要不要的,起码给个准话儿吧?这不上不下的吊着算怎么回事儿嘛!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人去屋空

“少爷,您坐床上吧!”王娇娇殷切的将张佑让进里屋,没事人儿似的。

张佑反倒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娇娇,我……”

“行啦少爷,您不用再说了,我什么都懂,”王娇娇打断张佑,蓦然一笑,说道:“打小看戏文,最羡慕那些穿凤袍戴凤冠的娘娘,想不到还有轮到自己头上这一天……就一样,从密云来京好几个月了吧?万岁爷不会是忘了奴婢吧?”

说着一顿,幽幽道:“想来也是,皇帝爷爷后宫佳丽三千人,奴婢不过蒲柳之姿……”

“傻丫头,不必妄自菲薄,陛下一直惦记着你呢,就是太后娘娘管的严,开春儿他又刚纳了九嫔,如今宁妃那儿又怀了龙种,他也不好意思跟太后娘娘提……你也别着急,赶明儿我就入宫再催催他,争取让他早日把你接进宫去。”

“如此,可就有劳少爷多多费心了。”

“干嘛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张佑瞧着王娇娇的神情不似作伪,心情放松下来,隐隐却有些失落,心说看来老子高看自己了,人家之所以稀罕自己,不过是瞧中了自己的权势,如今有了再近一步的机会,自然还是要选做主子的。

“少爷,奴婢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王娇娇突然说道。

“说吧,无论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尽量答应你。”

王娇娇有些扭捏起来,吞吞吐吐的说道:“奴婢是想……想……不知道能不能高攀少爷,跟少爷……结……结为异姓兄妹?”

她终于咬着牙将心中的渴求说了出来,张佑还因为什么事,闻言不禁一笑,说道:“我还当什么事,不就是结拜嘛,这有何难?待会儿我就通知母亲,然后将你父母也叫上……谢谢你,其实倒是我高攀了才是。”

“少爷快别这么说,奴婢……”

“还叫少爷?”张佑笑着打断王娇娇:“以后也别自称奴婢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妹妹。”

“嗯!”王娇娇点了点头。

“行了,你待着,我去跟我娘说一声去。”

张佑起身离去,王娇娇一直把他送到门口,直到目送着他出了小院儿,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仍旧不愿回屋,倚在门框发愣。

桂花树下,李妍望着王娇娇,良久,幽幽叹了口气。

王娇娇是被田义亲自接进皇宫的,就在第三天的午后,这其中离不开张佑在李太后面前替朱翊钧美言,磨了半个多时辰,李太后才算松了口。

田义来接王娇娇时,张佑去了北镇抚司,等晚上他回来,西厢房已然是人去屋空,再没了王娇娇的踪影。

“总算可以安心了吧?”李烁笑着说道,终于送走了烫手的山芋,她的心情十分轻松。

张佑漫不经心的点头道:“是啊,就是处了这么久,乍一不见人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为娘也有点舍不得,不光娇娇,连她父母也搬出去了,万岁爷赏了他们一处宅第,在仁寿坊那边,我跟着去看了看,三进的宅子,虽然不算太大,不过也是青砖到底的瓦房,收拾的挺干净……两口子没等着跟你辞别,先过去收拾了,成全家的说了,等收拾清楚了,亲自过来请你过去吃饭。”

李烁絮絮叨叨的说着,张佑不时嗯啊一声,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李烁叹了口气,以前张佑不争气,她恨铁不成钢,做梦都盼着他有出息,现在好了,出息有了,烦恼也多了,光是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就让她头大。

张佳琳就不用说了,再用不了多久就是张佑的正室夫人,铁板钉钉,谁也抢不了她的位置。

兰琪也没问题,虽然成不了张佑的正妻,不过很会为人,和她和张佳琳处的关系都不错,张佑又打从心眼儿里稀罕,也再出不了别的岔子。

最让她头大的就是王娇娇,同为女人,她能够看出王娇娇上轿前强撑笑脸背后的那抹不舍,还好,那孩子足够理智,选择了一条对大家都有好处的路,所以,对于这个便宜义女,她其实心存感激。

“瞧佑儿这样子,好像对娇娇也有些不舍啊,好在娇娇已经入宫,今后身份有别,佑儿应该不会胡来……”

她嘴上不停,心里头胡乱琢磨着,瞥眼见到旁边的李妍,忍不住暗叹,这位也够让人挠头的,论年纪只比自己小一岁,论身份又是李文进的干妹妹,偏偏却和佑儿有些纠缠不清,万一哪天……还怎么相处啊?

“佑儿也是,U看书 .net 放着年轻轻的小丫头不稀罕,偏偏总对上了年纪的感兴趣,一个兰琪还不够,还去招惹李妹妹……是了,还有个申婉儿呢,李太后提到佑儿时,语气也不一样……”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见张佑有些意兴阑珊,主动转移了话题:“那案子怎么样了?还没找到线索么?”

“有进展了,在他家的干菜桶内发现了两只巨大的守宫(壁虎)……”

“什么?”李烁花容变色:“那可是剧毒之物,不过,和本案又有什么关系呢?”

“守宫性*淫,见水必交,其精剧毒,人若误食,沾水则化为血水,尸骨无存,江湖中有化骨散奇毒,据说便是以守宫之精为主药配制而成。”李妍插话道,面带惋惜之色。

李烁说道:“剧毒我知道,遇水则化倒是头一次听说,如此说来,应该是那母亲误用沾了守宫精的干菜做饭,她儿子食用之后,又去洗澡,这才化为了血水?”

“骆思恭骆大人准备以此结论结案。”张佑说话的口气很怪,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李烁却没深想,惋惜的说道:“真可怜,孩子可怜,母亲可怜,父亲更可怜,好好的一家子……他们家住哪儿啊?有空了我想去看看。”

“姐姐,暂时先不用了,子诚对这案子有怀疑,和骆大人争了半天,谁也不服谁呢。”

“哦?”李烁诧异的望向张佑:“争什么呢?这不是明摆着了吗?”

“我暂时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不过那孩子肯定不是死于所谓的守宫之精……姓骆的不服气,这一次,我非得让他彻底服气不可!”(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一十七章 威武升堂

北镇抚司在东城,大门很不起眼,不过门口站着两溜杀气腾腾的飞鱼服校尉,配合着空气中传来的淡淡尸骨腐臭,门可罗雀,大白天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晚上估计就更没人敢来了。

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诏狱所在地了,进大门之后是一片宽阔的校场,诏狱在地下,有前后两个门,大多数人犯自前门带进地下,就再没了从前门出来的机会,尸体被人从后门拽出,抛尸荒野,空气中那股腐臭便是由此而来。

周氏被锦衣校尉自诏狱内带了出来,关进成人手臂粗细的木栅栏囚车,只脑袋留在外边,用两块中间各有半圆豁口的木板对着卡在脖子上,手脚拴着重达四十多斤的锁链。

这样的刑具之下,别说一个弱女子,便是壮汉,也无法逃出多远。

囚车在一队锦衣校尉的护送下驶往刑部大堂,那里早已人山人海,全部都是等着看热闹的百姓。

今日是周氏杀子一案第一次开堂,据说也是最后一次开堂。

由于此案影响太大,刑部尚书潘季驯上书朱翊钧,要求公开审理此案,朱翊钧答应了他的要求,将原本北镇抚司就可完结的案子转给了刑部,定于今日开堂。

主审官自然非潘季驯莫属,陪审官的阵容也非常豪华,除了北镇抚司镇抚使骆思恭以外,尚有新任大理寺卿杨起元(仍兼任国子监祭酒),都察院佥都御史魏允桢,以及锦衣卫指挥佥事张佑。

三法司齐聚,外加锦衣卫两位要员,如此阵容,就算审一位封疆大吏都绰绰有余了,明眼人议论纷纷,暗暗猜测,看来连万岁爷也对此案十分重视。

人们猜的不错,朱翊钧此刻还真就隐在人群之中,装作一名普通的看客--本来骆思恭说明此案本是误杀之后,他已没了兴趣,后来听说张佑居然有不同意见,这才又来了兴致,答应了潘季驯公开审理此案的要求。

这样的场合,李妍和曹爱金自然不离他的左右,暗中尚有二十多名大汉将军以及唐二壮等十名张佑的护卫们守护,安保上肯定没有问题。

大堂门口摆着几条长凳,照例坐着几名膀大腰圆的敞怀壮汉,他们手拿铮亮的鬼头刀,一边用大碗豪爽的喝着烈酒,一边不时喷一口酒在鬼头刀上,用比血还鲜艳的红布轻轻擦拭。

朱翊钧瞧的新鲜,忍不住好奇:“他们是做什么的?”

“少爷有所不知,这几个人主要是对犯人起个威慑作用,另外,万一堂官当庭判个斩立决,就轮到他们派上用场了。”

李妍解释道,明清时期的斩立决和前朝有所不同,是可以不经秋审和朝审核定便可立即执行的。

朱翊钧虽是圣明天子,这种事情却并不清楚,闻言恍然大悟,又问:“那些衙役手里拿的便是水火棍了吧?”

所谓水火棍乃供差役使用之棍,形如短棍,一半涂红色,一半涂黑色。红为火之色,黑为水之色,取不容私情之意,故名。

李妍点点头,说道:“正是……少爷久不出门,其实错过好多有趣的东西,以后还是经常出来着好些。”

曹爱金听的直皱眉头,心说这要被太后娘娘知道还不定咋发火呢,还经常出来,莫不是嫌命长么?

不过他本就少言寡语,又见朱翊钧兴致高昂,自然就更加不会说别的了,只暗暗提高警惕,以防不测罢。

押解着周氏的囚车终于珊珊而至,看热闹的人们顿时推搡鼓噪起来,维持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吆喝连连,不时甩动手中的静鞭,在人们的头顶发出“啪啪”的脆响,却好像并无多大作用。

不过,很快大堂内便传来一阵水火棍敲击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便听他们齐声喝道:“威武--老爷们升堂,肃静!”

于是,围观的人们果然安静了下来。

囚车打开,周氏被人从车上搀扶了下来,她的袄裙全是褶皱,头发披散着,上边沾着不少稻草,却并未受刑。

她神情呆板,视线呆滞,十足惊吓过度的模样,不过细瞅的话,倒还有点姿色,若是打扮一番,最次也得是风韵犹存。

朱翊钧暗暗品评着,视线巡梭,忽然发现申时行居然也一身便装站在人群之中,登时吓了一跳,急忙低头。

晚了,申时行已经发现了他,皱皱眉,从人群当中艰难的挤了过来,暗卫们大多识得,谁也不敢阻拦。

“那个,巧了啊,居然在这里碰到先生了?”朱翊钧尴尬的笑道。

“是挺巧,想不到陛……朱少爷也来看热闹,这里人群混杂,万一磕着碰着,老夫人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先生多虑了,好多人护着朕呢,再不可能出岔子的,就此一回,下不为例,还请先生一定不要声张才好。”

朱翊钧压低声音求饶,申时行被弄的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点点头:“好吧,下不为例,看完热闹赶紧回去,别让老夫人担心!”

“多谢先生宽宏大量。”朱翊钧大喜,急忙答应了下来,心说别看申先生平日里有些古板,这不也挺好说话么!

这边的小插曲暂且不提,堂上诸位官员已经纷纷落座,周氏的丈夫冯郎中也已跪到了她的旁边。

“给嫌犯周氏摘去刑具!”潘季驯先和众陪审行个注目礼,这才轻拍醒木喝道。

话音未落,早有衙役上前帮周氏解开了手脚上的锁链,整个过程周氏都没反抗,只呆呆的瞅着某处地方,和傻子没啥分别。

“带人证郑光上堂。”

很快,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上堂跪好。

“听说案发后,你是第一位到达命案现场的,可有此事?”

郑光连连点头:“回老爷,确有此事,小人和冯郎中乃是邻居,那天听冯夫人突然惊呼,小人也顾不得礼教大防,急忙赶了过去,不过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潘季驯点点头,示意他跪在一边等候发落,又高声吩咐:“带北镇抚司仵作沈周上堂!”

很快沈周上堂,潘季驯问道:“那些干菜,果有剧毒不成?”

仵作沈周飞快的瞥了魏允桢一眼,点头道:“回老爷话,守宫性淫,其精洒落干菜之上,小的已经查证过了,确是误杀无疑。”

“是吗?”张佑突然站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 神医手段

沈周略怔一下,点点头:“回张大人,小的拿狗做过实验,用从冯郎中家取的干菜炖肉喂食,再给它洗澡,虽未完全化成血水,却也大半融化,死于非命,此事不光骆大人亲眼所见,北镇抚司的好多弟兄们也看到了,张大人不相信的话,一问便知。”

他是北镇抚司最权威的仵作,深得骆思恭器重,所以并不如何害怕张佑。

“为何没有完全融化呢?”潘季驯沉着脸问道。堂外看客窃窃私语,他不得不敲了敲醒木,示意大家肃静。

“做这实验时,已是案发后三天,想来毒性有所衰减之故。”仵作不慌不忙的说道。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点头,仵作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其实本来就已审问清楚,之所以公审一次,就是给公众一个交代,说到此处时,潘季驯不想再浪费时间,探手摸向醒木,准备宣判。

“大人且慢!”张佑阻止他道:“还有几个问题,卑职索然难解……”

“事实清楚,案情已然真相大白,还有什么难解的?张大人不要耽误潘大人宣判。”

骆思恭冷冷的打断张佑说道。

所有人都听的出这话中的火药味儿,众人十分不解,这两位不都是锦衣卫的么,瞧这样子,怎么像起了内讧了?

“小张大人这是想干什么?”申时行喃喃自语,有些猜不透张佑的心思。

朱翊钧和他紧挨着站在一起,所以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仍旧听在了耳朵里,不禁说道:“子诚是有别的看法,认为此案别有内情,绝非误杀那么简单。”

“别有内情?证据已经如此充足了,还能有什么内情?”申时行不屑的冷笑说道。

朱翊钧笑道:“我也不太清楚,也好奇呢,难不成还有别的凶手不成?”

堂上对话也在继续,张佑笑道:“骆大人就这么盼着结案么?莫非心中有鬼不成?”

骆思恭怒道:“卑职之心苍天可鉴……”

“那就让我把话说完!”

张佑说罢望向正中的潘季驯,潘季驯略迟疑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杨起元面无表情,魏允桢则不落痕迹的皱了皱眉。

四下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好奇的望着张佑,暗暗猜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

张佑老神在在,倒背着手施施然下了高高的台阶,不紧不慢的走到周氏面前,微笑道:“证据虽然重要,总得听听当事人怎么说吧?”

“张大人犯迷糊了吧?当事人已经被吓傻了,怎么让他说话?”魏允桢忍不住笑道。

张佑笑的愈发灿烂:“魏大人恐怕忘了一件事儿了,鄙人不才,不光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和格物所的总管,最开始,可还曾经当过太医院的御医来着,周氏不过是精神突然受到严重打击,暂时进入了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罢,只需金针过穴,很快我就能让她清醒过来。”

魏允桢语结,众人总算反应过来,合着大伙儿都忘了,张佑还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来着呢。

这倒提起了大家的兴趣,能听周氏亲口说说当时的情形也不错啊。

骆思恭暗骂:“死瘸子,有这本事怎么不早说?不过就算周氏清醒过来也没用,此案证据确凿,你输定了。”

其实两个人并未打赌,不过是各执一词起了争执吧。骆思恭认定此案乃是周氏误杀其子,张佑则坚持另有隐情,两人都是朱翊钧信任之人,又都是少壮派官员,难免互相看不顺眼,起了一争高下的心思。

张佑是一定要想办法折服骆思恭的,这几天他打听过,此人出身贫寒,心智坚韧,除了性子倔些,是个难得的人才。另外,他最欣赏的还是对方的正直无私,身为北镇抚司镇抚使,上任以来,居然没有一例冤假错案,这简直是奇迹。

若是能够将其降服,日后就算不接掌锦衣卫,对于张佑来说,也肯定是一大臂助。

骆思恭瞎想的空当张佑已经自怀中摸出了针包--这自然是早就做好的准备。

拈着金针,他轻声凑到周氏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迅速将金针轻扎在周氏的人中穴上,大喝一声:“速速醒来!”

众人啼笑皆非,这哪儿是神医手段,简直就是跳大神儿的嘛,要是扎人中就能醒过来,是个人都成神医了。

“就这么简单?”申时行皱起了眉头:“简直就是胡闹!”

朱翊钧暗笑:“子诚不是说申时行对他有所改观嘛,瞧这样子,外甥打灯笼,照旧嘛!”

“先生别急,子诚不是瞎……”闹字根本就没说出来,朱翊钧的眼就瞪直了,不肯置信的指着大堂:“醒,醒了,居然真醒了,这也太邪门了……”

申时行也傻眼了,人中穴指的是鼻子与嘴巴中间的地方,UU看书 .net属于急救昏迷要穴,这一点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可周氏的情况显然复杂的多,怎么可能人中上扎一针马上就苏醒过来呢?

太神了,果然不愧是神医啊!

这一刻,在众人的眼中,瘸着脚的张佑身上忽然朦朦胧胧的镀上了一层金光。

“我的儿啊!”这是周氏所说的第一句话,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杜鹃啼血一般,闻者伤心,见者泪目。

张佑的表情却很古怪,冷冷的抽回金针,伸手拍了拍旁边也跟着无声流泪的冯郎中的肩膀。

良久,潘季驯轻轻拍了拍醒木,周氏哭声顿止,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周氏,本官问你,案发当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你要从实招来,不得有误!”骆思恭抢着问道。

“回大老爷,那天我儿从学上回来,说想吃肉,我就去隔壁楚屠户家割了二斤,正好还有去冬剩下的干菜,就用它炖了,结果我儿吃了之后,就……就……”

“你自己为何没有吃?”骆思恭追问道。

“那天民妇身体不适,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半碗稀饭。”

骆思恭点点头,望向张佑:“我没什么问的了,张大人,不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张佑好像没听出他这话里揶揄的意思,回身冲潘季驯抱拳说道:“潘大人,卑职想请楚屠户过来问两句。”

“多此一举了吧?”魏允桢皱眉道。

张佑却不为所动,保持着抱拳的姿势,目不转睛的望着潘季驯。

犹豫片刻,潘季驯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准了,带楚屠户过来!”(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一十九章 若要人不知

本来以为等那楚屠户带来不知多长时间,不想他居然就在现场,主动从人群中钻了出去,陪笑着进了大堂,跪倒在地,“梆梆梆”,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大老爷在上,草民就是楚屠户,和冯郎中是邻居,听说今日开堂,特来看看。”

听到“屠夫”二字,一般人马上就会联想到膀大腰圆,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等等形容词,这楚屠户却非如此,30多岁的年纪,国字脸,丹凤眼,气宇轩昂,一身棉布长袍套在身上,不像杀猪的,倒有点读书人的气质。

潘季驯和众人暗道诧异,张佑却显得并不惊讶。

“既然你就在现场,适才周氏的话你定然已经听到了,案发当日,她确曾在你那里买了二斤猪肉吗?”

听潘季驯相问,楚屠户连连点头:“没错儿,我们两家关系不错,买肉的话,都从草民那里买。”

“果然如此吗?”潘季驯问冯郎中。

冯郎中点点头:“果然如此……我儿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拙荆虽然有罪,却系误杀,还望大人开恩,饶她一条活路。”

是啊,儿子已死,若再让老婆抵命,这冯郎中也太可怜了。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纷纷期盼的望向潘季驯。

“法理不过人情,果是误杀的话,本官会酌情考虑你的请求的。”潘季驯沉声说道,心头其实也十分感慨,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轻判。

他是正牌儿进士出身,又是刑部正堂,只要能够照顾到大多数人的情绪,最后结案哪怕与律法相悖,也只会被传为美谈,万万不会招来物议。

周氏低下了脑袋,显得十分羞愧,看都不敢看旁边的丈夫一眼。

“只可怜我儿了……早知今日。当初我不出去多好,现在剩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许是想到了儿子的音容笑貌,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冯郎中悲从中来,半张着嘴巴,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我那顺生侄儿啊,你说你的命咋就这么苦呢?”冯郎中也听的掉下了眼泪。

两个大老爷们都哭起来了,周氏也忍不住,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痛哭失声。

“这世间最可怜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偏偏还是母亲亲手‘杀’死的自己儿子,也难怪周氏傻了,要是换成我,非疯了不可。”李妍泪眼婆娑的说道,她虽是武林高手,首先却是一个母亲,想到被自己亲手送进宫中的王金霞,她的心愈发绞痛难当起来。

朱翊钧早已知道李荣嫔乃是李妍的“徒弟”,闻言叹了口气:“李千户放心吧,朕会好好对霞儿的。”

他的声音不大,只足以让李妍一个人听到。李妍微微点头,只觉朱翊钧的心思真细腻,只可惜……她看向张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气氛被堂上三人哭的十分压抑,不少心软的都在伸袖子拭泪。

“逝者已矣,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都止哭吧,听本堂宣判……”

不等潘季驯说完,张佑忽然道:“大人且慢!”说着也不管他反应,径直走到周氏对面,冷笑说道:“编的好谎言,若非本官精通医道,险些就被你蒙混过去了。”

周氏身子猛然一震:“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杀害自己儿子,为谋脱罪,故意布此迷局,真以为能够瞒得住天下人?”

张佑冷笑说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话音刚落,群情哗然,不光堂外看客,便连潘季驯等堂上官也面色大变。

“张大人,话可不能乱说,你如此说可有证据?”魏允桢忍不住说道。

“就是,民女承认误杀了儿子,可你说什么故布迷局,民女冤枉啊!”周氏哭着说道。

旁边楚屠户也附和道:“大人,周氏平日里对顺生好的不行,怎么可能……?草民敢拿脑袋担保,她绝对不是您说的那种人!”

另外一名人证郑光也在一边连连点头。

张佑冷笑着扫楚屠户一眼:“你的脑袋不值钱!”

说着一顿,忽然提高了声音:“赵鹏程,将证物呈上堂来!”

居然还有证物?

所有人都愣住了,四下张望,窃窃私语,堂上跪着的三人也变了颜色。

“张大人,什么证物,卑职怎么不知道?”骆思恭沉声问道。

张佑微微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的工夫,赵鹏程已经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圆木盒子上了堂,张佑接过来后,打开盒盖儿冲大家示意,同时说道:“大家请看,这是一对儿守宫,一公一母……来人,端水上来!”

有人渐渐明白了张佑的意思,这其中就包括骆思恭,见堂上衙役发怔,不禁喝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端水!”

这下衙役们反应过来,早有一名机灵的下堂端了一盆水上来。

“守宫性*淫,见水则交,”张佑笑着将水撒进木盒,盒内两只守宫吓的四下乱爬,却并未如人们预料般的交合:“瞧见了吧?可见传言并非属实……有谁不服气的,可以上堂来试试。”

说着话,他将木盒往前踢了踢,堂外看热闹的跃跃欲试,却没人敢上堂来,衙役们却没顾忌,纷纷涌上前围了起来。

魏允桢也忍不住从案几后边绕上前,堂上乱做一团,潘季驯从未有过如此审案经历,有心发作,却心有顾忌,强忍了下去--平心而论,若不在如此场合,他也早下堂去看个究竟了。

楚屠户忽然说道:“张大人,就算守宫见水不交,也不能证明什么吧?”

那边魏允桢将这话听在了耳朵里,回身附和:“对啊,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周氏不是误杀啊!”

这话问的有道理,堂外看客们纷纷支楞起了耳朵,准备听他说些什么。

张佑并没有让大家失望,突然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道:“来人啊,给本官摘了仵作的乌纱!”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发作到仵作头上了?

众衙役回过身来,面面相觑,被张佑弄的有些搞不清状况。

赵鹏程可不管那套,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拍掉了仵作的乌纱,接着一脚踹在他的膝窝上,将他踹的跪到了地上。

第四百二十章 真相大白(1)

变起俄倾!

沈周被踹跪在地上,猛的用手臂撑住,梗着脖子怒视张佑问道:“张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卑职又没得罪你,为何……?”

“死到临头,你就不要狡辩了,适才你说用狗做实验化掉了大半狗尸,以此证明守宫之精果有剧毒,本官虽暂时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方法,不过,却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守宫之精有剧毒,误用之后见水则化的说法根本就是以讹传讹……别不服气,本官熟读医典,对此事曾经亲身验证过,守宫之精确实有毒,却除非量特别大,否则不足以要人性命,遇水则化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可医书上明明说……”冯郎中争辩道,他根本就不相信张佑的说法,假若真如张佑所说,他的儿子又是怎么死的?莫不成……?他根本就不敢深想。

“你说的是你家那本《季氏杂方》吧?本官看过了,上载药方,大多荒诞不经,并没有多大参考价值……倒是给了你老婆一个很好的借口。”

“大人休要血口喷人,凭什么你的话我们就得信,医书的话就信不得?”周氏涨红着脸斥道,披头散发的她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

“说的对,大人不要仗着会点医书就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公道自在人心,不信问问大家伙儿,信不信你的话!”沈周的眼神内闪烁着凶狠的光芒,完美的将那一丝慌乱隐藏了起来。

他这句话十分具有暗示性,堂外看客听的有些骚乱起来,仗着人多,人群中有人高声质问张佑:“就算大人说的有理,周氏为何要杀自己的亲儿子?”顿时引来不少人附和。

沈周隐隐有些得意起来,周氏也明显松了口气。

所有的视线全部汇聚在张佑的身上,他却不慌不忙,笑着冲适才发声的朱翊钧方向看了一眼,视线收回时,笑容益发迷人:“有句话叫举头三尺有神明,又说神目如电,老天爷是不会让真正有罪的人逍遥法外的……这个银锁你们不会陌生吧?”

张佑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锁,冯郎中首先惊呼道:“我儿子的,怎么在大人手里?”

周氏花容变色,楚屠户也愣住了。

“怎么在我手里呢?”张佑笑眯眯的望着楚屠户,视线里的杀机却丝毫不加掩饰:“要不要我把银号里的小曾叫来?”

“啪!”楚屠户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磕头如捣蒜:“我有罪,不该一时贪心,那天顺生来我家,不小心失落了银锁,我本来想还他来着,后来不知怎么猪油蒙了心,就给寐下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这一枚从你家案板旁边找到的指甲又是怎么回事?”

说着话,张佑又从怀中摸索出一片指甲在楚屠户眼前晃了晃:“听说江湖中有黑店卖的是人肉馅包子,不会你卖的猪肉里还夹杂着人肉吧?”

“不可能,我都仔细看……没,没有,大人不要血口喷人,草民……”楚屠户惊慌失措,一不留心说出了不该说的。

“草民草民,我草你大爷!”张佑突然发作,抬脚踹在楚屠户的面门上,但听咔嚓脆响,已经踹断了他的鼻梁,却不罢休,上前又在他肚子上狠踩了一脚,这才回身怒视周氏喝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与夫被你儿子撞见,为了隐瞒秘密,居然不惜联手奸夫杀了他,这还不算,为了毁尸灭迹,竟然将他剁碎当猪肉卖,你还算人么?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母亲?”

四下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张佑的话惊呆了,静的能够听到张佑粗重的呼吸。

“姓楚的你这个王八蛋,你不说把顺生丢到城外吗?你怎么能……我杀了你这个混蛋!”周氏突然起身扑到了楚屠户的旁边,张嘴咬向他的脖子。

楚屠户吃痛,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拼命的向外撕扯,同时怒骂:“你这臭婊子,不是当初你勾引老子,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周氏毕竟是女人,力气不行,只从楚屠户脖子上撕下一块皮肉,便被他甩到了一旁,却不想罢休,“呸”的吐掉嘴中血肉,重新扑上去与他厮打。

两人滚作一团,边打边骂,案情也随着他们的互相指责渐渐浮出了水面。

冯郎中初时还不敢相信的望着,渐渐的便愤怒了起来,左右寻摸,居然上前从一名衙役手中抢过水火棍,高高扬起,也不管是谁,狠狠砸了下去,同时怒喝:“打死你们这对奸夫!”

水火棍顶端包着铁皮,这下他携怒而为,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正砸在楚屠户的后脑勺上,便听“噗”的一声闷响,犹如敲在熟透的西瓜上一般,脑浆崩裂,红的白的四溅,浓烈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杀的好,把那也打死算了!”朱翊钧看的血脉喷张,忍不住高声叫道。

群情激涌,纷纷附和,场面有失控的危险。

“肃静!兵士们听好了,谁敢往里闯给本官往死里抽,有闹事的,抓了枷号!”

关键时刻张佑一声断喝,.ne 门口安防的兵马司兵丁顿时反应过来,衣服下摆掖到腰间,鞭子抡圆了甩的啪啪作响,顿时震慑住了众人。

堂上众人也反应过来,被抢吃饭家伙的衙役迅速上前抢回了带血的水火棍,联手其他衙役将尚在发愣的冯郎中按倒在了地上。

没办法,这里是刑部大堂,打死一个已经算他们失职,若是再眼睁睁看他将周氏也打死,等会儿退堂怕就是他们卷铺盖滚蛋的时候了。

混乱的场面重新恢复正常,唯有楚屠户四脚朝天,瞪着眼珠子“看”着屋顶,脑后兀自有鲜血汩汩而出,将青砖铺就的地面染红了一大片。

周氏木然的爬起身来,视线从楚屠户身上收回,突然转身给冯郎中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头,直起身时已是泪眼迷离:“妾身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冯家列祖列宗,更对不起顺生……以前不觉得,现在才明白,原来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最幸福,可惜,一步踏错,再无回头的余地!”

冯郎中厌恶的别过了脑袋。

周氏一声悲呼:“苍天啊……顺生,娘就用自己的命偿了你吧!”

说着,她突然起身,狠狠向着旁边的柱子撞了上去……

ps:这一章写的心情十分不舒服,人性有时候真的很让人错愕,欲壑难填,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欲望,也包括精神上的欲望。

假如有人看到过那篇新闻,一定会明白我这一段情节的由来,网络的魅力其实和精神胜利法脱不开关系,现实中无法满足的精神需求,由意淫的方式得到片刻的满足,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其实都是阿Q。(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二十一章 真相大白(2)

周氏撞柱而亡,张佑离的最近,本来是有机会阻止她的,可张佑却没动手。

这不是张佑残忍,反而是他最大的善良--反正都是死,如此死法,或许能少许的弥补一下周氏心中的愧疚。

当他发现事情的隐秘时,曾经恨不得活剐了这两位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惜对一个前途远大的孩子下狠手的奸夫,可当这两人真正死在他面前时,悲天悯人的医者情怀顿时又占了上风。

“逝者已矣,再大的过错,一死偿还也差不多了,抬下去吧,买两口棺材择地葬了……潘大人,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潘季驯点了点头,另外几位却好像尚在适才的震撼当中无法自拔,并无任何反应。

“沈周,你还有何话说?”张佑问剔了骨头般委顿在地的仵作。

“大人饶命,”沈周反应过来,爬起来拼了命的磕头,然后某刻突然回神,转而向骆思恭求饶:“骆大人饶命,小人不该贪图姓楚的五十两银子……”

“够了,北镇抚司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骆思恭面沉似水,冷冷喝止沈周,转而向潘季驯抱拳道:“卑职驭下不严,险些酿成错案,还请大人重罚沈周的同时,从严处罚卑职!”

“你是本案陪审,如何处罚自有今上明断!”潘季驯挺欣赏骆思恭的态度,笑道,接着笑容一收,拍醒木道:“周氏与楚屠户被其子撞破,为保秘密,共谋杀害其子,毁尸灭迹,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原本罪在不赦,当受鳞刑不足泄愤,今楚屠户被周氏丈夫当堂杖杀,本堂特赦冯郎中无罪。周氏撞柱而亡,本该鞭其尸以儆效尤,姑念其临死前似有悔悟之心,又有张大人为其求情,本堂特许其家人领其尸体安葬。”

“沈周,原是北镇抚司仵作,本该公忠为国,却为一己私念,扰乱司法公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堂判其流徙之刑,发配雷州,终身不得回京。”

“郑光不知情,无罪有功,赏银十两。”

说到这里,潘季驯长身而起,提高声音:“堂外皆是我大明臣民,欲壑难填,还望诸位心怀戚戚,引以为戒,退堂!”

“陛下,现在该回宫了吧?”人群渐散,申时行终于说道。

朱翊钧道:“朕想进去看看……”

“不妥,此事于礼不合……”

“先生难道不好奇么?”

“这个……”申时行迟疑了,别看本案已然真相大白,却仍旧有许多让他索然难解之处,也非常希望能够立刻问一问张佑。

朱翊钧已经当先向大堂而去,一行人皆着便装,兵马司的兵丁们急忙拦下。

见此情形,申时行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亮明身份,这才将朱翊钧带了进去。

其余人除了李妍和曹爱金之外,全都被留在了门外。

御驾亲临,免不得一通乱,外加众人劝谏,也不必一一细述。

最后还是张佑替朱翊钧解了围:“我说诸位大人,行了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这刑部大堂陛下就来不得?再有了,你们闲暇无事还出城会个友踏个青,堂堂天子便连皇城也出不得?别讲什么大道理,太祖爷大江南北哪儿没去过?成祖爷更是踏足漠北,你们哪个敢说他们不是明君?成天介琢磨着用言语挤兑的天子只在小小的紫荆城待着,说起来是一国之君,居然连自己的天下都看不得,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这话绝对诛心,众人虽觉不顺耳至极,却偏偏话题比较敏感,没人敢反驳,纷纷低下了脑袋。

“行啦子诚,众卿也是为了朕的安全着想嘛,你这话可是扯的忒远了……众卿家不必担心,朕也是自幼受教的,深知鱼龙白服的凶险,身边不但带着大内高手,门外还有一帮子暗卫,若是在这堂堂天子脚下还能出问题,朕也认了。”

这番话朱翊钧是用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当然,自然也没人再就朱翊钧出现之事聒噪。

“子诚,当时你在帮周氏针灸之前好像对她说了句什么,到底说的什么啊?”

朱翊钧率先问道,这也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闻言顿时全都支楞起了耳朵。

张佑笑了,说道:“其实也没说啥,微臣就对她说了一句,不然,也不能一针见效。”

众人愈发好奇,骆思恭抢着道:“快说吧张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听他这么说,张佑顿时来了劲儿:“先别说这件事情,我就想问问你,服气不服气?”

“这个,”骆思恭揉了揉眼眉,尴尬一笑,痛快的点头道:“服了,UU看书 .et 心服口服,卑职错了,多谢大人,若不是您,卑职险些……”

“行啦!”张佑摆手打断骆思恭:“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教也……”

骆思恭啼笑皆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旁人也瞧得有趣,感觉张佑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子诚!”申时行轻咳一声。

“呃,差点忘了,其实当时我就对周氏说了一句‘你若再装傻,我就真的把你扎傻’,然后……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张佑摊摊手,一副无辜的模样。

“闹半天她是装傻啊,把朕都瞒过去了。”

“我就说嘛,怎么扎人中也能把傻子扎醒,合着是装疯卖傻啊。”

人们议论纷纷,却没人提为何周氏相信张佑能将她真的扎傻的问题,游七的事情大伙虽然全都心知肚明,却不好当着张佑的面宣之于口。

“那大人,您又是怎么发现周氏在故布迷局呢?”骆思恭又问。

“从当初赵鹏程给我讲解案子提到化为血水我就开始怀疑了,因为我确实知道守宫并无传言的那样毒性巨大,化为血水更是无稽之谈。当然,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到周氏,直到我去她家走了一遍,发现书架上有本《季氏杂方》后,这才将怀疑的对象锁定在她头上。”

“为何不是冯郎中呢?”骆思恭继续追问。

“因为他之伤心,是发自肺腑的伤心,而周氏的痴傻,却是装出来的。”

“您怎么看出来的?连咱们北司的五大金刚都没瞧出来。”此刻的骆思恭就像个求知欲强烈的学生。

众人也侧耳倾听,神色各异的看着张佑侃侃而谈。(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二十二章 真相大白(3)

“很简单,因为我是医生啊,望闻问切,望字可是排首位的……你最近晚上睡觉总出汗吧,应该还有失眠的症候,都是肾虚闹的,肾属水,水不升,则心火难调……”

“张大人……”骆思恭尴尬的打断张佑,瞧神情,显然被张佑全说中了:“此事下来卑职再讨教,还是说案子吧,卑职还有一事不解,您是怎么怀疑到楚屠户头上的?”

“是啊,朕也挺好奇这一点,无缘无故的,你是怎么怀疑到他头上的?”

这个问题也是大家心中的疑问,闻言自然再次打起了精神。

张佑十分喜欢现在的感觉,这让他仿佛回到了后世高等医学院的讲堂:“还是得感谢我的医术,在我第一次看到冯郎中的时候就发现了他那方面有问题,另外,恐怕大家也不得不承认,周氏虽然上了些岁数,还是有点姿色的,俗话说的好,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这年龄,正是对那事儿要求最强烈的时候,偏偏她丈夫还小有名气,经常出门给人看病……因为我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得化为血水,所以,我很快就联系到了被撞破,嗯,我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例子……于是,很快楚屠户就进入了我的视线,开始查他……再有一点啊,其实刚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谓的指甲更是从我家二狗手上剪下来的……”

“原来你是诈他啊?”朱翊钧愕然,指点着他道:“你小子太狡猾了,万一他要不上当怎么办?”

“陛下高看他了,不过就是个普通杀猪的吧,又没经过专业的训练,杀了人自然心虚,心弦早就绷紧了,经不起微臣那一诈的。”

“张大人这么一说,倒是让本官想到了一部戏,叫《包龙图夜审郭怀》,用的也是这种心理战……张大人年纪轻轻,破案的本事却如此高明,实在是让本官佩服啊,陛下,能不能让张大人来刑部啊,刑部就缺这样的人才呢。”

潘季驯说道,后边一句却是对朱翊钧说的。

张佑被夸,朱翊钧与有荣焉,笑道:“难得潘爱卿夸奖这小子,不过朕刚让他去锦衣卫任指挥佥事,还兼着格物所总管的差事,再去刑部的话,怕是有些难为他了……反正都在京师,有什么需要他的,找他帮忙就是。”

说着一顿,望向张佑:“刘守有不是没给你分配正式职责,让你去北司观摩办案嘛,连骆思恭和潘大人也夸你会办案,朕看干脆就让你和骆思恭同掌北司吧,他为主,你为辅,如何?”

“不,陛下,张大人别看年纪小些,本事却让微臣佩服的五体投地,微臣情愿以他为主,竭尽全力辅佐于他。”骆思恭抢着说道,说话的同时已经跪在了地上,显得十分诚恳。

张佑暗自得意,也跪下说道:“陛下您别听他的,微臣初涉刑案,今次不过凑巧罢了,论真正的本事,还是比不过骆大人的,还是……”

“你俩别推了,骆思恭为主,张佑为辅,就这么定了,骆思恭加锦衣卫指挥佥事,掌北司事。”

朱翊钧打断张佑,一锤定音,将这事敲定了下来--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只对皇帝一人负责,任命提拔官员皆由圣裁,是不需要通过吏部的。

这下糟糕,死瘸子居然开始执掌北镇抚司了,瞧骆思恭这态度,日后肯定和他穿一条裤子,再想对付他,怕是更难了。

魏允桢暗暗叫苦,准备待会儿赶紧去将此事通知坐师张四维去。

杨起元和他想法类似,两人对视,同时发现了对方视线中的忧虑。

“潘大人刚才过誉了,适才在堂上,卑职有些喧宾夺主,还请大人见谅。”潘季驯是张居正嫡系,难得态度这么好,张佑哪会放过机会。

“无妨无妨,长江后浪推前浪,首辅大人后继有人啊!”

潘季驯心情十分畅快,夸赞道,申时行也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这案子审的还算可圈可点。”

可圈可点,也算是一句褒奖了吧?张佑暗笑,急忙又谦虚了几句。

“行了,时辰不早,都散了吧,朕也该回宫了……魏允桢,今日之行,还望笔下留情,就别再上书弹劾了吧?”

“微臣不敢,不过为陛下安全计,为我大明前途计,微臣还是要劝谏陛下两句,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少发生点好。”魏允桢叩头说道。

朱翊钧点点头:“好吧,朕听进去了。”说罢转身,再未回头。

其余人也散了,张佑和申时行一道向外走去,UU看书 忽然想起一事,问送出来的潘季驯道:“对了潘大人,您是治水方面的权威,不知何时有空,卑职想请您去密云看看。”

“是看你修的那个水库吧?实不相瞒,本官前些日子已经抽空去看过了,抛开巨大的工程量不说,真要修好了,无论于国于民,都是一桩天大的善举,国家有你这样肯干实事的臣子,有陛下那样心系百姓的皇帝,实乃我大明之幸。”

潘季驯十分诚恳的说道,却听的张佑错愕不已,心说难怪他对我态度这么好,原来不光是因为刚才审案,真正的根结在这里。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老大人过奖了,卑职也不过是见密云的百姓过的太苦,有点瞧不下去,突发奇想吧,若无陛下支持也无法真正实行,可惜朝廷……”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若不是你建议陛下设司收取马市商税,今次大旱,朝廷都拿不出银子赈济灾民……小心些首辅大人吧,与蒙古通商的生意大多掌握在晋商的手中,他……你应该明白。”申时行说道,话有点多,而且,话题还十分敏感,虽然一点即止,张佑却从中感受到了他的态度。

张佑忽然有些欣慰,此心光明,亦复何言,阳明公这话果然大善,只要初心是光明的,那么,即使有人不解,有人怀疑,只要用心做下去,迟早也能证明些什么。

“谢谢大人,我会注意的,另外,也请你们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同时额首,潘季驯忽道:“对了子诚,你弄的那玉米和番薯倒是挺好吃,不过,真有你宣扬的那么多好处吗?”(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大婚(本卷终)

民以食为天,任何一个朝代,粮食都是最最重要的东西,底层百姓的每一次反抗,最根本的原因都是饿着肚子。

这就不怪潘季驯和申时行如此关注这个问题了。

望着他们期待的样子,张佑重重的点了点头:“放心吧,两位老大人在安心的等上一年,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就知道下官到底有没有骗你们了。”

“好,那本官就等着你。长州公,子诚,一路慢走,恕不远送了。”

潘季驯说道,原来三人已经出了刑部,于是申时行和张佑与潘季驯拱手道别,告辞而去。

“一起上轿吧,老夫想和你说说话。”

张佑本来是要上马与申时行告辞的,听他这么一说,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申时行的轿子停在远处,见二人出来,轿夫们急忙将轿子抬了过来,申时行也不谦让,当先上了轿子,张佑示意旁边等着的赵鹏程牵马跟着,这才随后上轿。

四人抬的便轿,里边并不宽敞,坐两个人的话显得有些拥挤。

张佑并不习惯和男人离的这么近,挨着申时行坐下之后,不免有些拘谨。

申时行却很坦然,首先开口说道:“也许你已经感觉到了,老夫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你,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就不跟你一一细说了。”

“老大人您这也太……下官……”张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这申时行也太直接了,哪儿有这么说话的嘛?多让人尴尬啊,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喜欢老子,用不着还特意告诉我吧?

“你不用不好意思,其实最近一段时间老夫对你的看法有了些改变……”

你才不好意思,你们全家都不好意思……婉儿不用!

张佑腹诽,申时行自然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也许从前老夫对你有些误会,当然,这一切暂时还无法确定,之所以叫你上轿,不过是想叮嘱你两句……”

“老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嗯,”申时行对张佑的态度十分满意:“北镇抚司是个什么衙门想来你并不陌生,老实说,风评并不好,如今陛下让你掌事,虽然品级并不如何高,权利却很大,老夫只希望日后无论遇到什么案子,你都能如今次一般,有惩治恶人的本领,还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

“原来您老人家看出来了,当时我确实有机会救周氏,只是……”

申时行摇摇头:“这样就很好,无论对周氏,对死去的孩子,还是对那冯郎中,这样的结局最好不过。”

“嗯,老大人放心,下官别的不敢保证,不过今后掌北司事,一定会努力做到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恶人!”

“如此甚好!”

“此子到底是大奸若忠,还是大忠似奸呢?”申时行喃喃自语,可惜张佑已然下轿,听不见他这话了。

终于到了八月二十八,这一天风和日丽,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今日是张佑和张佳琳大婚的日子,张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不光李烁和李全福夫妇,张居正也早两天就从密云赶了回来,张家众兄弟除了远在江陵的张敬修与南京的张允修以外,剩下的全部在场,就连张懋修都没例外。

本来朱翊钧是想着亲自为张佑主婚的,不过却无皇帝为臣子主婚的先例,跟李太后商量两次不得允许,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张佑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变作了世袭,又赏了些银钱稠锦等物作罢。

这已经足以让人羡慕嫉妒恨了,人们终于明白,什么张佑圣眷不在的话根本就是屁话,别看他被褫夺了爵位,按目前的势头发展下去,封回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

郭造卿,戚继光,申时行,潘季驯,曾省吾,刘守有,张四维……一大批高官亲自道贺,长长的官轿如同一条长龙,两宫太后,正宫娘娘,宁妃,李荣嫔,郑淑嫔,王贵人(王娇娇)……后宫有头脸的娘娘们也派管事亲信登门送上了贺仪。

这还不算,内廷二十四衙门以司礼监掌印张宏为首,秉笔太监兼掌东厂事田义,乾清宫管事牌子兼掌惜薪司掌印曹爱金……可谓一个不拉,或亲自登门,或委派亲信上门。

写礼帐唱名时,听着那一个个显赫的头衔,道贺的人们以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咋舌不已,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呼,纷纷感叹,便是当今首辅张四维家办事,怕也没有今日之气派了。

李文进作为张佑的义父,当仁不让的是这场婚事的总管,接待高官,安排酒席,忙的陀螺一般,脸上却不见半分疲态,红光满面的,便是亲生儿子成婚怕也不过就是这般欢喜了。

……

储秀宫内回荡着悠扬飘渺的铮铮琴声,曲调婉转,合着清幽的歌声,宛若仙音,却透着一股说不出味道的缠绵凄凉。

歌云: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泊白云外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

……

婚事,在很久以前是写作昏事的,黄昏的昏--费劲千辛万苦,张佑终于亲自骑着高头大马将天兵卫指挥使定远伯张让的女儿张佳琳迎娶进门,天色早已黑尽,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张佳琳亲自向张居正夫妇与李烁奉上香茶,待三人各抿一口,说些吉祥话后,这才在李文进高声的“送入洞房”吆喝下被张佑牵了下去。

按照惯例,将新娘送回新房之后,张佑又出来挨个酒席敬酒,他不善饮,以白水代酒,一大圈轮下来,脸色未变,肚子却撑的溜圆,走路时哗啦哗啦直响。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张佑回到新房,望着凤冠霞帔静静坐在床上等着自己的张佳琳,想着从今往后,自己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结束处男之身,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咽口吐沫,和张佳琳喝了合卺酒后,马上迫不及待的拿起桌子上摆着的秤杆,挑开了蒙在张佳琳头上的大红盖头,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俏脸。

“真不容易,从现在开始,你可就是我的妻子了,你放心,我会一生一世都对你好的。”

张佳琳听着张佑这动人的情话,羞的脸红过耳,下巴几乎挨到了胸口,蚊子哼哼似的说道:“谢谢世兄,我初承雨露,还请世……夫君怜惜一些……”

张佑呼吸顿时粗重起来,正要化身禽兽,忽听有人跑进院子,接着便是钱倭瓜急切的声音:“不好了少爷,造船厂被烧,允修公子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成重伤,生死不知……”

欲火消退,变作熊熊燃烧的怒火,张佑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个江南世家,允修要是有些闪失,老子一定要让你们全部给他陪葬。”

ps:本来成婚的事情我是想简略带过的,好多历史类详细的描写过过程,再细写的话,总有灌水的嫌疑。不过一直以来张佳琳的存在感就不强,若是再连婚姻都一笔带过的话,委实有些太过委屈她,思来想去,便有了这一章。

算是一个大略的总结吧,字数不说了,成婚之日,是张佑人生重要的一个节点,同时,还是打开新地图的一个契机--就是太对不起佳琳了。

本卷终,欢迎收看第三卷《烟雨江南》!

第四百二十四章 路难行

金秋八九月,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出门远行的好日子。

但其时张佑离京时天气早变,先是刮风,秋云漫漫,将天穹染成一片青灰,京师直隶一带的青纱帐早已割尽,空旷寂寥一望无垠的田野上西风肆虐,黄沙浮土一阵阵扑面而来,噎得人透不过气来,倒和后世的沙尘暴有些相似,张佑和李妍刘旭东莫日根还好些,李海龙却是头一次吃这种苦头,若非知道张佑心情不好招惹不得,早就打了退堂鼓,转道往回走了。

大婚当夜接到邢尚智飞鸽传书,不但造船厂被付之一炬,张允修也被砸成重伤,生死未卜,张佑怒发冲冠,一刻都没耽搁,连夜便出了城,甚至等不及入宫和朱翊钧说一声。

不过张居正答应亲自去给他说明,那造船厂也寄托着朱翊钧的厚望,出了如此大事,定然不会怪他不辞而别。

莫日根是代表辛爱黄台吉与苏米娅公主(朱翊钧封)来给张佑贺喜的,当初苏米娅曾说要进京谢恩,朱翊钧还准备让张佑负责接待,结果后来俺答汗突发重病,未及成行便不得不赶回了大青城。

之所以莫日根跟随,一来帮忙张佑向其示好报恩,二来也有长长见识的打算。至于李海龙却是张佑硬带上的,这小子被李全福一家子惯的无法无天,光上次教训明显不够,领着多长长见识,也算还昔日李家的收留照顾之情。

过了保定府,风终于小了一些,却下起雨来,开头还浙浙沥沥,断断续续,后来干脆瓢泼一般,像天上有一只其大无朋的筛子不紧不慢地向下“筛水”。

张佑在这寒秋冷雨中行进,本就有心事,心情愈发糟糕,一张脸比天色还阴,连李妍跟他说话都是爱答不理,别人更加不敢触他霉头。雨断断续续的接连下了好几天,一行人却毫不停歇,每天晓行夜宿,跟烂泥一般的官道搏斗。

到达新乐时雨终于停了下来,天气却并未好转,仍旧阴沉的如黑锅底一般。

前头便是获鹿县境,这里西通井径道,东至德州府水运码头,南北驿道纵贯而过,人烟愈来愈稠密,官路上行商走贾们也渐渐多了起来。

“子诚,实在不行,咱们还是去德州走水路吧,瞧这天色,一时半会儿怕是放不了晴,万一再下起雨来,仍旧也是个不出路。”

快到去往德州府的路口时,李妍建议到,旁边李海龙忍了数忍,终究还是没忍住,酸溜溜的说道:“本来我就说,走水路,水路多好啊,坐船观景致,乏了,还能靠岸走动走动。你非不听,骑马走路,又逢雨天,这可不是人受的。”

张佑皱眉道:“你懂个屁,现在漕运正忙,满运河都是往北运粮的船,一堵就是半天,何年何月才能到南京?”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这话好像也有针对李妍的嫌疑,急忙解释:“姑姑我可不是针对你……你这臭小子,再要聒噪,就把你的马收了,一分银子不给,让你自个儿走回去。”

父母跟李全福夫妇都不在身旁,没有撑腰的,李海龙不敢再饶舌,小声嘟囔了一句,别过了脑袋。

“子诚,不是我说你,再着急你也插不上翅膀,天气越来越凉,咱们冒雨赶路,万一冻出个好歹,岂不更耽误工夫?不若赶去德州坐船,也能顺便好好歇歇,等天气真的好了,再弃舟登岸也不迟嘛,至于运粮船堵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牌子一亮,还怕他们不让路?”

李妍这么一说,张佑再也无法反驳:“好吧,我也是担心允修的安危……听天由命吧,天若亡他,我也没有办法啊!”

到德州府码头时天色已暗,码头上却是灯火通明,热火喧天。

张佑下了马,吩咐刘向东去寻一条快船,正说话间,便见一伙人提着灯笼过来,对每一位经过的人殷勤相问:“这位爷,坐船不?”

原来是拉客坐船的,他们见张佑一行人人人牵马,不像普通人,顿时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招呼张佑他们坐船,吵吵嚷嚷,一片噪杂。

张佑被吵的头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手指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青衣小厮:“就他了,都散了吧,我们坐他的船!”余人见状艳羡着打趣那青衣小厮几句,一哄而散,又去找别的客人。

张佑等人跟着小厮一路向码头深处走去,到了运河边后,又顺河岸南行走出足有一里地,小厮这才指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自豪的道:“到了,爷台们开眼,咱老纪家的船不敢说运河最大,却也绝对不小,地道的楠木所造,配合三桅风帆,若是顺风的话,顶多十天就能到南京。”

二十多米长的船身,在如今这个年代绝对不算小,顺着青衣小厮的手指方向望去,张佑果见船上立着一大两小三根桅杆,主桅杆上,高高挑着一个大灯笼,上边写着一个“纪”字。

因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商家呀?做什么买卖的?”

“回爷台的话,别看您诸位器宇不凡,可别小瞧咱们,咱们东家做的是绸缎生意,是京城张家的坐上常客……”

“哪个张家”?张佑好奇地问。

“听您口音,像是京师一代,天兵卫指挥使张让人听说过没有?他的夫人乃是商界奇才,人送绰号常娘子,大明银号知道吧?好多地方都有他们的分号,财产多得不计其数。”

李妍在旁边听得忍俊不禁,张佑和刘向东他们也暗笑不已,李海龙刚要说话,被张佑一把攥住了胳膊,生疼生疼的,忙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暗暗腹诽,有什么藏头露尾的?瞧这家伙得意的样子,好牛逼么?若是告诉他,你是张让的亲姑爷,还不把他吓死?

青衣小厮却没发现众人的异样,唠唠叨叨的将众人领上船,还没等下船去牵马,便听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怎么又领来客人了?我已领回来一位了,新任绍兴知府柳大人……柳大人爱清静,让他们下船吧!”

“凭什么撵我们?撵一个试试,看老子不烧了你们这破船!”李海龙勃然大怒,顿时发作了起来……(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二十五章 狗仗人势

“小少爷稍安勿躁……”青衣小厮先安慰了李海龙一句,这才跳着脚冲适才说话那人嚷道:“刘安你小子别太过分,不就是仗着你姨姐是王管事的小妾嘛,我表婶子还是少爷的奶娘呢,这几位爷台都是我接回来的贵客,我看你撵一个试试?”

“贵客?”刘安不屑的说道:“有多贵?莫非比一府太尊还贵不成?”

“这……”青衣小厮语结,回望张佑:“这位公子,光顾着闲扯,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呢……”

“凭什么告诉你?我们就是坐船而已,又不是不给你银子,打听这么多做什么?”李海龙抢着回答,这次张佑没阻止,实在是他也有了气。

“徐福,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我知道了,合着你是见他们骑着马……得了诸位,怨徐福没跟你们说清,咱们纪家的船不缺那几个银子,是不捎客人的,请下船吧,省得待会儿吵到柳大人,怪罪起来你们怕是吃罪不起!”

“不捎客人叫我们来,消遣爷们么?今天小爷还就是不下船了……”李海龙不满的说道,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不就是个知府么,你吓唬谁啊!”

“你这小孩好没道理,跟你说了我们不拉客人,耍赖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是吧?赶紧滚蛋,不然老子可是要叫人了。”刘安气呼呼的说道,接着望向青衣小厮:“徐福,瞧瞧你找来的什么人?赶紧把他们带走,柳大人真是绍兴府新任的太尊,王管事正陪着他说话呢,万一惊动着,发起怒来,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

“真是新任绍兴知府?”徐福问道。

刘安得意洋洋的点点头:“你以为呢?”

“好吧,算你幸运……”徐福说着望回张佑,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这位爷,实在对不住您诸位,都怨小人没说清,咱们这船确实不怎么拉客,只捡着有官身的拉上一位……原本小人瞧诸位仪表不凡,有官家气派,这才上前招揽,没想到……”

“没想到居然先找到了新任的绍兴知府柳传芳对吧?”柳传芳是原大兴知县,三年考核混了个卓异,刚被委任为绍兴知府,其实是沾了坐师严清的光,本来张佑是不知道此人的,不过此君爱琴,曾送给过张若萱一把,听张若萱提起过。

此刻张佑终于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原来自己是被当成官员拉来躲避关税了,对此他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亲身经历。

原来,除了国家漕船以外,明清时期的运河更是南北经济、商业、文化交流的大动脉,航行于其上的民船、商船、货船不可胜计。

这些非官方船只一般由民间自行打造,运载量不如漕船,但装载的货物却纷繁复杂,既包括粮食、水果、棉花,也包括瓷器、丝绸、布匹、杂货等,南来北往的船只不但满足了京城市场对各类商品的需求,也刺激了通州、天津、临清、聊城、徐州、淮安、无锡、苏州、杭州等运河城市的兴起与繁荣,使大明各地的经济与文化交流进一步增强。

因商船与民船在运河上航行时往往遭受漕运军丁与钞关胥吏的勒索,所以很多船户在码头开船时会招揽赴任或旅行的官员坐船,官员不但不用付费用,而且还可以得到船主的银两,目的是寻求官员的庇护。

商船开拔后,必须在杭州北新、苏州浒墅、扬州、淮安、临清等处钞关交纳一定的税收,接受朝廷户部官员的监督与盘查,以防止食盐等违禁物品的走私。

当众多的船只行驶到山东闸河段时,为保障水源充足,闸官会等到船只积累到一定数量时方开闸放水,其中漕船与朝廷快马船先行,其次才是民船与商船。

当接近京畿地区的通州运河段时,会不时的有政府的巡船与哨船检查过往船只,甚至还可以看到规模较大的漕运官员所乘座船在督促来自全国各地的运漕船队。

到达通州后,船主可以将所携带货物到岸发售,而随乘的官员则需要雇骡马或者轿子前去北京上任。货物卖完以后,船主再采购一批北方物品,再寻觅一位南下的船员庇护自己,就这样整年重复着类似的生活。

扯远了!

这船此行不太顺当,只找到了赴任山东的官员,到了地头,不得不再觅官员,结果那个刘安抢先找到了柳传芳,而这个徐福则找到了张佑他们,只是柳传芳怎么也从此处上的船就不得而知了。

张佑一行瞧着就不像普通人,徐福自问不会看走眼,不过,这些人隐隐以当中这个瘸子为首,不管是论年岁还是论瘸脚,估计比不过堂堂知府,于是,他也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你咋知道柳老爷的大名?看来听说过,现在可以下船了吧?”刘安先惊了一下,很快定神,再次不耐烦的催促--骑马也好,前呼后拥也罢,瘸脚,年轻,有这两条就定死了,眼前这位多不过是哪家的少爷,说什么也不可能惹得起堂堂的知府老爷。

“先别忙着逐客,适才你说柳传芳喜静是吧?你这就进去告诉他,就说张佑在外边,也想搭这一艘船,问问他嫌不嫌麻烦!”

“公子,您认识柳老爷?”徐福抢着问道。

张佑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

“那您怎么敢肯定……等一下,刚才您说‘张佑在外边’,您就是张佑吧?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徐福挠着脑袋绞尽脑汁,刘安却不耐烦了:“什么张佑刘佑的,柳老爷刚刚从德州府会过友,提前吩咐了,谁来都不见……”

“左一个柳知府,右一个柳老爷,以小爷看,那姓柳的官威大不大不得而知,你这混账倒绝对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小爷突然不生气了,因为小爷实在纳闷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刘安忍不住打断李海龙。

李海龙怪笑一声,斜睨着张佑说道:“小爷纳闷,待会儿万一那位太尊老爷见到我家少爷后非得下跪行礼,知道你曾拼命阻拦我家少爷坐船,就为了他的清静,不知他是会赏你些银子呢,还是赏你一个大嘴巴?”

第四百二十六章 姑姑,今晚别走了

“柳老爷会给这个瘸子下跪?小屁孩儿,你别开玩笑了行不行?”刘安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似的,根本就不信李海龙,徐福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小跑着冲向了船舱。

刘安见状不禁骂道:“徐福你个傻逼,还真信他的鬼话不成?好好好,你去报信儿便是,待会儿柳老爷出来,倒要看看谁挨耳光。”

工夫不大,一名身穿便袍的中年人快步从船舱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徐福和另外一名中年人。

听到动静,刘安急忙陪着笑脸迎上前:“柳老爷您别听徐福胡说八道,这个瘸子……”

刚说到这儿,中年人甩手就是一耳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账东西……”接着小跑两步,噗通一声跪到张佑面前:“下官柳传芳拜见张大人,大人不是刚刚大婚么,怎么不在京师反倒跑德州来了?莫非有何公务不成?”

说着一顿,又匆忙解释:“本来是要亲自道贺的,奈何吏部命令下的急,只能托吏部文选司顾大人捎了份贺仪,不敬之处,还求大人见谅。”

顾宪成已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当时他求到张佑头上,说对此职务挺感兴趣,张佑便和朱翊钧提了一句--张佑闯国子监见报之事弄的张佳琳与申婉儿都对顾宪成有意见,张佑却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怀疑他有二心,换掉他的主编之后本就有些愧疚,自然乐见他更进一步掌握实权。

至于张允修重伤之事,由于并未对外宣扬,所以真正知道实情的并没有多少人,柳传芳觉得奇怪也就十分正常了。

“柳大人太客气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兄弟此行乃是奉陛下密令前去……扬州办差,还请保密,万万不可外传!”稍一转念,张佑就把目的地改到了扬州。

“原来是奉了圣命,难怪……明白明白,张大人放心,下官肯定守口如瓶!”柳传芳语带羡慕的说道,接着提高声气:“王管事,张大人的话都听到了吗,待会儿吩咐下去,不得泄露大人行踪,听到了么?”

另外一位中年人就是王管事,闻言急忙点头答应。

徐福说道:“关键是得叮嘱刘安,刚才他可没把张大人放在眼里,适才又因之挨了柳老爷一耳光,免不得要怀恨在心……”

张佑对他也没啥好感,微笑着打断他道:“随他去说吧,耽误了陛下的大事,本官不介意请他回北镇抚司住几天诏狱!”

“啪!”

徐福突然自己抽了自己一嘴巴,惶恐的说道:“小人想起来了,原来您是天兵卫指挥使张大人的乘龙快婿,皇帝爷爷不久前刚刚让您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掌北镇抚司事……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说到最后,想起适才自己也曾起念要撵张佑,顿时双腿发软跪了下去,小鸡啄米似的磕头不迭。

刘安也被吓呆了,张佑是谁他没听说过,不过,北镇抚司的名头可是太响了,难怪堂堂知府跟孙子似的了,就是巡抚总督那等封疆大吏们见了,肯定也得待之如上宾--这可是北镇抚司的头目啊,听说北司所辖锦衣卫人人手里都有一个小本子,用来记录官员的各种言行琐事,可以直递御前,决定官员的生死,名唤生死簿。

官员们都怕的不行,何况区区刘安了,被吓的魂飞魄散,真想一头扎进大运河淹死算了。

当然,好死不如赖活,能不死,他自然是不愿意死的,是以回过神来后,也学着徐福的样子跪倒磕头,不停的讨扰。

张佑却不管两人的丑态,对那王管事说道:“本官去扬州有急事,马上开船,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就是闸官那边……”

“向东,你拿我的腰牌和王管事走一遭!”张佑说着探手入怀,摸出自己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腰牌,随手丢给了刘向东。

王管事大喜,急忙带着刘向东下船去找闸官。

“徐福,你也起来吧,找人将我们的马牵上来,顺便给我们安排房间休息……至于刘安嘛,李海龙,交给你了。”

李海龙嘿嘿一笑:“放心吧少爷,敢叫您瘸子,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他这几天被收拾的不轻,加之上次因为王娇娇的事也被吓的太狠,早就不敢再以舅舅自居了。

“小爷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吃了猪油蒙了心……小人屁都不是,您就放了我吧!”

徐福领着张佑等人进了船舱,刘安只能哀求李海龙。

“其实那小子挺讨厌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李海龙的话让刘安又惊又喜,不过,.net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不过,他毕竟是小爷大伯的干外甥,算起来也是小爷的外甥,小爷我叫他瘸子自然是无妨的,你特么算哪根葱,也敢叫他瘸子?”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

“不敢你也叫了,掌嘴,小爷不让你停,你就不许停!”

……

外头甲板上船员们喊着号子准备张帆出航,船舱内张佑则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物,徐福给他打来了热水泡脚,本来还想给他展示一番“祖传的按摩手艺”来着,被张佑轰了出去。

船舱内只有他和李妍。李妍已经洗过澡了,换上了一身淡紫色的棉麻长袍,腰间用一条带子系着,白色的裤腿漏在外边,光脚趿拉着紫色的绣花鞋,靠坐在椅子上喝茶。

船舱不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儿,那是李妍洗澡后散发出来的。

热水泡脚最是解乏,张佑坐在床上,闭目靠在被子上,嗅着淡淡香味儿,多日来提着的心总算完全放松了下来。

“姑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李妍放下茶杯,从旁边桌子上摆着的葡萄拈起一颗搁进嘴里。

“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啊?好像是体香……”

“去你的,管这么多做什么?”李妍的脸一下就烫了,狠狠白了张佑一眼,并未发现自己的语气其实并不严厉,反倒有种打情骂俏的感觉。

张佑沉默了,良久,就在李妍再次放进嘴里一颗葡萄时,忽然说道:“对了,待会儿你别走了,今晚在这儿吧……”

“什么?”李妍一下呛了嗓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二十七章 废了你的子孙根

张佑知道李妍误会了,他故意说的那么暧昧,为的就是让李妍误会。

李妍咳嗽的厉害,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光着脚丫子就冲了过去,一边帮她摩挲后背,一边埋怨:“你说你激动什么嘛,我只是想让你今晚帮个忙而已嘛,至于……”

“住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再啰嗦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丢进运河喂王八?”李妍缓过劲儿来,不过却仍旧钻在牛角尖里。

“信信信,姑姑你别激动嘛,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见李妍真的生了气,张佑情知玩笑开大了,急忙解释。

李妍瞪着他,寒声道:“难道还是我理解错了不成?”

“本来就是你想歪了,我是想让你帮忙治疗我那只瘸脚来着,适才我闭目养神,发现真气又有精进,本来即使如此也打不通瘀堵住的经脉,不过若是再有你帮忙就不一样了,合你我二人之力,说不定就能将其打通了。”

“你的意思是……你这脚还有的治?”李妍的惊喜丝毫就不加掩饰。

张佑得意洋洋的点点头:“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早就知道它还有的治,只是时机未到吧。”

“那还等什么?赶紧吧,需要我做什么?”

瞧李妍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张佑不禁苦笑:“还没吃晚饭呢,不用这么着急吧?多年痼疾,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估摸着,就算合你我二人之力,每晚用真气疏通,真要想完全打通治愈,怕是也得个三五夜不可……”

“不是一鼓作气打通经脉就行了吗?”

“姐姐,那是我的脚啊,瘀堵的又不是一条经脉,真要按你的法子一鼓作气打通的话,估计也就真的废了。”

“哦,”李妍恍然大悟,接着一立眼:“瞎叫什么呢?没大没小!”

“你这么漂亮,说你是我姐也有人信……”

“那也不行,再胡说八道小心点儿!”

“好吧,不叫就不叫……”张佑小声嘀咕,外边有人敲门,传来刘向东的声音:“少爷,该吃饭了。”于是急忙坐回床上涮了涮脚,用袜子随意擦了擦,光脚伸进了鞋里,趿拉着向外走去。

李妍先他一步,开门时突然用胳膊肘撞了他胸口一下,疼的他一声闷哼,下意识问道:“干嘛打我?”

“你说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你是故意那么说的,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再敢语出不逊,就不光是打你了……”

“还能如何?”

李妍沉默少顷,压低声音凑到张佑耳边:“废了你的子孙根,省得你小子胡思乱想。”

不用这么狠吧?张佑下意识的夹了夹腿,想要和李妍争论几句,李妍已经开门,刘向东似笑非笑的出现在门口,忙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同时看向刘向东,刘向东被看的浑身发冷,生恐被杀人灭口,丢下一句:“我去看看莫日根!”仓皇而“逃”。

“都怪你!”

“都怪你!”

李妍张佑互瞪一眼,同时说道。

张佑脸皮厚,不错眼珠的和李妍对视,李妍吃不住劲儿,当先败下阵来:“讨厌,今晚不帮你了!”快步离去。

张佑得意一笑,急忙追了上去:“别呀,不能这般狠心吧?”

两人都没注意到,离京师越远,某些需要极力避讳的东西已经默默的发生了变化……

一路顺风,加之有锦衣卫腰牌开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船行已近扬州。

柳传芳本来以为和张佑同乘一船怎么也能套上近乎,谁知一路行来,张佑几乎每天都和那个女扮男装的护卫泡在船舱,除了吃饭时见上一面,根本就找不到巴结的机会,遗憾之余也免不得腹诽几句:“到底是万岁爷宠幸之人,少年荒淫,出门办差还带着女子,真是不成体统!”

瞧不起归瞧不起,眼看张佑就要下船,柳传芳终于豁出去了,拿上自临清靠岸时重金淘换来的一套玉顶金针出仓去寻张佑,谁知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动静,正自诧异的时候,刘向东从不远处的舱内出来:“不用找了,我家大人昨天夜里就下船了……还是那句话,大人此行机密,还请柳大人守口如瓶。”

“呃……那是那是,只是昨晚船好像没靠岸啊,张大人怎么……”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我家大人知道你会来找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凭良心做事,堂堂正正做人’,若能依着,闯出天大篓子,他给你兜着,否则嘛,他第一个饶不得你!”

柳传芳悚然而惊,伸袖擦了擦汗:“下官醒得了,下官一定谨记大人的教诲……”说着迟疑一下,到底还是从怀中掏出了针包:“这是下官一点心意,还请刘大人转交张大人,”接着摸出一张银票,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和针包一同递了过去。

跟了张佑这么久,什么礼该收什么礼不该收刘向东还是明白的,毫不迟疑的将针包和银票全部接在手里,顺手拍了拍柳传芳的肩膀:“行了,你这心意我一定会转交大人的,去吧,记住,管好你的嘴巴。”

柳传芳屁颠屁颠的去了,刘向东将针包收进怀里,抖了抖银票,见面值不小,不禁笑了,进仓招呼:“莫日根,小李,准备着,待会儿到了扬州,哥哥领你俩见识见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去。”

“吹箫有啥听的,还是领我去窑子逛逛吧,我都十五了,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呢。”

刘向东和莫日根对视一眼,不禁同时爆笑起来。

李海龙被笑懵了,左看右看,不解的道:“有什么好笑的,我确实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嘛!”

刘向东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莫日根凑到李海龙耳边小声说了两句,李海龙恍然大悟:“原来箫还能这么吹啊?”

不提三个男人龌龊的想念儿,张佑和李妍昨夜弃舟登岸,认准了方向,一路疾驰,等到天蒙蒙亮时,巍峨金陵已然在望--一宿的工夫,两人足足跑了二百多里地。

而金陵城内,守备太监邢尚智的府邸内,张允修的呼吸也已经越来越微弱,邢尚智一宿没睡,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众跪爬在地上的郎中担心的望着团团乱转的他暗暗祈祷:屋里那位可千万别死,不然邢公公一怒之下非让咱们给你陪葬不可!

第四百二十八章 金陵城

“姑姑,辛苦你了……我是谁来着?待会儿进了城可别闹错了。”

“你是郑爽,张佑的弟子,医术已得张佑真传,听闻张五公子危在旦夕,特地不远千里来给他看病的。”

张佑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你呢?我还是觉得你应该也换个身份……”

“不,我就是李妍,奉命保护你的安全……谁都知道张佑和张允修兄弟情深,刚刚大婚,不能亲自来倒也说的过去,若再没个重量级人物陪着才不正常。”

“好吧,算你有理……不过我还是感觉你扮成我的夫……”

“你还说?城门开了,允修要是出了问题可别怪我!”李妍狠狠的白了张佑一眼,将他后边的“人”字堵了回去,当先向城门而去,心里则一个劲儿嘀咕: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偏偏脸皮还厚的不行,看来必须得好好琢磨个法子了,不然再这样下去,我这一世青白非毁在他手里不可!

一城繁华六朝魂,随着粼粼车马,如织人流入城,徜徉期间,张佑犹在梦中。

这里就是明太祖朱元璋建都之地南京了,论历史之厚重,人文之荟萃,北京别看是当今国都,其实难以望其项背。

南京城是如今这个时代里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一百多万的人口尽住于此,实打实的是江南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且看金陵城,鳞次栉比的青砖瓦舍,突兀而出的飞檐,迎风招展的商铺旗帜,车如流水马如龙,人流摩肩接踵,若是给他们全都换上流行的时装,张佑肯定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后世。

饶是他早已完成了穿越者的心里转变,再踏入南京城的这一刻,仍旧忍不住心生感慨,颇有些唏嘘起来。

“想什么呢子诚?”李妍也是第一次来金陵,不过她并未被金陵的繁华所吸引,注意力仍旧大半放在张佑的身上。

“呃,没什么,只是有点感慨,不愧是六朝金粉之地,这人好像比京师还多。”

李妍灿然一笑:“什么六朝金粉,我看你想的怕是秦淮河畔的盛景吧?别瞎琢磨了,赶紧去守备太监府,治好了允修,我就允许你去秦淮河转转,准保不告诉佳琳。”

别看已经大婚,张佑还是纯洁的小男生呢,听了这话不禁怦然心动,嘴上却不愿承认:“得了吧,我才不去呢……”

说着一顿:“对了,这里没有你们的倚春园吗?”

“我们的势力在黄河以北,还没能力踏足这江南之地呢。”

“好说,回头我就让老邢给你找一处地方,将倚春园先开起来。”

李妍笑着点头:“听你的,看来你这是准备打算常住了,开一家妓院,打听消息确实比较方便。”

两人打听着守备太监府的所在,一路边聊边行,随着人流渐渐稀少,终于找到了地方。

邢尚智没住皇宫,而是住在距离皇城不远的邢府,此处本是先守备太监的宅第,他赴任之后,为了巴结他,新建伯王承勋将其强行霸占,然后转送给了他。

反正都是民脂民膏,不要也得白便宜王承勋,于是邢尚智没有推辞,半推半就的就住了进来--这也是他能渐渐坐稳南京守备太监这一职位的关键。

这些事情往来的书信中有所提及,所以张佑全都知道。

(守备太监到底要不要住皇宫还真没查到,姑妄言之,姑妄观之吧)

门房不是宦官,翘着山羊胡,是个五十来岁的半大老头,听说张佑是从京里赶来的后没敢怠慢,急忙入内通禀。

工夫不大,邢尚智便亲自迎了出来,见到张佑之后先怔了一下,张佑怕他叫破自己身份,抢着上前跪倒给他见礼,嘴里说道:“草民郑爽见过邢公公。”说着不忘冲他眨了眨眼。

邢尚智是知道郑爽的,本来听门房说“外边有个人叫郑爽,是从京师过来的,”还以为是张佑派来打前站的,结果居然见到了张佑,这才发怔。

此刻听张佑这么说,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其拽起说道:“别这么多礼,咱家和张大人亲如兄弟,你是他的兄弟,自然就是咱家的兄弟……这位是……?”

他当然认识李妍,不过,既然张佑都隐藏自己的身份,他也不好贸然相认。

“邢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李公公的义妹李妍啊,您这才来南京多久?怎么就把我给忘了?”李妍当然知道邢尚智的顾虑,笑着打趣道。

邢尚智一拍额头:“瞧咱家这记性……原来是李大家,U看书 您这女扮男装,咱家眼拙,还真没认出来……一路劳乏,快请入内休息。”

“不急,还是先去看看五公子吧。”张佑道。

邢尚智点头,接着吩咐旁边的门房:“管好嘴巴,京里来人的事不许说出去。”

说罢这才领着二人入内。

张居正的众多儿子里,张佑最喜欢的就是张允修,进门之后,瞅左右无人,这才皱眉问道:“允修怎么样了?”

邢尚智摇了摇头:“十分糟糕,我把南京城内能请到的医生都请来了,可惜他们全都是束手无策……昨晚他突然发起了高烧,持续不退,那些医生虽然没人敢明说,我却也能猜着情况定然是不妙至极,现在只能靠你了,要是你也没办法,咱家这就点起兵马,一把火烧了新建伯那个王八窝去……”

“你是说……?”张佑双眼内寒光闪闪,杀气凛然。

“那小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船厂之事就算不是他的首尾,肯定也和他儿子逃不脱关系。”邢尚智咬牙切齿的说道:“若不是一直得不到你的信儿,咱家早就带人杀上门去了。”

“他不是阳明公的孙子么?”张佑有些不能接受。

邢尚智晒道:“爷爷是爷爷,孙子是孙子,他可比他爷爷狠,也比他爷爷圆滑的多,和华庭徐家走的很近,隐隐就是徐家的代言人,江南这地界,文武百官们,基本上都看他眼色行事。”

张佑微微额首:“好吧,倒是我想左了……先不管他,我到南京的事一定要保密,老子倒要看看,这江南之地,莫非还要翻天不成?”(一度文学网,)

第三百二十九章 技惊同行

随着南京城一众名医的窃窃私语,张佑被邢尚智亲自送进了屋里,玉芝堂首席坐诊名医柳随风仗着自己名气问邢尚智:“邢公公,不知方才那位年轻人是……?”

现成的说辞:“他叫郑爽,柳先生兴许没听过他的名字,不过提到他师傅,诸位肯定有所耳闻,正是咱家那位好兄弟,平谷神医,张佑张子诚。”

柳随风捋了捋飘在胸前的花白胡须:“原来如此,怪不得……不过恕草民说句不当讲的,张五少爷重伤部位位于后脑,淤血难消,咱们这么多同行都束手无策,那郑爽年纪轻轻,怕是……”

其余众人同时露出深以为然之色。

邢尚智皱眉道:“总算说实话了?咱家早就知道你们大伙儿一块儿忽悠我……”

“不敢不敢,咱们不是存心骗您,实在是不忍将实情跟公公您明说,怕您一时间无法接受吧!”柳随风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其余人急忙附和,生恐邢尚智怪罪。

“咱家知道历来同行相轻,不过郑爽已尽得我那兄弟真传,你们治不好,未必他就治不好,不信瞧着,咱家对郑爽的医术还是很放心的,准保他手到病除,很快让允修苏醒过来。”

“哦?想不到邢公公居然对他如此有信心,那就让咱们拭目以待吧,但愿他别让您失望才好。”柳随风说的云淡风轻,说的旁人纷纷点头。

果然是同行相轻,邢尚智暗恼,却也不好因此发作,只能嘿嘿一笑,丢下一句“那就看着吧”后拂袖而去,转身进屋。

柳随风等人果然并不离去,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跪爬在地上等结果--邢尚智进屋他们才反应过来,适才柳随风话说的太满,己方已入两难境地:若那姓郑的治好张允修,己方一世英名扫地,必被邢尚智嘲讽,反之,治不好更糟糕,邢尚智大怒之下虽不至于要命,撵自己这些人出城却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他们不敢指责柳随风,表情却慢慢都带了出来。

柳随风也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暗暗后悔适才的应对,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努力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

其实这些都是小插曲,张佑丝毫没有和外边那些人争强斗胜的心思,无论是谁,只要能让张允修恢复如初,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对其磕头认怂。

张允修静静的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一般,偶尔皱眉,便似做了什么噩梦。

他面色潮红,呼吸短而急促,脉相紊乱,张佑明白,他其实已经到了生死的关头。

“怎么样?”邢尚智有些不安的问道,声音很轻,仿佛害怕吵到张允修一般。

“很棘手,”张佑面无表情的说道,说着话松开张允修的手腕,一边去掏针包一边道:“去找两个人进来帮忙。”

邢尚智答应着出门,很快将柳随风和另外一位刘书强带了进来。这时张佑已经掏出了针包,见二位进门,问道:“会针灸不?能认穴吧?”

“老夫乃是玉芝堂首席医生,打从穿开裆裤时就开始摸针……”

柳随风还待再说,已被张佑冷冷打断:“帮我给金针消毒,然后等我的命令!”

说着随手将针包丢给他,对旁边的李妍说道:“帮我让五公子盘膝坐好。”

李妍毫不迟疑,和张佑一同将张允修扶坐起来,摆好姿势,接着张佑又下命令:“你上床扶着他,待我行针一遍后,双手贴他命门,徐渡真气……消好毒了没有,消好了拿过来!”

说着话已将张允修的上身脱个精光,露出他雪白而又消瘦的上身--和受伤无关,纯粹就是缺乏锻炼。

柳随风和刘书强一道上前,一人以烈酒替金针消毒,另一人则将消好毒的金针捏在手中。

两人都没说话,脸上却满是不屑之色:金针细若牛毛,软而无法着力,远不如银针好掌握,非浸淫此道多年者不敢使用,柳随风勉强凑合,刘书强却差些火候,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待会儿金针无法**可就有乐子瞧了。

随后很快他们的不屑表情就僵在了脸上,因为张佑运针如飞,已经迅速将那些细若牛毛的金针插满了张允修的前胸后背,其速如电,偏偏每一针都精准的刺入了穴道,或深或浅,或轻或重,无一错漏之处,其认穴之准,刺穴之快,实乃二人生平仅见。

只这一手,已将二人震的目瞪口呆。

若是让他们知道,张佑所刺入的每一针都或多或少携带着一丝真气的话,恐怕两人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张佑并无丝毫显摆之心,专心致志,针完张允修上身之后,又迅速将其下身衣物除去,仅给他留了一条亵裤,开始帮其针灸下身各处要穴。

此刻无需吩咐,柳随风和刘书强已经下意识的上前帮忙,和李妍邢尚智一道扶着张允修,以便让他保持站立的姿势,方便张佑行针。

张佑行针又快又准,全部行针之后其实没用多长时间,不过两人却累的满头大汗,待张允修重修盘膝坐好,年岁大些的柳随风干脆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张允修混不受力,别看瘦,却重的很,俗话说死沉死沉,指的就是如此了。

至此刻时,除一些必要的穴道之外,金针已经全部起出,因为这一番施为,张佑的目的仅仅是让张允修沉寂的经脉苏醒过来,真正的施救手段还得看后边。

“准备……开始!”随着张佑将两根三寸多长的金针分别尽根刺入张允修的神阙膻中二穴,李妍也在他的示意下将双手贴在了张允修的命门上。

“真气延督脉上行,至百会穴时知会一声。”张佑一边说着,一边从刘书强手中将那枚最长的金针拿在了手中。

柳随风和刘书强愣住了,这是要干什么?莫非这女扮男装的女娇娘是个武功高手不成?张佑呢,不会是要将这金针刺张五公子的百会穴吧?

“好了!”

两人愣神的当口,李妍一声轻喝,张佑毫不迟疑,金针已经顺着张允修的百会穴尽根而入,同时将真气也渡了进去。

柳随风和刘书强吓的同时闭上了眼睛,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跳出胸腔似的。

第三百三十章 大明首辅徐阶

明朝的时候,当一个人的成就很大时,会习惯性的在他的姓后加上家乡的地名称呼,比如张佑,已经有人开始称呼他为张平谷,再比如张居正,世称张江陵。 更新最快

松江府华庭县在当今这个时代十分的有名气,这全都有赖于一个人,他是忍辱负重多年,最终斗倒(熬倒)一代权奸严嵩的大明首辅,还是柄国多年,堂堂今上称先生而不名的张江陵的坐师,没错,他就是徐阶。

徐阶,字子升,号少湖,一号存斋。汉族,明松江府华亭县人。明代著名的内阁首辅,嘉靖朝后期至隆庆朝初年任内阁首辅。嘉靖二年以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

他的功绩罄竹难书,若一一道来,总有灌水之嫌,不过,虽时人评价其为明相,但自从他告老还乡之后,风评其实并不是特别好。

这主要还是因为一件事情。

徐阶退休回家后,自己的子弟横行乡里,大量购置田产,占地多达二十四万亩,加上他的子弟、家奴为非作歹,致使告他的状纸堆积如山。

应天巡抚海瑞、兵宪蔡国熙秉公办案,惩治了他的家人。徐阶用三万两黄金贿赂给事戴凤翔,又通过张居正命令给事陈三谟罢免了海瑞和蔡国熙。所以当时人称他:“家居之罢相,能逐朝廷之风宪”,有人因此把他称为“权奸”。

但是,这件事情也证明了他的能力,即使下野,仍旧有着左右朝局的能力,于是江南官场与众世家以其马首是瞻也就并不奇怪了。

徐府,外松内紧,不下五百死士在暗中保护着徐家众人的安全。

“三少爷!”

“见过三少爷!”

随着一路上所遇之人恭谨的招呼,徐珍行色匆匆的进了垂花门。

他不是徐阶的儿子,而是徐阶的侄子,大排行行三,是徐阶最器重的后辈。

亭台楼榭,曲径通幽,一路畅通无阻,他直接来到了徐阶居住的存斋阁,此处以徐阶之号命名,位于徐府后花园内的人工湖正中小岛上,四面环水,翠竹掩映,鸟声欢唱,实在是修身养性的福地。

徐阶年届八旬,早已没了别的需要,所以这里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位哑仆伺候,再没多余的人。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徐阶半靠在藤椅上,脚旁支着钓竿,手拿一本线装书看的津津有味。

哑仆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目视波光粼粼的湖水,倒背着手,个子虽然不高,却给人一种渊岳峙的感觉。

徐珍放慢步子,不等接近,哑仆已经回过了头,冲他笑了笑。他并不奇怪对方这么远就能听到自己的脚步,要是你曾亲眼见到对方在一众死士的围攻之下仍旧云淡风轻举重若轻的将他们一一击倒的情形,你也不会奇怪。

走近,徐珍先向哑仆微笑示意,这才轻咳一声说道:“伯父看什么书呢?这般入迷?”

“《道德经》,”徐阶听到动静,一边随口说着,一边顺手将书放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淡笑着望向徐珍:“你不是去金陵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道之一说,虚无缥缈,伯父不是向来不屑一顾么,怎么看起道德经来了?”徐珍不答反问,随手拿起凳子上的书,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动作其实有些轻佻,徐阶却丝毫也不在意,微微笑道:“昔日替世宗爷写青词,没少接触这些东西,什么道德经南华经的,看的头大,恨不得一辈子都别再沾染,想不到如今上了岁数,反倒觉出好来了……”

“哦?”徐珍有些奇怪:“伯父不会也开始崇道奉仙了吧?您不是常说,咱大明败就败在世宗爷崇道上了么?”

“那是以前,如今眼瞅着时日无多,突然就觉得其实世宗爷未必就不幸福……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还是说正事儿吧,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总不会是特意来找我聊天的吧?”

徐珍正色起来,说道:“确实是有点儿事,张江陵给我写了一封信,里边还夹着一封,特意指明是给伯父您写的。”

“火烧造船厂确实有点过了,不怪太岳生气……信呢?”

“在这儿呢!”说着话,徐珍自怀内掏出信递给徐阶,嘴里不停:“不知他给您写了些什么,反正跟我挺不客气,说什么张允修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定不罢休云云……”

说着冷笑了一声:“他还以为他是当朝首辅呢,别说张允修,敢打咱们的主意,就算那个死瘸子亲至,我也让他有来无回。”

徐阶已经看完了信,随手揉成一团丢在了水里,说道:“还是得注意点,毕竟我与太岳师徒一场,闹的太大,没的让人笑话……张允修如何了?张佑没来吧?”

“张佑没来,派了一个姓郑的毛头小子,听柳随风说,医术已得死瘸子真传,针灸之术神乎其技,虽没当场治好张允修,不过想来也是早晚的事儿了。”

“能治好张允修还是好的,当年在京时,没少逗那小家伙,挺可爱的一个小孩儿。”

“纨绔子弟吧,打从来了南京,秦淮河畔的姑娘快被那小子睡遍了,仗着邢尚智那个老阉货作靠山,嚣张跋扈的很,好多人都看他不顺眼呢,真治好了他,秦淮河的姐儿们倒是开心了。”

徐珍不屑的说道,并未追问信的内容,能够得到徐阶的赏识,这点分寸他还是懂的。

“此事倒也有所耳闻,听说他和王先进争的头牌浅浅,打的不可开交……”

“可说呢,想阳明公何等英雄豪杰,后代却是一代不如一代,王承勋还将就着有点本事,这几个儿子可就更不成了,和他们的娘一样,眼高手低的酒囊饭袋,迟早王家得败在他们娘儿们头上。”

徐珍恶毒的评价道,接着扯回了话题:“不提那几个败兴玩意儿了,张允修好不好的其实也无关紧要,伯父,您说那死瘸子究竟会不会亲自过来?”

徐阶没马上回答,因为一直没动静的鱼漂连抖几下,突然沉了下去,他一把抄起钓竿,钓上一条足有二斤重的鲤鱼,这才开心笑道:“来不来的谁知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就看他对那海外贸易多重视了!”

“我知道了,”徐珍一声冷笑:“反正我已布好天罗地网,他要敢来,准保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最是浅浅一笑

张允修真正苏醒已是张佑到达南京城的第五日,后脑重创,颅腔积液,饶是张佑治疗自己瘸脚时和李妍配合摸索出了新的手段,真正化解,也用了足足五天。

说到瘸脚,初见时邢尚智光顾着开心没注意,后来发现时惊的目瞪口呆,当然,这些都是小插曲,无需细述了。

“五公子醒了!”红杏气喘吁吁跑来通知的时候,张佑刚刚沐浴更衣,闻言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丫子就从屋里冲了出去,邢尚智苦笑不已,只能无奈的提着他的鞋子跟在他的后边。

“我的个乖乖,我没看错吧?邢公公手里拿的是小郑先生的鞋子吧?不嫌臭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说明咱家公公和五公子感情深厚,你要能治好五公子,公公准保也给你提鞋。”

“你懂什么?主要咱公公还是和小张大人关系好,五公子可是小张大人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真出了岔子,公公没办法跟小张大人交差。”

“这话在理……话说回来了,小郑先生医术就是厉害,柳随风和刘书强是什么人,素来可是目中无人的,也挑大拇哥呢。”

“小郑先生都这么厉害,小张大人不定厉害成啥样呢?”

几名下人悄声议论着,一人说道:“真想见识见识那位传奇的小张大人啊!”其余几人闻言,一起露出神往之色。

若是让他们得知小郑先生就是小张大人,不知做何感想。

“子诚兄,对不起,我……咦,你的脚?我靠,咋不瘸了?这特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允修半靠在床上,本来有气无力的喝着李妍喂他的小米粥,刚见张佑时还霜打的茄子一般,待发现张佑行走正常时顿时打了鸡血一般,噌的坐直了身子,若夫一阵头晕,非跳下地绕着张佑转几圈不可。

“怎么着,听你小子这话不对味儿,合着我不瘸了你还挺不满意是吧?”

虽然早就预料着张允修已然无事,不过见他活蹦乱跳,张佑的眼角仍旧有些发涩。

多玄啊,再晚到两天,如此年轻的小伙子可就要阴阳两隔了。

不过他是不会让对方见到自己软弱一面的,借着弯腰穿鞋的机会,已经不落痕迹的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张允修不傻,眼见张佑光着脚丫子就跑来见自己,心里头也是暖融融的煨贴,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晚上造船厂起火时的情形,火势冲天,不但即将完工的宝船,就连剩余的那小山般的木料也全部都变成了一片火海,图纸还在里头呢,当时他发疯般冲进去的时候怎么想的来着,救不出那些图纸的话,干脆就跟那些图纸一道葬身火海算了。

“说真的,我真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他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突然咧嘴一笑:“不过,还真不想见到你这样,本来瘸着脚的话在你面前我还有点心理平衡,这下倒好,完美无缺,让咱们还怎么活嘛!”

李妍邢尚智和红杏同时笑了起来,张佑没笑,严肃的说道:“你也很出色,老邢都告诉我了,即使重伤昏迷,你还把造船的图纸紧紧的护在身下……下次记着,图纸没了还能重新画,命就一条,再有一次,我可不管你的死活了。”

“切,早知道你这么说,当初我还那么拼命干啥……呃,不过还是有些好处的,不拼命,哪儿能知道我在你心里居然这般重要嘛!”

“打住,谁说重要了,老子不过是不想让父亲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你就承认了怕什么……不对,你特么给谁充老子呢?赶紧道歉,不然回京看我怎么跟父亲告状!”

“失误失误,这都怪你,谁让你气我……不说这些了,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你,浅浅……”

“哎呦,头好晕,不行了不行了,头晕的厉害……哎呀,看不见了,哎呀……”

张允修突然闭目倒在床上装死,众人愕然失笑,张佑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他脑门重重弹了个脑瓜蹦,恨恨道:“跟你说正经的呢,敢给我装死?”

“哎哟……人家还有伤呢,弹傻了咋办?”张允修惊呼一声坐了起来,下边揉脑门儿一边抱怨,不过待见到张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一阵恶寒,举手投降:

“好吧好吧,我说……既然连名字都打听到了,老邢肯定都告诉你了,还问我……呃,就是怡红院的头牌嘛,浅浅,嗯,最是那浅浅一笑,实在是风情万种,让人色与魂授……”

他露出一副猪哥相,气的张佑忍不住又赏他一个爆栗:“不就是窑子里的一个姐儿嘛,瞧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呃,红杏,我没别的意思,我也知道绝大多数姑娘都是迫不得已,你可别多想!”

红杏嫣然一笑:“瞧叔叔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你,也没有我的今天,谢你还来不及……”

“看来老邢……呵呵,哈哈!”

张佑暧昧的扫了一眼邢尚智,看的他老脸一红,居然有些扭捏起来。

红杏倒是大方,说道:“确实恢复的很好,就只是没生育能力,我俩已经打算好了,碰见合适的领养一个,将来也好养老。”

“其实还是能生一个最好,可惜……”邢尚智有些遗憾,还有些愧疚。

“没关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红杏微笑着说道,眼底深处分明藏着一抹遗憾。

邢尚智哪会感觉不到,望向张佑,张佑摇摇头,无奈的摊了摊手。

“唉!”邢尚智一声长叹,自己太贪心了,张佑又不是神仙。

等等,他虽然不是神仙,但他是正常人啊,而且还十分优秀,若是……想到此处,他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暗打主意,晚上一定得好好跟红杏商量一下。

“浅浅可不是普通的妓女,别看身在勾栏,绝对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张允修可没心思猜邢尚智想什么,心思仍旧在那位浅浅身上。

张佑不屑的打断他:“行了,别给我吊书袋了,不过是妓家的包装手段吧,红杏和姑姑都是行家,不信你问她俩。”

“五公子说的没错,那位浅浅妾身见过一次,确实不简单……而且我敢打包票,她肯定还是个雏儿。”

“哦?她出道多久了?”

“据说已近三载。”

“那就怪了,这么长时间,南京城高官富贾如过江之鲫,就没一个她瞧的上眼的?”张佑不禁也来了兴致。

第三百三十二章 四大公子其名

张佑决定当天晚上就去见识见识那位浅浅姑娘,张允修兴奋不已,打从吃完饭就开始软磨硬泡,张佑被他磨得麻烦不已,最终只能答应带上他。

吃过晚饭之后,张佑李妍和张允修三人打扮一番从后门儿出了邢府,一路向而去。

“的后台是谁,知道吗?”三人打扮成江湖人士,一边并骑而行张佑一边问道,浅浅姑娘出道三年而未曾破瓜,不问可知,那的后台定然强大的很。

“当然知道,是南直隶锦衣卫千户所,掌事的叫徐登瀛,魏国公徐达的后人,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

张佑皱眉道:“我只知道魏国公后代一后两妃二国公,怎么又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了?”

张允修得意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魏国公徐达一共四个儿子呢,老大徐辉祖一脉世袭魏国公,老四徐增寿是靖难之役的功臣,被成祖皇帝追封为定国公,还有一个老三也是个猛人,叫徐膺绪,早先被授予尚宝司卿,凭功勋升迁至中军都督佥事、世袭锦衣卫指挥使,后来略有降黜,变成了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当然了,历代都是虚职,只有这徐登瀛是个能人,走了徐阶的门路,钻营成了实职(以上所说人物历史确有其人,三子徐膺绪后代世袭锦衣卫职务也是实事,唯徐登瀛锦衣卫指挥佥事实职乃杜撰)。”

张佑眉头皱的更高了:“现在的魏国公是徐邦瑞吧?两家关系如何?”

“还成吧,毕竟一脉相连,一个老祖宗出来的,魏国公世子徐维志,徐登瀛的儿子徐得禄,新建伯长子王先进,以及徐珍的儿子徐少强并称南直隶四大公子,嚣张跋扈的很呢。”

张允修语气中不屑的意味十分明显。

张佑问道:“徐珍,就是你来信说的那位徐阶最器重的侄子吧?”

张允修点点:“正是他,老家伙是个笑面虎,心眼儿贼多,比老徐还难缠,算是青出于蓝了,别看王承勋守备南京,总理文武百官,威风的紧,背地里其实都是这老小子给他出主意。”

“合着王承勋就是个傀儡呗?”

张允修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那人……怎么说呢,聪明才智尽自是有的,唯一的毛病就是太痴情……”

“哦?怎么还扯到痴情头上了?”一直默默无语的李妍终于来了兴致,插话问道。

“这就得说他的小妾沙氏了,他的正室夫人是前兵部尚书吴兑的嫡女,书香门第出身,据说长的还非常好看,结果他偏偏就喜欢这个小吏家出身的沙氏,沙氏仗着自己得宠,缕缕欺负吴氏,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他也不闻不问。这还不算,听说沙氏没少给他带绿帽子,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还是宠的她不行,真个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闪着。”

“王先进呢?他不是嫡长子么?也不管?”

“谁说他是嫡长子了?”张允修看傻瓜似的看了张佑一眼:“庶长子好不好,沙氏所出,不欺负吴氏就是好的了,甭想指望他。”

“这也太不像话了吧?还道什么痴情,原来就是个护短的混账东西,就没人管管,那吴氏多可怜啊!”李妍气呼呼的说道。

张允修道:“别说王承勋是南京守备了,就算普通人,这是人家家事,也没人闲着无事出这个头。”

张佑暗自感慨,别说这年头女人没地位了,就是后世的时候,那些遭受家庭暴力的女人们,绝大多数不也是选择忍气吞声么?这种事,还真不好管。

秦桧河畔花灯招展,丝竹阵阵,歌声婉转,连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引人遐思的幽香。

行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各色小吃玲琅满目,各色男女一起行走其间,真仿佛时空穿越,回到了后世的红灯区。

人多了后三人便停止了交谈,张允修也没了心思,不时向秦淮河上打量,某刻忽然伸手一指,惊喜道:“看到那艘最大的画舫了吗?那就是。”

等进半天没见回声,不禁奇怪回头,发现张佑正盯着一个方向发呆,急忙顺着他的视线张望,发现原来是路边坐着的一位乞丐,顿时好笑,不满的埋怨:“不就是个叫花子嘛,有啥好看的?快开船了,咱们再不过去就赶不上了。”

张佑不为所动,突然跳下马背,牵马走了过去,张允修看看李妍,想让她说说张佑,不想李妍居然也策马跟了过去,回头望望远处的画舫,叹息一声,无奈的跟了过去。

叫花子瞧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肩上却挂着五个花花绿绿的口袋,赤足穿着草鞋,脚边一只豁口的陶碗,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儿,正盯着某位刚刚经过的姑娘屁股发呆,眼睛亮晶晶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当啷!”脆响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向陶碗望去,见里边多了一小块碎银,登时大喜,翻身便磕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公子如此好心,将来一定讨七房老婆,多子多孙多福多寿……”

那不成韦小宝了吗?

张佑暗笑,打断他道:“别忙着道谢,领我去见叶向南,回头还有赏。”

叫花子好像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倏的直起身来,警惕的望着张佑:“原来是道上的朋友,听口音不像本地人,朋友混哪儿的?找我师傅有何贵干?”

“哟呵,居然是叶向南的徒弟,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挂五个布袋了……我是京师来的,和你师伯是朋友,找你师傅有点事儿,还请小兄弟带路。”

“我师伯的朋友?”小叫花眼珠子一转:“难怪知道咱们花子帮的规矩……好吧,跟我来吧,您来的还真巧,我师傅刚从松江府回来,就在前边不远。”

说着话收拾起身,将碎银塞入怀中,拿着陶碗头前带路。

三人不紧不慢的跟着,只见他穿街过巷,一路走来,人烟越来越少,张允修越来越担心,忍不住探手拽了拽张佑的袖子:“这小子一看就贼的很,好像没安什么好心。”

张佑点头笑道:“我知道,就想看看他打啥鬼主意呢?”

他并未压低声音,所以小叫花子听的真切,突然止步停了下来,转身笑道:“朋友这胆子挺大嘛,就不知道本事多大……出来吧弟兄们给我将这三人绑了!”

随着他的声音,巷子两头突然涌现无数黑影,一前一后向着众人涌了过来,粗略一数,居然不下百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震慑

上百条竹棍用力往地上戳时发出的声音十分有威势,吓的一只蹲在墙角等老鼠的猫“喵呜”一声,刺溜一下蹿上了房,远处不知谁家的狗最先吠了起来,一声传一声,最后狗吠声一片,和着竹棍敲击在地面的声音,实在是热闹的很。

张允修哪儿经过如此场合,早就吓得蹲在了李妍的身后,张佑个李妍却是饱经阵仗,一点儿都没将眼前这些人放在心上。

“停停停,乱哄哄的,不扰民么?”张佑气贯丹田轻喝道,声音虽然不高,却好像不被吵杂的环境影响,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如同凑在每个人的耳边说话似的。

“少林狮子吼?”敲击声应声而止,小叫花子惊讶的说道:“瞧你文质彬彬,想不到还是个练家子?”

“什么练家子不练家子的,不过是粗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吧……不过你也别拿人多吓唬我,武圣关公听说过吧?过五关斩六将,万军敌中取贼酋首级如探囊取物,我虽没他那般本事,不过这区区百人恐怕还困不住我。”

张佑嘻嘻笑道,一点都没生气,只是觉得叶向南这个徒弟实在有趣。

“是吗?那咱们不妨试……”

小叫花话没说完,忽觉冷风袭面,一道黑影电射而至,暗道一声糟糕,仓促之下根本就不及应变,只略微退后了一步,但觉脖子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惊魂失魄,还以为被割了喉,急忙探手摸了一把,并未摸到预料中的滑腻,这才醒过神来,发现适才那黑影早已退回了原位。

出手的自然是李妍,张佑真气虽然恢复了近三成,却无如此诡异的身法。

不过他却好像刚才动手的是他一般,得意洋洋的说道:“怎么样,怕了吧?我确实是你师伯的朋友,不然刚才那一下子早就要了你的小命儿。”

小叫花惊魂甫定,不服气的反驳道:“你才怕了呢,你们耍诈,不算数,有本事真刀真枪的干一架……”

“干什么干?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还真刀真枪,你见过枪吗?”张佑不屑的打断对方,突然弯腰将一直随身携带的短铳抽了出来,扬手就扣动了扳机。

“啪,啪!”

枪声轰鸣,枪口火舌在黑暗中愈发耀眼,声光配合,分外震撼。

火光一闪而逝,却足以张佑发现众叫花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笑了,吹了吹枪口,瑟的说道:“怎么样?格物所火器司最新出品,六轮火铳,一次能装六发子弹,刚才我开了两枪,还能开四枪,你觉得是你躲的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你认识格物所张大人?”小叫花突然说道。

“你师伯提起过?”

“师伯来信提到过小张大人,夸他是个了不起的少年英豪……”

“没这么夸张吧?我那兄弟也就是做了些他该做的事情吧。”张佑谦虚道。

“大哥?不知您怎么称呼?”

“郑爽,我和张佑是老乡,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我不但认识你师伯,还认识玄武堂的刘建宇,他应该是你师兄吧,当初他被安乐堂的邱公公打成重伤,我那兄弟出手替他疗伤,好几次我都在旁边……现在你小子总该相信我没有恶意了吧?”

“信了信了,都是误会,最近四海帮的捞过界,伤了帮里好些个兄弟,我师傅中了埋伏,也受了点伤,我也是怕你们对师傅不利,这才……”

小叫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乱成鸡窝似的脑袋,拱手唱了个肥喏,忽然又道:“对了,你既然是小张大人的兄弟,肯定认识金庸吧?他是个女人吗?还是说他就是小张大人的化名呢?”

张佑噗笑出声:“你怎么会以为他是个女人呢?还有,看来你也看过《神雕侠侣》了,怎么样,喜欢吗?”

小叫花子没急着回答张佑的问题,而是先把众叫花子哄散,这才道:“这里黑咕隆咚不是说话的地方,郑大哥你们跟我走,我师傅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咱们边走边聊。”

说着话当先带路,又请教李妍和张允修尊姓大名,听到张允修自我介绍时已是吓了一跳,再听说李妍居然是御马监李文进的义妹,御口亲封的锦衣卫千户时,已是惊的合不拢嘴,好半天才回过魂来,喃喃自语:“怪不得身手那般了得,拜在您手里,小的不冤。”

轮到他自我介绍时他说道:“小的本是辽东人,打小是个孤儿,是吃狼奶长大的,那年我师傅去辽东办事,正好撞见狼窝里的我,觉的是个异数,就把我收养了,起名叫叶十郎,说我是从狼窝里拾掇回来的……”

“拾掇的拾?狼窝的狼?”张允修听的入神,插口问道。

“不是,数字十,夜郎自大的‘郎’。”

得亏你师傅姓叶,要是姓箫岂不糟糕,萧十一郎多个哥哥。

张佑暗暗好笑,问道:“今年多大了?还不到二十吧?”

“再过年就十八了……对了郑大哥,我想求您个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张佑挺喜欢叶十郎,爽快的说道。

“您指定认识金庸先生,能不能托您给他老人家捎个话儿,赶紧把郭芙写死吧,感觉她比李莫愁还讨厌!”

张佑失笑,还以为这小子忘了这一茬儿,想不到兜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我也挺讨厌她,不过你没感觉到,她之所以如此对待杨过,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喜欢他吗?这叫因爱生恨……”

“爱?有这么爱的吗?”

“你还小,不懂,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就是女人的心思,有句话叫女人心海底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张佑说着话,下意识的向李妍,恰好她也看过来,二人视线交汇,又倏的分开,他还没觉得什么,李妍却低下了头。

“这话在理,我就从来猜不透申婉儿的心思。”张允修没注意到二人的异样,自顾自说道。

“你不是特别怕她吗?怎么想起她了?”张佑不解的问道。

“也不知道咋回事儿,打从来了南京之后就经常想起她……”

张佑嘿嘿一笑:“臭小子,思春了吧?回头跟父亲说一声,让他……”

“别,千万别,我才不自讨没趣儿呢。”

“什么叫自讨没趣,你俩门当户对,不是挺般配的嘛。”

张允修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她又不喜欢我,充其量就是拿我当哥们儿吧。”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到了,前边那个五味居就是!”张允修尚未作答,叶十郎已然说道。

第四百三十四章 五味居

“五味居?这名字够怪的啊,瞧着像个小饭馆儿,不会真的只有五种吃食吧?”说着话众人已然走到五味居门口,张佑挑开虽是麻布却浆洗的十分干净的门帘儿,一股肉香扑面而至,虽然早就过了饭点儿,里边居然坐了不少人,有穿公服的捕快,有短装的壮工,还有劲装的江湖人士,甚至还有两位浓妆艳抹的女子,简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女子一看就是勾栏里出身,不时和同在一张长条桌上的那几个捕快调笑,偶尔爆几句粗口,大笑时更是努力晃动胸口那坨软肉,放浪形骸至极,将堂内众食客的视线全部吸引了过去。

张佑的出现让两人眼睛同时一亮,稍胖些的夸张的拉长音哎哟一声,用媚的能把人骨头弄酥的声音说道:“这是哪儿来的小哥儿啊?长的可真俊,姐姐是偎翠舫的苏云秀,过来这边坐,姐姐请你吃饭,吃完一起回画舫,姐姐免费伺候你……”

“得了吧,没看见小哥哥旁边跟着的那是个女扮男装的俏娘子嘛……”

“俏娘子咋了?男装这么俊,只要她不介意,我不介意伺候他俩!”

“骚蹄子又发骚了,昨天晚上没要够是吧?今晚咱们哥们一起,沐橙,你也一起,咱们开个无遮大会!”胖捕快看向另外一位女子淫笑道。

李妍曾是黄天教圣女来着,后来**之后,仍是护法,高高在上,何曾听过如此污言秽语,俏脸骤寒,真气迅速运转,就要出手给这些人些教训。

叶十郎适时进门开口骂道:“苏云秀楚沐橙,还有肖捕头,你们几个给小爷放尊重着些,他们是花子帮贵客,再敢口出不逊,小心小爷大耳刮子抽你们……老马,老五味儿,一样来点儿送到后边儿,我们好几个人呢,你可看着办!”

“好嘞,一会儿先给你们送……小哥气宇轩昂,娘子也是英气勃勃,就是这位像是大病初愈,不是吹牛,我老马的老五味最是滋补了,准保诸位吃一回还想下一回。”

大堂挺宽敞,对面墙上挂着个白门帘儿,一个腰扎围裙的胖子探出头来笑眯眯的说道,他足有二百斤份量,白白胖胖的,和后世某相声演员有点像,未语先笑,长的十分讨喜。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佑总觉得对方看向自己时,某刻自己的脸好像被刀子划了一下似的。

“老马也是你们花子帮的人吗?”出了大堂就是后院儿,张佑压低声音问叶十郎。

“不是,他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厨子,打从我记事儿他就开这五味居了。”

“怎么就高不成低不就了?我瞧他这儿生意不错嘛。”

叶十郎笑道:“其实说他高不成低不太恰当,应该说他好吃懒做才是,每个月挣够钱就出去海逛,非得把钱都花完,这才继续回来开店。”

“也算不上好吃懒做吧,我倒觉得这人活的挺潇洒。”李妍羡慕的说道。

“是啊,活的多自在啊……他会武功不?”张佑问道,李妍也竖起了耳朵,刚才她也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只是想要仔细捕捉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就不翼而飞了,好像出现时那么突然。

张允修却没有任何感觉,问道:“说了半天老五味儿,都哪无味儿?”

“他会武功不会武功我不知道,就算真会估计也厉害不到哪儿去,高手我见多了,还没见过哪个是大胖子……老五味儿是老马的拿手好菜,这家店之所以叫五味居就是因为老马别的什么也不做,只做肘子,酥鱼,豆腐干,腌黑豆和凉拌竹笋……我最喜欢吃他做的酥鱼,骨头都被熬软了,汤更鲜的不行,等会儿我先给您盛一碗。”

“那感情好,”张允修随口说道,颇有些不以为然,心说你一个叫花子吃过几次美食,老子吃过的那些怕是你连听都没听说过,却不明说,转移了话题:“你师傅就住在这里?”

“嗯,他和老马是酒友,反正两人都是老光棍儿,只要老马在家,他有大半时间住在这儿。”

叶十郎其实感觉到了张允修的不以为然,也不点破,只等待会儿看他大吃一惊的样子。

后院儿一排五间青砖瓦舍,四周种着不少高大的植物,想到老五味儿中的凉拌竹笋,张佑猜着应该是竹子,走近一看果然没料错。

西间窗户暖融融的烛光映的窗纸一片昏黄,一道稍显虚弱的声音传来:“十郎,你小子又领谁来了?”

“京城贵客,师伯的朋友,特意来找师傅您老人家的。”

“哦?大哥的朋友啊,不知那条道上的?请进来吧!”

“人家可跟咱们不一样……”说着话叶十郎已经打开了门,躬身弯腰请张佑他们进门。

“师傅,这位是小张大人的兄弟张允修张五公子,这位是御马监掌印李公公的义妹,锦衣卫千户李妍李大人,这位是郑爽,也是小张大人的兄弟……”

叶向南和叶向北眉眼间有些相似,就是年轻一些,此刻半躺在床上,胳膊上缠着绷带,烛火昏暗,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叶十郎的介绍让他十分惊讶,挣扎着坐了起来:“失敬失敬,在下有伤在身,还请诸位见谅……五公子,听说您不是……?”

“差点见阎王,多亏郑爽不远千里来救我,叶帮主别看他年轻,医术可是厉害着呢,已经尽得张佑的真传了,待会儿让他给你看看,准保你药到病除。”

“原来刘书强没吹牛,小郑先生果然了得……至于在下就不用了,就是皮外伤,骨头断了,将养些日子就没事儿了,不敢劳烦小先生。”

叶向南婉拒道,说的十分客气,却仍旧怕张佑他们误会,忙着又道:“刘建宇重伤,多亏小张大人仗义出手,鄙帮上下同感大恩,不知诸位找在下何事,尽管吩咐一声,但凡能帮上忙的,鄙帮上下必定竭尽全力。”

他的态度十分诚恳,哥俩儿江湖名气十分高,靠的可不光是武功。

张佑满意的微微额首,说道:“就知道叶帮主痛快……也没别的事儿,贵帮弟子众多,不知对造船厂大火一事有没有线索?”

第四百三十五章 四海帮

“这个,”叶向南略一迟疑,很快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在下忙着应付四海帮,只对这事儿有耳闻,还真没详细打听过,这么着吧,您给在下两天时间,我让兄弟们打探一下。 ”

叶向南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不冲别的,就冲张佑救了刘建宇,这汪浑水,他硬着头皮也得下去。

张佑大喜过望:“多谢叶帮主仗义援手,我就住在邢府,有消息的话可以去那里找我。”

说罢,秉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问道:“对了,那四海帮是怎么回事,刚才来的路上就听十郎磨叨了两句。”

“这个四海帮是松江府那边势力最大的一个帮派,海沙船的生意大半被他们垄断,富得流油,实力强大,不过他们一直在沿海地带活动,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跑到南京来了,打伤了鄙帮好多兄弟,这不,我这条胳膊……”

说到此处,叶向南苦笑了起来。

张佑却对松江府三个字分外敏感,问道:“松江府?和徐家有关系吗?”

“那是肯定的,他们其实是最近几年才崛起的一个帮派,仰仗的其实就是徐家的势力。帮主龙四海和如今徐家主事的徐珍是拜把子兄弟。”

会不会是冲老子来的呢?造船厂失火,张允修重伤,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老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已经到达了,而且,还和花子帮有关系。

张佑思绪纷飞,嘴里却没闲着:“怪不得这么霸道,叶帮主别担心,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吱声,小弟我虽然也是初来乍到,邢公公那里,可还是南京城的守备太监呢。”

这一回叶向南没有推辞,答应需要帮忙的话,一定会去找张佑。

正说话间,老马端着一个大木托盘进了门,笑眯眯的招呼:“来来,诸位贵客们,赶紧尝尝我的手艺。”

说着话,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张佑等人看过去,果然是一盘切好的肘花,一条足有二斤重的鲤鱼,一碟子腌黑豆,一盘豆腐干,外加一盘凉拌竹笋。

正宗老五味儿,色香味俱佳,饶是三人已然吃过晚饭,仍旧食指大动。

“老马祖上是皇宫大内御膳房的御厨,可惜他不务正业,好多手艺到他这儿都失了传,就剩这几味还拿的出手了……十郎,傻站着干什么,拿酒啊……诸位不知道,他这味卤煮豆腐干儿,配上花雕那才叫绝。”

“是嘛,叶帮主说的我都流口水了,一定得尝尝……可惜某些人不会喝酒,怕是尝不到喽。”

李妍笑着看向张佑,张佑不屑的回她一个白眼儿:“不喝酒有不喝酒的好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说着率先抓起筷子夹了一片肘花放进嘴中咀嚼。

“怎么样?”老马笑问。

“嗯,不错不错,果然不愧是御厨的手艺,肥而不腻,咸淡适宜,怪不得您这儿生意如此火爆,光这一样儿,已经足够撑场子了。”

“小兄弟真会说话,冲你这一夸,今晚这顿,我请了。”老马胖脸上堆满了笑意。

叶十郎夸张的说道:“哟呵,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有大方的时候啊,难得难得。”

“去你的,小猴崽子,信不信把你舌头揪下来弄个爆炒雀舌?”老马笑骂,叶十郎也不在意,给众人分别倒酒,嘴里不停:“你倒也得会做呢,平日里总吹,除了这老五样儿,你倒也做几道别的给咱们尝尝嘛。”

张佑不喝酒,叶十郎也没勉强,那边张允修已经抄起筷子一样来了一口,最后才咬了一口豆腐干,滋溜一口满饮一杯花雕,陶醉的闭上了眼。

“怎么样五公子?”叶十郎故意问道。

良久,张允修睁开眼:“你小子没吹牛,果然是人间绝味,尤其是这豆腐干配花雕,简直……无法形容……可惜路途太远,不然非得快马给家父送去一份儿尝尝不可,我估计真正的御膳,怕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众人赞不绝口,老马脸上就像开了一朵花儿似的,比自己吃都高兴。

前边还忙,他陪着喝了一杯酒就告罪离开,众人又吃喝一番,看时辰不早,也告辞而去。

出了五味居,张允修说道:“谢谢你了,为了我,不但不远千里的赶过来,还和这些叫花子们打交道……”

张佑没有玩笑的心思,语重心长的说道:“首先我得更正你一个观念,不要有高高在上的心态,成就越高,越要时刻警惕,提醒自己放下身段。我承认这世界本就不公平,有些人生来锦衣玉食,有些人生来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但你要记住,一切皆有可能,皇权都不会永远掌握在一家手中,何况富贵荣华,不努力,迟早有一天也会远离。”

张允修点头受教,并未争论。

“其次,我不是为你来的,或者说你只是一部分原因,出海贸易在我的计划中太过重要,现在陛下也寄予厚望,我不得不来……血脉关系其实并不靠谱,拥有共同的理想,类似的信仰,才会志同道合,亲密无间。你锦衣玉食,本可留在京城当你的花花公子,却能够背井离乡不辞劳苦的跑来这千里之外,这才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张允修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骂人?”

“随便你!”

“可惜这边锦衣卫用不上,不然就不会这般遭难了。”张允修遗憾的说道。

张佑说道:“别急,我已经给陛下去信将情况说明了,不日必有旨意,这一次,我要拿锦衣卫千户所先开刀。”

“那感情好,给我也弄个锦衣卫千户当当,上有老邢,下有锦衣卫,看谁还敢太岁头上动土?”

“这个可以有,我不可能一直长留此地,最后这边还得你和老邢掌控。”

“嗯,放心吧,我和老邢……哟,那不是嘛,这是还没开船还是已经回来了啊?”张允修双眼放光,一把拽住张佑的袖子:“走走走,咱们瞧瞧去!”

李妍苦笑,张佑则兴致勃勃:“好,我倒要见识见识,那位浅浅姑娘到底多厉害!”

第四百三十六章 怡红院

这里是秦淮河河面最宽阔的一段,水面上停泊着十多艘大小画舫,其中一艘舱面之上就有三层多高,比其他最大的画舫还大了一半,里边灯火辉煌,有清越的女声在唱着婉转悱恻的小曲,丝竹声悦耳,飘飘渺渺,犹如仙音。

张允修早已急不可耐,抢先上了画舫,张佑和李妍对视一笑,拾步上船,一位极具姿色,风韵足以迷倒无数正常男人的少妇领着四位青衣龟奴迎上前来。

少妇未语先笑,甩着手中的香帕,老远就媚声说道:“”呦,这不是五公子吗?奴家可想死你了,听说京城来的名医妙手回春,奴家就夜里天天拜佛烧香,果然……这两位是……?”

张允修笑道:“乖娘,刚才你不还说京城名医嘛,他就是了,郑爽,师从我哥张佑,是他平谷的老乡,也是他的兄弟,好生伺候着,千万不能怠慢着他。”

他没有介绍李妍,少妇也没问,只是媚笑着给张佑蹲身道了个万福:“原来您就是那位京城来的郑先生,奴家这厢有礼了,您老人家贵人多福,前两天刚刚有人送来了两个倭人甜姐儿,还未曾招呼过客人,等会奴家就让她俩亲自来招呼您。”

张佑这一世没怎么逛过青楼,不过后世却是夜店的常客,显得出奇的轻松,呵呵笑道:“乖娘真是善解人意,这是赏你的。”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连数额都没看,直接丢了过去。

乖娘瞥了眼数额,顿时笑逐颜开,妙目亮了起来,心说自己还真没看走眼,果然是位豪客,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真是阔绰。

“姑娘们,出来接客啦!”她娇喊一声,上前挽起张佑的胳膊,非但不介意胸前软肉与张佑的胳膊接触,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厮磨了两下,挽着他向楼梯走去。

一众莺莺燕燕从楼梯口出现,娇声媚语着涌了下来,脂粉气扑面而至,张允修自然是宾至如归,李妍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三楼是一个大花厅,厅内灯火通明,极尽奢华,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巨大的方桌,旁边,有台阶直通而上,想来是做表演节目之用。

厅内坐了不少人,张允修好歹也是名人,一进门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少人起身跟他打招呼,瞧众人装扮非富即贵,定然就是金陵城的名流们了!

“郑先生来得巧,本来浅浅姑娘每晚只唱一场,今晚不知怎么得了开心事,稍后还有一场,浅浅姑娘是我们的头牌,五公子一定跟您提过吧,又会弹琴又会唱曲儿,人称歌琴双绝呢!”

“提过提过,主要就是莫名而来呢。”张佑笑道。

乖娘说道:“那您先坐会儿,浅浅姑娘尚在休息,一会儿就过来。”

“行了,你忙你的去,有允修领着,我们自便就是。”

乖娘含笑蹲身,示意几位姑娘伺候着,这才领着那几名龟奴出了花厅。

“她就是老鸨儿?名字可够那啥的,不过长的还不赖。”

张佑小声和张允修嘀咕,张允修撇撇嘴:“什么眼光?再好看也上了岁数,起码也得三十多了,我可受用不起,你若稀罕,待会儿我可以跟她说说。”

张佑颇为意动,不过感受到李妍那杀人的目光,忙摇了摇头:“算了吧,哥可是有老婆的人,别想引诱我。”

方桌前边尚有空位,几位姑娘将三人领了过去,不等坐下,便听旁边一位阴阳怪气的说道:“都说五公子不成了,这不又活了嘛,怎么样,是不是得摆酒庆贺一下啊?”

他的话引来旁人几声轻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好像对自己的幽默十分满意似的。

“当然得庆贺,不过嘛,到时候新建伯去得,你可够不上档次。”

“你”说话之人大怒,不过气的快散的也快,很快噗笑出声:“那也比你强,我好歹还是个长子呢,总比你知不道第几子强。”

张佑听出来了,原来冤家路窄,竟然碰上王先进了,这是拿自己说事呢,不禁十分恼怒,却并不插口,默默听着两人冷嘲热讽。

忽然管弦丝竹之声响起,一队全部身穿白纱袍的女乐师由侧门进来,款款上了方桌,纱袍轻薄,**若隐若现,配上靡靡之音,以及众女脸上魅惑的表情,简直让一众男人血脉喷张,口哨声,叫好声不断,热闹非凡,气氛一下子就沸腾了。

侧门再开,十多名彩衣美女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方桌,载歌载舞,翩若惊鸿,清越的和声唱道:“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居然是早已红遍京师的《笑红尘》。

打从进来之后,李妍的表情头次解冻,下意识的含笑看了张佑一眼。

感受到她的目光,张佑不禁得意的回她一笑,惹来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儿,不是生气,倒有些娇媚的意思,用媚眼如丝形容十分合适。

旁边张允修和王先进早已停止了对话,看的四目生光,没办法,实在是方桌上众女虽多,一个个却都是上上之姿,年轻貌美,艳色几乎可与李妍相提并论,所缺的,仅仅是一丝阅过沧桑之后,成熟女人所独有的那份魅惑吧!

不怪张允修说这是秦淮河头份儿,就冲这一份实力,简直是名不虚传。

舞罢唱罢,在一片喝彩声之中,方桌上众女蝴蝶般飘入台下,众男子一片怪叫,你抻我拽,一时间衣香鬓影,艳光满席。

娇声软语当中,许是没有看出李妍的女身,一名红衣女子见她俊俏,居然径直坐在了她的腿上。

却又忽的一声惊呼,触电般从她怀中跳了起来:“你……你怎么……对不住对不住,奴家还以为……”

惊呼声让四下里突然静了下来,视线汇聚,全部落在了李妍的身上,王先进双目发光,喉结滚动,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轻挑的说道:“我说五公子真不仗义,家中藏了如此绝色,居然还来和我争浅浅姑娘……这位女扮男装的娘子,我是新建伯的长子王先进,不敢请教娘子芳名。”

第四百三十七章 公然索贿

王先进先说李妍是张允修藏在家里的娇娘,现在又请教她芳名,摆明了就是不把张允修放在眼里。

猖狂至极,也放肆至极。

张佑很奇怪,谁借给他这么大胆子?

这年头当面打听一个女人的名字是一种十分不礼貌的行为,李妍冷哼一声,没回答王先进的问题,反而不屑的吐出三个字:“登徒子!”

王先进的笑容僵在脸上,周遭响起几声噗笑,却并没有形成规模,花厅中人非富即贵,但真正可以不必忌讳王先进身份的人还真没几个。

“臭娘儿们,你说谁是登徒子?别以为有张允修护着我就拿你没办法,马上道歉,不然的话,今天你就别想再出这个门。”

王先进话音未落,呼啦啦站起来十多名男子,都是平日里仰其鼻息的公子哥儿,此刻冲突起来,自然要帮他撑场子一般情况下,下人是进不了这个花厅的,只有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乖娘才会往此间领。

张允修乐的见王先进吃憋,是以不动声色,张佑却噌的站了起来,挡在李妍面前,寒声道:“休要放肆……我们是来看浅浅姑娘的,不是来闹事的……”

张允修一怔,这话不像张佑的性格啊。

李妍也有些狐疑不定,按照她对张佑的了解,应该二话不说,先一脚蹬在王先进的肚子上再说才对,怎么会……?

王先进可不了解张佑,还以为他怕了自己,不屑的说道:“谁的裤裆没关好,把你给漏出来了?滚一边去,张允修都不说话,你算哪跟葱?”

这话骂的可谓是刻薄阴损到了极点,张佑却仍旧没有动手,只是冷冷的说道:“很好,王先进是吧,你会为刚才的话付出代价的。”

王先进笑了,语气有些夸张的说道:“代价?你特么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是吧?来啊,让老子看看你能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哄堂大笑声中,有人道:“我说允修少爷,这位兄弟是谁啊?脑子缺根弦吧?”

又有人道:“何止缺根弦,简直就是傻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冷嘲热讽声不绝于耳,张允修被气的脸色涨红,双手握拳,青筋直冒,却强自压抑着,他知道张佑如此示弱定有深意,不想因为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经历过一次生死,他瞬间就成熟了起来。

李妍却忍不下去了,轻喝一声:“够了!”自怀中摸出象牙雕腰牌在王先进眼前晃了一下:“不是问本官是谁么?北镇抚司钦命锦衣卫千户李妍就是了,至于你们出言奚落缺根弦的倒也不是外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掌北司事的张佑平谷的兄弟,姓郑名爽,医术尽得真传,也供职北司,职务不高,区区总旗而已,自然是入不得诸位法眼的。”

反正现在北镇抚司张佑说了算,随便给郑爽安个总旗的职务,就算有人查,也能变成真的。

话音一落,花厅内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突然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原来是适才曾笑话过张佑的人经受不住压力跪了下去。

总旗级别不过七品,自然无法带给众人沉重压力,他们所怕者,不过“北司”二字罢了在大明朝,北镇抚司和东厂本来就是bug之类的存在,敢跟这二者掰手腕的人不敢说没有,绝对凤毛麟角。

“呃,误会,都是误会,两位大名如雷贯耳,都怪五公子不早点说明……得,为表诚意,两位大人今晚所有的消费卑职全包了。”

王先进干笑着说道,他是南京尚宝司司丞,和张允修一个级别,自然也是得自父荫。

“那可就有劳王公子破费了。”张佑笑道,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根本就没有发生。

那几位跪着的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张佑居然向其中一位走了过去,李妍和张允修对视一眼,王先进都没挨揍,这些仗势欺人的小喽,张佑应该更不屑跟他们一般见识吧?

“郑大人……”张佑的到来让跪在地上那人冷汗狂涌,话都说不利索了。

“叫什么名字?生死簿没带,回去我得记上。”

“大人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求大人高抬贵手……”

“你也说我是贵手?不知在你这儿它有多贵啊?”

“啊?”男人一愣之后大喜,匆忙摸出一叠银票,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贵不可言……小人出来的匆忙,就带了这点银子,还请大人笑纳!”

“还行,还算识趣,就不问你名字了……对了,都给我一会儿付账怎么办?”张佑看都没看银票数额,直接揣进怀中,十分关切的问道。

“没关系,小人是这里常客,乖娘怎也给点薄面。”

“这样不好吧?男子汉大丈夫,什么账都能欠,就是不能欠嫖账……这样吧,适才王少爷不是说我今晚的账都算在他头上么,连你的也算上吧,如何啊,王少爷?”

太特么无耻了!王先进恨的牙根儿痒痒,这不是拿老子当冤大头么?

偏偏他还真拿张佑没办法,北司的人,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没问题,钱少本来就是好兄弟,应该的。”他强笑着答应了下来,却忍不住看了那位钱少一眼,意思很明显,这锅老子替你背了,下来你小子看着办。

钱少知机,眨眨眼以示明白。

张佑没空理会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只是拍了拍钱少的肩膀,走到了另外一位公子面前:“你是告诉我你的名字呢,还是也学钱少,让我高抬贵手呢?”

“求大人高抬贵手!”这位倒也干脆,直接掏银票买平安。

“也很识相嘛,得,一事不烦二主,既然银票也都给了我,花费也算在王少爷头上吧!”张佑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接着向下一位走去。

如是而为,待他走完一圈儿,胸口已经明显的鼓了起来,王先进也早已笑不出来,倒是李妍和张允修觉得很有意思,一众莺莺燕燕们看张佑时也妙目泛光,感觉这位年轻的北镇抚司大人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公然索贿,竟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平日趾高气扬的王家大少也被他吃的死死的,实在是威风的紧。

张允修刚要奚落王先进几句,叮咚琴响,登时眼睛一亮,期待的向侧门方向望去,王先进也暂时忘了生气,也双眼泛光的看向侧门。

花厅重又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第四百三十八章 粗鄙不堪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白衣白袜白鞋以及……白纱遮面,身段婀娜,飘然若仙。

“说好的浅浅一笑呢?连长啥样都看不到,你从哪儿看出来的风情万种?”

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便是张允修理所当然的声音:“难道你没感觉到,即使浅浅姑娘遮着面纱,也有万种风情么?”

张佑大摇其头:“除了身材还可以,别的还真没感觉出来……哦,衣服真白……不过是技家手段而已,我敢保证,她要真从了你,准保不出一个月你就腻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每一个女神的背后,都站着一位日她日的想要呕吐的男人……”

子诚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说出如此粗鄙的话来呢?李妍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张允修也很奇怪,自己这位哥哥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什么时候学的这么粗鄙不堪了?

张佑这话杀伤力太大,原来已然走近方桌的浅浅忍不住停住了步子,冷冷的扫了张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鄙视:满厅皆是雅客,便不雅的,当着她的面,也得收敛起来,装出一副雅相。

这位年轻人是谁?五官长的倒也周正,言辞怎地如此粗俗?简直是太没素质了!

女神被辱,此刻众人已然顾不得张佑身份,纷纷怒目而视,王先进更是挺身而出,怒道:“郑大人这话怎么说的?咱们敬你是北镇抚司总旗,可不代表真的怕你,劝你赶紧给浅浅姑娘道歉,如若不然,可别怪咱们金陵老少欺负你外乡人!”

张佑嘻嘻一笑,起身拍了拍王先进的肩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我不过就是说了句大实话而已,就值当王兄如此动怒?再说回来了,朋友如手足,女人似衣服,长的再漂亮,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窑姐儿罢了,为她跟兄弟翻脸,值得么?”

这下不光李妍皱眉了,所有的女人都皱起了眉。

王先进急于表现,冷声道:“我倒想和郑大人做兄弟,不过浅浅姑娘不同,你若不收回刚才的话并向她道歉,那对不住了,从此刻开始,你就是我王先进的敌人,也是我金陵城老少爷们儿的敌人!”

“说的好,赶紧道歉!”

“对,赶紧道歉!”

“道歉!”

“道歉!”

……

听着这初时纷杂,最后整齐划一的讨伐,浅浅大眼睛微微一弯,有些得意的冷笑了一声。

她倒要看看,这位郑大人还有何话说!

“停停停……让我道歉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起码得让我看看浅浅长啥样,万一要是个丑八怪呢?纱巾之下,可未必都是美女。”

张佑颇有些无赖的说道,不忘回首冲李妍眨了眨眼,却见她面若寒霜,不禁暗笑了一声,心说玩儿大了,待会儿有的好解释了。

“你……”浅浅终于被张佑的无耻刺激的克制不住情绪,气呼呼的伸手指着张佑,胸口剧烈起伏,却被气昏了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什么你?有本事你摘下纱巾来让本大人看看,真是美女,老子立马给你道歉!”

“算了,用不着你给我道歉,道不同,不相为谋!”浅浅深深呼吸一口,强自冷静下来,说罢转身,拾步上了方桌。

“你们都听到了吧?这可是她自己说的不需要我道歉。”张佑摊手说道,一副十分无奈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恶了,若不是顾忌他的身份,众人早就一拥而上,将其踹翻在地了。

“浅浅姑娘大度,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过我还是要奉劝郑大人一句,谨言慎行,好好听曲,不然,咱们可就真的只能请郑大人出去了。”王先进坐回了座位,恰好收到浅浅感激的一瞥,骨头都轻了三两,正襟危坐,自我感觉刚才自己简直不能太帅。

张佑依言坐回位置,嘴里仍旧不停:“不用王兄说也是要好好听曲儿的,若是唱的再不好听,不用你请,我自己就打道回府了。”

浅浅气的太阳穴的血管儿都突突直跳,冷笑道:“那就烦请这位郑大人支楞起耳朵好好听着便是……一曲《长发及腰》送给大家!”

张佑一愣暗笑,不会又是老子的“作品”吧?

配乐响起,浅浅已然开唱,果然就是当日张佑在辛爱黄台吉府上“创作”的诗词: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一曲终罢,张佑悠然叹道,不得不说,浅浅的嗓音很好,唱功也很优秀,略微有些沙哑的嗓子和后世他所喜欢的某位邓姓女歌星极为相似。

浅浅暗自得意,淡淡说道:“郑大人这话应该算是夸奴家吧?”

张佑出人意料的摇摇头:“不,姑娘唱的倒还凑合,我是在替我那兄弟感叹呢,彼时他为国出力,逼不得已之下偶得此句,恐怕并未想到过会在妓家扬名……”

张佑三试成名,成功阻断辛爱与长昂联姻,更与辛爱结为异姓兄弟之事早已成为佳话,传的人尽皆知。

浅浅自然也是知道的,闻言眼神骤然一寒:“郑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本姑娘便不配唱这词不成?刚才你说小张大人是你兄弟,小张大人天纵英姿,乃不世出的少年英豪,只可惜了……”有你这样的兄弟,这句她没明说,大家却都理解她的意思,暗暗解气。

“只可惜有我这样的兄弟,是吧?”张佑微微一笑:“其实我并没有特别针对你的意思,只是看不惯世人如此推崇一个妓女而已……你不过歌唱的好听点,包装的神秘些,便引无数人趋之若鹜,那些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将军士兵们呢,却被世人称作丘八而鄙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世风如此,怎不让人感慨?”

说着一顿,不待众人反应,慨然说道:“不就是唱歌么,我也会,且听我这一曲《精忠报国》,这才是男子汉该追捧的!”

第四百三十九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满江红

教学目标:

1、能够在理解作品的同时,有感情吟颂《满江红》。

2、体会岳飞的英雄气概,感受词中的爱国主义思想和民族自豪感。

3、在自主学习、主动参与的实践活动中培养学生的合作精神,训练学生的听、说、读写能力。

教学重点:

从历史背景理解体会词中的思想感情。

教学难点:

以读促学,赏析词的意境。

教学方法:

诵读法、讨论法、

课时安排:

1课时

教学过程:

课前准备:布置学生查找关于岳飞的故事,并查找有关本词的相关背景。

一、导入

(背景音乐为屠洪纲的《精忠报国》,营造氛围)豪迈动听的歌曲自然而然地把学生带入到学习《满江红》的氛围中。

(投影歌词)“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师朗读或学生齐读《发现》(投影):

我来了,我喊一声,迸着血泪,“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我来了,因为我听见你叫我;鞭着时间的罡风,擎一把火。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我会见的是噩梦,哪里是你?那是恐怖,是噩梦挂着悬崖,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爱!我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我问,拳头擂着大地的赤胸。总问不出消息,我哭着叫你,呕出一颗心来,你在我心里!

闻一多的这首诗,热情澎湃,抒发着满腔的爱国热情,犹如隆隆的地火在运行,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在闻一多迸着血泪,呼唤祖国自强时,让我们把时光往前推800多年,也有一位民族英雄为了国家的兴衰而“怒发冲冠”,他是谁?(岳飞!)

二、新授

1、介绍作者以及相关背景

(1)请学生讲述岳飞的故事,并对岳飞做概括性的描述。(展示图片)

(2)教师总结

岳飞(1103-1141),南宋军事家,民族英雄。1103年,岳飞生于相州汤阴(今河南汤阴)一个农家,出生之时有大鸟飞鸣掠过屋顶,故取名飞、字鹏举。少时家贫,日间耕田割草,晚上以柴照明念书习字,尤喜读兵书。岳飞体魄强健、寡言淳厚、刚直义气且勇力过人,十几岁已能拉300斤硬弓、960斤腰弩,能左右开弓射箭,枪法“一县无敌”。1135年夏,岳飞率军镇压洞庭湖地区起义,被朝廷封为开国公。岳家军由于收编起义军人数猛增。次年,岳家军第二次北上出击,收复洛阳西南险要之地,夺取烧毁伪齐粮秣,逼近黄河。因朝廷不供军粮,功败垂成。虽升职太尉,壮志难酬,填《满江红》抒怀。1142年1月,岳飞被以“莫须有”(即或许有)罪赐死,岳飞手书:“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后,将毒酒一饮而尽,时年39岁。 岳飞死后,全家被抄,五子中除岳霖被人收养,余皆或充军岭南,或逃往湖广。甚至下属也被株连罢免或处死。直至高宗退位,孝宗为鼓士气,平民愤。才追复岳飞官职,将其遗骸依礼迁葬于西湖栖霞岭下。宁宗时,追封岳飞为“鄂王”;立岳庙。 岳飞一生俭朴,不置田产,不积私财,不为后代钻营利禄。岳飞治军严谨,纪律严明。人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打仗时他身先士卒,与土兵共甘苦,从不居功自傲,赢得了历代人民崇敬和同情。人们在杭州岳飞墓前铸造了秦桧夫妇等四个铁人,造象为双手反剪面,向岳坟跪着,墓阙上悬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今天我们读岳飞,就是读人的傲然脊梁,读民族的浩然正气,读历史的巍然丰碑。

岳飞没有专门的军事著作遗留,但其军事思想、治军方略,散见于奏章、诗词等。后人将岳飞的文章、诗词编成《岳武穆遗文》,又名《岳忠武王文集》。(摘要向学生介绍,以上学生介绍过了,就不重复了)

(岳飞事迹具见附后)

由此可见,岳飞不仅是武将,文采也非常好,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品读欣赏一下他的《满江红》。

2、整体感知课文

(1)提问一下词的知识(词牌名,题目等)

(2)学生放声自由朗读――培养语感(个人自由朗读)

(3)学生读后的感悟描述:你的第一感觉怎样?

(上阕稍慢,下阕稍快。或上阕的悲痛,下阕的激昂。)

初步归纳:《满江红》为词牌名,风格古朴、激昂、大气,全词分上阕和下阕,上阕速度稍慢,抒发悲愤之情;下阕速度稍快,情绪高亢激昂,

(4)齐声吟诵

思考:岳飞一生的追求可以用哪四个字来概括?

明确:“还我河山”可概括岳飞一生的追求。(板书)

3、学习上阙

(1)请学生根据注释,翻译(可让学生课前完成此预习,课上就不用花时间讲了)

译文:愤怒得头发直竖冲开高冠,倚着高楼上的栏杆,潇潇的雨声刚好停歇。抬头朝着远方放眼,仰起首来对着天空大声呼啸,奋发图强的志气激动剧烈。年已三十,虽建立了一些功业却象尘土,八千里路的行军战斗有如披云戴月。一定不要轻意地让少年的头发花白,换来白白的悲伤凄切。

(2)朗读赏析

A、请学生齐读

B、指名学生朗读,说说每句应该重读的地方,为什么?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此句学生齐读,个别读后由师再范读)

分析:重读“怒”,“潇潇雨歇”舒缓一点,因为是景色描写。“怒发冲冠”是艺术夸张,是说由于异常愤怒,以致头发竖起,把帽子也顶起来了。

提问1:为什么愤怒?(用原文回答)

明确:“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提问2:这是一个特写镜头,描绘了一个怎么样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

明确:忧愤国事,痛恨敌人的民族英雄的光辉形象。

引:“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柳永《八声甘州》

风景自是宜人,在这种情况下登楼远眺,自有一番郁结在心头。

B、“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分析:重读“抬”,因为是动词以及“长啸”“激烈”,一般武侠中,才有长啸,英雄感叹,表壮怀之激烈。“啸”是感情激动大时发出的声音,要读得相对来说缓一点。“壮怀”,奋发图强的志向。

C、“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分析:重读:“尘与土”“云和月”“三十”“八千”。请学生看一下注释,理解什么意思。

上句表现了他蔑视功名,唯以报国为念的高风亮节,下句则展现了披星戴月、转战南北的漫长征程,又体现了任重道远、不可懈怠的自励之意。两句话把作者的爱与恨,追求与厌恶,说得清清楚楚。岳飞在这里非常巧妙地运用了“尘与土”;“云和月”。表白了自己的观点,既形象又很有诗意。

引:虚怀若谷,严以律己,身先士卒。补充小故事二、九。

D、“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此句学生齐读,个别读后由师再范读)

分析:重读:“白”“莫”“空”,劝诫人要惜时。

反映了作者积极进取的精神。这两句话很好理解,可作用很大,接着上面表达出的壮烈胸怀,急切期望早日为国家收复山河,不能等待了!到了白了少年头,那悲伤都来不及了。它有力地结束词的上片所表达的作者心情。既是激励自己,也是鞭策部下:珍惜时光,借加奋勉,以早日实现匡复大业。

提问:这句和我们学过的哪首古诗的意思相同呢?

明确:少壮不努力 老大徒伤悲。

引:花儿还有重开日,人生没有再少年。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庄子)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陶渊明)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趱少年。(元高明)

(以上每句分析完,都指导学生再齐声朗读,再个别读,或者师范读,以达到更好的朗读

训练的效果。下阙同。)

(3)小结

上阕写作者要为国家建功立业的急切心情。

(4)配乐齐读,让学生尝试背诵

4、学习下阙

(1)请学生根据注释,翻译(可让学生课前完成此预习,课上就不用花时间讲了)

译文:靖康二年北宋的大辱奇耻,还未洗雪,为人臣的愤恨,何时才能熄灭!驾驶战车,冲破阻拦像踏破贺兰山的空缺。英雄的志气要像饥饿一样狠狠吃掉敌人的肉,要在说说笑笑之间口渴了喝尽敌人的血,等待着从头收拾整理旧时的山河,然后朝拜皇帝的宫阙。

(3)朗读赏析

下阕写了三层意思:对金掠夺者的深仇大恨;统一祖国的殷切愿望;忠于朝廷即忠于

祖国的赤诚之心。

请找出相对应的诗句朗读分析

A、 请学生齐读

B、 请学生逐句说说朗读体验

C、 指导朗诵:这四句,句式短促,音韵铿锵。语速稍快,要把急切的期望读出来。

(以下同)

D、对金掠夺者的深仇大恨:“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此句学生齐读,个别读后由师再范读)

分析: 重读“恨”。“靖康”是宋钦宗赵桓的年号。“靖康耻”,指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京城汴京和中原地区沦陷,徽宗、钦宗两个皇帝被金人俘虏北去的奇耻大辱。“犹未雪”,指还没有报仇雪恨。由于没有雪“靖康”之耻,所以,岳飞发出了心中的恨何时才能消除(“臣子恨,何时灭”)的感慨。用反诘句吐露其一腔民族义愤,情感强烈。这也是他要“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原因。古代的战车叫“长车。

把全诗的中心突出来,为什么急切地期望,胸怀壮志,就因为靖康之耻,几句话很抽象,但是守渡得很好,又把“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具体化了。

山河破碎,生民涂炭,使岳飞怒指匈奴胡虏,转入第二层: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分析:重读“驾”,要读出自豪感和豪壮的气势;“踏破”读出必胜的信念。后两句要把恨、乐观读出来。

提问:用了什么修辞手法?

明确:都以夸张的手法表达了对凶残敌人的切齿痛恨,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愤激之语,同时又把收复山河的宏愿、征战的艰苦,以一种乐观主义精神表现出来。

指导朗诵:要读出豪迈的气势来。

C、收拾金瓯,重扶社稷,又使岳飞顿生凌云之志--第三层: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此句学生齐读,个别读后由师再范读)

指导朗诵:要读出必胜的信心,高亢的语调。

分析:重读:“待”“收拾”(“朝天阙”,学生可能读不好,一定要让学生放开读)。收拾,平时我们用在哪儿?桌子,对,这里像收桌子一样,以收拾金瓯的决胜气概镇住全词,与发端的力量悉称。既表达要胜利的信心,也说了对朝庭和皇帝的忠诚。岳飞在这里不直接说凯旋、胜利等,而用了“收拾旧山河”,显得有诗意又形象。

(4)小结

下阙节奏稍快有变动,其情感更为高亢激越,表现岳飞收复中原、报国雪耻的英雄气概。

三、课堂小结

1、这是一首气壮山河、激励人心的爱国词。本词的内容充满了对敌寇的痛恨,对国家的热爱。全词风格粗犷,音调激越,感情奔放,气势恢宏。它表达的是作者的豪情壮志,同时也是当时人民奋起杀敌的愤怒的吼声。

从艺术上看,本词感情激荡,气势磅礴,风格豪放,结构严谨,一气呵成,有着强烈的感染力。

2、指名学生有感情朗读全词

3、师范读

4、让我们用这四个字结束今天的课。一起高呼:“还我河山”。

(《精忠报国》音乐响起)

四、拓展延伸(有时间课内做,没时间课外完成)

将军佳作世争传,三十功名路八千。一种壮怀能蕴籍,诸君细读《小重山》。

小重山 岳飞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1、 请学生齐读,然后自由读,品一下此词与《满江红》有何不同。(风格上此为婉约)

2、 赏析:

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词,壮怀激烈,是脍炙人口的佳作。《小重山》词,是用另一种艺术手法表达他抗金报国的壮怀。岳飞的抗金之志,不但受各奸臣的忌恨迫害,还受到其他将军如:张浚,刘光世等的阻挠,故岳飞有曲高和寡,知音难遇之叹。《小重山》就是抒写了这种心情,上半阙写忧深思远之情,下半阙“白首”2句,表面似乎情绪消极,实际上是壮志难酬的孤愤。“欲将”三句则用比兴含蓄的手法点出“知音”难遇的一种凄怆情怀,甚为沉郁。

深秋寒夜,梦回沙场,蟋蟀不住的悲鸣惊破了这壮怀激烈的梦。醒来独徘徊,月色朦胧心寂寂。瑶琴声声,恨无知音,一腔心事难尽……通读全词,作者“还我河山”的血脉贲张的斗志,面对的却是“议和”声浪甚嚣尘上,寂寥憾恨的心境跃然纸上。梦再热烈,终究要醒来,将军白头,面对着惨淡的家国现实,谁是这声裂弦索的真正知音? 此刻充斥词境的,便只有朦胧月光下蟋蟀的凄苦悲吟……

上阙寓情于景,写作者思念中原、忧虑国事的心情。前三句写作者梦见自己率部转战千里,收复故土,胜利挺进,实现“还我河山”的伟大抱负,兴奋不已。后三句梦醒后的失望和徘徊,反映了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以景物描写来烘托内心的孤寂,显得曲折委婉,寄寓壮志未酬的忧愤。

下阙抒写收复失地受阻、心事无人理解的苦闷。前三句感叹岁月流逝,归乡无望。“阻归程”表面指山高水深,道路阻隔,难以归去,实际暗喻着对赵构、秦桧等屈辱求和、阻挠抗金斗争的不满和谴责。后三句用俞伯牙与钟子期的典故,表达自己处境孤危,缺少知音,深感寂寞的心情。

全词表现了作者不满“和议”,反对投降,以及受掣肘时惆怅。体现了作者强烈的爱国情感。

五、布置作业

熟读成诵

六、板书设计

满江红

上阕: 为国家杀敌的豪情

建功立业的急切心情 还 我

对金掠夺者的深仇大恨;

下阕: 统一祖国的殷切愿望; 河 山

忠于祖国的赤诚之心。

或者:

还我河山

上阙:怒 → 莫等闲

下阙:耻未雪,恨灭? →踏破贺兰 餐肉饮血 -- 收拾山河 朝天阙

第四百四十章 香艳任务

回到邢府时已是四更天。

那乖娘是个尤物,张佑有些疲惫,心理却很满足,穿越至今,他终于可以毫无思想障碍的结束自己的处男之身了,原本大婚那天晚上是有机会的,可惜张允修生死未卜,若他还有心思和佳琳共赴巫山,那他可就太不算人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推门而入,他正琢磨着还要不要打坐的时候,却被书桌旁坐着的背影惊呆了。

没错,屋里点着蜡烛,刚才他还觉得下人贴心,此刻看来,却是李妍点的。

“回来了?”李妍起身向他走来:“回来我就放心了,早点休息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呃……那个姑姑,你就不问问我这大半夜都去了哪儿?”张佑有些心虚的问道。

李妍淡淡的说道:“你又不是小孩子,想说的话不用我问,不想说的话,问也没用。”

“我……好吧,我去找乖娘了。”张佑咬牙说道,同时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妍,他实在想知道对方听到这些会是什么表情。

他失望了,李妍的表情并无变化,语气也依旧清淡:“哦,也很正常……不过你这口味果然与众不同,以前一直以为你在说笑呢。”

“你……就一点儿都不生气?”张佑不甘心的问道。

李妍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

“好了,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李妍突然打断了他,快步向门口走去。

张佑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将到了嘴边儿的“姑姑”又咽了回去叫住她又如何?除了性,你又能给她什么?就算你可以不在乎世人的白眼儿,不在乎舆论的压力,她也可以吗?

就这样吧!这样不就挺好么?真有需要了,金粉之地还缺姑娘?又何苦招惹她呢。

张佑长叹了一口气,躺到床上,好心情已经不翼而飞,满脑子都是李妍适才离开时的背影。

他失眠了。

刘向东莫日根和李海龙终于到了,当张佑笑,见他进门,三人同时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臭小子们,玩爽了吧?还以为你们死在外头了呢。”张佑没好气的说道,又问邢尚智:“姑姑呢,怎么没看见她?”

“早饭时就没出现,咱家怕她出事儿,让红杏去看过,没事儿,昨晚失眠了,补觉呢……你小子一对儿黑眼圈儿,不会也没睡好吧?昨晚什么时辰回来的?”

“四更天了……向东,说说你们仨这几天的经历吧!”张佑不欲多谈,转移了话题,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他没料错,李妍果然还是生气了,这让他有些欣喜,更多的却还是彷徨。

刘向东说道:“柳知府送给少爷您一套玉顶金针,又奉上一千两银票,连带您走时留给咱们的一千两,这几天咱们算是开了眼,吃遍了扬州的美食,睡遍了扬州的姑娘……”

“银子花完了才想起过来是吧?”

“呃,嘿嘿!”三人同时不好意思起来。

“尤其是你莫日根,你可是有未婚妻的,回头小心我告诉苏米娅。”一边拈起一枚金针端详,张佑一边说道。

“小叔叔饶命,您可千万别告诉公主,不然她非挠死我不可。”莫日根急忙求情,却也知道张佑在开玩笑,是以并不真的惊慌。

“那得看你今后表现……给你们个任务,这几天哪儿也别去,每天轮流去,据说那里后台是南京锦衣卫掌事徐登瀛,不过我觉得没这么简单,给我盯紧了,不要放过任何异常。”

“一家妓院么?”李海龙眼睛一亮。

“废话,听名字还听不出来?”

李海龙腆着脸道:“不能在外边盯着吧?容易露出破绽,是不是给点经费……”

“小小年纪就这么好色,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别整天琢磨女人,跟他俩多学点本事,只要你真的正干,别的我不敢保证,出兵放马混个将军当当还是有机会的,你莫非就不希望有朝一日,父母以你为荣么?”

“当然希望,放心吧,迟早有一天让你刮目相看!”李海龙信誓旦旦的说道,和张佑接触越多,越让他认识到不足,从而也让他愈发的不服气,早就暗暗憋着一股劲儿呢。

“但愿有那一天……你就记住一句话,想要让人真正发自肺腑的尊重,永远都需要自身拥有强大的实力,真有那天,我倒并不介意称呼你一声‘小舅舅’”!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三人连夜赶来,早已乏了,和张佑说了会儿话便露出了疲态,于是邢尚智招呼人进来安排他们下去休息。

待三人离开之后,邢尚智这才说道:“刚才你说觉的那不对劲儿,怎么个不对劲儿啊?”

“我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儿,非要找个原因,只能说是直觉。你别说你没去过啊?”

“去过两次……”

“就两次?红杏管的这么严?”

“那倒不是,她可不是善妒之人,不过咱家这身份太敏感,万一被人发现秘密,一本参上去,不光咱家,连你小子也得玩儿完!”

张佑一想也是,笑道:“合着两次都是吃花酒呗,中看不中用,馋的慌不?”

邢尚智翻他一眼笑骂道:“去你的吧,以为都跟你一样饥不择食呢?能有红杏这一个死心塌地的跟着咱家就已经很满足了,失而复得的心情,你小子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废话,我又没被骟……不好意思啊,我可没别的意思。”

邢尚智笑了:“说什么呢,本来就是刑余之人,还怕说么……就是可怜红杏了,咱家知道,其实她特别希望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张佑有些愧疚的说道:“不好意思啊,能让你断根重生我已尽了全力,对此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有啥不好意思的,就这红杏还感激的不得了呢……对了,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红杏如何?”

邢尚智突然问道。

“怎么个如何?长相自然没的说,性格也挺开朗,知书达礼,能找到他,肯定是你上辈子吃斋念佛修来的。”

“是啊,这么好的女人,没个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是啊,但愿出现奇迹吧,不然的话,我是真的技穷了。”

“不”,邢尚智突然摇了摇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只要你愿意,其实,你还是能帮上忙的。”

“什么意思?”张佑怔住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意外之喜

邢尚智突然有些局促起来,吞吞吐吐的说道:“是这样的……咱家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技既能满足红杏的愿望,又能让咱家心甘情愿,就是,就是……”

“不行!你想都别想,真按你说的来,咱俩兄弟也就到头了!”张佑毫不犹豫的说道,他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没关系的,我不在乎,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可以说都是拜你所赐,别说只是借种了,就算你俩真的有了感情,我也只能会祝福你俩,而绝对不会有丝毫怨恨之心。”

“说的好听,”张佑冷笑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老子不信你忍的了……退一步讲,就算生不了感情,日后你让老子如何跟红杏相处?以后她真的怀了老子的孩子,你能做到视若己出?别特么自欺欺人了,总之一句话,老子不同意,这事儿没的谈,真想借种,你爱找谁找谁,老子反正是不答应!”

张佑也说不出为什么生气,总之就是怒不可遏,大有再继续话题,就彻底翻脸的劲头。

邢尚智没想到张佑反应如此激烈,苦笑道:“说的好听,找别人我也不甘心啊,你最合适,聪明伶俐,长的也好看……”

“我特么让你别说了你没听见是吧?再说老子真翻脸了!”

张佑忍无可忍,噌的站了起来,恰好李妍进门:“你俩这是吵什么呢?老远儿就听见了。”

“你问他吧?特么的,准是脑袋让门夹了,居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气死我了!”张佑气哼哼的说罢,摔门而去,李妍被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邢尚智:“他这是咋了,吃火药啦?”

邢尚智苦笑一声说道:“怪不得他,都是咱家不好,算了,说出来没的让你笑话,你就别问了……饿了吧,咱家去吩咐他们给你做点吃的去。”

“这俩人搞什么鬼呢?”李妍愈发的一头雾水,仔细回忆自己听到的那些内容,隐隐好像邢尚智夸张佑,说他最合适……最合适干什么?怎么会让张佑生这么大气?

想了会子不得要领,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她摇摇螓首:“想这么多做啥,不是说了嘛,以后少关心那小子!”

张佑出了邢府,冷风一吹,渐渐冷静了下来,苦笑自语:“你说你小子发什么飙呢?老邢愿意让你替红杏种个娃那是看的起你,你至于反应这么激烈么?”

然后又为自己开导:“不是我反应激烈,实在是这法子后遗症太多,最简单的,一次未必能种上吧?多来几次的话,万一红杏对老子产生感情怎么办?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想要征服一个女人的心,你得先征服她的身体,’假如昨夜乖娘那欲仙欲死的低吟喘息不是假装的话,老子这床上的本事应该还不差,到时候她爱上老子了怎么办?好吧好吧,老子太自恋了,就算她爱不上,以后怎么相处?老邢肯定会经常怀疑我俩藕断丝连,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有生根发芽的那一天……”

最后他下定论:“说到底,还是个烂的不能再烂的馊主意!”暗下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邢尚智得逞。

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左右无事,他决定去五味居转转。

老马是另外一个让他心生警觉的人,可当他仔细打量此人时,发现这个大胖子还真是长的人畜无害,假如非要硬挑一个毛病,就是此胖太爱笑了,而常挂笑容这事,总是会让一个阅历丰富的人心生警觉。

还不到饭点儿,宽敞的厅内只有老马自己围着围裙忙碌,即使如此,他仍旧不忘给张佑一个十分真诚的笑脸:“郑公子来啦?找老叶还是吃饭?吃饭的话得稍等一下,还有两张桌子没擦。”

花子帮效率再高估计也不会这么快时间找到线索,张佑拉开长凳坐到一张已经擦过的桌子前:“生意这么好,怎么不雇一个人呢?”

“特别忙的时候会让十郎过来帮忙,平常一个人能忙过来……老主顾多,来这儿一来冲气氛,二来冲吃食,多等等也没怨言。”

老马说着话手里不停,卖力的擦着桌子,他的白围裙除了油渍,浆洗的十分干净,桌子也擦的一尘不染。

好像猜的到张佑的想法,他呵呵笑道:“我虽是个粗人,却爱干净,过说回来,做的是吃食营生,收拾干净点,客人吃着也安心。”

“佩服,就冲这一点,你这生意想不火都难。”

“凑合着瞎混吧,我这人比较懒散,吃饱了混天黑,除了爱四处闲逛,对别的东西不怎么重视。”

老马说着已经擦完了最后一张桌子,拿来扫把又开始扫地,张佑盯着他手中的扫把出神,忽然眼睛一亮:“能让我看看你的扫把吗?上边好像缠着点东西。”

“你是说这玩意儿吧?一个客人给的,缠两圈儿手不滑。”老马一边将扫把递给张佑一边微笑说道。

“那个客人经常来么?这东西他是从哪儿得到的?”张佑强忍着激动问道,他已经握住了扫把的把手,一眼就认出了缠在上边的东西。

“他是徐三少家的一个小管事儿,经常出海做生意,每次一消失就是小半年,这还是年初他送给我的,说当地人都用这玩意儿将家什把手缠上,还说还用这玩意儿做弓,可惜弹性太小,射程不远,充其量就是小孩儿过家家的玩意儿。”

说着一顿,老马忍不住问道:“怎么,公子见过?”

何止见过,这可是被后世誉为工业黄金的天然橡胶,有了这些东西,自行车的构想很快就能实现,进而还会广泛影响到陆路运输,工业发展,对百姓产生翻天覆地般的巨大影响。

这不是橡胶,这根本就是最为重要的战略物资,除了火器以外,当今这个年代,谁能将其掌握在手里,谁就能左右人类发展的进程。

张佑没办法不激动,可惜却无法讲述给老马听,只能强自镇静的点了点头:“以前见过,觉得挺有趣,一直想再找点,那个徐管事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第四百四十二章 徐珍父子

“瞧您说的,这么客气做啥?既然您对这玩意儿感兴趣,此事包在我身上就是……就只一样,他什么时候回来没准儿,您得耐心点儿才成。 ”

张佑大喜,说道:“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多要紧,一时半会儿我又不离开,他什么时候回来派人知会我一声就成。”

“郑公子什么时候来的?”正说话间,叶十郎从门外进来,见到张佑,不禁有些惊喜:“不对,应该叫您郑大人才是,昨晚您风头可是出大了,现在外头到处都在议论您呢。”

“议论我啥啊?”张佑腹诽,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吧?

老马则问道:“咋回事?郑公子咋又成什么郑大人了?”

五味居只做午餐晚餐,不做早点,不然也许他就不用问了。

叶十郎说道:“你还不知道吧?郑公子可是北镇抚司堂堂的总旗大人,昨晚在画舫不但玩弄了那帮子金陵名士们一番,还高歌了一曲《精忠报国》,到最后,还把老鸨儿给睡了,如今郑大人的名头,可谓是人尽皆知了。”

“还有这等事?不行,您可得好好给咱们讲讲。”老马说道,并未因为张佑多出来的北司身份而显出什么异样。

张佑笑道:“老马啊,我可是北司总旗,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怕啊?”

老马嘿嘿一笑:“十郎都不怕,我有啥好怕的?再说了,公子您虽是北司总旗,可瞧您这面相也不像恶人嘛。”

“那可未必,人心隔肚皮,你咋就能保证我不害人?”张佑视线灼灼,追问道。

“不是跟公子吹牛,我活了四十来年,也算阅人无数了,自问看人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老马笑容不减,一顿又道:“再说了,您不是还得找我办事儿嘛,害谁也不可能害我嘛!”

张佑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错,我还得求你办事儿呢……行啦,不开玩笑了,十郎,有没有听说别的,比如王先进和那个钱少得了怪病之类的?”

叶十郎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什么?您怎么知道……不会那几个公子哥儿的怪病是您捣的鬼吧?”

张佑笑而不语。

老马问道:“什么怪病?”

叶十郎看张佑的视线中充满了敬畏:“尿频不止,听说新建伯的儿子王先进打从回到家之后就开始不停的上厕所,还有钱家大少,肖家大少……好几个公子哥儿也是一样的毛病,都以为在吃坏了东西,已经去讨说法了,却闹了半天是郑大人使的坏……”

“谁让他们得罪我?不给他们点厉害尝尝,真以为老子好欺负呢!”张佑冷笑道,接着笑容一暖:“十郎,让你们弟兄放出风去,就说这事儿我负责,谁想不再尿个不停,让他们带上诚意去邢府找我。”

叶十郎眼睛一亮,兴奋道:“得嘞,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接着又问:“您到底是咋做到的?他们咋得罪您了,赶紧给咱们讲讲吧大人。”

张佑见老马也一副期待的模样,于是不再卖关子,将昨晚之事大略讲了一番:“王先进不知死活,居然还敢调戏李大家,我怎么可能放过他,还有另外那几个也挺可恶,于是我在拍他们肩膀的时候用了点小手段,以真气刺激他们的手少阳肾经,让他们淋尿不止……”

“原来如此,想不到大人文质彬彬,还是个内家高手!”老马夸赞道。

张佑呵呵一笑:“三脚猫的功夫吧,李大家那才是真正的高手呢。”

想起李妍鬼魅般的身法,叶十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对了,扯了半天闲话,怎么不见叶帮主?”张佑突然问道,说笑半天,后门还开着,按理说叶向南早就该听到才对。

“一早就出门了。”老马道。

叶向南补充道:“去扬州了……”

“扬州?”

“对,漕帮总舵在扬州府。”

张佑有些好奇,不过事涉人家帮派机密,所以他并未细问,而是转而问道:“四海帮怎么样了?”

叶十郎说道:“有几天不出现了,他们打伤了我师傅,估计也怕我们疯狂报复。”

张佑对帮派间的争斗其实没多大兴趣,点点头,转而示意老马:“上菜吧,趁着还没啥客人,我请你俩喝一杯。”

南京城徐珍的徐园之内,水榭内也有几人正在吃酒,徐珍为首,另有二人,一个是徐珍的儿子徐少强,另外一人四十许年岁,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身体坐的板板正正,一看就颇有威势的不是别人,正是四海帮帮主龙四海。

水榭对面建有一个宽敞的平台,十多名身段婀娜的少女在配乐下翩翩起舞,四人不时上一眼,却并不如何专注。

他们也在议论昨晚发生的事情,徐珍道:“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乖娘,她不是和徐登瀛相好,已经很久不接客了嘛,怎么会让那姓郑的小子睡呢?”

“父亲有所不知,这事儿孩儿倒是有些想头,据徐得禄说,前不久他从倭国淘腾了俩美女,徐登瀛如获至宝,已经有日子不去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估计那乖娘本就心有怨恨,再见那郑爽长的俊俏,出手阔绰,自然就见猎心喜了。”

徐珍额首一笑,说道:“原来还有这种事,徐得禄可够孝顺的……”

徐少强嘿嘿一笑:“父亲要是喜欢,孩儿也给您找几个,前提是你得先过了母亲那一关。”

“滚!臭小子少拿为父开涮!”

龙四海声若洪钟,笑道:“那姓郑的小子给徐登瀛戴了这么一顶大绿帽子,咱们的徐大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徐珍道:“人家是北司总旗,上头还有死瘸子撑腰,依我看徐登瀛顶多拿乖娘出出气,估计不敢对姓郑的小子怎么样。”

“父亲说的是,徐登瀛欺软怕硬,也就是靠着祖荫吧,孩儿一直纳闷儿,大祖父怎么就看上他的!”

徐珍微微一笑:“傻孩子,你还太小,别瞧不起欺软怕硬,等哪天你真的成熟了就会明白,能够永远做到欺软怕硬,这本来就是种本事。”

龙四海见徐少强不服气,笑道:“你父亲说的其实是审时度势,那徐登瀛别的本事没有,论审时度势,一般人还真比不上他!”

徐少强恍然大悟,不禁有些担忧的说道:“果真如此的话,有没有可能,他会倒向死瘸子一方呢?”

徐珍和龙四海沉默了,良久,徐珍才道:“那死瘸子怎么还不来呢?莫非咱们都料错了不成?”

第四百四十三章 起火疑点

最近两天邢尚智没敢再提借种的事,张佑本来以为红杏再见自己时会不好意思,却发现她一如从前,这才知道原来都是邢尚智一厢情愿,红杏根本就不知情,得着机会,自然免不得又数落了他一顿。

造船厂失火的事情仍旧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所以,虽然当初张允修与王先进因为浅浅大打出手时,好多人都亲耳听王先进说过一定要给张允修一个深刻的教训,却也不能将纵火之事强加到他的脑袋上。

即将建好的宝船付之一炬,幸好当时是晚上,人员损失不大,不然张佑可真就欲哭无泪了。

人员和图纸都在,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可惜,张佑仍旧无法重开造船厂,因为,有一个巨大的麻烦摆在他面前。

“你说什么?他们都不想干了?”花厅内,张佑满脸震惊,然后不等张允修回答便道:“我明白了,他们肯定是害怕了,又或者,已经有人恐吓过他们了?”

张允修拿起茶壶,试了试不烫,嘴对嘴猛灌了一气,这才坐到椅子上说道:“恐吓之事从来没断过,尤其是老楚那儿,半夜被石头砸破窗户,家里被人丢死老鼠,甚至孙子还丢过一次,不过搬进造船厂,有神机营负责造船厂安全,就再没出过意外了。谁想到他们狗胆包天,居然敢放火呢?”

邢尚智在旁边插话道:“至今咱家也想不明白那火是怎么起来的,郭把总是戚帅推荐的,行事稳重,对于造船厂的安全一直十分重视,从未出过纰漏,尤其是防火上边,更是丝毫也未曾懈怠过……”

这话题众人已经议过多次了,张佑打断邢尚智道:“我也相信郭怀德,他说部下没有内鬼,通过这些日子调查,应该可以确认了。”

“假如真有内鬼的话,应该就在那些工匠当中,可郭怀德已经询问过好几次当晚值夜的工匠,一共十七名,除了被烧死的三人以外,剩下十四人并无任何破绽……另外,这十四个基本上都是我亲自招回来的,我也不相信他们会背叛。”

张允修的语气十分肯定,显得十分自信。

李妍蹙眉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火种是由外而内呢?比如火箭……”

邢尚智道:“这其实是最靠谱的推测,郭怀德也是这么说的,因为火势并非由一处而起,而是十多处地点同时起火,遗憾的是,并没有人看到空中有火箭射过。”

这话题也不是第一次谈到了,张佑的眉头高高耸起,沉默移时,说道:“这事儿慢慢查访,我相信,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无缺的阴谋诡计,只要咱们细心查访,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造船厂开起来……那些工匠的态度十分坚决么?老楚呢?老楚怎么说?”

这话自然是问张允修的,他道:“老楚也不想再干了,毕竟是江南地面,看咱们不顺眼的太多,势力又太过强大,这次是放火烧了造船厂,下次保不齐他们还会做出什么,老楚有点打退堂鼓了,老婆孩子也不想让他再蹚这汪浑水。”

老楚就是那位祖上修造过郑和宝船的,在造船厂相当于总工程师的地位,他都退缩了,其他人可想而知。

“他家住哪里?待会儿带我去看看。”张佑说道。

张允修知道张佑不死心,也不多劝,只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沈管家突然进门通禀:“老爷,新建伯王承勋的如夫人和公子王先进想见郑公子,态度挺强硬,我让他俩在门口候着呢……”

张佑眼眉一挑:“如夫人?可是那个……什么来着?”

他一时想不起来,看向张允修,张允修道:“沙氏!”

“对,就是这个沙氏,应该是她吧?”

沈管家点头道:“公子说的没错,正是此人,小人瞧她满脸不忿,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干脆连大门也没让他俩进,开玩笑,她以为这是新建伯府么?王承勋宠着她,可不代表咱们也得惯着她。”

沈姓乃江南大族,沈卫京管家却出身破落户,望五十了还不过是个秀才,给人教书为生,邢尚智来南京后,某次上街,恰逢他和人口角,听其言语颇有水平,干脆就领回了府。

此人办事挺有章法,唯一的毛病就是有点儿愤世嫉俗,邢尚智当然不怕他给自己找麻烦,提拔他做了管家,事物倒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张佑闻言笑道:“说的好老沈,有些人就是不能惯他们臭毛病,堂堂守备太监府的管家,就得有这点儿觉悟。”

沈卫京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有些扭捏起来,说道:“也不是小人狐假虎威,什么人有什么对待法儿,沙氏这种人跋扈惯了,越敬着她越不知道姓什么!”

“就是这话,不怪老邢让你当管家,人情世故你算看透了……走吧,领我会会这对母子去!”

沈卫京急忙答应一声,头前出门引路,李妍和张允修也来了兴致,和张佑一同往外走去,倒是邢尚智,感觉自己的身份有点敏感,待会儿双方冲突起来帮谁也不合适,干脆就没动。

不能怪王承勋宠爱沙氏,王先进怎也有二十岁了,她却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瓜子型的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眉如柳叶,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

唯一的缺点是嘴唇太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淡青,唇薄则言语刻薄,淡青色说明此女肾虚,而从中医的角度来说,越肾虚的人欲望越强烈,肾水充盈,阳气旺盛者,反倒对性事要求不高。

“你就是郑爽?”沙氏见到张佑时桃花眼明显亮了一下,语气却一点儿都不客气:“我儿先进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用卑鄙手段暗算于他?”

“我怎么暗算他了?”张佑暼了王先进一眼,短短两天不见,眼窝已经深深陷了进去,正充满怨毒的盯着他。

第四百四十四章 泼妇

“还敢说没有?打从那天晚上回去,短短两天功夫,我儿上厕所的次数不下百次……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北镇抚司的官员我就怕你,赶紧把我儿子治好,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王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

王先进也咬牙切齿的说道:“没错,那天晚上给你面子,还真以为咱们不敢怎么着你是呢,惹火了老子,邢尚智也护不住你!”

张佑笑了,笑的十分灿烂,说道:“看来教训还不够啊,没错儿,确实是我干的,治好也是小菜一碟儿,不过我想你俩好像还没认清状况,凭什么你们让我治我就得治?说句不客气的,你们算老几?”

“我们算老几?姑奶奶是新建伯最喜欢的如夫人,吴氏见了姑奶奶也得退避三舍,我儿更是新建伯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

沙氏一点儿不怵,挺着酥胸质问张佑,眉宇间甚有得色。

王先进本来有点怕张佑,此刻有老娘撑腰,胆气也壮了起来,心说是啊,老子日后可是要继承新建伯爵位的,这里是南京,又不是北京,怕这小子做什么,不就是个七品总旗么?

于是他也虎视眈眈的看着张佑,大有一言不合,就招呼随从扑上去按倒张佑暴揍一番的意思。

张佑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好像怕对方娘儿俩听不清似的:“我不是什么东西啊,论官职,我当然连给新建伯提鞋都不配,不过,我还有个身份,我是个医生,一个拍拍肩膀,就能让人淋尿不止的医生。”

“你好啊,你终于亲口承认我儿是你下的毒手了?”

张佑愕然道:“不是,刚才我不就承认了吗?你这脑回路有点不正常啊!”

“脑回路?”沙氏一脸费解,怔了一下,感觉也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道:“既然承认了,那就赶紧给我儿治好,然后把讹我儿子的那些银子还回来,姑奶奶大人大量,也就不跟你计较了,如若不然嘛……”

“不然又如何?”张佑饶有兴致的打断沙氏。

“不然……”沙氏左顾右盼,这里是邢府,用强肯定打不过,不用强的话,瞧这样子,臭小子不会乖乖就范,她皱起眉头,咬牙道:“不然姑奶奶要你好看!”

王先进突然面色一紧,抱腹冲向墙角,一边解裤子一边气急败坏的怒骂:“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给老子挡着点儿?”

随从们想笑又不敢笑,强忍着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起来,以方便他嘘嘘。

张允修首先爆笑出声,眼泪都出来了,指着王先进撒尿的地方揶揄道:“王先进啊王先进,想不到你小子也有今天,不是跟老子争浅浅么?现在估计浅浅脱光了等着你,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

李妍也有些忍俊不禁,嗔怪的白了张佑一眼:“行啦,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放了王家大少吧。”

沙氏本要怒骂张允修,没想到李妍居然开口替自己说话,不禁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目不转睛的盯着张佑,心说臭小子可恶归可恶,长的实在是俊俏,若能乖乖治好我儿,倒是不妨化敌为友,日后多亲近亲近。

张佑一直挂在嘴角的笑意却在此刻突然敛去了,声音也寒了起来:“放了他?也行,乖乖给你磕三个响头,说一句他错了,不该冒犯你,我就饶了他!”

李妍心里轰的一下,原来不光光是恶作剧,而是为了给我出气,这明悟让她五味杂陈,一时间僵在了当场。

“原来是为了这个臭婊子啊?”沙氏酸溜溜的说道,今日李妍没作男装打扮,一身淡紫袄裙,裙身绣着白色的栀子花,艳光四射,本就让她心生嫉妒,此刻听张佑之所以伤害王先进居然是因为她,下意识便有些妒火中烧起来。

沈卫京眉头一皱,火气顿时冒了起来,妈的,敢骂李大家,活腻歪了吧?

“有本事再说一句?”不等沈卫京发作,张佑已然迈步下了台阶,随着他的话语,气温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你想干什么?”沙氏被张佑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吓的直打哆嗦,俏脸雪白,战战兢兢的问道。

“你说呢?”张佑突然笑了,然后,毫无预兆,抬手就甩了沙氏一个耳光。

打的好,沈卫京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好小子,文质彬彬的想不到还挺火爆,够种!一瞬间,张佑在他心中就又提高了一个地位。

沙氏没想到张佑说动手就动手,根本就不曾防备,被打的一个踉跄,嘴角渗血,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张佑:“你敢打我?”

张佑冷笑:“打的就是你这个出言不逊的泼妇,你尽管骂,每骂一句我抽你一巴掌,看看谁疼!”

“姑奶奶就骂,臭婊子,臭婊子,臭婊子……”

“砰!”

张佑大怒,抬腿就是一脚,正蹬在沙氏肚子上相比较打脸来说,他还是更喜欢踹人肚子。

沙氏只感觉肠子都被踹断了,弯腰抱着肚子,骂人都没了力气,疼的浑身冒汗,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怒喝一声:“好你个小兔崽子,姑奶奶跟你拼了!”张牙舞爪,疯虎般向张佑扑了过去。

这当口王先进也已经解决了问题,见母亲被打,也暴怒起来,怒喝那些随从:“草泥马的们都傻了?没见我娘挨打吗?给老子上,宰了这个王八蛋,出了事儿老子兜着!”

那些随从们闻言顿时反应过来,摩拳擦掌的向着张佑围了过去。

张佑本就对沙氏母子没好感,根本就不留手,先一脚将沙氏踹了个屁股墩,接着饿虎扑食般冲入人群,东一拳西一脚,三下五除二就将母子俩带着的那些随从们尽数放翻在地,最后才来到王先进面前:“不是要宰我么?来啊!”

王先进这种公子哥平日打架不过也就是仗着个人多势众,加之身份摆在那儿,甚少吃亏,何曾见过张佑这种勇猛,魂儿都吓没了,闻言只觉双膝一软,噗通就跪到了地上:“郑大人饶命,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张佑愕然,然后怒火不减反增,勃然大怒,寒声道:“现在知道求饶了?早干什么去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后遗症

早点谁知道你这么猛啊?

王先进腹诽不止,却不敢明说,只能一个劲儿的磕头,生恐张佑像揍那些随从似的揍他至于见到沙氏被揍时的那些怒火,早就随着随从们一个个的倒地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更新最快

慈母多败儿,棍棒出孝子,一个打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你还能指望他多有骨气?

本来张佑怒发冲冠,恨不得一脚蹬死眼前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不过想起对方的身世背景,顿时释然。

他抬脚将王先进踹了个仰八叉,厌恶的说道:“滚远点儿,别污了老子的地皮。”

王先进不怒反喜,如蒙大赦一般,连滚带爬的夺路而逃,别说轿子,连沙氏都顾不上了。

“还有你们,都给老子滚远点儿……沙氏是吧,今天给你个教训,再敢来闹事,别怪老子不留情面!”

王先进都跑了,沙氏也觉火大,自然没了撒泼的兴致,丢下一句:“兔崽子,咱们走着瞧!”被随从们搀上轿子,狼狈的逃离了邢府。

邢府偏僻,没啥看热闹的,望着沙氏等人远去的背影,李妍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有点过份了?不给治病也就罢了,还臭揍了娘儿俩一通……”

“那王先进但凡有些骨气,没准儿我也就给他治了,他倒好,老娘被揍,居然跪地求饶,简直就是个窝囊废……”张佑没好气的打断李妍,忽觉语气不妥,忙解释:“我不是针对你,实在是被这小子气着了……放心吧,虽然对他手法略重了些,再尿个一两天,他自己也就好了,出不了大问题的。”

“我担心的是新建伯王承勋,沙氏母子被你收拾的这么惨,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啊!”李妍忧心忡忡的说道。

张佑晒笑一声道:“怕什么,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李妍点点头:“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以后你出门小心着着,火铳必须随身携带,刘向东或者我,必须随时有起码一个人跟着你!”

“没那么夸张吧?”张佑苦笑。

张允修则道:“那我呢?我也很危险吧?”

李妍没搭理张佑,对张允修道:“你和子诚同气连枝,处境确实也很危险……有了,可以向叶向南求助,花子帮势力强大,高手如云,让他派点人过来保护你们俩的安全。”

张佑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你这法子倒也可行,下午我就去找叶向南商量去。”他确实不愿和江湖帮派掺合太深,不过,若是能够籍此拉进花子帮的关系,慢慢将其掌握在自己手中,让其成为自己的势力,对于日后掌握江南局势,肯定是一股巨大的助力。

虽说因为种种事情,他已经放松了对朱翊钧的警惕,不过“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却始终横亘在他的心头,让他不得不随时考虑退路,而显而易见,势力越强大,日后面对危机,他也就可以愈发从容。

李妍和张允修不会考虑这么深远,这并非说两人智商和阅历不够,而是因为文化背景的差异,三纲五常为主流教育的时代,即使张居正那样的伟大政治家也顶多不过能考虑到居安思危,张佑这种类似于谋反的想法绝对属于异端当中的异端。

对于李妍来说,最首要的问题就是保证张佑的安全,其次,身为张佑最器重的张家子弟,张允修最好也别出岔子,其它的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她有些诧异,又十分开心,说道:“你能同意就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不愿意让他们帮忙呢……别待会儿了,咱们这就去找叶向南,正好也快吃午饭了,我还真想五味居那老五味儿了呢。”

张允修附和道:“说的没错儿,我也想吃了,连吃带喝,一坛花雕下去,事儿就办了。”

张佑自无不可,吩咐沈卫京回去告诉邢尚智一声,又让门房备马,和李妍张允修一道去五味居找叶向南。

三人来的巧,叶向南刚从扬州回来,听张佑求助,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他有他的想法,花子帮是地头蛇不假,不过和漕帮四海帮不同,从来不入那些大人物法眼,好不容易和官面打上了交道,自然要不遗余力的巴结。

当然,这也需要一个前提,张佑的为人着实不错,所行所想确实处处为底层百姓着想,这才是他愿意出手相助的关键。

张允修说少了,叶向南海量,叶十郎也挺能喝,再加上他和李妍,两坛花雕都喝的见了底儿,却仍旧没有尽兴的意思,张佑陪的有些心烦,借口去给他们拿酒,从后院儿来了前边。

喝的时间太久,已是未时末牌,原本满满当当的大厅内一共就还剩两桌三个客人,老马坐在柜台后边的高脚凳上喝茶,见他出来忙问:“里头还喝哪?”

张佑苦笑点头:“酒逢知己千杯少了,我实在坐不住了,顺便来给他们拿酒。”

“我去吧,反正也不忙了,正好跟他们喝几杯,公子若没事就帮我照看着点儿。”

张佑点头应了下来,于是老马取了一坛花雕径出后门,他则坐到了高脚凳上,找了个茶杯准备下下食儿。

“郑大人,奴家请您喝一杯可好?”

一道女声传来,张佑不必看,就知道定然是头一次在这儿遇到的沐橙云秀两位窑姐儿当中的一位。

他一边倒茶一边冲不远处的两位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不会喝酒……还有,你俩谁是沐橙谁是云秀来着?我有点记不清了。”

略丰满些的抢着道:“奴家是苏云秀,她是楚沐橙。”

楚沐橙则道:“听说大人刚到金陵就把的乖娘给睡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张佑摸了摸鼻子:“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圣人说食色性也,我应该不用为这种事情羞愧吧?”

二女被张佑的幽默逗的忍俊不禁,笑的花枝乱颤,楚沐橙道:“不用不用,咱们佩服大人还来不及呢,听说大人不光睡了乖娘,还把那高高在上的浅浅奚落了一顿,实在是解气的很啊。”

张佑笑而不语,苏云秀则道:“就只一样,乖娘可被您老人家害苦了,听说被徐登瀛狠狠抽了一顿鞭子,不让她再当老鸨儿了。”

“哦?”张佑一怔,怎么没听刘向东他们说起过呢?

第四百四十六章 再赴怡红院

还有这种事?张佑问道,心念电转之间,已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大人初来金陵还不知道吧,乖娘和徐登瀛相好,不然怎么能当上的老鸨?这一次,您给徐登瀛带了大大的一顶绿帽子,他不敢拿你如何,自然要把气出在乖娘的头上。”

楚沐橙说道,接着苏云秀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女人呢,别看闺娘是的老鸨,其实也是个苦命人,好不容易把弟弟拉扯大,她弟弟还不认她……现在倒好,徐登瀛不但不让她当老鸨了,还让她做浆洗衣服,刷洗马桶的苦差事,人哪,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听到此处,张佑坐不住了,拔脚便往外走,连老马的交代都丢在了脑后。

苏云秀和楚沐橙情知张佑是去替乖娘讨说法,对视一眼,饭也不吃了,一个跑去后院找老马会账,一个直接跟出了门。

另外一桌只有一名奔六十的老者,耳闻目睹一切,神情古怪的迟疑了片刻,自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搁在桌上,也跟了出去。

不管哪个朝代,妓院的客流高峰都是晚上,张佑到达秦淮河畔的时候,一众大大小小的画舫静静地停泊在秦淮河岸边,身处其中,还真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

每个画舫的船舷上都有舢板与河岸相连,两个龟奴坐在船舷上一边晒太阳一边东拉西扯,话题正与乖娘有关。

“说起来她也是自找的,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徐大人一个外室罢了,说白了就是徐大人养的一条母狗,有什么资格吃醋拈酸?这下好了吧,鸡飞蛋打,凤凰变鸡,人家徐大人才不在乎有她没她,有的是人巴不得填补位子……”

“话也别说的那么难听吧?起码乖娘对咱们弟兄们还是不错的。便宜小桃红那个母货了,瞧瞧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日她那个臭骚比的,刚特么当上老鸨儿就欺负咱哥俩,大下午的,哪儿特么来的客人嘛!”

“嘘!声音小点儿,别让人听见,一朝天子一朝臣,咱现在是换了天了,都憋着劲儿给小桃红献殷勤呢……我就是替乖娘可惜,为了个小白脸儿葬送了大好的前途。”

“也许北司那位郑大人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知道了又如何?张五公子厉害吧?张相的公子,又是小张大人的亲弟弟,还有邢公公罩着,结果还不是差点送了命?你别忘了,这里是金陵城,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北司总旗,就算小张大人亲至,人家徐大人处理家事,怕也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说的也是,乖娘这次算是完了,那母货本就和她有过节,恐怕折磨不死她也得让她脱层皮……为了一时爽快,真不值当啊……你咋了?看什么呢?”

“那……那不…不是郑,郑大人吗?他,他咋,咋来了?”

首先发现张佑的龟奴惊讶之下话都说不利索了,另外一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立马面色大变,噌的从船舷上出溜下去,小跑着顺着颤悠悠的舢板冲上了岸。

“小的毛贵给郑大人见礼了,这么早时辰,郑大人这是……来耍子?”

张佑板着脸点点头,一边大步上了舢板一边沉声吩咐:“让乖娘来伺候。”

毛贵屁颠屁颠儿的跟在他身后,哈腰说道:“对不住您老人家了,乖娘……不在了,要不,您老换个姑娘?”

边说话边给尚在发愣的秦刚使眼色徐登瀛那天大发雷霆,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皮鞭狠抽了乖娘一顿,若再伺候张佑一次,被徐登瀛知道,非活生生打死她不可。

秦刚瞬间明白了毛贵的意思,急忙趁着张佑进舱的当口,匆匆绕到后边去找刷马桶的乖娘,要劝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出来见张佑了。

船舱内冷冷清清的,大多数姑娘们还在养精蓄锐,只有几个上了年岁的妇女在拿着抹布打扫卫生,见张佑进来,面面相觑,同时愣在当场。

张佑才懒得理会她们,自顾走到一把椅子前大马金刀的坐了,再次沉声吩咐:“乖娘呢,让她出来伺候本大人!”

毛贵暗暗埋怨,还嫌给乖娘添的麻烦不够多么?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赔笑着道:“不好意思郑大人,乖娘真不在了……”

“不在了?去哪儿了?”张佑寒着脸问道,视线如有实质,毛贵只觉脸好像被刀子割似的难受,不敢和张佑对视,低头强撑着道:“回,回老家了。”

一名妇女悄悄去找小桃红,剩下几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太小,张佑也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他并不关注这些,只是寒着脸问毛贵:“回老家?怎么和本官听说的不一样呢?本官可是听说他被徐登瀛暴揍一顿,还免去了老鸨儿的职位,怎么,不当老鸨儿,还不让接客了是吧?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点了你们这艘破船?”

“哟郑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不就是一个千人骑万人日的烂货么,咱们别的或许没有,好姑娘可不缺,大人何苦为了一个乖娘大动肝火呢?”

人未到,声先至,很快便有一女在几名龟奴的簇拥下从过道拐了出来,张佑隐隐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她叫什么了。

“你是哪位?不好意思,本官这人恋旧,再好的姑娘老子不稀罕,赶紧把乖娘给老子叫出来,不然别怪本官不客气。”

女人脸色刷的拉了下来:“奴家新任老鸨儿小桃红,想问郑大人一句,若不给您叫乖娘,您怎么个不客气法儿啊?”

张佑眼眉一挑,冷笑一声:“呦呵,还是个厉害的主儿?”

“不敢当,奴家只知道这里是南京城,只知道是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徐登瀛徐大人的生意,北镇抚司再厉害,怕是也管不到这里吧?”

小桃红这么想并没错儿,小人得志,自然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她心里,这江南地面儿可是两个徐家的天下,郑爽再厉害,也轮不到他耍威风。

张佑没说话,只是突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小桃红对面,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第四百四十七章 底线

小桃红被张佑打懵了,她万没想到张佑居然说打就打,连点预兆都没有。

“你说乖娘是千人骑万人日的烂货,你又是什么东西?最后老子再说一遍,马上把乖娘给我叫过来,如若不然……”

说到此处张佑停了下来,哈腰将六轮火铳拔出,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小桃红的脑门儿,继续道:“……一枪打爆你的脑袋,顶多一万两银子也就到着停顿一下,补充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的火铳是格物所最新产品,燧发,无需点火就能发射!”

杀过人的人有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杀气,和强壮不强壮无关,无需有人提醒,直觉告诉小桃红,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一点儿都没开玩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对方肯定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至于一万两银子的说法,初时令她气愤不已,不过再一琢磨,她却不得不悲哀的承认,在徐登瀛的心目中,若是让他选择的话,肯定选一万两银子。

躁汗刷的就冒了出来,分不清冷热,她只觉脑子里轰然作响,浑身麻酥酥的,裤裆里不知怎么就热了起来,居然被吓的失了禁小人得志之人别看咋咋呼呼,他们的勇气其实建立在得势上边,一旦有人真的不在乎他们的势,他们的勇气散的也最快。

“别……别开枪……大,大人……奴,奴家这,这就去,去叫乖,乖娘!”

好不容易将这段话说完,小桃红简直像被狼撵的小白兔般夺命而逃,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龟奴们和那些妇女们面面相觑,张佑却没事人般坐回椅子,高高翘起了二郎腿。

毛贵摸不清张佑一定要找乖娘的意图,既觉得解气,又暗暗十分担忧。

三楼大花厅外一女凭栏而立,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嘴角噙着一抹玩味,可惜被白纱遮着,就算有人抬头张望,也难以看到她的表情。

快到后舱的时候,小桃红惊魂方定,不等出舱,恰好听到秦刚正在劝说乖娘:“你就听我一句吧,千万别再和那个小白脸儿纠缠了,那个母货巴不得让你再去伺候,到时候和徐大人一说,徐大人非打死你不可……”暗恼的同时眼睛一下就亮了:“对啊,姑奶奶咋没想起来呢?既然那兔崽子非要这个贱货伺候,拦她作甚,正好借此机会除了这个贱货,不知省却多少麻烦。”

竖耳再听时,便听乖娘说道:“死就死,反正老娘也活够了,临死前能给徐登瀛再戴一次绿帽子,值了……你别拉着我,我这就去见郑大人……”

小桃红冷笑一声,挑帘儿出了船舱,阴阳怪气的说道:“哟,贱货胆子还不小,看来徐大人还是打的你轻……”

“你甭得意,徐登瀛就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禽兽,现在用的到你,自然千好万好,一旦哪天用不着你了,指不定还不如老娘今日下场!”

“今日说今日,明天说明天,用不着你个贱货操心……不是想再给徐大人戴次绿帽子么?走吧,反正那兔崽子指明名要你伺候,姑奶奶也拦他不住!”

“走就走!”乖娘解了套袖仍在一边,冷水中净了净手,捋一捋乱发,迈步就要进舱。

秦刚忍不住叫她:“乖娘,你可想好了,这一去,一只脚可就算踏进鬼门关了!”

乖娘略一停顿,昂首挺胸进了舱。

“下来姑奶奶再跟你算账!”小桃红狠狠白了秦刚一眼,也跟了进去,待舱帘儿落下,估摸着她再也听不到声音,秦刚方才忿忿不平的呸了一口浓痰:“什么东西,早晚有一天杵烂你个骚比!”

骂完之后,到底担心乖娘安危,忙也挑帘儿进舱。

再回来时前舱门口却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苏云秀,另外一个则是五味居那名老者,至于苏沐橙,由于会账耽搁了时间,还没赶到呢。

毛贵正挡在门口和两位交涉,他认的苏云秀,隔壁偎翠舫的姑娘,本可撵走了事,同来那位老者却让他有些忌惮,别看一身粗布青袍,浑身却无形中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根本就不敢出言不逊。

张佑早就看到苏云秀和那位老者了,视线却一直盯着过道,所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乖娘。

假如初见那晚的乖娘可以用韵味十足来形容的话,短短三天时间,她起码瘦了十斤,宽大的棉布袄裙套在身上,简直有些形销骨立的感觉。

这并不是最让张佑吃惊的,最让张佑惊讶的还是她脸上那几道纵横交错的鞭痕,紫红紫红的,犹如几条令人厌恶的蚯蚓爬在那里。

张佑感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怒火直冲胸臆,假如徐登瀛此刻就在他面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的一枪嘣了他。

倒不是他睡了乖娘一次便产生了感情,他的感情还没那么廉价。也不是他特别护短,只要是自己的东西,便绝不容许别人染指。

他的愤怒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徐登瀛对乖娘的不尊重,他明白,如今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确实不高,尤其是乖娘这种人,有时候真的不如富人家的一条狗金贵。

可他的灵魂毕竟来自后世,由于暂时无力改变现状,他可以默认这样的事实存在,但这不代表他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和自己有关系的人身上。

比如乖娘,***愉,于张佑来说,不过如后世在夜店和某位有感觉的女子开了一次房,他毫无心理障碍的结束了处男之身,乖娘也得到了**与物质的双重满足,然后互不相欠,他没准备负责,自然也不强求乖娘对自己守身如玉。

可偏偏事情却超出了他的预想,他想过乖娘和徐登瀛关系匪浅,却没想到徐登瀛居然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而如此折磨她。

这已经严重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反应激烈,也就可以理解了。

偏偏还有人火上浇油,小桃红见张佑勃然变色,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报复的快感,忍不住说道:“郑大人,人,奴家可是给您叫来了,可惜被我家大人打的破了相,不知道大人还愿不愿意让她伺候?”

乖娘神色一黯,下意识升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忍不住低下了头,心说少年人稀罕成熟女子不算稀奇,可如今自己这般模样,出来怕也是自取其辱罢?

浅浅也很好奇张佑会如何反应,在她想来,就算郑大人最初有为乖娘出头的打算,见了她此刻的模样,怕也要打退堂鼓了吧?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他不怕和徐登瀛交恶,也得掂量掂量值得不值得吧?

第四百四十八章 嚣张

船舱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视线全部盯在张佑的身上。

难捱的寂静!

然后某一刻,张佑忽然有了动静,他长身而起,几步走到乖娘的旁边,拦腰将其抱了起来,沉声说道:“别动,乖……从现在起,谁敢再动你一手指头,先让他问问老子手里的枪答应不答应!”

乖娘紧绷的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却仍旧心头不安,忍不住道:“我的小爷,奴家都成这般模样了,您还……?”

“哪般模样了?”张佑忍不住有点心疼,强笑一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徐登瀛那老王八不心疼,自有老子来心疼你!”

说着便往外走,这时小桃红终于反应过来,娇斥道:“郑大人去哪里?乖娘可是我在籍的乐户,大人强抢而去,就不怕奴家去应天府告您么?”

说着怒斥那些龟奴:“傻站着干嘛?还不给姑奶奶拦下来?”

龟奴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挡在了舱门口。

毛贵和后来的秦刚没动地方,因为两个人已经被张佑的行为惊呆了。

楚沐橙气喘吁吁的跑上甲板,正撞上从舱门被挤出来的苏云秀,忙问:“怎么样,怎么样了?”

苏云秀努努嘴:“自己看啊,郑大人那不正抱着乖娘嘛!”她的神情充满了艳羡,语气更是不加掩饰。

老者也被龟奴们推了出来,却好像并不恼怒,倒背手向内张望,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闪开,我数到三,一二”张佑的脸色犹如罩着一层寒霜,火铳一直没离右手,随着他说话,黑洞洞的枪口也正正的对上了那些龟奴,于是,不等他“三”字出口,那些身穿皂衫,头戴绿头巾的龟奴们便乖乖的让开了通路。

张佑继续向外走去。

“郑大人,你会后悔的,徐大人不会放过你的!”小桃红气急败坏的叫道。

张佑突然停住了,回头一笑:“是么?那就让他去邢府找我吧,顺便把乖娘的卖身契也送来!”

有意思!浅浅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个郑爽,实在是太嚣张了,奇怪的是,却好像一点儿也不惹人反感。

“看来那邢府必须得走一趟了,如此有趣的年轻人,若是不好好认识一番,岂不可惜?”

“郑大人威武,乖娘你可真有福气,若有一个人像大人这般对我,便马上死了也值了。”

擦身而过时,楚沐橙忍不住说道。

苏云秀附和道:“是啊乖娘,郑大人这般有情有义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呢……对了,你可得好好谢谢咱们姐妹,若不是咱们,郑大人还不知道你受苦呢!”

乖娘感激的冲二人笑了笑,却没说话,她此刻如在梦中,基本上已经丧失说话的能力了。

徐登瀛得到消息来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不可能因为一个乖娘暂停营业,所以画舫上灯火通明,和平日并无什么不同。

和他一起的还有四大公子之一徐得禄,父子俩上船进舱,恰好与徐维志和徐少强碰了个正着,招呼过后,徐维志关切的问道:“叔父,听说新来的那个姓郑的小子把乖娘抢跑了?您是为此事来的吧?”

徐登瀛和徐邦瑞同辈,所以徐维志称他为“叔父。”

徐少强则气呼呼的说道:“特么的,姓郑的太嚣张了,这里是南京,还特么以为是京师不成?”

徐维志接着道:“没错儿,必须得给这小子一个教训,说吧叔父,您老定个章程,咱们一定得好好杀杀这小子的威风……您不知道吧,今天上午他还把王先进母子俩揍了一通呢!”

“早就知道了,别让我逮住那个王八蛋,不然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徐得禄咬牙切齿的道,又道:“王先进也是没出息,真给咱们四大公子丢脸!”

“谁说不是呢!”徐维志和徐少强异口同声说道。

一直板着脸没说话的徐登瀛终于开口道:“这事儿下来再说,你们先进去吧,得禄,把小桃红给为父叫来!”

徐得禄点头应下,进舱去找小桃红,徐维志欲言又止,徐登瀛则摆摆手,自顾倒背着手上了台阶。

“瞧见了吧,我就说你这叔父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徐少强凑到徐维志耳边说道。

徐维志苦笑摊手:“家父都拿他没法子,何况我了……看来这事儿还得着落在咱们兄弟头上,草他娘的,都欺到头上拉屎撒尿了,再不给他个教训,今后咱们弟兄也没就没脸在这南京城混了!”

徐少强眼睛内闪烁着精光,点点头:“徐兄说的是,咱们弟兄就你年长,你说怎么办吧,小弟必定以你马首是瞻!”

徐维志皱眉想了想,说道:“那姓郑的有邢尚智那阉货护着,咱们还真不好明着对付,看来得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策……走,把得禄叫上,咱们一道去新建伯府,顺便也看看那王家大少。”

徐少强坏笑一声:“没错儿,确实该看看那傻小子去!”

三层除了那个大花厅,上有三间套房,一个是徐登瀛专用,一个住着浅浅,最后一个,原本乖娘居住,如今主人已经换成了小桃红。

登高望远,徐登瀛倒背着手凭栏而立,秦淮河面一片灯火辉煌,映照的他的脸也阴晴不定起来。

没掌灯,他的身后一片黑暗,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不知站了多久,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门开了,传来小桃红讨好的声音:“大人,您来啦?怎么不点灯呢?黑咕隆咚的,多吓人啊!”

接着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亮光划过,舱内渐渐亮了起来。

徐登瀛缓缓的转身走回来,静静的看着忙着给他沏茶的小桃红。

“大人,您喝茶,明前龙井,奴家好不容易才淘换到的……那个姓郑的兔崽子太嚣张了,进来就点名要乖娘那个贱货伺候,奴家拦着不让,还打了奴家,后来奴家寻思着他是北司的人,又有邢公公照应,不好太过得罪,只能把乖娘叫了出来,谁知他居然抱了就走,还说,还说……”

“啪!”一声脆响,她的脸颊上顿时出现五个鲜红的指印,茶盏落地,摔的稀碎,滚热的水溅在她的脚面,烫的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九章 吃醋了

“大人这是为何?”小桃红捂着脸颊惊恐的看着面沉似水的徐登瀛,她刚刚才发现,徐登瀛的脸色阴沉的都快滴下水来了,却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还有脸问?乖娘的事情,谁让你告诉徐维志和徐少强的?还先嫌老子不够丢人是吧?”

“奴家……”小桃红有心否认,对上徐登瀛喷火的视线,腿肚子都开始打转,顿时没了否认的勇气,细声嘟囔:“他们又不是外人,奴家寻思着……”

“寻思个屁!”徐登瀛暴跳如雷,反手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嘴下不停,怒骂道:“你脑子被驴踢了不成?操你十八辈祖宗的,老子的脸都特娘的让你这个贱货丢尽了,滚滚滚,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把浅浅给老子叫来,还有静娴!”

浅浅还罢了,在地位超然,小桃红并不忌惮,静娴却和她身份相同,与乖娘一样,也是的老人儿,是以听徐登瀛让把她叫来,小桃红面色顿时大变,下意识问道:“那奴家……?”

“下来再收拾你,赶紧滚!”徐登瀛愈发不耐,抬腿就是一脚,小桃红被踹了个踉跄,急忙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浅浅敲门时徐登瀛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情绪,一边叫进,一边努力堆出一副笑脸。

“大人叫我?”浅浅进门也不客气,自顾坐到椅子上问道。

“是啊,小桃红那个傻娘儿们,屁事儿也办不了,实在是气死老子了……下午到底怎么回事儿?跟我说说。”

浅浅闻言并不遮掩,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和徐登瀛备细讲了一遍,其间只述事实,并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听完之后,徐登瀛沉吟着说道:“听你这么一说,那姓郑的小子倒好像特意来替那个臭婊子撑腰来了?不过就是个人老珠黄的老娘儿,值得他跟老子作对?他不会是有毛病吧?”

本来他以为浅浅不会回答,所以即使疑问,说话也是自言自语的语气。

谁知刚说完浅浅便道:“此事我也十分奇怪,按照道理来说,即使郑爽是北镇抚司的总旗,大人却是南京锦衣卫的掌事,为了一个过气的青楼女子,他本不应该得罪您才是,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是故意想要激怒您,再或者,纯粹是出于对造船厂失火事件的报复……结合王先进母子被打之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徐登瀛微微额首:“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接下来我该怎么应对才好?”

“这个嘛,奴家一介女流之辈……”

“没事,但说无妨,我相信你的判断。”徐登瀛打断了浅浅的谦虚推脱之辞。

“好吧,既然大人错爱,我就随口说说我的浅见,八个字:‘按兵不动,静待其变’!”

“按兵不动,静待其变?”徐登瀛重复了一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行,我再好好想想,你该上台了吧?去准备准备吧!”

浅浅点点头,起身出舱,正逢静娴上来,微笑点头算是招呼,回自己屋去做准备。

静娴年近四十,风韵犹存,可惜眼角鱼尾纹哪怕金陵添香阁的上好水粉也难以遮挡,早已不复当年秦桧河头牌当红的风光。

她轻轻敲了敲门,待里边传来徐登瀛叫进的声音,这才推门而入,恭恭敬敬给徐登瀛蹲身道个万福,俏声道:“小桃红说大人找奴家,不知有何吩咐……”

徐登瀛摆手打断她,板着脸说道:“从此刻起,由你负责!”

“啊?小桃红呢?”静娴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懵了,惊喜交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徐登瀛十分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冷笑道:“先去后舱刷几天马桶,表现的好再安排她接客……脑子进水的白痴娘儿们,这辈子也就是千人骑万人日的命了!”

“知道了,大人放心,奴家一定不负大人众望!”

“去吧,将管事儿的们都叫来,我要当面宣布这个消息。”

邢府,张佑一时冲动将乖娘弄了回来可算是找了麻烦,先被邢尚智两口子数落了一通,接着李妍和张允修酒醒后又是一顿好说,弄的他脑袋都快大了。

正是晚饭的时候,眼看着邢尚智两口子也要加入讨伐自己的行列,张佑干脆把碗一推,丢下一句“吃饱了”离席。

“这小子,我去看看去!”眼见张佑馒头刚吃完半个,稀饭也只喝了两口,红杏忙道。

李妍俏面含霜,不置可否,邢尚智和张允修早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头,自然更加不会插嘴,于是红杏只能无奈的轻叹一声,起身去找张佑。

她在张佑住处外的凉亭发现了张佑的踪影,近前挨着他坐下,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红杏的到来不免让张佑想到了借种之事,忍不住了一眼对方丰盈的胸,急忙低头时,丰润的大腿又映入眼帘,忙暗骂自己禽兽,不落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主动挑起了话题:

“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是我太冲动了,不过,就算明知道你们都看不惯,重来一次的话,我还得这么办!”

红杏并未察觉张佑的异状,听他说话颇有点孩子气,不禁噗嗤一笑,说道:“谁说咱们看不惯了?他们我不知道,反正奴家是佩服的很,也羡慕的很呢,别忘了,奴家也是从青楼出来的。”

“那你来干什么?”张佑不解的问。

红杏笑道:“我是来提醒你,李大家生气,归根结底,还是你不该把那乖娘带回家,而不是因为你和徐登瀛对立。”

“你的意思是……”张佑挑起了眼眉。

红杏压低声音:“你没感觉到,李护法对你有些不同么?你对她应该也有意思吧?我觉得,与其说她生气,倒不如说她是吃醋了。”

张佑苦笑道:“可别瞎说,她是我义父的干妹妹,我俩是不可能有啥结果的。”

“看看,承认了吧?”

“我承认什么了?好姐姐,我快愁死了,你就别添乱了成不?”

“得了吧,你都说没结果了,还不就是说你确实喜欢她么?别忘了,女人的直觉最准了,你瞒不过我的。”红杏得意的道。

张佑举手投降:“好好好,你厉害成了吧,这话可别瞎说,不然我跟姑姑可就没法儿相处了。”

“有什么不好相处的?”红杏道,接着又问:“为什么一定要结果呢?又不是亲姑姑,你怕什么呢?”

第四百五十章 掩耳盗铃

“我倒不怕,主要是我怕姑姑承受不起人们的风言风语,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不过我知道一定受过感情的伤,而我,一点儿都不希望她再受伤害。 ”不知为何,张佑居然将内心深处隐藏很久的秘密告诉了红杏,说完之后,他突然觉得特别轻松,如同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红杏笑了:“子诚,你真的以为只有我看的出来你二人之间的暧昧么?我家老爷早就看出来了,五公子人精似的,也是心知肚明,说难听点儿,你俩不过就是掩耳盗铃罢!”

张佑愕然:“这……不会吧?”

他自问掩藏的挺好,红杏的话实在让他大跌眼镜,不禁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

红杏笑吟吟的歪头看着张佑:“你说呢?喜欢一个人,无论装的多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或多或少总会带出来些什么,但凡用点心思,总能察觉到的。能察觉到,自然就免不了风言风语,除非你俩离的远远儿的,不然,总是避免不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乎呢?”

张佑沉默了,良久一叹,说道:“好吧,就算如此,可我仍旧不能,因为我什么也给不了她……”

“痴人,你现在又能给她什么?她还不是心甘情愿的守着你?你可别忘了,她可是堂堂的黄天教护法,武功之高,江湖少有匹敌,若不是心念着你,何苦千里迢迢的跑来南京?”

红杏说到此处一顿,幽幽道:“也许,她根本就什么都不需要,只希望在某个寂寞的午夜,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就足够了,这,难道你也给不了吗?”

“真的是这样么?”张佑被红杏的话震撼到了,既是问红杏,也是问自己。

红杏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罢!”转身出了凉亭。

张佑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起身出了凉亭,向自己居住的地方走去。

天色早暗,乖娘的屋里黑咕隆咚的,药香弥漫,夹杂着饭菜的香气。

张佑推门进来,点着蜡烛,走到窗前打量,见乖娘睁着大眼睛望着床幔出神,不禁笑道:“想什么呢?怎么不吃饭呢?”

饭菜摆在旁边的桌子上,没有动过的痕迹。

“奴家在想,如今这一切会不会仅仅是一场梦?”乖娘幽幽说道,视线聚焦在张佑身上,眼神有些迷蒙。

她的脸上用白色的棉布包裹着,只露出两只眼睛,活像木乃伊一般,这是张佑下午的杰作,价值数十两银子的药材敷在脸上,三五天后,那些鞭痕应该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你可以自己咬一下舌头,疼的话,自然就不是做梦了。”张佑打趣道,顺势将蜡烛放在旁边,挨着乖娘侧坐到床沿儿。

乖娘笑了一下,说道:“奴家又不傻……大人,奴家一直想不明白,就那么一夜,您怎么会为了奴家得罪徐登瀛呢?您真的喜欢奴家么?”

张佑迟疑了一下,说道:“要说一见钟情,不但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我只是不喜欢徐登瀛对待你的方式吧。你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有灵魂的人,就算你和我发生了关系,他也不能如此鞭笞于你……安心养着吧,等养好伤,我自有安排。”

“您会把我送回去么?”乖娘问道。

张佑反问:“你还想回去么?”

“从徐登瀛扬起皮鞭的那一刻,奴家和他已经恩断义绝,就算死,奴家也不想再踏上那艘画舫半步了!”

听的出来,乖娘说这话时态度十分坚决,张佑道:“那就是了,只要你不愿意回去,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你。”

乖娘眨了眨眼,有些担心的说道:“就只是给大人您添麻烦了,下午来的那个女子,看的出来,她很喜欢您……她是……?”

她的话让张佑忍不住想起了红杏的话,苦笑一声说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好吧,我也不瞒着你,她是我义父的干妹妹,论起来,我得叫她一声姑姑……”

“不对啊,她不是小张大人的姑姑么?你也是李公公的义子?”

张佑道:“原来你都打听过了,是那些多嘴的丫头们说的吧?她们其实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郑爽,而是张佑。”

“不可能,奴家虽没见过小张大人,却也知道,他腿脚不便,您……”

“我可是神医,你光知道我是瘸子,不知道我还能治好吧?”张佑得意的打断了乖娘。

“呃……好吧,那您为何要隐藏身份……奴家知道了,您是不想打草惊蛇,可是,这么隐秘的消息,您就不怕奴家出卖您?”

“传出去也没关系,顶多麻烦点罢了……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你肯定不会出卖我!”

乖娘有些感动,连连点头:“您放心,奴家一定会替您保守这个秘密,”说着突然一笑,有些得意的道:“浅浅最佩服的就是您了,若是让她知道您的真实身份,怕不得气死吧……奴家居然被您睡了,还被您从抢了出来,传将出去,不知要羡煞多少姐妹了。”

张佑愕然:“不至于吧?我的魅力有这么大?”

“怎么没有,您不知道,现在南京城的烟花柳巷,最流行的就是您作的那些词曲儿了,只要您自承身份,奴家敢保证,有的是当红的头牌姐儿上赶着要伺候您。”

不得不承认,张佑听到这些其实挺得意,做人做到这份儿上,绝对算是一种成功,当然,这一切得感谢那些被他抄袭的巨人。

“那等着我查出造船厂失火的幕后真凶,一定要去试试,睡遍金陵头牌,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乖娘眼神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道:“到时候您可一定带上奴家,奴家也想跟着您威风一把呢。”

张佑点点头:“放心,一定带着你……话说你那招钻木取火,我可是受用的紧呢。”

“那大人还想不想再试试?”乖娘魅声道。

张佑一怔,哈哈一笑道:“算了,看你包的粽子似的,还是等你好了吧……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就招呼她们,我还有事,明天再来看你。”

说罢起身就走,出了门才想起忘了问问浅浅的来路了,有心回去,抬头却见李妍的屋里亮起了灯,心跳顿时加速,快步上楼来到她的门口,略迟疑一下,咬牙推开了门。

第四百五十一章 晴天霹雳

“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去陪你的乖娘了?”

窗户敞着,李妍站在窗前,听到动静,并未回头。

对于她能听出自己的脚步声张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没说话,视线牢牢盯着李妍的背影,心脏狂跳着,好像稍不注意,就要从胸口跳出去似的。

他想起了那一次李妍即将和张常氏去张家口前的那个夜晚,送别时对方离去的背影。想起了攻打黑风口的那个夜晚,两人并肩而坐时淡淡的幽香。想起了一路同船,那好几个同舱打通瘸脚经脉的夜晚,对方闭目运行真气时鼻尖上的汗珠。

还有不留行客的那两次暗杀,还有邱德运……

红杏没说错,每一次危机,好像李妍都在自己身边,而好多时候,她本来可以不必掺合的。

“怎么不说话?”李妍等了半天不见回应,气呼呼的转过身,还不等站稳就被迅速靠上前的张佑抱了个满怀,不禁大惊失色,惊呼道:“你想干……”

“什么”二字没有说出口,便被张佑的嘴巴堵了回去,变成了两声咕哝。

触电般的感觉让她大脑一阵轰鸣,被动的反应着,身体如同面条般无力。

“不,子诚,你想做什么?放开我,我是你姑姑!”

某刻,她终于醒过神来,用力将张佑推开一些,气喘吁吁的说道。

吐气如兰,张佑的下体反应愈发强烈,双手扣在李妍的屁股上用力抱紧,捕捉到她有些慌乱的眼神,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的说道:“我喜欢你,我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了,去它的伦理道德吧,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我要你!”

李妍听傻了,停止了挣扎,怔怔的看着张佑坚定不移的眼神,某刻,突然用力反抱住了他:“去它的伦理道德吧!”狂野的吻上了张佑……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也许是连老天都嫉妒张佑了,就在他和李妍终于放下心头枷锁,共赴巫山**之后,遥远的辽东便传来一个足以影响很多人命运的消息

“辽阳失守,愚兄大难临头,子诚可早做准备,以为应变!”

信是辽东总兵戚继光写的,由其亲兵昼夜兼程亲自送到的南京,一路上跑死了八匹健马,出发时四人,到达时,也已经只剩下一人那三人当然没死,却也实在无法坚持到终点了,毕竟,每个人的身体素质并不完全相同。

亲兵被刘向东和莫日根架着下去休息,终于完成任务后,精神松懈下来的他已经无法自行退下了。

“辽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以戚帅之才,怎么可能让辽阳失守呢?”邢尚智首先开口,他没问戚继光为何要给张佑来信,如今满朝皆知当时戚李对调是由张佑极力促成,假如信中内容属实,那大难临头的自然不仅仅是戚继光,就算朱翊钧愿意为张佑开脱,张四维和张宏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特么哪儿知道?”张佑心烦意乱,没好气的说道,接着意识到语气不佳,又道:“不好意思老邢,这消息太特么突然,老子有点儿失措了。”

“咱家理解,毕竟你俩的关系……你也别上火,当务之急是赶紧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你应该尽快回京一次。”

张佑深吸一口气,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此去京城何止千里,等我到了京城,估计黄花菜都凉了……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好好想想……戚帅之所以能够去辽东,完全是我力推的结果,结果刚几个月就丢失了重镇辽阳,陛下雷霆震怒是肯定的了,老张宏和张蒲州李成梁他们怕也不会放过这个打击我的机会,戚帅的辽东总兵的位子估计是保不住了,进而让我为这次大败背锅,我该如何应对呢?最起码,也得先保住戚帅的人头罢?”

李妍久旱逢甘霖,昨夜太过放纵,根本就还没起床,客厅内只有张佑邢尚智和红杏沈卫京四人。

张佑无意识的说着那些话,思路渐渐清晰起来,红杏却听的咋舌,忍不住问道:“万岁爷不会真的对戚帅起杀念吧?他可是抗倭的功臣,镇守蓟镇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丢了辽阳,也不至于……”

“你不懂,”邢尚智沉重的打断了她:“人们都是健忘的,尤其是官场上,无论前边做的再好,一次失败,也足以断送一切。”

说着看向张佑:“子诚,你担心的有道理,可以说,现在戚帅能不能保住性命,全看你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了,这就是一块试金石,戚帅若死,则说明你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有所下滑,再有小人进些谗言,因此送命倒未必,前途恐怕也就到头了,日后圣眷不在,可就举步维艰了。”

张佑的心思彻底清晰起来,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我这就给陛下和家父写信,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戚元敬的性命!”

“最好再给李太后与宁妃修书一封,李太后自不必说了,宁妃怀着龙种,应该对陛下有很大的影响力。”

张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心说何止这二位,郑淑嫔那里和王皇后那里也不能拉下,如今不敢说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起码也是自己穿越以来所遇到的一个最重要的关卡,必须得联合所有自己可以调动的力量了。

“回不回京城的再说,我先去写信,准备好飞鸽,同时,派人去将徐登瀛叫来,我要双管齐下,争取用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京城。”

这年头若论书信的传递速度,最快的自然是飞鸽传书,不过篇幅受限,无法长篇大论,剩下的,就要首推锦衣卫的谍报系统了。

邢尚智点头答应,接着面露忧虑之色,有些担忧的说道:“你刚刚把乖娘抢回来,无异当众给了姓徐的一个耳光,估计正咬牙切齿的巴不得你死呢,如今有事相求,就怕他阴奉阳违,暗地里下绊子啊!”

张佑闻言冷笑一声:“无妨,正好借此机会会会他,他要敢不老实,老子巴不得拿他开刀!”

第四百五十二章 墙头草

徐登瀛昨夜和徐得禄送来的那一对儿倭奴盘肠大战至深夜,虽是尽兴,毕竟上了年岁,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仍旧感觉腰酸背痛,浑身都不得劲儿。

“岁月不饶人啊,往回推十年,老夫夜御七女,第二天仍旧活蹦乱跳,现在倒好,两个倭奴都快伺候不动了。”

他感慨的说道,旁边伺候他的三姨太齐氏一边帮他梳头一边笑道:“老爷忒谦虚了,新建伯比您小好几岁呢吧?听沙氏说他那玩意儿早就跟鼻涕虫没啥差别了,手口并用也难展一次雄风。还有徐公爷,听说也早就不成了,找了好几次李神医,可惜神医他老人家行踪不定,一次也找不到。比较起来,老爷您比他们强多了,妾身一个人都对付不了您呢!”

徐登瀛哈哈大笑,恰好头发梳好,起身在齐氏翘臀上拍了一巴掌:“小浪货就是会说话,今晚去你房里。”

齐氏大喜过望,刚要说话,却见徐登瀛面色一沉,说道:“对了,以后少跟沙氏那个骚娘儿们搅和,王承勋迟早得毁在她头上。”忙点头答应,解释道:“妾身也不稀罕她,架不住她总来找妾身,以后推她几次,估计就差些了。”

“嗯,老夫女人不少,你是最省心的一个,看着办吧,也别表现的太明显。”说着话徐登瀛叹了口气,转而道:“其实乖娘最能干,可惜忒个性,要是如你这般可人心,老夫早就给她个名分了,现在倒好……操他娘的!”

齐氏一边给徐登瀛套外套,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姓郑的那小子吧?依着妾身的,反正全金陵城都知道乖娘是您的人,干脆就去邢府要人,莫非那邢公公还敢偏袒姓郑的小子不成?”

徐登瀛确实挺宠齐氏,闻言并不恼怒,而是耐心的解释道:“你还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件事情表面上是因为一个女人,归根结底,是姓郑的那小子在代表当今万岁与京城张家和江南宣战,造船厂的事儿老徐家做的确实过份了些,也忒霸道了点儿,别忘了这江山可是姓朱的天下,海外贸易这块肥肉霸占这么久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如今今上不过是想分一杯羹,他们就敢一把火烧了造船厂,换成你是皇帝你会如何?”

齐氏俏眉一立,不客气的说道:“妾身要是皇帝呀,马上派兵过来荡平江南,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徐登瀛被她逗笑了,说道:“你以为过家家呢?真如你说的这般简单反倒好了。”

齐氏赫然一笑道:“老爷别笑话妾身,不过既然老爷明白姓郑那小子代表的是皇帝,何不投向于他呢?摆平江南,总是大功一件吧,说不得也能挣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呢!”

徐登瀛默然片刻,叹息道:“你当我不想么?可惜这天下虽然是朱家的天下,却未必都是他说了算啊。尤其是这江南地面上,魏国公世袭罔替,根深蒂固,徐阁老秉政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上头再有辅臣权宦奥援,便如铁板一块,皇帝亲临都未必能打破,何况区区一个七品总旗了,老夫若倒过去,用不了一个月,锦衣卫的差事就得拱手让人。”

“左也不是右也不成,老爷您可真够难的。”

徐登瀛被齐氏这句话说到心上了,长长一叹:“谁说不是呢!”

说话间徐得禄突然闯了进来,他脸色一板,刚要发怒,便听徐得禄气喘吁吁的说道:“不好了父亲,邢府来人了,说是邢尚智邀您过府一聚呢……”火气顿时烟消云散,惊讶打断徐得禄道:“怎么回事?谁来的,人在哪儿呢?”

“邢府管家沈卫京,正好孩儿回来碰上了,让他在大门口候……”

“候你妈比!”徐登瀛气的抬腿就是一脚,踹了徐得禄个趔趄,尚不罢休,怒骂道:“就知道花天酒地,脑子被驴踢了不成?操你娘的,就不能让老子省点心么?滚,十天不许出门,让老子知道非打断你的狗腿!”

骂罢,气哼哼的抓起桌子上的**一统帽扣在头上快步出了门。

“呸,惹不起人家就会拿老子出气,没出息,老子咋特么摊上这么个老子,真特么败兴!”估摸着徐登瀛听不到自己说话了,徐得禄恨恨的骂道。

齐氏白他一眼:“该,谁让你小子不看眼色硬往枪口上撞?”

徐得禄叫苦不迭:“我还以为姨娘想孩儿了呢,谁知道你啥意思啊?”

“呸,鬼才想你呢……你也不想想你老子是个啥人,出了名的墙头草,刚才还说不想得罪姓郑那小子呢,马上你就把邢府管家晾在大门外,能不挨揍?”

“我就瞧不上他那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脾性,草他娘的,人家都骑到脖子上拉屎了,换成我,早特么上门拼命去了,还忍,忍球的忍,老徐家的脸都快丢没了!”

“气也没法儿啊,想说了算,还是等着你继承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职位再说吧!”

徐得禄闻言顿时有些垂头丧气,叹口气道:“难啊,老爷子龙精虎猛的,瞧这劲头再活三十年都没问题……”

“那也没你猛……”齐氏栖身近前,探手摸到徐得禄胯下:“瞧瞧,这家伙,刚挨上就这么硬了……”

徐得禄嘿嘿一笑,一把抄起齐氏向里屋走去,将适才的不快丢到了九霄云外。

张佑写完信后,先将简短的那些交于邢尚智,让其着人用信鸽送走,又将剩下的分别装入两个木匣子用火漆封好,等了片刻,才见沈卫京进来通禀:“徐登瀛到了,花厅候着呢。”

于是笑谓邢尚智道:“走吧老邢,咱哥儿俩会会他去!”

老邢点头一笑,和他一道出门,沈卫京瞧的艳羡不已,心说老爷跟小张大人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啊,又想郑大人也着实不错,也就难怪小张大人把他派过来了。

红杏见他出神,不禁问道:“发什么呆呢?老爷他们都走远了!”

他回过神来赫然一笑,说道:“我是想小张大人呢,郑大人都如此风采,不知小张大人又是什么模样……不说了夫人,我得赶紧去前头伺候着了。”

红杏忍不住暗笑,心说等沈卫京知道“郑爽”就是子诚,嘴巴怕是能塞进一个鸭蛋,又想“子诚不知怎么对付徐登瀛,”拔脚也向外走去,准备偷听一番。

第四百五十三章 随风倒

徐登瀛嘉靖三十三年六月袭其父徐访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至今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不过不知他用的什么方法保养,虽年届五旬,瞧起来却仍旧像四十出头的模样,鲜红的飞鱼服套在身上,白白净净的,未语先笑,眼睛很亮,看起来十分精神。

官场之上,一般情况下,即使有杀父夺妻之恨,也只会暗地里下绊子,面对面碰上,仍旧是笑脸相迎,绝对不会表现出来。

这种情况越高层表现越明显所谓政治素养基本上就是指的能给敌人挖坑并成功躲坑的能力,这其中,有人善于挖坑,有人善于躲坑,还有人擅长在敌人掉下坑时扔石头,真正能将其融会贯通的,才是真正的政治高手,比如严嵩,比如徐阶,比如张居正,等等等等。

扯远了!

双方见面,少不得一番虚伪的寒暄,然后分宾主落座,徐登瀛开门见山的对邢尚智说道:“早就该登门拜访了,一直拖到今天,实在是不恭敬,不知邢公公找下官何事?您老尽管吩咐,只要下官力所能及,水里火里,下官绝不皱一皱眉头!”

邢尚智微微一笑,斜睨张佑一眼笑道:“徐大人客气了,不是咱家找你,是咱家这兄弟有事相求,你看……?”

徐登瀛心头一动:莫非是想开口讨要乖娘不成?很有可能,真如此的话,乖娘的卖身契倒不妨晚些时候再往出拿。

想着,他冲张佑一笑,说道:“原来是郑大人,什么事儿你说,不用跟本官客气。”

张佑语不惊人死不休,肃然道:“辽阳失守,不知徐大人知不知道?”

徐登瀛脑袋嗡的一声,赫然瞪大了眼睛:“什么?郑大人不会开玩笑吧?”

后窗偷听的红杏也很惊讶,怎么能直接将底牌亮出来呢?

邢尚智却不动声色,倒不是他猜的到张佑的用意,而是无数次经验让他明白,张佑此举,必有深意。

张佑沉声道:“如此大事,下官岂敢玩笑?事实上,下官刚刚接到我子诚兄的信,辽东军大败,辽阳失守,确实无疑。”

“元敬兄一代名帅,用兵如神,昔年本官曾和他打过倭寇,对他的本事一直敬仰的很,怎么可能刚到辽东就吃了这么一个大败仗?”

徐登瀛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却也明白对方肯定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于是他又道:“郑大人找本官,莫非和戚帅有关?可惜本官不过区区南京锦衣卫的掌事,恐怕有些鞭长莫及啊?”

“你错了,只要你愿意出手,还是能够帮到戚帅的,前提是,你愿不愿意帮他罢了!”

“哦?怎么帮?”徐登瀛心念电转,戚继光大败,肯定正中张四维和李成梁下怀,而李成梁逢年过节可没少给江南那些头面人物送礼,籍此机会,再送他回辽东,甚至兼掌蓟州,肯定也是徐阶他们乐见其成的事情。

至于戚继光,他之出任辽东总兵,本就是张佑力推之事,如今丢了辽阳重镇,肯定会成为众人打击张佑的利器,帮他,无疑就是帮张佑了。

这与他定下的观望计策不符,自然不会出手相助,不过,却也好奇张佑的话,这才有此一问。

张佑起身将火漆封好的木匣放到徐登瀛旁边的茶几上:“很简单,只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两个木匣送进京,就算帮了戚帅大忙了。”

“就这么简单?”徐登瀛狐疑不定的问道。

张佑点点头:“对,就这么简单!”

“这事儿本官能办,郑大人放心,本官这就回去交代下边六百里加急将这两个木匣子送进京城。”

“好,那就拜托徐大人了……呃,前番乖娘之事下官太过孟浪,实在是对不住徐大人,不过,下官确实十分稀罕她,不知道徐大人能否割爱?您放心,该多少赎身银子就多少赎身银子,下官……”

“郑大人说笑了,不就是个女人嘛,难得大人心上,咱二人份数同门,说这些岂不见外?喏,卖身契本官都给郑大人带来了,从今之后,她就是你的人啦!”

徐登瀛突然改变了主意,掏出卖身契推到张佑面前,说着一笑:“就只一样,乖娘床上功夫可是厉害的紧,郑大人青春正茂,若被她榨干了可就怪不得本官喽!”

既然他开起了玩笑,张佑乐的陪他做戏,故作尴尬的笑了笑,一边掏银票一边道:“徐大人说笑了,赎身银子多少,五千两够不够?”

徐登瀛板脸佯怒,一把打开他递银票过来的手:“郑大人瞧不起本官是吧?赶紧把银票收回去,不然的话,别怪本官跟你翻脸!”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兄弟年少有为,为兄日后少不得要仰仗你呢,别说一个乖娘了,要也不是不能商量。”

张佑打个哈哈,将卖身契和银票一同揣入怀中说道:“既然徐兄都这么说了,兄弟可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早该如此!”徐登瀛这才重新堆上笑脸。

“匣子的事,可就拜托徐兄了!”张佑又道。

“说到匣子了,既然事关元敬兄生死,为兄就不多待了,赶紧派人去送方是正经……邢公公,下官先告辞,改日下官做东,连郑兄弟一道,咱们再好好喝两盅。”

邢尚智应付两句,和张佑一道,亲自将其送出了大门。

“老爷,去哪里?”

徐登瀛上轿坐好,略迟疑片刻,展眉道:“先回一趟衙门,然后再去徐珍府上。”

轿夫答应一声,起轿而去。

望着远去的人影,邢尚智问道:“你怎么可以将辽阳失守的事情告诉他呢?”

张佑深沉一笑:“别忘了他是谁,最迟一两天,他们也就接到消息了……”

“那不一样,那时候信都送出好几百里了,想追他都追不回来了。”

“我说老邢,你还真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给我送信啊?”张佑苦笑,正好刘向东和莫日根出来,忙吩咐道:“向东,莫日根,你俩赶紧去跟着姓徐的,小心一点,这里是他的地盘儿,无论如何不要让他发现行踪!”

第四百五十四章 信

徐登瀛到了锦衣卫衙门,进去转了一圈儿后,再出来时,木匣子已然不见,接着很快有几匹快马从衙门口出来,随着啪啪脆响的空鞭声,泼风般远去。

徐登瀛上轿而去,远处观望的莫日根道:“行了,看来小叔叔的担心有点多余,老家伙还挺老实。”

“那可未必,走,继续跟着,老子敢拿脑袋担保,接下来他肯定不回家。”刘向东信誓旦旦的说着,当先从墙角拐了出去。

莫日根急忙跟上,嘴里嘀咕:“有这么神啊,你就吹牛吧!”

“是不是吹牛,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刘向东一边和莫日根小声拌嘴,一边警惕的留意四周的动静,他跟踪隐秘的本事尽得毕宏全的真传,按道理来说,是万万不会被别人发现行迹的,可惜,他却忘了一点,这里是南京城。

两人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却早就被锦衣卫的暗探发现了行踪。

眼见着徐登瀛的轿子停在了徐珍的府邸门前,莫日根服气了,和刘向东一起回邢府向张佑复命。

“想跟踪我,俩人还嫩点儿呢!”听下人进来回禀,徐登瀛得意的笑道。

徐珍道:“那是,不看看徐兄是谁,堂堂的锦衣卫掌事指挥佥事,若是在南京城被人跟踪而不知道,那不成笑话了么!”

话罢呵呵笑了起来,旁边伺候的徐少强忙也陪着一笑,心里却不免腹诽了两句。

“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赶紧看看姓郑那小子匣子里到底装的什么吧,居然大言不惭的说能救戚继光一命,我早就好奇的不行了。”

徐登瀛一边说着一边让随从去轿子里取木匣子匣子当然没在那几名骑士身上,不过是用了个障眼法吧。

“要说还真是天助啊,堂堂的戚家军大帅居然刚到辽东几个月就把辽阳给丢了,这一回,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把张佑那死瘸子拉下水……有一点儿小弟很奇怪,如此重要的消息,他怎么不瞒着徐兄呢?”

徐珍自袖子里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形小刀,小心翼翼的将木匣子上的火漆划开,嘴里不停:“我也挺奇怪,也许他觉得迟早我也能知道这消息,想瞒也瞒不住吧……咦,还真是一封信。”

徐珍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和徐少强一起凑近打量,果见打开的木匣子内静静躺着一封信,忙探手拿了起来,徐登瀛则抱起木匣子轻轻拍打,嘴里道:“没机关,确实只有这封信,快打开看看,写的什么?”

信封没用火漆封着,不用徐登瀛说,徐珍早已打开信封将里边的信抽了出来,展开念道:

“子诚兄台鉴:

见字如晤,京城一别,匆匆已近月余,惊闻辽东事变,戚帅或有不测之事发生,小弟肝胆皆颤,惶恐难安,特此书简,以为警醒,不敬处还望海涵。

弟窃以为,宇内皆知戚帅之出镇辽东乃兄之功劳,李成梁恨之,张蒲州恨之,张宏恨之,今戚帅大败,尔等必群起而攻之,戚帅败,则兄之责也,戚辱则兄辱,日后帝眷不在,则兄危矣!

弟有一计,望兄斟酌:可密使国子监亲近监生联名弹劾于兄,务必将群臣怒火引至兄身,同时主动上书请罪,今上念兄素日功绩,必不重惩,待其怒气稍减,或可有戚帅重整旗鼓,一雪前耻之机会。

最怕二张老奸巨猾,只将矛头对准戚帅,那样万岁没有顾忌,定然严惩于他,必无戴罪立功之机,如此,兄举荐失准也如尖刺般刺于帝心,没了拔出的机会,这方是最可怕之事。

另,造船厂失火之事已有端倪,只等顺藤摸瓜,必可抓到幕后真凶,望兄莫念。

心有戚戚,言语或有不通之处,不胜惶恐之至,弟郑爽敬上。”

好不容易念完,徐珍长吁一口气,皱眉道:“好狡猾的小子,心思也太缜密了,居然能看破那些老狐狸的心思,别说,若不是看到他这封信,小弟都没想到这些。”

徐登瀛皱了皱眉,附和道:“别说,这小子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我还琢磨着该怎么弹劾张佑呢,照他这么说,倒是正中下怀了。”

“不对,”徐少强突然说道,顿时引起了徐珍和徐登瀛的注意,同时望向了他,他不慌不忙的分析道:“父亲,徐伯父,不知您二位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咱们和郑爽之间的关系?咱们烧了他们的造船厂,可以说不共戴天了,如此关键的时刻,如此重要的信件,他大可以让别人传递,为何一定要找伯父您呢?”

“自然是锦衣卫递送的速度最快,不得已而为之!”徐登瀛道。

“为什么锦衣卫送的就快?”徐少强明知故问。

“因为锦衣卫有特权,可以昼夜兼程,无论旱路水路,都可畅通无……不对,他自己就是北司总旗,只要有他的腰牌,随便一个人也能做到这些。”徐登瀛忽然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他是故意让咱们看到这封信的?”

徐少强得意一笑:“没错儿,听说过三国里的蒋干盗书吧?这小子是主动将书送到咱们手里来了。书信中,他表现的特别担心咱们针对戚继光,说什么让监生联名弹劾死瘸子……打的好算盘,他这是巴不得咱们弹劾戚继光呢,还一根刺,小侄敢保证,只要咱们不弹劾死瘸子,凭万岁爷和他的关系,根本就不会惩罚于他,所以,咱们必须得抓住机会,逼也得逼着万岁爷严惩死瘸子,最好将其贬到咱们这边,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搓圆搓扁,还不就是咱们说了算了么?”

徐登瀛眼睛一亮:“对啊,恐怕这才是姓郑那小子最担心的……当初烧造船厂没把张佑调过来,这次可真是天赐良机啊。少强,真有你的,得禄要是有你一半聪明,我也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那是,不看看本少爷是谁,跟我斗,姓郑的差远着呢!徐少强矜持一笑,心中却十分得意。

“行了徐兄,你就别夸他了,再夸尾巴都翘上天了,”徐珍谦虚的说道,却给了徐少强一个赞许的眼神,嘴里不停:“还是看看另外那个匣子装的什么吧!”

第四百五十五章 第二个匣子

徐珍的提议提醒了徐登瀛,急忙再次摸出小刀,小心翼翼的刮掉了第二个木匣子上的火漆,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盖子。

当看清匣子里边的东西,三个人同时变色,惊呼出声:“密奏匣子?”

没错,匣子内装的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木匣,三个人都不陌生,徐珍父子在徐阶那里见过,而徐登瀛身为南京锦衣卫掌事,自己就有一个。

“好小子,万岁爷居然也赐予了他直接上达天听的权利,怪不得如此肆无忌惮。”徐少强有些嫉妒的说道毕竟还是老朱家的天下,人们私底下可以不拿朱翊钧当回事,但最起码名义上他还是这个天下的主人,绝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和他搞好关系的。

“很正常,造船厂本来就和当今陛下有关,张佑派姓郑的小子过来,明为治疗张允修,实际上还是暗地里调查失火事件,不可能不与陛下商量,如此重要的任务,自然值一个密奏匣子。”

听徐珍如此分析,徐登瀛不禁点头,说道:“不是我长他人威风,就凭刚才那封书信,此子才能便足堪大任,可惜毕竟还是被少强看穿了心思,稍逊一筹罢!”

徐少强被夸的容面生光,却摆了摆手:“伯父谬赞了,小侄不过胡乱猜测罢。”少许嫉妒早已烟消云散,被自得取代。

徐珍的注意力却仍旧在那密奏匣子上,拿在手中上下掂了两下,说道:“里边定然是写给陛下的书信了,如我所料不错,应该和造船厂失火一事有关。”

徐登瀛道:“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徐珍道:“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情况危急,便此举冒犯今上,也顾不得了。”

说着将密奏匣子递还徐珍:“有劳徐兄了。”

徐登瀛略一迟疑,见徐珍父子目不转瞬的盯着自己,不禁咬了咬牙,仔细打量一番火漆上的印章,这才毅然用小刀刮开了封在密奏匣子上的火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惜情势所逼,已经容不得他退缩了。

密奏匣子内的自然是给朱翊钧的信,语气愈发恭敬,内容却十分简单,归纳起来只有一句话:造船厂失火必与江南二徐有关,希望朱翊钧赐予更大的自主调查权。

“姓郑的这是敲山震虎呢,他肯定也猜的到咱们一定会打开密奏匣子,指望咱们看到之后乱了方寸,露出破绽。”

徐少强接上乃父话茬儿:“这也说明,其实他来了这么多天,根本就一点线索都没掌握。”

“肯定就是如此了。”徐登瀛附和,将信重新放回匣子。

徐珍道:“剩下的就全靠徐兄了,务必要将其恢复原状,千万不能被陛下和那死瘸子看出破绽。”

这就是一句客气话了,窃取机密本来就是锦衣卫的拿手本事,自然不缺恢复火漆封缄的高手,不然借给他们天大胆子,也不敢打开密奏匣子。

所谓火漆封缄,指的是一种用点熔火漆、滴于信函(物件)封口,结硬前钤印,防范被拆的封缄形式,做假的关键,就是那个印章。

“放心吧,三个封口用的全是一个印章,来之前我已经让人复制了,只需回去重新封缄便可。”徐登瀛道。

“徐兄不愧此道高手,办事果然稳妥,此次你是首功,回头小弟一定会如实回报伯父知道的。”徐珍道。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徐登瀛心知肚明,谦虚几句,取了木匣告辞。

“看来关键时刻,老家伙还是向着咱们的。”送走徐登瀛后,徐少强笑道。

徐珍冷笑一声:“县官不如现管,他若连这点都分不清,也就不是徐登瀛了……不说了,此事事关重大,为父得马上回松江见你大祖父,你去通知王承勋,和他一起去松江。”

十月初三,大雪纷飞,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寒风裹着雪渣子,吹在人的脸上犹如刀割一般。

北镇抚司镇抚使骆思恭站在值房的门口,遥望南方,神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五大金刚的老四李火冒着风雪快步从院外走进来,雪没脚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穿着蓑衣,雪太大,犹如一个面人。

“怎么样了?”骆思恭略有些急切的问道。

“还那样,朝会上双方吵成一团,万岁爷仍旧不表态,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李火一边说一边摘下毡帽抖雪,抱怨一句:“格老子的贼老天,这雪大的邪乎,有那吵架的功夫叫几个戏子,拥炉吃酒听曲儿多好?小张大人也是,火烧眉毛了也不露面,不会是真的跑去南京了吧?”

“别瞎说,张大人新婚燕尔,领着新娘子去呼和浩特度蜜月去了,这是陛下的说法,莫非你也敢怀疑不成?”

李火挠了挠头,笑道:“这不是没外人儿嘛,大人您就给小人个准话吧,小张大人是去南京了吧?”

望着忠心耿耿的部下期冀的目光,骆思恭默然不语,迟疑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得到消息,如今到处都是弹劾他跟戚帅的折子,再不回来跟万岁爷解释一下,怕万岁爷真要龙颜震怒了。”

“我知道,已经派人去给邢公公送信了,他一定能找到张大人……但愿还来得及吧。”骆思恭幽幽开口,接着神色一冷:“周晨怎么说?”

周晨是北镇抚司负责辽东军情的千户,戚继光之所以兵败并丢失辽阳,完全是因为锦衣卫一个错误的情报,结果误中了土蛮的埋伏。

戚继光已被锁拿进京,这是他的说法,结果周晨却叫起了撞天屈,根本就不承认曾经给戚继光提供过情报。

双方僵持不下,全都被关在诏狱,外间那些文臣却等不得出结果,早已开始追究起责任来了。

“还那样,咬死了没给戚帅提供情报,都是一个马勺搅饭吃的兄弟,也不好对他动大刑。”

骆思恭叹口气道:“张大人要在就好了,不得不承认他破案的手法十分高明,也许有办法分清谁在说谎。”

李火十分不服气,却知道骆思恭将张佑奉若神明,没敢辩解。

五大金刚的老大赵金突然从院门进来,老远就道:“大人,您快去迎迎吧,曹公公来了。”

值得骆思恭亲迎的曹公公只有一个,那就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曹爱金,于是和李火同时一愣,他怎么来了?是代表陛下,还是为张佑而来呢?

第四百五十六章 诏狱

曹爱金领着两个小火者,低眉顺目的,骆思恭自然没有细看,先打过招呼,这才道:“天气这么不好,有什么话让底下人跑一趟也就是了,公公何苦亲自遭罪,莫非还怕卑职不尽心么?”

“咱家想见见戚帅,骆大人安排一下。 ”

曹爱金还是一贯的寡言少语,骆思恭知道他这脾性,一点也不奇怪,一边示意李火去做准备,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公此次过来,陛下知道么?”

“不知道!”曹爱金摇了摇头,并不多做解释。

骆思恭皱了皱眉,戚继光乃钦命要犯,按理说不该随便见人,曹爱金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偏偏仍旧私自来见,这其中定然有十分紧要的原因,让他不得不甘冒奇险。

会是什么原因呢?要不要和他一道冒险呢?

就在他紧张的权衡利弊时,曹爱金突然道:“你若不想担这个风险,咱家不勉强你,也绝不记恨你。”

“公公说的哪里话?就冲您和张大人的关系,卑职也不能拒绝您嘛,请!”骆思恭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恭恭敬敬的伸臂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很好,咱家替师叔谢谢你了!”即使道谢,曹爱金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仍旧冷冰冰的。

“没什么,卑职只不过是不希望张佑大人出事罢了!”

“咱家明白。”冷冷的说完这句,曹爱金当先而行,再不多说一句。

诏狱的入口在前边那排房的最中间,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一直延伸下去,两边墙壁每隔三丈就插着一支火把,光影跳动,一步步拾阶而下,犹如从天堂走向了地狱。

很少有犯人能够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里边的温度要比外面高的多,却丝毫不能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不为别的,只因空气中夹杂着的潮湿,**,令人作呕的恶臭,以及不时传来的哪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让人彻骨生寒,心都揪在了一起。

曹爱金面无表情,两个小火者却好像十分害怕,低着脑袋,其中一个浑身都在颤抖。

“两位小公公,知道火把上用的是什么油吗?活人炼出来的,把人肉切成块,放进大铁锅里中火炼制,很快那人肉就化了,变成油滚起来……”

“呕”颤抖的那位小火者不堪李火惊吓,蹲在旁边干呕起来,另外那位却仍旧低着头,并无任何不良反应。

“行了李火,别吓他俩了!”骆思恭轻斥一句,笑着解释:“两位小公公别听他胡说八道,都是吓唬人的,哪儿有什么人油,不过是松油罢了。”

李火嘿嘿一笑:“闹着玩嘛。”却也不敢再恶作剧了。

戚继光是张佑的朋友,被安排在一间单独的牢室内,里边石桌石凳石床一应俱全,床上铺着干燥的稻草,隐隐有稻香传来,相比较外边环境,起码高了好几个档次。

“戚帅,曹公公来看您来了。”李火当先说道。

本来戚继光面朝里躺在石床上,闻言顿时坐了起来。

“把门关上,咱家有话要和戚帅说。”曹爱金说道,边说边踏进了牢室,那名比较镇定的小火者跟了进去,适才被吓的干呕的则站到了门口。

“公公请自便,卑职在外边等您……嗯,人多眼杂,还请公公快些。”骆思恭说道,接着示意李火关门,让他等着曹爱金,自己则和赵金去看周晨。

牢门关闭之后,戚继光已然下了石床,大礼参拜了下去,正要说话,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戚帅受苦了,快快请起!”循声望去,顿时一呆。

“怎么,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小火者嘻嘻笑道。

戚继光这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在南京么?这是……?还有,你的脚……?”

“师叔昨天半夜回的京,到现在还没顾的上休息呢。”饶是曹爱金话少,也不免解释了一句,实在是他有点羡慕戚继光,为了他,张佑从两千多里地外的南京城昼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仅仅用了六天六夜就赶了回来,其中苦楚,不问可知。

借着火把的光亮,戚继光仔细打量张佑,果见他神情有些疲惫,不禁感动的道:“子诚你这是何苦呢?当初给你写信,只是提醒你早做应变,其实凭着你和陛下的关系,只需写信主动认个错,他是不会如何你的,又何苦亲自跑这一趟呢?”

他不傻,会算账,从给张佑送信至今不过短短十来天,用膝盖想也知道张佑这一番急行军回来的不容易。

忙着说话,张佑见戚继光还跪在地上,急忙将其搀扶了起来,拉着他的胳膊坐到石床上,这才道:“你以为我愿意跑这一趟啊,距离太远,消息延时太久,两眼一抹黑,我是实在放不下心来啊!”

“我这次算是阴沟里翻船,栽在周晨那狗日的手里了,还把你也连累了,实在是……”

“事已至此,说这些都没用,还是赶紧说说到底咋回事吧?”张佑打断戚继光道。

“先不说我,先说说你,怎么这打扮进来了?你不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嘛,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嘛。”戚继光不答反问,十分好奇。

张佑道:“主要是试探一下骆思恭,当然,如今看来他这人还是靠的住的……不过,你可别告诉他真相,省得他心存芥蒂。”

“你呀,怪不得都说你是小狐狸,让我说,狐狸精也没你这么多心眼儿。”戚继光和张佑是忘年交,说话自然无需顾忌。

旁边曹爱金听的暗笑,自己这小师叔何止心眼儿多,简直就是人精,张宏和张四维他们想借机扳倒他,根本就是做梦。

张佑可没心思猜曹爱金的心思,嘿笑两声,旧话重提:“时间紧迫,不说笑了,您老还是赶紧讲讲这次大败吧,就算周晨给了假情报,凭你的本事,也不至于输的这么惨吧?”

戚继光突然站了起来,恨声道:“本来就算上了周晨的当,也不至于丢掉辽阳,谁知突然冒出一支奇兵,趁辽阳空虚,攻下了城门。”

“奇兵?据我所知你领兵作战一向谨慎,往往料敌机先,怎么会有你都没料到的部队出现呢?还有,身为主帅,你也不应该亲自领兵出城啊?”

第四百五十七章 建州蛮子

在开始讲述之前,戚继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曹爱金,曹公公十分安静的坐在石凳上,面无表情,活像庙里的木雕石塑。

“戚老兄但说无妨,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不多,小曹绝对是其中之一。”

“我明白,其实也没什么……周晨是锦衣卫负责辽东事宜的千户,在老夫去往辽东之前已经在那里干了四五年,很早以前就认识,除了有点贪财之外,算是个很能干的人,我对他印象一直还算不错,到了辽东之后,配合的也算默契,数次打退土蛮,都和他及时的情报工作不无关系。”

戚继光略解释了一下便开始讲述了起来,张佑静静的听着,他知道,这只是背景,好戏还在后头呢。

曹爱金仍旧面无表情,心里却因为刚才张佑的那句话欣慰不已别人或许不了解张佑在朱翊钧心目中的位置,他身为乾清宫管事牌子,与朱翊钧朝夕相处,自然是心知肚明,在朱翊钧那里,张佑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他所*宠*信的臣子那么简单,还是朋友,是兄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好多事情都能体现出来,比如上一次张佑不告而别去南京,虽然后来托张居正亲自入宫解释,可若不是朱翊钧太过器重张佑,不可能非但没有丝毫怒火,反而还按着张佑的话给他保守秘密。

还有这次辽阳失守,换成别的*宠*臣被这么多人弹劾,哪怕仅仅是为了平息众怒,朱翊钧也早就把他拿下了,绝不可能是如今这种沉默的态度。

另外,戚继光之被锁拿诏狱,表面上看是他龙颜震怒后要严惩戚继光,实际上,却不无将其保护起来的隐秘目的。

这一切为的什么,还不就是因为戚继光之出任辽东总兵,是张佑推荐的么。

一个臣子,能够让堂堂天子事事为其考虑,这得是件多么值得荣耀的事情?一般人能够得到张佑一半的荣*宠*,估计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可曹爱金恰恰还知道,张佑的能量,绝不仅仅如此。就他所知,自从辽东大败的消息传来,朝臣们开始上书弹劾张佑后,后宫当中,包括李太后,王皇后,宁妃,郑淑嫔,李荣嫔在内的好多贵人都明里暗里的替他上过好话,这样的好人缘儿,就连他的父亲张居正也没有他厉害。

是的,张佑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但曹爱金最清楚,那不过是他年岁尚轻罢了,假以时日再多立些功劳多长些年岁,就算赏他个世袭罔替的国公,朱翊钧肯定也不会吝啬。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刚刚居然说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怎不让人激动?

他没忘,自己能当上如今的乾清宫管事牌子大半也是沾了张佑的光。

不提曹爱金思潮起伏,戚继光的叙述仍在继续:“……参加完你的婚礼之后我没在京城多待,九月初四就回到了广宁,第二天巡抚李松派人送信说在辽河与浑河一带发现了土蛮的部队,此等大事我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赶赴辽阳,到达之后发现辽河浑河一带果然出现了土蛮的部队,于是下令各卫部队集结,准备迎战。

敌人由图门汗亲自带领,兵力最少三万,于初六夜里开始攻打辽阳,当时各卫部队尚未到达,辽阳只有我带的两千亲军和五千驻军,不过自打我到了辽东之后就开始推行战车战法,这几个月已经初见成效,加之有城可依,不但没让敌人沾到便宜,还小胜了几次,可惜对方进退有据,来去如风,我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周晨是初八夜里到的辽阳,主要就是送情报去的,说他手下的人发现了土蛮的粮草库,正在为战事发愁的我和李松闻听之后自然大喜过望,商议一番之后,决定由我带领一千精兵去烧了它……”

“结果等到了之后你才发现,那里根本就不土蛮的粮草库,而是敌人准备好的陷阱,对吧?”张佑终于开口打断了戚继光,见他点头,不禁问道:“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呢?你可是堂堂的辽东总兵,随便派个人去不就行了么?”

“本来陈鹏驻守辽阳,骁勇善战,派他去最合适,可惜头一天他中了流矢,后来李松就说让我去,他是辽东巡抚,我自然不好违抗命令。”

张佑皱起了眉头:“然后呢?辽阳是怎么失守的?照你的说法,就算你中了埋伏,可你只带走了一千精兵,剩下的人也足以守城了……我记得刚才你说过奇兵,应该和他们有关了吧?”

“对,我在周晨部下的带领下急行军三百多里赶到了情报所说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粮草,有重兵把守,不过防备却并不严密,后来才知道根本就是做给我们看的。由于太过信任周晨,当时我并没有多想,潜伏半宿之后,于深夜发动了攻击,结果人马刚刚进去,还没等点火,那些粮草就自己猛烈燃烧了起来,箭矢如雨,杀声震天,那些本该入睡的敌人早就做好了准备,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上了当,急忙带兵突围,结果跑到快天亮时,居然又遇到了不下五千伏兵,幸好部下们拼死保护……”

说到此处,戚继光虎目泛光,估计是回忆起了当时惨烈的情形,停下来说不下去了。

张佑等了片刻,感觉他情绪略微平复了一些,这才继续问道:“然后呢?你自然是成功逃脱回到了辽阳,到了辽阳之后,辽阳已经失守了吗?”

戚继光沉重的点了点头:“我回去时已经晚了,敌军已然攻破了城门,后来遇到突围的陈鹏我才知道,原来城门根本就算不土蛮从外边攻破的,而是被城内的一伙儿建州蛮子从里边打开的。”

“建州蛮子?你说的奇兵,指的就是他们?”张佑惊讶的问道,他万万也没想到,辽阳失守的罪魁祸首居然是起码要好几年后才要登上历史舞台的建州满人。

一个名字猛的跳入他的脑海努尔哈奇,这一切,到底会不会和你有关呢?

第四百五十八章 心烦意乱

戚继光点点头,咬牙说道:“没错,就是他们,一伙儿卖皮货野味儿的,最近几个月一直去辽***本就没有人防备他们。 ”

“这些话怎么不说出来呢?”张佑问道。

戚继光苦笑:“说出去有人信么?如今朝野上下连周晨故意送假情报引我入圈套的事情都不相信,若再提什么建州蛮子,绝对说我们为了推卸责任,联合起来撒谎……”

“李松呢?周晨送情报的时候他总在场吧?”

“已经失踪了,八成已经战死。”一直没说话的曹爱金突然插了一句,这是战后清理败绩时官方的说法,张佑回来的时间太短,并未留意到这个信息。

“那就没有别人做证明了吗?”张佑问道,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戚继光道:“没了,周晨是锦衣卫在辽东地区的最高负责人,他去辽阳之事,只有我和李松知道。”

明世宗嘉靖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而天下事尽在掌握,靠的就是锦衣卫,周晨身为辽东锦衣卫最高负责人,无异于特大号的特务头领,行踪自然需要保密。

张佑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说道:“看来人家早就设计好了要坑你,把该考虑到的基本上全都考虑到了。我甚至怀疑,李松也没有战死……”

“你是怀疑李松?”戚继光截断张佑的话:“不太可能吧,此人还是很有本事的,别看是个文臣,打起仗来,骁勇的很……”

“这跟打仗骁勇不骁勇可没关系,你别忘了,他可是和李成梁配合了好几年,当初我之所以举荐你来辽东,就是怕李成梁树大根深尾大不掉而做的未雨绸缪之举,那里是他的根据地,我琢磨着,他做梦都想再回去,李松身为他的亲信,出点力还不正常么。”

戚继光有点不服气的说道:“这可不算出点力的问题,你别忘了,他可是堂堂的辽东巡抚,假若真如你所怀疑的那般,后半辈子可就见不得光了,就为了让李成梁回辽东,代价也太大了吧?”

张佑嘁的一笑:“谁说见不得光,刚才小曹不是说报的失踪么?等把你搞定之后他再出现,随便编个谎话就对付过去了,到时候,谁还会追究他的责任?你别忘了,如今辽东的总兵可已经重新变成了李成梁。”

张佑日夜兼程往回赶,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戚继光被锁拿进京,而三军不可一日无主,加之辽阳新失,也急需一个能震的住场面的人接替他,于是,李成梁顺理成章的回到了辽东,至于蓟镇总兵,倒是暂时还没有定论。

戚继光张口欲言,却发现实在是无力反驳,只能愤怒的说道:“真如此的话,我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张佑沉声道:“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你就死不了,”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会在陛下面前尽力将罪责往我身上揽,回辽东是不可能了,争取让你再回蓟州……假如我的推断属实的话,为了回辽东,李成梁这厮不惜以一城军民为跳板,简直丧心病狂至极,有你在蓟州,起码还能牵制于他。“

“子诚,你怎么对李成梁如此忌惮呢?就算你的推断属实,莫非将来有一日,他还敢谋反不成?”

张佑冷笑道:“假如我的推断属实,他的这种行为,已经与谋反无异!”

戚继光黯然,是啊,身为臣子,就算再不满意天子的安排,也只能受着……他忍不住回忆起这几个月在辽东的所见所闻,军中将领半数以上都是李成梁亲信就不必说了,州县官员,大多数也和他有扯不断的关系,还有满洲各部落的首领,根本就不鸟自己这个新任辽东总兵,好几个月过去了,除了训练部队还算顺利之外,其余各方面的事项几乎毫无进展。

李成梁在辽东的威望之大,影响之深可见一斑。

“是啊,只可惜此人太会做人,除非你拿的出证据,否则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

戚继光的话让张佑忍不住想起了当初自己提到戚李对调时李太后的反应,她根本就对李成梁没有什么防备之心,直言此人忠心耿耿,笑他杞人忧天。就连朱翊钧,虽然答应了戚李对调,其实也不过是一种防范之举,并未对李成梁的忠心产生怀疑。

不然的话,就算群臣再举荐,他也不会答应让李成梁再回辽东。

话再说回来,就连张佑自己,其实也没认为李成梁会造反,他所担心的,不过是那个白山黑水当中梳着小辫子的民族吧。

他突然有些烦躁了起来,站起身道:“不说了,越说越心烦……反正有骆思恭照应着,你也受不了罪,就先在里边呆几天吧,权当修养了,我争取尽快把你弄出去,就这样吧,走了!”

戚继光叹息一声,起身将张佑和曹爱金送出了牢室,再躺回石床的时候,焦虑不安的心却神奇的安定了下来。

骆思恭去看周晨了,张佑听说之后,本来也想去看看,后来又怕待的时间长了被骆思恭看出破绽,便在曹爱金偷偷递来问询的目光时,微微摇了摇头。

风雪依旧,出了北镇抚司,张佑一路沉默不语,直到进了东安门,到了张府大门口,这才叮嘱曹爱金一定要留意朱翊钧的动向,准备去找张居正。

“师叔,您不进宫么?早晨的时候陛下还提起您来着呢!”

张佑道:“再等等吧。”

“还等什么?”曹爱金忍不住问道。

张佑摇了摇头:“去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目送曹爱金离去,张佑这才下马敲响了张府的大门,很快门开,门房探头出来,还没看清就不耐烦的说道:“谁啊,大冷的天,也不……呀,小张大人,您怎么……?瞧我这张破嘴,快进来快进来,冷吧?赶紧进屋里暖和缓和……”

“老爷在吧?”张佑打断了门房的嗦问道。

“在呢在呢,不光老爷在,首辅大人也刚来没一会儿。”

“首辅大人?张四维来干什么?”张佑这才注意到大门不远处停着一顶官轿,风雪太大,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不留心还真难发现。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一见杨过终身误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五哥没跟你回来么?“乍见张佑出现,张若惊喜交加,手一抖,一大滴墨水掉在纸上染黑了一片,她却一点儿都不在乎,毛笔一扔,站起身来,扎煞着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被人惦记喜欢的感觉真好。

感受到她真情流露,张佑笑着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却觉她身子一僵,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顿时醒悟过来,急忙松开她退后两步:“不好意思啊,为兄孟浪了,实在是好久不见,有点儿情不自禁,你可别把为兄当成登徒子……”

张若还真被张佑吓了一跳,这年头可不是后世,即使是亲兄妹,大家岁数都不小了,也没有拥抱的道理,要是被外人看到,不定传成什么呢。

太唐突了,她本来是有些愠怒的,只是不知为何,听张佑这么一解释,她却又突然觉得有些失落,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压制了下去,强笑道:“哥哥这是跟玛丽学的吧?这种西方式的礼节小妹可有点儿受不了。”

这倒省的解释了。

张佑摸了摸鼻子:“西方蛮夷,民风彪悍,热情奔放,相比较起来,咱们华夏人太过内敛,中和一下倒也不错……你写什么呢?刚才把你吓了一跳吧?”

“谁说不是呢,你这走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不你寄来的《神雕侠侣》稿子早就用光了嘛,断更了好几天,你那些读者们天天去报社打听,后来实在被逼的没了办法,小妹只好按着你的写作手法应付了几天,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你是京师第一才女,肯定写的比我要好的多。”

“你不是说过嘛,太谦虚就是虚伪的表现,还是先看看再说吧!”刚才那个拥抱已经对张若完全没有了影响,一边笑着打趣了一句一边回身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叠报纸递给张佑,同时将椅子挪给他坐,自己则走到门口招呼丫鬟去烧水。

“这不是有茶水么?不用麻烦了。”

桌子上放着茶壶,旁边的茶盏半杯残茶飘着热气,张佑边找最早张若续写的报纸边随口说道。

“早就温了,你不是爱喝特别烫的嘛。”

张佑心头一暖,却并没有道谢。他已经找到了张若续写的最早的那一章,沉下心仔细的阅读了起来。

张若搬了把椅子坐到张佑旁边静静的看着他。寒风穿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音,屋内摆着两个火盆,温暖的像春天一样。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提辽东之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佑终于把张若续写的全部看完了,张若急忙将刚刚泡好的茶递给了他,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样?还和你的意么?”

张佑本来已经更新到杨过遇见了裘千尺,误中情花之毒,然后裘千尺逼迫他去杀掉郭靖黄蓉,张若肯定是非常认真的读过前边的内容,对他的心思了解十分透彻,续写的内容基本附和各个人物的性格,虽和原文有些出入,却也跌宕起伏,杨过好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最终仍旧没有杀害郭靖夫妇,而是直言相告,然后领着黄蓉等人回到了绝情谷。

而且,张若的遣词造句比张佑自己更讲究,也更富有古意。

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只有一点:“本来我是准备写死公孙绿萼的。”

“啊?那么可爱的一个姑娘,怎么可以把她写死呢?”张若大吃一惊。

“生命无常,命运并不会因为一个人可爱就多加眷顾,就是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另外,假如让她因为救杨过而死,更能表现她对杨过的爱慕之深。这本书的主题本来就是描写爱情的,所谓爱,就如那情花一般,看着美丽,但更多的时候是有剧毒的。”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那情花是有所隐喻的,原来……小妹明白了。”张若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写的挺好的,就记住一点,尽量用通俗易懂的文字来描写,以后我可能更没时间写了,后边的你就继续写下去吧。”

“啊?那怎么行呢?这么好的故事,换我写的话,肯定没你写的深刻。”张若大吃一惊,急忙推脱起来。

“没关系,我把后边的构思大概告诉你就行了。”张佑说道,行文至此,杨过的故事其实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了,他事情那么多,确实也没精力再写了,于是啜一口暖茶,详细的将后边的内容讲给张若听。

《神雕》一书,最精彩的内容就在十六年之后,张佑用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将记忆中的那些时而让人热血沸腾时而让人唏嘘不已时而让人感慨万千的内容全部告诉了张若,最后道:“其实结尾我已经写好了,抽空拿给你,至于剩下的,现在我的想法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你自己看着编吧,写到打死蒙古大汗,襄阳大胜就行。”

他撒谎了,实在是《神雕》的结尾让他记忆尤深,尤其是最后那句:“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框而出。”每每读到此处,就让他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张若实在无法再推脱,也知张佑确实诸事缠身,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就可惜小郭襄了,结尾当中,自然也如程英陆无双她们那样,和杨过有缘无分了,就不能全都收了么?”

如今男人三妻四妾实在平常,所以从张若嘴里说出这种话来,实在也正常不过。

张佑轻笑一声道:“真那样的话,你们还会喜欢杨过么?”说着微微一叹:“一见杨过终身误,非杨过无情,实乃太过深情罢了。”

“也是,就是嫂子有福了,你能刻画出这样的人物来,自然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张若有些艳羡的说道。

“呃,”想起李妍,张佑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我争取吧,其实本来我是打算写到小龙女跳崖就结束的,后来觉得太惨……你写到那里的时候就说已经结束,看看大家是个什么反应,假如强烈要求小龙女活下来的话,你再把后边的内容更新出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饶是张佑脸皮够厚,心里其实也十分惭愧,一个劲儿的给金大侠道歉。

“为什么?”张若奇怪的问道。

第四百六十章 首辅来意

“因为这本书寄托着我的一些小愿望,我希望它能够改变人们的一些观念,前提是,他们愿意改变。 ”

张若萱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闻言点点头:“小妹明白了,假如对于小龙女的跳崖人们并不在乎,那么后边的内容不写也罢,相反,如果大家强烈要求,希望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也就代表大家接受了杨过与小龙女的这对师徒之恋。”

张又笑了笑,说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虽然现在仍旧有很多卫道士在抨击这对情侣,不过我想,绝大多数人还是通情达理的并且富有同情心的,杨过与小龙女为了能够在一起吃足了苦头,大家若是仍旧不希望他俩有个好结果,也就太说不过去了吧?”

“如此一来,你的那些女读者们倒是高兴了,那些男读者们怕是要失望了!”说着话,张若萱轻轻笑了笑。

“没办法,性格决定命运,有些人,注定是要辜负了。”

张佑叹了口气,他嘴里说的是辜负,心里想的却是遗憾,比如李太后,再比如李荣嫔,进而又想,张佑啊张佑,现在连李妍都已经委身于你了,家中还有娇妻美妾,你小子居然还在这里想东想西,也太不知足了吧?

“你们兄妹俩在里头说什么呢?”张居正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很快门开,就见他坐在轮椅上被雷晓推了进来,嘴里不停,笑眯眯的继续道:“听说你回来了,猜着就在若萱这儿……人家都是儿子参拜父亲,你这倒好,还得为父上赶着来见你。”

张佑脸皮厚,知道张居正在说笑,并不解释,倒是张若萱有些脸红,娇嗔道:“那不是内阁首辅在嘛,哥哥此行回京,外人还不知道呢,自然不方便去见他。”

“瞧瞧这哥俩的感情,我这还没说什么呢。”张居正笑着回头和雷晓说道,雷晓笑而不语,私底下却忍不住腹诽,你就别说若萱小姐了?这么多孩子里头,您自己个儿最宠的不也是子诚少爷嘛?

“父亲大人,您就别逗若萱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张蒲州此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能猜到这些并不稀奇,你若能猜到他的来意,为父才佩服你!”

张居正的话成功挑起了张若轩和雷晓的兴趣,同时望向张佑。

张佑略微沉吟了一下,猛然一挑眼眉,探寻的望向张居正:“莫非,是为了蓟州总兵之职?”

张若萱恍然大悟:“是了,李成梁重回辽东,自然需要有人接任他的蓟州总兵之职……父亲,首辅大人属意的是谁呀?我猜着,假如他的来意真如哥哥所料的话,肯定是一个您必定会极力反对的人选,”说到此处,她猛然瞪大了眼睛:“莫不是李成梁吧?”

听兄妹二人一唱一和,雷晓感慨万千,不怪老爷疼他俩,冲这份智慧,就不是那些只知道走狗斗鸡互相攀比的公子小姐们能比的。

张居正倒好像并不惊讶,额首道:“你俩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蓟州和辽东紧邻,地处要冲,朝廷是不可能让一个人兼任两地总兵的,张四维的意思,是想举荐宁夏总兵麻贵出任蓟州总兵。”

“怎么会是他呢?”张佑皱起了眉头。

张居正问道:“怎么,你听说过此人?”

何止听说过,“西麻东李”嘛,东李指的就是李成梁,西麻,自然就是麻贵。张佑精通明史,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此人。

麻贵生于嘉靖十七年(1538),刚过四十,正当盛年,是大同参将麻禄之子,万历初年任大同副总兵,后迁宁夏任总兵。

当然,虽然同为总兵,比较戚继光和李成梁来说,他的名声却并不显赫,要等到万历十九年,他出任备倭总兵,抵抗倭寇入侵之后,才是他大放异彩的时候。

张佑沉重的点了点头:“听说过,他好像是山西人吧?”

“大同右卫人,本是大同副总兵,后来还是张蒲州极力举荐,我也觉得此人有些才干,这才同意让他出任宁夏总兵的。”

九边,又称九镇、明朝九边,是中国明朝弘治年间在北部边境沿长城防线陆续设立的九个军事重镇。

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亘万里的北部边防线上相继设立了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也称山西镇或三关镇)、延绥镇(也称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也称陕西镇)、甘肃镇九个边防重镇。

宁夏镇是九边之一,地位本来也很重要,不过自从隆庆议和之后,顺义王效忠明庭,已经多年没有战事,比较起来,自然就不如蓟州重要了。

张佑听懂了张居正的潜台词,说道:“也就是说,麻贵这人其实是张蒲州的亲信?”

“嗯,”张居正微微额首,又道:“本来李成梁是希望让李如松出任蓟州总兵的,这当然不符合张四维的利益,所以他特意来找我,希望我能在方便的时候和陛下说一声。”

“总不能空口白牙的就帮这么大忙,他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保元敬一命!”

“您答应了?”

张居正苦笑道:“我能不答应么?戚继光是你举荐的,保他,也就相当于保你了。”

张佑说道:“多谢父亲了,其实今天我来找你您主要也是因为戚帅,他的安全你不用操心了,我自有良策,假如有可能的话,我倒希望您能促成戚继美调任蓟州,相比较起来,我更愿意相信他。”本来他是想着让戚继光再回辽东的,不过看眼前这局势,已经不太可能了,便退而求其次,让戚继光的弟弟,云南总兵戚继美过来。

“不瞒你说,我还真想过他,不过,现在我倒觉得麻贵也不错,关键还是张蒲州的态度,现在弹劾你和元敬的人大多数都是他的人,元敬此次大败,朝野震动,假如再找不出周晨的把柄,元敬的罪名了就钉死了,为父不得不未雨绸缪啊……当然,假如你要是真有救元敬的方法,也不必考虑为父答应张浦洲的事情,咱们父子二人联手,争取把戚继美调到蓟州来。”

政治上的承诺有时候就是用来毁约的,张佑点点头,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张居正首先开口:“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进的京,不久前刚刚从北镇抚司回来。”

“见到元敬了?他怎么说?”张居正问道,若张佑没去见戚继光他才意外呢。

张佑突然又犹豫了,真的要将建州蛮子打开城门的事告诉张居正么?他会相信吗?

第四百六十一章 辽东局势

“先不提戚帅怎么说?我想先问问父亲,您对戚帅此次大败有何看法?”迟疑了片刻,张佑还是决定先试探一下。

“元敬败的有蹊跷。”张居正的语气十分肯定:“首先,身为一镇总兵,他不应该亲自领兵突袭,即使是李松的命令,也该据理力争。不过这一点上我能理解,他这人生性谨慎,李松身为文臣巡抚,他肯定不愿意得罪。只是如此一来,李松的行为就又很可疑了,他可是知兵的,和那些只知道纸上谈兵的花拳绣腿不同,情势又不是特别危急,怎么会派元敬亲自带兵突袭呢?”

“您认为呢?”张佑问道。

张若萱蹙着秀眉欲言又止,张居正瞥眼见到,说道:“看来你有想法,说来听听!”

闻言张若萱并不客气,说道:“听父亲刚才的分析,女儿倒也没什么太多的想头,就是觉得那个李松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目的是什么?”张居正问道。

张若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张佑,张佑便道:“说说吧,反正雷晓也不是外人,就当说闲话呢,说错了也没人笑话你。”

张若萱嫣然一笑,说道:“小妹不是怕你们笑话,只是突然觉得咱们家和别人家比起来真是不一样,别人家可不会鼓励女儿家参与这样的话题。”

张居正和张佑相视一笑,张居正道:“说到这儿了,这可得都归功于你哥哥,他一直推崇男女平等,女人也可以拥有和男人一样的权利,最开始的时候为父其实是不以为然的,即使现在,也不觉得他能做到,不过,咱们自己家倒不妨试试,结果嘛,还不错,你比你那些哥哥们可能干多了。”

他的话让张佑不禁想起了当初自己希望让张若萱出任《明报》副总编时张懋修的反应,再到现在张居正的认可,不由有些感慨起来。

张若萱也有些感慨,自从张佑出现,这多半年来,她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前她虽然被誉为京师第一才女,在家庭当中却并没什么地位,现在不同了,尤其是父亲生病之后,她的地位简直是扶摇直上,现在就连那些哥哥们想办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渐渐习惯先征询她的看法,父亲更别提,可能也有得病后变软弱的原因,有时候简直像个孩子,离开一会儿都会让他不踏实。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张佑这个曾经让她十分讨厌的人。

张居正还是头一次当面肯定张若萱,这让她感慨之余还有些不好意思,感激的暼了张佑一眼,谦虚道:“哥哥他们也不错,尤其是五哥,从前就是个纨绔,现在呢,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是啊,这也得归功于你哥哥,要不是他极力游说,现在你五哥还在京师混日子呢。”张居正感慨的道,心里却不免一叹。张允修年轻,还有可塑性,一旦有了证明的机会,马上脱胎换骨。张懋修就不同了,性格已定,打小惯到现在,自私,妒忌心强,至今仍旧不接受张佑,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不要让子诚想想办法呢?他忍不住想,却又不知道张佑愿不愿意帮助张懋修,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父亲您谬赞了,允修要是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我就是想帮他也帮不上。行啦,咱不说这了,若萱,还是说你的吧,你怎么会觉得,李松是故意的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越扯越远,张佑急忙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张若萱神色一正,缓缓说道:“好吧,小妹就说说我的看法。我也感觉戚帅此次大败,疑点颇多,隐隐有阴谋的痕迹,好像有人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似的。”

“你感觉会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张居正皱眉插口。

“女儿只是怀疑吧,并无任何证据。”

“没事,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嘛!”

“好吧,那咱们就按阴谋论分析一下,假如真如女儿猜测,这次戚帅大败是被人算计了,那么,只要找到此次事件的最终受益人,幕后真凶也就呼之欲出了。”

“你是说,李成梁?”张居正问道。

张若萱点了点头。

张佑心中一动,没想到张若萱的想法居然和自己不谋而合,不禁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只可惜,就算你的猜测正确,我们好像也找不到证据。”张居正说道,神情间却充满了杀机。

“其实戚帅自己有证据,据他所说,当初辽阳城之所以丢守,根本就不是敌人攻破,而是有人从城内打开了城门。”张佑敏感的捕捉到了张居正的神态变化,突然下定了决心。

“哦?”张居正眼眉一挑:“北司问询的口供陛下曾让为父见过,怎么没有这段说辞?”

“因为他本来就没说,因为他感觉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反而会让人以为自己在推卸责任。”

张居正额首苦笑:“倒也符合他的性子,看来那开城门之人,定与李成梁有关了?”

“并无直接关系,乃是一伙儿建州蛮子,一直往辽阳做皮货营生。不过,李成梁身边曾经有个智囊,名唤努=尔=哈=赤,汉名哈奇,正是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觉昌安的孙子。”

“原来哈奇还有这种身世,小妹就知道他是满人……哈奇在京城还是挺有名头的。”张若萱说道,后半句却是对张居正说的。

张居正却道:“为父也知道此人,曾来府里代表李成梁送过东西,其人行止有度,不卑不亢,是个人才……当年建州右卫指挥使王杲叛明,李成梁带兵攻打,觉昌安父子曾为向导,这才因公授封都指挥使。你这么一说就没错了,建州左卫一直和李成梁关系不错,是他极力扶持的势力。”

张居正说的是万历二年的事情,那时他已是首辅,是以对此十分了解。

张佑沉重的点了点头:“是啊,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仅仅因为不满朝廷的任命,便敢用一城军民为代价,这样的行为已与谋反无异,若是再任由他在辽东经营下去,可就真的尾大不掉了。另外,那哈奇雄才大略,惯于隐忍,我也担心迟早有一天他羽翼丰满,于我大明不利啊!”

“有点夸张了吧?李成梁这人为父还是了解的,近年来有些发飘也是有的,可要说他会背叛,为父还真不相信!”张居正说道,又道:“至于那个哈奇,就算有些本事,依照咱们在辽东的力量,怕也没有崛起的机会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 更劲爆的

假如戚继光一直在辽东任总兵,当然没有建州女真崛起的机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把李成梁弄到了蓟州,结果还没过几个月,他居然又把自己个运作了回去。

是的,本来张佑还仅仅是怀疑,可通过几人一番分析,现在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李成梁就是此次戚继光大败的幕后真凶。

蝴蝶的翅膀早就开始扇动,历史的车轮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谁又敢保证李成梁不会造反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造反,此次建州左卫为他回辽东出了这么大力气,肯定能够换回他更多的支持,或许再用不了几年,未来的天命汗就要提前登上历史的舞台了。

中兴大明之路,看来注定要充满坎坷啊。

这是最让张佑郁闷的地方,只可惜,这些情况,他还无法告诉张居正。

“但愿仅仅是孩儿杞人忧天吧!”他无奈的说道,心中猛然升起一个想法,要不要派个人去刺杀努尔哈奇呢?然后下意识的拍了自己的脑门儿一下:“糊涂了糊涂了,怎么早点就没想到呢?”

三人被他这一惊一乍弄的惊讶不已,张若瑄抢着问道:“怎么了哥哥?什么事情没想到啊?”

张佑一扫心头烦闷,开心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保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哥哥真讨厌!”张若瑄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儿,却也知道他的性子,不再追问,反而道:“光说戚帅了,现在那么多人弹劾你,怎么你跟父亲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担心啊?”

“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又不是头一回有人弹劾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张佑笑道。

张居正则道:“你不懂,张浦洲他们急着想打击你哥哥,还想摆平戚元敬,本来就犯了兵法上的大忌,所以别看乱哄哄的挺热闹,其实越是这样你哥哥越安全。最怕的还是他们只针对你哥哥,那样一来,陛下哪怕不情愿,为了平息众怒,也得做出处罚。他是推荐戚元敬去辽东的人,他都受了罚,接下来再弹劾戚元敬,陛下也就没话说了。”

他这番话有点绕,不光旁边雷晓听的迷糊,就连张若瑄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张佑却笑了,恭维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张浦洲别看当上了首辅,不过凑巧罢了,比起父亲您来可差远了。”

“你小子也别拍马屁,要是没想到这些,恐怕你早就着急了吧?”

张佑并不反驳,笑道:“其实这也是我救戚帅的方法,看着吧,顶多再过两天,他们就该统一口径,全力弹劾戚帅了。”

张若瑄忍不住道:“不对啊,刚才父亲说最怕的是他们全力弹劾你,假如他们全力弹劾戚帅,效果不也是一样的么?而且那样一来,由于不再涉及你,陛下处理起来也不用顾忌,肯定很痛快的就处理戚帅了。到时候他们再返回头来弹劾于你,恐怕陛下也就无话可说了--推荐的人都处分了,推荐者自然也要承担后果,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张佑刚要解释,张居正已经当先开了口:“不,不一样,你不了解当今陛下,他是个非常要强的人,全力弹劾子诚的话,辽东战败的黑锅也就相当于全让你哥哥背了,他或许会不忍心,为了平息众怒,却也不得不妥协。但全力弹劾元敬就不同了,元敬之所以能够出任辽东总兵,自然是因为你哥哥的全力举荐,可如果他自己不同意,元敬能自己去辽东?”

张若瑄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大家若是全力弹劾戚帅,实际上则是逼着陛下自己也承认错误,对吧?”

“正是这个意思,当初为父就不明白这一点,硬逼着陛下下罪己诏,这才是他开始疏远我的真正原因。这半年来为父深刻反省,你哥哥之所以平步青云,归根结底,还是他最了解陛下的心思。”

张佑没想到居然从张居正嘴里听到了这些,不禁有些欣慰,说道:“这点孩儿不想谦虚,陛下之所以喜欢孩儿,主要是因为我明白,别看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他也是个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那些需求。

别的臣子们不同,非要逼着他当圣人,他自然也就不喜欢了。打比方来说吧,有人弹劾他专*宠*郑淑嫔,去坤宁宫的次数太少,我就纳闷了,大臣们专*宠*小妾的多了,也没人拿这事指责吧?怎么到了陛下这儿就不行了?

还有上次他偷着去平谷,回来臣子们也是好一番义正言辞的弹劾。当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家为他安全考虑,我也没话说,可好多臣子居然直言他身为大明天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紫禁城,这我就不敢苟同了。哦,大明臣民们就可以游历天下,见识祖国的大好河山,风土民情,堂堂帝国天子反倒不行了?那他还是天子么,和囚犯又有何异?”

张佑的话让张居正有些尴尬,.net感觉好像在说他自己似的:“其实为父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想想,这估计也是历代皇帝越来越和文臣对立的根本原因吧?大家总觉得身为天子,只要做好他的精神领袖就好了,军政大事,自然有底下的臣子们去处理,却忘了这天下到底是谁的。没有臣子和天子同心同德,天子自然要找听话的人来代替臣子,比如锦衣卫,比如东厂西厂……”

“是啊,”张佑打断张居正,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够想的这么深刻,本来还有些惊讶,转而一想,对方可是被誉为有明一代最出色的政治家改革家的,思想本就不保守,连皇权需要制约这样的话都能说的出来,能够想到这些实属正常,于是便准备再来点更劲*爆的:“知道陛下为何对孩儿如此看重么?因为我曾经在他迷茫的时候告诉过他,太监弄权并非历代皇帝的错误,每一代皇帝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希望当一个圣君的,可那些文臣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名声,为了赢取直名,对皇帝吹毛求疵是最简单的方法……”

“也不能以偏概全吧?”张居正有些不服气的打断张佑。

张佑道:“孩儿不是说您,您一贯重循吏轻清流,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孩儿说的是那些清流,他们读了点圣贤之书就觉得自己也是圣贤了,开口之乎者也,闭口仁义道德,其实呢,我敢保证,真到了关乎国家命运的时候,最先背叛的,往往就是他们。”

“哥哥,有点危言耸听了吧?”张若瑄见张居正脸色不太好,忍不住说道。(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六十三章 文官之祸

危言耸听,那些文臣们后来一个个口称奴才,心甘情愿着呢。张佑腹诽,只是这话却没法说出口,只能说道:“并不危言耸听,因为不管到哪个朝代,都是需要文人治国的,就算改朝换代,他们照样当他们的官儿。所以陛下宁愿相信那些宦官也不相信文臣,为何?概因宦官之权,归根结底是皇权的衍生,最盼望皇权延续的,除了皇族,剩下的就是他们了。”

张若瑄从未听人如此深刻的分析过皇帝宦官与文臣之间的关系,许多以前索然难解的疑虑豁然开朗,不由愈发佩服起张佑来。

张佑难得有谈兴,仍旧在继续:“宦官之害,其实基本上全在贪婪,这和他们的人格有关,他们都是刑余之人,生命无法得到延续,精神没有寄托,只有权利和金钱才能让他们的心理得到慰藉,但忠心上基本上还是没有问题的,所造成的危害也很好挽回。

文臣不同,他们参与朝政,制定国策,一旦决策失误,往往不可挽回。比如父亲的改革,平心而论,帝国表面上歌舞升平,其实呢,早已内外交困危机四伏。内部,吏治腐败,官员贪污,财政亏空,变本加厉的搜刮导致官民之间矛盾日益尖锐。外边,边患猖獗,军事糜烂,若非父亲力排众议,全力支持戚帅军备改革,推行募兵制度,也许鞑靼蒙古早就打进北京城了。”

这也是张居正头一次听到有人如此高度评价自己的改革,所以他听的十分专注,心里自然也很受用。

张若瑄却感觉张佑好像有点偏题了,忍不住插话问道:“你刚才不是说的文臣的害处么,这好像是夸父亲呢吧?父亲可是文官之首!”

张佑微微一笑:“就要说到了,在说那些之前,得先说说父亲改革的必要性。可以说,父亲的改革是及时而又富有成效的,这和两宫太后的支持以及他合理的轻重取舍有关。父亲是一位深谋远虑的杰出政治家,其实在他之前的高拱也是,但他与高拱不同的是,他懂得变通,懂得轻重。先尊主权,这才得到了两宫太后的支持,其次整顿吏治,这既是改革的重要内容,也是整个改革能否启动并最终取得成功的关键。然后是重整军备,实施边防新政,内修守备,外示羁縻(笼络怀柔束缚控制),成效十分显著。最后是清丈土地推行一条鞭法,如今国库充盈,呃,最起码不欠账了,这全都是这些改革的功劳。”

“想不到你对为父的改革如此有研究。”张居正又是欣慰又是感概的说道,张若瑄和雷晓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能怪张居正喜欢张佑么,换成自己是张居正,也喜欢嘛。

“孩儿也是改革派,当然要对您的改革好好研究一番。”

“研究的结果如何?”张佑有些迫切的问道,张佑懂他的心思,所以,他便愈加重视他的评价。

“卓有成效,假如全力推行下去的话,顶多二十年,我大明必然国富民强,重回巅*峰。”

“为什么说假如?”

“问的好若瑄,这就要说回到文臣之祸了。其它的我就不说了,就说说重整军备,这一套政策父亲自己恐怕也得承认和戚帅不无关系,但是这种改革事实上已经打破了文官集团所极力希望保持的平衡--以文治武,说起来好像和皇帝的喜恶有关,其实真正造成这种局面的,归根结底还是文官集团,论斗心眼儿,舞枪弄棒的又怎么会是耍笔杆子的对手呢?”

张居正苦笑,张佑瞧的清楚,不禁笑了笑,继续道:“李成梁不同,戚帅的胜利是制度和纪律的胜利,李成梁靠的则是个人魅力,与文官集团力图保持的政治平衡并无冲突,所以,假如让文官系统选择的话,当然选择后者,这也是为何戚帅战败,几乎没有人愿意出来为他说话的原因之一。”

“之一?别的原因呢?”张若瑄好奇的问道。

张佑没说话,只是看向张居正。

“是啊,人走茶凉,若如今为父尚在首辅的位置上,哪里会出现这种局面?”张居正苦笑道。

张佑这才说道:“这就是文官之祸了,他们太自私了,只看的到自己的利益,根本就不管国家的利益。说句您不爱听的,您的改革卓有成效不假,却也侵犯了太多人的利益,这其中甚至包括皇帝陛下的,也就是您如今退下来了吧,不然日后第一个反对您改革的恐怕就是当今陛下了。”

张居正根本就无力反驳,这些日子他闲来无事,确实想通了很多,若不是中间多了个张佑,恐怕自己的结局比冯保也强不到哪里去。

“这也是为父最担心的地方了,照如今的态势,人亡政息是肯定的了,若没有好的方法扭转这种局面,怕用不了几年就又要回到以前了。”

闻听此言,张佑的神情突然凝重了起来,肃然说道:“您放心吧,孩儿是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但愿吧,只可惜你虽得陛下*宠*信,却还是太年轻了。为父最担心的还是你和文臣集团之间的关系,不管你如何瞧不上他们,但你却不得不承认,没有他们的支持,很多事情都很难推行下去--为父的改革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除了你刚才提到的那些原因之外,归根结底,还是得到了很多文臣的支持,可现在,就连他们对你也没有太多信任……”

“饭得一口一口的吃,路也得一步一步的走嘛,”张佑笑着打断了张居正:“比如申阁老,如今对孩儿就比以前不同了,还有潘部堂……迟早有一天,大家会相信孩儿的。另外,您别忘了孩儿手里还掌握着《明报》呢,你得承认,那些读书人里,骂孩儿的虽然很多,可支持孩儿的,也有不少呢!”

听他提到《明报》,张居正忍不住会然一笑:“当初你只说弄报纸是为了日后制约皇权,拉拢士子怕也早就在你的考虑之中了吧?不是一个人说你是小狐狸了,这话可一点儿都没说错啊!”

张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那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

“我有么?”那倒好了呢,张佑一怔,神色突然有些黯然,可惜调整的很快,张佑和张若瑄都没发现,便被他迅速转移了话题:“不开玩笑了,我记得刚才你说顶多两天,大家就要统一口径,全力弹劾元敬了……他们会那么听你的?不会是吹牛吧?”

第四百六十四章 哈奇进京

张佑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吹牛肯定不会,不过是耍了点儿小手段吧,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过就算不听,也不过仍旧是现在这样而已,反正有我在,就算真的要追究戚帅的罪责,陛下估计也得给我点面子,保他一命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一次突然事件表面上看好像对我十分不利,其实我根本就立于不败之地,他们折腾的再欢实,也不过就是瞎蹦罢!”

“先别得意的太早,就像当初你劝为父那样,思危思退思变,无论情形再有利,也永远不要得意忘形。”张居正知道张佑说的有道理,这天下归根结底还是皇家的天下,只要朱翊钧不怀疑张佑,别人再怎么恶意中伤都没用。但他仍旧告诫了张佑一句,因为他还知道,世事无常,这天下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事情。

张佑当然明白张居正的意思,却笑道:“当初我劝您的时候,好像没用到‘得意忘形’这词儿吧?”

“臭小子,还不爱听了啊?”张居正笑骂道,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孩儿怎敢?”张佑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转而正容道:“对了,三哥最近如何了?还跟潞王走的很近么?”

张居正没想到张佑会主动提到张懋修,怔了一下方叹了口气:“他那性子已然惯成了,说轻了不重了就顶嘴,弄不弄的就不进家,为父如今这身子也不做主,着实懒得跟他喘气了。”

张若萱也有些黯然的说道:“自从那次你提醒我之后,小妹也说过三哥几次,不让他和潞王殿下走的太近,可惜他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私底下却照旧我行我素,整天和潞王刘戡之他们混在一起……”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有不了多大的出息。至于潞王殿下……为父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那小子虽然很精明,今上却也不傻,正常情况下,是永远不会发生你所担心的那种事情的,所以,由他去吧!”张居正打断张若萱说道,求张佑帮忙的话在嘴里转了好几个圈儿,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其实三哥这人只是自尊心太强罢了,本质上并不坏,假如有可能的话,孩儿还是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光耀张家门楣的。”

“难啊,为父对子女的教育太失败了,以前不觉,现在是越来越明白了。”

“要不这样,让三哥跟我一段时间,我好好替您修理修理他……”张佑也是突然想起来了,当初他恨不得宰了张懋修,仔细琢磨琢磨,对方之所以变成这样,自己也逃不开关系,历史上的张懋修虽然没多大名气,却也没有不孝的恶名,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张懋修如张允修那般转变,烂泥扶不上墙自然让人气愤,不过,若是能把烂泥扶上墙,岂非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张居正眼睛忽然一亮:“你真想帮他?当初他可是……”

张佑打断他道:“都是亲兄弟,过去的事情孩儿早就忘了,倒是那刘戡之,险些被他阴了,有机会倒是得给他长点教训。”

“他父亲还是不错的……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为父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人。至于你三哥,既然你愿意拉他一把,为父自然没有意见。”

“那等我回南京时把他带上便是。”

这话题算是告一段落,接着张居正问了问南京的事情,张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最近发生的一一道来,等到说完时,天色已暗,被强留着用了晚饭,这才被放回家。

昨天晚上他和李妍后半夜才进京,为了不惊动人,连城门都没叫,直接被李妍带着翻城墙进来的,然后直接就去李文进府上打听情况,接着略休息了休息,就和曹爱金去了北镇抚司,还根本就没进家门儿呢当初他本来是真的想让徐登瀛替自己送信的,写信时才琢磨过味儿来,对方肯定会打开看,干脆将计就计,专门针对徐阶那样的老狐狸写了两封信,然后和李妍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京城。

至于徐阶得知那两封信的内容之后会不会按照他所设想的做出判断,就如他对张居正所说的那样,还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如今他已经身在京师,随时可以见驾,就算徐阶不按他所设想的来,其实也已经没有大碍了。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不过是李成梁和努尔哈奇罢,这两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对是当世之枭雄,若是不能趁早根除,日后必为大患。

李成梁暂时他没办法,他只希望能先把努尔哈奇宰了,不过,那人历史上自命天命汗,李成梁都能从蓟州再杀回辽东,想要刺杀他,怕也不会那么顺利吧?

张佑绝对不会想到,就在他踏入自家大门的时候,他所念念不忘的努尔哈奇也已经来到了京师,正好也从后门儿进了张四维的府邸。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张四维心情十分好,黄伯强果然医术高明,经过他的治疗,老爷子已经转危为安,这一下,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丁忧了。

这是第一件喜事,至于第二件,自然是令朱翊钧震怒的辽阳失守之事,正愁着没机会打击张佑呢,绝对算瞌睡时送上来的枕头。

消息传来,他立即召集门生故旧会议,商议之后,立马向戚继光和张佑发动了攻击,他就不相信了,如此大事,朱翊钧还敢护着那个死瘸子。

“听说你有要事见本官?”坐在太师椅上,他笑眯眯的问哈奇,接着不等回答,便又补充了一句:“辽阳战事如何了?算日子,宁远伯到辽东有十天了吧?”

哈奇矜持的笑了笑,恭恭敬敬的说道:“小人此次受李帅之托进京,一来是向首辅大人道谢的,这是李帅托小人带给大人的,还请大人笑纳!”

说着话,他自怀中摸出厚厚的一叠银票,双手举着递给了张四维。

千两一张的大明银号龙纹银票,不下百张,即使张四维身为内阁首辅,也不禁怦然心动。

“李帅说了,这些不过是些小意思,待他回京述职,另有重谢。”

“宁远伯有心了,回头替本官谢谢他。”张四维接过银票,状似随意的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又道:“刚才你说‘一来’,二来呢?”

“二来嘛,是向首辅大人报喜的,四天前,李帅已经带兵收复了辽阳,接着挥师北进,打退了土蛮的部队,如今土蛮残部已然退回漠北,辽东危机已然解除了!”

“哦?”张四维霍然动容,重重拍了一下茶几,容光焕发的道:“好,不愧是宁远伯,明天一早本官就亲自入宫替你们向陛下请功!”

第四百六十五章 若娘

卧室内点着火盆,温暖如春,张佳琳身穿一件淡粉色的袄裙,外边套着一件夹棉湖锦面儿天青色碎花比甲,胸*前高高的撑着,一月不见,愈发规模。

清秀的鹅蛋脸儿粉扑扑的,笔直的坐在床头,眼帘低垂,双手不安的搅在一起,手心里全是汗。

张佑回来了,张佑真的回来了,虽然她早已经从李妍的嘴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不过,在经过漫长的一天等待之后,真正见到张佑后,她的心情仍旧十分复杂。

离情已叙,她有些害羞,先回了卧室,不过她现在却后悔了,早知道想东想西这般煎熬,还不如忍着羞意和大家一起待着呢!

“世兄今晚会来这屋睡么?还是先去找兰琪呢?”这是让她最心中不安的问题,按照道理来说,身为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不该这么没有自信,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另外,凭着女性特有的直觉,她感觉李妍在提到张佑的时候,无伦是表情还是口气都和以前不太一样,只是让她详细的分辨,却又说不清楚。

桌子上摆着的座钟咔哒咔哒的响着,时间越来越晚,她的心也越来越不安起来,正要起身出去看看时,外边突然传来的动静,吓的她忙又坐了回去。

张佑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略迟疑了片刻才推开了门。

他仍旧有些抗拒,可当他看到张佳琳的时候,这种抗拒瞬间云散。

多么漂亮的女孩子啊,青春亮丽,你怎么可以这么虚伪呢?

他突然有些鄙视起自己来了。

张佳琳飞快的瞥了张佑一眼,又倏地将视线收了回去,然后一直飘在半空中的心就突然的落了回去。

过了今晚之后,他可就真正算是自己的男人了,真不容易啊。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了起来,鼻子一酸,大眼睛内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还以为你已经休息了呢,”张佑没话找话的说道,说完才觉得这句简直就是废话,不禁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讪讪的走到张佳琳旁边挨着她坐了下去,忽然发现她的异状,顿时一惊:“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边说边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

不问还好,他这一问张佳琳愈发觉得委屈起来,干脆哭出了声。

还真是小姑娘啊!

张佑苦笑,知道这年龄的小丫头最是感性,干脆也不问了,猛的把她抱到了怀里,温柔的拍打她的后背。

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张佳琳哭了很久,终于痛快了下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张佑抱着呢,登时害起羞来,也不敢挣扎,怯生生说道:“抱的忒紧了,都把我弄疼了。”

“有吗?”张佑呵呵一笑,略微松开了些,问道:“哭够了?”

张佳琳没说话,小脸儿埋在张佑胸口微微点了点头,轻哼了一声。

“允修生死未卜,当时我也确实是急坏了,这才……你就别跟我一样的了好不好?”

“没有,我没因为这事儿觉得委屈……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呀?”张佑故意逗她。

张佳琳摇了摇头:“没什么,”接着闭上了眼睛,梦呓般道:“你知道么,现在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就连拜堂那天都赶不上现在……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的,相信我!”

我也会争取做一个好丈夫的,张佑心中说道,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假如爱情是忠诚排他的,他肯定算不上是个好丈夫,还没和妻子圆房便上了姑姑的床,可这就代表他不好么?

他有些糊涂了。

然后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想这么多干什么呢?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虚伪。

不管虚伪不虚伪吧,反正第二天起床时早已日上三竿,和张佳琳一起去给李烁请安时,张佳琳走路甚至还有些不得劲儿。

“起来啦?再不起来就该吃午饭喽!”兰琪笑眯眯的打趣道。

“琪姐姐--”张佳琳娇嗔一句,脸像蒙了一块红布。

张佑倒是无所谓,坏笑道:“你也别着急,省的明天被别人笑话。”

“脸皮越来越厚了!”李烁笑着白了张佑一眼,兰琪则示威的冲他晃了晃粉拳,并未觉得不好意思。

“姑姑呢?”屋里就三个女人,张佑深觉不是她们的对手,生恐遭到围攻,急忙转移了话题。

“去倚春园了,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一走就是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要去看看。”

李烁说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李妍黄天教护法的身法,自然也知道了宜春园是黄天教的产业,都不是外人,说话也无须避讳。

张佑点了点头,忍不住暗想,不会是吃醋了吧?女人多了也是麻烦啊。

他惦记着昨晚的打算,又陪着三女闲扯了几句便推说有事离去。

出小院儿正碰上钱倭瓜和耿孙氏,耿明远也拿着把木头做的手枪蹦蹦跳跳的跟在旁边。

三人还不知道张佑进京呢,乍见之下十分惊喜,耿明远更是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显得十分亲昵。

“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边和耿孙氏见礼,钱倭瓜一边问道。

“前天半夜进京的……你们三口子这是……?”

“少爷--”耿孙氏嗔了张佑一眼,钱倭瓜则嘿嘿傻笑一声:“也没别的事儿,若娘给夫人和少夫人们每人纳了一双鞋垫儿,正好老奴这几天在格物所来着,就一道过来了,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儿。”

“谁让你叫若娘来着?我告诉你钱永和,要是在这么没轻重,别怪我不客气!”耿孙氏气呼呼的说道,说罢冲张佑陪了个笑脸儿,抱过耿明远,头也不回的进了李烁的小院儿。

张佑都快忘记钱倭瓜叫啥了,见他满脸讪讪,不禁嘿嘿一笑,揽上了他的肩膀:“想显摆显摆,糗了吧?”

“以前叫她不生气嘛,今天这是怎么了?”钱倭瓜尴尬的说道。

“老钱啊老钱,看来你还是不懂女人的心思啊!”张佑故作高深的说道,接着揽他肩膀的手用了用力:“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留行客怎么样了?还没死吧?”

“整天好吃好喝的,活的好着呢……少爷怎么想起问他来了?”钱倭瓜好奇的问道。

“自有用处,走,跟我看看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不留行客

不留行客早就已经不关在柴棚了,而是找了个单独的小院儿。鉴于他武功太高,所以手脚上都带着格物所风力炼钢法炼制出的钢材所特意打造的铁链,平时更是有专人带枪负责看守,截至目前,并未出现任何问题。

“老徐呢?”进了小院儿之后,钱倭瓜问看守道。

看守都是从天兵卫找来的,五人一班,一天三班轮流倒,都认识张佑,见礼过后,这才有人应答:“回钱大人的话,他还能干什么啊,看报纸呢!”

“嗯,你们在外头候着吧!”钱倭瓜说着话,亲自上前打开了屋门儿。

不留行客刚刚刮过胡子,脸颊趣青,伤疤愈发可怖,张佑挪开视线,见旁边的桌子上摆着厚厚一叠报纸,不禁一笑,上前坐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想不到你还识字,倒是小看你了!”

不留行客视线停留在手中的报纸上,眼皮都没抬,更加没有说话,仿佛张佑不存在一般。

钱倭瓜瞧不下去,板着脸道:“老徐,没听见我家少爷跟你说话么?”

“他是你家少爷,又不是我的少爷,凭什么他跟我说话我就得回应他?”

钱倭瓜被不留行客这话噎的脸红脖子粗,恨恨的开口:“你……大爷的,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你,非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

“我上有手链下有脚镣,外头还有五个拿手铳的虎视眈眈,想收拾我还不简单?”不留行客说道,语气淡淡的,却着实气人。

钱倭瓜呸了一口:“老子堂堂正正的爷们儿,才不会做那趁人之危之举呢!”

“你错了,没有那些大道理,那都是糊弄人的,胜者王侯败者贼,这个世界上,谁的拳头大谁才有道理。”

听他这么说,张佑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悠悠说道:“照你这意思,现在你是我的阶下囚,就该听我的呗?”

不留行客终于抬起了眼皮:“你也错了,道理虽然掌握在你手里,我惹不起你,却未必要凡事听你的。”

“为啥?”钱倭瓜问道。

不留行客道:“很简单,若是有朝一日*你被这小子的对头抓住,逼你背叛他,你会背叛么?”

“废话,当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

钱倭瓜语结,怔了一下才道:“那不同,毕竟张鲸早就死了!”

不留行客冷笑道:“按你的意思,要是这小子死了,就可以背叛了呗?”

“废话!你特么这不是强词夺理嘛!”

“行啦,你俩别吵了……不留行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我真傻,能给自己起这么个外号,又怎么可能不识字嘛。说说,看了这么久的报纸,有什么想法没有?”张佑冲钱倭瓜摆了摆手,说道,顿了一下又道:“我还是刚刚知道你姓徐,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么?”

不留行客斜睨了张佑一眼,随手将报纸丢在桌子上:“为什么要告诉你?”

钱倭瓜又想说话,被张佑用眼神制止了回去。

“你这还真是无欲则刚啊!”张佑笑道。

不留行客没说话,不过神情倨傲,意思十分明显:没错,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其实我真该杀了你的,当初你杀了四卫营那么多弟兄,我曾亲口答应他们,抓到你后,要用你的人头祭奠他们的亡魂。”

“现在也不晚!”不留行客无所谓的说道。

“有点晚了,让你白吃白住了这么久,若是就这么杀了你,我岂不是亏大了?”张佑说道。

不留行客难得笑了一下,不过稍纵即逝,所以很难分清楚是不是冷笑:“你可真够无耻的,不然你还想咋样?”

“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死亡根本就威胁不了你,估计你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人,所以,我还真是拿你没有一点儿办法。有句话咋说的来着?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不留行客又笑了,这一次倒多了点真心:“你倒挺诚实,老实说,其实我也看不懂你,说你不学无术吧,你的医术实在是高明,说你只会溜须拍马吧,这么一份报纸,却隐藏着无数的心机。另外我也实在挺佩服你的奇思妙想,若不是你,我还真的连想都不敢想人居然能上天。还有那些火器,风扇……”

“你想不想飞一次?”张佑突然打断了不留行客的话问道。

“热气球么?”

“不光热气球,还可以自己飞!”

“自己飞?”不留行客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可能么?”

“可能不可能,看看就知道了!”张佑说着起身,吩咐钱倭瓜:“给他打开手链脚镣!”

“少爷……”钱倭瓜欲言又止。

张佑摆手:“放心吧,他要真想跑的话,早就跑了,这些东西难不倒他的。”

他其实是随口一说,给不留行客脸上贴金,不留行客却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跑?”

“为什么要告诉你?”张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罢哈哈一笑,当先向外走去。

不留行客急忙跟上,边走边问:“去哪儿咱们这是?”

“到了你就知道了……对了,你还是遮着点脸的好,省的把人吓着!”

几个看守见张佑居然要带着不留行客出门,急忙要跟上,却被他制止,甚至还道:“以后你们也不用来看着他了,回头每人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就说我说的,去吧,给那几个没来的也领上。”

说着话,人已出了小院儿。

看守面面相觑,钱倭瓜也怔了一下,不过见张佑态度坚决,也没办法,只能冲几人点点头:“先按少爷吩咐的去吧,下来用到你们时再说。”说罢忙追了出去。

不留行客已经当先跟了出去,问道:“你真的不怕我跑了吗?”

张佑白了他一眼,回身从张佑手中抢过钥匙丢给他,不屑的说道:“你特么还是杀手排行榜的成名杀手么?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

不留行客不说话了,活这么大了,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鄙视呢。

“不好了少爷,刚刚听人说,辽东大捷,辽阳已经被宁远伯收回来了!”出大门时,门房正好从外边进来,慌慌张张的,见到张佑,老远便道。

张佑面色顿变,好快的动作啊,这是演戏给皇帝给群臣看呢吧?

第四百六十七章 危言耸听?

钱倭瓜还是很有政治觉悟的,明白李成梁大胜的消息对于自家少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问道:“怎么回事?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靠谱儿吗?”

门房尚未回答,马蹄声传来,伴随着“希律律”一声长鸣,曹爱金的亲信,乾清宫少监李学良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见到张佑,略怔一下急忙行礼。

“老李所为何来?莫不是为的那宁远伯重夺辽阳之事?”

“原来张大人已经知道了?”李学良年近四十,从前一直不得重用,自从曹爱金出任乾清宫管事牌子之后,这才算碰上了伯乐,终于从奉御混到了少监。

张佑沉着脸点了点头:“你特意跑一趟,应该不仅仅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吧?”

“嗯,曹公公特意让奴婢来给大人报信儿,蒲州公一大早就入宫给皇帝爷爷报喜,说宁远伯已经把辽阳夺回来了,皇帝爷爷大喜过望,直接下旨重赏,同时决定从天兵卫当中分出一营,日后常驻辽东……”

越听张佑脸色越难看,最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问道:“都封赏了些什么啊?”

李学良扳着手指头说道:“可多了,奴婢也没记清楚,就记得给宁远伯加了太保,升授特进光禄大夫,荫子一人授锦衣卫千户,赏黄金千两,锦缎十匹,坐蟒袍一袭……”

“我父亲前不久刚被封为太傅,他这就得授太保,武臣当中可是头一份儿了。”张佑阴阳怪气的说道,接着又问:“别的呢?”

“首辅大人也得了彩头,被皇帝爷爷封为少保,赏了他一袭蟒袍,其余将官各有封赏,一应事宜,由蒲州公负责……哦,对了,蒲州公特意提到一个叫哈奇的女真人,据说是宁远伯的幕僚,祖父是建州左卫的都指挥使,把他夸的花儿似的,什么运筹帷幄之类的,皇帝爷爷听的高兴,直接封他为指挥使。”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啊,张佑开始有点后悔昨天没听曹爱金的进宫了,就算没办法告诉朱翊钧历史上天命汗的辉煌,起码也可以给他提个醒,不至于这么仓促的大肆封赏罢。

内阁首辅亲自奏明的事项,皇帝当场批示,这圣旨已然具备了合法的效力,除非六科给事中行使封驳权,可惜,朝廷大胜蛮军是天大的喜事,哪个给事中不开眼敢触皇帝的霉头呢?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降服不留行客,让其出手刺杀努尔哈奇方为上策,至于其它,已然无法挽回。

张佑懒的再听下去了,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不能让你白跑一趟,拿着吧!”说话间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

李学良知道这位小张大人的性子,也不推拒,收起银票,恭恭敬敬的道谢而去。

“少爷,咱还出门么?”钱倭瓜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留行客也看着张佑,脸上似笑非笑的,显得益发可怖。

“出,怎么不出?宁远伯自得他的封赏,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张佑没好气的说道,接着翻了不留行客一眼:“能别这么看着我不?赶紧的去找块儿布把你那脸盖上……算你没福,要是早点儿认识我,这两道疤就算不能完全消除,起码也不用这么明显了。”

不留行客神色微黯,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无所谓的说道:“男子汉大丈夫,靠的是本事,哪像你,小白脸儿一个……”

“那老子也没吃软饭!”张佑没好气的堵了回去,恰好下人牵了马出来,接过马缰绳穿蹬上马,驾驭着来回兜了个圈子:“你还想不想飞了?想就赶紧的!”

天兵卫最新的驻训基地在京郊西部的门头沟山区,这里是燕山余脉,往西望去,到处都是崇山峻岭,基地在一处天然形成的盆地当中,不远就是张家山,一天一宿的大雪,早已将其完全遮盖了起来,远远望去,银装素裹,一片苍茫。

张让正好在基地,听说张佑居然来了,亲自迎了出来。

“小婿参见岳父大人!”大婚之后,这还是张佑头一次见到张让,急忙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去。

“起来起来,快起来。”张让一叠声的说道,搀起张佑,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仔细端详了一下,爽朗的笑了几声,这才道:“瘦了点儿,也黑了点儿,不过更精神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半夜回来的,辽东的事儿弄了小婿一个措手不及,收到消息之后就往回赶,结果还是慢了半拍。”

“你是说李成梁重回辽东的事情吧?”张让和他并肩往基地内走,一边问道。

“不光这一件事情,还有呢。”张佑将不久前李学良带给他的消息详细的转述给张让听,堪堪说完,也到了张让的中军帐,一边往内走一边道:“哈奇那人小婿接触过几次,是个十分有野心也十分有才干的人,据说一直有统一女真诸部的野心,我最担心的就是他,所以,派去常驻辽东的天兵营指挥使人选十分关键,一定要找一个靠的住的。”

张让一直专注的听着,直到此刻,方才吩咐亲兵泡茶,接着神色严肃起来,说道:“为父一直十分佩服你的眼光,不过,女真族部落众多,朝廷分设羁縻卫所,众首领皆领封赏,上边还有辽东巡抚总兵,想要一一兼并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吧?”

言下之意,很有点怀疑张佑危言耸听的意思。

不过,他并没有等着张佑回答,只顿了一下,很快便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多警惕一些也是好的,你放心,为父会把冯勇派去。”

冯勇是张让的副手,年富力强,正当盛年,还识文断字,熟读兵法,是员难得的儒将,一直深得张让的信任。

张佑识得此人,说道:“岳父大人和小婿想到一起去了,有他在辽东,小婿也就可以安心了。”

张让瞥了旁边蒙着黑纱的不留行客一眼,他早就留意到此人了,一直忍着没问,此刻终于说道:“你应该不光光因为辽东的事情才来这边吧?”

张佑微微一笑,冲不留行客努了努嘴:“这不,小婿这位朋友不相信人能飞,我带他来长长见识。”

“热气球?”

“不,滑翔翼!”张佑道。

张让微微皱眉:“天气不好,咱们还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飞过,怕是不安全吧?”

“没关系,让小婿来!”张佑站起身道。

“你?”张让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万一有个闪失,佳琳她们非得把为父埋怨死。”

第四百六十八章 时速一百三十公里

“岳父大人,您老人家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没有三分三,岂敢上梁山?这点把握小婿还是有的!”张佑自信满满的说道,开玩笑,后世他可不光是名医,还是顶尖的极限欲动爱好者呢,飞个滑翔翼还不是小意思?

“那也不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张让仍旧不答应。

“您怎么忘了,这滑翔翼可是小婿造出来的,我能把他造出来,莫非还能不会玩?”

“这”张让犹豫了,反应过来时,张佑已经出了门,只能无奈的追了出去。

风雪早停,天气却仍旧阴的挺沉,干冷干冷的,行走在积雪的地面上,每一脚下去,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听说张佑要在这种天气飞行滑翔翼,天兵卫的将士们也来了兴趣,很快有人拿来几架滑翔翼,众人视线灼灼,冯勇更是直言:“这天气飞,能行么?大人您可别逞强啊!”

“是骡子是马,光说没用,得拉出来溜溜……”张佑一边笑眯眯的说着,一边看着正好奇围着一架滑翔翼打转的不留行客:“……怎么样老徐,别看你见多识广,这玩意儿肯定是头一次见吧?”

“你说的飞,就是靠这玩意儿?”不留行客双眼泛光,小心翼翼的用手摩挲着滑翔翼竹子骨架上绷的紧紧的锦缎翅膀,脑子里不禁出现雄鹰展翅翱翔于蔚蓝天空的情形,顿时有些感慨,这小子还真是胆子大,敢想人之所不敢想啊。

“你觉得呢?”张佑笑眯眯的说道:“鸟之所以能够飞翔,靠的自然是它们的翅膀,人没翅膀怎么飞?当然就得想办法给给自己加上一个了。当然了,这玩意儿只能滑翔,并不能真正和那些鸟儿们一样,自如的飞翔……”

“已经很不错了,得先找个高的地方吧?是了,有热气球,不过这也太大了吧,热气球上能放的下吗?”

不留行客的话倒提醒了张佑:“这点子不错,大家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扭身就走,众人好奇,急忙想要跟着,却被他拦了下来:“别跟着我,先保密,对了,准备热气球,待会儿我要用。”

众人愈发好奇起来,议论了会子不得要领,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先准备热气球。

张佑足足离开了多半个时辰,再出现时身后背了一个特别大的包袱,也不知道里边装了些什么,兴冲冲的说道:“先不飞滑翔翼了,给你们表演一个花样跳伞。”

跳伞的话,天兵卫已经很有经验了,张让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其余人却有些失望,感觉白等了大半天。

不留行客倒没有失望的感觉,他听说过跳伞,据说当初张佑得蒙皇帝*宠*信就是热气球上那惊天一跳,他一直都很好奇那究竟是种什么情形。

“好啊,今天可真是没白跑啊,走,赶紧的让我见识见识。”他当先上了热气球,张让仍旧有些担心张佑,自然不敢怠慢。主帅都上了热气球,别人就算没啥兴趣,也得相陪吧,于是稀里哗啦上了六七个,若非张让拦着,还要往上挤呢。

张佑反倒成了最后一个上热气球的。

别人都是莽夫,郑勇却是有脑子的,仔细的打量张佑身后的大包袱,问道:“大人刚才说的花样跳伞应该和您身后这个包袱有关吧?”

热气球早已准备就绪,缓缓离开了地面,地上的人渐渐散去,不过,仍旧有不少人留下看热闹。

张佑故作神秘,笑而不语,脑子里却回忆起了后世自己身穿滑翔衣自高空一跃而下时的情形,超过一百三十公里的时速,大地飞速接近,肾上腺素高速分泌,那种感觉,只有真正的勇者才能够享受的到。

已经好久不跳了,好期待啊!还没开始跳,他的心跳已经加快了速度。

热气球升高的速度渐渐加快,地上的人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蚂蚁般的黑点儿。

“行了吧子诚?已经很高了。”张让说道。

冯勇插话:“目前距离地面已经大概有二百丈了。”虽然众人已经习惯了格物所推行的度量衡,不过偶尔还是会冒出习惯的说法。

这是多次飞行后总结出来的经验,准确率还是基本上有保证的。

张佑摇了摇头:“还可以更高点,你么难道没有尝试过穿越云层么?”

“这……”众人纷纷摇头,只有冯勇十分得意的说道:“末将倒是尝试过,大概要离地一千米以后,便能见到壮阔的云海奇观了……”

“那是平流层,我早就发现了,咱们的空气是分层的,最底下是对流层,气流紊乱,大概有一千米左右的高度,再往上就是平流层,至于再往上嘛,好像空气当中就少了一些东西,呼吸会感觉到困难……”

张佑没说完就被张让打断:“你说的弟兄们有好多胆子大的尝试过,大概在四千多米的高度便会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然后火焰好像也会变的暗淡,确实像是缺了什么东西。”

科技的进步就是靠着一代又一代胆大包天的人勇敢开拓出来的,张佑的心里忽然很欣慰,他早就明白,华夏人从来都不缺乏想象力,只需要自己给他们提供一个正确的思路,在无数聪明勇敢人的努力下,科技很快就会加速进步,热气球飞行如此,火器研发也是如此。

“那种东西,西方人叫做氧气,人和动物呼吸,消耗的就是氧气。”有玛丽在,凡是不能解释的问题,张佑尽可以全都推在她的脑袋上,不知省却了多少麻烦。

“不愧是格物所的总管,懂的东西还真不少。”不留行客忍不住夸了一句,他好像有些恐高,自打上了热气球之后他没说过话,双手牢牢抓着吊篮,可惜脸上蒙着黑纱,不然肯定苍白如纸。

张佑没有笑话他,只是有些得瑟的笑了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懂的东西多着呢,跟着我,有的是让你大吃一惊的时候。”

众人都知张佑为人,时不时的爱表现点儿小得瑟,纷纷微笑,不以为意,不留行客却哼了一声,有些不屑的道:“你小子还真是不经夸,还没咋着就喘上了。”

这人到底是谁啊,神神秘秘的,怎么跟小张大人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呢?大家早就觉得奇怪,闻听不留行客说话如此不客气,愈发奇怪。

眼前霍然一片迷茫,原来,热气球的高度已经到达了云层的下沿。

第四百六十九章 敢不敢跟老子一起跳下去?

不留行客愈发紧张起来,抓着吊篮的双手青筋毕结,喉结不时滚动,狂咽吐沫。 其余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从京营出身的高层将领,差不多都是武将世家,**的生活早就让他们不复先祖的勇敢品质,一个个脸色蜡黄,额头见汗,若非热气球上有张让和张佑翁婿,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冒这种险。

当然了,张让和冯勇是特例,张让就不用说了,底层出身,实打实熬到守备,最后才在张佑的帮助下达到了如今的高位,其本质仍旧是那个骁勇善战的猛将,开头不过是担心张佑的安全罢。

至于冯勇,身为天兵卫副都指挥使,却已经尝试过穿越云层,也就可想而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当然,若无这些优良品质,张让也不可能引他为亲信。

两人兴致勃勃的谈笑风生,和周遭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张佑不禁有些感慨,**问题,对于任何一个朝代来说都是最为棘手的问题,这还是天兵卫呢,就有这么多尸位素餐之人,其他部队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本的历史上,一旦离开张居正的庇佑,一直苦心孤诣构建部队优良纪律的戚继光马上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最终落得个凄惨的解决也就并不奇怪了。

难怪著名学者黄仁宇先生评价戚继光时用到了“孤独”二字,称其为“孤独的将领”,一方面他文化素质颇高,有止止堂文集传世,最初得到谭纶与张居正等文臣支持和这不无关系,在这个文武之间壁垒分明的朝代,他可是一直被奉为儒将的存在。可另外一方面,他却已经脱离的正统武将范畴,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武官。于是,当他开始在张居正的支持下全力推行自己的军备改革时,不但原本愿意与其亲近的文臣开始疏远于他,就连那些同一阵营的武将也将其视为异端。

这种现象其实早已露出了端倪,比如这次辽阳兵败,若是换作别的武将的话,怎也要有武将站出来替其美言的,结果当一众文臣纷纷上书弹劾他的时候,武官系统抛却天兵卫之外,却选择了集体失声。

这可真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情,北镇抚司内的戚继光容颜憔悴,怕倒有大半和心中的落寞有关。

张佑的心情突然沉重了起来,积弊重重,想要光复大明,还真是困难重重啊。

心潮起伏当中,眼前霍然开朗,碧蓝的天空下艳阳高挂,云海翻卷,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大片一望无垠的金色海洋。

眼前的情形实在是太壮观了,就连那些原本吓的脸色蜡黄的武将们精神都是一震,张佑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也霍然开朗起来。

他从包袱中拿出一身黑色的衣服,脱掉外衣,迅速穿戴起来。是的,这是一身在他的指点下天兵卫的匠人匆匆赶制出来的滑翔衣,材质和滑翔翼的翅膀一样,也是特制的锦缎,细密光滑,十分结实。

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很快他就“全副武装”起来,就连脑袋都用黑布包的严严实实,然后备好伞包,抓着吊篮上的锁链蹬上了篮框的边沿。

“再高一些,我要准备跳了,等我跳完之后,你们就可以下降了。”

“这是什么?”冯勇问道,奇形怪状的滑翔衣看的他目瞪口呆,实在疑惑,这种腋下腿间相连的衣服,难道也可以滑翔么?这么小的面积,能兜风么?

张佑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说道:“我把它称为滑翔衣,只可惜,你们无法亲眼见到我在空中滑翔的风采了……老徐,敢跟老子一起跳下去么?”

“子诚,你疯啦?咱们可没有两人同用一顶降落伞的先例!”张让吓坏了,其余人等也是勃然变色,伞包带着一个人也不过就是将将能保不被摔伤吧,两个大活人一起跳,那不跟找死无异么?“

张佑并不回应张让,只是扭着脑袋挑衅的望着不留行客,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不是不怕死么?敢不敢跟老子一起跳下去?”

“跳就跳!”他的激将法奏效了,不留行客虽然十分害怕,却受不了张佑这种鄙视的语气,咬牙冷笑道:“你都不怕死,老子有什么好怕的?”说着将身一跃,已经脚点篮框边沿,双手攀住了张佑的肩膀。

张让一把抓住了张佑的裤腿,气急败坏的说道:“别跳子诚,老子的闺女刚特么嫁给你,你不能让她守寡吧?”

听他被气的口不择言,张佑却不慌不忙,回首一笑,说道:“岳父大人,小婿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么?若无十足把握,傻子才跟这老小子一块儿送死呢……松手吧,不然待会儿我跳的时候一歪,真出了事情可就是您的责任咯!”

“啊!”张佑一声轻呼,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老徐,你最好抓紧点儿,万一摔死你,可别怪老子没有事先提醒你!”张佑说罢,感受到肩上本就抓的很紧的双手加大了力道,顿时暗笑一声,深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身体前倾,松开了双手。

身后传来一片惊呼,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在一众惊讶的视线当中,张佑和不留行客跳离了吊篮,迅速向金灿灿的云海冲了下去。

大家纷纷扒住篮框探头张望,张让则一叠声的吩咐操纵热气球的兵士:“下降下降,越快越好!”

不留行客只用双手抓着张佑的肩膀,因为他怕抱着腰的话会影响滑翔衣滑翔的效果,只是如此一来,双脚就变的有些没着落了起来,正要下意识的盘住张佑的双*腿,忽然一股大力冲来,张佑已经张开了双臂,分开了双*腿,翼展兜风,下降的速度顿时一缓,在不留行客感觉,便好像他突然向上冲了一下,没着落的双*腿顿时和他的双*腿紧紧贴在了一起。

“老徐,你小子没有被吓的闭上眼睛吧?睁开你的大眼好好看看这波澜壮阔的场景吧,老子敢保证,这一刻,绝对会成为你这一辈子到死都无法忘掉的情形,好好感受一下飞行的快感,相信我,你会爱上它的!”

张佑的声音将不留行客从恐惧的心情中拉了出来,鄙视自己一番,小心的睁开了眼睛。

第四百七十章 居然飞到了慈宁宫

风好大,不留行客感觉眼睛被凛冽的寒风吹的生疼,寒风透体,好像没穿衣服一般,急忙运转真气,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速度太快,说话的空当,两个人已经进入了云层,然后好像也就是眨巴眼的工夫,眼前便倏地开朗起来,银白的世界扑面而来,下方却已经不再是崇山峻岭,而是繁华的京城一来热气球升的太高,顺风而行,二来,滑翔衣也起到了作用,这才出现在京师的上空。

不留行客还是头一次感受这样的刺激,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口干舌燥,恐惧却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紧紧抓着张佑的肩膀,瞪大眼睛,仔细感受着这种从未有过的震撼。

张佑其实并不像表现的那般勇敢,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是的,早在激不留行客和自己一起跳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和他一起跳的打算,甚至在让匠人们赶制滑翔衣的时候,顺势也特制了一顶大号的降落伞,并且亲自叠好,就怕到时候打不开。

可真正带着不留行客纵身跃下时,他仍旧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只能用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不过,当穿越云层之后,京师出现在眼中的时候,他却突然镇定了,心说自己和不留行客都是武功高手,只要降落伞能够正常打开,就算不能达到预计的减速效果,凭借不留行客的高超身手,肯定也不会出现差错,又不是头一次玩滑翔衣,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加速度的作用下,即使有滑翔衣,两个人的速度起码也在每秒钟三十米以上,这是一种人类自身永远也无法达到的恐怖速度,大地迅速接近,很快就能够隐隐分辨清楚一些标志性建筑了。

比如紫禁城。

占地宽广的午门广场最开始不过如火柴盒大小,渐渐的放大,出现在张佑和不留行客的东北方向。

当张佑分辨出时,心中不禁一动,要不要给朱翊钧那小子一个大大的惊喜呢?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便坚定了起来,于是他调整双臂角度,尽量向皇宫的方向滑去。

其时已近黄昏,慈宁宫高高的丹墀上边,李彩凤和李荣嫔披着斗篷站在那里欣赏雪景。

李妍的身份一经曝光,李霞是她徒弟的事情自然也就瞒不住了,朱翊钧不免对她有了些兴趣,虽仍旧不喜欢她那冷冷的性子,去储秀宫的次数却比以前勤了一些。

当然,他并无受虐潜质,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对她会武功的事情感到好奇罢,论得*宠*的程度,李荣嫔也不过比普通的那些妃嫔们强上那么一丁点儿,不但比不上郑淑嫔和宁妃皇后她们,就连新近的王贵人(王娇娇)都比她强的太多。

不过李太后却好像突然对她好了起来,时不时的派人叫她来慈宁宫闲聊解闷儿,甚至在一次让她用真气帮自己按摩之后脱口而出:“会武功的该不会都会按摩吧?荣嫔这手法不轻不重的,真让哀家受用,都快赶上子诚了。”结果说完才反应过来,冷场了好半天。

当时李霞给李太后按摩的部位正是腰间,这可是女人十分私密的部位,闻言她顿时大吃了一惊,饶是心性沉稳,也差点叫出声来。

当然,后来这个话题两人再未触及,李太后却对她愈发的好了起来,这让她总有种感觉,好像李太后有点心虚似的。

后晌时,她又被叫到了慈宁宫,先给李太后按摩了好一会子,然后李太后嫌屋里太闷,便和她一道出殿赏雪慈圣老娘娘爱雪那是出了名的,丹墀之下空旷的广场上雪白一片,连个脚印儿都没有,两盆高大的蜡梅就摆在两人不远,色如黄蜡般的鲜花怒放着,隐有冷香,衬着远处白皑皑的雪景,显得愈发娇艳漂亮。

可惜花在美,也没有人好看。

李太后今天穿着一身玄色翟衣,头戴六龙三风冠,看起来端庄典雅,十分大气。只是翟衣虽宽,仍旧难掩其傲人的身材,是以高贵之中,又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魅惑。

假如说李彩凤是一朵怒放的牡丹的话,李荣嫔就像那寒风中刚刚开放的一朵腊梅,冷则冷矣,却也秀美异常,青春靓丽。

二者一者成熟一者青春,居然各擅胜场,不分轩轾,皆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很可惜,这样的人间绝色除了朱翊钧之外,一般男人还真看不到宦官当然不算数,他们自称都是“奴婢”,其实根本就不算正常男人。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一年四季哀家独喜冬天,百花竟艳,哀家独爱蜡梅。”依梅赏雪,李彩凤幽幽说道。

李荣嫔问道:“为何?”

她语气淡然,好像问的不是母仪万方的帝国太后,而是一个路人。

好在李太后早知她的脾气,不以为杵,不过却也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还太年轻,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在后宫活到哀家这个岁数就明白了,这天下间,唯有白雪,能够暂时遮蔽一切罪恶。至于这蜡梅嘛,难道你不觉得它们很有性格么?春夏秋三个季节全都不选,偏偏要在万物萧条的冬天开放?”

“我不喜欢蜡梅,嗯,我甚至不喜欢花,我喜欢鸟,喜欢看它们展翅翱翔在天空上时的……”李荣嫔说着话下意识的抬头仰望天空,于是“模样”二字未曾出口便被视线当中出现的一个迅速接近的黑点儿堵了回去,大张着嘴*巴,活活能够塞进一枚鸡蛋。

“你怎么了?”李彩凤见李荣嫔神情有异,急忙诧异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黑点迅捷如电,已经隐约能够看清是一个十分怪异的人形黑影:“这是什么?南无观世音菩萨,怎么瞧着像个人呢?”

话音刚落,便见那黑影身上突然飞出一团白影,迅速盛开,变成一大团巨大的白色云朵,然后迅捷的黑影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然拽了一下,速度一下降了下去,被那白色云朵吊着,飘飘悠悠的向着这边飞来。

“是降落伞!”不知是谁喊道。

接着又有人喊:“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飞到皇宫里来了?”

“应该是天兵卫的吧?”

“万一要是歹人呢?”

乱哄哄中惊动了远处的侍卫,头领一边高声招呼着“护驾护驾!”一边带人向这边冲了过来。

第四百七十一章 你得赔哀家

张佑原本是想飞到乾清宫的,可惜降落伞这种东西实在是不太好控制,还没等到达乾清宫就降了下来。也和背上驼了个人有关,降落伞虽然是大号特制的,降落的速度却仍旧比正常的要快一些。

“老徐,到安全的高度你就跳下去,咱们降的速度有点快!”他大声对不留行客吩咐。

不留行客没有说话,紧紧的盯着地面,心里默算着高度,大概还剩三四丈高的时候,他便提气纵身,从张佑身上跳了下去。到底是顶尖高手,轻身功夫了得,身形急坠间,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便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然后,瞬间就被侍卫们围了起来,火铳平举,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

“不许动!”

“娘娘,赶紧回屋,外边太危险!”李文进匆匆赶来,先厉喝一声,发现李荣嫔拉着架势护在李彩凤前边,这才稍稍安心。

李彩凤没动地方,视线从面罩黑纱的汉子身上转向半空中那人身上,定睛细瞅,嘴角顿时翘了起来:“那不是子诚么?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荣嫔也看清楚了,一边收起架势一边暗想,这家伙怎么从天上来了?接着脑海中猛然跳出一个名字,“至尊宝”,然后“紫霞仙子”,“五彩祥云”,一个一个词语纷至沓来,心跳加速之余不禁惋惜,可惜了,就是没有五彩祥云。

“枪下留人,枪下留人,误会,都是误会!”张佑夸张的声音传来,李彩凤忍俊不禁,噗笑出声,李荣嫔也回过神来,只觉脸一烫,不禁暗骂自己一声,收摄心神,不再多想。

张佑终于落地,迅速解开降落伞,小跑着上了丹墀,离着李彩凤还有一丈远时便跪到了地上:“微臣张佑参见太后娘娘,参见荣嫔娘娘,适才给天兵卫的演示滑翔衣跳伞,不知怎么就落到了皇宫,不合惊了凤驾,罪该万死,还请娘娘宽恕。”

“你这小子,差点没把为父吓死。那是谁啊?怎么脸上还蒙着黑布?”李文进不满的扫了丹墀下的不留行客一眼,虽也看到了他高超的身手,倒未往他的身上想。

“一个朋友,老徐,从南京跟孩儿回来的。”张佑随口说道,不留行客的身份太敏*感,他不想自找麻烦。

“都下去吧!”李彩凤挥手示意那些侍卫们退下,惊讶的对张佑说道:“你的脚怎么……?”

“本来就是经脉不通,如今已经打通了,自然就好了。”张佑简单的说道(刚想起来前文有好几处忘记写主角的脚,失误失误,这里算补上。至于前文,其实也并不影响阅读,成绩扑街人也懒了,就不改了)。

众人这才发现张佑的脚居然好了,自然唏嘘了一阵子,李荣嫔更是感慨,老天爷对这小子实在是太优厚了,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黯然神伤。

“你这臭小子总有惊人之举,入宫见驾的人多了,从天上飞进来的哀家倒是头一回听说。”恭喜道贺一番,李彩凤忽然说道。

张佑嘿嘿一笑,说道:“娘娘您不知道,微臣跟老徐是从距离地面五六里地的高度跳下来的,原本是从门头沟天兵卫基地升的空,有这滑翔衣,几十里路,眨巴眼儿就飞过来了。”

“五六里?”李彩凤惊呆了,那得多高啊。

李文进也吓了一跳,埋怨道:“你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大?这要有个好歹,你娘跟你媳妇儿可咋办?”

“放心吧义父,这不是背着降落伞嘛!”

“那也是一样,你当为父不知道啊,天兵卫训练跳伞,因为伞包打不开摔死好几个了,你这要是打不开……”后边的话他没说出口,实在是想想就觉得瘆人。

李彩凤想到从五六里的高空掉下来,万一降落伞打不开后的情形,顿时不寒而栗,收起笑脸附和:“你义父也是为你好,如此危险的事情,下次可不能再做了。”

“呃,”张佑摸了摸鼻子:“微臣省得了。”

“张大人,天上飞好玩儿么?”李荣嫔忽然问道。

张佑向她望去去,笑道:“这个嘛,好玩儿不好玩儿微臣不知道,反正挺刺激,尤其是在云层上空的时候。你看现在阴着天吧,我们坐着热气球升空,一直穿过云层,然后上边就是一片蔚蓝的天空,艳阳高照,云层翻卷,被镀上一层金光,那种壮观的情景,没见过的人永远都没办法想象。”

李荣嫔神往的道:“听你说的就够让人震撼了,大人什么时候有时间了,能带我也飞一次么?”

对于男人来说,这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就是拒绝美女的请求了。李荣嫔此刻冰山消融,大眼睛内充满了祈盼,便铁石心肠,也无法狠心拒绝。

“这个……热气球还是没有问题的,御马监的草场里就停着陛下的龙驾,娘娘若是喜欢,随时都可以去坐。至于这滑翔衣嘛,老徐武功高强,身手不在姑姑之下,微臣才敢带着他冒险,娘娘嘛,太危险了,万一出点闪失,微臣一家子的脑袋估计都不够陛下砍的。”

张佑说道,心说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让我帮你针灸褪毛的毛丫头么,现在你可是皇帝的女人,我要敢背着你飞一回,朱翊钧那小子非把我宰了不可。

李荣嫔也想明白了这一点,神色一下黯淡了下去,本来还想说自己的功夫也不次来着,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霞丫头是你姑姑的得意高徒,功夫其实也不差……李荣嫔,适才你不是说最喜欢那些翱翔在天空中的飞鸟嘛,哀家给皇帝说一声,让他抽空带着你去坐一次热气球,哀家倒是坐过一次,没敢飞太高,不过那种一览无余的情形也足够让人震撼了。”

李彩凤说道,她当然知道张佑在担心什么,也了解李荣嫔的性子,一番话出口,顿时解除了两人的尴尬。

李荣嫔躬身道谢:“多谢娘娘成全。”心里则想,若是和朱翊钧一起坐热气球的话,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告辞道:“张大人从南京回来,娘娘应该有好多话要问他,妾身就不打扰了。”

李彩凤点点头:“也罢,你来了时间也不短了,就先回去吧。”

李荣嫔行礼退下,目不斜视,款款下了丹墀,张佑挪开视线,对一直站在丹墀下的不留行客说道:“老徐,你也先回去吧,咱俩飞了这么远,我岳父准急坏了,肯定正满世界的找咱俩呢,回去让人给他报个信儿,省的他担心。”

不留行客转身就走,弄的张佑有些尴尬,急忙对李彩凤解释:“老徐乃是江湖草莽,娘娘别怪他无礼,”又转向李文进:“义父,您找几个人把他送出去吧,这里地处深宫,别再惹了麻烦。”

李文进点头下了丹墀,李太后方望着被侍卫们踩踏的一片凌乱的雪地叹气道:“可惜了,好好的雪地被踩成了这样,都是你这臭小子害的,你得赔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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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该当何罪啊?

“这怎么赔啊?”回望满地狼藉,张佑不禁苦笑,你以为这后世呢,给你人工造出一片雪地来。

李彩凤微微一笑:“逗你呢,行啦,回殿说话吧,哀家在外边站了会子了,有点儿冷了。”说着当先转身向殿门走去。

张佑急忙跟上,视线不免落在对方不该看的地方,边走边问:“对了娘娘,您的腰好些了么?”

“还是老样子,时疼时不疼的,这段时间你在南京,哀家总叫李荣嫔过来给哀家按摩,她修的也是内家真气,按摩的手法虽然比你稍微差点,却也挺有效果的。”

“哦……荣嫔娘娘性子冷,也不太会说话,其实姑姑特别担心她,日后娘娘可得多照顾着她点。”

“还行吧,性子确实冷点儿,不过话少,哀家其实挺喜欢那丫头的……夏荷,去给张大人泡咖啡,顺便找人去通知皇帝,就说张大人在这儿呢,问问他要不要一起过来用晚膳,然后吩咐小厨房,多做几道拿手的……你没喝过咖啡吧?上次佳琳进宫给哀家送来的,说是玛丽的哥哥,那个什么什么德从南边带过来的,那些西方蛮夷们都爱喝,哀家试了试,苦森森的,不过回味香浓,加点***就更好喝了。”

所谓“***”指的正是牛奶,饮法是从蒙古传进来的,御马监专门有部门养奶牛,供应后宫贵人们喝牛奶。

“咖啡里边有提神的成分,喝多了容易失眠,另外,此物致瘾,习惯了之后很难戒断,娘娘肾有点阴虚,偶尔喝几次无妨,可千万别太过频繁了。”

说话间两人早已进了暖阁,几个大火盆摆在角落,温暖的如同春天一般。

李彩凤脱掉外边的斗篷,张佑急忙上前接到手里,帮她挂到一旁。

夏荷惊喜的给张佑见礼,这才出门去办理适才李彩凤吩咐的事项。

李彩凤目露异彩,斜坐在凤床上,诧异的望着张佑道:“不愧是神医啊,懂的就是多,怪不得这几天哀家总是失眠呢,原来和每天晚上喝的咖啡有关……自己找地方坐吧,去南京一个月,怎么拘谨了?”

“哪有拘谨了,微臣不过是多日未见娘娘,有点激动吧。”反正暖阁内也没有外人,张佑忍不住笑道,说着自搬了一个棉墩子,离着李彩凤不远坐了下去。

“哀家就是个老太婆,有什么好激动的……辽东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猜着你回来也就在这几天了。其实不回来也没关系,飞鸽传书早就收到了,有哀家在,再不济,也要保戚元敬一条命的。”

“我知道,倒不是不相信娘娘,主要还是走了这么久,也有点想家了,顺便回来看看。”说着一顿,张佑呵呵一笑,又道:“再说了,当初走的急,微臣都没顾得上跟佳琳圆房,着实也有点委屈她。”

李彩凤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嘁,什么话都敢说,结了婚就是不一样,脸皮更厚了。”

张佑嘿嘿一笑,说道:“这不是没拿您当外人嘛,别人我还不告诉呢,省的被人笑话。”

“就你这张嘴会说话,跟抹了蜜似的……造船厂失火的事儿还没找到线索吗?”

张佑摇了摇头:“暂时只能肯定不是事故,而是人为纵火,不过对手十分狡猾,并没留下多少有用的线索。当然,其实用脚趾头想也猜的到幕后主使,不外乎江南那些世家们,只是无法确定究竟是谁,也没办法拿他们如何罢。”

“海外贸易的利润真的那般巨大么?”李彩凤突然问道。

张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到底多大微臣给您算一笔账,上好的湖锦在咱大明价值纹银十两,装船之后,运到倭国,琉球,吕宋等地,价格起码要翻五翻,这还算离咱们近的,若是一路西行,送到玛丽她们的国家,便是贵族们的最爱,价格可以炒到数百两纹银。这还仅仅是丝织品一项,还有茶叶,瓷器,都是西方贵族最喜欢的东西。”

“照你这么一说,若是投入一万两的话,岂不是要回报几十万两了么?”李彩凤惊讶的问道,她是升斗小民出身,即使如今贵为一国太后,听到如此巨大的利润,仍旧悚然动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此刻的样子十分可爱,张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才说道:“这还不算完呢,西方盛产的手工艺品也是咱们大明贵族们的最爱,比如座钟,比如宝石饰品,低价收购一船回来,转手一卖,又能狠赚一笔。”

张佑的说法当然有夸大的成分,不过此刻的航海贸易,就算将巨大的风险也算到里边,起码也有超过二十倍的利润。

“怪不得那些世家们如此抗拒,朝臣们也是一片声的反对。”

张佑感慨道:“是啊,十倍的利益就足够驱使人们铤而走险了,所以就算他们明知道造船厂背后站着陛下,却仍旧敢不管不顾的一把火烧掉,为的就是怕陛下尝到甜头,一道圣旨下去,将这项生意掌握在国家手中。”

“好一帮胆大包天的混账,真是其心可诛啊!”李彩凤气呼呼的说道,又道:“你放手去做便是,不管查到谁,该如何就如何,捅出天大的篓子,自有我给你兜着。”

“娘娘放心吧,既然他们敢不把陛下放在心上,微臣就要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说的好,就是朕太纵着他们,弄的他们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若非朕离不开,非得亲自去南京走上一遭,好好杀杀他们的锐气!”

朱翊钧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张佑一惊,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皇帝来的好快啊,哀家刚刚才让夏荷去通知你过来用晚膳,这才多一会儿……”

“平身吧,你小子少给我闹这些虚礼……”朱翊钧先轻轻给了张佑肩膀一脚,这才给李太后跪倒请安,嘴里不停,说道:“还不是那臭小子呗,放着好好的大道不走,偏偏要飞进皇宫,儿臣听说有歹人飞进慈宁宫欲图不轨,急忙赶过来看究竟……”

“呵呵,这臭小子动静闹的还挺大嘛,居然把你也惊动了。”

“谁说不是呢?”朱翊钧道,接着语气一冷,回望张佑:“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时间去天兵卫见你岳父,居然没空入宫见驾,该当何罪啊?”

第四百七十三章 杀手锏

朱翊钧的语气十分严肃,一点儿都不像闹着玩儿的,不光跟在旁边的曹爱金吓了一跳,就连李彩凤都有些担心起来。

张佑却早就在准备飞向皇宫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是以并不慌乱,反而嘿嘿一笑,说道:“这不是想着给您个惊喜嘛,”说着偷瞥朱翊钧一眼,见他神色依旧,只能拿出了杀手锏:“好吧好吧,微臣说实话,其实我前天晚上半夜就进京了,先偷着去北镇抚司看了看戚继光,又去了一趟张府,基本上一天就过去了,总不能晚上入宫见驾吧,再说,当初微臣走的急,都没顾的和佳琳那啥,这好不容易回来,若是再冷落着她,她就算嘴里不说心里肯定也该有想法了……”

听到此处,朱翊钧的脸再也绷不住了,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不过也就瞬罢了,很快他就重新板起了脸:“那今天不先入宫见朕,反而先去了天兵卫?你家里可没热气球,也没降落伞吧?”

张佑对付朱翊钧的杀手锏就是实话实说,闻言便道:“实不相瞒陛下,之所以先去天兵卫,是有件比见您还重要的事情微臣急着要办。”

“哦?什么事比见朕还重要?”朱翊钧的语气愈发的冷了,不过却也成功的被挑起了好奇。

曹爱金暗暗为张佑捏了一把汗,心说好我的师叔啊,你这胆子可也忒大了吧,待会儿要是圆不回来,万岁真发起怒来看你怎么办?

李彩凤了解张佑,知道他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是有把握让朱翊钧不再生气,却也奇怪究竟什么事情居然比入宫见驾还重要。

“微臣要杀一个人,可惜这个人实在难杀,所以,必须得先想办法找到杀他的那把刀!”张佑森然说道,这一刻,杀气弥漫,如有实质。

“杀谁?刀又是……朕明白了,听说你落下来时还带着一个蒙面人,若是朕所料不错,一定就是那个一直被你关在府里的那个顶尖杀手吧?”

“陛下果然是圣明天子,”张佑不失时机的恭维了一句,道:“没错,正是他,娘娘,微臣可不是故意瞒着您,实在是怕说出他的身份吓着您。”后边这句却是解释给李彩凤听的,刚才不适合明说,此刻却只有坦言才最有利。

李彩凤微微额首,示意并不见怪。

朱翊钧则道:“如此说来就是了,听说那不留行客是个硬骨头,桀骜不驯,连死都不怕,想要折服这种人而为己所用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必须得非常手段不可,于是你就带着他去了天兵卫,然后带着他纵身从高空跳了下来对吧?”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微臣就是这么想的,为了征服他可也真是下了工夫了,瞧见微臣身上这身衣服了吧,特制的滑翔衣,还让匠人们赶制了一顶特大号的降落伞,然后热气球也飞到了破纪录的高度,你没见到当时他吓的那模样呢,堂堂杀手榜上成名的人物,就差吓的尿裤子了……我俩这一回也算是同生共死一回了,若是他还不愿意为我所用,我也就真没办法了。”

“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如此费心思,你想杀的到底是谁?”朱翊钧动容问道。

“微臣不敢说!”张佑故意卖了个关子。

“说吧,无伦是谁,朕赦你无罪!”

听朱翊钧果然入磬,张佑这才干巴巴的说道:“努尔哈奇,陛下新封的建州左卫指挥使。”

“是他,为什么?”

“因为我怀疑此次戚帅丢守辽阳和他有关。”

“证据呢?”朱翊钧显然对于这种干巴巴的回答不满意。

于是张佑将戚继光将自己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以及自己和张居正张若萱分析的结果详细的讲了一遍。

“李成梁有这么大的胆子?”朱翊钧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李太后也道:“是啊,哀家也不相信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为了回辽东居然不惜拿一城军民做代价,这简直和谋反无异了。子诚你该不会是为了替戚继光脱罪,这才……”编造出这么一番话来吧?当然,这话她没有直接说出来,不过,众人没一个傻的,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母后说的是,朕知道你一直对李成梁心存忌惮,不过,戚李对调之后,戚继光并未能很好的处理辽东事项,然后辽阳失守,结果李成梁很快将其夺回来也是事实,假如没有确凿的证据,朕是不可能因为你们的这些怀疑就处理一个对社稷有功的大臣的,而且朕也要奉劝你,最好不要派不留行客去杀那努尔哈奇,他是重夺辽阳的功臣,朕不能让底下人寒心。”

“好吧!”张佑有些失望,虽然他早就有预感,却仍旧没有想到自己和张居正若萱他们如此有力的分析,仍旧不能打动李太后和朱翊钧对李成梁的信任,暗暗感慨,看来穿越者果然不是万能的,有些事情的发生是存在深刻内因的,自己却希望通过一番简单的话改变,实在想的有点儿天真了。

“你别表面上答应却暗地里动手脚,朕也是为你好,当然,朕也知道你是为朕好,不过,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露馅儿,群臣必定对你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可就陷朕于两难的境地了。”

朱翊钧实在是太了解张佑了,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真的要放弃么?

张佑犹豫了,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吧,不过陛下得允许微臣暗地里调查此事。”

“好吧,朕答应你。”这次朱翊钧答应的倒是挺痛快,他嘴里说不能因为张佑的怀疑就处理李成梁,但张佑和张居正他们对此事的分析却仍旧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他,就算张佑不查,他自己也是要派人暗中追查此事的。

张佑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禁有些欣慰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一大堆,到底还是没有白费吐沫的。

“多谢陛下成全微臣这份忠心。”他笑嘻嘻的说道。

朱翊钧也被他逗笑了:“你这臭小子,哪有臣子自己夸自己忠心的,这脸皮实在是越来越厚啦……这事儿先不提了,还是说说戚继光吧,现在弹劾你们俩的折子能把朕埋起来,朕可真是挠头啊,你自己说说,怎么处理合适?”

第四百七十四章 朱翊钧的态度

“这……微臣可不敢置喙,还得陛下您自己乾纲独断才好。”张佑笑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微臣还是想给陛下您一个建议,不管辽阳丢失的原因在不在戚帅身上,还求陛下能念在他以往功劳,能够从轻发落于他。”

朱翊钧微微额首:“用不着你提醒,朕和母后都不是健忘之人,当年若非戚继光,平倭也没有那么顺利,这些年他镇守蓟镇,虽无大的功绩,却也稳若磐石,于社稷来说,还是有功绩的。”

最近这些年戚继光的风头确实没有李成梁大,实在是他的用兵政策和李成梁不同,李成梁是养寇自重,他则是坚壁清野,赶尽杀绝,所以,几场仗下来蒙古人就见识了他的狠辣,根本就不敢再来蓟镇防线了,没有战事,自然也就显得没什么功劳了。

闻言张佑十分感慨,忍不住说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古人诚不我欺啊!”

朱翊钧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呵呵笑道:“这话说的,好像朕真的不明事理似的,朕也并没有否定他的功绩嘛,只是他刚刚大败,肯定要严惩一番,不然也不足以平复群臣。”

张佑无法肯定朱翊钧这话是不是受了自己的影响,不过,现在起码可以肯定能够保住戚继光的性命了,这就已经很让他满意了。瞧朱翊钧这意思,顶多也不过就是个勒令致仕,只要有他在,日后时机合适了,起复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吧,万不可能重蹈历史覆辙的。

(历史上,戚继光被罢官之后,曾有御史为他说话,结果不但被万历狠狠申斥,还罚奉处理,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替他说话了)

“晚膳好了,陛下娘娘,准备用膳吧!”李文进笑呵呵的进来说道。

李彩凤笑道:“光顾着说话了,你这一说,哀家还真的有点饿了呢。”

朱翊钧也起了身:“是啊,儿臣午膳就没用多少,走吧子诚,好久不见,今晚你可得陪朕喝点儿。”

张佑笑着答应,三人一道向外走去,朱翊钧忽然惊讶的道:“咦,你小子这腿什么时候好的?”

张佑得意一笑,说道:“早就好了,本来微臣的脚就是经脉被堵住了,如今终于打通,自然就好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更该庆祝庆祝了,待会儿一定得多喝一杯才行。”朱翊钧高兴的说道,实在是发自肺腑的替张佑开心。

张佑回到家时已近亥时,张佳琳和兰琪都没睡觉,还在李烁房里陪她说话,见张佑进来,两人同时起身迎了上去。

“吃过饭了吧?”李烁笑问。

张佑点了点头:“还以为你们早就歇息了,见灯亮着,就进来看看。”

“这不等你嘛,其实为娘早就困了,要不是这两个丫头非缠着为娘闲扯,早就睡了……行了,你们当家的回来了,这下可以走了吧?”李烁笑着说道,不乏打趣之意,看来对这两个儿媳妇实在是满意。

这年头婆媳之间能够如此相处的绝对是异数,大多数婆婆在儿媳妇面前架子端的正着呢,平日里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别提开玩笑了。

当然,相比较起来,张佑更喜欢现在的婆媳关系,后世不行,他虽没有结过婚,不过朋友们当中,那些婆婆们见了儿媳妇们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他见过不少,反而朋友们见到丈母娘时却要装着小心跟孙子似的。他就纳闷了,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丈母娘就要比婆婆高人一等。

话又说回来了,如今这个年代,婆婆的地位虽然高了,丈母娘的地位却又显得太低了,对于男人来说自然不错,对养女儿的却有显得不太公平。

最好是中和一下,儿媳妇尊重婆婆,丈夫尊重丈母娘,毕竟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养育之恩大如天,还是值得晚辈尊重的。

扯远了,张佳琳和兰琪同时被李烁说的低下了头,有些不依的娇嗔了一声“娘!”

不过到底张佳琳已和张佑有了肌肤之亲,又记着早晨被兰琪取笑的事情,忍不住加了一句:“要等也是琪姐姐等着子诚,我才没等着呢。”

本来她是称呼张佑夫君的,不过张佑对这种文绉绉的称呼实在不感冒,软磨硬泡了半天,才让她半推半就的开始称呼他为“子诚”。

“谁等他啊,我才没等呢,不跟你们说了,我先去休息了。”第一天正室夫人,第二天怎么也该轮到小妾了,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想到这些,饶是兰琪大方,也不禁羞红了脸,丢下这句之后,逃也似的出了门。

张佑暗笑,和张佳琳给李烁道了晚安,紧随着兰琪之后也出了门。

“对了子诚,下午时霍东来着。”快出小院儿的时候,张佳琳突然想起来了,说道。

张佑猜着应该和龙家务修路之事有关,问道:“是李全中和李老实他们的消息吧?怎么样,他们没好好的用那些银子修路吧?”

“什么也瞒不过你。”张佳琳笑着夸了一句。

张佑道:“估计过几天我就又要回南京了,这事儿估计没时间处理,你看着办吧,嗯,你如今是我的正室妻子,以后这种小事儿你看着拿主意就行。”说到此处,他略停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了,兰琪毕竟痴长你几岁,又是太后娘娘的心腹,见多识广,有什么拿不准的,多和她商量着些。”

“我知道的。”张佳琳微微点了点螓首。

张佑突然抱住了她,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可没瞧不起你的意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到文采什么的,她可就不如你多了。”

听他如此照顾自己的情绪,张佳琳心生暖意,嫣然一笑道:“行啦,真当我是那种妒妇啊?快去找琪姐姐吧,不然她该等急啦!”说着轻轻挣开他的胳膊,用力推了他一把。

还是封建社会好啊!

想到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和兰琪亲近,张佑登时心热起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 张宏的建议

张佑横空出现在慈宁宫上空之事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犹如平静的湖水被投入一枚重磅的深水炸弹,朝野上下顿时沸腾起来。

张四维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没去内阁办公。

前晌时,派人去请的黄伯强终于姗姗而至,对于这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挽救了自己政治前途的人,张四维表现的十分亲切,不但早早吩咐下去,“黄先生到了后无需通传,直接带他入内。”在听到动静之后,甚至亲自出门将他迎进了书房。

稍事寒暄之后,双方分宾主落座。

黄伯强医术高明,再有张宏张四维这样的辅臣强宦保举,如今已是太医院正七品的御医,一身簇新的官服套在身上,容光焕发,显得十分精神,好像年轻了好几岁假如没有张佑比着,他这崛起的速度可也算够惊人的了。

“听说首辅大人身体有恙?不知……?”他微笑着问道,神态坦然,身上早没了初入京师时的那份拘谨。

张四维苦笑一声说道:“人不服老不行啊,到底上了岁数,昨夜起夜时可能吹了点风,一早起来就觉得身子发紧,浑身乏力,这不紧着就去派人请黄先生了么。”

“首辅大人言重了,您还正当年呢,不过些许风寒罢,怎么就说到老上去了?”

张四维生于明世宗嘉靖五年(1526),比张居正要小一岁,今年刚刚五十五,搁在后世的话还真是正当年,不过黄伯强这话在如今这个“人道七十古来稀”的年代,却绝对有拍马屁的嫌疑了。

“都奔着花甲去了,再也没什么正当年喽。”张四维呵呵笑道,瘦削的脸颊上褶子舒展开来,显然对黄伯强的马屁还是十分受用的。

黄伯强不想再就对方的年龄纠*缠,探出手来笑道:“大人且伸手过来,待卑职给您把把脉!”

张四维依言伸出了手。

黄伯强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不时微微调整指尖的力道,闭目良久,睁眼说道:“确是受了风寒无疑,不过大人肾水略有亏损之相,房事之上,还需节制一些。当然了,并不特别严重,稍后卑职回太医院抓药给大人送过来,大人按时服用便可。”

张四维微微额首,并未因对方提到“房事之上,还需节制”而感到任何尴尬,食色性也,天下间云云男子,又有几个不喜欢美女的?

“有劳黄先生了。”

“能为大人效劳,是卑职的荣幸。”黄伯强笑道,接着话锋一转,状似无意的说道:“对了,听说张佑从南京回来了,刚一出现便闹出了老大的动静……”

“那小子个性张扬,做出什么事儿来本官都不会惊讶的。”

黄伯强点点头:“是啊,那小子就爱出风头,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后来大病了一场,性子不知道怎么就给变了……大人您说,那么多人弹劾他,万岁爷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别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本官估摸着万岁爷还在观望,只要坚持弹劾,就算他再不想处罚张佑,怎么也得考虑一下百官的看法罢?”张四维自信满满的说道,他很了解皇帝,那个年轻人是个有志向的,却也有点儿优柔寡断,只要自己这边的官员们态度坚决,对方是不太可能做出一意孤行的事情的。

当然了,他并没有指望彻底拿下张佑,按照朱翊钧对张佑的*宠*爱,那并不现实,他最希望的是能够将张佑贬职处理,然后打发的远远的,最好是南边儿,那些江南世家们早就对张佑蛊惑朱翊钧打海外贸易主意之事不满,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没了朱翊钧照应,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被那些人弄的渣都不剩了。

就算事实不如所想,张佑到了南边儿仍旧能翻起浪来,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到时候两虎相争,正好给他们山西帮一个发展壮大的机会。

“但愿如大人所料就好了。”黄伯强并不掩饰自己对张佑的厌恶,他与张佑之间的仇恨人尽皆知,熟悉官场的人几乎都知道,就算想掩藏也掩藏不住。

“对了,昨天见到张公公了……”

“哦?他老人家对这件事情怎么看?”张四维知道黄伯强如今是张宏的亲信,是以言语之间对那个老阉货十分尊重政治上的合作绝对完全出于利益,并不会因为合作而影响个人喜好,张四维之出任首辅,张宏是出了大力的,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对宦官的厌恶。

“公公他老人家说,如今大家伙儿一窝蜂的弹劾戚继光和张佑,又想着搂草又想打兔子,其实效果并不理想,不如集中起力量来,只针对一个人。”

张四维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是反感,恰恰相反,张宏毕竟历事三朝,几乎一辈子都在跟皇帝打交道,他的意见,不能不引起他的重视。

“一个人?公公没说针对谁么?”

堂堂首辅如此不耻下问还是足以让人自豪的,虽然人家针对的对象并不是自己,黄伯强的脸上仍旧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丝得意:“公公他老人家还真分析了,说最好是针对戚继光一个人。”

“为何?”

“戚继光丢守辽阳,证据确凿毋庸置疑,虽然他好像并不服气,不过都是些狡辩之词。另外,只针对他,陛下也就没了顾忌,肯定会顺应群臣之意严惩于他……”

“我明白了,”张四维眼睛猛然一亮,一拍脑门,居然兴奋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来回的兜着圈子一边说道:“本官怎么早就没想到呢?只要按照张公公的方法说的,处理完戚继光之后,返回头来再弹劾张佑可就容易多了……被推荐者严惩,推荐人自然有罪,这不顺理成章么?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佩服佩服!”

黄伯强微微一笑说道:“公公说了,他不过是个小小建议吧,如何取舍,还得看首辅大人自己。”

毕竟是当朝首辅,短暂的兴奋之后张四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略有些矜持的说道:“当然还是要听公公他老人家的了,公公他老人家历事三朝,长盛不衰,绝非幸至啊。”

“老爷……”管家突然进门,瞥一眼黄伯强,欲言又止。

“说罢,黄先生不是外人。”如此示好的机会张四维自然不会放弃,故作大方的说道。

“徐阁老来信了,是通过锦衣卫的渠道六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哦?”张四维一惊,黄伯强也愣住,到底什么事情,值得老首辅如此急促呢?

第四百七十六章 宜嗔宜喜俏娘子

张四维看信的工夫,又有下人进来通秉,建州左卫指挥使哈奇前来拜会,张四维视线不离信笺,微微额首:“让他进来吧!”

下人急忙退下,工夫不大,哈奇一身戎装进了书房。

见礼客套也不必细述,张四维问道:“哈大人还没回辽东么?过几天劳军之人就要启程了,此次重夺辽阳意义重大,为示重视,万岁肯定会派一位心腹前往,得让宁远伯做好准备才好。”

“卑职明白,卑职准备明天离开,今日过来,就是特意向首辅大人辞行的。”哈奇说道。

“嗯,”张四维微笑额首:“不怪宁远伯重用于你……回头告诉你家李大帅,就说本官说了,已经给他备好了陈年的好酒,就等他回京述职,到时候一定要一醉方休。”

哈奇笑着点头:“放心吧首辅大人,您这话卑职一定带到。”顿了一下后话锋一转:“对了,听说张佑回京了,现在街面上的人们都在议论他呢。”

“不出风头就不是他张子诚了,不瞒你说,你来之前,本官正跟黄先生议论他呢。”

“哦?”哈奇笑望黄伯强:“看来那小子还真是招人稀罕,惦记他的人还真不少啊!”

黄伯强一笑说道:“谁说不是呢,就冲他那做人做事的方式,想不让人惦记也不成啊。”他特意在“惦记”二字上边加重了语气,张四维和哈奇同时笑了起来。

话题扯到张佑身上话就多了起来,为示重视,张四维并未瞒着哈奇张宏的建议,接着拿起旁边的信晃了晃,说道:“要不人们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这不,徐阁老来信,意思跟张公公他老人家差不多,也建议本官全力弹劾戚继光呢,论起了解皇帝的心思,本官不如两位多矣啊。”

“首辅大人太谦虚了,您不过是身在局中,一叶障目罢,若是处在张公公和徐阁老的位置,肯定也能看透这其中的玄机。”黄伯强终于知道了信中的内容,暗自佩服张宏之余,自然也要为张四维开脱一二。

哈奇附和了一句,接着道:“如此一来,就算张佑身在京城,怕也救不得戚元敬了,卑职真想看看万岁爷严惩他时,张佑是个什么表情,肯定十分精彩吧?”

“谁知道呢?”张四维呵呵一笑,说道:“本官也挺想看看啊!”

有了徐阁老千里之外送来的这颗定心丸,对于“打倒”戚继光和张佑,三人愈发有信心了,于是天南海北的闲扯了一通,话题愈发轻松起来。

这很正常,于哈奇来说,自然乐见于李五公子大仇得报,黄伯强呢,就算暂时杀不了张佑,能让他吃瘪,也足以稍解一番恶气。

对于张四维来说,此事若能按照众人所想发展,更有别外一番意义:张居正尚在人世,对于朝局,仍旧拥有莫大的影响力,他的首辅位置坐的其实并不稳当,好多人仍旧在观望当中,此番若能一举拿下戚继光和张佑,此消彼长之下,天平自然要向他倾斜。人们定然会产生一种感觉,连自己的亲信和儿子都保不住,柄国多年的老首辅果然是明日黄花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四维留着黄伯强和哈奇用了午饭才放二人离开。接着马上吩咐下人去通知吏部天官严清,都察院佥都御史魏允祯等人来自己家商议,准备按照张宏和徐阶的建议,停止弹劾张佑,统一口径,全力弹劾戚继光。

再说哈奇和黄伯强,两人一道拜别张四维,同行一段距离之后分手,黄伯强自去皇宫见张宏,他则回李成梁在京师的府邸换了身行头,独自一人从后门离开。

此刻的他身穿石青色棉布长袍,手拿折扇,头戴一顶逍遥巾,视线内锋芒敛去,活脱脱就是个家境一般的穷酸书生。

他好像没有什么目的地,漫不经心的随意闲逛着,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一条狭窄的巷子,走到最靠里边的一家不轻不重的敲起了门,等了一会儿,大门内便传来走路的动静,接着木门拉开一道缝隙,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露了出来:

“谁啊?睡个午觉都不安生,真……咦?哈公子,怎么是您啊?”

本来她满脸的不情愿,不过待看清哈奇的相貌时顿时惊喜起来。

她的表情变化哈奇看的一清二楚,暗自得意,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上次和刘兄找过娘子一次之后,午夜梦回,一直出现娘子倩影,这不,难得回京一次,紧着就来找娘子了……尊夫不在吧?”

俏娘子早就已经将大门开的展了,闻言娇笑一声,一边下意识的挺了挺酥*胸一边不屑的说道:“我家那口子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在家也不用怕他……快进来吧,人多眼杂,倒是外人看到了不怎么好。”

哈奇含笑进门,待那娘子回身关门之时,欺身到她身后用力抱住了她,大手一边在她身上胡乱游*走一边凑到她耳边低语:“小娘子,你可想死我了。”

那娘子绝对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吃吃笑着,回身反抱住哈奇,素手下探,用力捏了一把:“看来不是骗奴家的……奴家也想公子了,不信你摸摸,都湿了……”

她嘴里浪言狼语个不停,心里想的却是白*花*花的银子,心说这个哈公子可比刘戡之那个银样枪头强,出手还大方,难得来一次,可得使出浑身解数好好伺候着,又想,此人姓氏古怪,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待会儿可得问问。

男女苟合,倒也不必细述,小半个时辰之后,俏娘子云鬓凌乱的裸身趴在志得意满的哈奇胸口媚声问道:“奴家都伺候过公子两次了,还没请教公子大名呢,听你口音,不是京师附近的人吧?”

“我叫哈异,怪异的异……其实有件事情一直让我很奇怪,凭娘子如此绝色,怎么会嫁给……?”

“残花败柳,有人要已经不错了,”娘子斜了哈奇一眼:“怎么,公子不会真的看上奴家了吧?”

“这个嘛,”哈奇略一迟疑:“我家里已经有明媒正娶的夫人了,是个母老虎,就怕委屈了娘子,倒不如现在这般……其实你家那位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只要他愿意,万贯家财,唾手可得。”

“哦?”娘子身子一震:“就他?一个格物所的破匠人,还万贯家财?能管得奴家温饱就已经不错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一本正经忽悠人

“你们还真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啊!”哈奇状似惋惜的说道。

“真的有宝么?哈公子,你接近我不会是为了那所谓的宝吧?”那娘子倒也不傻,问道。

哈奇哈哈一笑,说道:“你看我像缺钱的么?”

上次他和刘戡之来,出手就是五百两银票,想到此处,那娘子疑惑了,摇头道:“公子要是缺钱,这世间也就没有有钱人了。”

哈奇哈哈笑道:“是啊,本公子还真不缺钱,不但不缺钱,还钱多的没处花,只要你能想办法把那宝贝弄给我,马上我就给你白银万两。”

一万两白银?那得是多少钱啊?

俏娘子眼睛亮晶晶的,口水差点流出来。

“怎么样?”哈奇探手在她胸口揪了一把。

“好当然好了,可是公子还没告诉人家那宝贝到底是什么啊?”娘子娇嗔道。

哈奇指了指自己胯*下坏笑道:“想知道啊?先把本公子这宝贝伺候好了再告诉你!”

“讨厌!”娘子斜嗔了哈奇一眼,半推半就的翻身骑到他的身上,闷头埋到了他的胯*下……

“老徐,昨天飞的怎么样?”起床之后,张佑先去给李烁请安,又用过午饭之后,这才来找不留行客。

“空中鹰隼格物所总管张佑大人横空出现在皇宫上空,滑翔衣的问世,为我大明将士又添利器!”不留行客手拿一份《明报》,漫不经心的念道,接着不无讽刺的说道:“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小子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张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顺手抻过一把椅子坐下:“这可不是我授意的……不过嘛,报社本就是我开的,如此露脸的事情,若是不大肆宣扬一番,他们也就白跟了我这么久了。”

不留行客上下端详张佑,良久才道:“这么脸皮厚的人还真少见……行了,你这么不遗余力的拉拢老子,想杀谁,说话吧!”

“你愿意出手帮我了?”张佑惊喜的问道。

“不是老子愿意出手,实在是老子很想看看你脑子里到底藏着多少奇思妙想,等哪天你江郎才尽了,也就是老子离开的时候了。”不留行客说道,这话表面上是对张佑说的,毋宁说是他在说服自己。

张佑可不管他的心思,得意的笑道:“把心放到肚子里吧,老子脑子里的存货多着呢,到你死老子也不可能有江郎才尽的那一天。”

“那就但愿你小子不是吹牛吧……少扯别的了,杀谁?”

“本来是一定要杀的,不过暂时先不用了。”想到昨天朱翊钧的那些话,张佑神色黯然下来,朱翊钧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若是他在一意孤行,非要杀了哈奇不可,可就太不给人家堂堂天子面子了。

“随便你,什么时候需要杀的时候告诉老子一声便可。”不留行客无所谓的说道。

“你不是想看看老子的本事么,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过几天我就要去南京了,那里可是个龙潭虎穴,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要我的命,你总不希望老子‘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不留行客没有做声,不过意思十分明显,算是默认了张佑的提议。

“光知道你姓徐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叫我老徐就成,名字嘛,早忘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名字呢,之所以说忘了,肯定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张佑心知肚明,隐隐有些好奇,又问道:“那你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呢?”

“自学成才!”

“我记得你的兵器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小刀,当初我差点被你割了喉……应该还能当飞刀的使吧?”

“你说呢?”说话间,也不见不留行客如何作势,张佑便见寒光一闪,顺势望去,那把薄如蝉翼,如同手术刀般的小刀已经深深的插在了身后的三米多远的门框上。看守不留行客的人都撤掉了,武器什么的自然也全都还了给他。

好快的速度,张佑暗暗咋舌,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你姓徐,要是姓李就好了。”

“为什么?”不留行客语气有些愠怒。

张佑却不为所动,慢吞吞的说道:“因为相传武林当中有一位姓李的超级高手,使得一手飞刀,人送绰号,‘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飞刀,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不留行客被张佑忽悠住了,皱眉道:“他叫什么?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此人姓李名寻*欢,不光武功高强,文采也很出众,曾经考取过探花,所以,人们又称他为李探花。他是前朝的人物,你没有听说过也情有可原。”

张佑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留行客还真相信了,面露神往之色:“如此绝顶高手却无缘一见,真是可惜了。”

“见是见不到了,不过你可以多练练嘛,万一日后也混出个‘老徐飞刀’的名头呢!”

不留行客还真被打动了,点点头:“暗器本为正道人士不耻,其实武器本无善恶之分,关键还是用它的人吧。做杀手的可不讲究这些,怎么能迅速而又安全的把人杀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过能把飞刀练到如此出神入化的程度却也不简单,你说的这位李前辈果真了得,既然已有珠玉在前,我倒还真要好好练上它一练。”

该不会真弄出个老徐飞刀吧?张佑暗笑,又想古龙大侠笔下的李寻*欢也是个极有性格的痴情*人,故事缠*绵悱恻引人动容,抽空倒是不妨讲给若她们听,若是有人感兴趣的话,正好写出来拿到《明报》上发表。

想到明报,他突然想起好久没有去格物所看看了,站起身对不留行客道:“光在家里闷着对身体不好,走,跟我去格物所转转,你不是一直对当初老子轰你那一枪耿耿于怀么?正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神枪手!”

听他这么一说,不留行客顿时来了兴趣,报纸一丢,顺势拿起旁边的黑色纱巾蒙住了脸:“你不说老子都快忘了,走走走,老子早就对你的格物所感兴趣了,尤其是那个火器司,烧火棍都嫌沉的玩意儿居然被捣腾的如此厉害,都是人才啊!”

第四百七十八章 了不起的发明

下雪不冷化雪冷,虽然已是午后,太阳也很不错,冷风吹在人的脸上,仍旧如刀割一般,张佑只带着不留行客一个人赶往格物所,一路之上行人稀少,倒是有不少孩子们在被踩的镜子般的雪地上出溜冰。

由于火器司的带动,如今格物所愈发壮大起来,朱翊钧大力支持,再有轮椅风扇之类的产业盈利,早就又把四周的院子买了下来打通,里头匠人数百,成了名副其实的庞然大物。

张佑的出现引起了一小片骚动,所见之人纷纷见礼,不留行客仔细观察,发现不管是年轻人还是上了年纪的,望向张佑的眼神当中全都有种夹杂着崇拜的尊重,开头他还以为众人佩服的是他的聪明才智,后来却有些糊涂了,因为在众人的身上,他发现了一种很少在普罗大众身上出现的情绪,由内而外的自信。

他暗暗想到,就算你们在格物所工作,归根结底,不还是匠户么?就值得这般自豪?

怀揣着这种惊奇,他默默的跟在张佑的身后,默然无语,仔细的观察着,一直到郭造卿赵士祯徐光启他们听到动静迎接出来之后,才渐渐有些明白了,那些人之所以如此自信,应该是因为上层官员对待他们的态度,以张佑为首,格物所上下所有管理者对于那些匠户们全部都是亲切中透着尊重的态度,态度很真诚,发自肺腑,应该不是表面上的应付。

“小赵,你这才结婚多久就这么瘦了?女人虽好,身子骨儿可是自己个的,还是节制点好。”张佑笑着跟一个年轻的后生打招呼,亲切的如同家人一般。

不留行客听的暗笑,心说哪有如此没大没小的领导嘛。

众人哄堂大笑,年轻后生臊的满脸通红,嘴里喏喏了两句,四周太吵,也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还害羞了?待会儿我给你个方子,回头你按方抓药,最是壮阳补肾,连续吃上十天半月,准保你变成倭国人……”

“怎么就成倭国人了?有啥讲究么?”听张佑开玩笑,人群中有人凑趣问道。

补肾壮阳和倭国怎么就搀上关系了?

大家都很好奇,同时安静了下来,就连那年轻的后生都抬起了脑袋。

张佑坏笑一声,说道:“一*夜七次郎嘛!倭寇们不就爱起名字叫什么什么郎嘛!”

这……

不留行客一下没憋住,噗的笑出了声,却也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断,有这么一个如此平易近人,呃,不正经的上级,也难怪大家产生归属感了。就连他自己也发现,张佑这人确实有种不同于别人的特殊魅力,跟他待的时间越久,越让人忍不住的想要跟他亲近。

众人发出比刚才声音更大的哄笑,郭造卿却在旁边悄悄扯了张佑的衣袖一下,张佑情知有异,笑着跟众人摆了摆手,示意玩笑终止,个忙个的去。

“怎么了先生?”待众人散去之后,张佑问郭造卿。

“没啥,玩笑有点大了,赵振宇那小子比较腼腆,哪里像你,脸皮这么厚,万一生气就不好了,好多事儿还指着他呢。“

张佑嘿嘿一笑道:“哪儿有你这么说弟子的嘛,”接着话锋一转:“对了,那小子婚后生活如何?我见过他老婆一次,我姑姑说看着不像正经人,不过我倒觉得还行,挺漂亮的。”

“这我倒还真不清楚,应该还不错吧,起码结婚之后,那小子比以前开朗大方了。”

“嗯,人才难求,咱们不光要给他们提供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平台,也得多关心他们的个人生活,一定要保证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只有如此,他们才会死心塌地,也才能吸引到更多的人才。”

张佑这番话不知不觉就用上了说教的语气,郭造卿却并无任何反感之意,点点头,望向旁边的赵士祯和徐光启:“听到了么,以后不要光是忙着搞研究,有空的时候,也要多关心关心你们的下属……算了,你俩都是工作狂,忙起来没日没夜,自己的事儿还顾不上来……子诚,为师觉得你这个建议十分重要,是不是专门找个人负责这方面的事情?”

工会主席么?还是党支部政委?

张佑刚才不过顺嘴一说,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我看暂时就先让耿孙氏负责起来吧,反正她也常驻格物所,又是个女人,总比男人要细心,一些事情上也比男人更好说话……比如,给咱们的赵大人和徐大人讨个媳妇儿什么的,你俩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媳妇儿了,回头我让佳琳给你们捡着有德有才还长的漂亮的给你们留意着。”

赵士祯和徐光启被张佑后边的话说的哭笑不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十分的尴尬。

郭造卿在旁边笑道:“行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

“先生你别光说他俩,什么时候把师母接进京来啊?”

“就是大人,您别光说我们俩,是时候把夫人接近京来了吧?”赵士祯笑着附和道。

徐光启也要说话,郭造卿急忙摆手:“停停停,说你们呢,怎么扯到我头上了?”说着一顿,面露神秘之色:“子诚你来的正好,为师有一样东西给你看,准保惊的你合不拢嘴。”

闻言,赵士祯和徐光启面露得意之色,见状,张佑愈发好奇起来:“什么东西啊?瞧你们这样子,应该又是个了不起的发明……”

“看了就知道了。”郭造卿神秘一笑,当先而行,赵士祯和徐光启紧随其后,张佑看了眼不留行客,“走,瞧瞧去!”忙也跟了上去。

其实也没多远,就在郭造卿值房的隔壁,一行人随着郭造卿进门,张佑好奇望去,但见屋内乱七八糟,到处都是铁板,木块,铁皮之类的杂物,正中几块青石上边摆着一个铁箱子,两根铁棍似的东西从旁边探出来,连接着一个手臂粗细二尺多长的棍状物体,旁边还摆着一个齿轮组,整体看起来像个什么装置。

“这是什么东西?”不留行客也在观察,良久后问道。

郭造卿望向张佑:“子诚,你小子脑子不是好使么,能猜出来这是干什么的吗?”

第四百七十九章 热气机

张佑也不是万能的,一时间还真没看出来这是做什么用的。不过瞧郭造卿和徐光启赵士祯他们一副献宝似的模样,愈发感觉此物定然不同寻常,于是一边说:“没看出来,我再仔细看看。”一边走到近前仔细的打量。

箱子是由半寸多厚的铁板锻造而成,边缘粘合的部位自然不是焊接,而是将铁板烧红烧软之后,用力击打,让铁分子融合起来,粘的十分结实,看来是由高明的铁匠做的处理。

张佑暗暗做着判断,继续向下打量,发现铁箱下边有木炭燃烧过的痕迹,忽然灵机一动,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名词“蒸汽机”,便如一道惊雷炸响,急忙回头,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这个,不会是按照当初我说过的那个水壶盖儿被水汽顶起来的理论做出来的东西吧?真能带动那个齿轮组转动吗?”

“徐大人给它起名叫‘热气机’,至于能不能带动那个齿轮组,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么!”郭造卿微微额首,笑眯眯的说道。

就算他不说张佑也是要试的,听他这么一说,愈发迫不及待起来,四下巡视,见旁边窗台上放着火折子,急忙取过来点火,

引火之物都是现成的,又有木炭,很快他就把火点了起来,火苗跳跃,燎烤着大铁箱,温暖渐渐上升,屋里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箱体足有一米见方,饶是烈火猛烧,也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才渐渐有了变化,铁箱上方两个被圆形木塞塞住的圆口处发出“丝丝”的声音,有水汽开始向外溢出。

张佑愈发激动起来,不错眼珠的盯着,同时也很奇怪,就算铁箱子大了一些,也不用留两个灌水的口子吧?

不留行客也挺好奇,隐隐有种感觉,好像铁箱之内正有某种巨大的力量在缓缓酝酿一般,下意识的运转起真气,随时准备应变。

郭造卿忽然上前,用力拔掉了一个木塞。

张佑瞠目结舌,问道:“先生,您这是……?”

郭造卿并未回答他,脸色变的十分凝重起来,倒是徐光启在旁边解释:“这种热气机还不完善,十分危险,已经爆炸了三个了,还炸伤了一个人,张大人您还是往后躲躲吧,郭大人比较有经验。”

后世锅炉还有爆炸的时候呢,这年头没有压力表,爆炸很正常好歹这也是开创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蒸汽机啊,若是能一蹴而就才不正常。

张佑没逞强,识趣的向后退了退,同时提起了真气,以为应变。

“这两个口子又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打开一个呢?”做完这一切后,他又问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这次是郭造卿回答的他,不过跟没回答也没什么两样。

张佑心里好像猫爪一般,平日里他总爱吊别人的胃口,这下终于体会到被吊胃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忍不住说道:“先生,您是故意吊我胃口吧?”

郭造卿微微一笑,“你说呢?”说罢神色重又凝重起来,视线盯着那个手臂粗细的棍状物。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张佑这才发现,在棍状物的一端还插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铁棍,齿轮组就是由它连接的,被铁钉固定在最大的一个齿轮侧面,没有钉死,能够活动。

这应该叫连杆儿吧?

张佑暗想,后世他的物理水平只在及格线上下晃悠,如今早就差不多全都还给了老师,实在是无法确定到底该怎么称呼了。

那个手臂粗细的棍状物肯定就是一个活塞了,想到这里,他愈发好奇,怎么会连接两个进气管呢?一端一个,蒸汽机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活塞内的铁棍缓缓动了起来,带动那个齿轮也开始转动,不过顶多半圈儿便停了下来。

这就完了?

他急忙向郭造卿看去,却见他已经将手里的软木塞又堵回了原位,顺手将另外一个软木塞拿开。

活塞内不知什么设置,铁棍伸进极限,有热气向外喷出,不过仅仅一瞬,很快就停了下来,铁棍儿开始向反方向活动,再次到达极限,喷出了一阵水汽。

至此时,大齿轮正好转了整整一圈儿,而郭造卿则重复做起了拔木塞与塞木塞的动作。

“我明白了,水箱内是分开的吧?若是两个木塞都堵住,两边的压力不相上下,活塞内的铁棍就无法运动。只有当打开一个软木塞之后,另外一个舱室内压力加大,才能让活塞内的铁棍做出反应。”

张佑有些不敢肯定的说道,不免有些失望,这个热气机和他想象的蒸汽机不同,虽然已经能够将热能转换为动能,离着理想,却仍旧差的很远。

“活塞?哦,你是说那个铁管儿啊,别说,还挺贴切,活动的塞子嘛。”郭造卿说道,接着又道:“你猜的不错,水箱确是分开的,两边一般大小,就连装的水都一般多。怎么样?这是赵振宇设计的,分体注入热气,一下子就解决了铁……活塞只能向一个方向运动的难题,只需要分别开闭两个木塞,就能完成齿轮组的转动。这还不算,还加入了泄汽的阀门,减少了爆炸的风险。”

他的脸上写满了兴奋与骄傲,徐光启和赵士祯也一样,不留行客看的目瞪口呆,心说烧热水顶开盖子的情况差不多的人都见过,谁又能想到如此利用呢?格物所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个赵振宇,莫不会就是适才那个被张佑说的面红耳赤的腼腆年轻人吧?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他有这么聪明的头脑呢?

张佑没时间体会不留行客的震撼,因为他正在遗憾,这热气机虽然也实现了热能向动能的转换,可距离真正的蒸汽机还差的太远了。

“这玩意儿的造价挺高的吧?”他忍不住给兴奋的三人泼了一瓢冷水。

“造价倒是也不是特别高,连十两银子都超不过,关键还是造起来太费事,就算咱们所里有十多个京师闻名的铁匠,联手打造,最起码也得用时十天之久,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所以,想要真正普及使用,估计没个三年五载的够呛。”

郭造卿实言相告,却并无半分气馁之色。

这才是科研工作者应有的态度,张佑十分欣慰,却仍旧说道:“这当然是件划时代的发明,我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断言,这件发明,足以改变人类历史的进程。只是却也不能因此否认它的缺点,嗯,起码有三个地方需要改进。

“哦?哪三点,大人快说。”

郭造卿赵士祯和徐光启顿时来了兴致,赵士祯抢着问道。

第四百八十章 单作用气缸

“这第一点嘛,水箱体的打造太麻烦,而且也很难造的太大,若是有一种方法,能够将钢板粘合起来,而且能够承受比较高的温度就好了。”连电都没有,自然也就别提电焊了,张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却仍旧说了出来。

集思广益嘛,万一大家找到好的方法了呢。

三人听了连连点头,郭造卿道:“你说的没错,这是此物最大的短板,假如真的能够如你所说的找到一种完美简单的粘合办法,成本可就一下子降下来了,普及起来自然也就容易了。”

赵士祯则问:“第二点呢?”

徐光启比以前开朗了不少,却仍旧不怎么爱说话,不过神态却十分专注,他太了解张佑了,聪明绝顶,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假如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话,那绝对非张佑莫属。

对于张佑的建议,他不敢有一点大意,全神贯注,生怕错过一个字儿。

“第二嘛,”张佑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打开塞上木塞太麻烦了,最好能够让活塞活动的时候,自行完成这一套动作,比如……”他停了下来,搜肠刮肚,想要回忆起后世关于这方面的知识。

众人见他突然陷入了沉思,不敢打扰,静静的望着他,徐光启甚至紧张的出了一手汗。

也许是幸运,又或许是众人虔诚的信任感动了上苍,张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语单作用气缸,然后猛拍脑门儿,兴奋的说道:“怎么早点就没想到呢,可以用弹簧嘛!”

“弹簧?”郭造卿重复了一遍,众人身后的赵振宇却如醍醐灌顶一般,惊喜的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实在是太简单了,我怎么就想不到呢?”轮椅上就安装着弹簧,大家自然都知道是什么东西。

众人太过专注,连他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听到,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纷纷回头,张佑顾不得惊讶,问道:“真的想明白了吗?想明白了的话就给大家仔细说说,我也听听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不一样。”

“很简单,”此刻的赵振宇早已不复刚才被张佑开玩笑时的羞涩,犹如一个自信的王者一般,走到活塞的旁边指着活塞说道:“按照大人您的提醒,卑职突然想到,只需要在这个铁管的一端内部加装一个强力的弹簧,然后在这里开个口子,当热气推动内部的塞子向这一端移动时,到达这个口子时,气体排出,正好被压缩的弹簧产生作用,将塞子重新推回原位,然后泄掉一部分热气之后的水箱内重新蓄力,将塞子再次推向这一端,重复这个过程,如此一来,非但不需要再频繁的开闭水箱上的软木塞,同时还可以调整泄气口的大小,以减少水箱由于压力太大而爆炸的危险。”

他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讲解,说的清楚明白,就连旁边的不留行客都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待其停下来之后,和郭造卿等人一起望向张佑,想听听他怎么说。

赵振宇此刻也从某种狂热当中清醒了过来,重新恢复了腼腆,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张佑,说道:“大人,卑职胡乱瞎说,也不知道说的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简直是太好了!”张佑忍不住拍了拍赵振宇的肩膀,赞许的说道:“怪不得我先生那么护着你了,果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说的很好,甚至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全面,我看接下来你就别在火器司了,专门负责研究这个热气机吧……先生,您觉得如何?”

后边这句话是问郭造卿的,郭造卿微笑道:“当然可以,就只是火器司那边他也不能完全丢下,有需要的时候还得过去帮忙。”

“那是当然,回头我就和陛下说这件事,成立一个部门,专门研发热气机,就由赵振宇出任这个部门的负责人,怎么样啊小赵?”

张佑笑眯眯的问赵振宇。

“多谢大人栽培,卑职一定会加倍努力,以报大人知遇之恩。”赵振宇感激涕零,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以后用不着这么客气。”张佑笑着将他搀扶起来。

“大人,您这才说了两点,还有第三呢?”赵士祯插话道,两点就足以让热气机的发展出现飞跃,第三点不知又会什么呢?

“第三?”张佑一怔,刚才不过随口一说吧,这一问还真把他给问住了,摸了摸鼻子:“光顾着兴奋了,忘了,等哪天我想起来再告诉你们吧,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火器吧,我走这段时间,有什么新发明没有?”

新发明又不是秋天的树叶,随手都能一抓一大把,火器的发展已经很迅速了,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没有什么发展也很正常。

瞧赵士祯和徐光启汇报说没有时有些尴尬,张佑急忙勉励了他们几句,又和郭造卿说到了番薯和玉米的种植问题,让他想办法搜罗一些种庄稼的行家里手,眼瞅着就要过年,来春就该种植玉米和番薯了,一定要做好数据记录,以备日后全面普及之用。

里嗦一大堆,说完时已近傍晚,张佑难得回来,邀请众人去家里吃饭,众人纷纷答应,唯有赵振宇有些不好意思的拒绝了,想起他也是新婚燕尔,张佑也不勉强,硬塞给他一张银票,算是给他补上贺仪。

赵振宇是个比较无趣的人,生平只对发明创造感兴趣,对于权势物质之类的并无多大感觉,不过没人时看到银票的面值是一百两时仍旧有些开心,足足能顶他好几个月的俸禄了,自家夫人一直吵着想要一对儿金耳坠,这下总算可以满足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怀揣着一对儿漂亮的金耳坠,他走路生风的回到了小巷深处的家,迫不及待的敲响了大门,等了好久,才有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敲敲敲,有什么好敲的?我又耳朵不聋,上了床也不见你这么用力。”

紧接着大门打开,露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女人涂脂抹粉,貌美如花,正是哈奇找的那位俏娘子。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第四百八十一章 最毒妇人心(上)

赵振宇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家娘子这幅做派,虽被她数落,却也不以为忤,一边和她一道往回走一边探手入怀,掏出那对金耳坠紧紧握着向她晃了晃,献宝似的说道:“娘子,猜猜为夫给你买了什么?”

他娘子姓苏名蓉,闻言不屑的说道:“还能有什么?不外乎就是些吃食,你还真以为我是小孩儿啊!”

“今天可不是吃的。”赵振宇得意的说道,苏蓉爱吃甜食,他经常给她买几块冰糖果脯什么的回来。

“不是吃的?那是什么?”苏蓉神情稍稍回暖,有些好奇的问道。

赵振宇不想再卖关子了,摊开手掌,金灿灿的耳环顿时出现在苏蓉眼前:“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对儿金耳坠儿么,怎么样,喜欢不喜欢?”

“呀!”苏蓉惊呼一声,一把将耳坠儿抢到手里,仔细掂了掂,感觉蛮重的,顿时开心起来,点足在赵振宇的腮上亲了一口:“谢谢相公了,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不成?怎么想起给妾身买它了?”

“娘子喜欢就好。”赵振宇憨厚的笑了笑,望着苏蓉开心的样子,感觉自己一番苦心果然没有白费。

“喜欢,妾身很喜欢,不过,你一个月俸禄还不到二十两银子,这耳坠儿如此精致,应该买不起吧?说,是捡钱了还是瞒着我藏私房钱了?”苏蓉变脸很快,前半句还自称“妾身”笑逐颜开,后半句就变了脸,犹如挂上了寒霜。

听她居然怀疑自己藏私房钱,赵振宇的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深吸一口气强笑道:“娘子冤枉为夫了,这个月的俸禄,不都全部如实上交给你了嘛,哪里还有私房钱?这是今天张大人给补上了咱俩成婚时的贺仪,当时他不是没来么。”

“给了多少?剩下的银子呢?”苏蓉眼睛一亮,早把当初张佳琳托人送来贺仪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给了一百两,还剩七十五两,拿着费劲,我把它们存到大明银号了,喏,这是存票。”

“大明银号不就是他开的么,才给一百两,真抠门儿。”苏蓉不满的嘀咕,探手便将存票抢了过来,看了看,亲了一口,这才揣进怀里。

赵振宇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个老婆,漂亮是挺漂亮,就是太贪财,要是能改改就好了。

“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儿上,说吧,想吃什么?”苏蓉突然问道。

平日里都是赵振宇做饭的,闻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吃,吃什么都行,只要是娘子做的,为夫都爱吃。”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我可给你说好了,今天是犒劳你的,你可别得了便宜卖乖,以后也指着我……嗯,当然了,你要是有本事天天给我挣回一对儿金耳坠来,别说天天给你做饭,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呃……娘子,其实钱财乃身外之物,如今咱们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你就……”

“什么叫身外之物?没有钱,你拿什么养活我?没有钱,你拿什么孝敬你那老继父?当初不知道谁被逼的偷格物所的铜卖钱救他,哦,现在用不到了,你跳出来唱高调来了?”

苏蓉好像被踩了尾巴一般勃然变色,指着赵振宇的鼻子娇斥,眼眉都立了起来。

“住嘴!”赵振宇被戳中了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一把揪住苏蓉,巴掌高高的举了起来,却没有落下去。

苏蓉原本被吓了一跳,见状顿时又胆大起来,梗着脖子冷笑:“打啊,你倒是打啊?有种的你就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难道你没有偷你们格物所的东西么?”

“我,我那是为了救我继父,以后我是一定会把那些钱还回去的。”

“还?还回去就不算偷了么?再说了,为了救那个老不死的花了上百两银子,结果还是没救回来,就你挣的那点银子,你拿什么还?”

“怎么还不了?你手里总有几百两吧……”赵振宇语气低了下来,商量似的说道。

苏蓉却不为所动,冷笑着打断了他:“那是我用后半生幸福换来的,想打它们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好吧,”赵振宇退而求其次:“要不这样吧,每月俸禄我少交给你些,攒个一年半载,也就够了。”

“不行!”苏蓉坚定的摇了摇头:“成婚前说好了的,结婚后每月俸禄如实上交,就你那银样枪头,若非为了每月还有十多两的进项,老娘早不跟着你了。”

“你无耻!”赵振宇实在是被逼急了,骂道。

苏蓉却丝毫也不感觉羞愧,反而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就无耻了,怎么着吧?总比你这个伪君子强,明明想要银子,还口口声声的说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

“我……”

“你什么你?没话说了吧?”苏蓉得意的一笑,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以后最好少给我唱高调,钱嘛,谁又不稀罕呢?其实你想还那些银子也简单……”

“哦?”赵振宇好奇起来,难得高涨一次的怒火也渐渐熄灭,问道:“怎么个简单法儿?”实在是偷格物所的铜变卖之事一直如同沉重的大山般压*在他的心上,偏偏继父的养育之恩又不能不报,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送命,结果倒好,那些赌徒们不讲信用,收了钱之后仍旧把人给杀了。

赌博害人啊,他继父倒是一了百了了,却给他留下了沉重的包袱。他不是没想过和张佑郭造卿他们说,可怎么说呢?告诉他们,自己的继父是个赌徒,欠下了人家上百两高利贷,自己偷了所里的铜变卖成银子去救他?

太丢人,也太辜负各位大人们的器重了。

所以,他只能想办法偷着把那些铜补上,那可是做炮管的重要材料,只有如此,才能心安理得起来。

“你不是在火器司么?有人看上你们的六轮火铳了,只要你把制造工艺写出来,他们愿意出一万两银子,另外,你知道热气球的制造方法么?若是知道,他们也愿意出高价买你的技术,起码也不能低了一万两吧?两万两银子足够咱们在乡下买好几百亩地了,以后就算什么都不干都不缺吃穿……”背了好久效果就是不同,一个个绕口的名词从她嘴里吐出来顺溜的很。

“不行,那是机密,绝对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偷着写出来给他们,又没人知道是你泄露出去的……”

“那也不行,做人,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赵振宇坚定的说道,毫无商量的余地。

苏蓉气坏了,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傻啊,那可是好几万两银子呢……什么叫不行?不行也得行,你要不写,我就把你继父是个赌鬼,你偷格物所的铜卖钱的事宣扬出去,让你身败名裂!”

第四百八十二章 最毒妇人心(下)

“最毒妇人心”,这话有得罪广大女同胞的嫌疑,但是不得不承认,女人要是狠辣起来,绝大多数都能让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男人都瞠目结舌。

就比如前段时间被自己儿子撞破奸情,为了不暴露秘密,便联手奸夫杀害亲生骨肉的那个母亲。

再比如眼前这个为了银子,不惜拿丈夫名誉相要挟的苏蓉。

绝大多数女人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很难相信当她们硬起心肠来时,会狠辣到如此程度。这一刻,什么温柔,婉约,柔美,那些美好的形容女孩子的词语都失去了作用,赵振宇只感觉苏蓉那貌美如花的容颜是如此的扭曲可怖,犹如地府当中的恶魔一般。

当初可真是瞎了眼啊,怎么会找了这样一个东西当老婆呢?索性还没有孩子,不然的话,赵振宇还真不敢想象这样的女人会把孩子教育成什么模样。

“太可怕了,你怎么是这种女人呢?算了,干脆也别过了,我这就写休书,你愿意跟谁过就跟谁过去吧!”

憋了半天,赵振宇终于爆发了,一把将苏蓉推开,钻进屋里去找纸笔,苏蓉紧跟在他身后,见他真的开始写休书,顿时气急败坏,一把夺过纸来撕个粉碎:“好你个没良心的,不是求着老娘给你舔你那鼻涕虫的时候了是吧?想休老娘是吧?行啊,给老娘一万两银子,老娘扭头就走……你这没出息的窝囊废,好像老娘稀罕跟你过似的,赶紧把那六轮火铳的制造工艺写出来,否则的话,老娘这就去大街上把你的丑事公诸于众!”

“你敢?”赵振宇气急败坏的揪住了苏蓉的领子,却被她狠狠在脸上挠了一把,脸上火*辣辣的疼,愈发怒火中烧,瞥眼见桌子上放着的砚台,一把抄到手里,扬手就要往苏蓉的额头上砸去。

那砚台起码得好几斤重,这要被砸到脑袋上,就算砸不死也得要半条命。

苏蓉吓坏了,躲闪不及,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心道完了,这下逼的太急,怕是小命休矣!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耳畔反而传来“咣当”一声,苏蓉睁开眼睛,发现赵振宇闷头蹲在地上,砚台躺在旁边,被摔成了两半。

“呵呵!”劫后余生,她忍不住笑了,这么大的怒火都能忍住,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这姓赵的白长了一根玩意儿,竟是个连娘儿们都不如的东西。

“想杀老娘?来啊,杀啊?老娘皱皱眉头就是你揍的!”她居高临下的望着赵振宇挑衅道。

赵振宇的官帽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头发披散着,双手插*进里边痛苦的撕扯着,是的,他恨不得一砚台砸死眼前这个恶毒的女人,可是他下不去手,不光如此,他还觉得自己有用之躯,若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抵命的话,实在是不值当。

“够了,咱们能别再闹了么?我不冲你要银子了,你也别再逼我行不行?”他息事宁人的说道,他此刻头大如斗,实在是不想再和苏蓉争吵了。

“你不想闹就不闹了?”苏蓉冷笑,转而又想,毕竟好几万两银子还着落在赵振宇头上,逼的太过火,万一他真的起了杀机,自己一介女流肯定要吃亏,于是改变了口风,说道:“也罢,老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内,或者给老娘一万两银子,咱俩一拍两散,或者就把那六轮火铳的制造工艺写出来,咱俩还是夫妻,否则的话……哼哼,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冷哼两声,她回卧室收拾东西,将值钱的物品打个包袱,背了就走,经过赵振宇时,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听到门响传来,赵振宇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仰面躺在地上,真希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晚饭时没有外人,郭造卿自然不必说了,赵士祯和徐光启也是张佑寄予厚望之人,三人都劝他喝点儿,推却不过,只能陪着饮了两杯,可惜他确实对酒不感冒,一共不到二两,脸就红的跟猴子屁*股差不多了,免不得被众人取笑了一番。

送走三人时已近亥时,张佑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小院儿,而是先去看李烁,进门发现张佳琳和兰琪没有如同昨晚那样等着自己,倒是有两天不见的李妍正陪着母亲说话。

“姑姑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晚饭了么?”他有些惊喜的问道,几天不见,他还真的有点想她了。

“在倚春园吃过晚饭我才回来,客人们都走了?”

张佑点了点头,看书 .nt

“喝了多少啊?瞧瞧你脸红的。”闻着张佑身上传来的酒气,李妍皱眉抱怨道。

李妍也道:“就是,本来就喝不了,非要逞能。”

“没外人嘛,先生他们也没使劲劝酒,主要是我高兴,便喝了两杯……佳琳跟兰琪呢?”

“刚走没多大一会儿呢,怎么,还真是老话说的,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啊,这才多大工夫不见就想了?”李烁打趣道。

张佑嘿嘿一笑:“媳妇儿再好还是娘亲,您不会还吃她俩的醋了吧?”

“去你的,口无遮拦,话说八道什么呢?赶紧去找她们吧,被让她们等急了,娘还指望明年抱孙子呢。”李烁笑骂一句,下了逐客令。

“正好,我也回去休息了,忙了两天,快累死了。”李妍也站起身来说道。

本来李烁想留李妍给自己就伴儿的,不过见她确实面露疲态,便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去吧去吧,着实也是不早了。”

张佑和李妍一前一后出了李烁的小院儿,瞅左右无人,一把从后边抱住了她:“姑姑,想死我了……”

李妍吓了一跳,用力挣开斥道:“臭小子,要死啊,让人看到我还活不活了?”

“没事儿,这么晚了,没人看到的。”张佑再次将李妍抱住,顺势推到墙角探嘴亲了上去,李妍微微一叹:“真是冤孽啊,你说我怎么就……”半推半就的,也就任他亲了,不过在他探手想要摸索不该摸的地方时,终于醒过神来,“赶紧去找你的娇*妻美妾吧!”一把把他推开,脚尖点地,人已冲天而起,转眼没入夜色之中再无踪迹。(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八十三章 果然上当了

第二次时张佳琳便比头一次放的开了,一*夜荒唐,起床时又是日上三竿。

女儿乡是英雄冢,此言诚不我欺。

好几天都没有修行,一边洗漱张佑一边暗暗发誓,今晚说什么也不能这么放纵了。

起的太晚,没什么胃口,随意用了点点心,他和张佳琳打声招呼,信步向前院儿走去,路过不留行客的跨院儿时,忽闻里边传来说笑之声,便折身走了进去。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老远儿就听到了。”

小院儿里好几个人,不留行客,铁牛,唐二壮,还有两名亲兵,正围着钱倭瓜听他说着什么,闻言纷纷回头,见是张佑,急忙见礼。

“说赵振宇呢,那小子昨晚肯定是跟他老婆打架来着,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粼粼的都结了疤,还说什么被猫挠的,这要是若娘敢挠我,非大耳刮子抽她不可。”

唐二壮嘿嘿一笑:“我说老钱,能不吹牛不?不知道谁见了人家若娘连话都说不出来,还大耳刮子抽她,抽你还差不多!”

除了不留行客,都是早就跟着张佑的老人儿了,闻言哄堂大笑,气的钱倭瓜面红耳赤,一巴掌拍在旁边一人肩膀上:“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等你娶了老婆说不得比我还怕呢。”

“得了吧老钱,别一口一个老婆的叫着,人家若娘可没答应当你老婆,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成不成?”

那亲兵嘻嘻笑道。

“放心吧,跑不了她的,迟早也得是我的人。”钱倭瓜这次没生气,反而得意的说道,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众人还待反驳,张佑笑着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都没正经事是吧?老唐,正好你回来了,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领几个兄弟,带上北镇抚司的腰牌跑一趟辽东,我怀疑这一次戚帅丢守辽阳之事有阴谋,秘密的给我查一查。”

听他说到正事,众人顿时严肃起来,唐二壮答应一声,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待会儿去账上领两千两银子,算是这次的经费,记住,事情很重要,不是让你们去胡天胡地的,想浪回来再浪,若是被我知道你们瞎闹,别怪老子不讲情面。”

“少爷放心吧,咱们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么?”唐二壮笑道。

张佑面无表情,一点儿都没开玩笑的意思:“我这是预先提醒你们,省的收拾你们的时候落埋怨。”

唐二壮见他神情凝重,顿时也收起了笑脸:“卑职明白了,少爷就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吧!”

“嗯,收拾收拾,这就动身吧,记住,一定要保密,非万不得已,不许暴露身份。”

唐二壮点头,领着那两名亲兵匆匆去了。

经这一下,钱倭瓜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说道:“正要让少爷知道呢,今天南京那边的折子也来了,奇怪的是,全都是弹劾戚帅的,对您只字不提,这还不算,就连京师的那些官员们也改了口风,全部将枪头对准了戚帅……”

张佑豁然动容,哈哈笑了起来:“老徐啊老徐,看来你还真没让老子失望,还真上当了。”

“怎么回事?”一直没说话的不留行客忍不住插嘴问道:“难不成这一切改变都是你促成的?”

张佑微微点头,不无得意的将自己在南京“蒋干盗书”的计策简单讲了一遍,末了道:“我猜着徐阶那种老狐狸肯定多疑,想事情一定会想的更深一层,所以故意将我最希望的事情用最担心的语气告诉他,果然就让他上了当。”

钱倭瓜脑子有点跟不上,迷迷糊糊的问道:“老奴怎么听不明白呢?要是依着老奴,看到你写的那封信,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嘛,而且,老奴也不明白弹劾你和弹劾戚帅有什么分别。”

“要不说你当不上首辅呢,至于弹劾我和弹劾戚帅的分别,这就涉及到当今万岁的心理了,我了解他的心思,所以才希望他们全力弹劾戚帅,至于老徐阶嘛,虽然肯定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毕竟和当今万岁处的时间不多,这才上了我的当……知道捉放曹吧?赤壁之战,诸葛孔明便是抓住了曹操的心理,故意将阵法布在希望曹操去的退路上还让他发现,结果,曹操还真就向着那条路上去了,我那信的内容跟这计策也差不多。”

钱倭瓜还是听的懵懂,不留行客却已经明白了过来,难掩钦佩之意,由衷的夸赞道:“你真的刚二十岁么?就你这心眼儿,那些老狐狸们也斗不过你,难怪张鲸要死在你手里了,现在看来,一点儿都不怨。”

他不提张鲸,张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闻言道:“他其实不是败给我的,是败给他自己的,太自信,所以就太轻敌了。另外,你记住这一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没有我,他那为人行事,最后也未必能够落得好下场。”

“可他对我毕竟还是不错的,如今……唉……”不留行客长长的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杀手不都是冷酷无情的么?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不一样了?”

被张佑取笑一句,不留行客不禁一怔:是啊,最近怎么变的多愁善感起来了?回过神来时张佑却已转了身,忙问:“你去哪儿啊?”

“去一趟北镇抚司,周晨那厮杀死了不松口,一口咬定没有给戚帅提供消息,这两天忙着没顾得上搭理他,今日无事,正好去会会……骆思恭那小子也是欠收拾,明知道我回来了,也不说来看看我,正好连他一并收拾!”

张佑笑眯眯的,边说边往外走,语气十分轻松。

不留行客却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想起了当初自己被张佑逼供时的情形,暗暗替那周晨祈祷起来,心说碰上这么个恶魔,那小子若是还不招供,可就真值得让人佩服了。

周晨当初曾是张鲸亲信,后来转投张宏,他虽没见过本人,名字还是听说过的,急忙也起身跟了上去,准备看看这个辽东地区的大探子头目,能够在张佑的手段下坚持多久。

第四百八十四章 北司密审

周晨长的胖乎乎的,由于也是锦衣卫高层,又是司礼监掌印张宏的亲信,所以进了地狱般的北镇抚司诏狱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似的,不但有单独的牢室,甚至每顿饭都有酒有肉,别说动刑了,毛都没掉一根儿,红光满面,滋润的很呢。

“周晨是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佑,字子诚,如今是格物所的总管,还兼着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职务,和骆思恭大人一道,同掌北镇抚司。”张佑一板一眼的做着自我介绍,好像生怕对方没有听说过自己名头似的。

赵金钱沐孙淼和李火听的直皱眉头,隐隐有些失望起来--听说张佑要亲自审问周晨,北镇抚司五大金刚除了周土外出公干之外悉数到场,为的就是瞧瞧张佑这个被誉为断案奇才之人如何让周晨开口的,谁也想不到居然是这种平淡无奇的开场。

不留行客冷眼旁观,目光如常,并无任何不耐之色。

论职位,当初朱翊钧任命张佑为北镇抚司镇抚使时说的明明白白,骆思恭为主,他为辅,此刻骆思恭却恭恭敬敬的站在他的旁边,四大金刚都替他不服气,他自己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这并非他势力,而是确确实实被张佑上次断案所折服了。

当然了,就算他不承认,这种甘为附庸的态度,肯定也和张佑所拥有的强大背景有一定的关系--能靠自己的能力爬到如今的高位,就算他再正直无私,什么该忌惮还是拎的清的,一直不对周晨动刑就是明证,说白了,还不是忌惮周晨背后的张宏么。

“原来是小张大人,久仰大名,失敬失敬!”周晨略微一怔,下意识的扫了张佑的脚一眼,这才恭恭敬敬的跪倒叩头,心中却在奇怪,不是说这小子是个瘸子么?怎么……?

张佑自然知道对方在好奇什么,适才刚到北镇抚司时,骆思恭他们已经表示过一番惊奇了,不过,周晨可和骆思恭他们不同,所以,他并不愿意就此啰嗦,是以笑了笑说道:“起来说话吧,虽然你现在是阶下囚,不过怎么也是锦衣卫的同僚,用不着这么多礼。”

周晨依言起身,开门见山的问道:“大人今日来见卑职,应该也是为了辽东之事吧?不瞒您说,这问题卑职真的听的耳朵有点起茧子了……”

“是嘛?”张佑笑着打断了对方:“就算如此,我也得再问你一句,戚帅说当初是你亲自去辽阳送信,说是找到了土蛮的粮草库,可有此事么?”

“冤枉啊,卑职确实去过辽阳不假,但从未说过什么找到土蛮粮草库的事情,卑职敢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话的时候,周晨果真伸出一只手来,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神色间还透着满满的委屈。

骆思恭和赵金他们打起了精神,大家轮流问过无数次了,每次问,周晨都是类似的话应付,再逼急了就装死不说话,弄的大家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特别想看看,张佑会怎么办。

周晨的牢室和关押戚继光的差不多,也是石桌石凳石床,张佑并无任何不耐烦的样子,笑眯眯的坐到了石凳上,指了指石床:“坐,坐下说嘛……对天发誓?嗯,我问你个问题,知道誓言是干什么的么?”

众人同时一愣,誓言不就是为了证明没撒谎的么,还能干什么?

周晨已经坐到了石床上,略怔一下笑道:“大人说笑了,誓言当然是用了证明自己的,不然还能干什么?”

他脸色十分坦然,毫无不安的意思。

张佑一直在观察着他,越是如此,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测。

“当然了,绝大多数时候,誓言是用来证明自己的,不过呢,好多时候,那些信誓旦旦许下誓言的人,其实根本的目的就是用来欺骗的--‘你看,我都说了,要是说瞎话就不得好死,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

“没有,大人冤枉卑职了,卑职真的没有说谎,确确实实没有给戚帅送情报,那些话,肯定是戚帅为了给自己脱罪,故意给卑职扣的黑锅。”周晨匆忙说道,心中暗骂张佑,绕了半天还是不相信自己,真啰嗦。

赵金撇了撇嘴,也觉得张佑有些啰嗦,直接就说不相信不就得了,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其余三大金刚虽然没有像他那样表现明显,心里想的却和他差不多,愈发感觉张佑名不副实起来。

骆思恭却不这么想,他总觉得,张佑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别有深意,只是仔细琢磨,却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留行客仍旧抱着膀子冷眼旁观,虽然并无气势外放,却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大家都很奇怪,这位面罩黑纱之人到底是谁啊?神神秘秘的,张佑居然连介绍都没有介绍。

“是吗?我怎么觉得,戚帅不像是那种人呢?”张佑笑意不减,说道。

哦,他不是那种人,老子就是呗?

周晨被张佑气坏了,反驳道:“大人和戚帅有旧,自然是愿意相信他了,不过,卑职所说也对的起天地良心,大人若是不信,看书 .net ”

张佑呵呵一笑:“别急嘛,这就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后边的话可就问不下去了……当然了,假如你真的撒谎的话,那辽东之事自然就是个惊天的大阴谋,自然要做的干干净净,想要找到证据肯定很难。其实李成梁已经回到了辽东,就算你现在说了,估计也很难改变当前的情况了,戚帅堂堂一镇总兵说的话都没人相信,何况你这么个小小的千户了,我只是有点不甘心吧,就想要个实情。”

他说的不无道理,其实现在就算周晨承认了给戚继光送情报,朱翊钧也不可能撤掉李成梁的辽东总兵,堂堂天子,朝令夕改本就是大忌,最大的可能就是将此事压下去,暗暗查访,日后再找机会收拾一干人等。

而且,假如真如他所推测的那样,此事牵扯必广,周晨身为其中重要的环节而被授予重任,一般的方法肯定也无法让他开口。

这就是最让骆思恭他们郁闷的地方了,明知道对方有可能撒谎,偏偏却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大家纷纷暗想,张佑如此说是什么意思呢?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的底牌告诉对方了嘛,周晨肯定更是杀死不松口了。

“大人,卑职说的就是实话,信与不信都在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便是。”

“我要是对你动刑呢?三木之下,莫非你也不说实话么?”张佑笑道。

周晨有恃无恐的说道:“就算大人杀了我,卑职还是那句话,根本就没有给戚帅送过情报……卑职是本案重要的人证,若是被大人打坏了,万一陛下过问起来,恐怕大人也无法交代吧?”(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八十五章 心理战

这也就是骆思恭他们不敢对他用刑的根本原因了,就算问出了口供,日后若有大人物插手时,被他反咬一口屈打成招,到时候倒霉的可就是北镇抚司了。

还是那句话,此案太过重大,不知多少高层人物盯着,就连这北镇抚司之内,肯定也有许多“密探”,就等着看周晨如何选择--所谓政治斗争,其实就是一个站队的问题,和对错并无太大的关系。周晨最初选择的肯定是张宏李成梁这一方阵营,无论有没有给戚继光送过假情报,肯定也得向着张宏李成梁有利的方向说,熬过去了,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

返回头来,假设周晨承认给戚继光送过假情报,张佑戚继光他们这一边就会感谢他么?肯定不会,能给他留条命就不错了,背叛的代价确是需要他承担的,到时候不光他自己的性命,恼羞成怒之下,张宏和李成梁他们怕是连他的父母家人都不会放过。

如何选择还用想么?

“对了,卑职刚想起来还有点儿事没有处理。”赵金突然悄声对骆思恭说道,说完也不管他反应,径自出了牢室。

剩下三大金刚当然知道赵金肯定是对张佑的审问太过失望,懒得再看下去方才离开,深有同感之下也想效仿,却被骆思恭严厉的眼神扫过来,将想好的托词咽了回去。

钱沐给孙淼和李火使了个眼色,意思十分明显:算了,都离开确实有点不像话,骆大人脸上可就挂不住了,忍着吧,反正他也问不出来什么结果,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该知难而退了。

孙淼和李火微微额首,李火心眼儿多些,更想深了一层:年轻人都要面子,兴冲冲的来了,要问不出结果,恼羞成怒之下可别迁怒咱们才好。

张佑心无旁骛,自然没有察觉身后几人的小动作,不留行客却瞧的一清二楚,不禁暗笑了一声,心说你们准觉得这小子文质彬彬好欺负,那是你们还没亲眼见过他残忍冷酷的一面,想到当初自己被其逼问口供时,饶是已经过去了小半年,仍旧忍不住心里一紧,嘴*巴发干,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

“你好像有点过于高估自己了,凭我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就算真的杀了你,估计顶多也就是挨他一顿训斥。可能你不太服气,你可以想一想,你比张鲸如何?比张诚又如何?那两位怎么也能算的上权势熏天吧?结果呢,我活的好好的,他们却已经死了。”

随着张佑的叙述,周晨的瞳孔迅速收缩,表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冷笑了一声说道:“大人用不着吓唬卑职,还是那句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佑嘻嘻一笑,说道:“不愧是独当一面的特务头目……哦,你好像不太明白‘特务’这个词的意思是吧?真没文化啊,所谓特务,指的就是那种为了某个国家或者政党秘密服务的人,探子,刺客,细作,都可以归到特务里边……这一类人一般都受过特殊的训练,心理素质十分好,比如你,明明已经开始不安了,却仍旧表现的没事人一般。”

“特务”是后世词汇,说出来后,见周晨有些迷茫,张佑方才醒悟过来,于是不厌其烦的给他解释了一番。

他当然没有什么审问犯人的经验,不过后世影视作品看多了,也学过心理学,早就总结出来一个道理,所谓审讯,其实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审问者与被审问者之间的心理对抗,哪一方表现的更轻松,胜利的天平越容易往那一方倾斜。

另外,作为一种必要的审讯手段,笑眯眯的吓唬人,远比恶狠狠的吓唬人更有震慑力。

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想方设法打破人犯心防的过程,对于周晨这种老油条来说,表现的越从容,他才越加心理没底,反之,你若先气急败坏了,才正是他所希望的。

“大人可真会说笑,卑职问心无愧,有什么不安的,倒是您,怕是太想帮戚帅脱罪,有些疑邻盗斧了吧?”

“挺有学问嘛,疑邻盗斧的典故都知道……那你怎么就忘了本官的另一重身份了呢?本官最初出风头靠的可是医术。你一直有恃无恐,肯定就是觉得我不敢对你用刑,其实折磨人未必就要折磨肉*体,折磨精神效果会更好。打个比方,知道楚滨先生吧?京中盛传当初是我用针灸之术把他弄傻的,没错,确实我动的手脚,不过用了两针,就把聪明绝顶的他弄成了个大傻子,你可以想象一下自己变成傻子后会如何,我可是听说楚滨先生犯起傻来,狗*屎都吃过……”

“士可杀不可辱……”周晨脸上终于变色,可惜张佑现在却并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摆摆手打断他,继续笑道:“别急嘛,这才到哪儿了,我是不会让你步楚滨先生后尘的,傻子傻子,连干什么都不知道,也算不得什么折磨……我想想啊……有了,我可以把你扎成瘫子,手脚不能动,能看能听却不能说话,你应该有十分亲近的女人吧,老婆也好小妾也罢,从街上找几个叫花子,一年也洗不了两回澡的那种,花钱雇他们在你面前‘伺候’你的女人,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不错,这法子实在是好极了,你赶紧重新考虑一下,要是还不说实话,我可就按这法子来了,嗯,你不用替我*操心,能扎好你也能治好,真要陛下问起你来时,我再把你扎好也就是了……”

此刻不光周晨变色,骆思恭贺三大金刚也听的直皱眉头,心道好家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小张大人瞧着面善,想不到手段如此毒辣,只是不知确有其事,还是吓唬周晨?

众目睽睽,周晨面色阵青阵白,突然爆发起来:“欺人太甚,姓张的你若真敢这么做,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

众人瞧出来了,周晨确实害怕了,只是,他这话也说的明白,多不过一死,就算死,也不会遂了张佑的愿。

“我不会让你死的,非但如此,我还会让你活的好好的,让你眼睁睁的看着妻离子散,女的就卖进教坊司,男的就当龟奴……”

“王八蛋,有本事就冲老子来,欺负他们算什么本事?”周晨怒不可遏,蹭的站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六章 暴怒?

“啪!”一声脆响,张佑出手如电,除了不留行客以外,其余人甚至都没看清他如何出手,便见周晨一屁*股又坐回了石床,左脸颊高高肿起,五道指痕清晰可辨。

“就你的妻儿老小是人?别人家的就不是了对吧?”假如说刚才的张佑一直如同一只温驯的小绵羊,那此刻的他便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寒着脸质问一句之后尚不解气,反手照着周晨另外一边脸又是一巴掌,嘴里兀自不停:“老子不过说说你就觉得很过分了是吧?呸,老子比起你们来差远了,为了一己私利,你们不惜以我大明将士为代价,粮草库长途奔袭,上千精兵损失殆尽。辽阳城破,上万军民陷于敌手,死伤不可计数,你们考虑过他们的想法么?本来不过是吓唬你,现在老子改主意了,豁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替那些枉死的冤魂出口恶气!”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电,突然将钱沐腰间挎着的绣春刀抽了出来,但听一阵龙吟之声响起,刀光如电般闪过,周晨下意识用来格挡的右臂已经齐腕而断,鲜血飙飞,溅在张佑月白色长袍之上,犹如点点寒梅。

“啊!”周晨终于反应过来,一声痛呼,恨恨的望向张佑,却被他犹如实质的杀机震的身心巨震,瞬间产生一个明悟,这小子不是吓唬我,他是存心要杀我了!

“救命啊,杀人了,骆大人,你们还不拉住他,真出了人命,小心张公公找你们算账!”他惊慌失措,大叫着向墙角缩去,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

骆思恭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拥而上,将暴怒的张佑牢牢抱住,惊声劝阻:“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为了这种人偿命可不值得……”

“放开老子,老子今天非宰了他不可!”张佑脸色涨红,用力的挣扎着,跳着脚的向缩在床角的周晨猛冲,被抱的太紧,用力过大,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样子狰狞而又可怖。

骆思恭急了,这要真出了人命,在场之人一个也跑不了,都得吃挂落,不禁怒骂:“钱沐周淼你们没吃饭么?赶紧把大人弄出去,还有旁边站着的那位,你总不希望大人因为一时冲动断送前途吧?”

于是不留行客也冲了上来,多了个生力军后,众人仍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张佑弄出了牢室。

“看他们面子,老子今日暂且放过你,明天这个时候老子还来,要是你还不招供,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张佑人在牢室门外,仍旧扒着门框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这才放弃了抵抗。

牢室石门被骆思恭用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张佑突然笑了,冲众人挤挤眼,高声道:“待会儿找个医生给那小子包扎好,别让他死了,操*他*妈,明天他要是还不说,老子非让他亲身经历一回妻离子散偏偏毫无办法的感受!”

说罢这才骂骂咧咧的向外走去。

骆思恭等人面面相觑,见不留行客已经跟上,忙也跟了上去。

“大人,刚才您……”直到回到地面,骆思恭终于忍不住问张佑。

“当然是吓唬那小子,实话跟你说吧,越是那种表现的不怕死的其实越怕死,回头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只要他说了实话,不但保他一命,还出钱送他去海外做个富家翁。”

张佑笑眯眯的说道,哪里还有适才狠辣的模样,仿佛刚刚砍掉的不是一只人手,而是砍了一截枯木似的。

有没有效果暂且不说,就冲这份狠辣,三大金刚服气了,不过,李火仍旧忍不住问道:“若是他仍旧不招呢?莫非大人还真要如您所说的般……?”

“为什么不?”张佑反问,说道:“做人就得讲诚信,他要不说实话,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非得把他弄残了,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凌*辱。”

没有人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适才那突然的一刀,已经彻底说明了他的性格,真要疯狂起来,可真是什么都能丢到脑后的。

“老骆啊,来来来,正好跟你说点事儿。”骆思恭比张佑大十三岁,所以他如此称呼于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大人还是和我回值房说罢。”骆思恭道。

“以后别叫大人,我叫你老骆,你或者叫我小张,或者叫我子诚都行……走走走,说了半天,正好口渴了。”

说笑着,两位镇抚使一前一后向骆思恭的值房走去,不留行客默默跟随,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老四,看什么呢?”见李火一直盯着张佑的背影猛瞧,钱沐问道。

孙淼紧着也道:“是啊,人都走远了,你小子不会是一下子被折服,准备背叛骆大人吧?”

五人亲如兄弟,这自然是玩笑话了。

李火给了孙淼一个白眼儿:“滚远点儿,我只是突然觉得张大人的背影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罢,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哪儿见过……”

“又不是头一次见到,眼熟也正常吧,犯不着大惊小怪吧?”

李火摇了摇头:“不对,以前见过几次,咱们这位小张大人可还是个瘸子呢……算了,UU看书 不想了,你们怎么看?”

他问的自然是适才审讯的情况。

钱沐道:“还行,跟传说中的差不多,胆大包天,不按常理出牌。”

周淼额首:“不瞒你俩说,刚才他一刀砍下周晨的手时,还真把我吓坏了,真没想到看着小白脸儿似的身手那么快,我估摸着,真要打起来,咱们仨一起上估计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钱沐有心反驳,不过想想刀被人拔走自己都没反应,只能无奈的承认,张佑的身手确实了得。

三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良久,李火才打破了沉默,好奇的问道:“你们说,他跟骆大人说什么呢?”

“我猜应该和辽东之事有关吧?”钱沐首先说道:“毕竟这可是事关他前途的大事,听说南京的弹章也来了,众口一词,纷纷弹劾戚帅,京城那些人也统一了口风,将矛头全部对准了戚帅。”

“这下万岁爷估计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要说姜还是老的辣,肯定是徐阁老的主意,这下可算是摸到小张大人的命门了,只要把戚帅弹劾下去,到时候返回头来再追究小张大人,陛下怕是也没法护着他了。”

听孙淼这么说,李火不服气的说道:“咱们都能想到的问题万岁爷会想不到?”

“想到又如何?宁远伯新胜,戚帅丢了辽阳也是事实,拖了这么多天,总得给群臣一个交代吧?”

李火沉默了,是啊,这么多人来势汹汹,矛头全部指向丢了辽阳的戚帅,万岁爷怎么也该有个态度了吧?

只是,咱们都能看透此中凶险,怎么看那小张大人却好像没事人儿似的呢?(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八十七章 志同道合

不提三大金刚在那儿议论,到了骆思恭值房分宾主落座之后,正好火盆上的茶吊子冒着腾腾白气,骆思恭亲自给张佑泡了一杯茶后,又给不留行客泡了一杯,这才开口:“不知这位是……?”

这疑问他憋好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屋里就三人,没了顾忌,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张佑略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他就是不留行客,如今是我的亲兵……他这人不怎么爱说话,不用理会他,还是说正事儿吧,也不瞒着你,我对那李成梁十分忌惮,总觉得戚帅丢守辽阳之事和他脱不开关系,已经派唐二壮带人去辽东暗查去了,不过他们毕竟刚刚加入北司,经验欠缺,所以我希望你再从司里抽调几个人帮帮他们。”

“没问题,李火最近没什么事儿,辽东那边的事情也一直由他主抓,情况比较熟悉,就让他带人去吧。”骆思恭答应的十分痛快,不过很快话锋一转,有些迟疑的问道:“假如真如你所料的那般,辽阳丢守真的是宁远伯重回辽东的一个跳板,事情可就大了,宁远伯从军多年,军中遍布他的亲信,又有辅臣权宦奥援,加之两宫太后好像也挺信任他,绝对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蓝玉案怕也不过如此,你真的做好准备了么?”

是啊,我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张佑沉默了,蓝玉是朱元璋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于捕鱼儿海大破北元,官拜大将军,封爵凉国公,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太子朱标太子妃的舅父,最后却以谋反罪被朱元璋诛杀,剥皮实草传示各地,受株连者得一万五千余众,史称“蓝玉案”。谋反真假暂且不论,李成梁和蓝玉的身份地位还是比较相仿的,听骆思恭以蓝玉类比,着实让他有些心惊。

他突然有点迷茫了,历史上可是没有记载过李成梁谋反的,若是自己硬将此事揭破,会不会逼着李成梁真的造反呢?

那可不是过家家,而是真正的战争,到时候烽烟四起,就算最终平定了战乱,想要恢复生息,不知又要多少年了。

还没算那些虎视眈眈的土蛮建州蒙古诸部落呢,华夏内战,他们肯定会趁乱打劫,到时候别女真没有崛起,反倒让蒙古重新占领了华夏,那自己可真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所以,查访的事情一定要保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一定要派最信得过的人去。”沉默良久,他斟酌着说道,又道:“你说的没错,此事太过重大,我们必须要慎之又慎。戚帅说辽东上下皆奉李成梁号令,假如他说的并不夸张的话,老李尾大之势已成,就算最终证明了我的推断,也得想个万全之策,不然逼的他狗急跳墙,我可就要背上千年万载的骂名了。”

骆思恭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也担心,为什么一定要查下去呢?我听说你和大同总兵李如松相交莫逆,按照你圣眷优渥的程度,宁远伯巴结你都来不及,为什么一定要跟他作对呢?”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也听说老骆你铁面无私,得罪了不少当朝权贵,你为的又是什么呢?”

“是啊,我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只是希望咱们大明重现昔年辉煌吧,人生匆匆,不过短短数十年,总得做点什么事情,让后人记住你活过一次吧?”

张佑微微点头:“说的没错,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总不能浑浑噩噩的瞎活一场!”

假如这世间有一种东西能够迅速拉近并持续稳固双方关系的话,那一定是共同的理念。以前骆思恭只是佩服张佑的本事,这一刻,却真的将张佑当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同样的,张佑也在此刻真的开始相信骆思恭了,于是他笑着将上次化妆来看戚继光的事情说了出来。

骆思恭一怔,突然笑了起来,说道:“看来这下大人是真的开始信任我了,不然怕是不会将此事告诉我吧?”

“我说了,叫小张,或者子诚。”张佑没有回答他,而是再次重申了一遍称呼的问题,开始时或许是种拉拢人的手段,此刻却是发自肺腑了。

“好的,子诚。”骆思恭感受到了张佑的诚意,爽快的说道。

“辽东之事确实非常重要,不过,南边也着实让人不省心,陛下说了,过几天还让我去南京,我准备向他建议,咱们北镇抚司要在南京设一个分支机构,我对司里的人不太熟悉,你琢磨一下,看看到时候派谁过去合适。”

骆思恭眼睛一亮,点点头:“成,待会儿我跟赵金他们几个好好商量一下。”

“行了,就这两件事,另外,我去了南京之后,家里还得烦你多照应着点,没办法,我树敌太多,杀不了我,保不齐哪天他们就该打我家人的主意了。”

“大人放心吧,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想打他们的主意,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骆思恭郑重的说道。

这保证好俗啊,好像好多影视作品当中都出现过吧?

张佑想笑,却被骆思恭一本正经的态度打动,神色也严肃起来,起身非常郑重的给他鞠了一躬:“有劳了。”

“窦总旗,怎么就你一个人呢?”北镇抚司大门口守门兵士头目笑眯眯的问一个行色匆匆牵着马的瘦高个。

“特娘的,不知道吃了什么,跑了好几次肚了,找个郎中瞧瞧去,再这么拉下去,明天怕是连炕都爬不起来了。”

窦总旗骂骂咧咧的说道,脚步不停。

“不会是小娘儿们弄多了爬不起炕吧?”兵士头目笑着打趣,引来一片轻笑。

“去你娘的吧,小娘们老子可不怕,我看是你不行吧!”说着话,窦总旗已经出了大门儿,上马而去。

一路疾行,半个时辰后,他已出现在明时坊的一条巷子内,停在一家医馆门口下马,抬头望了望牌匾,“杏林馆”三字清清楚楚,心说没错,这才进门,扯住一个伙计问道:“麻烦问一下,太医院的黄先生在么?”

第四百八十八章 巧笑倩兮

从北镇抚司出来,不留行客问张佑:“下来咱们去哪里?天兵卫么?”

“你还没过瘾啊?”张佑笑问。

不留行客嘿嘿一笑:“刚开始确实挺害怕,不过,高速滑翔的时候还真是刺激,这两天我琢磨了一下,你让人给我做一套装备,一个降落伞,用不着太大,一身滑翔衣,我得好好练练。”

张佑知道他是把这一套和他的本职工作联系起来了,却并不反感,点点头:“行,很快就让他们做给你,另外,有空的时候你也多教教我那些亲兵们。”

“你小子不会是想搞个杀手组织吧?”

张佑还真没想过,不过不留行客这问题却提醒了他,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啊,你不就是顶尖杀手嘛,这方面的人才肯定认识不少,打听着些,看能不能拉拢一些为我所用……当然了,最好还是自己培养,忠心有保证。”

“你就不怕我背叛你么?”

“怕!所以我早就已经在你饭菜里下了毒,一直给你吃着解药,哪天你要背叛我,自然也就没解药了。”

不留行客一怔,张佑哈哈一笑:“逗你呢,你武功那么高,真给你下毒还会感觉不出来?”说着一顿,突然严肃起来:“其实对于你我一直很犹豫,杀了你吧,这么高的身手,忒可惜了。不杀吧,当初你又杀了我四卫营那么多兄弟,我亲口答应他们要用你的人头祭奠他们……”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张佑白他一眼:“废话,这不是你问老子嘛?我只是不想瞒着你而已。”说着一叹:“先这么着吧,走一步算一步,我只求哪天你真想背叛我时亲口告诉我,让我也死的瞑目些。”

不留行客笑了:“真有意思,我发现,好像我从来猜不对你想什么……走吧,天兵卫,再飞一回去。”

张佑摇头:“算了,要去你去吧,拿着我的腰牌,他们不会难为你的。”

“你呢?”不留行客好奇问道。

“你以为都是你呢,吃饱了喝足了没事干,我事儿多着呢。”张佑一边说着一边摸出自己格物所总管的腰牌丢给不留行客,穿蹬上马,原地兜了个圈子:“怎么着,你是去天兵卫还是跟着我?”

不留行客想了想:“算了,我还是去飞一回吧,拿着这腰牌让他们给我做滑翔衣应该没问题吧?”

“嗯,去吧,就说我说的。”说着话,张佑一夹马腹,纵马向前冲去。

他惦记着热气机,本来准备去格物所来着,路过报社的时候却见大门口围了一大群衣冠楚楚手拿折扇的读书人,好奇心起,勒马停了下来。

“诸位兄台,你们这是……?”

张佑的声音惊动了众公子哥,大家纷纷回头,见一位剑眉朗目的年轻人手牵骏马满脸好奇,顿时警惕起来,一位华服年轻人傲然说道:“你又是谁?莫不也是为了《神雕侠侣》征集诗词来的吧?”

征集诗词?怎么没听若萱说过呢?

张佑不禁莞尔,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还真没听说过。”

“兄台初到京师吧?听说过《明报》么?知道《神雕侠侣》不?”又有一人不答反问,神情十分倨傲。

张佑愈觉好笑,说道:“这个……确实刚来京师没多久,倒是看过《神雕侠侣》,不过就是个宣扬师徒孽恋道德败坏的吧,怎么还征集诗词来了?”

“住口,你小子谁啊?不许你如此诋毁金大师!”一位身穿石青色长袍的年轻人愤愤不平的喝道,引来一片附和,众读书人同仇敌忾,纷纷指责张佑,大有他不道歉就要让他好看的架势。

现场足有二十多名读书人,你一言无一语的,吵嚷声很快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正是午后,阳光向好,街上行人不少,听这边有热闹好瞧,不大工夫就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好好,你们大家别说了,无论如何我得承认,金大师文笔还是不错的,至于故事内容,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还是说说那征集诗词吧,小可粗通文墨,倒是对这件事比较感兴趣。”

之所以逗他们,张佑不过是想亲眼看看大家对于杨过与小龙女师徒相恋的看法,既然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自然不想再和他们争吵下去,而是主动将话题转到了自己更感兴趣的上边,同时暗暗猜测出主意的是谁。

陆续有读书人加入,张佑注意到,他们每人手里除了标配折扇之外,大多拿着叠好的白纸,隐有字迹显现,想来全是为了这个征集而作的诗词。

既然选择参加活动,基本上都是《神雕侠侣》的忠实拥趸(dun,三声),本来义愤填膺,此刻听张佑间接的承认了金庸,顿时如同狂热的信徒说服了异教徒一般纷纷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那名身穿石青色长袍的人态度缓和下来,说道:“既然你承认金大师写的好,倒是可以告诉你,这个诗词征集乃是报社副总编申婉儿小姐亲自发布的消息,据说《神雕侠侣》已近尾声,结束之后要集结成书,为了回馈广大读者,特意组织了这次有奖征集诗词活动,UU看书 诗词题材不限,不过必须与有关,由金大师做总裁,李贽总编,若萱小姐,婉儿小姐和顾大人做副总裁,设状元探花榜眼各一名,分别奖励纹银一千两,五百两,三百两不等,另设进士十名,奖励纹银一百两……”

“这么多啊!”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惊呼,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这下倒有了愈加扩散的趋势。

又有人说道:“我外甥是秀才,涿州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过这个消息,得赶紧告诉他,哪怕得个进士也一百两银子呢……这位小哥,不知这个征集活动什么时候结束啊?”

不等回答,便又有人插话:“还状元榜眼,得了这个能做官么?”

“不过是个名头罢,做官当然不可能。”仍旧是那个石青色长袍说道,隐隐有些遗憾,还有点尴尬,接着又道:“至于结束日期嘛,要到除夕才会结束,涿州离着不远,老丈有的是时间叫您外甥。”

“叫来也未必能得奖,这才两天,据说参加的人已经有上千人了。”最开始和张佑说话那位华服青年神态倨傲的说道,那样子,倒像是他已得了状元一般。

文人相轻,果然不假。

张佑暗笑,正要入内,忽听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当官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嘛,如果入围三甲,只要他愿意,鄙报社将会高薪聘请其加入报社工作,并推荐其作金大师的弟子。”

忙放眼望去,果然是申婉儿一袭白衣俏生生站在报社门口,巧笑倩兮,胸口金铃灿然生光,一如当初水潭初见一般,翩然若仙。(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八十九章 怎么会是他呢?

申婉儿也一眼就看到了张佑,没有办法,哪怕人山人海之中,张佑也如鹤立鸡群一般,永远都是最显眼的那一个。顶点更新最快

听说你的脚治好了?是真的么?

她下意识的向张佑的下身望去,可惜人群挡着,什么都看不到,不免有些遗憾起来。

“真的可以做金大师的弟子么?婉儿小姐没有骗咱们吧?”读书人们都被申婉儿公布的消息弄的兴奋起来,石青色长袍目光狂热的最先问道。

话音既落,四下顿时安静了下来《明报》报社的高福利人们还是有所耳闻的,据说普通的排版工人一个月都能拿到二两银子的俸禄,足足能买六百斤上好的稻米了。既然得了状元探花榜眼,总不能当排版工人吧?至于能不能当金大师的弟子,除了那些狂热的读者之外,普罗大众们倒是并不太关心。

申婉儿收回视线,微微笑道:“我以我的姓氏发誓,同时,这个消息也会在今晚的晚报上公布。”

“太好了,这是我的作品,还请婉儿小姐品评。”石青色长袍年轻人兴奋的将折好的白纸恭恭敬敬的递给申婉儿。

其余读书人见状,纷纷上前投递作品,很快申婉儿手里就拿了一大摞。

“谢谢大家对报社和金大师的支持,我代表报社和金大师先谢谢大家了,这些作品,稍后我会优先看的。”申婉儿脆声说道,说着深鞠一躬,十足一副大家作派,优雅而又大气。

报社副总编的工作果然让她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望着她,张佑仿佛看到了后世大公司的女强人。

“不过嘛,”申婉儿直起身来,指了指大门口放着的两个巨大的投稿箱说道:“参与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多,报社还是要正常工作的,所以再有投递作品的,可以直接放进那边那两个投稿箱便可,另外,和其它投稿作品一样,本活动也接受邮寄,大家可以告诉自己远方的朋友,让他们也参与进来。只有如此,最后选出来优胜者才更公平公正,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众读书人纷纷答应,围观的群众们也点头不迭大家未必都识字,不过总有识字的亲人朋友,便如适才那个有秀才外甥的老丈一般,都希望自家亲朋得到这个进入报社工作的机会,得个进士也不错嘛,这么多人参与,也算是一举成名天下闻了呢。

申婉儿本来还想让张佑当众表现一番来着,后来又怕万一他仓促间做出来的诗词不好下不来台,便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冲他使个眼色,勉励众读书人几句,转身回了报社。

人群渐散,石青色长袍年轻人本来还想再和张佑聊几句,争取彻底说服他支持杨过和小龙女之间的师徒孽恋,却发现他居然进了报社的大门,不禁好奇起来,问旁边的朋友道:“这小子面生的紧,你们认识他么?”

朋友摇了摇头,倒是那位华服年轻人旁边说道:“瞧着有点面熟,不过,那人是个瘸子,应该不是他才对。”

“严公子说的不会是格物所总管小张大人吧?”

华服年轻人神态倨傲的微微额首:“没错,就是那小子,有次在潞王殿下的宴会中见过一次……”其实离的挺远的,他却没有明说。

于是尚未散去的读书人们纷纷露出艳羡的表情,有人道:“不愧是严天官的公子,潞王殿下的宴会都能随便参加,听说殿下最爱文采音律,所邀之人皆是其中翘楚,严公子文采无双,由此可见一斑,这次征集的状元肯定非严公子莫属啦。”

严松年饶是矜持的微笑,神态间仍旧透着倨傲,瞧的石青色长袍年轻人暗暗撇嘴不已。

不提外间读书人,拐过墙角,外人再无法看到之后,申婉儿放慢了步子,等不一会儿,张佑便赶了上来,双手空空,骏马自然是交给了别人。

“世兄,久违了啊!”申婉儿大方的冲张佑笑道,接着视线挪到他原本瘸着的那条腿上:“听若萱说你的脚好了我还不相信呢,这下可糟糕了。”

张佑其实明白她的意思,却故意装作不明白,笑问道:“怎么就糟糕了?莫非你还不希望我的脚好了啊?”

“你就别装了,小妹才不信世兄不懂我的意思呢……不说这些了,今天怎么想起来报社了,你回来有几天了吧?”

申婉儿好像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一直想来一直忙,这不刚腾出点时间来嘛,也幸好我来了,不然还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呢……边走边说罢,这个诗词征集是你和若萱谁出的主意啊?”

申婉儿和张佑一道向后走去,边走边道:“为什么就不会是李总编呢?或者顾大人?”

“直觉。”张佑回答的十分简单,却显得愈发肯定。

申婉儿笑道:“那你这直觉也太可怕了,比我们女孩子还准……是若萱想出来的办法,这段时间你和戚帅是那些读书人们议论的焦点,他们大多一腔热血,尚不懂官场险恶仕途艰难,不免会被有些人利用……”

“所以你们就想出了这么个方法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呗?”

申婉儿点点螓首:“嗯,UU看书 .net 这事儿太傅大人和家父以及李总编都挺支持,现在看来,效果好像还不错。”

“确实不错,在我看来,刨除你们所希望达到的效果之外,这件事起码还有三个意义。首先,通过此事,可以潜移默化的告诉那些读书人,出仕并非读书的唯一出路,只要真有学问,还有其它不啻于出仕的选择,这启发了我,决定以后也要在格物所搞一些类似的活动。其次,通过这次活动,咱们报社的名头势必要得到进一步的提升,报社的影响力越大,对于我开设报社的初衷自然越有效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说到此处,张佑突然停了下来,笑眯眯的侧脸望向申婉儿:“考考你,能猜到这第三个好处是什么吗?”

申婉儿皱眉沉思起来,张佑则探手将她手中的那叠读书人投递的诗词接了过来随手翻看,他先拿的是最下方的那份儿,因为他记得很清楚,那是那名石青色长袍年轻人的作品。

字迹隽永飘逸,让他不禁暗赞了一声,大略扫了一遍,再看到最后的落款时却吓了一跳,怎么会是他呢?

第四百九十章 被逼出风头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不觉间张佑和申婉儿已经到了总编办公室门口,恰好张若萱推门出来,见到张佑顿时吓了一跳。

“这不刚到没一会儿嘛。”张佑从震惊中醒神,*宠*溺的冲张若萱笑了笑,说道:“倒是你,不在家里陪着父亲,怎么跑报社来了?不怕他找你啊?”

“申阁老去家里了,估计找父亲有事,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小妹正好抽空过来看看。”

说话间,屋里也传来了李贽惊喜的声音:“不会是张大人来了吧?”话音落地,人已出现在了门口。

他和张若萱不同,见到张佑之后,自有一番寒暄,倒也不必细述。

“看来大人也听说咱们的诗词征集活动了?”寒暄罢,李贽瞥了一眼张佑手里拿着的那叠作品,笑道:“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若萱小姐想出来的这个主意绝妙吧?”

张若萱有些羞涩的道:“不过是想帮帮我哥哥吧,我一个女孩子家也帮不上什么忙……”

“行啦若萱,你就别谦虚了,刚才世兄还高度赞扬你出的这个主意呢,说了好几条好处,可惜最后一条他卖起了关子,非让我猜,可把我给难住了。”

“哦?是嘛,都说了那些好处啊?”李贽笑着接过了话茬儿。

于是申婉儿笑着将刚才张佑总结的那几条讲了一遍,末了道:“这两条我倒是能理解,不过世兄说还有一条好处,我却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了。”

李贽和张若萱也陷入了沉思,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张佑的视线却从新回到了手里的作品上边。

这是一首七律古诗,诗名《剑冢人》,写的是《神雕侠侣》行文至今刚刚出现不久的一个人物:

扶风凭云上重霄,

天下谁人能比高?

漫寻江湖无知己,

葬剑饮愁伴神雕。

正是孤独求败,诗的内容倒也罢了,在如今的读书人当中,不过中上水平,让张佑震惊的还是落款的名字。

“叶向高?想不到这小子也参加征集了,嗯,写的是孤独求败吧?‘葬剑饮愁伴神雕’,还不错嘛!”李贽想了会子不得要领,凑到张佑旁边端瞧。

张佑一怔:“老李认识此人?”

李贽点点头:“当初我初来京师时无以谋生,曾教过他几天,算起来,他还算我的学生呢。不过这小子倒是个有骨气的,打从我当了咱们报社的主编之后,不少以前教过的学生都来找我,只有他,一次都没来过。”

能够当上首辅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心高气傲也很正常。

“这诗写的倒也罢了,不过适才在外边和这小子聊过几句,听其谈吐不俗,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算我走个后门儿,前三甲倒不必了,十名进士里给他留个名额……适才婉儿不是说要推荐他们当金大师的弟子么,这个弟子,我认下了。”

三人都知道他就是金庸,闻言不禁同时一笑,李贽道:“这个叶向高倒是幸运,居然一下子就被你相中了,这下起码少奋斗二十年。”

申婉儿和张若萱的心思却仍旧在那第三个好处上边,婉儿听两人说的热闹,忍不住打断问道:“那第三个好处到底是什么啊?小妹是想不出来了,世兄还是赶紧明说吧!”

“对对对,你还是赶紧明白告诉咱们吧。”李贽也想起来了,和二女一道视线灼灼的望着张佑。

被美女注视自然是一种享受,至于李贽这种半大老头儿嘛……

张佑一阵恶寒,举手投降:“得得得,我说我说,你们可千万别这么看着我了,尤其是你老李,晚上我要是做噩梦明天非找你算账不可……其实这好处说穿了也简单,就和刚才那个叶向高有关,嗯,也就是说不久前婉儿宣布的那个消息,‘推荐他们成为金大师的弟子’……你们应该知道,江南那些世家们一直看我不顺眼,而我呢,虽然圣眷优渥,还有太后娘娘*宠*信,却仍旧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上边有个徐阁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现在好了,好像我也有方法向老徐头学习了,如此天长日久下去,恐怕就成另一个老张啦。”

说罢,张佑得意的大笑起来。

李贽和二女都是聪明人,一下就弄明白了张佑的意思,李贽眼前一亮,赞许的望向申婉儿,夸奖道:“这可都是婉儿姑娘想出来的,刚才听说门外又来了许多投递作品的,她便冒出来这个主意,如今看来,倒是无心插柳了。”

张佑点头:“都是巾帼英雄啊,.net”

李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二女被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申婉儿道:“两位须眉汗如此开两位小女子的玩笑有点过分咯,这样吧,不拘什么诗啊词的,罚你们两位也给《神雕侠侣》写一首才行。”

说是罚两人,她的视线却落在张佑的身上。

张若萱大喜附和:“没错,罚你们也写一首。”

李贽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摆手拒绝:“别别别,我还是算了吧,倒是咱们的张大人身为神雕的作者,一定对这部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还是让他来一首吧。”

人老成精,说的就是他了。

申婉儿和张若萱自无不可,点头答应了下来,于是李贽也加入到了期待的行列,暗暗猜测,不知张佑能不能再吟出一首风靡大江南北的好作品来。

二女就更别提了,别看表面上笑吟吟的,心里其实比张佑还紧张。毕竟是临时起意,时间如此仓促,既怕张佑“不应战”,又怕张佑虽然答应,却拿不出惊*艳的作品,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张佑笑而不语,视线从张若萱身上挪到申婉儿身上,又从申婉儿身上挪到李贽身上,看的三人都有些不安起来这才缓缓开口:“你们不会是早有预谋吧?”

“没有没有!”三人异口同声,听起来愈发像早有预谋了。

李贽反应过来,干脆耍赖:“不管有没有预谋吧,既然刚才你说了咱们搞这活动那么多好处,怎么也该起个带头作用吧?‘张子诚十步成诗,’才名广播,莫不会不敢应战吧?”

得,这下逼上梁山,想不出风头都不行了。(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九十一章 此生因你痴狂

美女当前,但凡有些血性的男人,总免不了有点表现的欲*望,张佑也不例外,李贽倒也罢了,眼见二女视线灼灼,不禁豪兴大起,笑道:“诗词没有,不过,很早我就给这本写了一首歌,不知你们想不想听听?”

张佑之所以才名广播,归根结底离不开青*楼那些唱曲儿的姑娘,而让她们喜欢上他的,最初就是因为那两首虽曲风怪异,却动听至极的《沧海一声笑》和《笑红尘》,现在听他居然又要唱歌,张若瑄和申婉儿俏目同时一亮,连连点头:“想听想听,哥哥(世兄)快唱,小妹洗耳恭听!”

李贽也道:“早就听说大人精通音律,一直无缘得闻,今天可算得着机会了……需要伴奏不?若瑄小姐办公室有琴,正好同闻妙音。”

论琴艺,张若瑄在京师绝对名列前茅,自然也可归到妙音的范畴。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张佑彬彬有礼的吊了句书袋,含笑望着张若瑄,用目光向她发出了邀请。

张若瑄矜持的笑了笑:“哥哥稍等。”转身向自己办公室走去,张佑急忙跟上,边走边对申婉儿和李贽说道:“干脆就去若瑄办公室吧。”

二人自我不可,张若瑄却有点感动,知道张佑是怕自己搬琴太累。

张若瑄的办公室收拾的十分整洁,窗台摆着一株三尺来高的梅花,十几朵洁白的梅花点缀在上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李贽和申婉儿自找位置坐下,张若瑄也摆好琴端好了架子,妙目望向张佑:“好了哥哥,可以开始了。”

张佑仔细回忆了一下,清清嗓子,轻轻的唱了起来:“穿越红尘的悲欢惆怅,和你贴心的流浪,刺透遍野的青山和荒凉,有你的梦伴着花香飞翔,今生因你痴狂,此爱天下无双,剑的影子,水的波光,只是过往,是过往,今生因你痴狂,此爱天下无双,如果还有,贴心的流浪,枯萎了容颜难遗忘……”

歌词一点都不含蓄,诉说着杨过在失去小龙女的那十六年中的心情,在人人称颂他为大侠风光无限的时候,他所拥有的却只有惆怅。没有小龙女的江湖在他眼里只有满目的荒凉,唯有入梦,才有着与她片刻的甜蜜。

“剑的影子、水的波光”,曾经执着的快意恩仇,身边如许的似花美眷,如今才知“只是过往,是过往”;低吟着杨过那等了十六年、立于深谷之上仍不见小龙女的无边孤寂和绝望。金老先生这么写道:此时的山顶花香浮动,春意正浓。我们的杨过却只眼望着深谷,让十六年的忧伤一夜间催白了他的头发。

此时的杨过只是念着小龙女:“跃入了这万丈深谷之中,这十六年,难道你不怕寂寞吗?”--想象着她的孤独,以及没有她就化解不了的自己的寂寞,直到这种心情纠缠成了某种魔力,直叫他终把自己也投入了那万丈深谷之中--“今生因你痴狂,此爱天下无双”。

张靓颖最好的演绎出现于“啊”的那一声感叹,犹如天籁,带人闪回到那些深谷外杨过的十六年,深谷中小龙女的十六年,和两人重逢那一刹那恍若从未分离的物是人是。于是高音缭绕,戛然而止。而《神雕》中最动人心弦的部分也正在于此。

金庸大师众多作品张佑独爱《神雕》,而翻拍了多少次的神雕,唯有这歌才遂了他的心愿。

当初第一次听这歌时他很疑惑,如果写的真是杨过的心曲,为何由女子来演绎?

后来才想,这种痛入心肠的情思,也真得由着一位聪慧的女子来用心唱,唱着这个男子十六年的辛酸,唱着这个男子的愁肠和痴狂,唱得越是回肠荡气,唱得越是哀婉动人,越是能叫你听着听着、就想着真是该好好地疼惜他了。

他当然无法唱出靓颖那样的海豚音,不过却也尽力去表现那种感情,略嫌深沉的嗓音比之清亮的女声更添一份沧桑,申婉儿和李贽不知后文发展倒还罢了,张若瑄却一下听明白此歌描写的就是杨过那十六年的凄苦生活,勾抹挑滑琴弦之间,心思也仿佛飞到了绝情谷峭壁之上,亲眼看到杨过奋不顾身的跳下了万丈绝壁,然后,痴情的小郭襄也跟着纵身跃下……

一曲终了,眼泪已经不知不觉顺着香腮滚落而下,她按住尚在轻轻颤动的琴弦,幽怨的望着张佑:“哥哥,小龙女与杨过分别十六年后,毕竟有了个美好的结局,小郭襄痴恋杨大侠,你就不能给她一个好一点的结局吗?”

“今生因你痴狂,此爱天下无双……”申婉儿却喃喃自语着这句,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

李贽有些疑惑,因为已经发表出的《神雕侠侣》尚未写到十六年后,于是忍不住问道:“十六年后?杨过和小龙女要分别十六年么?”

张佑点了点头,也有些伤感:“我也是没有办法,杨过性格已定,本文的主旨也是描写爱情,所以,他是万万不会接受小郭襄的……”

“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十六年呢?十年八年还不行么?”李贽又问。

“行文需要罢了,虽然是段虚假的历史,有些地方能契合还是契合的好,十六年后,正好蒙古大汗蒙哥征宋……算了,等你看完就知道原因了。”

说着一顿,张佑又道:“这首歌其实不适合我唱,女子声音清亮高亢,更适合表现。若瑄,论音律你是行家,抽空写好曲谱做好配乐,找个唱歌好听的让其传唱吧……嗯,最好等到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全部完结之后再说。”

“嗯,我明白,其实姑姑唱最合适了,可惜……”

是啊,李妍另一重身份如霜姑娘可是宜春园歌仙呢,只是如今她已成了自己的女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以那一重身份出现了。

不过,让她唱给自己听倒还是可以的嘛。

想到此处,张佑不禁又有些得意起来。

第四百九十二章 阁老评语

难得聚在一起,张佑和李贽他们探讨了一番关于《明报》未来的发展,不但听取了他们的建议,还按照后世报纸的运作模式给他们提了不少建议,比如成立自己的采访团队,比如成立广告部,再比如有选择性的登载一些娱乐花边新闻,等等等等,不禁为三人大大的开了一次脑洞,明白到,原来报纸还可以这么弄。

看看时间不早,张佑起身告辞,张若瑄也跟了出来,她出来时间也不短了,也该回去看看张居正了。

李贽和申婉儿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不想外边居然又聚了不少投递作品的读书人,免不得又是一番热闹,不过张佑已无暇再和他们多说,早早上马,张若瑄也上轿离开,空余那些读书人暗暗好奇,猜测能被总编副总编亲自送出来的那名青年到底是什么身份。

耽搁了小半天,等张佑赶到格物所的时候,夕阳西下红霞漫天,未化的白雪都被浸染的变了颜色,如梦如幻,犹如进入了童话世界。

匠人们大多数已经下班,没了白天的繁闹,显得静悄悄的。

和看门的打过招呼,张佑牵马入内,走没多久,正好看到耿孙氏蹙着小脚过来,忙迎上前打招呼:“若娘,晚上做的什么好吃的啊?”

“少爷怎么这么晚过来?炖的红烧肉,还熬了白菜粉条,郭先生他们都没走呢,您也留下来吃饭吧。”

“好的,正好饿了,说的我都快流口水了,老钱没在吗?”

“少爷……不跟你说了,我再去炒几个菜。”听张佑提到钱倭瓜,耿孙氏顿时有些羞涩,白了张佑一眼,扭身向回走去。

张佑暗笑,贞洁烈女也架不住赖汉子勾搭,瞧这样子,钱倭瓜的春天快来了。又想起当初二狗失踪前耿孙氏信誓旦旦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禁替钱倭瓜捏了把汗,心说别看耿孙氏的态度好像松动了,想要越过心里那道坎儿,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叹息着,他也拴了骏马,向郭造卿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郭造卿和赵士祯徐光启果然都在办公室隔壁捣鼓热气机,不光他们三人,赵振宇也在,太过专注,连张佑走进来都没人听见。

有如此废寝忘食的科研工作者,何愁大明科技不日新月异呢?张佑既是感慨又是欣慰,怕吓到他们,故意咳嗽一声吸引他们注意力后才笑道:“我的大科学家们,科研重要,身体也很重要嘛,耿孙氏可是已经做好饭了,你们难道不饿吗?”

“科学家?科研?什么意思?”郭造卿笑问道,张佑嘴里经常会吐出一些新鲜的词汇,对此众人早已习惯,是以并不如何惊讶。

“呃,西方人的说法,他们把专门搞格物研究并取得成绩的人称作‘科学家’,把格物这一类事情称作‘科研’……不说这些了,你们不饿啊?”张佑摸了摸鼻子说道。

“不说还真不觉得,你这一说还真饿了,走走走,先去吃饭,咱们边吃边说。”郭造卿大手一挥,当先向外走去。

赵士祯和徐光启笑了笑,也往外走,赵振宇爬在旁边桌子上,手里拿着纸笔没动地方,张佑上前一把将笔夺过来,瞥眼见纸上画着草图,笑道:“一会儿再画,先去吃饭,这是命令!”

说着扯起他来往外走,嘴里不停:“你这小子,放着如花美眷不回去陪着,不怕回去你老婆收拾你啊?”

这本是玩笑之语,赵振宇却面色大变,急忙低下了脑袋:“没,没事儿,她,她挺支持,支持我的。”

“支持好啊,俗话说的好,‘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着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好找,既然碰到了就要好好珍惜……听说昨晚脸被猫抓了?女人都是听觉动物,多说点甜言蜜语,哄着点就顺过毛来了。”

郭造卿走在前头回头噗笑:“从哪儿听来的俗话?我咋就没听说过呢?”

张佑嘿嘿一笑:“先生虽说学富五车,毕竟还有没听说过的,不容易嘛。”

赵士祯笑道:“肯定是张大人自己编的,郭先生没听说过也正常,不过细想想,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张大人夫唱妇随,琴瑟和鸣,这才可以专心做大事,不然后院儿总是起火,每天光忙着扑火,可就没心情做别的咯。”

张佳琳和兰琪确实处的不错,是以张佑得意一笑,嘚瑟道:“那是,不看看我是谁,别的或许不行,论到对女人心思的了解,我若认第二,可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这下连不善言谈的徐光启都被逗笑了,.net 赵振宇的头却闷的愈发低了,鼓了好几鼓,想把继父的事情说给张佑听,却觉丢人,强压着又咽了回去,暗暗祈祷,希望躲格物所几天之后,苏蓉能有所收敛,别再闹了。

回到家时张若瑄居然也在,李烁李岩,再加上张佳琳和兰琪,五女共处一室,春兰秋菊,各具擅场,饶是孤灯如斗,乍然走进,仍觉富丽堂皇。

“若瑄什么时候来的?”张佑笑着将斗篷递到迎上来的兰琪手里,笑着坐到了张佳琳的旁边。

“有一会子了,父亲吩咐我过来的……”

“是不是申阁老说了些什么啊?”张佑探手从桌上拈起一枚葡萄丢在嘴里。

张若瑄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和申阁老有关。”

“那和今天的弹劾有关么?”张佑又问。

“自然免不了说说,申阁老挺担心的,还是父亲把你当初对此事的分析说给他听,并告诉他之所以有如今局面,其实都是你的计策,这才让他安心。”

“老申最近着实对我改变看法了啊,”张佑自得一笑,又问:“听说都是我的计策他就没夸夸我么?”

这话让五女同时翻起了白眼儿,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父亲还真说了,说申阁老听了你那‘蒋干盗书’之策只评价了三个字,‘小狐狸’,小妹愚昧,也分不出他这是夸你的还是骂你的。”

说着,张若瑄掩嘴轻笑起来,其余几女也被逗笑了。

张佑却一点儿都不脸红,哈哈笑道:“明明是夸我嘛,你才冠京华,怎么连这都听不出来?”说着一顿,正色道:“还说了别的么?”(一度文学网,)

第四百九十三章 聪明的兰琪

“主要就是说了这些,剩下还提到了红薯和玉米种植,还有不到俩月就要过年,今年立春在年前,眼看就又到春耕的时候了,他想从父亲那儿讨个准主意……”

民以食为天,这自然是头等大事,可惜连张佑都没有完全的把握,毋宁说张居正了。

“这事儿要是依着我,自然是大面积推广最好,不过咱们毕竟没有种植过,真想大面积推广的话难度肯定很大,那些士绅们估计是不会冒这么大风险的,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先小面积的种植,等真见到成效,用不着推广,他们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哥哥总算说实话了,看来连你自己都没信心,”张若瑄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申阁老可是对你有信心呢,他想明年在自己老家的地里种植几百亩试试。”

“哦?”张佑诧异的挑起了眼眉:“他真这么说的?”

张若瑄笑吟吟的点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

张佑哈哈笑道:“不愧是当阁老的,就是有眼光,我相信,等到明年秋收,他一定不会失望的。”

“但愿吧,”张若瑄笑道,其实却没有什么信心,不过仍旧说道:“父亲也说会全力支持你的,另外还有刑部尚书潘大人,申阁老说也愿意在此事上支持于你……”

“这么多大人支持你,可千万要成功啊。”李烁说道,神色间难掩担忧之色。

张佳琳和兰琪李妍她们也差不多的表情,显然也为张佑捏了一把汗。

按道理说,有这么多人信任,张佑该高兴才是,他却在开心之余,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玉米和番薯确实有很大的优势,不过,那应该是在经过了好多代的改良之后才有的成果,现在一下子提前了好几百年,第一次引进北方种植,真的能够达到所希望的效果吗?

本来信心满满的事情,随着种植时间的临近,以及突然多出来的重量级人物的信任,突然变的不确定起来了。

这要是失败了,不知道多少人看哈哈笑吧?

张佑暗暗苦笑,却不想再给关心自己的人压力,强装出自信的样子说道:“放心吧,我已经让亚尔佛列德多请几位有种植经验的人进京了,有他们帮助,我相信明年玉米和番薯一定能够获得大丰收的。”

为了增加众人的信心,他甚至握拳用力挥了挥,于是,可能是为了安慰他,众女同时重重的点了点头。

大汗淋淋之后,兰琪趴在张佑的胸口,粉臂如藕,纤纤玉指轻轻在张佑汗渍渍的皮肤上画着圈子,慵懒的说道:“子诚,假如明年玉米和番薯的收获不理想,对你的影响一定很大吧?我觉得,申阁老和潘大人他们之所以对你改变看法,和这两样农作物有很大的关系。”

张佑抚*摸着兰琪光滑柔顺的秀发,悠悠说道:“影响自然还是有点儿的,不过,问题也不是太大,毕竟,他们对我态度的改变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宗宗事情积累的效果,比如密云水库……可惜这次回来的太仓促,对我和戚帅的弹劾估计一半天就要见分晓,用不了多久就要去南京,实在是没时间过去看看了。佳琳毕竟年岁小了点儿,我不在家里时,你多操点心。”

“我知道,”兰琪依依不舍的说道:“就是有点舍不得你。”

“放心吧,这次走也不会太久,等把那边的事情捋顺清楚,我就回来看你们。”张佑说道,隐隐遗憾,要是热气机能早点用于实践就好了,到时候火车轮船的造出来,就可以大大缩短两地来回的时间了。

“这次姑姑还跟着你一起去吧?”兰琪别有深意的问道。

张佑却没听出来,点点头:“嗯,南京无异于龙潭虎穴,带着她,安全上多点保证。”

兰琪微微一笑,突然探手摸到了张佑的胯*下:“不光是为了安全吧?”

“呃……?”张佑一惊。

兰琪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娇*吟一声:“我还想要!”转身向下,螓首低了下去……

张佑重新恢复了修行,虽然昨晚梅开二度,不过打坐半夜之后,早晨起来时精神比前几天要好的多,而且,也不再是日上三竿了。

张佳琳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报社了,昨夜休息的好,一早就去了报社,李烁也和李妍被叫去慈宁宫陪李老娘娘说话,张佑转了一圈儿不见人,和兰琪随意吃了点东西,交代一声,也出了门——不留行客看来是真的喜欢上了飞行,昨天根本就没有回来。

花子帮现在是张佑极力拉拢的对象,难得空闲下来,自然是要瞧瞧的,可惜不巧的很,夜向北和刘建宇居然都没在,和玄武堂几个头目聊了几句,交代他们转告夜向北自己来过之后,他便借故告辞了出来。

此刻已近午时,想起昨天和周晨的约定,他便随意找了个路边小吃摊吃了碗面条后驭马向北镇抚司而去。

“卑职见过张大人!”门口正碰上孙淼,见他骑马进门,老远就跪了下去。

张佑下马,顺手将马缰绳丢给看门的,笑着上前将孙淼搀了起来:“起来吧老孙,UU看书 .et我这人不爱虚礼,一个马勺搅饭吃的兄弟,随便点好……老骆呢?周晨交代了吗?”

孙淼起身摇头:“骆大人在值房呢,周晨还没交代,不过,昨天晚上和今早都没吃饭,看来大人昨天那番审问真把他吓着了,估计正犹豫呢。”

“嗯,我时间不多,你有事儿么?有事儿就忙你的去,我去看看周晨,说就罢了,不说嘛,自然得兑现承诺。”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卑职跟您一起去吧,”孙淼哪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边伸手虚引,一边示意看门兵士去通知骆思恭,自己则跟在张佑后头问道:“大人,假如他不说,您真的会像昨天说的那样,把他扎成瘫子,找几个叫花子……这本事能不能教教卑职啊?日后再审问犯人也多个手段。”

“想学还不好说,不过得有真气配合,瞧你行止,应该学过内家功夫吧?”

“嗯,我们哥儿五个都学的是内家功夫……窦士德,不是拉肚子么?好啦?”诏狱门口正碰见窦总旗,孙淼不禁问道,这是赵金的人,平日挺会来事儿的,哥几个都挺器重他。

第四百九十四章 自私至极

“没事儿了,多谢三爷关心,对了,您不是去朝阳门办事了么?”窦总旗眼神闪烁,张佑瞧的清楚,不禁有些奇怪。

“这不是碰见张大人了么,见过吧?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的镇抚使张佑张大人,张大人,这是窦士德,老大的人,挺激灵的一个小子,有什么用的到的地方您就招呼他,准保给您办的妥妥帖帖。”

张佑笑着打了个哈哈哈,惦记着周晨,也没跟窦士德多说,客气两句便进了门。

“刚才那位不会就是咱们北司的精英吧?”一边下台阶,张佑一边笑问。

孙淼赔笑道:“精英谈不上,还算能干吧,怎么大人,有什么不对吗?”适才他忙着给两人介绍,并未主意到窦士德神色有异,是以有此一问。

“没什么。”张佑摇了摇头,并未多说,速度却加快了不少,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儿似的。

孙淼被张佑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也不敢多问,只能闷头仔细琢磨,感觉张佑的脾气有点古怪,前边还如沐春风,转眼就阴云密布了。

沉默着,工夫不大来到关押周晨的牢门口,孙淼一边示意看守开门一边问他俩:“没什么异常情况吧?”

两人忙着见礼,闻言同时摇头,异口同声的说道:“没情况。”

“嗯,”孙淼点了点头,见牢门已开,当先走了进去。

张佑略微安心,紧随而入,见周晨好端端的坐在石床上,这才彻底安下心来张鲸死的不明不白,张诚死的不明白,太多这样的经历,让他着实有些敏*感,刚才见窦士德神情有异,不由自主就又跟杀人灭口联系起来了。

“怎么样老周,想通了吗?”心情放松下来了,张佑笑眯眯的坐到石桌上,脚踩着石凳,居高临下的问周晨。

孙淼则走到牢门口,哄走那两位看守,自己守在门口,防止周晨招供,秘密被泄露出去。

周晨的头发乱糟糟的,双眼布满血丝,一*夜不见,放佛苍老了十岁,显然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

他原本低着头,闻言仰起脖子,看了看门口,又沉默了片刻,这才问道:“我若说了实话,大人真的保证把我一家人全都送到海外么?”

“出去打听打听,我张佑可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么?”

周晨再次沉默,良久,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此事说来话长,真要说起来,起码要追溯到两个月之前了,有一天,宁远伯的幕僚哈奇突然找到了我,说宁远伯不想在蓟州,想回辽东,让我想办法给戚帅找点儿麻烦,我能有什么办法啊?自然拒绝了他。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谁知过了一个多月,哈奇居然再次找到了我,说图门汗联合朵颜卫大军不日即将攻打辽阳,让我在关键的时候给戚帅送一封假情报,这种事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当时就被我拒绝了,谁知那哈奇居然拿出了张公公的亲笔信,信中叮嘱我务必要全力配合他……

“李松呢?他又在此事中扮演什么角色?”张佑沉着脸打断了周晨的叙述。

周晨冷笑一声说道:“他是宁远伯的铁杆心腹,自然要全力配合。”

“这么说,他并未失踪?”

“这事儿卑职就真不清楚了,不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躲起来了,过段时间尘埃落定,再出现时,指不定就成了功臣了。”

政治斗争可不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么,张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虽然一切都和他猜测的相差无几,却殊无半分喜色,脸色愈发阴沉,犹如一座压抑至极点的火山一般那可是数万军民啊,只是为了上位者的一己私利,说牺牲就牺牲了,这得有多么残忍自私的心肠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打开城门的建州蛮子又是谁的人,知道么?”他强压着怒火问道。

“那应该是哈奇早就安排好的,早在当初戚李对调时他们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图门汗呢?他前不久才大败一场,损兵折将,这次卷土重来,李成梁一定给他许了重诺吧?”张佑继续问道。

周晨点了点头:“哈奇说了,宁远伯许诺,一旦重回辽东,就将辽河北岸一带牧场划归图门汗,同时,还会给他两次入境劫掠的机会……”

“混账东西!”张佑气急,一巴掌拍在石桌上,“啪”的一声闷响当中,寸许后的石桌桌面居然被他一掌拍成了两半。

周晨吓的变色,孙淼却顾不得惊讶,因为他早就已经被周晨的话惊呆了,心脏一抽一抽的,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着一般,心说这要揭露出去,得引起多大的震动啊?一个不慎,可就要天下大乱了啊!

张佑弹跳到地上,来回兜了几个圈子,吩咐孙淼:“老孙,你去找纸笔来,让周晨把适才所说全部写下来,然后签字画押。”

孙淼回神,不敢怠慢,匆匆而去,刚走没一下儿,骆思恭便进了门:“招了?”

张佑沉重的点了点头:“跟我预料的差不多,果然是个惊天大阴谋,周晨适才已经全部招供,回头你把他好好保护起来,同时派人去接他的家人,从我府里先支一万两银子,连夜把他们送出京。”

“送到哪里?”骆思恭问。

张佑想了想:“云南吧,戚继美是云南总兵,到了那边,让他先安置起来,回头等和周晨会和之后再琢磨送去哪里……周晨,你还得在京师留段时间,没问题吧?”

周晨是重要人证,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点了点头:“多谢大人,只要卑职的家人安全下来,光剩卑职自己就好说了。”

“嗯,你还算识趣,所以尽管放心,只等此事告一段落,我一定会遵守承诺,将你送去海外安安生生的过下半辈子。”

张佑再次肯定的说道,话音落地,孙淼也拿了笔墨纸砚小跑着进了门,于是接过来丢给周晨:“好了,写吧,越详细越好。”

事已至此,悔之无用,周晨咬牙接过纸笔,摆到石床上,蹲身开始写了起来。

牢房内顿时安静下来,隐隐听到不时传来惨叫之声。

张佑听而不闻,紧张的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可是不等他想好有了口供之后要不要直接送去给朱翊钧看,奋笔疾书的周晨突然痛哼一声,抱着肚子歪倒在地,脸色蜡黄,瞬间布满了汗珠。

第四百九十五章 白衣赛雪

三人同时一惊,张佑速度最快,迅速冲到周晨身边,探手翻他眼睑,见其眼白变色,瞳孔剧烈收缩,果然和自己所料想的一样中了剧毒,丝毫不敢怠慢,摸出针包,迅速抽出一把金针,运针如飞,分刺他全身各大要穴,动作之快,直看的骆思恭和孙淼眼花缭乱。

只可惜,他针灸的速度快,却也快不过毒发的速度,十多针扎下去后,周晨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色呈黑紫,身体急速的颤动了几下,两腿弓起,僵了一瞬,忽然软了下去。

再次翻开他的眼皮,原本收缩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又是这一招,又特娘的是这一招!”张佑气急,一脚踢在周晨身上,却如踢在死狗身上一样,除了向前滑了一段距离,并无任何反应,已然是死的挺了。

“看守如此严密,到底是谁?”孙淼也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双拳紧握,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恶狠狠的道:“我去问问那俩看守,干他奶奶什么吃的……”

“不用问了,”张佑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往外蹦:“传令下去,全城通缉窦士德!”

“窦士德?”孙淼愣住了,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句。

张佑一字一顿,说道:“去吧,他若还在,我把脑袋揪给你!”

“还不赶紧去,张大人莫非还能信口开河不成?”骆思恭虽然不知道张佑为什么会怀疑窦士德,却选择了无条件相信他。

“王八蛋,要真是他干的,老子非把他大卸八块儿不可!”这下孙淼再不迟疑,气急败坏的冲了出去。

一直等到夕阳西沉,窦士德果然人间蒸发般失去了踪影。

赵金已经回来了,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求饶,骆思恭一脚将其踹出老远,他却丝毫也不反抗,乖乖的又爬了回来。

钱沐也在旁边,虽瞧的于心不忍,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对着暴怒的两位上司,并不敢替他出面求情。

骆思恭又踹了赵金两脚,张佑终于出面将他拦了下来:“算了,我相信这事儿和他并无关系……老赵,话虽如此,那窦士德却毕竟是你的人,如今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起码你也要担一个识人不明的责任,现在我罚你把他给我找回来,没问题吧?”

赵金笔挺的跪在地上坚定的说道:“镇抚使大人放心,给卑职点时间,卑职就算挖地三尺也把那兔崽子揪出来。”

张佑点点头:“我相信你,去吧,最好是捉活的,我得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他说的恶狠狠的,别人却并不反感,能不恨么?好不容易周晨招供了,结果还没等把材料全写下来就毒发身亡了,没了他签字画押,人也无法亲自出面作证,就算有孙淼作证,光凭张佑口述的证据,力度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赵金和钱沐恭敬退下,张佑则坐回书桌后边铺纸磨墨,将周晨供述的内容详细的记录了下来,最后签上自己大名,连同周晨自己写的那段口供一并交给骆思恭:“老骆,等孙淼回来之后让他看看,若是无误的话让他签字画押,然后明日一早,你亲自入宫将其交给陛下……陛下和太后娘娘一直不相信李成梁会造反,觉得我小题大做,所以,你递交的话比我递交要更有力度,你懂我的意思吧?”

骆思恭重重的点了点头。

“周晨的尸体暂时不要安葬,以备日后查验。”

骆思恭继续点头,等了片刻,见张佑再无别的吩咐,这才突然说道:“对不起子诚,都是我……”

张佑摆手打断了他:“说什么呢?不过是敌人太狡猾罢了,和你有屁的关系……咱们都已经尽力了,相信我,就算没有了周晨,咱们迟早也有扳倒李成梁的那一天。”

安慰骆思恭是安慰骆思恭,张佑的心情却低落到了极点,他没想到敌人居然穷凶恶极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不过仔细想想,这事儿若是搁在自己头上,估计也得铤而走险。

现在好了,就算证明了推断正确又如何?死无对证,他甚至怀疑,也许那个李松也会永远这么失踪下去了,为了确保秘密,李成梁应该不惜杀害任何人。

心情不好,张佑拒绝了骆思恭一起吃晚饭的提议,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一个人骑在马上突然有些茫然。

他不想回家,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们为自己担心。他特别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偏偏遍翻记忆,也找不到那么一个可以畅所欲言无所不谈的对象。

这是穿越者特有的孤独,一般人永远都无法体会到。

漫无目的的骑在马背上随意而行,夜幕降临,大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张佑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报社门口。

瞧里边尚有灯火,他想了想,下马进了大门儿。

“张大人,这早晚儿了,您这是……?”看大门的吓了一跳,笑着迎了过来,顺手接过了马缰绳。

“路过,见里边还亮着灯,就进来看看,还有谁在呢?老李在不?”

“李总编好像会友吃酒去了,不过婉儿姑娘还在。”

“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对了,记得给我的马喂点水,走了不短的路,估计口渴了。”张佑说着话信步向里走去,看大门的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什么孤男寡女,张佑和申婉儿或许问心无愧,普通人的观念想要彻底扭转却非一天两天就能做到。

可能是屋里温度比较高,窗户敞着一半儿,张佑站在窗下,借着烛光静静的看着闷头忙碌的申婉儿。

谁说专注的男人最迷*人,女人又何尝不迷*人呢?

申婉儿白衣赛雪,偶尔一动,胸*前金铃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配合她绝美的容颜,简直让人忘俗,看了片刻,张佑原本烦闷的心情居然神奇的轻松了下来。

申婉儿可能是饿了,低头看文章的时候,顺手从旁边拿起一条鸡腿大口啃了起来,见状,张佑忍不住回忆起初见她时的模样,忍俊不禁,噗笑出声。

申婉儿吓了一跳,一下呛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 赵振宇自杀了

“你没事儿吧?”张佑吓了一跳,门都没走,直接一个纵身穿窗而入,脚尖再点,人已到了申婉儿的旁边,运真气在对方肺腧的位置轻拍一掌,申婉儿噗的喷出一小块儿鸡肉,总算顺过气来。

“世兄,小妹算是看出来了,迟早有一天也得死在你手里。”申婉儿白了张佑一眼抱怨道,话一说完才发现这话好像有点歧义,顿觉俏脸一烫,下意识的挪开了视线,动作猛了点儿,带动胸*前金铃晃动,发出几声悦耳的“叮当”。

张佑倒没有多想,笑道:“看来你也是想起咱俩初次相见了,当时我还是个穷小子呢,谁能想到,如今居然会跟你这堂堂相国小姐成为朋友啊。”

申婉儿调整情绪,微微额首:“是啊,命运果然是最难以琢磨的东西,小妹到现在还记得你初进京师那天呢,佳琳刚刚给我来信,让我多多照拂于你,结果很快就得到消息你和允修发生了冲突……这才过去多久?你已经成了当今陛下最信任的年轻臣子,允修也一改往日纨绔形象,成了独当一面的人才,就连若,如今在贵府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了张家的顶梁柱,平日里不觉,如今想来,这些变化还真是翻天覆地啊。”

张佑笑问:“我能不能把这些话理解成你在夸我呢?”

申婉儿嫣然一笑,说道:“都说世兄脸皮厚,小妹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光厚已经不足以形容了,简直,简直是……”仓促之间,她还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一下卡住了。

张佑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茬儿,而是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

“这不那个征集活动投稿的太多嘛,我琢磨着反正回家也是被催婚,还不如在这里清净,正好看看……你呢,这么晚了,你咋也没回家?”

“心情不太好,就想随便转转,正好转到这儿,见里边还亮着灯,就进来了。”张佑实言相告。

申婉儿问道:“怎么心情不好了?不会是和佳琳吵架了吧?我告诉你,佳琳那么喜欢你,你可一定要对她好点儿,不然我饶不了你!”

张佑苦笑:“你想哪儿去了?跟她没关系,是发生了点儿事……”也许是内心深处特别需要有个人安慰,他居然毫不迟疑的就将周晨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申婉儿。

随着他的讲述,申婉儿的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等他讲完,略迟疑了一下才道:“如此说来,那李成梁还真是胆大包天啊,辽东乃我大明东北重镇,如今落在如此丧心病狂之人的手里,可不是我大明的福气……世兄决定怎么办?”

“这不正发愁呢吗?现在周晨死了,凭我一面之词,陛下未必肯信,可不告诉陛下吧,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势力壮大下去,万一哪天……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啊。”

“小妹分析,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万一处置失当,真逼的李成梁铤而走险,那才可怕。”

“嗯,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得到张佑肯定,申婉儿大受鼓舞,继续说道:“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让陛下相信李成梁有造反之心,而是安排一个信的过的人出任蓟镇总兵,然后加强军备,以备万一,最后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李成梁调的远远的。如此一步一步,缓缓瓦解他的势力,方为最稳妥的方法。”

张佑目露异彩,夸赞道:“行啊婉儿,想不到你还挺厉害,就这番话,朝中那些大人都未必能说的出来,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申婉儿神采飞扬,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这可都是跟你学的。”

“我?”张佑一怔。

“口气,你就总是这种得意的口气!”申婉儿咯咯娇笑起来,心里却在暗暗感激父亲,没有他的培养,自己可没办法说出刚才那番让张佑刮目相看的话来。

张佑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别说,原本还发愁,跟你说说话,心情一下子好多了。不早了,回去太晚佳琳该担心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我送送你。”申婉儿将张佑送到门口,还要下台阶,却被他拦了下来:“回去吧,外边冷,你穿的少,别再着凉了……嗯,对了,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谁告诉你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必须喜欢你的?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佳琳啊,我只是想告诉你,爱情这东西最不讲道理了,付出和回报,好像永远也无法达到平衡……走了,回吧!”

他转过身摆摆手潇洒而去,申婉儿却回味着他的话,不知想到什么,一时间有些痴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起,张佑吃过早饭,正准备入宫见驾,谁知还没等出大门儿就见钱倭瓜神色匆匆的上了台阶,忙迎上去问道:“怎么了老钱?天塌啦?”

“少爷,快跟老奴走,天没塌,不过跟天塌也差不多了。”钱倭瓜一把拽住张佑的袖子,抻着就往外走。

“到底出啥事儿了,你特么能不能一句话说完?”张佑有些气愤的嚷道,心里愈发不安起来,能让钱倭瓜如此动容的事情可不多,会是什么呢?”

“赵振宇自杀了!”钱倭瓜说着话已经纵身跃上了马背,张佑却被这如同炸雷般的消息弄的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从门房手里接过自己坐骑的马缰绳,纵马急追,边行边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自杀呢?人还有救吗?”

“人还没断气儿,上吊的,老奴发现他时,舌*头吐出来老长……”

“人在哪儿呢?”

“还在他家呢,老奴从附近找了个先生先给他抢救着,怕那先生不成,急忙来找少爷。”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呢?”张佑一边重重的夹了马腹一下,一边沉着脸问道,心中暗骂老天,这特娘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现场留有一封遗书,老奴匆匆扫了一眼,应该和他老婆有关,他老婆逼着他泄露咱格物所的机密,扬言不从就把他的秘密宣之于众……”

“他有什么秘密,会害怕到自杀的程度?”

“这……还是等您亲自看那遗书吧!”钱倭瓜犹豫着说道,有点儿摸不准张佑知道后还会不会去救赵振宇。

第四百九十七章 同行相轻

张佑不傻,相反还非常聪明,钱倭瓜的话让他心中一动,隐隐感觉赵振宇的秘密也许和自己有关,起码可以影响到自己的态度,不然钱倭瓜不至于犹豫。

会是什么呢?

他胡思乱想着,却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

马行甚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张佑就在钱倭瓜的带领下赶到了赵振宇家的巷口,远远望去,最里边的一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不用钱倭瓜介绍,他也猜到那里定然就是赵振宇的家了,于是径直冲到近前,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让一让让一让,医生来了,耽误了救治官差找上门可别怪我没提醒!”钱倭瓜也下了马,一边头前开路一边高声吆喝。

别说,他这法子还真管用,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闻言真的分开了一道通路,视线聚焦在张佑身上,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神色各异。

张佑可没心情关注这些看客,快步跟在钱倭瓜的身后进了小院儿。

院子里人也不少,两名格物所的人守在门口,见钱倭瓜领了张佑来,不敢怠慢,急忙闪到一旁将二人让了进去。

入目就见茶几上摆着一大块儿猪肉,张佑诧异的望向钱倭瓜,心说这是干什么呢?

“您不是说要多关心格物所人员的生活嘛,郭先生吩咐人买了好多猪肉,人人有份儿,要不是老奴过来送猪肉,还发现不了他上吊呢。”

张佑恍然大悟,没说话,挑帘儿进了里间。

屋里靠南一条通炕,赵振宇躺在炕上,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正半跪在旁边忙乎,居然也在给他针灸,不过手里拿的是银针罢。

“怎么样了老先生?”张佑升出一股亲切感,虽心急如焚,仍旧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的问道。

“抢救及时,死是死不了了,不过尚在昏迷……你是?”老先生原来是在起针,将最后一根银针从赵振宇身上拔出来后才扭头打量张佑。

“晚辈张佑,”张佑十分客气,虽听对方说赵振宇已然脱险,手却下意识的向他的手腕探去。

“嗬,原来也是同行啊,小伙子这架势拿的不错嘛,分的清寸关尺吗?”老者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佑”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揶揄的说道。

同行相轻,哪个行业都差不多。

钱倭瓜一立眼,正要说话,张佑已经睁开了眼睛,微笑对那老者道:“晚辈不过略通皮毛而已,此番赵振宇得脱大难,全赖老先生妙手回春,在这儿晚辈代表他先谢谢您了……老钱,此乃急诊,待会儿诊金从优,知道么?”

是人就爱听好话,张佑这番话姿态非常低,又颇多赞誉之辞,那老者便有些许不悦也早就烟消云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小伙子太客气了,医者仁心,老朽不过是尽一个医者的本分吧,当不得你如此夸奖……你这是?”

之所以有后边这一问,是他发现张佑居然从怀里摸出一个针包,取出一根长长的金针比划着要向赵振宇的百会穴刺,问话的同时,他脸色大变,探手就要去抓张佑的胳膊。

开玩笑,那百会穴可是全身经脉交汇之所,一个不慎,可是会要人命的,年轻人不知轻重,肯定是听了那平谷的张佑……等等,刚才他说他叫什么来着?

老者探出去的手忽然僵住了,眼睛瞪大,长长的寿眉也挑了起来,望着张佑,半张着嘴*巴,一副想要吃了他的样子。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变化,张佑抬头冲他淡淡一笑,然后低下头,平稳而又坚定的将手中半尺多长的金针刺进了赵振宇的百会穴。

“啊!”老者短促的一声惊呼,钱倭瓜怕打扰到张佑,急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别大惊小怪的,难道你没听说过我家少爷的名声么?”

老者用力的点点头,又猛的摇了摇头。

钱倭瓜被搞糊涂了,哭笑不得的拿开了手:“特娘的,到底是听说过还是没听说过啊?”

“听说过听说过,只是,这么长的金针扎进去……?”老者话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无他,盖因那昏迷不醒的赵振宇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

“神医,不愧是神医,老朽向来还有些不服气,今天总算是服了。对不住张大人,适才多有得罪……”

“不知者不罪嘛,再说,你也没说什么……老钱,带这位老先生先出去吧,我和赵振宇说几句话。”

老者满心不情愿,不过猜着张佑身为格物所总管,属下自杀,怎么也要询问一番,只能随着钱倭瓜退了出去,不过却没离开,而是等在外头,准备找机会向张佑讨教。

将金针小心翼翼的抽出来插回针包,张佑并没有马上询问赵振宇,而是四下打量,忽见炕席下边露出一角白纸,俯身抽将出来展开端瞧,巧的很,正是那封遗书,显然是钱倭瓜随手放在那里的。

“大人……我……”赵振宇彻底苏醒过来,见张佑手里拿着自己留下的遗书,顿时有些慌乱,想伸手夺过来,却又不敢,只能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张佑。

这是典型的鸵鸟心态,张佑瞥他一眼,视线重新落回到遗书上,边看边道:“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赵振宇满心愧疚,气苦的道:“我对不起大人的栽培信任,也对不起所里的众兄弟,还救我干什么,干脆让我死了的好……”

“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你倒了无牵挂一身轻松了,活着的人怎么办?传出去你是被自己的老婆活活逼死的,你甘心么?还有,你偷了我格物所那么多铜卖钱,以死谢罪就还清了?”

张佑已经一目十行看完了赵振宇的遗书,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对不起,那个恶婆娘逼着我窃取机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脑子一热……”

“脑子一热,瞧瞧你那点儿出息,给老子起来,像个爷们儿似的挺起胸,不就是偷了点东西嘛,出于孝道,也算事出有因,老子饶过你了,现在领我去你老婆家,老子倒要瞧瞧什么样的泼妇,竟然敢打我格物所的主意。”

第四百九十八章 狗眼看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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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宇原本被张佑的话激的热血沸腾,忽的从炕上坐了起来,不过很快就又像鼓胀的皮球被扎了个口子,又如被强灌了一口烈酒,呲牙咧嘴苦笑着摇了摇头:“唉总归是一夜夫妻百夜恩,那恶妇虽有百般不是,都是贪婪惹的祸,还求大人看在卑职面上,饶过她吧!”

张佑被气乐了,恨恨的骂道:“大爷的,你特么让老子说你什么好啊?这哪里是贪婪二字就可以解释的,她逼你盗取六轮火铳的机密,写出来之后交给谁?是某个组织,还是某个人?他们用来干什么?若她仅仅是个贪婪的泼妇,老子也不屑于跟她一般见识,可这明明已经属于叛国谋反的重罪了,不问出幕后主使,你让老子怎么心安?”

“这”赵振宇冷汗唰的就流了下来:“卑职糊涂,卑职糊涂,卑职总觉得……还是大人说的在理,这事儿还得按大人您的章程办理,大人稍等一下,卑职这就带您去找苏蓉。顶点更新最快”

“这才像话嘛!”张佑起身走到门口,靠到门框上斟酌着词句说道:“你与我岁数不相上下,托一声大,我叫你一声兄弟,此刻没有外人,咱们不说官话,你偷所里东西卖钱的事就老钱和我知道,此事就此揭过,再也不提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年我也办过混蛋事,只要诚心实意的悔改,仍旧是我的好兄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所以这事儿你就不要再有心理负担了,至于你老婆,如此穷凶恶极之辈,不要也罢,想开点儿,大丈夫何患无妻,日后在给你讨一房更好的也就是了……”

“大人,什么都不用说了,从今之后,卑职这百十多斤就交给您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赵振宇热泪盈眶,下了炕,噗通跪到了张佑的面前。

“起来吧,老子又不稀罕男的,才不要你呢,还是给你未来老婆留着吧,日后只要安心工作也就是了。”

张佑满脸嫌弃的向外一跳,接着哈哈大笑,向门外走去。

赵振宇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张佑调*戏了,不禁苦笑,自己这个上司,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啊!

“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钱倭瓜站在门口问道。

“我去帮着小赵料理了那个恶婆娘去!”

“您这身份?”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吧?“还是让老奴跑一遭吧,准保……”

“我这身份怎么了?不能修身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张佑不满的说道:“再者一说了,那恶妇背后肯定有人主使,不把他揪出来我能心安?”说着一振衣袖,下了台阶儿,大步流星向大门走去。

看客们见赵振宇在后头跟着,望向张佑的眼神顿时变了味道起初他们见张佑年纪轻轻,根本就不相信他会救活赵振宇。不过张佑气度不凡,他们不敢抓着不放,将其放过,围着赵振宇问东问西。

所以,张佑上马在巷口等了会子,先把跟过来的那位郎中打发走,赵振宇才把那些人打发掉,和钱倭瓜上了一匹马匆匆赶了过来。

三人出了小巷,此刻已近巳时,太阳斜挂高天,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人们身上,出了十字街口,张佑总算辨清了方向,原来此地居然距离仁寿坊不远。

想起当初自己和李妍刘向东曾经特意去看过赵振宇的老婆,不用两人带路,当先就找准方向冲了出去。

“大人好像知道方向啊?”赵振宇奇怪的问钱倭瓜。

钱倭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他可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你那位置如此重要,秘密调查过你也未可知。”

“我的位置很重要吗?”

“废话,你自己想想啊,我甚至怀疑,当初你老婆跟你结婚就是冲着你这身份来的,为的就是窃取咱们格物所的机密。”

赵振宇迟疑一下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格物所的那些机密每一样都能换取惊天的价值,确实值得人们为自己布一个局,原本对钱倭瓜的那句“秘密调查过你”有些芥蒂,至此也烟消云散。

不提两人议论,三人纵马疾行,穿街过巷,抬眼见前边一个熟悉的大门儿,张佑便知到地方了,当先下马推了推,大门里边上着门闩,紧紧闭着,并未推动。

“小赵,待会儿还心疼那恶婆娘不?”他回头问到。

赵振宇此刻早已拎清了轻重,坚定的摇了摇头:“大人放心,一切全凭大人处置!”

“那就好,去叫门儿吧,声音大点儿,像个爷们……老钱,准备好,待会儿让你拿人别犹豫!”

“放心吧少爷!跟您办事儿就是痛快!”

赵振宇平日里没少受老丈人的腌气,此刻分清了是非,胆气早就壮了起来,上前用力拍门,发出“咣咣”的声音,大声吆喝着:“开门开门,我来了,人都死绝了吗?姑爷上门,连个应声的都没有,这是什么规矩?”

这年头的姑爷可跟后世待遇不一样,后世那是孙子,现在可是爷。

苏蓉是母亲带进苏家的,继父是刑部大牢的一名牢头儿,虽上不得台面,油水却足,二进的小院儿也是青砖到底的瓦舍,难得有见识,知道格物所有前途,便想方设法的把苏蓉嫁给了赵振宇。

谁知赵振宇却是个闷葫芦死心眼儿,一点儿油水摸不到,气的他直恨瞎了眼,加之苏蓉总在耳朵边儿抱怨,渐渐地也就不怎么拿赵振宇当回事儿了。

主家如此,下人也瞧着呢,听到外边姑爷叫门,便有一人不三不四说道:“姑爷莫不是格物所摆弄火药多了吧?老爷和小姐可都在家里呢,就不怕他俩骂你?”

声音落地,大门“吱呀”打开,一个青衣小厮闪出身来,抬眼见到张佑和钱倭瓜,顿时笑了:“难怪姑爷脾气见长,闹了半天是有撑腰子的了,你二位谁呀?咱家老爷可是刑部的人,先拎清身份惹不惹的起,不然把你们弄进刑部大牢不过就是咱老爷一句话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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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一家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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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绿豆般的牢头,他算狗屁的老爷?永定河的王八都比他尊贵!”张佑勃然大怒,一把将赵振宇扯到一边,箭步上前,抬腿就照着那青衣小厮肚子上狠踹了一脚,“操*你娘的!上下尊卑都不分的狗奴才,老子今天就是特意来调*教你们的!”

青衣小厮肚子上挨了一脚,被踹的一屁*股坐到了身后高高的门槛儿上,疼的他呲牙咧嘴,破口骂道:“哪儿来的瘪犊子,怎么抬手就打人?有种别跑,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子看你是活腻……”

没等他说完,钱倭瓜早就冲到近前,轮圆了胳膊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尤不停手,反手又是一下。顶点更新最快小厮脸颊顿时高高肿了起来,牙齿被打掉了三颗,话都说不出来了。

接着便听院内有人沉着嗓子问:“怎么回事儿?吵吵嚷嚷的,姓赵的你长本事了是吧?欺负了我家闺女不说,这还打上门儿来了?”

话音未落,隐约又有女声传来:“狗急跳墙了是吧?咱家也不是好惹的,爹爹给女儿撑腰,一定要好好出口恶气!”

说话间三人已经闯进了大门儿,眼见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领着两名壮后生站在院子当中,其中一人手里拿了把明晃晃的菜刀,苏蓉和一名有些年岁的女人也从上房出来,赵振宇挺胸喝道:“是我又如何?苏蓉,我过来就是告诉你,从现在起,咱俩恩断义绝……”

赵振宇来这苏家还是头一次如此威风,苏蓉的两个哥哥以及继父母亲瞧的目瞪口呆,愣愣的看着他,放佛不认识他似的。

苏蓉却早早反应了过来,跳脚冲下台阶,一把扯住了赵振宇的袖子:“咱俩可是有婚书的,你说恩断义绝就恩断义绝?没那么便宜……”说着觑了钱倭瓜和张佑一眼,只觉钱倭瓜有些面熟,心知是赵振宇格物所的同事,并不害怕,“……别以为找来两位朋友就跟老娘耍横,乖乖掏一万两银子,或者就把老娘要的东西交出来,不然让你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你,你……”赵振宇被气的涨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话都说不上来了。

对面那位手拿菜刀的大舅哥却已跳了出来,菜刀狠狠一挥,恶狠狠说道:“听到我小妹的话了么?赶紧吱声,不然别怪老子心狠手辣给你放血!”

眼见对方如此无礼,张佑怒极反笑,说道:“我还道赵振宇怎么讨了个混蛋泼妇,原来是家学渊源,这就对了,不是一家子恶棍,又怎么养的出如此穷凶恶极的恶妇嘛!”

苏蓉原本见张佑长的俊俏,穿着不俗,还给他留了三分客气,此刻听他说话如此恶毒,登时气的柳眉倒竖,星眸喷火,叉腰上前:“你又是什么东西?别以为穿的好点儿老娘就怕你,大明律有规定,你们私闯民宅,只需我爹爹一句话,就能把你们送到顺天府大牢吃牢饭……”

“好泼妇!”张佑冷笑一声:“不过撒泼你也得分分对象,老子别的本事没有,专治撒泼的!”说着上前一步,抬腿又是一脚,正踹在苏蓉的肚子上,登时将她踹了个屁*股蹲儿,嘴里不停,厉声喝道:“给我把她拿了!”

这话自然是对钱倭瓜说的,闻言不敢怠慢,上前也不管苏蓉疼的满头大汗,扭住她的胳膊猛的往后一带,便听“咔咔”两声脆响,已经摘了她的膀子。

苏蓉疼的直抽冷气,话都说不上来了,拿菜刀的哥哥见状挥刀就扑了上来,钱倭瓜却好像脑后长着眼睛,连头都没回,一个倒踢腿,准确的蹬在那汉子胸口,踹的他蹬蹬蹬连退六七步,后背撞到墙上方才站定。

“救命啊,杀人啦!”台阶上一直不做声的女人突然尖声叫了起来,张佑回头张望,发现大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苏牢头浑如做梦一般,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看看赵振宇,再看看施威逞能的两个不速之客,尤其特意看了看张佑的脚,觉得两人虽然穿的好点儿,却怎么也不像有来头的,认定了是赵振宇的同事,被他撺掇着过来耍横,于是喷口大骂:“好胆大的狗杂种,先伤我仆人,又打我闺女,伤我儿子,真以为老子是好惹的是吧?乡亲父老们你们也看着了,烦劳谁跑个腿儿,不拘兵马司还是顺天府的差役,光天化日之下,我还不信这堂堂京畿重地就没王法了!”

人群骚动起来,还真有人小跑着去报官,张佑却并不在乎,不慌不忙的吩咐赵振宇:“去给我搬把椅子,不是去报官了么,咱们一边等着,顺便歇口气儿,”接着转脸望向钱倭瓜:“找绳子把那泼妇捆结实,在把你的破袜子脱下来塞她嘴里,小心她咬舌自尽!”

苏牢头心里有点没底了,这俩人到底谁啊?怎么听说报官还这么淡定?

那些看客们也很奇怪,大多数是左邻右舍,识得赵振宇,不禁小声议论,这一直没直过腰的苏家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找来的这两位又是干啥的,怎么这般生猛呢?

苏蓉却已经疼的麻木了,偏身坐在地上,俏目喷火的望着正好整以暇坐到赵振宇搬来椅子上的张佑:“你到底是谁?如此欺人,真的就不怕抓进衙门吃板子?”

“想知道我是谁啊?”张佑比了比自己,嘻嘻一笑:“老子偏偏就不告诉你!”

“你……狗杂种,有本事你弄死老娘,不然迟早有你后悔的那一天!”苏蓉被气坏了,破口大骂。

张佑眼睛微微一眯,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不就是有个刑部大牢的牢头继父嘛,既然敢来,老子自然就是不怕的,莫非你还能认识什么厉害人物不成?”

苏蓉突然得意起来,笑道:“你还真是小瞧人啊,好吧,就算你有点道行,不怕我爹爹,那宁远伯呢?他老人家可是堂堂的辽东总兵,想要你的脑袋,恐怕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吧?”

哈奇为了取信于她,总归是要说点什么的,如今眼见张佑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苏蓉只好扯起李成梁的大旗,不信还吓不倒张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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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又是李成梁?怎么哪儿都有他?

张佑的眉头高高的皱了起来,心说莫非是自己穿越之后的蝴蝶效应太大?这老李先是为了从蓟州回辽东不惜牺牲一城军民,现在又要偷六轮火铳的制作工艺,莫非还真的想造反不成?

其实他误会李成梁了,窃取六轮火铳工艺的事情完全是哈奇自作主张,不过是他先入为主,一听苏蓉拿李成梁吓唬自己,自然就把这黑锅扣在了他的头上罢。

眼见张佑变色,苏蓉还以为他被自己吓住了,登时得意起来,咯咯一笑,可惜触动了胳膊的伤处,疼的她呲牙咧嘴,搞的比哭还难看。

苏牢头是知道“哈异”重金购买六轮火铳工艺这事的,也知道“哈异”是李成梁麾下,催着苏蓉昨晚又去逼赵振宇就是他的主意,刚才被弄的措手不及,倒把这茬儿给忘了,现在见苏蓉“果然吓住”了张佑,提着的心顿时落了回去,打个哈哈上前,拍了拍张佑的肩膀:

“小兄弟,来咱家之前看来没打听过咱家的根底吧?瞧你长的面善,又是受了那姓赵的蛊惑,只要你当着众乡里的面给我道个歉,然后再出点人事,打伤我女儿和仆人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不然到时候真要被宁远伯知道这事儿,怕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不愧是当牢头的,为人就是圆滑,虽然认为张佑被李成梁吓住了,不过想起刚才有人报官他仍好整以暇的样子,琢磨着他就算惹不起李成梁怕是也有点道行,自然而然的就改变了态度,这番话既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又表明了愿意息事宁人的态度,还能得着点“人事”实惠,可谓进退有度,就算以后证明张佑真的身份不俗,也不至于遭到报复。

苏蓉贪婪恶毒不假,却也并非傻子,开头或许尚不理解为何占己方明明占了上风继父却不“乘胜追击”,听到末了却也明白了过来,附和道:“爹爹说的没错,估计你二位也是受了姓赵的蛊惑,只要给咱们家道个歉,再出三千两银子,今天这事儿咱们就算揭过了,不然……”

“不然如何?”张佑勾了勾嘴角,打断了苏蓉。

“不然我就只能把此事告诉宁远伯了……嗯,或者你把我们一家人全都杀了灭口,不过,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怕是你还没这点胆量吧?”

苏蓉越说越得意,竟然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惜两条胳膊全都脱了臼,不然叉起腰来那可就更爽了。

钱倭瓜气的牙根儿痒痒,真想从旁边给苏蓉一脚,只是张佑一直不动声色,猜不透他的用意,便只能强忍着,一张老白脸儿憋的通红。

其实真的不能怨张佑装逼,绝大多数人掌握一手好牌的时候都不愿意一下把对方打败,就像猫抓到老鼠,除非饿了好几天,不然怎么也要戏弄一番才会下嘴用餐。

所以不用抱怨影视作品那些反派话多,好像故意给主角翻身机会似的,其实真不怪他们,不过是人的正常心理罢。

当然,张佑胸有成竹,是万万不可能给对方翻身机会的,不过是想再多套取点秘密吧。

可惜那些看客们却不知道这些,眼见气势急转直下,顿时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了起来,暗暗为张佑捏了一把汗苏牢头名声不佳,除了那些存心巴结的,比如上赶着去报官的,剩下这些人,倒有大半从心底里希望那个一身月白色长袍的俊俏年轻人给苏牢头一家一个教训。

张佑并不关心大家怎么想,只瞥了赵振宇一眼,见他神色正常,显然并未动摇对自己的信任,这才收回视线,上下打量苏蓉一番,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嘛,以前还真干过,对方也是个俊俏的小娘子,比起你来好像不遑多让,只是你左一个宁远伯右一个宁远伯的,还真把我吓住了,我就想问问,人家堂堂一镇总兵一品太保,怎么会给你们家出头呢?”

“这……”苏蓉迟疑了一下。

那边苏牢头已经接过了话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咱们家在宁远伯他老人家那里说话好使,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

“嘁,说了跟没说一样,看来得动点真格的你们才老实……老钱,不是让你把那娘儿们绑结实嘛,怎么还没绑啊?不能让我亲自动手吧?”

“不敢劳烦少爷!”钱倭瓜摘了苏蓉膀子之后早就找来了绳子,说罢不再废话,抬脚踹在苏蓉膝窝上,苏蓉不防,重重跪在地上,感觉膝盖碎了似的疼的钻心,变色怒骂:“操*你娘的龟儿子,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老娘记住你们了,尽管张狂,有你们哭的时候!”

钱倭瓜才不管那一套,抻胳膊拽腿,转眼就把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操*你*妈的老子跟你拼了!”拿菜刀的苏家老大再次挥舞着菜刀冲向钱倭瓜,老二也四下寻摸到一把铁锹,举的高高的大步冲向钱倭瓜。

别看两个小伙子正当盛年,钱倭瓜却一点儿都不怵,侧身让过明晃晃的菜刀,探手如电,正叼住老大持刀的手腕,借势向身后一带,同时脚尖一勾,那老大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大门口飞了出去,足足一丈多远才重重的平摔到地上,啃了一嘴泥。

这边老二的铁锹也带着呼呼的风声劈了下来,钱倭瓜却没有躲避,而是直接举手稳稳的抓住了铁锹柄,抬起右腿狠狠蹬在对方的肚子上。老二吃痛之下顿时撒手,哈腰抱着肚子原地直跳。

“就这战斗力也敢跟老子拼命?”钱倭瓜不屑的吐了口吐沫,拍了拍手,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本就长的白净,虽然有了点岁数,这两下兔起鹤落,却仍旧瞧的人群中几个妇女双眼冒光,有几个汉子胆大,高声叫起好来,气的苏牢头脸色涨红,暗暗把他们记到心里,准备完事儿再找他们算账。

报官的老也不见回转,张佑渐渐失去了耐性,从椅子上长身而起:“不等了,老子一摊子事儿呢,走吧老钱,把那娘儿们带上。”说着当先向大门口走去。

“你敢!”这要是真让人把苏蓉从自己家里带走以后也别混了,苏牢头再也按捺不住,快行几步,挡到了张佑的面前。

“让一让!让一让!本官倒要看看,哪个不开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到我苏老底家来闹事儿啊?”

人群后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苏牢头顿时大喜过望,回身高叫道:“原来是东城兵马司的周大哥,太好了,这两个王八蛋欺负到兄弟家里来了,您可得给兄弟做主啊!”

第五百零一章 狠狠出了口恶气

民怕官,闻听对话,一众看客自发让开一条通路,一位身穿甲胄的大胡子在一队兵士的簇拥下大步进了大门儿,苏老头如见亲人,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一边用力摇晃一边诉苦:“周大哥您可算是来了,这两个家伙不知什么来头,打伤了您两个侄儿不说,这不,还要把您侄女儿也带走,简直是强抢民女,无法无天至极……”

“就是他俩吧?”大胡子斜睨着张佑和钱倭瓜,苏牢头急忙点头:“没错,就是这俩兔崽子!”说话间,音量也高了,腰杆儿也直了起来,仰脖望着张佑和钱倭瓜,好一副趾高气昂之态,可惜头上没有红冠子,不然活脱就是一只大公鸡。

“来人啊,把这两人给本官绑了!”大胡子挥了挥手,便听兵士齐声应诺,一拥而上。

看热闹的见状不禁叹息,到底还是苏牢头人面广啊,白道黑*道,三教九流,没他不认识的,这姓周的可是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放到底下,比一县父母级别还高,竟也如此巴结,莫非适才他所说的和宁远伯有关系还是真的不成?这下这两位可算踢到铁板喽。

苏蓉也兴奋了起来,侧过脸得意的望着张佑:“不是挺横么?怎么不横了?告诉你,这回就算你给老娘跪下磕头也不成了,敢惹老娘,我要你生不如死!”

身后苏家两个儿子也早就爬了起来,凑在一处兴奋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十分明显:这次这俩王八蛋死定了!

兵士们立功心切,最前边的已经冲到了张佑和钱倭瓜的近前,一个个张牙舞爪的,一副恨不得活吞了两人的样子。

“且慢!”张佑突然伸出了左手,并指为掌,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动作太过突然,不光兵士们齐齐愣住,其余人等也好奇起来。

苏牢头得意笑道:“别废话了,有什么说的,还是等着去刑部衙门跟堂官大老爷说吧!”

“这样的小事儿,怕是还不值得惊动潘季驯吧?大胡子你姓周是吧,来的正好,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张佑笑眯眯的冲周副指挥使招了招手。

“呸,潘大人的名讳岂是你叫的?”苏牢头冲口而出,旁边周姓副指挥使虽满脸大胡子,心眼儿却不少,瞧张佑面对自家众多弟兄仍旧谈笑风生,谈及刑部尚书的名讳更是一副随意的口吻,并不像强装出来的,顿时泛起了嘀咕:京城但凡有点名气的贵胄自己差不多都认识,这位面生的紧,瞧着气度,莫不是底下哪位王爷的世子吧?

存了这个想头,他迟疑的向张佑走去,瞧的旁边苏牢头直跺脚埋怨:“周大哥您别听这小子忽悠……”

“本官自有主张……不是说让本官看东西么?现在可以拿出来了吧?”

话音一落,四下皆静,所有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张佑的身上。

“站稳了啊,省的待会儿吓的腿软摔跟头!”张佑笑眯眯的撩起衣服下摆,从腰间摘下北镇抚司镇抚使的牙牌拿到周副指挥使面前晃了晃。

“当本官吓大的啊?就算您是皇室贵胄,本官也不至于……”大胡子开头还有些不服气,待看清牙牌的样子,顿觉双*腿发软,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声音都颤了起来:“对,对不起,卑,卑职,不,不,不知道是,是……”

旁边几个兵士也看清了牙牌上边雕刻的内容,登时如见鬼魅一般,面色苍白的跪了下去。

别人离的太远没看到啊,看热闹的们且不说了,苏牢头疑惑的厉害,像是块腰牌,还是白色的,是象牙的么?上边写的什么内容啊,怎么周大哥怕成这样?

还有一个人看清了,苏蓉就在张佑的旁边,牙牌上边“北镇抚司”四个字入目,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晃了两晃,软软的倒在了旁边--钱倭瓜和张佑自然是不屑扶她的。

“不知者不罪,我跟你家余有德余大人可是老相识了(见第二卷初入京华),你来的正好,这几人阻碍我办案,帮我将他们拿下吧!”张佑懒洋洋的打断了周大胡子,从兵士中间缓缓走到仍旧皱眉沉思的苏牢头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老苏是吧?本来你若让我把那恶婆娘带走也就算了,我还真懒得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现在嘛,你摊上大事儿了!”说罢哈哈一笑,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大步向大门外走去。

“来人啊,给本官把这几个绑了!”周大胡子长身而起,高声喝道,看都没看苏牢头,径直向张佑的背影追去。

“那小子到底是谁啊?”苏牢头不死心的冲几名冲上前的兵士问道,其中就有一名被吓跪的,于是看热闹的们也支棱起了耳朵。

“北镇抚司镇抚使!对不住了老苏,这一回,你们一家子可算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北镇抚司镇抚使?”苏牢头愣了一下,顾不得看客们齐齐倒抽冷气,匆忙问道:“是那个格物所总管张佑么?可他不是个瘸子么?”

“操*你大爷的!”钱倭瓜一手拎着昏迷不醒的苏蓉,大步上前,一巴掌呼在苏牢头脸上,打了他个满脸花,接着又是一脚,嘴里不停:“我家少爷乃堂堂神医,生死人药白骨,何况区区一只脚了……还有,估计你去了北司也别想出来了,明白告诉你,你们一家子都瞧不上的赵振宇在我家少爷眼里那可是心头肉,你闺女贪婪无度,险些逼的他上吊身亡,不思悔改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拿宁远伯吓唬咱们,难道你们不知道,宁远伯的大公子,大同总兵李如松李大人和我家少爷亲如兄弟?”

随着钱倭瓜的声音,苏牢头只觉得浑身骨头被一根一根抽去,怨毒的望着昏迷不醒的苏蓉,恶狠狠骂了一句:“骚蹄子,这回老子可被你害惨了!”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钱倭瓜这才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拉了旁边有些唏嘘的赵振宇一把:“走吧,别看了,挺起胸来,从今以后,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第五百零二章 怼首辅

北镇抚司的名头足以吓破绝大多数大明人的苦胆,所以根本就等不到用刑,苏蓉就将“哈异”让她逼赵振宇窃取格物所机密的事情全部撩了出来,通过她对“哈异”长相的描述,北司自有专业的画师大致将其相貌还原到了纸上,于是张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未来的天命汗努尔哈奇。

口供上签字画押之后,孙淼问张佑:“她怎么办?”

“此女心如蛇蝎,毫无可恕之道,杀了吧,不然我还真怕赵振宇那小子找我替她求情,我们那位大科学家智商卓绝,情商低的吓人!”

孙淼自然不知道智商和情商是什么东西,有心想问一句,又怕张佑笑话,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领会张佑的命令,点点头,冲旁边手下挥了挥手,自己则虚引一下,陪着张佑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苏蓉的破口大骂,声音凄厉,张佑略停了一下:“苏牢头父子罪不至死,如何处理你找人去问问赵振宇的意见。”这才继续大步向前而去。

到东华门的时候已是午后,张佑下马步行入内,老远见文渊阁方向好几个红袍官员逶迤而来,仔细端详,认的为首之人正是当朝首辅张四维,旁边几个也不陌生,一个是次辅申时行,一个是辅臣余有丁,最后一个是刑部尚书潘季驯。

“这还不到下班儿的点儿吧?还有,老潘怎么也进大内来了?”内阁辅臣们的办公场所就在文渊阁,张佑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加快速度迎了上去。

“子诚,你胆子不小啊,听说带人去把我刑部大牢一个牢头的闺女强抢了去,是不是得给我个交代啊?”双方寒暄见礼之后,潘季驯抢着说道,话虽质问,语气却十分亲切。

张佑嘿嘿一笑:“潘大人这消息可够灵通的,何止那苏牢头的闺女,苏牢头并他两儿子也被下官请到北镇抚司去了呢。”

潘季驯略怔一下,瞥向张四维,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刚才首辅大人还跟我求情,让我抽空问问你怎么回事儿呢,不瞒你说,首辅大人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儿。”

张佑眼睛微眯,便听张四维轻咳一声说道:“潘大人说的没错,这事儿确是本官告诉潘大人的,那牢头的闺女是新任建州左卫指挥使努尔哈奇的义妹,听说上午被张大人带人从家中带走,特意派人给本官报信儿,想托本官问问什么情况……”

“原来那苏蓉竟然是哈兄的义妹啊,真是……太可惜了,他要直接去北司找下官,下官说什么也得卖他个面子,偏偏非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张佑最上说着心里却在后悔,都怪那苏蓉说哈奇已经离京,不然自己怎么也得派人把他请到北镇抚司和苏蓉对峙,就算杀不了他,吓也吓他个半死。

“你的意思是……?”张四维脸色骤寒。

张佑面不改色,笑眯眯点了点头:“该问的都问出来了,留之无用,已经杀了!”

“你这不是草菅人命么?努尔哈奇可是为重夺辽阳出了大力的,就算你北司有单独的司法权,也太过草率了吧?”张四维恨的牙根儿都痒痒,想不到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努尔哈奇可是特意派人入宫求自己帮忙来着,这下可怎么跟他交代?

同时他也疑惑,张佑如此急着杀那女子,她到底掌握了什么秘密呢?

“既杀她自然就有杀她的道理,下官忝为北镇抚司镇抚使,好像只需要向陛下交代清楚就行了吧?”张佑笑眯眯的问道,心中暗想:不过看来苏蓉并没说谎,自己前脚刚抓了她,后脚哈奇就找到张四维撞木钟,看来也是怕她将其招出来。张四维一直和李成梁走的近,窃取机密的事情也不知他知不知情?

张四维冷哼了一声,旁边申时行急忙打圆场:“怎么说话呢子诚?首辅大人也是为了稳定军心考虑嘛,还不赶紧给首辅大人道歉?”说着话偷偷给张佑挤了挤眼,不像刻意强调让他注意言辞,倒像别有所指,弄的张佑十分疑惑。

“不必了,张大人可是万岁最信任的臣子,本官可当不起他道歉!”张四维铁青着脸说道。

张佑笑着接话:“不敢当不敢当,首辅大人可别这么夸下官,您可是咱大明的堂堂元辅,论及陛下的信任,下官给您提鞋都不够资格呢。”

张四维面色愈发难看,申时行急忙道:“好了好了,大家同殿为臣,都是陛下信任的臣子嘛……子诚,太傅大人跟你说了吗?我老家还有点薄田,反正也没多少收成,准备明年开春时试种一下你引进来的那两种作物,嗯,潘大人也有此意,是吧潘大人?”

潘季驯明白申时行的用意,也怕张佑和张四维真吵起来,急忙点头:“没错没错,我也想试试,正要跟你说呢,到时候可得给我留点种子。”

张佑不傻,微笑道:“没问题……听家父说起这事儿后下官一直想着当面给两位老大人道谢,可惜一直瞎忙乎没抽出功夫来,今天可是巧了,多谢两位老大人对下官的信任!”说着他给两人鞠了个躬,直起身后略停一下,笑望张四维:“元辅大人,您老家应该也有不少地吧?要不要试试?准保不让您亏了就是!”

张四维冷哼一声道:“不用了,南橘北枳的道理本官还是知道的,不过本官还是盼着你能试种成功,如此一来,本官倒不用为粮食发愁了……本官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说着拂袖而去。

“本官也有点事儿,至于试种的事情嘛,也给本官留点种子吧,五十……不,一百亩吧……告辞!”余有丁说着也拱手离去。

余有丁不是父亲提拔入内阁的么,什么时候跟张四维走的这么近了?张佑暗暗忖度着,目送两人背影越来越远,感觉再也听不到自己说话时这才收回视线:“申阁老,潘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下官怎么感觉咱们的首辅大人特别看我不顺眼啊,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我杀了那个女人吧?”

第五百零三章 次辅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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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知道啊?”申时行和潘季驯异口同声,搞的张佑十分郁闷,摸了摸鼻子道:“两位老大人,下官从早晨起来就开始忙着处理那个姓苏的恶妇,直到现在才忙活清……”

“你到底为什么抓那个女人啊?听浦洲公(张四维)说的可与强抢民女无异了,按我对你的了解,不应该嘛。顶点更新最快”潘季驯好奇的打断了张佑,旁边申时行也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两位一个内阁次辅,一位刑部部堂,咳嗽一声四九城都得震上一震,怎么好奇心这么……罢了,您二位都是我的长辈,人品贵重,告诉您们也无妨,那女子的丈夫乃是我格物所火器司的大使,近日又成为一个特殊研发项目的负责人,属于那种万金不换的顶尖科研人才,你猜怎么着,居然被那女人捏住点小把柄逼他窃取六轮火铳的秘密,他一时间想不开,今早竟然上了吊,若非抢救及时,早就去见阎王了,这种女人不杀,还留着她过年不成?”

“这已经与叛国谋反无异了,怎么能杀了呢,怎么也得追出幕后主使者啊!”潘季驯首先说道。

不等张佑回答,申时行也开了口:“她到底抓住你那顶尖科,科什么?对,科研人才的什么把柄了?竟然把他逼到了自杀的程度?”

倒不是他想不到幕后主使的问题,实在是据他了解,张佑肯定是早就问出了口供这才把人杀了的。

“此事说来可就话长了……”张佑略一迟疑,心说这二位总算都是父亲的亲信,如今对自己的态度也大大改变,难得两人对此事感兴趣,何不告诉他俩,就算无法说服二人相信李成梁造反,起码也起个警醒作用,于是四下瞅了两眼,一五一十的将前因后果说给两个人听。

“如此说来,那女人果然该死,只是那宁远伯身为朝廷统兵大将,总镇一方,免不得多数敌人,究竟和此事有无关系,亦不能光听那女人一面之词就下定论,还是慎重些的好。”听张佑说完,潘季驯神色严肃的说道。

“老大人这是老成谋国之言,下官醒的,不过空穴不来风,适才您也说了,宁远伯位处要冲,万一此事属实,事情可就严重了……嗯,之所以将此事告诉两位老大人,下官也是希望两位能够未雨绸缪,不属实的话不过多点小心,一旦属实,也不至于仓促应变。”

申时行微微额首道:“确是这么个道理,那日去见你父亲,老大人也曾提到你对辽阳事件的分析,此事倒能为其佐证,如此一来,辽东那边,日后倒是要多加些小心了。”说着一顿,又道:“今日见驾陛下曾提到蓟州总兵的人选问题,浦洲公推荐了麻贵,你怎么看?”

看来父亲并未和申时行就此事探讨,张佑暗想着说道:“当初我回京时,首辅大人便因此事找过家父,家父倒是答应帮他,为的便是换取戚帅性命。不过看近日朝局,他们倒大有置戚帅于死地的意思,想来这承诺早如作废一般。下官的意思嘛,当然是希望将云南总兵戚继美调过来了,不知两位老大人意下如何?”

“戚继美是戚继光的兄弟嘛,你这倒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潘季驯笑道,申时行则道:“那小戚作战骁勇,才干不在元敬之下,若能总镇蓟州,倒是能对宁远伯形成牵制,不过如今廷推我们不占绝对优势,此事若想达成,还得看你自己。”

张佑点点头:“陛下那里下官是一定会尽力推荐的,只求万一他征求到您们的意见时,您们多多美言两句。”

申潘二人同时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对了,记得适才你说那位被逼的差点上吊自杀的负责一项新的研,研发项目……这词儿新颖,意思是又有新发明了呗,不知又发明了什么东西啊?”潘季驯突然问道。

张佑笑了,神秘兮兮的说道:“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发明,真要搞成了,什么热气球啊先进火器啊之类的在它面前就是毛毛雨,它将会成为一场巨大变革的契机,在它的带领下,咱们的帝国必将进入一个崭新的篇章……至于到底什么东西嘛,哈哈,潘大人您就多点耐心吧。”

“臭小子,又卖关子!”潘季驯不满的埋怨,却也拿张佑没有任何办法。

申时行见状也不问了,不过心中的好奇却愈发强烈了起来,一点儿都没怀疑张佑说大话,心说抽空倒要问问申婉儿,也许她知道什么也未可知。

想到申婉儿,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先示意潘季驯先走,待其走出一截儿,这才对满脸狐疑的张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让你抽空劝劝婉儿,她已经不小了,提亲的媒婆都快把我家的门槛儿踏破了,偏偏就是不松口,如今更是连家都不回,我……”

张佑没想到申时行单独留下居然跟自己说的是这种事情,不禁苦笑着打断了他:“申阁老,婉儿是您的闺女,您都拿她没办法,下官……”

“呸,”申时行的眼睛一下立了起来:“当初若不是你硬把她拉着去当《明报》的副总编,她敢如此忤逆老夫?我不管,这事儿反正就着落在你头上了,若是不能说动他,日后有什么事儿你也别指望老夫帮忙!”

说罢,申时行拂袖而去。

张佑再次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婉儿本来就是跳脱不羁的性格,要惯也是你惯出来的,怎么就跟我扯上关系了?这不是强词夺理嘛!

又想到了若,两人岁数差不多,父亲却好像并不急着把她往出嫁,莫非和得了场大病有关?两人都是世间少有的才女,不知谁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够把她俩娶到家里去?

胡思乱想着,直到快到乾清宫,他才突然想起来,光顾着和申时行潘季驯瞎扯了,竟然忘了追问张四维为何今天对自己态度如此恶劣了,不禁又苦笑了一下,这俩老头,以前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现在倒好,居然都跟自己耍起无赖来了。

正哭笑不得着,忽见一宫装丽人被一伙儿男女簇拥着从乾清门出来,他定睛细瞅,居然是好久不见的王皇后,急忙快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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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微臣惶恐

“子诚,怎么这么晚了才入宫?”王皇后见到张佑后妙目一亮,不等他见礼就笑着跟他打招呼道,陈矩倒还罢了,其余都人却听的咋舌,心说平日可没见娘娘对哪个下人臣子的如此和蔼过,怪不得那么多弹劾小张大人的折子人家照样无事,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魔力,后宫有头有脸的好像都对他青眼有加,放眼群臣,怕是再没一个有他这般本事了。

“微臣张佑,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张佑微笑着跪倒在地给王喜姐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道:“微臣来的倒也不晚,结果在文渊阁碰到首辅大人和申阁老他们了,说了半天话,这才耽搁了时间……多日不见,娘娘气色瞧着不错,旧恙怕早已无碍了吧?”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王喜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惜闲人太多,也无法细说,只好道:“倒是没什么问题了,就是当初你走的匆忙……抽空再去坤宁宫给本宫把把脉吧,看看恢复的到底如何,也让本宫安心。”

张佑摸了摸鼻子,点头应了下来。

“陛下批折子呢,最近他有点儿上火,本宫亲自给他熬了冰糖燕窝羹,走吧,本来本宫要回宫了,难得你入宫,去给他看看,本宫也听听。”

张佑自无不可,众都人却听的愈发咋舌,娘娘居然还要亲自作陪,这待遇,怕也古今少有了。

见王喜姐去而复返,朱翊钧先还有些奇怪,后见张佑居然也跟了进来,这才恍然大悟,视线重新落回到炕桌上的奏章上说道:“没外人,别闹虚礼了,自己找地方坐,还有两本折子,待朕批阅完了再跟你说话……嗯,喜姐,那边桌子上还有你熬的冰糖燕窝羹,给子诚盛一碗。”

他平时称呼王喜姐都是直叫“皇后”的,听他突然改变了称呼,张佑不禁偷偷冲王喜姐竖了竖大拇指,心说看来通过自己的“调*教”,两人这段时间关系处的还不错。

反正朱翊钧的视线盯在奏折上,也不用担心他看到,王喜姐冲张佑嫣然一笑,果然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燕窝羹亲手端到他面前。

“多谢娘娘。”张佑道谢,正好口渴,也不客气,稀里呼噜的两口就喝了个干净,抹抹嘴儿,把碗放回原位,偏身坐到了炕尾。

王喜姐也坐到了炕头,摆摆手,示意暖阁内伺候的都人全部退下。

“子诚帮皇后把把脉吧,中宫无后,朕都有点儿着急了。”朱翊钧说道,眼皮都没抬,仍旧拿着朱笔在折子上奋笔疾书。

王喜姐闻言大喜道:“还是陛下心疼我,子诚,有劳你了!”说话间,已将素腕伸到了炕桌的一角,张佑忙往近坐了坐,一边探手扶腕,一边笑道:“娘娘忒客气了,这是要折煞微臣啊……对了陛下,适才碰见首辅大人了,也不知怎么了,满脸的官司……”

张佑闭目,一边细数脉息一边说话,王喜姐忍不住仔细端详,打断他道:“你忙什么了?陛下已经下旨调戚继光为浙江总兵了,同时在南京设北镇抚司,由你出任镇抚使掌事,总领长江以南各锦衣卫千户所事宜,圣旨还没送到你家么?”

“啊?怪不得了!”张佑霍然睁开眼睛,吓的王喜姐急忙转移视线,心脏不争气的噗通噗通乱跳了起来,幸好张佑已经拿开了手,并未感知到。

正好朱翊钧批阅完了奏折,将朱笔放到笔架上,关心的问道:“皇后娘娘脉相如何?”并没接上边的话题。

“恭喜陛下,又要做父亲啦!”

“真的?”王喜姐又惊又喜,直接从炕头跳到了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张佑,生恐自己听错了似的。

朱翊钧也非常开心,不过毕竟有过经验,表现没有王喜姐夸张,只是关切的问道:“多久了?是男是女?”

“时间还不久,大概应该在半个月左右,至于男女嘛,脉相显示不太明显,估计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张佑说道,他也没想到自己一番调理之后,王喜姐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至于孩子的性别他倒是隐隐有了定论,只是害怕王喜姐失望,不想明说罢了--有些特定的历史还真不好改变,他只希望王喜姐生完这个公主之后,别像历史记载那样再无所出。

“太好了陛下,太好了陛下,我太高兴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这可都是子诚的功劳,可得好好赏赐他才行!”王喜姐高兴的有点儿语无伦次,朱翊钧*宠*溺的探手将她拉坐回炕沿儿上:“赏,当然得赏,你是中宫皇后,想怎么赏朕听你的。”

“真的吗?”

朱翊钧点点头笑道:“这话问的,君无戏言,好像朕什么时候骗过你似的!”

王喜姐闻言有些赫然,不过很快又被巨大的喜悦淹没,皱眉说道:“子诚如今替你掌管着大明银号和报社,又是格物所的总管,是宝和店的重要供应商,银子肯定是不缺的,赏少了看不上眼,赏的太多我也拿不出来。至于加官进爵嘛,一来你刚刚对他委以重任,二来他也太年轻,三来嘛,臣妾不过女流,也不好在这种事儿上打主意……”

听她居然在怎么赏赐张佑上边犯起了难,朱翊钧不禁翻了张佑一眼,视线落回王喜姐身上,又是满脸的宠溺。

张佑却暗暗嘀咕,随便赏些什么不就得了,莫非还能赏出什么花儿来不成?

王喜姐妙目猛然一亮:“有了,不如这样吧,日后不管男女,都请子诚当他的先生,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好,就依你的。”朱翊钧点头道,说着一顿:“现在好了,这小子是舅舅的义子,是母后的专职御医,是宁妃孩子的救命恩人,救过郑承宪,还是王贵人的义兄,如今又成了咱未来孩子的先生,若是哪天有了不臣之心,可真对不住咱们对他的信任了……”

我靠!

虽然朱翊钧是玩笑着说出来的这番话,张佑却被吓了一跳,蹭的从炕上跳了下去,一头跪倒在地:“微臣惶恐,若有不忠之事,不须陛下劳神,五雷轰顶,老天也饶不过微臣!”(一度文学网,)

第五百零五章 蓟镇总兵人选

朱翊钧还从未见过张佑如此惶恐,噗笑出声,道:“滚起来吧!平日胆子不是不小么,怎么……”

张佑也觉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一边起身一边接过话茬儿:“这可不是胆子大胆子小的问题,陛下和各位娘娘待微臣恩重如山,但凡有些良心的,也不能有不臣之心……”说着一顿,意有所指的道:“不过人心隔肚皮,知恩图报者自然是多数,却也有那么一小撮儿人,不管你怎么对他好他都认为是理所应当,总觉得他得到的没有付出的多,贪心不足,当了伯爵想侯爵,当了侯爵想公爵,当了公爵想封王,真封他个王爷,不定又要生出面南称帝的心思,就算哪天真当了皇帝,还想长生不老,永享荣华……”

“不是,怎么听你这话,像是别有所指是的?你放心,朕可不学世宗爷,没有长生不老的心思,只求我大明永昌……”

“微臣可不是说你,事实上毫不恭维的讲,你是我所了解的皇帝当中少数的有为之帝,英姿天纵且不必说了,难得的是年岁不大,便有高瞻远瞩的目光,高屋建瓴的气魄,以及大海一般宽广博大的胸怀,没有你的支持,格物所开不起来,大明银号开不起来,报社开不起来,微臣自然也没有今日……”

朱翊钧身为一国天子,平日里拍马屁的话听的耳朵都起了茧子,偏张佑的这些夸赞却说的他又是高兴还有些不好意思,暗生嘀咕,朕真的有这么厉害么?转念便想,可不是么,若不是朕护着这小子,哪有他的今天嘛。

王喜姐也笑眯眯的听着,心生佩服,心说能怪陛下喜欢子诚么?别的不说,就这手拍马屁的功夫,怕天下也少有人能及的上他了吧?

说到兴头上,张佑可没工夫猜测两个人的心思,继续往下说道:“微臣说的是某些位高权重的臣子,骆思恭进宫来着吧,周晨的口供陛下定然已经过目,您相信不相信我不清楚,微臣是基本上相信的,很难想象,身为一个臣子,居然为了一己私利,视朝廷政令为无物,视臣民性命于不顾,做出此等穷凶恶极之事……您别打断我,听我说完,微臣今天入宫,并不仅仅是为了周晨的口供而来,事实上,是因为另外一桩案子,一桩人神共愤的案子……”

“什么案子?”王喜姐好奇的插话问道,朱翊钧的眼眉也微微耸了起来,虽没开口,神情却十分专注。

见此情形,张佑不再卖关子,将发生在赵振宇身上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末了道:“此等恶妇,自然是千刀万剐都不可惜,微臣只是不明白,李成梁总镇一方,乃是堂堂的军事大员,麾下部队已经开始配装六轮火铳,如今却想方设法谋取六轮火铳的制造工艺,所图到底为何?”

王喜姐脸色有些苍白,这些年她也没少收李成梁的东西,更是没少为其说过好话,却万万也想不到这厮居然是条披着人皮的狼,万一张佑推断为真,怕是自己都要受其牵连,芳心七上八下,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又无话可说,不知如何开口。

朱翊钧的脸色更加难看,咬着细碎的白牙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间往外蹦道:“还能图什么?假如你推断为真,他自然担心事情败露,这是未雨绸缪呢,朕不动他,自然相安无事,一旦他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恐怕便是他背叛大明的时候了。”

“陛下……”张佑挑起眉,有些诧异。

“行了行了,朕又不是唐明皇,分不出好人赖人,只是如此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慎重对待吧,人家刚刚立下大功,朕也金口玉言,重赏于他,若是马上反口,岂非逼着他造反?”

他这是拿李成梁当安禄山类比了,张佑大喜道:“原来陛下也……微臣还担心无法说服您呢!”

朱翊钧暗道惭愧,摆手道:“其实朕早有疑心,不过苦于没有证据,如今有了周晨的口供,再有刚才你说的窃密之事,若还无动于衷,可真就成傻子了……说说应对之策吧,如今辽东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万全之策,是万万动他不得的。”

“既然动不得,就早作应变打算,微臣希望陛下能把戚继美调到蓟州任总兵……”

“不行,”朱翊钧断然拒绝,见张佑十分诧异,解释道:“如此一来,岂非明白告诉他朕不信任他了么?”

张佑恍然大悟,对朱翊钧比了比大拇指,佩服的说道:“还是陛下想的深远,微臣一叶障目了,只是如此一来,让谁出任蓟州总兵才好呢?”

“张四维推荐了麻贵,朕琢磨了琢磨,觉得倒是还可以,你知道麻贵这人么?”

“知道,宁夏总兵嘛,家父跟我提到过,事实上,为了让他当蓟州总兵,张四维甚至亲自去见过家父……”

“哦?”朱翊钧挑了挑眉:“什么交换条件?不会是戚元敬的前途吧?”

张佑由衷的赞佩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正是如此。”

他的夸赞朱翊钧十分受用,略有些得意的说道:“根本就不用猜,若说你有今日都是因为朕的原因,那戚元敬能有今日便都是你父亲的功劳,太傅最知朕的心思,知道就算弹章漫天,朕也肯定不会对你如何,剩下值得他关心的,自然便是戚元敬了。事实上,你还没回京之前他便亲自入宫找过朕,一句话都没提你,满口全是为戚元敬求情之语。”

张佑并不奇怪,点头道:“也不能怪家父偏心戚帅,实在那人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若真因此事陨落,绝对是咱大明的巨大损失……家父那人陛下还不知道么,毛病自然是有的,不过那颗心里,却绝对全部装的是咱大明的前途。”

这话朱翊钧无法反驳,额首道:“太傅的忠心朕从未怀疑过,不然也不会活着就封他当太傅了,实在是为了表彰他这十多年来对大明做的贡献……还说麻贵,既然太傅跟你提到了他,不知是什么意见?”

“家父同意了首辅大人的交换条件,可惜,好像首辅大人并未信守承诺!”张佑忍不住又给张四维上了点眼药。

朱翊钧却没接话茬儿,而是说道:“既然如此,就麻贵吧,入京陛见时,朕好好敲打敲打他,量他也不敢跟李成梁尿到一个壶里去。还有别的好建议没有?”

第五百零六章 君臣定计

张佑沉吟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说句难听的,如今老李是山高皇帝远,整个辽东几乎都是他的人,还真拿他没什么好办法……”

“陛下难道就不能下道圣旨让他入京,然后一举将其拿下么?”王喜姐插话道。

不等朱翊钧回答张佑便摇头道:“不成,周晨和苏蓉都已经死了,光那些口供可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陛下当然是天子,却也得讲道理,不然一个‘莫须有杀害有功之臣’的罪名扣在头上,可就如那宋高宗赵构般遗臭万年啦。”

“莫须有”是有典故的,南宋著名抗金将领岳飞便是被秦桧和宋高宗赵构以这个罪名诛杀的,朱翊钧和王喜姐都是饱读诗书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闻言,朱翊钧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没错儿,就是这个道理,朕可不想落下个如此名声。“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尾大不掉吧?”王喜姐忧心忡忡的问道。

张佑笑了,说道:“娘娘过虑了,依微臣忖度,虽然李成梁做了这么多人神共愤之事,究其目的,无非是不想离开辽东而已,真说他现在就有造反之心,怕还没有那个胆量您俩不是外人,说这话也走不了嘴,先别说咱大明承平日久,这么多年的改革初见成效,人心思定,不会有人追随于他,就单只一个名义问题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巨大鸿沟……”

“怎么说?”朱翊钧来了兴致,王喜姐也眨着妙目,神情专注,显然对于这个说法也很感兴趣。

张佑的表现欲被两人的表现彻底激发了出来,略有些得意的说道:“很简单,咱们华夏民族可是个讲礼法的,想要造反成功怎么也得想个站得住脚的名头,远的不说,就连水泊梁山的绿林好汉们造反还得打个‘替天行道’的名头,安禄山为何没有成功?因为他没有站到道义的制高点上,就连咱们的成祖爷,正儿八经的太祖亲骨肉,靖难之役还费了老大的劲儿,造反,容易的么?”

他说的痛快,却惊的王喜姐华容变色,匆忙望向朱翊钧,暗暗为张佑捏了把冷汗。

“去,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啊,连成祖爷也敢编排,不怕朕砍你的脑袋么?”朱翊钧却并未如她所预想的那般勃然大怒,而是面带笑容的问道,用的也是开玩笑的口吻,显然并没有生气。

王喜姐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她哪儿知道,张佑连替建文帝平反的话题都跟朱翊钧说过,如今不过是说了句朱棣的江山来的不容易,朱翊钧又怎么可能真的生气嘛。

“微臣可没半分不恭敬的意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陛下是圣明天子,肯定不会因此就怪罪余臣下吧?”张佑嬉皮笑脸的说道,并无半分紧张之意,他早就摸清楚朱翊钧的脾气了,越是大大咧咧的不跟他见外,他越没脾气。

“你呀!”朱翊钧果然拿他没有办法,狠狠翻他一眼,将话题扯了回来:“如此说来倒是不用着急了,你不是派人去辽东追查了么,朕也让田义派人去了辽东,查的到证据最好,就算查不到,也能看着李成梁点儿。”

“嗯,”张佑点了点头:“但愿都是微臣多心……其实微臣倒愿意让他再多立点更大的功劳,那样干脆直接升他做侯爵,五军都督府当个闲职,便他再有天大的本事,手头没人,恐怕也就蹦哒不起来了。”伯爵尚可领兵,若当了侯爵,就算朱翊钧还想让李成梁总镇一方,怕那些文臣清流们都不答应,现在可不是建国初,伯爵带兵都属无奈之举,何况侯爵了,真得了这封赏,就乖乖等着养老吧。

朱翊钧眼眉一挑:“你倒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现在我就后悔,当初只封了他个太保,还是小了点儿……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张佑额首:“但愿别到时候他推辞不受就好了。”

朱翊钧明白他的意思,叹息着起身下炕舒展了一下筋骨,回身走到张佑对面:“所以你们格物所的担子重啊,得抓紧时间多多研发新式武器,另外,鉴于这次窃密事件,安全保障问题也要提高警惕,回头你拟个条陈,看看如何加强最合适。”

张佑应了下来,想了想道:“对了,微臣想在格物所再成立一个新的部门,还求陛下恩准。”

“新的部门?专抓安全问题么?”

张佑摇头:“不是,这事儿微臣还没想好怎么做呢,是郭先生他们新捣鼓出了一个玩意儿,一旦研发成功,绝对是一项比热气球还要有意义的伟大发明,微臣想加大在这方面的投入。”

“比热气球还有意义?”王喜姐忍不住问道。

张佑额首:“对,一项绝对可以名垂史册的伟大发明,只要成功,咱大明可就真的无敌于天下了。”

“哦?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真有你说的这么邪乎?”朱翊钧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张佑本来想着卖个关子的,不过见朱翊钧和王喜姐摆出一副自己要是不说就要收拾自己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举手投降道:“我说我说,就是一种可以让机械自己动的玩意儿,打个比方,把它安到马车上,不用马,车也能跑,且跑的比马拉的还快……”

“那不就是木牛流马么?不是说那玩意儿早就失传了么?”朱翊钧忍不住插话。

张佑摇摇头:“不,要比木牛流马厉害的多,还能用到织布机上,用到鼓风机上,用到船上……总之一句话,这玩意儿只要一出现,立马就能颠覆所有人固有的观念。”

“这么厉害啊?”王喜姐忍不住瞪大了妙目,实在很难想象张佑所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朱翊钧也无法想象,惊讶了一瞬说道:“不行,光听你这么说想不出来,抽空朕得去看看去……”

“陛下,臣妾也想去!”王喜姐企盼的说道,本来她是想劝朱翊钧打消念头的,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当初张佑对自己的劝告,临时改了口风,话一出口才发现,原来自己也特别想去。

朱翊钧明显一愣,然后笑了起来:“行,到时候朕带着你一起去,不过,这事儿可得跟母后他们保密,不然又该惹一顿数落了。”

朱翊钧的惊喜王喜姐感受的特别明显,下意识的扫了张佑一眼,嫣然一笑道:“臣妾醒得的,不过有一样,去可以,侍卫们不能带少了,万一出点岔子,臣妾可就百死莫赎其罪了。”

“那是自然的。”朱翊钧痛快的答应了下来,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声,看看时辰,说道:“想不到又到吃晚膳的点儿了,走子诚,难得你进来一次,咱们去搅母后去,喜姐,你也一道儿。”

第五百零七章 痴情老男人

不知为什么,晚膳的时候朱翊钧没有和李彩凤提李成梁的事情,他不提,张佑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晚膳十分温馨,席间没外人,就李彩凤朱翊钧王喜姐和张佑李文进,五人团团而坐,便如普通人家一般其乐融融。

吃过饭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张佑准备告辞,临出暖阁李彩凤叫住了他:“不日就又要离京了,今晚就别回家了,住在你义父府上,明日一早进宫去看看宁妃,再有几个月就该生了。”

张佑点头应了下来,突然想起一事,对等着和他一起离开的朱翊钧和王喜姐说道:“陛下,娘娘,你们先走一步吧,微臣有句话和太后娘娘说,待会儿和义父一道出宫就是了。”

朱翊钧和王喜姐点头告退,李彩凤目送两人背影出了暖阁,这才有点好奇的问道:“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连皇帝和皇后都听不得?”

李文进也道:“要不要为父也回避一下啊?”

“那倒不用,主要是不想让皇后娘娘听到。”

李彩凤秀眉一挑:“哦?皇后怎么了?莫非和她腹中孩子有关?”皇后有孕,如此天大的喜事自无瞒着李太后的道理,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说了。

张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孩子没问题,就是性别……其实微臣已经大致看出来了……”

李彩凤马上明白了张佑的意思,秀眉略蹙,很快舒展开来:“是个公主也无妨嘛,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反正她年岁还不大,下次争取怀个龙种也就是了,至于你如此郑重其事的单独跟哀家汇报一声?”

张佑苦笑道:“能再生自然最好不过,就怕万一……皇后娘娘早年不知受过什么伤害,微臣只怕……”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望向李彩凤写满震惊的俏脸,郑重的说道:“所以,微臣想求娘娘一件事情,宁妃娘娘诞下龙子之后,希望娘娘您能够出面,让皇后娘娘将其收进坤宁宫抚养,最好是让宁妃娘娘也搬进去,两人共同抚养,日后万一……也不会在储君的位置上发生争夺。”

李彩凤十分严肃的问道:“你真的认为皇后娘娘很难再生了么?有几分把握?”

“按照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再生三个都没问题,关键有一点,娘娘您也生产过,应该明白怀胎十月最是伤身,微臣就怕期间诱发皇后娘娘旧疾,真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了。”

张佑说道,心里暗想,没准儿这就是历史上王喜姐只生过一个女儿就再无所出的原因吧,谁知道呢。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担心万一哪天郑淑嫔也怀了龙种吧?那个女人十分聪明,和你一样,最擅讨皇帝欢心,其实从心底来讲,哀家是不怎么喜欢她的。哀家只是奇怪,据说当初在平谷的时候,你不是救过她父亲的命么?万一她的儿子当了皇帝,岂非对你更加有利?”

张佑苦笑一声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不过相比较起这点私利,微臣更希望咱们的帝国永远安定罢。”若非国本之争消耗了君臣太多的精力,最终导致朱翊钧从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君主变成了一个不思进取的荒怠之君,恐怕就未必有伟大的天命汗什么事儿了吧?可惜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万万是不可能告诉李彩凤的。

李彩凤没有马上回话,只是定定的盯着张佑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真诚,神色很坦然,这让她不禁心生感慨,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哪怕这孩子如今成为了张居正的儿子,其胸怀,仍旧如真正的帝王一般广袤,只可惜……

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突然说道:“抽时间去看看你母亲吧,假如这辈子哀家有什么对不起的人的话,那肯定就是她了,你义父知道她埋在什么地方,哀家有些乏了,跪安吧!”

“义父,我母亲到底埋在哪儿呢?还有,适才太后娘娘的态度很奇怪,就算我母亲因其下令打胎而死,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应该也不至于再这么耿耿于怀了吧?”

出了坤宁宫,沉默良久,张佑终于忍不住问道。

李文进迟疑了一下说道:“为父其实也很奇怪,娘娘心地善良,这一点儿毋庸置疑,不过她对你仍旧太好了……也许是爱屋及乌……算了,不说这个问题了,你母亲是为父亲手安葬的,原本在裕王府后花园儿,不过自从为父当上御马监掌印之后,就把她的遗骨迁回了府里的祠堂,待会儿为父就领你去见她。”

一个女人,究竟要修多少辈子的福报,才能换来一个男人如此深挚的厚爱呢?想想李文进,再想想自己,张佑突然有些愧疚起来。

“纨儿,你的儿子来看你了,看到了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他长的很像你,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祠堂内,烛光跳动,李文进笑着对一块神主牌位说道,就好像对李纨说话一般,仿佛她真能听到似的。

牌位的后边是一个黑色的坛子,和牌位一道摆在桌子上,桌面一尘不染,前边摆着一个蒲团,上边明显能够看到经常跪坐留下的痕迹,想来是李文进所留。

张佑很难对一个牌位生出感情,就如同他根本就无法想象李纨的相貌一般,那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罢,只有李烁,那个自打穿越后睁开眼后第一眼就望到的,刚刚划破自己的手腕喂他鲜血的女人,才是他愿意接受的母亲。

不过此情此景,他无法生出任何抗拒之心,哪怕是为了眼前这个痴情的老男人,他也不由自主的跪到了地上。

“这就是你的母亲了,李纨,你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以前为父会担心你,现在不会了,你很聪明,会审时度势,心地善良,却又没有妇人之仁……你很好,你是为父见过的最优秀的年轻人。当着你母亲的面,为父想求你一件事情,为父百年之后,希望你能把我和你母亲安葬在一起,行么?”

李文进神色间的希冀让张佑深深动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心中可以肯定,假如李纨真的泉下有知的话,绝对也希望能够让李文进相伴——既然生不能同床,那便死后同衾罢,至于张居正会如何想,根本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第五百零八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依照李彩凤的吩咐,第二天一大早张佑就又进宫去看宁妃,结果碰到了郑淑嫔和李荣嫔,倒是没见到王贵人,不过却从几女嘴里听说她不是特别好相处,自打入宫之后就很少和其她妃嫔们来往。

这让张佑十分难过,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求几位多多照应反正是自己的义妹嘛,倒也无需遮掩,不必担心她们胡乱怀疑。

出宫时已近晌午,张佑正和东华门的守将说话,身后忽然有人叫他名字,急忙回头打量,却是一位并不认识的小宦官,手里拎着一包东西,正小跑着从身后赶来,他登时有些奇怪,暗暗猜测来人的身份。

“小的周顺,奉王贵人之命,特来给大人送东西的,幸好赶上了……”小宦官气喘吁吁的说道,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接过包袱,入手并不沉重,张佑问道:“什么东西啊?还值得公公特意跑一遭?”

小宦官受*宠*若惊的道:“是两双鞋,王贵人亲手做的,从大人回京开始就赶做了,特意交代小的转告大人:‘此去金陵,山高水远,万务珍重’”。

张佑忍不住暗叹,这个王娇娇啊,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心安了。

他点了点头:“回头转告她,就说我说的,让她也保重身体,有什么的困难的话,不拘李太后王皇后,还是宁妃郑淑嫔,尽管找她们帮忙便是……你是她宫里的人吧,好好照顾她,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困难,也可以去我府里找我夫人她们帮忙,多费心了。”

“小的明白,大人尽管放心便是。”周顺年不过二十,何曾受过如此抬举,激动的脸色涨红,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心说看来自己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出头的机会了,日后可一定要好生伺候着王贵人,就算她日后失*宠*,有张大人这么大的靠山,自己的前途怕也无忧了。

张四维又请假了,张佑和戚继光的任命对他无异于当头棒喝,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怎么朱翊钧好多天都在众多弹章面前装傻充愣,偏偏集合南京那边,众人全力弹劾戚继光后,竟然很快就做出了这样的处理,难道张宏和徐阶都猜错朱翊钧的心思了?还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么?

越是想不通他越是心里没底,便真如大病了一场般,心中充满了忧谗畏讥的心思,甚至开始怀疑朱翊钧对他动了疑心。

“郑先生,不会是周晨真的招出什么来了吧?”一边伸手让黄伯强替自己把脉,张四维一边问道。

黄伯强自然是他找来的,半闭着眼睛说道:“应该不会吧?那么多天都没招供,就算张佑真的说动了他,短短一宿时间,第二天咱们就让窦士德把他灭了口,应该来不及说什么。再者说了,就算真说了什么,人都死了,万岁爷也未必会相信张佑他们的一面之词。”

“那怎么万岁一下子变的如此果断了?按照咱们的推断,就算不重惩戚继光,也不该是如今这个局面吧?浙江总兵……南方可是他的老地盘儿,再加上一个张佑,一个邢尚智,倒是如了徐阁老他们的意了,张佑真被派到了南京,可眼前这局面,要权有权要兵有兵的,怕是比在京城还难对付了吧?”

黄伯强睁开了眼睛,收回手笑道:“那就不是咱们该考虑的问题了,还是让徐阁老他们挠头去吧,只要大人您还是首辅,张公公还是司礼监印公,还愁以后没有机会对付他们么?”

张四维苦笑一声说道:“我看悬啊,也许万岁爷已经开始不信任我了……”

“大人说笑了,您还不知道吧?内廷的消息,陛下已经决定让宁夏总兵麻大人出任蓟州总兵了,这可是您推荐的人选,若是不相信您,能让他去蓟州?”

张四维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面露惊喜之色:“你说的可是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黄伯强暗暗有些鄙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此等大事卑职怎敢信口开河,这是张公公亲自告诉卑职的,还说毕竟还是小看了万岁爷,这一招一边打一板子,已经精通制衡之道了,这一局其实是不上不下,打了个平手吧,让卑职转告大人,无需灰心丧气,还该打起精神方佳。”

心病还须心药医,朱翊钧准备任命麻贵出任蓟州总兵的消息便如灵丹妙药一般,瞬间治好了张四维,闻听黄伯强转述张宏的话,他不禁暗道惭愧,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让黄先生见笑了,昨天确实被万岁爷打击的不轻,有张公公这番话我就安心了,回头转告张公公,请他放心,咱们重打锣鼓另开张,这次收拾不了死瘸子,再等下次机会便是。”

黄伯强一笑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又问道:“哈大人呢?张公公还交代,京中乃是非之地,让他尽早离京。”

张四维点头道:“公公的担心不无道理,此番幸好那死瘸子失算一筹,不然真按那婆娘的口供将他抓进北司,可就又是一桩麻烦了,回头我就让人告诉他,让他赶紧滚蛋,另外还得敲打李成梁那厮一番,让他消停点,真惹的陛下动了疑心,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昨天下午他一回到家就派人把哈奇找了来,问明白了真相,也被吓的不轻,没鼻子没脸的狠狠把哈奇数落了一通,这才放他离开,此刻被黄伯强挑起了话头,火气便再次冒了出来。

黄伯强不明真相,急忙劝道:“首辅大人别生气了,身子骨儿可是自己的……臭婆娘是谁?是昨天被张佑抓进北镇抚司的那位么?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不是说是哈奇的义妹么?”

“别提了,他们胆子也忒大了,那女子的丈夫是格物所的人,能够接触到核心机密,结果他们就想办法让那女子逼着她丈夫窃取,那男人也是没出息,竟然被逼的上了吊,这才惹火了死瘸子……必须得敲打一番了,再这么搞下去,闹不好哪天咱们都得受牵连。”

黄伯强被吓了一跳,点头附和:“原来如此,那确实应该敲打一下了,回头卑职将此事告诉张公公,让他老人家也给宁远伯去一封信。”

第五百零九章 江山如此多娇

十一月十五,京城危机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张佑终于再次踏上了去南京的道路。

又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站在永定门口放眼望去,沃野无垠,一片素裹银装,张佑笑着回身对身披黑色貂绒斗篷的朱翊钧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到这里吧,朱兄请回!”说着又望向旁边冻的俏脸通红的李烁张佳琳兰琪和张若瑄说道:“你们也回去吧,天怪冷的,别再为了送我把你们冻坏了。”

“佑儿,此去南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姐姐,老徐,子诚可就托付给你们了。”李烁依依不舍的说道,后边两句却是对李妍和不留行客说的。

不留行客点了点头,李妍则郑重的答应了下来。

张佳琳的鼻头也有点红,大眼睛内蕴含着泪水,强忍着不落,偏还撑出一副笑脸来的样子实在让人动容,她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张佑,一副永别的样子,见她如此张佑也有些伤感,忍不住上前拥其入怀,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乖,你可是我张佑的夫人,我走之后,家里还指着你呢,放心吧,只要有时间,我一定会抽空回来看你们的,等来年开了春儿,那边的事情捋顺清楚之后,你们也可以过去看我嘛。”

虽然早已习惯了张佑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官路上人来人往,张佳琳仍旧有些羞涩,微微点了点头,“子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声如蚊鸣一般,若非张佑离的近,还真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兰琪毕竟岁数比张佳琳要大好几岁,主动和张佑拥抱了一下,叮咛两句,转而望向李妍道:“姑姑,子诚毕竟是个男人,大大咧咧,没咱们女人细心,您多费心了……嗯,听说南方姑娘都是水做的,最好看紧他点儿,省的他瞎胡搞。”

说着便笑,显得有些狡黠的样子。

李妍心中有鬼,只觉脸颊发烫,急忙点头掩饰。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上路吧,再耽搁下去天都快黑了。”朱翊钧颇有些艳羡的开口道,言辞不免就夸张了些。

话音刚落,一直没说话的张若瑄却幽幽开口:“哥哥慢走,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日,估计那《神雕侠侣》也已完结,不若赋诗一首,以慰大家伙儿思念之情。”

朱翊钧眼睛顿时一亮:“若瑄说的没错,到底是京师闻名的才女,想出来的法子也雅致……得了贤弟,赶紧赋诗一首吧,早听说你惯有急才,七步成诗,正好见识见识。”

“以讹传讹,都传成七步成诗了,”张佑不禁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大冷的天儿,哪儿有诗意啊,你俩这不是难为我嘛!”

朱翊钧嘿嘿一笑:“我可不管,哪怕打油诗呢,你今天也得作一首再走。”

其余人见他兴致高昂,也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倒也真希望张佑再出佳作。

恰好一只夹尾巴狗从城门蹿了出来,黄*色的皮毛上不知哪里沾的白雪,刺毛扎骨的,瞧着颇为滑稽,见此情形,张佑脑海突然冒出一首诗来,笑着对朱翊钧道:“这可是朱兄你说的,听好了,我还真想出来一首……”

听他此言,众人顿时竖起了耳朵,连远远围着看稀罕的都不例外,也想听听这么点儿时间,这有名的大才子能吟诵出什么大作来。

“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张佑拿腔作势的吟诵道,话音刚落,远处已经有人噗笑出声,有人道:“不行不行,这是正德年间张打油的成名作,张大人可不能拿它糊弄咱们。”

朱翊钧笑着接过了话茬儿:“那位大哥说的没错,别以为你才高八斗,咱们就没见识,不算数不算数,必须重来一首才成!”

这首诗还是后世时在网上所见,张佑可没考证过它的出处,现在当面被人指明真相,登时有些尴尬起来,张若瑄却还以为他故意跟大家开玩笑,笑道:“哥哥是跟咱们闹着玩儿呢,是吧?你就别在谦虚了,你不是常说嘛,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的表现……”

得,又被逼上梁山了。

张佑无奈苦笑,举手投降,四下张望,搜肠刮肚的回忆着记忆中应景的诗句,大冷的天气憋的直冒汗。

见状,张若瑄有些后悔起来,怪自己多此一举,万一待会儿张佑做不出来,好好一场送别岂非被自己搞砸了嘛。

张佳琳兰琪她们也为张佑捏了一把汗,倒是朱翊钧和不留行客,仍旧笑眯眯的看着张佑,好像挺希望见到他出丑似的。

罢了罢了,思虑良久,张佑实在是想不出好的诗句,只好在心里对伟人道了句歉,冲朱翊钧道:“送别的诗句我倒没想出来,不过这雪景倒是给了我灵感,有词一首,不知朱兄想听否?”

“但诵无妨,洗耳恭听多时。”朱翊钧也吊了一句书袋,于是,众人再次竖起耳朵恭闻大作。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吟诵既罢,四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首画面雄伟壮阔而又妖娆美好,意境壮美雄浑,气势磅礴,感情奔放,胸怀豪迈的词惊呆了,连不通文墨的都能体会到其中的豪情,人们或喃喃自语,或举目背诵,望向张佑的眼神充满了崇敬。

“朱兄,若瑄,现在我可以走了么?”张佑笑问。

若瑄怔怔出神,被吓了一哆嗦,朱翊钧也回过神来,冲张佑竖了竖大拇指:“好词,磅礴大气,不愧是才冠京华的大才子,我服了。”

张佑道:“其实这词的口气未免大了一些,正好送予朱兄,算是临别的礼物吧,时辰确实不早了,告辞!”

说罢,张佑再不停留,上了停在旁边的马车,于是李妍和不留行客也与众人作别上车,马鞭脆响声中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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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姐妹情深

(原谅我要把视角离开男主人公一小段时间)

偎翠阁这两天发生了一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位曾经的红牌姑娘被城南沙老爷用五千两银子的赎金赎回家做小妾。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再红的姑娘,也终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或者如当家老鸨儿湘兰那样自己开一家妓*院,或者便如苏云秀这般,被富家赎身回去做小妾。

这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至于如隔壁乖娘般被年少权重的郑大人“抢回家”那样的美事儿,也不过在众姑娘午夜梦回时出现,平日里,是想都不敢想的。

沙通天能被人称为“沙老爷”,自然是有些年岁的,另外,身份自然也不一般,年轻时他本来就是一个靠帮人打官司为生的讼师,还是吃了这头吃那头的那种最缺乏职业道德的一类,按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理论,绝对属于死后要下油锅的那种人,好在他生了个好闺女,一个刚出生时恨不得掐死,最后却带给他数不尽荣华富贵的女子。

没错,就是新建伯王承勋的小妾沙氏,那个仗着丈夫*宠*爱,敢于骑在正室夫人吴氏头上拉屎的女人。

别人怎么想不清楚,作为苏云秀最好的姐妹,楚沐橙表面上替她高兴之余,内心深处其实是有点嫉妒的,沙老爷虽然上了岁数,却绝对不是一个吝啬的人,能当他的小妾,起码不用再为后半辈子的生计发愁了。

所以,当有人匆匆忙忙的跑来偎翠阁告诉她让她去救苏云秀时,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苏妹妹如今可是沙老爷的如夫人,谁胆子那么大,居然敢……?”

“别人当然不敢,是沙夫人。”来人打断她道。

她笑了,沙老爷有些惧内,虽然也是八抬大轿把苏云秀从偎翠阁接走的,却没敢抬回家,而是单独给她买了个独院儿,算是弄了个外宅,沙夫人知道后免不得跑过去折腾过两次,不过就是骂的难听些,苏云秀被气的不行,她还曾去劝过,看来这是又来找麻烦了。

“人家毕竟是正室夫人,忍着她些也就是了,怎么就说到救命的份上了?太夸张了点儿吧?”

来人是沙老爷新近给苏云秀买的丫头,有些惊恐的说道:“楚大家(音姑,对女子的敬称),您没看到沙夫人那恶狠狠的样子,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杀猪刀,还带着一帮子凶神恶煞,若非大门结实,连大门儿都能拆了。”

“她也就吓唬吓唬苏妹妹吧,不敢如何的……算了,苏妹妹一贯胆小,我跟你去看看吧,你去外边稍等我片刻,我去跟妈妈说一声。”

楚沐橙虽然有些嫉妒自己的这个苏妹妹,不过,真有事儿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的准备替其出头。

湘兰姑娘曾是秦淮河最红的姑娘,虽沦落红尘,却是任侠的性格,听楚沐橙诉说请假原由,十分支持:“去吧去吧,你们俩也算是我从小看大的了,小妾怎么了,小妾也是人,不能让云秀受了欺负,让云秀放心,沙夫人若是一味的不依不饶,还有我呢。”

“嗯,应该到不了那个程度,我先看看再说吧。”楚沐橙说着告退,下船和报信儿的小丫头一道向沙通天的外宅赶去。

离的不太远,就在夫子庙附近,楚沐橙来过好几次了,知道只要再走过这段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就到了。

小巷有点长,顶多四尺来宽,东西走向,高高的房屋遮挡下几乎终年不见阳光,青石板上长了好多青苔,行走其上又湿又滑,幸好楚沐橙是天足,不然还真得当心摔跟头。

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不等出小巷,已经听到前边传来女子扯着嗓子的叫骂声,夹杂着叮铃咣当的声音,小丫头俏脸发白,探手抓住了楚沐橙的衣袖。

“别担心,有我呢。”楚沐橙安慰她一句,加快了速度。

转出小巷,苏云秀的小院儿门口聚了不少人,正中间一名身穿绫罗的胖女人,手拿明晃晃的杀猪刀正在用力的拍打大门,身旁四个长随人手一根木棍,虎视眈眈的护在她的旁边,以至于看热闹的人离着一段距离,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敢离的太近。

大门紧紧的关着,楚沐橙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小丫头却松开了她的衣袖,没有再继续跟随。

“沙夫人请了,奴家是云秀的姐姐,木已成舟,您这又是何苦呢?再把您气坏了多不值当……”

“老娘想干什么用不着你管!”沙夫人转过身来打断楚沐橙,动作急了点儿,肥大的胸*脯和脸上的赘肉一同颤动,扑簌簌掉下来一些水粉。

她的嘴唇抹的很红,起码得有一百六七十斤,堵在大门口,犹如一座肉山,楚沐橙脑海不禁出现沙老爷那副瘦削的身板儿,设想两人共赴巫山的情形,顿时暗笑。

“刚才你说你是里边那骚蹄子的姐姐?”上下端详楚沐橙一眼,沙夫人好像刚回过神来似的,眼睛一转,眼眉一下子竖了起来:“一看就不是正经玩意儿,也是勾栏里的婊*子吧?骚蹄子不是不开门么,你来的正好!”

话罢,她眼睛内忽冒凶光,扬起手里明晃晃的杀猪刀狠狠向楚沐橙砍去。

楚沐橙哪会想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根本就不曾防备,仓促之际,只来的及抬起左臂格挡,被杀猪刀砍个正着,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鲜血四溅。

看热闹的被这血粼粼的场面惊呆了,纷纷后退,远处小丫头惊呼一声,吓的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云秀,你快点开开门救救我吧……云秀……”耳朵里传来楚沐橙凄厉的惨叫,小丫头偷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不过瞬间,看热闹的起码走了大半,楚沐橙浑身是血的趴在大门口,一只手用力的拍打大门,而那位沙夫人却仍旧如同发了疯般一刀又一刀的往她后背上捅,一边冲着大门内高喊:“骚蹄子开门啊,再不开门老娘可真就把你的好姐姐杀了……”

大门始终没开。

小丫头看的肝胆俱裂,倏地又闭上了眼睛,接着福至心灵一般,转身冲进了小巷,也不知摔了几个跟头,直到再听不到楚沐橙的惨叫以及沙夫人的疯狂叫骂,这才浑身发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五百一十一章 李妍的心思

《将进酒》

作者: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王维《使至塞上》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还。

——李白《将进酒》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王之涣《登鹳雀楼》

关于黄河的诗

浪淘沙

九曲黄河万里沙,

浪淘风簸自天涯。

如今直上银河去,

同到牵牛织女家。

黄河诗歌

【登水门楼,见亡友张贞期题望黄河诗,因以感兴】

崔曙

吾友东南美,昔闻登此楼。人随川上逝,书向壁中留。

严子好真隐,谢公耽远游。清风初作颂,暇日复销忧。

时与文字古,迹将山水幽。已孤苍生望,空见黄河流。

流落年将晚,悲凉物已秋。天高不可问,掩泣赴行舟。

《渡黄河诗》

河流迅且浊。

汤汤不可陵。

桧檝难为榜。

松舟才自胜。

空庭偃旧木。

荒畴余故塍。

不覩人行迹。

但见狐兔兴。

寄言河上老。

此水何当澄。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出处】:

中华诗词-唐五代-李白

【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思量意。

【出处】:

中华诗词-北宋-李之仪

【临江仙】

《二十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开场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出处】:

中华诗词-明-杨慎

【水调歌头】

游泳(1956.06)

才饮长沙水,

又食武昌鱼。

万里长江横渡,

极目楚天舒。

不管风吹浪打,

胜似闲庭信步,

今日得宽馀。

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

龟蛇静,

起宏图。

一桥飞架南北,

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

截断巫山云雨,

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

当惊世界殊。

【出处】:

中华诗词-现当代-毛泽东

【南乡子】

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第五百一十二章 路见不平

小丫头正是那日亲眼见到沙夫人杀楚沐橙的人,许是当时沙夫人他们没反应过来,竟然被她逃出了南京,后来她听说偎翠阁的老鸨儿将沙夫人告上了应天府大堂,结果本来应该出面为楚沐橙作证的苏云秀,上堂之后的口供却是“楚沐橙出言不逊,谩骂沙夫人,沙夫人出手教训,失手将其重伤。”

是的,楚沐橙身中十三刀,居然并未死去,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听人说,除非把京城的名医张佑张大人请来,否则顶多再坚持个几天,也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她倒想着去京城请张佑呢,不过路途太过遥远,估计就算真的请来了,楚沐橙也早就入土为安了。她虽然刚刚十三岁,却并不傻,知道苏云秀为什么要做伪证,也知道只要自己出面附和一句,也能继续做苏云秀的使唤丫头。

可她不想,她不愿意昧着自己的良心,沙夫人凶狠的拿着杀猪刀一刀一刀往楚沐橙身上捅的样子,以及楚沐橙撕心裂肺的呼救便如同一道魔咒一般挥之不去,稍有空闲脑海便会出现画面,耳际就会传来声音。

她怕自己做了伪证之后楚沐橙的冤魂会一辈子缠着自己。

所以她逃到了杭州,准备找自己的表舅,他是徐家的人,虽然和徐阁老早已出了五福,跟的东家却是做大买卖的,想着托他的关系,改头换面重新找个营生。

谁知道刚到杭州,还没等见到表舅就被一伙儿差役发现了,一路被追到了码头。

她知道自己死定了,对方手里拿着画像,肯定是沙夫人托关系再找自己。

案子应该已经断下来了,估计沙夫人已经不需要自己再出面作证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追自己,除了杀人灭口还能是什么呢?

她没有叫“救命,”当初楚沐橙大叫救命时那些人们的反应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叫也无用,所以她只能没命的跑,她感觉,也许等不到沙夫人动手,自己就要活活跑死了。

心脏跳的飞快,身子轻飘飘的,每一步落在地上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似的,前边就是长江了,她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跳进长江就好了,自己懂点水性,也许能捡一条命呢。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她甚至听到了追的最近的那人粗重的呼吸。

就这样吧!

她准备认命了,脚下却并未停下来,反而将最后一丝力气也全部用了出来,速度居然比方才还快了一些,暗暗想道:“楚大家你别着急,我就要来找你了,早知道如此,当初不若冲上去跟你一起死好了,现在倒好,跑了好几天,别到了黄泉路上再找不到你,我还想亲口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呢。”

一道身影正在从一艘画舫上下来,小丫头扫了一眼,那是一位身穿一身月白色长袍的俊秀青年,他好帅啊,临死之前能够见到这么帅气的年轻人,她忽然感觉老天好像对自己还是有点善意的。

“再跑啊,咳咳……小兔崽子……咳咳……”追的最近的那名差役终于抓住了小丫头的衣服,用力一带,小丫头噗通摔倒在地,他则继续前冲了好几步才停下来,双手拄着膝盖边咳边道,脸涨的通红。

远远的,有一名青年人骑着骏马正在迅速接近,张佑瞧其眉眼,隐隐觉得有些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紧随而至的差役们纷纷停下来呼哧呼哧的喘粗气,人群围聚,很快围成一个大圆圈儿。

小丫头却无心观看四周的情况,仰面躺在地上,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每一口空气呼吸进去,都如有一把刀子再拉她的肺似的。

很难受,就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似的,大脑却神奇的一片宁静,视线所及,白云似雪,碧天如洗。

“他们都说雪特别白,落在地上,到处都是一片洁白,可惜这辈子再也无法亲眼见上一见了……楚大家,我要来找你了……”

一名差役最先歇过劲儿来,一把将小丫头从地上抓了起来,劈手就是一个大耳光,骂骂咧咧道:“操*你娘的骚蹄子,真特娘的能跑,你倒是跑啊?操*你娘的……”

马蹄声终于在人群外停了下来,健马长嘶,那名张佑感觉十分眼熟的年轻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众差役急忙围了上去,有叫“王少爷”的,有叫“二少”的,态度恭谨至极。

差役提着小丫头也要上前,却听有人说道:“我劝你最好把抓着她的爪子松开,我这人脾气不好,最好别惹我真的生气。”

他大怒停了下来,回身望去,四下寻梭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了那位一身月白长袍的年轻人身上,见他正冷冷的望着自己,不禁冷笑问道:“刚才说话的可是你么?”

“没错,”张佑冷冷说道:“正是老子说的,老子耐心有限,赶紧把你的爪子放开,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哟呵,谁的裤裆没拉好,把你小子露出来了?我看看,我看看,这是谁啊?长的倒是挺俊,快赶上本少爷了……你谁啊?那个谁,别松手,小爷倒想看看这小子怎么个不客气法儿。”

青年吊儿郎当的上前说道,说来也怪,纨绔少年好像都是这幅调调,连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张佑仔细端详他一番,确认自己并未见过他,却猜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王先达吧?”张佑上前两步,视线落在小丫头身上,她好像已经渐渐恢复了过来,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一副充满希冀的样子,于是问道:“小妹妹,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啊?”

“你快走吧,别管我了,你惹不起他们的。”小丫头说道,她没想到那个帅气的青年居然想管自己的闲事,感动之余,真的不想让对方受到牵连。

“听到了吧,小骚蹄子都知道你惹不起小爷,所以呢,只要你乖乖滚蛋,小爷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不然嘛……”

“不然如何?”张佑突然笑了,嘴角上翘,笑容迷*人,站在旁边的船娘母女看的怦然心动,差役抓在手里的小丫头也瞧的一阵目眩,暗叫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笑容呢?

第五百一十三章 断腕不过小惩

“不然如何?”王先达仿佛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般重复了一句,上上下下端详张佑一番,三白眼忽露凶光,恶狠狠说道:“老子不管你是什么人,到了老子的地盘儿,是龙你得给老子盘着,是虎也得给老子卧着,不然老子就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滚!”

作为南京守备的二公子,他是完全有资格说这些话的,没有人怀疑这句话的正确性,所以,话音落地,就连小丫头也着起急来,匆忙道:“大哥哥你快走吧,你惹不起他们的,他是新建伯的公子……”

好善良的姑娘,张佑愈发坚定要救小丫头的信念,笑容不减说道:“好大的威风,新建伯亲至怕也不过如此了吧?可惜老子脾气比较犟,偏偏要管这闲事,你能拿我如何?”说着一顿,突然又道:“刚才老子好像说数到三来着,被耽误了,一,二,三,好了,到三你还不放手是吧?老徐!”

后边这话的对象自然是那个抓着小丫头的差役,他数的又快又急,根本就不给差役反应的时间,仿佛怕对方反应过来真的会松手似的。

差役忍不住笑了,开玩笑,真当老子是吓大的啊?

然后,他只觉眼前一花,手腕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急忙低头打量,发现抓着那小丫头的手居然不见了。

哦,错了,不是不见了,而是齐腕而断,仍旧挂在小丫头的身上。

手腕处鲜血狂涌而出,一名男子抱着小丫头闪电般退回到张佑的身旁,动作快的仿佛从来就没有动过似的。

直到此刻差役方才感觉到了疼痛,钻心般的疼痛。他拼命攥住狂涌鲜血的手腕,疼的直跳脚,破口大骂:“操*你娘的,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

“断腕不过小惩,再骂一个字让你脑袋搬家!”不留行客冷冰冰的说道,话音未落,差役顿觉一阵恶寒,骂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咽喉一般,恐惧袭来,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突然有种感觉,对方不是闹着玩的,对方真的敢杀自己。

黄豆大小的汗珠滚滚而落,是疼的,也是吓的,他不敢再骂,下意识的退后,只想离的越远越好。

“小妹妹,没事儿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张佑笑着安慰小丫头,说话间见那差役的手还挂在她身后,急忙伸手扯下来扔到了一旁:“老徐你也是,血粼粼的,再把孩子吓坏了……不怕不怕啊,他这人就是冷血了点儿,心眼儿还是不错的。你叫什么名字啊?他们为什么抓你啊?”

“思涵,我叫思涵,”小丫头如同做梦,直到现在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经脱险,忍不住问道:“大哥哥,你真的不怕他们吗?他们可是新建伯……”

“新建伯也得讲道理。”张佑笑着打断思涵,望向王先达:“是吧,王少爷?”

直到此刻,围观的人们才回过神来,有人惊呼,有人交头接耳,猜测张佑的身份。

王先达的视线从地上的断手上收回来,有点儿不敢相信的望着张佑:“你居然让人把他的手砍下来了?他可是杭州府的差役,公然袭击公人,你活腻了吧?”

哪个朝代袭击公人都是重罪,哪怕他们本身就在行凶,也可以披上合法的外衣,没办法,这社会就是这么操*蛋。

“生命如此美好,老子怎么可能活腻呢?倒是你,要是再不滚蛋,小心我让老徐把你的手也砍下来。”

王先达下意识的扫了旁边的不留行客一眼,刚才速度太快,他甚至都没看清楚不留行客到底用什么东西把差役的手弄下来的。

黑巾蒙面,眼睛内却没有凶光,正好也向他看来,他有种感觉,对方看自己时,根本就好像在看一具尸体。

这让他亡魂皆冒,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转身就走,直到穿过人群上马方回头咬着牙交代:“你等着,有种别跑,迟早让你知道厉害!”

正主儿都跑了,剩下那些差役自然没人再敢出头,拥着断手的那名差役分开人群离去,匆匆如丧家之犬。

“徐叔叔你好厉害,用什么把那人的手弄下来的啊?”妞妞终于忍不住好奇了,仰着下巴问不留行客,大眼睛眨巴着,长长的睫毛犹如帘子一般。

童言无忌,船娘夫妇再看张佑他们时目光却已不同,船娘还差些,她丈夫的神色间却明显写满了惊惧。

“放心吧,我们不是坏人的,”张佑解释了一句,冲仍旧围观的人挥了挥手,不耐的道:“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嫌自己的手长的结实么?”

这话比什么都好使,看热闹的顿时散了个干净,还真怕惹毛了这个脾气古怪的俊俏青年,他连公差都不怕,何况自己这些普通人了。

不过仍旧有胆子大的远远打量着不想远离,他们总觉得此事不能善了,那王家是好惹的么?王少爷肯定是回去搬救兵了,待会定还有场热闹好瞧。

张佑自然猜的出那些人的心思,却已无暇理会,再次问思涵:“他们到底为什么追你啊?你这么大点儿的小娃娃,还能捅出什么大篓子来不成?”

“奴家已经十三岁了。”思涵不满的更正了一句,惹的张佑一笑,不禁瞧的她有些目眩,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大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有吗?”张佑失笑,忍不住揉了揉思涵的脑袋,道:“别瞎扯了,还是赶紧跟我说说他们为什么追你吧,再不说的话,我的心都快被好奇啃坏了。”

思涵被张佑的幽默逗的笑了笑,这才说道:“他们可能是要抓我回去灭口的,我亲眼看到沙夫人杀人了……”

“沙夫人?哪个沙夫人?是王承勋的小老婆么?”张佑眼睛微眯,忍不住打断了思涵。

“不是,”思涵摇了摇头,心里有点儿奇怪,眼前这个大哥哥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听口音却像是北方人嘛,嘴里不停:“是沙夫人的娘,我亲眼见到她用杀猪刀疯狂的捅楚大家……”

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众人循声张望,一大队骑兵正簇拥着一顶青呢官轿逶迤而来,这派头不用问,肯定是杭州知府无疑。

第五百一十四章 风水轮流转

四散而去的众看客们重又聚了过来,比刚才的人还多,见王先达趾高气昂的当先纵马过来,纷纷退避,让出一条通路。

“风水轮流转,想不到转的这么快吧?”离着张佑他们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王先达便勒马站定,一边得意的说道,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不留行客,这人太过危险,即使身后跟着大队救兵,仍旧让他心存忌惮。

船娘的丈夫悄悄往后退了退,船娘母女面色大变,却没动地方,只是暗暗为张佑他们三个捏了把汗。

思涵脸色苍白,悄声道:“你们快走吧大哥哥,他们抓的是我,临死之前遇见你们已经是天大的荣幸,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救命大恩,来世再报……”

“别担心小妹妹,你大哥哥可不怕他们的。”李妍很喜欢思涵,柔声安慰她道,边说边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小丫头愈加感动,好奇心却也被李妍这句话吊了起来,偷偷观察,发现张佑背影渊岳峙一般,还真不像害怕的样子,不禁猜测:“这位大哥哥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众看客们有眼尖的也发现了张佑他们的从容不迫,交头接耳,小声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一瞬,张佑脚下不丁不八的站在原地,轻笑一声说道:“是吗?你真的以为风水已经转到你那头去了?”

说话间,人群外官轿落地,一众骑兵纷纷下马,不是附近的部队,仍旧穿的皂服,乃是杭州府的差役,架不住人数众多,足有三十多号,马鞭虚抽在人群上空,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伴着:“让开让开!”的吆喝声,显得颇有声势。

王先达愈发有底,冷笑道:“你瞎吗?这么多兄弟都来了,连杭州府的柳大人都在,你阻挠公差办案,已是大罪,又重伤一名公人,赶紧磕头认罪,或可从轻发落,不然……”

“你先别给老子扣大帽子,杭州知府不是姓曹吗,什么时候改成姓柳了?”张佑好奇的问道,倒不是他认识曹知府,只是听张居正提起过,有些渊源知府的位子都是张居正在位时提拔的,如今儿子来了,怎么也得给三分薄面吧?

当然了,换了人他也不怕,按他如今的身份,南方地面儿上能让他顾忌的人还真不多。

王先达却误会了,哈哈一笑道:“我说这么胆子大,闹半天认识曹知府啊,不巧的很,曹大人忽染重疾,中道崩殂,如今的知府已经是柳传芳柳大人,怕是照应不了你咯。”

张佑忽然笑了,玩味的暗想,到底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那柳传芳不就是当初自己初来南京时半路上遇到的那个绍兴知府么,这倒好,还不到三个月吧,直接又从绍兴到杭州来当知府了,虽同是知府,级别可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脑子开着小差儿,嘴上却没停,他笑道:“看来咱们柳大人深谙为官之道嘛,几个月前还是大兴知县呢,这就成杭州知府啦?不得了,不得了啊。”

柳传芳恰好下轿,闻张佑语带奚落之意,未及细看便沉声道:“谁在那儿妄议本官啊?听说有人阻挠公差办案,胆子不小嘛。”说着便往人群内走,自有几个差役护在他的左右。

人群里边王先达接话道:“何止是胆子大,简直是目无王法至极,柳大人赶紧让兄弟们把他拿下!”

边说,他也下了马,得意的向张佑走来这么多差役,还有堂堂知府坐镇,他不信张佑还敢派那人对自己动手。

张佑当然不需再动手,只开口对那刚刚走进人群的柳传芳说道:“柳大人久违了,适才‘妄议’你的正是本官,‘阻挠公差办案’的也是本官,怎么,你真的敢让人把本官拿下么?”说话间,他已换了自称。

人群顿时一惊。

柳传芳一愣,仔细观瞧,忽然加快速度疾行了几步,离着张佑还有两丈多远时便“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冷汗潸然而下,一边磕头一边惶恐的说道:“下官不知是张大人在此,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张佑掌南方锦衣卫事的廷寄走的是锦衣卫通道,速度要比他们快的多,所以他们人还未至,新任命已然传遍大江南北。

谁也没想到柳传芳居然会给张佑下跪,这下除了李妍和不留行客以外,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心说乖乖,这年轻人到底是谁啊?怎么堂堂的知府大老爷这么怕他啊?

船娘母女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船娘的丈夫也悄悄上前,被船娘狠狠白了一眼后,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思涵又是震惊又是兴奋,想起戏文当中钦差大臣的派头,不禁暗想,大哥哥莫不是微服私访钦差大臣吧,这下好了,楚大家终于可以沉冤昭雪了。

“柳大人,您这是……?”王先达不可置信的望着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的柳传芳,这可是高配一级可穿青袍的正四品知府啊,怎么会……等一等,刚才他叫那小子“张大人”是吧?莫不是……?

他狐疑的看了看张佑,重点是他的右腿张佑的任命自然是随着廷寄传达到了,脚好的消息可不会登在上边。

所以,他更加疑惑了。

“王少爷,看来就是一场误会,这位正是新任南京北镇抚司镇抚使张佑张大人,张大人,这是南京守备,新建伯王大人的二公子王先达王二少爷……”柳传芳可不想夹在两头不讨好,急忙给两人引荐。

张佑脸色忽寒,打断他道:“误会不误会的暂且不知,柳大人,当初本官曾让刘向东他们给你留话,不知你可还记得?”

柳传芳冷汗已经打湿了内*衣,点头如小鸡啄米:“记得记得,下官一直记得呢。”

“记得就好,还是那句话,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如此,哪怕你闯出天大的篓子,自有本官为你担待,如若不然,本官可不管你是不是严部堂的学生,北司诏狱若请你做客,别怪本官没有提前提醒你……好了,这位小姑娘所涉案子南京北镇抚司接手了,有谁不服气的,尽管让他来找本官便是!”

说着一顿,他忽然一笑,望向王先达:“回头向你大哥和你母亲请教一下被打是什么滋味,想尝试的话找我,老子可以让你亲身体会一下,滚!”

第五百一十五章 湘兰马四娘

救人要紧,西湖自然是游览不成了,柳传芳亲自将张佑等人送出了城,直到目送几人远去,这才抹了抹额头,暗叹一声倒霉,寒着脸上了轿。

王先达早就吓跑了,不用再跟他解释,倒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张佑已到,要不要给徐阁老通个消息呢?他有些犹豫起来。

偎翠阁湘兰的卧室内满屋幽兰,花香与药香夹杂,搀和着淡淡的血腥味,交织出一股十分特殊的味道,楚沐橙躺在床上,失血过多,命悬一线,脸色如白纸一般,眼窝也深深陷了进去。

湘兰斜坐床沿一边垂泪一边低语:“沐橙啊沐橙,你安心的去吧,他们不是都怕新建伯么,等给你入殓安葬之后我就把咱们这偎翠阁卖了进京去告御状,我就不相信这天下还没了说理的地方……就只是可怜你了,打小就善良,我早就教过你,女孩子家要懂得保护自己,教过你人心难测,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苏云秀那个混账王八蛋照样当她的姨奶奶,吃香的喝辣的,用背叛你为代价,换得被正式接进了沙府,你念姐妹之情,人家念么?拥被高卧锦衣玉食的时候,恐怕早就忘了你是谁吧?

我不会放过她的,这种狼心狗肺的女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可是老天怎么就这么眼瞎呢?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听姐姐一句话,来世投胎,千万不要再做好人了,除了被人欺负,一样好处都没有……“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忽哭忽笑,脸色时而狰狞可怖,时而温柔似水,犹如入魔一般。

已是半夜,四下却一片寂静,自从楚沐橙出事之后偎翠阁便停了业,和沙府打官司之后,营业的执照也被应天府收了回去,二十多个姐妹散了大半,好好的一桩生意,就因为湘兰的不妥协而烟消云散了。

可是她不后悔,就如同她从不后悔爱上了那个人一般。

哭够了,说完了,楚沐橙却仍旧没有任何反应,若非胸口微有起伏,便真如死尸一般。

“都是命啊!”湘兰长叹一声起身,步履阑珊的的向外走去,三餐未尽,她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点着蜡烛刚到后厨,她忽听外边有人语之声传来,初时没有留意,还以为是去其他画舫的客人,后来听说话声越来越近,最后居然上了偎翠阁,不禁有些吃惊,不会沙府摸黑来杀人灭口的吧?

想着,她抄起一把菜刀,吹灭蜡烛,摸黑向前舱走去。

“你们是干什么的?”不等走近,便听秋菊的娇斥,声音有些颤*抖,她愈发担心,匆忙加快了脚步,转角便觉眼前一亮,秋菊和春兰人手一根蜡烛,齐齐拦在舱门口。门外站着几道黑影,光线太暗,隐隐只感觉好想有两名女子,其余的却看不清楚了。

将菜刀横在胸口,湘兰快步上前。秋菊春兰听到动静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是她大喜,匆忙让到一旁,护在她的左右,好像突然就有了主心骨儿。

“几位大家别慌,我是思涵,苏大家的使唤丫头,当日就是我来通知的楚大家。”见三女如临大敌的模样,思涵匆忙上前解释。

“你怎么来了,还嫌……”春兰心直口快,冲口而出,却被湘兰摆手制止,惊疑不定的问道:“不是听说你逃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说着心中一动:“你可愿为楚沐橙作证么?”

“愿意愿意,”思涵连连点头,接着献宝似的说道:“我不光愿意为楚大家作证,还给你们领来几位贵客……”

湘兰却没听进后边的话,喜道:“太好了,这下进京告御状可就更有把握了,我还寻思着你跟苏云秀一样贪生怕死……好样的,倒是我们误会你了。”

思涵尴尬的望了望张佑,摊摊手,有些不好意思。

张佑微微一笑,上前抱拳说道:“不知老鸨儿何在?在下张佑,嗯,前段时间那个郑爽也是我,听说楚姑娘还未断气,特来瞧瞧,不知……”

“张佑?郑总旗?”春兰疑问的重复了一句,秋菊则指了指湘兰:“这就是我们的妈妈,马四娘。”

湘兰则想到了一个人,瞪大了眼睛,匆忙去看张佑的下身,很快露出失望之色。

张佑自然知道她肯定是道听途说过自己的事情,微笑着踢了踢右腿,说道:“妈妈看来听说过我的名号,我的对头们都叫我‘死瘸子’的,可惜被我自己治好了,估计他们肯定气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了。”

“您真是格物所张大人?”湘兰的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张佑,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否认。

“不只是格物所张大人,还是新任的南京北镇抚司镇抚使,总掌南方锦衣卫事的张大人。”

“太好了太好了,真没想到您……大人开恩,快点救救沐橙吧,她……”湘兰语无伦次的说道,巨大的惊喜让她脑子有点短路,话都说不利索了。

“放心吧,我来这里,正是为此而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张佑说道,边说边往里走,湘兰反应过来,急忙头前带路,同时吩咐春兰秋菊:“找个人去给大人泡茶,再叫几个过来伺候着,万一需要什么也省的耽搁了。”

一路上张佑已经听思涵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的明白,既恨苏云秀无情,又佩服湘兰有义,他还记得当日五味居时那两个姑娘,听说楚沐橙尚未断气,恨不得肋生双翼,飞过来帮她一把,所以进城之后,连邢府都没回,就直奔偎翠阁而来。

“妈妈慢点。”湘兰走的太近,差点绊个跟头,幸好张佑一把扶住了她。

“多谢大人,奴家太激动了,大人这边请。”湘兰道谢,不落痕迹的把手从张佑手中抽了出来。

“妈妈的事迹我已经都知道了,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话难听点,可楚姑娘何其幸运,居然能够摊上你这样一个妈妈,不瞒你说,对你我十分佩服,这件事情我管定了。”张佑并未留意湘兰的举动,感觉她确实有点激动,于是边走边给她吃定心丸。

同时心里仍旧在仔细回忆,因为当初听到她叫“湘兰”时他便觉得有些耳熟,刚才又听那个姑娘称她为“马四娘”益发感觉在哪里听说过,可惜就好像写字一样,明明那个字熟悉的很,偏偏就想不起来怎么写了。

到底在哪里听说过呢?

第五百一十六章 秦淮八艳

“张大人,到了。”终于走到了湘兰的卧室门口,她推门让到一旁,伸手虚引道。

满室幽兰,花香夹杂着药香扑鼻而至,张佑突然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马四娘了,登时停步,上下端详她,她被看的有些不安,忍不住摸了摸脸问道:“怎么了大人?奴家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么?”

细眉大眼,眼睛内布满了血丝,眼角也有了淡淡的鱼尾纹,谈不上多么漂亮,却也风韵犹存。

张佑暗暗评价着,忍不住问道:“王郎可好?”顿了一下又道:“本来该无偿帮忙的,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了,还求事了之后,四娘能送我一副兰花图。”

马湘兰忍不住嫣然一笑,忽觉此刻笑而不妥,急忙收住,说道:“原来大人听过奴家贱名,没问题,别说一幅兰花,大人想要多少幅奴家就给大人画多少幅。”

“甚好甚好,走吧,先看看楚姑娘。”张佑当先入内,心生感慨,谁能想到误打误撞的,居然碰上青史留名的秦淮八艳之一马湘兰呢,怪不得她可以仗义出头,不顾代价的替楚沐橙打官司,史载此人虽沦落红尘,却端的一副侠义心肠,如今看来,果然不虚啊。

就不知那王登又是何等样人,能得此等才女矢志不渝,终身挚爱,有机会倒要见识见识。

“张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沐橙啊……”走到床边,马湘兰满脸祈求的望着张佑。

思涵拽着李妍的衣袖也跟了进来,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楚沐橙,脑海顿时浮现那日沙夫人疯狂在其身上捅刀子的情景,不禁浑身颤*抖,紧紧抱住了李妍的胳膊。

李妍隐隐猜到她定是想起了那幕可怕的情形,干脆把她拥到怀里,柔声安慰她:“别怕别怕,都过去了,你大哥哥一定会治好楚姑娘的。”

“失血太多了,准备后事吧。”话是不留行客说的,他当然不懂医术,却会杀人,只一眼就看出了楚沐橙所面临的问题,忍不住冷冷的冒了一句。

他都看出来了,张佑当然更不例外,稍一打量,便看出楚沐橙失血起码在1500毫升以上,按照常理,如此重度失血,应该早就死亡了,却不知为何能坚持这么久。

没有理会不留行客,他举步上前,翻开楚沐橙的眼睑看了一下,又抓过她的手腕给她把脉。

见此情形,原本心已沉下去的马湘兰不禁重又涌现一丝希望:“真的没希望了么?张大人,不是传说您能生死人肉白骨么,奴婢求求您了,可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楚沐橙脉相虚弱,却隐有生机,很像是服用过某种兴奋剂后的脉相,比如吗啡之类,这也许就是她能坚持这么久的根本原因。

张佑难忍奇怪,回望马湘兰,没接话茬儿,反而问道:“谁帮他止的血?还有,是不是给她服用了什么东西?”

“五味居的老马帮沐橙止的血,确实给她吃了点药,说是叫什么来着……”马湘兰皱眉沉思,少顷眼睛突然一亮:“想起来了,叫吗啡,名字特别怪,说是一个经常出海的朋友从吕宋带回来的,乃是止疼提神,专治重伤之人的神药……怎么大人,可有什么不妥么?”

她的话让张佑不禁想起了老马口中那位送他橡胶的朋友,微笑摇头:“没有没有,假如真能救好楚姑娘,老马和他那位朋友可是帮了大忙了,吗啡这东西我听说过,对于重伤之人确实很有效果……老马还懂医术么?听思涵说,楚姑娘可是挨了十多刀呢,能把血止住,本事不小嘛。”

“不光他,花子帮的夜帮主也帮了忙,止血药就是夜帮主提供的,他们经常打打杀杀的,这玩意儿常备,效果比那些郎中手里的都好。”

这倒是,那些绿林好汉们逞强斗狠,受伤失血乃是家常便饭,身上不备点儿止血药都不敢出门儿。夜向南可是花子帮帮主,拿出来的止血药定非凡品,有此效果并不稀奇。

张佑想着不禁问道:“妈妈和夜帮主很熟悉么?”

马湘兰略一迟疑,说道:“奴家和夜帮主并不是特别熟悉,不过伯谷和他十分要好,加之船上姑娘们经常去他的好友五味居老马那儿吃饭,所以听说沐橙出了事儿,当下他们就赶过来了。”伯谷是王登的字,张佑虽记不住,却也透过对方的的神情猜了个**不离十。

“原来如此……其实我也认识夜帮主和老马,另外,还在五味居见过楚姑娘和那位苏云秀。”

马湘兰点点头:“她俩说过,当初大人将的乖娘抢回家,她俩跟着去看热闹,回来便眉飞色舞的说了,不过那时候您还是郑总旗呢……谁想的到苏云秀那个骚蹄子居然如此无情无义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说到此处,她妙目顿立,眉眼间浮上一丝煞气,一副恨不得活活吞了苏云秀的模样。

张佑有些感慨,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瞧马湘兰这样子,绝对和楚沐橙是真感情,当初对那苏云秀定然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气成如此样子了。

付出越多伤害越深,此乃至理也。

“行了妈……算了,不叫你*妈妈了,忒别扭,还是叫你四娘吧,你别乱想了,有句话叫‘人贱必定有天收’,恶人自有恶报,不过是时候未到吧……还是先治楚姑娘吧,派人去找鹅毛,然后准备烈酒,干净的棉布……”

“鹅毛?找鹅毛干什么?”马湘兰难忍好奇,问道。

不留行客则道:“她真的还有的治?”语气当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揶揄道:“你别为名声所累强出头,现在承认治不好没人笑话你,待会儿治不好可就丢人了。”

李妍和思涵却转身出了门,显然是按照张佑适才说的去准备了。

张佑瞥了不留行客一眼道:“当初你也必死无疑了,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少废话,赶紧去找鹅毛,越长越好,多找一些来。”说着望回马湘兰:“其实我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所以,你也不用抱太大的希望,省的真治不好更失望。”

“这样啊,好吧,他们不熟悉这里,奴家这就吩咐春兰他们去找大人所需之物。”

第五百一十七章 狼狈

“老马,忙完了吧?忙完了跟我去看看楚沐橙吧!”五味居,夜向南从后院出来,见大厅内已经没有了客人,于是对老马说道。

老马点点头,将手里的抹布丢在桌子上,叹息一声说道:“也是个可怜人,估计就是明后天的事儿了,总是过来照顾我的生意,确实该再去送她最后一程。”

说话间正好叶十郎从门口进来,正与两人迎个头子顶,打听是去看楚沐橙,也要跟着过去,于是三人联袂出门,等着老马将门落锁,一道往偎翠阁而去。

等到了河边,正迎上出来找鹅毛的春兰和秋菊,叶十郎当先问道:“大晚上的,两位姑娘这是去干什么啊?”

春兰和秋菊先给夜向南和老马见礼,春兰抢着道:“夜帮主您们来的正好,张大人来了,说沐橙还有救,让咱们去找鹅毛呢。”

“哪个张大人?”老马问道。

夜向南道:“不会是张佑张大人吧?听说他被朝廷委任为南京北镇抚司镇抚使,总理南方锦衣卫事务了,要是走的快的话,也差不多到了。”

两人同时问话,不过夜向南消息灵通,一下子就猜到了张佑的身上。

春兰和秋菊同时点头,异口同声道:“正是张佑张大人。”

这下叶十郎忍不住好奇了,问道:“找鹅毛做什么?治疗楚姑娘怎么会用的到鹅毛呢?”

春兰和秋菊再次同时摇头,春兰道:“不清楚,应该是吧,张大人可是神医来的,许是有些常人难解的手段也未可知呢。”

秋菊道:“是啊……您们快进去吧,我俩也要去找鹅毛了,别再耽误了沐橙治疗。”

说罢,二女敛身为礼,匆匆而去,夜向南和老马他们也揣着糊涂向不远处的偎翠阁画舫走去。

画舫旁边就是怡红院的花船,甲板上王先进正好出来撒尿,黑暗中将几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不禁一惊:糟糕,张佑什么时候到的?这要真把楚沐橙治好,外婆那里可就麻烦了。

想到此处,他连舱内都不回了,等着夜向南他们进了偎翠阁之后,悄悄下了怡红院,上了自己的坐骑,匆匆打马回去报信。

夜向南他们何曾想到暗中有人窥视,对这一切竟然并未发现,于是,春兰秋菊四下寻找鹅毛的空当中,张佑出现在偎翠阁的消息也传回了新建伯府,沙氏一听就急了眼,起身就要去寻王承勋讨主意--晚上王承勋在外面不知和谁吃的饭,早就喝高了,回来都是被人抬回来的,估计叫也未必能叫醒。

“母亲且慢,父亲一向胆小怕事,真告诉了他,也未必敢拿张佑如何,不若咱们自己带人过去,四海帮的少帮主龙顶天就在怡红院,晚上我们一起吃的饭,他带了不少好手,只要我向其求助,他肯定出手帮忙,死瘸子治不好也就罢了,若真治好咯,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也宰了,正好报上次之仇。”

龙四海父子的名字起的都挺大,说到最后时,王先进想起了那日在邢府门口所受之辱,牙齿咬的咯嘣咯嘣直响--那件事对他影响太大了,让他这个堂堂的金陵四大公子之一声名扫地,每次出门,都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他一直憋着劲儿的想报复,可惜王承勋根本就不想给他出这个头,这才让他隐忍至今。

听了长子的话后,沙氏面色变幻不定,犹豫了片刻,最后咬了咬牙:“行,就这么定了,他们大老爷们儿不敢惹那死瘸子,提之色变,咱娘儿俩可不怕他,正好今日做个了结。”

王先达还没回来呢,老三还小,母子二人定计之后也不用跟别人商量,出门叫上府上家丁,让众人全都找黑布蒙上头脸,留下几个正常的驾车,悄没声的从后门出府,专挑人少的小巷一路直奔秦淮河而去。

到达之后已是后半夜,众画舫灯火依旧,河边却并无闲杂人,王先进让沙氏他们找个黑暗角落等候,独身进了怡红院,将已至半酣的龙顶天叫了出来。

“到底什么事儿啊王少爷,神神秘秘的,船上说不成么?小桃红还等着我呢,俗话说的好,春宵一刻值千金……”

龙顶天被王先进扶着下了船,嘴里不停,胡乱说着,直到上了沙氏所乘马车,借着烛火端瞧,顿时眼前一亮:“好俊俏的娘子,这位是……?好兄弟,不会是特意给……?”

耳听他越说越不上串儿,王先进急忙打断他:“瞎说什么呢?这是家母。”

“啊?”龙顶天吓了一跳,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匆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夫人恕罪,夫人恕罪,都怪小的多喝了几两黄汤,冒犯……”

“行了行了,没怪你,之所以把龙兄叫出来,其实是有事相求于你的。”王先进匆忙说道。

沙氏却并无任何不悦之色,视线不时上下端详龙顶天,觉得这小伙子虎背蜂腰,一脸的络腮胡子,床上功夫定然了得,若是春宵一度……下*体不禁一暖,竟有水渍浸了出来(不是我非要抹黑这娘儿们,实在是历史上却有记载,此女性淫,虽得王承勋*宠*爱,却没少给他带绿帽子)。

龙顶天也是欢唱好手了,对沙氏的视线十分敏*感,心下不禁琢磨:早听说此女是个浪娃,没想到如此大胆。又想别看对方上了岁数,保养的可真不错,若是能够“大战”一场……这可是新建伯的*宠*妾啊,若能征服于她,日后还愁吃穿?

至于岁数大了点儿却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岁数大了好啊,俗话说的好,老那啥泄火嘛。

胡思乱想着,嘴上也不停,问道:“不知王兄找小弟何事啊?你我兄弟,但说无妨便是,只要小弟能帮的上忙的,上刀山下油锅,若是皱一皱眉头就不姓王。”

王先进并未留意到沙氏异状,也未感受到龙顶天心思,闻言大喜,急忙将事情对他说了一遍,最后道:“主要是龙兄手下高手无数,有你帮忙可就万无一失了……真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那死瘸子,徐阁老那儿,龙兄也算立了一桩大功吧?”

“这个……”龙顶天的酒意彻底醒了过来,万万没想到,对方找几自己居然是要杀张佑,要不要出手呢?他犹豫起来。

写给红黄蓝幼儿园的某些老师

我,艹,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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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敌袭

“先进,你先下车,让为娘单独和龙公子聊一聊。”看出龙顶天的犹豫,沙氏忽然说道。

王先进犹豫一下,点头下了马车,车厢内只剩龙顶天和沙氏二人,随着帘子放下,气氛忽然旖旎起来。

“龙公子好像很为难嘛……坐,坐下说嘛,这事儿对你我都有好处,只要你肯出手相助,日后定有重谢。”

沙氏笑眯眯的说道,边说边指着旁边的空位说道。

“不知夫人如何谢小侄呢?”龙顶天嘿嘿笑着说道,边说边挨着沙氏做了下去,车厢虽然宽敞,两人并排而坐,仍旧稍显拥挤,大*腿免不得要挨到大*腿。

沙氏轻轻动了动腿,半侧过身来,笑吟吟问道:“你想让我怎么谢你呢?”

天气冷,衣服穿的厚,其实并无什么感觉,不过龙顶天仍旧能够感觉到沙氏腿上传来的弹*性,不禁心中一荡,笑道:“小侄可不清楚,还是夫人您自己说吧。”

“臭小子,”沙氏荡笑一声,素手轻舒,一把抓住了龙顶天的命*根子,只觉软乎乎一大团,登时色与魂授,凑唇在龙顶天耳边轻声呢喃:“你好讨厌啊!”

龙顶天心里有谱儿了,一把将沙氏揽到了怀里,大手一边胡乱摸索,一边闷头亲了下去。

良久唇分,沙氏气喘吁吁的用手在龙顶天早已悄然变化的命*根子上套了几下,轻声道:“快去吧,事成之后,我等着你。”

“好!”龙顶天伸手在沙氏柔*软的胸上抓了一把,长身而起,挑帘下了马车,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机会难得,何况还有这么个浪娇娃,这可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他自己本身就是高手,下了马车,跟王先进交代一声,上怡红院花船找了两个身手好的弟兄,自甲板悄悄摸黑跳到了偎翠阁的甲板上。

此刻春兰秋菊二人已经找来了鹅毛,一群人聚在张佑身旁,看他如何操作--问了半天他不肯说,终于可以解开疑惑,大家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了起来,只有不留行客隐隐听到甲板传来动静,却也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偎翠阁的姑娘。

治疗失血过多的伤者,输血是最佳的治疗方式,可惜如今根本就没有注射器,幸好张佑记得历史上有记载的首例输血手术便是由鹅毛管连接两个动物血管做的,只能试试了。

在众人的注视当中,他从一大堆鹅毛当中挑出一根最大最长的,冲不留行客要过他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先将鹅毛削掉刮干净,又将两头削尖,在烧好的开水中涮两下,又用烈酒消毒,最后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当中,将半尺来长的鹅毛管一头插*进楚沐橙手臂上的经脉,一头插*进了自己胳膊上的动脉。

他是型血,万能输血者,若非如此,也不敢如此冒险。

其余人却已经瞧傻了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张佑,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

大家其实都不傻,看的出来张佑是想将他的血输进楚沐橙的体内,只是这样的治疗方式闻所未闻,真的管用么?

马湘兰和偎翠阁的姑娘们又多些心思,只觉的张佑此举简直太过让人感动,别忘了楚沐橙可是个人尽可夫的窑姐儿啊,和张佑之间的身份之别犹如天壤,疗效暂且不提,就冲这份自施鲜血的举动,已然彻底征服了众姑娘,大家只觉的楚沐橙便真的死了,临死之前能得张佑输血,也可瞑目了。

惊讶,感动,艳羡,张佑的形象在众女心中益发高大起来,同觉如此好男人,日后便是为其赴汤蹈火也值。

夜向南和老马他们的心思和众女并无特别的不同,为富不仁贪婪无度的官员他们见的多了,张佑这种却绝对是第一次,心说若是大明官员都如张佑这般可就好了。

心思各异当中,张佑心静如水,默运真气将自己血管当中的鲜血,用一种最合适的速度,顺着鹅毛管“推”入楚沐橙的血管内,随着时间的流逝,楚沐橙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而他自己的脸却变的苍白起来。

很好,治疗真的见效了,他欣慰之余不禁暗做打算,准备将此事登载在《明报》上边,号召天下医生对此事投入研究,集合众人之力,争取早日将化验血型的仪器搞出来,这可是桩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楚沐橙的眼珠忽然动了动,UU看书 .e马湘兰眼尖,惊喜叫道:“醒了醒了,果然见效了。”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突然传来,一道寒光自窗口电射而入,直奔楚沐橙胸口而去,张佑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俯身趴在了楚沐橙的身上,用后背替她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鹅毛管脱落,右肩胛犹如被蚊子叮咬了一下,很快麻了起来。

张佑大骇,惊呼一声“有毒”,心念电转之间断喝道:“大家应变,老徐你赶紧将我伤口处的肉挖下来。”

窗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原来李妍早就破窗而出,和人斗在了一处,夜向南等人也反应过来,疾扑而出,接着传来一声呼哨,隐隐有人自舢板登上画舫,听声音人还不少。

众姑娘早已吓的面无人色,马湘兰却很冷静,一把抄起旁边的板凳,娇斥道:“大家护好张大人,就算拼了性命,也得护他安全,只要熬过此劫,每人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生恐众女不肯出力,瞬间便想出了这个主意,众女果然镇定下来,纷纷寻找家伙聚在四周。

不留行客则迅速伸手点中张佑后背要穴,一把撕开他的衣服,果见右肩下方有茶碗大小的一块黑紫,一根银针插在正中,不敢怠慢,甩手取出小刀,连银针都顾不得拔下,手握小刀在张佑伤处迅速一转,已经将那块黑紫色的肉挖了下来。

可惜生错了女身啊,张佑尚自暗暗为马湘兰感慨,意识有些模糊,只觉右肩传来刺骨的疼痛,顿觉眼前一黑,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莫不会今晚就要交代在这里吧?”不等想完,已经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一度文学网,)

第五百一十九章 反应

张佑醒来时天色已明,入目便是一顶熟悉的床幔,略怔一下,便听耳边传来李妍惊喜的声音:“太好了子诚,你总算是醒过来了。”

接着便是红杏的声音:“我的张大人,下次咱能不能不这么拼命了,快把人们吓死了。”

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回了邢府。

“行啦行啦,人没事就行,别啰嗦了,赶紧去给子诚弄点水来。”邢尚智也在旁边守着,冲红杏说道。

张佑确实有些口渴,挣扎着坐起身来,只觉肩膀处撕裂似的疼,呲牙咧嘴说道:“有劳嫂子了。”见不留行客也在旁边,忍不住抱怨:“好你个老徐,这是挖了老子多大一块肉啊,公报私仇是吧?”

“少得了便宜卖乖行不行?不挖你早见阎王爷去了。”不留行客说道,见张佑还有心思开玩笑,众人总算放了心。

“也幸好你以前给老徐配制过解毒散和止血药,不然光流血也得要了你的小命儿……”

张佑打断李妍笑道:“这就叫一饮一啄自有前定……对了,夜帮主他们呢,还有,昨晚到底是谁啊,抓到活口了吗?”

“杀了七人,抓了两条舌*头,剩下的都跑了,口供已经问出来了,是四海帮的人,夜向南集合人手去查探了。”不留行客面无表情的说道,没带面纱,显得特别狰狞。

“四海帮怎么搀和进来了?”张佑皱眉道。

“那两个舌*头嘴挺硬,除了承认是四海帮的人,其余的一概不说。”邢尚智沉着脸说道,顿了一下又道:“公然袭击北镇抚司镇抚使,此事恶劣至极,咱家已经知会新建伯王承勋以及刑部并应天府和锦衣卫千户所,要求他们彻查此事。”

张佑强笑一声说道:“知会也没用,此事定然和沙家有关,查不出什么结果来的,还是等等戚继光吧,估计三五天内就到了,到时候咱们就有自己的人可用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不过也并非无可作为,陛下可是刚刚任命我总理南方锦衣卫事宜,刚到金陵就差点送了小命儿,徐登瀛怎么也得负点责任吧?”

邢尚智忍不住嘿嘿一笑,说道:“你是想给他施加点压力?”

张佑点头:“没错,不能太便宜了他,这次他若仍旧选错队,老子可就不会再任他逍遥了。”

金陵徐府,水榭内四周点着铜炉,坐了一大圈人,主位上自是徐珍,左手边坐着新建伯王承勋,右手边则是徐登瀛,再往下,四海帮帮主龙四海,徐珍的儿子徐少强,以及刚刚捅了大篓子的龙顶天和王先进也赫然在场,另外还有一位,乃是应天府的知府孙丕扬。

此人从前得罪了张居正和冯保,张居正致仕之后才刚刚起复,颇得徐阶支持,任职应天知府之后,倒也顺风顺水,很快就站稳了脚跟,成了金陵城举足轻重的人物。

“大家说说吧,此事如何解决?”徐珍是徐阶的代言人,待众人全部坐定之后,最先说道。

“逆子,还不跪下!”王承勋含着脸对王先进喝道。

“我也是怕……”

“还敢狡辩?”王承勋起身就是一脚,顿时将王先进踹倒在地,余怒未消,抬脚还要再踹,被徐珍拦了下来:“王兄息怒,令少和顶天昨晚之举虽然莽撞了点,也是想为咱们分忧嘛,谁能想的到他不光带着两位高手,花子帮的夜向南居然也在场呢,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应变吧,戚继光可是被任命为杭州总兵了,估计也快到了……”

“还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王承勋气呼呼的坐会到石凳上,这气有一半是冲王先进而发,剩下一半则是对龙顶天,别看他和徐阶在一条船上,其实最反感江湖帮派搀和朝廷事务,不过是关着徐阶面子,一直不提吧,这次却也算抓住了机会:“龙帮主的人最近看来得躲一躲了,不是有两个兄弟被抓了活口么,保不齐就会招出来,别往枪口上撞。至于犬子,闭门思过吧,就算被招出来本官也不会承认的……”

“那是自然,”徐珍接过了话头,望向龙四海:“人别琢磨着搭救了,邢府不是有你的人嘛,想办法灭口吧,死了干净。”

龙四海点头应是,并未多言,龙顶天倒是想说什么,被他狠狠一眼瞪了回去。他比龙顶天有自知之明,知道别看自己的四海帮如今风头无两,说到底仍旧上不得台面,在场之人随便一个说句话,自己上千帮众就得亡命天涯。

“很好,听到适才新建伯的话了吧,最近消停一段时间,不许再出来惹事了。”徐珍满意的说道。

龙四海再次点头答应,于是徐珍将视线挪到徐登瀛和孙丕扬身上:“剩下的事情可就得两位大人多多周旋了。”

徐登瀛额首道:“放心吧,这南京地面儿可是咱们的地盘儿,别看万岁爷让他总理南方锦衣卫事宜,想让他知道什么,还是得是咱们说了算。”

孙丕扬则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张佑重伤初醒,身子乏的很,和众人聊了几句之后便觉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睁眼发现一女斜坐床头,只能看到背影,还以为是李妍,不禁探手摸了上去,嘴里不停:“什么时辰了姑姑……”

女子一声惊呼,顿时将他后边的话吓了回去,急忙抽手:“那个……四娘,怎么是你?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我和姑姑的秘密,还请四娘一定保密,我真的以为……”

马湘兰心头震惊无以复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张佑居然和李妍有事,回想对方适才所摸的地方,实在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没,没关系,大人放心,奴家不算多嘴的人……大人饿了吧?沐橙已经醒过来了,船上不安全,也住在府上,本来是要亲自看大人的,不过大病初愈,奴家把她挡了。”

张佑其实并不在乎别人知道自己和李妍的秘密,不过是为李妍着想吧,闻言道:“醒了就好,也不枉费我给她输血了……其余姑娘没有伤亡吧?”

“没有,出了这么大事儿,奴家给了她们银子,让她们另谋生路去了……”

“可惜了,还能再找回来么?”张佑忍不住开口,马湘兰一怔:“找回来?为什么?”

第五百二十章 收心

“当然是重开一家青*楼,一家南京城最豪华的青*楼。”张佑说道,和挣钱无关,这行当接触的人三教九流,是打听消息的最佳场所,若有一天能在全国各大城市都开一家连锁店,那天下事可就尽在掌握之中了。

马湘兰却以为张佑是看到了这一行的暴利,心头有些不喜,不过想想他拼死保护楚沐橙的举动,登时释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芸芸众生又有哪个不爱财的呢。就冲张大人的人性,也许有这么个后台东家也不错吧。

于是笑道:“大人想开青*楼还不容易,姐妹们对大人钦佩的很,奴家一句话就把她们都叫回来了,另外,您舍命救沐橙的事儿不知被哪个多嘴的传了出去,如今秦淮河上的姑娘们可都奉您为神明一般呢,只要您放出风去,肯定有很多人过来投奔。”

“是嘛?”张佑摸了摸鼻子:“举手之劳吧,但凡是个人,那种情况也得挺身而出,算不得什么的。”

“大人您错了,越是关键时刻越能考验一个人的人品,尤其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所以,您绝对是一个人品高尚的人,一个值得人尊敬值得人追随的人,大人若不嫌弃,奴家愿意替您鞍前马后效力。”

张佑大喜:“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你愿意帮忙就太好了。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下来你就开始张罗……”

“画舫是现成的,顶多重新装修一番,费不了多大劲儿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执照的问题,奴家跟沙家打官司,被应天府取消了营业的执照……”

张佑笑着打断了她道:“这还不简单,明天让我姑姑领着你去一趟应天府,她是御口亲封的南京北镇抚司千户,量那孙丕扬也不敢不给面子。”

“李大家居然是北司千户?”马湘兰妙目瞪圆,惊讶的问道。

恰好李妍进门,笑着接过了话茬儿:“不过是万岁爷抬举吧,也是沾子诚和我义兄的光,不然我区区一介女流,再本事也没当官儿的例子。”

“您义兄……?”

“就是我义父,御马监掌印诚意伯李文进,姑姑是我义父的义妹。”

马湘兰恍然大悟,心说这就难怪了,不然就算李姑娘武功再高,怕也当不上北镇抚司的千户。

“那也是李大家自己有本事,昨晚瞧您身手,真是高明的紧,怕花子帮的夜帮主也不是您的对手吧?”

李妍笑而不语,张佑知道她不想多做评论,扯开了话题:“姑姑身手还是很厉害的……对了姑姑,你来的正好,刚才我还和四娘提到重开一家青*楼的事儿呢,明天早起你跟她跑一趟应天府,将营业的执照取回来,名字嘛,就叫幽兰馆吧,四娘,你觉得如何?”

马湘兰妙目猛泛异彩,惊喜的道:“大人您还真是观察入微,居然知道奴家喜欢兰花,这名字好听。”

“不喜欢兰花的话怎么能把兰花画的那么活灵活现呢?再说了,你卧室内一屋子兰花,我若再猜不到你喜欢兰花不就成傻子了嘛……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抽空可得给我画一幅兰花。”

“大人忒抬举奴家了,您可是才冠京华的大才子,画画没问题,就怕不入大人法眼呢。”

张佑赫然,摆摆手:“你就别谦虚了,我也不谦虚,你是金陵才女,我是京师才子,等你画好了,我题词一首,保不齐过它个几百年后成了国宝也未可知呢。”

“厚脸皮!”李妍忍俊不禁,白了张佑一眼,马湘兰却大喜过望,说道:“早就听说大人文采无双了,贱作若得大人题词,那可真就是点石成金之笔了。”

“得,我算看出来了,这话题说起来没完,还是说说沐橙的事儿吧,她为友仗义出头,却落得差点丧命的结局,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能为她出了这口恶气?”

张佑这话语气有点大,马湘兰却丝毫也不怀疑他的能力,闻言笑容一收,恨声道:“既然大人征询奴家的意见,奴家也不跟您客气,行凶的沙夫人是肯定得受到严惩的,不过奴家更恨苏云秀,千刀万剐都难消心头之恨……”

“我理解,”张佑打断了她的话,沉吟着说道:“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确实招人恨,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恩之情,自私自利,别人对他好是理所应当,但凡有一点不好就怨天尤人……千刀万剐不至于,我也没那么大权利,若真剐了她,弹劾我的折子又该堆满陛下的案头了。其实对于这种人,最好的报复并不是杀了她,.t 而是让她生不如死,这样吧,你和沐橙若信得过我就交给我来处理这件事情,待我伤好点儿,准保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马湘兰忽然噗通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大人高义,奴家代沐橙谢谢您了,沐橙说了,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的大恩。”

张佑示意李妍帮自己扶起马湘兰,说道:“不必了,我这人做事只凭良心,用不着她的报答,”见马湘兰还待再说,他急忙摆手,岔开了话题:“对了姑姑,怎么没见到乖娘呢?”按照道理来说,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她怎么也该露面看看吧?

“昨晚的贼人是从怡红院那边跳上偎翠阁画舫的,她回怡红院打听消息去了……昨晚把你抬回来可把她吓的不轻,整整照顾了你一*夜,不过是你不知道罢。”说到最后,李妍的语气不免微微带了一丝酸意。

张佑有点后悔扯到这个话题上来了,摸了摸鼻子道:“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女子啊,回头等咱们的幽兰馆开起来之后,让她帮着四娘一起管理吧……四娘你别多想,你是个有才华的女子,应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施展你的才华……”

“大人不用解释,奴家明白的。”马湘兰愈发觉得张佑这人实在是太体贴了,如此小事还要特意解释一句,怪不得李大家不顾身份的也要跟他在一起了,若是没有王穉登的牵绊,她自己都有点儿动心了。

“子诚,徐登瀛来看望你了,要不要见见他?”正说着话红杏突然进了门,张佑略怔,笑道:“来的正好,让他进来吧,正好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度文学网,)

第五百二十一章 来意

徐登瀛手里拎着几包点心和一兜子大枣儿在红杏的引领下进门,离床老远儿就扑腾跪了下去:“卑职徐登瀛参见张大人,听说大人昨夜受了伤,不知怎么样了?”

“起来吧老徐,不过皮外伤吧,还让你惦记着……四娘,快吧徐大人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坐吧老徐,兄弟初授大任,日后还得老徐多多支持呢。”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不过大人可把卑职瞒的好苦啊,早知道‘郑总旗’就是大人您,卑职……”

“行啦行啦,别一口一个卑职了,私底下咱们还是兄弟论交的好,省的拘束,”张佑打断徐登瀛,说着一顿,挑眉道:“看来我所料不错,你们果然和四海帮有关系,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戳穿我身份的秘密了。”

徐登瀛瞳孔微微一缩,干笑一声说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四海帮是徐珍养的一条狗,卑职可跟他们不熟悉,之所以知道大人身份,还是王家二少回来说的。”

张佑呵呵一笑:“原来是他回来啦,看来他们想要杀人灭口的事情你清楚咯?”

“这个……”徐登瀛没想到张佑如此直接,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都在金陵城混饭吃,人家可是南京守备,卑职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知道这件事情,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张佑听马湘兰冷哼了一声,情知她是被这话气到了,眼睛微眯,摆手示意她们几个都退下,这才对徐登瀛说道:“我这人最讨厌兜圈子,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徐大人夤夜来访恐怕不仅仅是来探望我吧?”

徐登瀛闻言竖了竖大拇指,也不多话,直接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递给张佑,这才道:“既然大人如此痛快,那卑职也就不跟大人兜圈子了,沙夫人当街行凶之事,确实太过恶劣,索性并未造成人员伤亡,实乃不幸中的万幸,新建伯深觉愧疚,特遣卑职给大人奉上纹银十万两,以为赔罪之意,还求大人看在他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揭过此事……沙夫人虽然可恶,毕竟是他的老丈母娘,大人稍作通融,卖他新建伯一个人情,还愁日后他不支持您开展工作?”

“那楚沐橙呢?身中一十三刀,若非本官赶到及时,恐怕已经去跟阎王爷报道了。还有那思涵小丫头,刚刚十三岁的小丫头,若非碰巧碰上本官,今时怕也不知丢在哪个乱坟岗了吧?”张佑突然换了自称,语气也冷了起来。

徐登瀛十分敏*感,马上就注意到了这种变化,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她们毕竟无足轻重嘛,大人若是觉得对她们不公平,多不过再让新建伯赔她们些银子也就是了。”

是啊,对于上位者来说,楚沐橙是青*楼的窑姐儿,思涵是使唤丫头,可不就是无足轻重么,在他们心目中,恐怕还不如家里养的*宠*物值钱。

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的命是命,楚沐橙和思涵的命就不算命呢?

张佑的怒火不可遏制的燃烧了起来,不过,他却并未马上发作,而是笑着将那些银票放在了枕头旁边,说道:“倒也有些道理,这样吧,让王承勋每人补偿一万两银子,然后重新给马湘兰开一份青*楼营业的执照,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然嘛……”

“大人放心,这事儿卑职就能做主,明日一早就把营业执照和两万两银子送过来,您看如何?”

“行,还算痛快,就这样吧,至于营业执照,知会应天府一声,我让马湘兰自己去办就成,先说好了,最好别给我整什么‘人事’之类的东西,若有人敢留难于她,别怪我翻脸无情。”

“那是那是,卑职找人亲自陪着湘兰姑娘去办,准保没人敢留难。”

“这还差不多,还有别的事儿么?没有就这样吧,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了。”张佑下了逐客令,徐登瀛办成了事儿,也不再多留,起身告退。

“等一下!”张佑突然交道,徐登瀛急忙驻足。

“昨晚本官险些丧命,你是南京锦衣卫千户所的掌事,这事就交代给你办理了。”

徐登瀛略一迟疑,点头答应:“大人放心,给卑职几天时间,一定追出幕后指使。”说罢见张佑并无别的吩咐,躬身告退。

望着他的背影,张佑冷笑一声,皱眉陷入了沉思。

张佑的肩膀被活生生挖下去一大块肉,饶是他国手无双,仍旧歇了足足七八天才结疤好转。

这些日子邢府热闹的很,每天都有人来看望张佑,王承勋亲自领着王先进和王先达哥俩儿来就不说了,魏国公世子徐维志,南京六部众要员,金陵有名望的士绅,甚至徐珍也代表徐阁老过府探望。这些人哪个都不是易于之辈,出门都是前呼后拥,所以府门外整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张佑更是收礼收到手软,粗略算计一下,价值不下百万两纹银。

“不怪人们都愿意来这边儿当官儿了,真是富的流油啊。”张佑摆弄着一座三尺多高的珊瑚对邢尚智说道。

旁边还坐着一人,正是不久前刚刚赴任杭州总兵的戚继光,他的气色很好,红光满面的,一点儿都不像住过北司诏狱的人。

“这才哪儿到哪儿,只要你肯跟他们同流合污,就你这位份,一年捞个几百万两银子玩儿也是的,不过那样一来,你这位子估计也就坐到头了,万岁爷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张佑叹息一声道:“是啊老邢,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人都心怀着鬼胎呢……抽空找人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全都送进京吧,嗯,金银就不用了,咱们很快就要重开造船厂,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邢尚智点头应了下来,暗暗佩服,心说能怪子诚得*宠*么,我若是皇帝,也喜欢这样的臣子嘛。

“新造船厂我准备开在杭州,戚帅,回头您找个合适的地方,要足够大,足够隐秘,还得有水,这一回我要玩大一点儿,不光要重造宝船,还要训练出一支强大的水师出来。”

戚继光悚然动容:“这,陛下……”

“陛下点头同意了的,临离京之前我俩谈了很久,没有他的首肯,这么大的事情我可不敢擅做主张。”

“吓死我了……放心吧,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吧,准保办的妥妥帖帖的。”

张佑点点头:“你办事儿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说着话,忽见门房匆匆进院儿,手中拿着一张大红请帖,不禁好奇起来,笑谓二人:“你俩猜猜谁送来的请帖,猜对有赏。”

第五百二十二章 心结

“想请你的人从这儿能排到秦淮河,这谁猜的出来啊。”戚继光笑道,邢尚智也摇着脑袋表示不猜。

“不猜拉倒,我其实也挺好奇呢,”张佑笑道,说话间门房已经进门,邢尚智当先从他手里接过请帖,一边展开一边说道:“咱家看看啊,这是……沙通天?行啊,姓沙的胆子不小嘛,居然要请你赴宴,怎么没咱家的请帖……”

一听“沙通天”这个名字,张佑顿时将请帖抢了过来,扫了一眼后冷笑道:“真以为老子收了王承勋的银子就没事儿了是吧?正好,正要见识见识那持刀行凶的恶婆娘和那忘恩负义的冷血女人。”

“你真要去?”邢尚智问道。

张佑点点头,吩咐门房:“送请帖的还在吧,去告诉他,就说我一定准时赴宴。”

门房退下,戚继光在旁说道:“子诚,你不会是想去人家宴会上闹事儿吧?太不给王新建面子了吧?”

“面子是自己挣的……行了,时间就在今晚,不跟你们说了,我准备准备去,晚上你俩好好喝吧。”说着话张佑进了里间儿去换衣服,邢尚智和戚继光对视苦笑,他俩看出来了,张佑这是存心要上门去闹事儿了,想劝劝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劝。

重新装修之后,偎翠阁已经重新开业,都知道张佑成了这里的幕后老板,客人比以前还要多对了,现在不叫偎翠阁了,叫幽兰馆。

走了的姑娘全都回来了,包括最早那些人,对此,马湘兰表面上欢迎,心里自然有谱儿,一些管事的位置自然不可能再给她们,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让她们在偎翠阁蒙难的时候选择了逃避呢,总得付出点儿什么代价。

新面孔也多了不少,都是冲着张佑的人品来的,就如马湘兰对张佑说的,他舍命维护楚沐橙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秦淮河两岸,旁人不敢说,凡是这一行的姐妹,谁提到他都得竖一竖大拇指,现在他要开青*楼,众姐妹只要能脱身的,自然蜂拥而至。

夕阳西沉,丝竹响起,幽兰馆开始营业,姑娘们穿花蝴蝶般招待着到来的客人们,娇笑声,调*戏声,夹杂着悠扬的曲声,迎来送往中,勾勒出一副繁忙的景象。

马湘兰四下里转了一圈儿,回到楼上时已是粉脸扑红,浑身酒气,进屋二话不说,先对着茶壶嘴儿猛灌了好几大口凉茶,这才长吁一口浊气,对躺在床上的楚沐橙说道:“看来今晚又有的忙了……”

“可惜我这身子,一点儿也帮不上忙。”楚沐橙有些愧疚的打断马湘兰道。

“如今咱们人手足够,就算你彻底好了也不用你亲自上阵了。”马湘兰挨着楚沐橙坐下,探手捋了捋她腮边的乱发,笑了笑继续道:“张大人说了,等你彻底好了之后,让你去杭州,他要在那边再开一家幽兰馆,让你去当妈妈。”

“这是补偿么?”楚沐橙幽幽说道。

马湘兰明白她的意思,轻叹一声说道:“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是官面上的人,能让新建伯掏银子补偿你跟思涵已经很不容易了,总不能真的跟新建伯撕破脸吧?”

楚沐橙微微额首:“我知道他也为难,而且,他毕竟对我有舍命都难报万一的大恩,可我就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我又何尝不是呢?马湘兰暗道,当初说的好好的,一定要给咱们出口恶气,现在倒好,两万两银子就打发了,我缺这点银子不成?

可她毕竟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子,心里虽然不痛快,却从来没有抱怨过,非但如此,还得不时安慰楚沐橙,生怕她对张佑起了意见。

“想开点儿吧,苏云秀那种人得不了好报应的,还有那个沙夫人,迟早有一天咱们报仇雪恨。”

“嗯,”楚沐橙乖巧的点了点头,却明白这不过是马湘兰安慰自己的话,心里仍旧有些堵的慌。

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马湘兰一叹,长身而起,正要下楼去看看,屋门忽然被推开,乖娘走了进来,不等站定便道:“姐姐,沐橙,你俩赶紧收拾一下,张大人在外边等着你俩呢,说要带你俩去赴宴……”

“去哪儿啊?”两人一愣,异口同声问道。

乖娘摇摇头:“不清楚,他没进来,让刘向东进来通知的,刘向东也没说去哪儿,只让你俩赶紧收拾,快点儿啊,我先出去了,刚才又来了好几拨客人。”

说罢,她匆匆又出了门,剩下二女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张佑赴宴要带她俩。

抱着好奇,两人梳妆打扮一番,下船果见刘向东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旁边还有一辆马车,驾车的也认的,是那位蒙古好汉莫日根,急忙上前打招呼。

张佑和不留行客坐在车厢内闲扯,听到动静后掀开窗帘对二女道:“你俩上那辆马车吧,向东,走吧,快点儿,别让人家主人等急了。”

不等二女问话张佑已把窗帘放了下去,二女愈加疑惑,可惜刘向东已经驾车前行,只好上了后边的马车。

搀扶着楚沐橙坐好,马湘兰掀开车帘问莫日根:“莫公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莫日根憨厚一笑,一扬手中马鞭,半空中甩出清脆的声音,嘴里不停:“城南沙老爷今日寿诞,给咱大人送了请帖,大人特意带你俩去看看……坐稳了,咱们要走了!”

骏马长嘶,车身前行,马湘兰心里咯噔一声,愈发不解,放下车帘时,恰见那边也停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再远些,一位女子脸罩白纱正款款下船,情知是浅浅姑娘,不禁冷笑一声说道:“不会也是去赴沙府之宴吧?排场倒是不小。”

“怎么是去沙府呢?妈妈,我实在不想见到苏云秀和那个沙夫人……”楚沐橙脸色十分难看,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想起了当日那可怕的一幕回忆。

马湘兰挨着她坐下,爱怜的将她搂进怀里:“别怕,有我呢……大人明知咱们和沙府有仇还要带上咱俩,可能别有深意吧,去看看吧,没准儿有什么惊喜呢。”

“惊喜?”

“对!”马湘兰眼睛亮晶晶的,隐隐猜到一种可能,不禁愈发期待起来。

第五百二十三章 寿宴

沙府在城南半郊区的地方,不算偏僻也不算繁华,算是个闹中取静的雅致地方,沾姑爷的光,占地甚广,一路进门,亭台楼榭曲径通幽,到处充满了江南园林特有的趣味,一点儿暴发户的意思都没有。

沙通天五十整寿,操办的场面很大,席面掌厨请的金陵宴宾楼的大厨,水榭四周排开,足有几十席,期间散搭着几个戏台,有唱昆曲儿的,有耍杂耍的,全是金陵城有名的堂会,张佑他们到的时候人已来了大半,云板声声,夹杂着戏子捏着嗓子的唱腔以及不时传来的叫好声和口哨声,十分热闹。

王先进和王先达哥俩负责接引宾客,老远儿见张佑在门房带领下过来,对视一眼,收拾情绪,一前一后笑着迎上前来,远远的便拜了下去。

“两位大少爷太客气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张佑仿佛从未和两人生过龌龊,亲切的将两人搀了起来,接着从不留行客手中接过一个巨大的盒子递给王先达:“沙老爷大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大人能来已是咱们的荣幸,还这么客气……前番都是咱们哥俩不懂事儿,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千万别跟咱们一般见识啊。”

王先进满脸堆笑的跟张佑解释了一句,张佑哈哈一笑,长辈似的拍了拍王先达的肩膀:“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嘛,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王先达被拍的心里蹿火,表面上还得装着恭敬,滋味简直不好受至极。

“寿星公呢?”张佑可不管王先达怎么想,张目四望,见不远处水榭内有一中年人正在和几个人说话,指了指道:“那位气度不凡,应该就是了吧?”

王先进回望一眼,点头道:“没错大人,正是我外公,走,小弟领你们过去。”说着瞥了一眼不留行客他们,意思十分明显。

张佑眼睛微眯,笑道:“这位是我的贴身侍卫,临来南京陛下特意交代过,须臾不可离我左右的,至于这两位嘛,我这身份出门,若无两个美女相伴有点说不过去吧?”

这年头其实不兴带女眷,当然,小妾什么的还是有人带的,也不算犯调侃,关键是马湘兰和楚沐橙的身份,王先进身为金陵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哪家画舫没去过,怎么会认不出二人的身份呢,闻言不禁有些不满,迟疑道:“这……”

“怎么,不可以?”

“怎么会呢,大人请!”王先进躬身礼让,心说今日金陵名流可算尽会于此了,这小子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挑这当口生事吧?

沙通天正和六部几个官员说话,远远的见外甥王先进领着张佑过来,虽未亲眼见过,却也猜出了他的身份,急忙抛却几人亲自迎了过来。

“先进,这位就是张佑张大人了吧?草民沙通天,给大人见礼了。”他是讼棍出身,最是能屈能伸,一待王先进点头,毫不犹豫的就跪到了张佑的面前,要知道自打他女儿当了王承勋的小妾之后,见到绝大多数官员他可都是不跪的。

“沙老爷有礼了,您是今日寿星,本官可不敢当您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张佑笑着将沙通天扶起来,指着马湘兰和楚沐橙介绍道:“这两位沙老爷不陌生吧?今日您老大寿,本官特意把她俩请来,待会儿让她俩给您老唱个曲儿,您不介意吧……”说着一顿,特意指了指楚沐橙道:“她还是您*宠*妾的好姐妹呢。”

他笑的十分亲切,沙通天的心里却打了个点儿,表面上却不表现出来,摇头笑道:“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呢,四娘,沐橙,难得你俩大人大量,还记得老夫贱辰,先谢谢你俩了啊,待会儿一定让云秀出来敬你二人一杯。”

这话意思很明显,前番之事我们认错了,就此揭过不提,日后好好相处,还能常来往嘛。

果然不愧是讼棍出身,说出话来就是圆滑,既表达了歉意,还不落自家面子。

张佑暗暗冷笑,拽了马湘兰一把:“寿星公谢你俩呢。”

楚沐橙没说话,马湘兰碍着张佑面子,只能蹲身一个万福:“沙老爷忒客气了,好多天没见到云秀妹子了,着实想的很,沾您老的光,待会儿一定得跟她好好喝几杯。”

话中隐有刀锋,沙通天不会听不出来,却也并不搁在心上,就如王先进所想那般,这么多有头脸的人都在,就算张佑恐怕都不敢乱来,两个窑姐儿莫非还能翻天不成?他也看出来了,张佑之所以带二女过来,纯粹就是恶心自己的,那又如何?反正不痛不痒的,有你张佑撑腰又怎样,还不是得乖乖收了王承勋的银票么?

说话间水榭内又迎出来几人,正是王承勋和徐登瀛等人,有两个张佑不认识,互作介绍之后,这才知道原来是魏国公世子徐维志和应天府知府孙丕扬,自有一番寒暄,倒也不必细述。

众人也看到了马湘兰和楚沐橙,不过沙通天都不说什么,旁人自也不会多嘴,孙丕扬甚至十分恭敬的冲马湘兰讨要画作,搞的气氛十分融洽,一点儿都瞧不出曾有过过节。

“里边就坐吧,待会儿浅浅姑娘就到了,咱们边坐边聊,正好等等她献唱。”王承勋主动向张佑示意,张佑微微一笑,边和他往水榭内走边道:“居然把浅浅姑娘也请来啦,前番我曾……她见到我后可别不唱喽,那可就不好啦。”

这说的可是他还是“郑爽”时候的事情,众人早有耳闻,同时会意一笑,王承勋道:“子诚说笑了,倒是当日*你那一曲《精忠报国》振聋发聩,引人动容……你也是,既然到了南京,就以原本身份出现便是,还整个什么‘郑总旗’,莫非咱们还能加害你不成?”

“瞧大人说的,咱们同殿为官,你们怎么会加害我呢?不过当时造船厂刚刚失火,小弟胆小,有点怕幕后黑手对我下手倒是有的。”

“说到这事儿了,可真是遗憾,眼瞅着宝船就要重现,居然被一场大火……咱们大家伙可都还等着见识呢。大人,查出来到底怎么回事了么?有用的着的地方,您可一定别跟咱们客气。”徐珍接话道,一副殷切的模样。

第五百二十四章 又见浅浅

张佑暗暗冷笑,表面上自然不动声色,摇头叹息道:“总归还是监管不到位……不过陛下对出海贸易之事十分重视,此次派本官来南京,掌锦衣卫事不过是表面上的安排,暗中仍旧要本官重启造船厂,重造宝船,诸位都是金陵名流,到时候免不得麻烦,可别推辞啊!”

说话间已进水榭,众人落座,徐珍关切的问道:“还在原来的地方么?前几天草民还从那里经过,已是一片废墟,想要重新收拾出来,怕是要费不少工夫吧?”

其余人纷纷支棱起了耳朵,造船厂重开是大家早有预料的,却没想到张佑会当面提出来。

桌上摆着不少水果,大冬天的殊为难得,张佑拈起一枚葡萄丢进口中咀嚼,摇头道:“不在原址了,至于新地方本官还没想好……眼看着进腊月门儿了,来年再说吧。”说着一顿,四下寻梭一圈儿,其实想找苏云秀,却见远处王先达引着一位白衣蒙面女子款款而来,便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抬手一指说道:“大家快瞧,浅浅姑娘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纷纷起身迎接,比刚才迎接张佑时还热情。

张佑没挪窝,饶有兴致的望着,神色间充满了不屑。

“大人怎么不去迎接浅浅姑娘?她可是秦淮河最红的姑娘。”马湘兰问道。

楚沐橙也道:“听说当初大人曾经当面怒斥金陵名流重妓*女轻英雄,看来是真的,奴家只是奇怪,浅浅姑娘艳名远播,大人就一点儿都不动心么?”

“那是你没见过我夫人,没见过我姨太太,没见过喜欢我的那些红颜知己……女人啊,太多了其实挺麻烦,我这人虽然好*色,不过却并不贪心……过来了。”

二女回头,果见浅浅姑娘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水榭,正向这边走来,下意识的坐正了身子。

“郑大人……哦,不对,应该称张大人了,奴家给您见礼了。”浅浅走到张佑面前盈盈道了个一个万福,俏生生说道。

“免礼吧,”张佑笑着起身,亲自将浅浅搀扶了起来,这举动看的旁人直皱眉头,浅浅却并未如众人料想的那般表示出不满,顺从的站起身来,并无任何不悦之色。

这下人们大跌眼镜,这还是那个出污泥而不染的浅浅姑娘么?居然让张佑抓她的胳膊,不会喜欢上这小子了吧?

于是大家伙儿看张佑的目光顿时变了味道,隐隐多了些妒忌。

“浅浅姑娘,不知今日给咱们准备了什么曲目啊?”徐维志一旁说道,他早就对浅浅有想法,只是对方来历神秘,虽在青*楼,却卖艺不卖身,对男子从来不假辞色,就像一只带刺的玫瑰,出道这么久了,还没听说哪个男人成她入幕之宾呢。

他突然更不喜欢张佑了。

“还唱《长发词》吧,这可是张大人的拿手作品……”浅浅笑道,接着望向张佑:“不知大人最近又有新作问世么?有的话可一定要告诉奴家啊。”

和后世一样,长发及腰体一经问世就有众多模仿,好事者更给其起了词牌名,唤作《长发词》,有不少佳作问世,不过,最著名的却还是张佑所“作”那几首。

听浅浅姑娘巧笑嫣然,众人愈发嫉妒,张佑却毫不在乎,嘻嘻笑道:“临别京师之际,正值一场大雪,陛下亲自送我到永定门,我还真送了他一首词,不知浅浅姑娘想听否?”

“哦?”浅浅姑娘妙目猛泛异彩,众人也好奇起来,同时暗暗艳羡张佑,居然被天子亲自送到永定门,这该是多大的荣*宠*啊。

“大人快快诵来,咱们大家可是洗耳恭听呢。”徐珍笑着接过了话茬儿,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送给万岁爷的作品,定然不是凡品,正好让咱们也恭闻一番大作。”

“没错没错,大人赶快诵来让咱们听听。”徐维志道。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孙丕扬也开口道:“张大人才冠京华,不过据孙某所知,众多作品却大多独辟蹊径,不知这首如何?”言语间颇多不屑之意,他当初致仕回家便是得罪了冯保,张居正亲自下的命令,有此表现倒也不足为怪。

张佑却不知道这段公案,只隐隐记得历史上有孙丕扬这个人,官声还不错,闻言不禁有些奇怪,怎么这人好像有点儿看老子不顺眼呢?这满席看老子不顺眼的多了,可没一个表现出来的,他倒有点风骨嘛。

心里转着念头,张佑长身而起,故意忽略孙丕扬的话,朗声道:“既然大家兴致这么高,那本官可就献丑了,”说着清了清嗓子,将那首伟人佳作再次搬出来吟诵了一遍,诵罢无声,良久,浅浅姑娘才首先开口赞了一句“好”字,于是大家伙儿也从震撼当中回神,挖空心思的措辞恭维了起来——没办法,这首词实在是太大气了,若还算不得佳作的话,那可真就成昧着良心说话了。

孙丕扬没有凑趣,闷坐旁边发呆,仍旧无法从适才那首词的意境当中回神,他有些想不到张佑居然能够作出此等佳作,那不就应该是一个靠着一点小聪明偶得幸进的佞臣么?如此大才,简直有点儿颠覆他的认知了。

马湘兰不知道楚沐橙怎么想,她反正是被张佑的这首磅礴大气的词折服了,心说能够作出此等词来的人心胸该有多么宽广啊,大人所图非小,自己居然还因为他没有替自己和沐橙出气而心生抱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行了行了,大家别再夸了,再夸本官快找不到北了,接下来还是听浅浅姑娘的吧,完了也该上菜了吧,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知道沙老爷今晚过寿,本官可是中午饭都没吃,就等着这一餐呢,早就饿的不行喽。”

大家可不拿张佑这话当真,闻言顿时哄笑起来,接着王承勋长身而起,高声吩咐大家噤声,连外边的堂会都停了下来后,这才冲浅浅道:“有劳姑娘了。”

浅浅清清嗓子,款款走到人群中央,早有人捧琴上来摆好,她轻抬素手,但见晧腕如雪,玉指如葱,挑抹之间曼声唱了起来:“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

张佑并无多大兴趣,游目四顾,忽见楚沐橙也没专心听曲儿,而是望着一个地方发呆,脸色十分难看,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水榭外岸边离着不远的地方坐着一桌女子,其中一位正笑吟吟的跟一个胖女人说着什么,正是多日未见的苏云秀。

第五百二十五章 沙府不欢迎你

楚沐橙的脸色十分难看,贝*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双手也交叉着握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可辨。

张佑十分理解楚沐橙此刻的心情:为了你,我险些命丧黄泉,你倒好,转眼把我卖了不说,如今更是谈笑风生,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难道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大致应该就是这样,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大*腿,轻声道:“别急,待会儿我帮你出气。”

楚沐橙身心俱震,侧脸望向张佑,满脸的不可思议。

张佑微微一笑,伸出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副陶醉的样子——别说,浅浅姑娘的声音百灵鸟似的,微微还透着一丝沙哑,听她唱歌,还真是一种享受。

帮我出气?怎么帮我出气?这里高官富贾云集,莫非还能杀了那俩人不成?

没错,那个和苏云秀有说有笑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拿着杀猪刀上门的沙夫人。

楚沐橙左想不明白,右想不清楚,恨意稍减,心却提了起来。

好不容易一曲唱罢,众人吵吵着要浅浅姑娘再来一曲,浅浅推却两句,正要再展歌喉,张佑却站了起来:“我说,咱们还是先吃饭吧,浅浅姑娘曲声虽美,本官却非圣人可比,无法拿其当饭吃啊。”

当日孔圣人听到韶乐之后,痴迷不已,“三月不知肉味,”他说的便是这个典故了。

众人闻言哄笑一片,王承勋状似无奈的摇了摇脑袋:“你啊你啊,这就编排到圣人头上了,再不开席,不定还能说出什么来……老爷子,赶紧开席,张大人可是等急了。”

沙通天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人开席,心里却不免鄙夷万分,亏得这些人如此重视这小子,没吃过东西啊?瞧着倒是人模狗样,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和他同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都觉得堂堂镇抚使如此急着吃东西的样子太过掉价,说笑之余,表情上不免就带出了点儿不屑之意,倒是浅浅姑娘目光深邃,偷偷的望着张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菜品流水般端了上来,都是金陵名吃,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接着酒也拿了上来,沙通天亲自接过酒坛给众人斟酒,到张佑这里时却被他拦下了。

“张大人……?”

“沙老爷且慢,这第一杯酒嘛,我觉得还是令夫人和姨奶奶给本官倒好些,这二位本官可是闻名已久了,不知可否有这个殊荣呢?”张佑慢条斯理的说道,笑吟吟的,一点儿都不像闹事的样子。

这年头,这个要求其实十分无理,是以沙通天闻言顿时一愣,下意识的向王承勋望去。

王承勋的眉头微微耸了起来,心说好哇,这是给老子示威呢是吧?若不请出来倒好像怕了你,这么多人瞅着,莫非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来不成?

点点头,沙通天顿时心里有了底,笑道:“拙荆貌丑,就怕影响大人食欲……”

“无妨无妨,苏云秀能够攀上沙老爷您这高枝儿,长的应该错不到哪里吧?”

沙通天不过客气一句,想不到张佑还真敢顺着话往下说,登时火气也被逼出来了,皮笑肉不笑道道:“那是自然的,大人待会儿可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说着挥手叫来下人,吩咐道:“去请夫人和苏姨太,张大人想见见她俩呢。”

下人应声而去,水榭内的气氛忽然凝重了起来,大家面面相觑,实在猜不透张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楚沐橙的心提的更高了,忍不住抓住了马湘兰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心里居然全是汗,这才知道,原来不光是自己担心。

书说简短,很快苏玉秀和沙夫人就进了水榭,沙通天冲两人招了招手:“这边,过来,见过张大人。”

两人慢慢走过来,一起给张佑行礼,张佑注意到苏云秀的视线有些慌乱,而沙夫人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禁暗暗冷笑。

“行啦行啦,用不着这么多礼,您就是沙夫人吧?至于你,应该就是你个忘恩负义的苏云秀了……”

“张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沙通天早就心头有气,没想到张佑居然会这么说,顿时按捺不住,冷冷的截断了话茬儿。

张佑一拍脑门,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瞧我这脑子,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对不住,对不住啊?”

这特么哪里是道歉,纯粹就是存心挑衅嘛。

王承勋也坐不住了,冷冷开口:“张大人,今天可是沙老爷子的五十寿诞,你若是来贺寿的,咱们自然欢迎,若是存心找事儿……哼!”

“我可不敢找事儿,不过是说了句实在话吧,怎么,做得说不得么?”张佑脸上笑容不减,却已散发出了寒意。

“算了大人,事儿都过去了,咱就别提了。”眼见气氛剑拔弩张起来,马湘兰忍不住劝道。

楚沐橙也道:“是啊大人,咱们不过就是些下贱行子,您又何苦因为咱们得罪……”

“下贱行子也是人!”张佑冷声打断了楚沐橙。

对面苏云秀却不干了,怒视楚沐橙道:“适才远远见到姐姐,我还纳闷你和妈妈怎么来了,闹了半天是借着张大人的势来找事儿了,不过,银子已经赔给你们了,姐姐也平安无事,再这么做,怕是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吧?”

“你……”楚沐橙被气的说不上话,张佑接过了话茬儿:“刚才说你忘恩负义还真不亏,这真是吃谁向谁啊,才当了几天姨太太,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苏云秀毕竟还是有点怕张佑的,没敢多言,只是冷冷的瞪着楚沐橙和马湘兰,在她想来,此刻丢丑,全因二女而来,若非这么多人在场,非得上前跟两人拼命不可。

“张大人这话什么意思?云秀也是我老爷掏了赎金,按正规程序接进府里的,不向着我们莫非还要向着你不成?”沙夫人骄横惯了,早就看张佑不顺眼,这下再也忍不住了,说着一顿,又道:“我家老爷大寿,请你是瞧的起你,可不是找你来闹事儿的,别以为你是万岁爷的红人咱们就怕你,这里是私人的地方,现在我以沙府夫人的名义命令你,赶紧带着这两个臭婊*子滚蛋,沙府不欢迎你!”

第五百二十六章 骂的好

沙夫人大放厥词,却没有一个人拦着她,实在是众人都觉得张佑有点欺人太甚,没他这么着的,这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里来了。

大部分人平日里其实并不喜欢沙夫人,不过此刻却觉得她说的这番话实在解气。

沙通天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张佑,旁边王承勋欲言又止,觉得此刻若是出言缓和太过没面子,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其实还有一个想头:老子可是够给你面子的了,先奉上十万两银子不说,你要给那俩个女人每人要一万两银子,老子更是刺棱都不打就又痛快掏了,今日*你却上门找事儿,这不是存心没把老子放在眼里么?你是万岁爷红人不假,可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这事就算闹到金銮殿老子也不怕。

王先进王先达哥俩与外边的沙氏听到里边动静也赶了过来,虎视眈眈的望着张佑,王先达更是说道:“外婆说的好,这小子纯粹就是来找茬儿的,大家不知道他送的什么贺礼吧,刚才我才看到,居然是一只西洋钟……”

“什么?人家过寿他送钟,这不是存心送膈应嘛?”

“寿礼哪儿有送钟的?太不像话了,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群情激涌,纷纷讨伐张佑——单拿出来一个他们就算再生气怕也敢怒不敢言,架不住人多势众,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咳咳!”张佑忽然装腔作势的咳嗽了一声,人声顿止,四下突然静了下来。他好像对于这种效果十分满意,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下巴微扬,侧头望着王先达傲慢的说道:“没错儿,钟确实是老子送的,老子今天过来本来就是存心找事儿的……哦,老子送个钟你们就受不了了?好歹也是好几百两银子买来的,你们呢?”

说着话他的视线已经落挪到了沙夫人的身上,指着她的鼻子喝道:“当日*你不问青红皂白,残忍的用杀猪刀在楚沐橙的身上捅了一十三刀,手段凶残至极,若非她命大,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还有你,”

他指向苏云秀:“当日*你我初见,你和楚沐橙向我报信儿乖娘被欺负时我还觉得你人不错,结果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怕这恶婆娘难为你就派思涵去找沐橙过来帮忙,沐橙来了,被这恶婆娘迁怒狂捅刀子时,她求着你开门你都不开……好吧,你是个女人,胆子小,这些老子还理解,可事后呢?事后你居然说是沐橙言语不敬激怒了沙夫人……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张佑慨然而言,马湘兰听的热血激涌,脸色涨红,楚沐橙的眼泪却顺腮落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自然也没有人反驳,该反驳的人已经被骂愣了,旁人则明白张佑说的都是实话,根本就无从反驳。

“本来老子其实不想再提这事儿的,要怪还得怪你,但凡你有一丝愧疚之情,老子都能饶过你,现在嘛,老子改变主意了……”张佑继续说道,说着话突然一把抓住了沙夫人的右臂,沙夫人急忙挣扎,他一扭一按,便将她按趴在了桌子上,手臂也掰到了后边,疼的她呲牙咧嘴破口大骂:“死瘸子,赶紧放开老娘,你个杀千刀的,沙通天你*妈逼的没看到老娘被人欺负么……”

然后,众人便听“咔吧”一声脆响,沙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张佑竟然把她的胳膊掰断了,顿时倒吸冷气的声音响成一片,大家纷纷怒视张佑,沙通天*怒喝道:“好你个张佑,亏得老夫敬你是个人物,你却对拙荆下此毒手,今天老子豁出这条老命不要,跟你拼了!”

说罢合身扑了上来,张佑却动都没动,只是说道:“你多不过是个纵容之罪,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老徐!”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身后蓄势待发的不留行客飞起一脚,正蹬在沙通天的胸口,将他踹的连退五六步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操*你*妈老子跟你拼了。”王先进哥俩目呲欲裂,齐喝一声,一道扑了过来,沙氏也张牙舞爪的向张佑冲——母亲受困,父亲挨打,已经让她丧失了理智,忘记了早先在邢府门口被张佑收拾的经历。

“啪!”忽然一声轰鸣,前冲的母子三人顿时站住了脚步,因为不知何时张佑手里多了一把六轮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青烟袅袅,一股火药味儿扑面而来。

头顶水榭瓦顶被适才的子弹击出一个窟窿,角度合适的话,能够看到天上的星星。

“这才对嘛,杀人行凶的是沙夫人,你们瞎凑个什么劲儿?子弹可是不长眼,老实站在那儿别动,不然伤到你们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张佑教育小孩子似的对三人说道,接着又道:“至于沙夫人嘛,虽然手段残忍了些,心肠歹毒了些,毕竟沐橙和思涵都没事儿,也就罪不至死了……老徐,你的刀不是特别快么,把她这只作恶的手砍下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你敢?”沙通天从地上一咕噜爬了起来,王承勋也吓了一跳,怒视着张佑喝道:“大胆张佑,你说的都是一面之词,此事应天府已然结案,你若敢动沙夫人一根手指头,便是故意伤人,本官一定拜折参你!”

不留行客本来已经持刀在手,闻言没动,静待张佑示下。

张佑无所谓的说道:“随便大人去参便是,想要证据还不好说,思涵和沐橙都是人证,砍这恶婆娘一只手的话,此事本官再不追究,你若一味要拦本官也不用强,不过,正好我北司诏狱刚开张,还没关过犯人,此事儿能落到这么个处理定然是在场不少人通力协作的结果,真要追究起来,本官并不吝啬在诏狱管饭!”

“这……”王承勋被吓唬住了,大家也被张佑吓唬住了,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南京北镇抚司镇抚使,这可是有单独司法权的,若是被他借着这个由头全请进去,南京城可就要变天了。

“死瘸子,你要敢砍老娘的手,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沙夫人疼的抽了半天冷气,此刻终于回过了神,再次破口大骂起来。

“骂的好!”张佑灿然一笑,探手从不留行客手里抢过刀来,狠狠向沙夫人的右手腕砍了下去,嘴里不停:“老子等着你!”

第五百二十七章 本官就是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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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不留行客的刀别看小巧玲珑,却太过锋利,被张佑灌注真气之后,更填威力,一刀砍下去后,就好像烧红的刀子切奶油蛋糕一般,刀光一闪之间,沙夫人的手已经齐腕而断,滚热的鲜血喷泉般涌了出来,她只痛呼了一声,便两眼一翻疼昏了过去。顶点更新最快

张佑月白色的长袍上溅了不少血,他本来可以躲开的,却故意没躲。松开沙夫人的胳膊,顺手将刀子抛给不留行客,拍拍手,犹如上边沾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神态从容不迫,一点儿都不像刚刚砍掉别人一只手的样子。

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他,这一刻,时间如同凝滞住了似的。

他真的砍了,他居然真的砍了?他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呢?这可是王承勋的丈母娘啊,就不怕迎来疯狂的报复吗?

“断腕小惩,前番恶意伤人之事北司就不追究了。”寂静当中,张佑悠然开口,说着一指苏云秀:“至于她么,罪不至死,沙通天,本官要你马上将其撵出沙府,另外,这里有不少金陵官员,吩咐下去,此女不得离开金陵,各大妓*院也不得收留于她,本官会派人跟着她,一旦发现有人收留她的,严惩不贷,一旦发现有人放她离开南京的,严惩不贷!”

“张佑,你欺人太甚,老子凭什么听你的?”沙通天终于反应了过来,怒吼道。

张佑洒然一笑:“很简单,谁的拳头大听谁的,以前你们拳头大,哪怕颠倒黑白,受害人也得忍气吞声,现在轮到你了,不服气尽管可以试试,别以为有个伯爵姑爷就了不起,我义父是伯爵,我岳丈是伯爵,老子更是曾经当过伯爵,你若不按老子吩咐的来,大不了老子将此事捅到陛下那里,我倒要看看,陛下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

“老子……”

“老子警告你,再敢给老子称老子,别怪老子大耳刮子抽你!”张佑笑脸猛收,语气突然一寒,目光内充满了杀机。

他是真杀过人的,还不止一个,这凛然的杀机如有实质,视线所及,沙通天便觉刀锋及体一般,连退两步,后边的狠话竟再也说不出来了。

“很好,这才对嘛,您今年刚五十,只要老老实实的,等你六十大寿时本官还来给您庆祝呢。”张佑突然换了个人儿似的,语气重又客气了起来,走到沙通天旁边,拽着他按坐到主位上,又瞪视王先进哥俩儿:“你俩傻啊,还不把你们外婆抬下去止血?”

哥俩儿不过就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罢,何曾见识过张佑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手段,屁话没敢说,乖乖的招呼人将仍旧昏迷的沙夫人抬了下去。

“老爷,您可不能将妾身撵出府啊,妾身求求你了……”苏云秀好像刚刚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似的,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膝行到沙通天面前。

沙通天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张佑则笑吟吟的望着二人。

良久,沙通天终于抬起头,凶狠不再,可怜巴巴的对张佑道:“张大人,就不能通融通融么?小老儿保证……”

“不能,”张佑断然打断了他,笑道:“其实我也是为了您好,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连相处多年的姐妹都能出卖,真有了事儿,您还能指望她的忠心么?我敢保证,一旦你落难,第一个出卖你的就是她。”

是啊,楚沐橙与她亲如姐妹,当日更是为她出头,她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事儿是她干不出来的呢?这种女人不过长了个好皮囊吧,我又何苦因为她而和张佑过不去呢?

也不知道是真的想通了还是给自己找借口,沙通天心念一闪,突然咬了咬牙:“好吧,张大人说的有道理,小老儿听您的……苏云秀,走吧,回去收拾收拾你的东西,马上离开沙府,再敢上门,别怪老子不念旧情。”

“老爷……”苏云秀泪眼婆娑,沙通天却别过了脑袋。

“张大人,您可真够狠的,这是让奴家生不如死啊?”

苏云秀又望向了张佑。

“你说对了,本官就是让你生不如死,本官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背信弃义之人的下场。”

苏云秀双眼喷火,情知事已定局,再无更改,索性想都没想再去求楚沐橙和马湘兰,起身向外走去,快出水榭时忽然驻足回身:“张子诚,你最好杀了姑奶奶,不然的话,迟早有一天姑奶奶让你后悔今日的举动。”

张佑话都懒的说了,挥挥手,赶苍蝇似的。

于是苏云秀再不回头,背影竟有一丝决然之意。

“不好意思啊诸位,适才一时没有控制好脾气,本官给大家赔罪了。尤其是沙老爷和王大人,对不住了,来来来,我满上了,敬您二位一杯,先干为敬了。”

“来来来,本官再敬大家伙儿一杯。”

“来来来,夫人,本官敬你一杯,你别伤心了,本官妙手回春,虽然不能让令母断腕重生,不过准保她没有性命之忧。”

“来来来……”

张佑不善饮酒,离开王府时,是被不留行客背出来的。

“不会喝还喝,瞎逞能,真是……”李妍一边抱怨一边涮了热毛巾替张佑擦胸口,张佑则一个劲儿嚷叫着:“我好热,我好热啊……”迷迷糊糊的,意识还没清醒。

“也不能怪张大人,都是因为我们,大人才这么喝的。”马湘兰有些愧疚的说道,楚沐橙附和一句,将晚宴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思涵如今是张佑的贴身侍女,一直伺候在一旁,听的双眼放光,雀跃道:“太好了,大人果然是个纯爷们儿,实在是太解气了。”

“还解气呢,差点儿命都交代了。”李妍一巴掌拍在思涵翘臀上,并未用多大力道:“那可是敌人的地盘儿,万一激怒了他们,你大哥哥可就回不来啦。”

“他们不敢的,大人聪明着呢,肯定是估算好了他们不敢如何这才发难的,不过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啊,瞧这醉的,怕明天晚上都够呛醒过来吧?”

“就你聪明!”李妍白了她一眼,望回马湘兰和楚沐橙,神色一下严肃了起来:“刚才思涵说的虽有道理,不过,咱们却仍旧不能不防,你俩回去提醒姐妹们小心些,子诚此番确实有点过分了,他们表面上虽然认了,难保私底下不出什么幺蛾子。”

“是!”两女答应着,见确实插不上什么手,起身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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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我知道的多着呢

张佑大闹沙府的举动将他的名声推到了顶峰,江南众世家以及各级官员当然会感觉他太过霸道,从而在心中更加与其对立,普通老百姓却将他奉为了英雄,尤其是秦淮河上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烟花女子们,也就他没有眠花宿柳的习惯吧,不然的话,从头睡到尾,准保没一个冲他要钱的。

对此,邢尚智和李妍他们其实特别不理解,觉得张佑此举太过草率,必将对日后开展工作平添诸多掣肘,殊为不智。

张佑则笑而不语,江南官场上下本就视其为敌,这是从利益的角度引申出来的,在他培养出新兴的利益团体之前,几乎无法调和,与其低三下四的讨好,还不如亮一亮爪牙,收取民心只是一方面的好处,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告诉那些被江南众世家打压的不得志的人们,以前没人领着你们干没关系,现在好了,你们有靠山了,不是看不惯那些人却又惹不起吗,来投靠我就是了,我领着你们干!

抓到的那两个四海帮帮众不明不白的死到了牢里,对此,张佑并未感觉到惊讶,邢尚智却暴怒异常,上上下下的将府里彻查了一遍,虽没找到作案的真凶,却也查出了不少毛病,清退了不少人。

王承勋并未如众人预料的那般对张佑疯狂报复,相反,今日一小请,明日一大宴,处的跟亲兄弟似的,其余众名流高官也不例外,宴请无数,倒好像真心接纳了张佑一般,看的邢尚智艳羡不已,“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成了他常挂嘴边的口头禅。

日子就在张佑的醉生梦死当中忽忽悠悠的进了腊月。

这一日他推拒了所有的宴请,傍晚十分只带着李妍和不留行客来到了五味居,有两个十分重要的人在等着他,一个是久违的花子帮长老夜向北,另外一个,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大人,他就是沈士吉,橡胶和吗啡都是他送给我的。”老马指着一名三十来岁的魁梧汉子对张佑介绍道,汉子长相十分阳刚,国字脸,刀削一般的脸颊,浓眉大眼,皮肤呈古铜色,一看就是经年日晒所造成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咸味儿,即使不用介绍,也能猜到他的职业定然和大海脱不开关系。

“沈士吉,这位就是新任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张佑大人,他对你送给我的橡胶和吗啡十分感兴趣,早就想见见你了。”

“草民沈士吉,见过张大人,草民对大人也是闻名已久啊。”

“幸会幸会,不必多礼,我这人最烦这些繁文缛节了。”张佑笑着将沈士吉搀扶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错生了时代了,往前二十年,定是抗倭的名将嘛。”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沈士吉十分大方,并无常人那些局促,嘿嘿一笑道:“大人别说,草民小时候最佩服的就是抗倭名将戚大帅了,可惜还没等长大倭寇就被戚帅打败了,这才投身商队,当了一名水手……听说戚帅和大人是挚交,哪天给草民引荐引荐,也让草民一睹戚帅真容啊。”

“好说好说……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聊,我不善饮酒,浅尝即止,别劝酒啊。”张佑喝酒看心情,自那日在沙府大醉一场之后,以后虽宴会无数,却再也没有端过酒杯,今天这是确实高兴了。

沈士吉点头应是,剩下的夜向北哥俩和叶十郎老马他们也知张佑毛病,自然不会勉强于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东拉西扯了几句之后,夜向南首先说到了正题:“托大人的福,这些日子四海帮可真是消停了,就可惜抓不到那天带头刺杀你的龙顶天,实在是愧见大人啊。”

“说哪儿的话呢?抓不到抓不到呗,迟早一天有他露头的时候,我才不着急呢。”张佑笑道,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他基本已经确定了那天在偎翠阁行凶的人是龙顶天和王先进,后者不必说了,刚刚砍了沙夫人的手,总不好再把他也杀了,那可真就彻底和王承勋撕破脸了。至于龙顶天嘛,不过就是个小人物,他还真没太放在心上。

“不说这些了,老夜你不在北方待着怎么跑回江南来了?”张佑望向夜向北。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夜向北笑道。

张佑一怔,叹了口气,艳羡的道:“还是你好啊,无官一身轻,想去哪儿去哪儿,可怜我家有娇*妻美妾,上有老母在堂,却只能天各一方,实在是……唉!”

“大人不用伤感,等年三十那天你要不嫌弃的话就来咱们花子帮总堂,咱们大家伙儿一块儿热闹。”夜向南道。

“再说吧,”张佑收拾情绪,望向沈士吉:“还是说正经的吧,老沈……你比我岁数大,叫你老沈不介意吧?你也别叫我大人,叫我子诚就是……那些橡胶都是从哪儿得到的啊?还有吗啡,能大批量的弄吗?”

沈士吉还从未接触过张佑这样的官员,不禁涌现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笑道:“都是从海外得来的,是一个外国朋友送给草民的,据说全都产自一个叫作亚美利哥州的大陆……”

“亚美利哥州?”张佑皱眉沉思一下问道:“不应该是亚美利加州吗?哦,是了,我明白了。”亚美利哥是中世纪欧洲非常著名的一个航海家,是他首先认识到哥伦布曾经到达的大洲不是亚洲,而是一个新大陆,并为其绘制了海岸线,后来,这块大陆便以他的名字命名为亚美利哥洲,至于亚美利加,不过是后来为了和其它大陆的名词形式统一,这才改成了亚美利加吧。

沈士吉眼睛一亮:“大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按照我那个西班牙朋友的说法,那块大陆确实又叫亚美利哥洲,据说是以一个特别伟大的航海家的名字命名的。”

“没错,亚美利哥,哥伦布的好朋友,西班牙国王费尔迪南德的御*用天文学家,可惜算年代,应该早就死了。”

沈士吉愈发惊讶了:“大人还听说过哥伦布?”

张佑嘿嘿一笑:“我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你们东家是哪位?抽时间能带我去见见他么?”

“这个……”沈士吉忽然为难了起来。

第五百二十九章 山阴才子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张佑好奇的问道。

沈士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鬓角,说道:“确实有点儿,草民只是沈家旁系,还是个庶子,不然就不只是个普通水手了,想见家主的话,着实有点困难啊。”

“这样啊,那好吧,你们是哪里的沈家啊?我亲自过去拜会,贵家主应该不会避而不见吧?”

“山阴沈家,大人亲自到访,乃是沈家之幸,家主万万没有推拒的道理。”

张佑微微一笑:“那也未必啊,江南世家铁板一块,未必人人将我奉为上宾。这样吧,明日一早,咱们一同赶赴山阴,去会一会你们沈家家主。”

沈士吉明白张佑的顾虑,点头道:“没问题,看来大人对那橡胶和吗啡实在有兴趣,草民一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张佑嘿嘿一笑:“行,还挺聪明嘛,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山阴县属绍兴府,嗯,也就是那个柳传芳曾任知府的地方,与会籍县隔河相望,知府衙门也在这里,形成了极为特殊的一府两县三城隍的现象——朱元璋当皇帝之后,不知为何特别重视城隍这尊神仙,每个县都有城隍庙,那绍兴知府说了,好啊,你们县里都有,我这知府不能没有吧?(记得当初还是看《官居一品》看到的,现学现卖了,我是北方人,对南方实在是不太了解,有不对的地方轻轻喷啊。)于是便弄了个更大的……

张佑说急的来快的,第二日果然和沈士吉一道出发赶赴绍兴,不一日,府城在望,众人一路入城,已是后晌时分。

看人没有下午的规矩,沈士吉邀请众人去自己家小住一晚,张佑没有推拒,应邀前往。

沈士吉家离着鲍家桥不远,当然,鲍家桥的名字也是他告诉张佑的,又说这段河并非府河,而叫投醪河,因越王句践在出师伐吴之前,为激励士气将父老相送的旨洒倾于此河,让军士迎流而饮而得名,故又称劳师泽。

正是午后,阳光暖暖的照在众人的身上,缓行河岸,但见水流清澈,虽是腊月,沿岸仍有不少女子拿着棒槌洗衣服,隐隐有歌唱之声,细细分辨,唱的是“吴姬越艳楚王妃,争弄莲舟水湿衣。来时浦口花迎入,采罢江头月送归。”吴侬软语,曲调悠扬,悠然一股水乡气息扑面而来。(王昌龄《采莲曲》)

“大人,前边不远就是寒舍了。”沈士吉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座小院儿说道,此番回来,他直接便被派往了金陵,还没回过家呢,如今在望,脚步也快了起来。

“老沈这是心里长草了,家中不会藏着个美娇娘吧?”张佑说着笑话,示意不留行客和李妍夜向北刘向东莫日根:“咱们也走快些,别耽误了老沈见娘子。”

众人会心一笑,刘向东道:“可惜李海峰回了老家,他一直嚷嚷着找个江南女子当老婆呢,刚才我看那河边唱曲儿的小丫头就不错。”

年关将至,李海峰回家探亲去了,这段时间他表现不错,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被*宠*坏的熊孩子了。

沈士吉有些尴尬,脚底下却没慢下来,很快来到大门口,一边用力拍打大门一边大声道:“我回来啦,娘子,我回来啦……”

很快里边传来动静,大门打开,一位女子出现在门口,果然生的十分漂亮,虽打扮朴素,却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相公,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妾身就有主心骨……他们是?”女子不防外边还有外人,闹了个面红耳赤,尴尬的低下了头,好像给沈士吉丢脸了似的。

张佑却听出了一些端倪,心说不会这么巧吧,怎么老子走到哪儿都能碰上事儿呢?

“这位是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张大人,也就是你常念叨的那位平谷神医,京华大才子。”沈士吉给自家妻子介绍着,他老婆惊喜之余脸色更红,张佑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刚才还说老沈家里藏着娇*妻呢,嫂子果然长的漂亮……啊,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口无遮拦,其实人品还是不错的。”

李妍撇了撇嘴,是不错,连姑姑都不放过,又想也是自己下贱,若真拒绝,他也不可能用强吧?便忍住了没有出言挖苦。

又将其余人介绍了一遍,众人谦让着入内,张佑发现沈家并不算富裕,三间二层的竹楼年久失修,梁柱上刷的漆都脱落了下来,心说庶子果然不同,听他一路介绍,这沈家也算大家了,若是嫡子的话,怎么也要比这强些吧?

家里只有一个粗使丫头,并无旁人,见张佑奇怪,沈士吉道:“不满大人您说,我和贱内成婚也有十来年了,一直没有个一男半女,看了许多医生都不见效,您是神医,求您开开恩,抽空可一定得给贱内瞧一瞧。”

他妻子愈发不好意思,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张佑呵呵一笑:“这么客气干什么?相识便是有缘,我自当尽力便是,不过丑话可得说在前边儿,名声都是人们捧出来的,能不能治可不敢打包票。”

沈士吉千恩万谢起来,他妻子更是直接跪到了地上,张佑扎煞着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老沈,还不赶紧把你夫人扶起来,说了不许客气不许客气,再这样我可真不管了。”

沈士吉的老婆姓张,闻言急忙起身,根本就没等他扶,好像怕张佑真不帮忙似的。

说话间丫头已经端茶上来,不留行客推说一路劳乏,想去休息,张氏急忙张罗着要带他去,张佑道:“嫂子别忙了,让丫鬟去吧,向东,莫日根,你们也下去吧,想歇歇就歇歇,想出去转转就转转,就只一样,少惹事儿。”

刘向东和莫日根巴不得张佑如此吩咐,急忙告退,不留行客和夜向北也一道跟着那丫鬟上楼去了客房。

“嫂子,问你个事儿啊,刚才你好像说老沈回来就好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儿么?”张佑一直忍着好奇,此刻厅内只剩李妍和沈士吉两口子,终于问了出来。

沈士吉一愣,急忙望向张氏:“娘子,我都没留意,还是大人细心,怎么了,大房的人又来着么?”

“那倒不是,是……”张氏欲言又止,急的沈士吉直跺脚:“到底怎么了,大人他们不是外人,你倒是说啊?”

张氏闻言正要开口,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喝骂,顿时站起身走到了门口,指着东墙方向道:“就是他们,大少爷想开一家妓*院,看中了咱们这块儿地方,这不,已经开始准备拆隔壁青藤先生家了。”

“青藤先生?哪个青藤先生,可是山阴才子徐渭么?”张佑吓了一跳,噌的站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章 青藤先生

“大人猜的没错,正是这位青藤先生。”沈士吉说道,接着毫不停歇,又对张氏道:“咱们小门小户也就罢了,为了开一家妓*院就要撵青藤先生,如此有辱斯文,就没人管管?”

张氏道:“谁管啊?这年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自打青藤先生从牢里出来之后,连以前他的那些朋友学生们都不怎么来,何况大少爷了,才不管那一套呢。”说着一顿,又道:“这事儿大少爷交给了大哥办,前两天就下话了,让咱们自己搬,给三十两安家费,就咱们这地皮也值三十两吧?”

“别瞎说……”沈士吉叱了张氏一句,对张佑道:“让大人见笑了,我们沈家……”

“不必说了,家家都有本儿难念的经,不过你们家这位大少爷倒是挺有眼光,此地紧靠河边,交通便利,还真是个开妓*院的好地方呢。”张佑打断对方,起身边向外走边道:“走,瞧瞧去。”

听他这么说,沈士吉急忙当先带路,刚到院外,便见东边尘土飞扬,接着轰的一声,墙头居然被推倒了,土灰扑面而来,张佑急忙躲闪,仍旧被迷了眼睛,顿时来气,一边揉眼一边对沈士吉道:“去,把你大哥叫来,青藤先生可是戚帅的好友,老子不能由着人这么糟践他!”

沈士吉闻言不顾尘土飞扬,飞奔而去,见了自己大哥之后,也不明说,只道:“大哥,有位朋友要见见你,你过去一下……”

院子不大,张佑听的清清楚楚,接着便听一个男子不耐烦的打断了沈士吉:“原来是老二回来啦?没见我正忙正事儿么?你还能认识什么了不起的朋友不成,想见我就让他过来,老子可没空主动去见他!”

行啊,挺有性格!

张佑火往上撞,迈步就下了台阶,隔着灰尘喝道:“你特么给谁充老子呢?给老子滚过来!”

“艹你#妈#的哪儿跑来这么个二杆子?活腻歪了吧?”沈士珍大怒,骂骂咧咧的冲了过来,刚到近前,张佑蓄势已久的巴掌就抡了上去,但听“啪”的一声脆响,被打的滴溜溜原地转了一圈儿,停下时脸颊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打人啦,艹你#大#爷的,赶紧来人啊,给老子把这个……”沈士珍还待再骂,被张佑飞起一脚,正踹在肚子上,一屁*股坐到地上,肠子都踹断了似的疼的冒汗,后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尘土已经渐渐落到了地面,一伙儿人一拥而上,张佑根本就没动手,李妍已经扑进了人群,三下五除二便打倒了一地。

这下沈士珍傻眼了,这都什么人啊?如此娇滴滴的一个俏娘子,出手怎么这么比这年轻人还狠?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揉着肚子悄悄爬起身来,蹑手蹑脚蹭到大门口儿,这才放声道:“你俩给老子等着,还有你老二,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这次你死定了,看老子不把你娘撵出来!”说罢撒腿就跑,转眼就出了大门不见了踪影。

“大人……”沈士吉欲言又止,其实并不担心。

“放心吧,有我呢。”张佑并不想拆穿对方的心思,早在沈士吉故意激怒他大哥时,他便明白他想借刀杀人,对此却并不反感——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苦恼,难得有自己这么个机遇,不利用一下的话,反倒让人瞧不起。

说着话,他从一地哀嚎的汉子中间走到了邻院儿,见门前一搂粗细一棵歪脖儿老槐树,木门紧闭,内里隐隐有咳嗽的声音传来,忙加快速度,拾步上了台阶儿。

“青藤先生,是青藤先生么?晚辈……”话未说完,里头遍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想拆哪里随便拆,想让老子走,除非把老子的尸体抬走。”

声音沙哑,空空洞洞的,浓浓的全是火气。这可是与解缙杨慎并称明朝三大才子的徐文长啊,张佑听的心中难受,急忙解释:“先生误会了,晚辈不是徐家的人,晚辈是戚帅的朋友,正好到了山阴,特意过来看望你老人家的。”

“戚元敬?”

“正是!”张佑大喜,谁知屋里就此静了下来,等了良久都不见回音,忙道:“先生,晚辈能进去么?”

“先生不在,你走吧!”

这下张佑啼笑皆非,不再客气,推门便走了进去。

屋内十分干净,只一桌一椅,再无闲物,也没法儿不干净。一名圆脸儿老头怒冲冲的瞪视着张佑,不满的道:“后生好生无礼,老子让你进来了么?”

史载此老脾气古怪,张佑顿时领教,笑道:“老先生如此无礼可不是待客之道吧?好歹晚辈也算戚帅忘年之交呢。”

“哼,那又如何?别说你了,就算戚元敬亲至,老子不想见的话照样不见。”

“所以晚辈只能无礼了,不然怎么见到你嘛。”张佑四下巡视一番,实在找不到座位,见门槛儿挺高,干脆一屁*股坐到了门槛儿上。

“你这小子,长的倒也人模狗样,脸皮怎么这么厚?”

“不厚点儿怎么能见到你徐文长呢?”

真耍起无赖来,张佑可也不遑多让,徐渭被打败了:“好吧,算你狠,说吧,见老子干啥?要画儿没有,要命也不值钱了。”

张佑情知此刻正是此公最落魄颓废的时候,再过几年,还得落魄而死,以前碰不上也就罢了,既然凑巧遇上了,得想办法让老家伙振作起来,于是便道:“晚辈对你的画儿可没兴趣,主要是对你的人感兴趣,听说你颓废已久,自杀都自杀了好几次,特意来瞧瞧,昔日大名鼎鼎的徐文长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徐渭眼睛猛立,却很快又恢复了原状,起身原地转了两圈儿:“行了,现在看清楚了吧?看清楚就赶紧滚,省的碍老子的眼!”

得,还是个油盐不进的,张佑被气乐了,干脆再次耍起了无赖:“你让我走我就走啊?这里不是已经算沈家的地盘儿了么?我偏偏就不走,你能奈我如何?”

“你……?”徐渭蹭的站了起来,又倏地坐了回去:“娘的,差点儿上了你小子的当,少特么给老子用激将法,老子早已看破红尘,不管你所为何来,都劝你早点绝了这心思吧!”

第五百三十一章 看谁无赖

跟在张佑身后的李妍突然噗的笑出声来,徐渭一瞪眼:“那小娘子,你笑什么呢?”

李妍闻言上前,从张佑旁边擦身而过进了门,拱手冲徐渭道了个万福,俏声说道:“奴家是笑先生有够无赖,倒和我家大人有的一拼。”

来见徐渭的,或者嘲讽或者恭维,如张佑和李妍这般的绝对少见,他自己也被逗笑了,说道:“你们这俩娃娃倒也有趣,嗯,别看你岁数比这小子大些,应该关系匪浅吧?很有点夫唱妇随的意思嘛。”

李妍的脸倏地的就红了,轻啐一口道:“老先生就爱瞎胡闹,奴家可跟他没关系。”

这话就欲盖弥彰了,徐渭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好,爱是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吧,反正跟我没关系,我已老朽,还爱犯点癫狂,确实今非昔比了,不管你们什么身份,都走吧,不要再打搅我的生活。”

许是李妍貌美的原因,跟张佑说话他就一口一个“老子”的自称,轮到李妍,言语间便客气的多,没办法,无论什么年代,美貌都是一种资本。

张佑明白徐渭为什么这么说,此老虽才名远播,却因为个性的原因,科场并不得志,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是抗倭时跟着东南总督胡宗宪做幕僚,胡宗宪对其信任有加,给了他最大的平台,让他尽展生平所学。只可惜飞鸟尽良弓藏,胡总督到底也难逃“功高震主”的诅咒(史载胡宗宪的死和依附严嵩有关,不过此人大才,我倒宁愿解读于这个原因),最终落得个身死狱中的下场,作为他最信任的幕僚,徐渭自然也受到了牵连,幸亏他素有才名在外,这才在徐阶等人的干涉下免得一死。

饶是如此,他作为幕僚的能力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无数人想将其招为麾下,比如前内阁首辅李春芳便将其请为幕僚,可惜他与此公政见不和,只在李府待了一年便走了,此公心胸狭隘,对其离去十分不满,威胁于他,他不得已又重回李府,在好友的帮助说项之下,这才彻底平息了李公的怒火,得以自由。

所以,对方认为自己也是来请其出山张佑并不奇怪,这倒提醒了他,开始不过是他同情徐渭经历,想帮帮忙,现在倒还真的升起了将其收为己用的心思。

“不是晚辈想打搅先生的生活,只是,先生真的就希望这么穷困潦倒至死么?”

徐渭毫不动容,微微一笑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也,不是老子吹牛,真想要钱的话,动动嘴就够了,世道昏暗,贪腐横行,老子实在是看透了这个世界,只是老天故意跟老子作对,一直不让老子死吧。”

这话不禁让张佑仔细端详了徐渭一番,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若史载无错的话,应该是利斧自劈所至,据说这次自杀不死之后,他还用三寸多长的铁钉刺入左耳数寸,然后以头撞地,将铁钉撞入耳内,丝毫不觉痛苦,结果仍旧没死。接着他又用锥子击碎自己的肾囊,还是没死。这些残酷极端的自杀方式根本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到的,说明他早就活腻了,一心求死。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对金钱权势感兴趣呢?

张佑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说道:“您的事迹晚辈听说过不少,既然求死不成,必定说明老天还想留下你这有用之身,既如此,那还不如好好的活着呢……挣他个封妻荫子的功名,你癔症发作之下杀死继妻,难道就不感到愧疚么?就不想……”

“住口!”徐渭突然面色涨红的站了起来:“给你点客气的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是吧?老子的事情用不着你品头论足,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别让老子再见到你!”

后边的话是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当中挤出来的,显然张佑真的捅到了他的痛处,这才暴怒异常了。

张佑不惊反喜,情绪有波动是好事,总比刚才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强。他站起身来,故意气徐渭:“男子汉大丈夫,做的出来就别怕别人评说,文长公名声在外,原来也不过就是如此……还有,我当然知道我姓什么,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佑张子诚是也,告辞!”

说罢拿脚就走,径直转身出了门,李妍急忙跟上,谁知他下了台阶竟然猛的停住了,差点撞上。

“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看来先生有未卜先知之明嘛,这几间破屋字一拆,可不就是南腔北调人了嘛。”张佑回身打量门框上贴的对联儿评论两句,这才大笑着向沈士吉家走去。

“小娘生的曲桑!”徐渭被气的绍兴土话都冒出来了,冲到门口扒着门框破口大骂,什么“短棺材”“狗屑进”的一大堆……张佑听不懂,是以根本就不回头,迈着四方步从墙头拆出来的那个豁口进了沈士吉家。

徐渭突然不骂了,脸上浮现了笑容,原来顺着豁口,他正好看到沈家大少爷沈士德领着一大帮手拿棍棒的汉子冲进了隔壁,于是便住了口,抱臂上观准备看笑话。

他没看到刚才李妍虎入羊群一般的举动,不然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

“先把沈士吉给我抓起来!”冲进院子,沈士德当先叫道,矛头首先指向了“叛徒”,而并未向张佑先发难。

背叛者果然最招人恨。

几个汉子应诺一声恶狠狠向沈士吉扑去,吓的他刺溜一下蹿到了张佑和李妍的身后,大声求救:“大人救命,若被他们抓走,草民可就别想囫囵着回来了。”

他不求救张佑也是要管的,不过刚才被沈士吉的大哥骂火了才出手打人,此刻却不想再动手了,毕竟此来是寻求和沈家合作的,来人看着是个有身份的,若再打伤了,可就不好再提合作的事儿了。

“且慢动手,先问问我是谁再动手不迟!”

沈士德眼眉一皱,抬手制止了那几名汉子,果真问道:“看阁下从容不迫,显然胸有成竹,在下沈士德,山阴沈芳正是家严,不知尊驾……?”

家严就是家父的意思,若是家母,便会说家慈,慈母严父而已。

世家子弟果然不同,起码并不像沈士吉他大哥那样莽撞。

张佑暗暗点头,将自己的象牙腰牌摸出来递了过去:“张佑,张子诚!”

第五百三十二章 沈家大少

“张佑张子诚?”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徐渭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已经很少留心政事了,却仍旧觉得这个名字耳熟至极,翻着眼珠想了半天,突然一拍额头笑骂道:“小娘生的曲桑,怪道的如此嚣张大胆,闹了半天是这小子,是了,戚元敬那厮这次死里逃生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张子诚么,原来是这么个忘年交啊。”

那边沈士德已经满头大汗的跪到了张佑的面前,他终于明白旁生庶子沈士吉为何突然胆子大了起来,原来竟然傍上了这么大的一个靠山。没错,江南世家都拿张佑做敌人,可那又如何?只要他想,仍旧可以随手灭掉一个大家族,比如沈家,一如当初的江南首富沈万三被太祖折腾的家破人亡一样。

胳膊拧不过大*腿,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假如不懂这个道理,迟早有一天被这个道理教训的体无完肤,甚或丢掉性命。

幸好沈士德懂,商二代的素质总体上是要高于官二代的,尤其是那些世代经商的人家,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打从很小的时候他们便已经知道了。

张佑有些骚包的回身望了徐渭一眼,却见他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一副揶揄的样子,顿觉无趣,回过头来,亲自伸手将沈士德搀扶了起来:“不知者不罪,沈大少快快请起,本官从南京远道而来,主要就是来见令尊的,不过是先前那个沈家老大口出不逊,这才稍作小惩,其实并无针对贵族的意思。”

“张大人宽宏大量平易近人,沈某佩服,适才大人说来见家严,不知……”沈士德顺从的起身,问道。

“来来来,不打不相识,咱们进屋说,”张佑抓着沈士德的胳膊往堂屋让,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汉子,笑道:“至于这些人嘛,沈兄应该不怕我怎么着你吧?”

“大人快别这么称呼,沈某愧不敢当……”沈士德谦虚一句,回头命那些汉子:“都回去吧,士珍,你回去找三叔领二十鞭子,然后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半步,可听得么?”

沈士珍也跟着呢,早在沈士德给张佑下跪时就知道踢到铁板了,闻言不敢反抗,垂头丧气的低了低头,又对沈士吉说道:“老二,刚才都是大哥的不是,看在咱们一个父亲的份儿上,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啊。”说罢之后,这才转身向大门走去。

“大哥慢走,反正你刚才也说要把我母亲撵出来,就把她老人家送到我这儿来吧,我这当儿子的,还没怎么尽过孝道呢。”沈士吉高声道。他母亲是小妾,平日里总受欺负,他早就有心接出来跟自己过,偏偏正室夫人不许,一直让他怨恨至今,如今总算是得了机会。

沈士珍驻足回身,抬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老二,大哥错了行不?大哥刚才那是跟你闹着玩儿呢,你放心,回去我就把姨娘给你送过来,你可千万别记恨大哥啊?”

哥俩儿情势逆转,庶子反倒占了上风,瞧的远处徐渭暗暗解气,张佑却无心再听,拽着沈士德进了堂屋,自己坐了上首,示意他也坐下,又吩咐跟着进来的张氏泡茶,这才笑道:“家家都有本儿难念的经,嫡庶有别,这事儿不犯条款,不过我跟沈士吉是朋友,能帮忙的,自然要替他出口气,沈兄不会怪我插手你们的家事吧?”

这年头宗族观念特别浓厚,尤其是江南这边,往往族长的命令比官府的命令还好使,张佑存心合作,自然不愿意在这种小事儿上得罪沈家。

“大人说笑了,士珍和他娘确实也有点儿不太像话,家父说过几次,不过毕竟远了些,也不算什么大错儿,也不好深说。倒是士吉好福气,居然结识了大人这样的朋友,沈某都有点儿嫉妒呢。”

“有什么好嫉妒的?我这人最好相处了,只要沈兄愿意,咱们也可以做朋友嘛。”

好,终于说到正题儿了。

沈士德心里打了个点儿,说道:“能和大人做朋友自然是沈某以及沈家求之不得的事情,不过不敢隐瞒大人,若是为了出海贸易而来,沈某却只能让大人失望了。”

张佑已经了解到了出海贸易的详细情况,全部生意都被魏国公,徐阶,王承勋,徐登瀛四人把控,其中徐登瀛只占很小的份额,所有的商家想要出海贸易,至少需要其中一家首肯,否则,根本就别想出海,而沈家所依靠的,正是徐登瀛。

沈士德的坦诚让他很有点儿刮目相看的意思,笑道:“不错,我这人最讨厌拐弯抹角绕圈子了,你们沈家是依附于徐登瀛的,江南世家守望相连,铁板一块,铁了心的要在出海贸易之事上和陛下掰手腕,这点儿我懂,当然不会勉强你们。”

沈士德长吁了一口气,尴尬的笑了笑:“这事儿都是上头的决定,我家就是做生意的,打不得主意的,还请大人见谅。”

“嗯,”张佑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嘛,我并不想让你们背叛跟我,只不过是想跟你们做生意罢,反正你们也是出海贸易,正好海外有我需要的东西,我出钱,你们帮我搞东西,各取所需而已。”

沈士德彻底放下心来,说道:“这就简单多了,这个主沈某就能做,只要能找到大人需要的东西,指定能给您带回来,就是不知道大人……?”

“橡胶和吗啡,暂时就这两样,你也许听说过这两种东西,原产自美洲,嗯,也就是亚美利加洲,西班牙人应该和他们有来往,咱们大明的船队应该还没有到达过那里。”

沈士德就好像当初沈士吉一样惊讶不已,说道:“大人知道的东西好多啊?”

在这一点上,张佑并不谦虚,说道:“我真的不是跟你吹牛,别看你们是做海外贸易的,论到这一类的东西,把你们全都绑到一块儿都未必有我知道的多……我知道你不相信,慢慢你就知道了,现在咱们谈谈另外一桩生意吧,本来我可没想过,还是见到你之后才想起来的。”

“哦?什么生意?”沈士德好奇的问道。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一个失误

“有句话叫‘英雄所见略同’,沈兄应该听到过吧?”张佑没有正面回答沈士德的问题,弄的对方愈发糊涂:“大人还是明说吧,沈某脑子有点儿不够使了。”

张佑哈哈一笑,说道:“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听说你要在这里建一家妓*院,我也挺感兴趣,不知道能不能合作一下啊?”说着一顿,又道:“这可跟海外贸易没关系,那四家管的再宽,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置喙吧?”

“不能不能,原来是这事儿啊,沈某不过突发奇想罢,倒是没想到大人您也感兴趣,这样吧,这边的地皮大多沈某都已买下了,就送予大人算个见面礼,妓*院这一行当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沈某就不跟大人抢了。”

沈士德出手还真够大方的,这一大片地方怎么也得有个几十亩吧,说送就送了,还要退出,让张佑独自开妓*院,可真够有气魄的。

张佑突然有些佩服这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了,沈士吉说如今沈家生意大多由他打理,果然有点道行。

心念电转间他嘴并未停,笑道:“君子不夺人之美,这事儿是沈兄先想出来的,若真按你说的那样,岂不成鹊巢鸠占了嘛,不成不成,这样吧,地皮你出,剩下的我来,开张盈利之后,咱们五五分成……不光这家妓*院,绍兴是个好地方,别看地方不大,富贾云集,名人辈出,正好我也想在这里建个大明银号的分号,你们沈家若是感兴趣的话,也按照这个方法来合作。”

托异地汇兑的光,如今大明银号已经非常有名气了,各地分号不下五十家,并且仍旧以滚雪球似的速度高速扩张着,多少富裕商家想要参与进来分一杯羹而找不到门路。

沈士德这下是彻底震惊了,本来是带人过来打架的,万没想到架没打成,天上居然砸下这么大一块儿馅饼。当然了,他也不傻,知道张佑如此下本钱的拉拢沈家,所图肯定并非那两样东西,时间长了,定然还是要涉及到海外贸易上头。可他仍旧无法拒绝这么大的诱*惑——将来再说将来的,现在瞧着江南世家好像占着上风,人家毕竟是天子红人儿,万一哪天情势逆转,沈家可就摊上“从龙之功”了,资产翻上个十翻八翻肯定轻而易举嘛。

强自抑制着狂跳的心脏,他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大人不是逗沈某玩儿吧?这么好的事儿,大人真的愿意和我们沈家合作?”

沈士德的反应突然让张佑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失误,一直以来,他都在为如何打破江南世家的团结而挠头,却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有大明银号这一利器,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自己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可就多了。

利益面前,再紧密的团结都是扯淡。

想通这一点,他忽然庆幸起来,绍兴之行虽是一时兴起之举,收获可是颇丰啊。

“我闲的没事儿干啊?好歹我也是正四品的北镇抚司镇抚使呢,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么?”张佑给沈士德吃了个定心丸,接着又道:“对了,还有一事相求,沈士吉自不必说了,隔壁那位徐文长是戚帅的好友,你从附近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我得再给他安个家。另外呢,买地皮赔偿的银子也太少了些,每家都再给涨些,总得够买地方重盖房子。咱们挣钱要比他们容易的多,留点儿好名声,别从人前一过就被人戳脊梁骨。”

“这个,我给的银子不少啊……是了,我知道了,”沈士德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沈士珍这个王八蛋,亏得我这么信任他,居然背着我给沈家挣骂名,我饶不了他。”说着便往外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忙又站住回身:“对不住了大人,沈某被气坏了,先回去处理这事儿,晚上寒府设宴,再亲自过来请您。”

张佑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不用亲自过来请了,我必定赴约便是。”

沈士德这才告辞而去。

“不错啊子诚,很顺利嘛。”李妍进门笑道。

张佑也不谦虚,得意的说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亲自出马,若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成的话多丢人啊。”

“去你的吧。”李妍白了她一眼,实在有点儿受不了他这臭屁了。

张佑嘿嘿一笑,见不留行客和夜向北下楼,不满的道:“老夜老徐,你俩不地道啊,刚才咱们都跟人打起来了,也不说下来帮忙,现在事儿都解决了,你俩倒跑下来了。”

不留行客没说话,夜向北笑道:“我俩都听见了,这不李大家在嘛,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解决了,咱们就没下来……恭喜大人啊,只要沈家答应跟您合作开银号,江南这块铁板可就算被打开了。”

“合着你俩听墙根儿来啊。”张佑笑道,说着指了指座位:“坐下说吧,反正时辰也不早了,待会儿一块儿去赴宴,你俩也别休息了,闲扯两句吧……老夜啊,你们花子帮总是要饭也不是个事儿,这段时间我一直琢磨着给你们找点儿营生干呢,不知道到你们有没有这想法儿啊?”

“有啊,怎么没有,但凡有饭吃,谁愿意当让人瞧不起的叫花子啊,可惜咱们就是一帮苦哈哈,除了会舞枪弄棒别的什么都不会,能干什么啊?”

夜向北又是激动又是苦恼的说道,这事儿他们想过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想让张佑帮忙,可惜碍着面子,一直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张佑主动,自然正中其下怀。

“能干的事儿多了,我最近琢磨了一桩营生,开车马行,专门搞运输,用我北司的关防,你们人多,还有功夫傍身,安全上没有问题,真要干起来,怎么也比你们现在强。”

夜向北沉思起来,张佑又道:“另外,还可以兼营送信捎东西之类的,我都替你们谋划好了,将你们的势力范围划出几个区片儿,有跑长途的,有跑短途的,比如从金陵送人去扬州,回程的时候就可以捎一些扬州的特产回金陵……”

“妙啊!”夜向北突然一拍巴掌站了起来:“如今虽然也有做这方面营生的,毕竟不成规模,咱们人多势众,又有大人做靠山,一旦涉足这一行当,肯定很快就能垄断这一行了。就一样,这么多马车可不好找啊……”说着,他搓着手望向张佑,一副期待的模样。

第五百三十四章 沈园夜宴

张佑笑了,说道:“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既然跟你提,自然就是有了办法,马的事儿不用你们操心,我来想办法就是,车也简单,格物所就能造,准保又结实又耐用跑的还快。不过,这些都不能白给,得算我入的股份,而且,因为你们只是出人力,所以控股权得在我手上。”

“什么是控股权?”夜向北不解的问道。

“简单点解释,就是一些重大事宜必须通过我的首肯才能决定。”张佑十分严肃的说道。

夜向北说道:“那不用说,当然是你说了算,没有你咱们也干不了这么大的营生嘛。”

“很好,等着回金陵吧,回去之后,我拟一份文书,你和你兄弟商量一下,双方签订之后就开始着手干。”

夜向北点头答应,事情就算定了下来。

天擦黑的时候门外来了好几抬轿子,正是沈士德来接张佑他们。

“沈兄稍等片刻。”张佑笑着对沈士德说道,说着起身径直去了邻院儿,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对正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的徐渭说道:“走吧老徐,带你吃饭去。”

室内光线已经十分昏暗,徐渭的头都快扎到桌子上了,闻言头都没抬:“不去!”

不会是不敢吧?

张佑本想激他一句来着,忽的想起此公根本就是油盐不进,顿时将话咽回了肚子,直接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架了起来,嘴里不停:“由不得你不去,抬也得把你抬去。”

“小曲桑,放开老子,没你这么不讲理的……”

“骂也没用,我就这么不讲理,有本事你弄死我啊。”张佑笑着打断徐渭,示意跟过来的刘向东和莫日根:“你俩过来帮忙,今天抬也得把徐先生抬去吃饭,”又对旁边瞠目结舌的沈士德道:“怎么沈兄,我可是自作主张了,你不会见怪吧?”

“青藤先生是咱们请都请不动的大才子,沈某怎么会见怪呢,就只是大人这请人的方式……有点另类啊。”沈士德苦笑道,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请人吃饭的呢。

徐渭不挣扎了,斜了沈士德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原来老子是你们请都请不动的大才子啊?不是强拆老子房的时候啦?”

沈士德赫然低头作揖:“青藤先生您别说了,总之都是沈某的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啦。这不张大人说了嘛,要给您重盖一处房子,您自己挑,只要您稀罕的地方,不管花多大代价,沈某一定给您弄来。”

“哟呵,小张大人为了老子还真舍得下本钱啊?”徐渭揶揄的对张佑说道。

张佑毫不脸红,笑道:“这点小钱儿我还是拿的出的,看看你这儿家徒四壁的,好歹也是大才子的家呢,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呸,怎么丢人了?你说说,怎么丢人了?”徐渭不悦的说道。

张佑却已迈步下了台阶,边走边道:“懒得跟你抬杠,走走走,肚子都快饿坏了。”

“松开老子,老子会走。”徐渭用力挣了两下,刘向东和莫日根一听这话顿时放手,他果然没有食言,跟在张佑屁*股后边出了门,嘴里兀自嘀咕着,一口的吴侬软语,也听不懂说的什么,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张佑才不管他骂什么,能把他请动就是好的开始,反正骂两句又不痛不痒,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一路出了大门儿,径直就上了轿子。

沈府在山阴县城北,大门上挂着个牌匾,气死风灯下瞧的清楚,乃是“沈园”二字,银钩铁画,十分雄奇,应该是大家所为。

一名锦服老者远远的迎下台阶,不必介绍,张佑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忙紧走几步迎了上去:“沈老爷亲迎,实在是让张某愧不敢当啊!”

沈芳哈哈哈一笑,显得十分爽朗:“大人亲至寒舍,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小老儿如此都有些失礼了,实在该亲自去请大人才是。”

“得得得,再客气起来可就没完了,咱来谁也别跟谁客气,就算合作不成功,也能交个朋友嘛。”

“就是这么个礼儿。”沈芳点头称是,心说难怪儿子回来对这位张大人评价颇高,就冲这几句话,已经足见端倪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全部下轿,张佑急忙给沈芳介绍,沈芳一一见礼,轮到徐渭时却笑了:“张大人果然面子大,想不到居然把文长老兄也请来了,拆房的事儿士德跟我说了,都是士珍那个臭小子自作主张,我已经惩罚过他了,你要还不解气,待会儿把他找来……”

“算了吧,没工夫跟那种人置气。”徐渭打断沈芳,迈步向内走去:“不是请客嘛?赶紧的吧,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沈芳呵呵一笑,也不以为异,一边吩咐沈士德头前带路,一边又和最后边的刘向东莫日根和沈士吉打过招呼,这才和张佑一道向内走去。

“‘沈园’二字笔力不俗,不知是哪位名家手笔啊?”一边往里走,张佑一边没话找话。

沈芳冲徐渭背影努努嘴:“还能是谁,咱们的大才子呗,还是二十多年前写的呢,重刻了好几回了。”

张佑恍然:“原来是文长公啊,那就难怪了。”

徐渭肯定听的到两人的对话,却连头都不回,自然更没插言,只是一味的向内疾走,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上了岁数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张佑苦笑一声,也加快了速度。

沈园的占地很广,大晚上的也瞧不出什么风景,张佑只知道走了起码不下半柱香的功夫,假山池塘的过了无数,这才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小楼。

宴会的地点在楼下的大厅,数十只蜡烛将整个大厅照的金碧辉煌,入目便是巨大的红木圆桌,上边一个巨大的转盘,盘面居然是通体透明的玻璃制成,在这年头可是稀罕物。

桌旁坐的有人,是位上了岁数的干瘦老头儿,瞧着并不如何出奇,见众人进门居然并不起身相迎,张佑顿时好奇起他的身份来,心说小小的山阴县城,怎么还有人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前边徐渭却已经径直走到了那老者近前,惊喜的道:“凤州公?你怎么也在?”

凤州公?哪个凤州公?能让徐渭如此折节之人可不多,张佑心念电转,脑海突然冒出了一个名字。

第五百三十五章 文坛领袖

王世贞,生于嘉靖五年(1526),卒于万历十八年(1590),字元美,号凤州,苏州府太仓州人。此公十七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二岁中进士,官至郧阳巡抚,如今被罢官在家。与李攀龙,徐中兴,梁有誉,谢榛,吴国伦合称“后七子”,李攀龙死后,更是“独领文坛二十年”。

徐渭放浪形骸,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此刻见此人却如此动容惊喜,张佑想来,必是此公无疑,心里顿时有些尴尬起来,无他,王世贞之被罢官,盖因张居正之妻弟蛮横无理,欺辱江陵知府被其弹劾,这才招致了时任首辅的张居正不满。

此公明知自己来访,仍旧端坐席上,想来便是为此了。

想到此处,张佑心头突然一动,暗道一声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能得此人好感,对自己今后的发展必有大益,于是上前走到小老头儿面前拱手作揖问道:“晚辈斗胆请问一句,尊驾可是王太仓凤州公么?”

小老头儿翻了翻眼皮,颇有些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是又如何?”

证实心中猜测,张佑毫不犹豫,突然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这一下十分突兀,所有人都被弄愣了,王世贞一怔回神,惊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堂堂的北司镇抚使么,哪儿有给我这一介草民下跪的道理?”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镇抚使啊。

张佑腹诽了一句,面上不动声色,慨然道:“没别的意思,替家父给老先生道个歉,俗话说的好,父债子偿,从前都是家父错信了家舅之言,每每和晚辈提及此事,总是懊悔不已,可惜身体抱恙,先生又远在江南,一直没机会亲自给您说一句对不起,如今正好碰上了,便让晚辈代家父对您老说这一句吧,对不起先生,都是家父的不是,您老大人大量,就原谅他吧。”

说罢,做戏全套,他又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满厅皆静,落针可闻,良久,王世贞才从怔愡当中回过神来:“你父亲真的对你说过那件事情?”

还真没说过,不过此刻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张佑犹豫,于是他信誓旦旦的说道:“如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难得啊,高高在上的元辅大人居然也有认错的一天?”此事一直压抑在王世贞心头,忍不住说道,说完方觉太过刻薄,急忙想要改口,张佑却已经接过了话茬儿:“绝对的权利滋生绝对的腐败,当一个人的权利没有制约的时候,再伟大的人也会平添诸多恶习,比如刚愎自用,比如独断专行……只有当他从权利的舞台上退下来后,才能开始反省自己。从前家父身为帝国元辅,蒙两宫太后和今上信任,权柄一时无两,这是他的改革能够顺利实行的前提,不过,却也犯下了不少的错误,先生之事不过其中之一……游七不过是府里一个管家,却被世人称‘楚斌先生’而不名,还不就是家父惯出来的么?现在每当提到这些,家父总是懊悔不已。先生应该听说过吧,那位楚斌先生已经被晚辈杀了。”

“起来说话。”王世贞亲自起身将张佑搀扶起来,拉着他挨着自己坐下:“听说过了,此举大快人心,好多人都夸赞你呢。”说着顿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你是个好孩子,相比较起来,老夫可就显得心胸狭窄的多了。适才你说的话有道理,‘绝对的权利滋生绝对的腐败’,总结的十分到位,如今你势头正猛,希望这句话能够常常记在你的心间,时时刻刻提醒于你,万不可重蹈乃父覆辙……当然了,平心而论,我大明能有今日,离不开元辅大人这十年来的夙兴夜寐,瑕不掩瑜,就算有些许的错漏之处,其功绩,却足以彪炳史册,名垂青史。”

好吧,果然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啊,张佑暗笑一声,点点头道:“按说晚辈不该评论家父,不过老先生这话实在中肯,远的不说,单只是军备改革一样,便为咱们帝国的安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只可惜戚帅……”

他知道此公与戚继光交好,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下来,对方果然接口叹道:“元敬这次定然是被人算计了,其实很早以前老夫就劝过他,他的改革势必要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也就是沾了陛下信任你的光吧……对了,既然说到这里了,有一事老夫十分奇怪,两京数百官员变换策略,共同弹劾元敬,乃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按照道理来说,陛下就算不杀元敬,总也得重惩于他,以平众怒吧,怎么就轻飘飘的罚奉三年,由辽东总兵换成了杭州总兵呢?”

满厅之人大多对此索然难解,闻言全都支棱起了耳朵,包括徐渭在内。

张佑存心卖弄,得意笑道:“老先生若是知道那些官员之所以改变策略都是晚辈的小计策,不知作何感想?”

“你的小计策?什么计策,为什么你希望他们全力弹劾元敬?你应该最希望他们全力弹劾你才对吧?”

“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还得从一封信说起,老先生学富五车,定然听说过蒋干盗书和捉放曹的典故吧……”张佑拉开话匣子,将自己的计策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凑到王世贞耳边用只有他听的到的音量说道:“至于为何陛下没有如大家的意重惩戚帅,说出来可就是杀头的罪过了,实在是他们不如我了解陛下,他们众口一词,都说戚帅罪大恶极,想着只要陛下惩罚了戚帅,再弹劾晚辈就顺理成章了,可惜他们却忘记了一点,戚帅之出任辽东总兵固然是晚辈推荐的,最终拿主意的却是陛下,戚元敬若该死,那陛下岂非也成了没有眼光之人?他们不想给戚帅东山再起的机会,陛下却需要戚帅重整旗鼓,以证明他并非偏听偏信没有眼光之人!”

王世贞震惊的无以复加,良久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其中竟然藏着这么多道理,可怜徐阁老他们还以为胜券在握大肆庆祝了一番,如今想来,他们可都被你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只是,如此机密,难道你就不怕我传扬出去对你不利么?”

第五百三十六章 折服

“法不传六耳,”张佑嘿嘿一笑,狡黠的眨了眨眼:“反正别人也没听到,真传出去我肯定不承认,到时候真要追究起责任来,恐怕最先倒霉的就是先生了。”

王世贞一怔,忽的大笑了起来,指着张佑道:“你啊你啊,怪不得人们都叫你小狐狸,果然很狡猾嘛。”

“何止狡猾,还很不讲理呢,脸皮比城墙都厚,”徐渭插话道,接着将适才张佑“请”他的经历,并下午初见时的情形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沈芳听的愕然不已,王世贞却捧腹大笑,眼泪都流了出来。

“凤州公还笑呢,小弟都快被这小曲桑气死了。”徐渭抱怨道。

王世贞道:“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从来都是别人拿你徐文长束手无策,这下子总算碰到对手了吧?”

徐渭翻了个白眼儿,不屑的道:“小弟是懒得搭理他,该吃吃该喝喝,给什么好处也接着,反正就不给他办事儿,看他如何?”

王世贞笑骂道:“那不成老无赖了嘛,”说着望向张佑:“小张大人如此对待文长,定是有所求吧?跟老夫说说,别人的账他可以不买,若是敢驳老夫的面子,老夫就捡着他的糗事编排一篇文章,让后世的人也骂他。”

“元美兄干吗这么向着这臭小子?”

张佑则道:“老先生可别称晚辈什么大人不大人的,直接叫晚辈的名字也就是了。”说着一笑又道:“倒忘了先生文坛领袖的身份,有先生帮忙,这下他徐文长可就跳不出晚辈的手掌心了……”

“你想请他出山?”王世贞问道,徐渭冷哼了一声道:“谁来也不好使,凤州公,小弟可先跟你说好了……”

他还待再说,王世贞见张佑点头,忙摆手打断,语重心长的说道:“文长兄,不是小弟说你,总这么在家里钻着也不是个事儿,我记得你比我还大五岁呢,未必就一定要跟着子诚,趁着还能动,多出去转转,再过几年,就有那闲心,身子骨儿也不做主了。”

张佑附和道:“先生说的没错儿,其实晚辈也不是一定要您出山帮我的忙,而且就算你真想帮,也未必能帮的上……”徐渭欲言又止,他却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您别以为晚辈又给您用激将法,晚辈要做的事情,您能帮上忙的还真不多……”

“呸,*乳*臭未干的毛娃娃,老子的本事杂着呢,天下事不敢说全都知道,却也算胸有沟*壑之人……”

张佑听徐渭十分的不服气,不禁暗笑,打断他道:“您先别吹牛,我问问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长么?知道大地上有几个大洋几个大陆么?知道当今世界的局势么?一加二加三加四一直加到一千能算出来是多少么……”

他一问跟着一问,不光徐渭被问的瞠目结舌,就连王世贞也听的直皱眉头,旁人当然也不知道答案,却觉得过瘾至极——王徐二人可算的上当世最有学问的人了,能把他俩问的面红耳赤的人可不多。

只是,这些问题,张佑恐怕也不知道答案吧?

徐渭终于反应过来,不服气的说道:“停停停,你先别问了,这么多问题,难道你都知道答案?”

“我若知道,你又如何?”张佑挑衅道。

“你若全都能够说上来,我徐文长认输,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徐渭咬牙切齿的说道。

张佑目视王世贞:“王先生,您老给做个见证。”

“好,”王世贞点头,说道:“别说文长兄不服气,老夫其实也挺不服气呢,最后一个问题倒也罢了,多不过费点时间……”

“费不了多少时间,用一千加一,九百九十九加二,九百九十八加三……如此类推,共得五百个一千零一,相乘之后,得数便出来了,正是五千零五百。”张佑打断王世贞道。

众人脑子笨点的尚一头雾水,聪明的已经明白了过来,比如沈士德,最先眼睛一亮,挑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啊,沈某怎么就没有想起来用这种方法呢?大人可真是聪明绝顶啊!”

这时王世贞和徐渭也琢磨过味儿来了,王世贞赞许的点了点头,徐渭则不屑的哼了一声:“雕虫小技,这得多无聊才会琢磨这些?”

张佑并不跟他争辩,说道:“现在开始回答您刚才的问题,首先,宇宙是无边无际的,这点毋庸置疑,我也说不出来究竟有多大,不过咱们头顶这块天的高度大致我还是知道的,大概有三万来米左右,另外我还知道,月亮距离咱们有七十六万八千里,假设您骑着快马能上天的话,每天行驶一千里,要走足足两年才能到达。

现在再说地,咱们的大地看着是平的,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球体,从此处一路向东,直线绕行一周之后,大概的距离是八万里……您别不相信,事实上,西班牙有一个叫做麦哲伦的航海家历时三年,已经完成环球航行,证明了这一点,同时,他还发现,在咱们所处的地球上,一共有七块大陆,分别为亚洲,非洲,南美洲,北美洲,大洋洲,欧洲,以及南极洲,其中咱们大明位于亚洲的最东方,亚洲也是七大洲当中最大的一块大陆。一共有四个大洋,分别是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以及北冰洋,其中咱们大明东边的为太平洋,南边的为印度洋……”(当然不是麦哲伦发现的七大陆,不过是男主假托他之口罢)

一屋子人被张佑的侃侃而谈说的目瞪口呆,你说他是胡诌吧,明明张口就来,不可能早就准备好瞎编吧?说不是胡诌吧,这些东西大家连听都没听说过,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世界局势呢,大人,再说说世界局势吧,那个麦哲伦草民倒是听我那西班牙朋友说起过,和那个哥伦布以及亚美利哥一样,也是大航海家。”沈士吉经常出海,知道的东西比大家伙要多一些,忍不住插口道,颇有些得意的意思,却也算间接的为张佑做了一个证明。

闻言,沈士德也道:“大人所说好多咱们都没听说过,也无法证明真假,不过,沈某也出过几次海,最远到过吕宋,对于世界的局势自问还有些了解,大人说来听听,是真是假,想来还能分辨一二。”

第五百三十七章 杭州总兵府

张佑环视四周一圈儿,见众人纷纷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好吧,那咱们就接着说说世界局势,先说欧洲,便如同我国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期一般,英格兰,苏格兰,法兰西,土耳其,西班牙,葡萄牙……群雄并立,其中,以西班牙最为富裕,也势力最大。而他们的富裕,其实便是来自航海,刚才沈士吉提到了三个航海家,便全部出自西班牙,其中,哥伦布和亚美利哥最先发现了美洲大陆,那里的原住民还处于部落氏族社会,没有什么战斗力,却盛产宝石,黄金,橡胶,铁,铜等等价值连城的宝物,西班牙征服当地居民为奴隶,大肆搜刮掠夺财富,这才发展壮大了起来。其他国家也不甘落后,纷纷开始展开海上军备竞争,等到哪一天他们争出了胜负,估计坚船利炮也就该打到咱们大明来了。”

他说的这些国家沈士德和沈士吉大多数都听说过,也见过他们的远洋舰队,闻言纷纷点头,徐渭却道:“不过弹丸小国吧,想我泱泱天朝,连强大的蒙古都打败了,还怕一帮西蛮不成?”

张佑忍不住冷笑:“先生怕是忘了当年的倭寇之祸吧?若非胡总督和戚帅等人力挽狂澜,如今倭寇早已肆虐我大明全境了。大明可不是立国之初的那个大明了,看看如今的卫所,还有战斗力么?还有咱们的水师,当年郑和七下西洋,水师舰队何等强大,现在呢?连海都出不了了吧?”

徐渭语结,王世贞道:“幸好还有戚元敬,他一直推行募兵制,推行兵备改革,可惜……”

“这也是晚辈为什么一定要想尽办法保住戚帅的根本原因,交情还在其次,晚辈只是希望为我大明的军备改革保留一份希望。”

这是张佑的心里话,自然十分真诚。

王世贞动容的点了点头:“子诚,说实在话老夫以前对你有误会,幸好今次偶遇,这才让老夫真正的认识了你,文长兄如何不去管他,需要老夫帮助的话尽管开口,老夫绝不退却。”

张佑可没想到没说服徐渭,倒先吧王世贞说服了,大喜过望道:“太好了先生,您愿意帮晚辈的话,晚辈再想做点什么可就容易的多了。”说着沉思了一下,道:“这样吧,您老不是赋闲在家么,回头晚辈给家父和陛下去一封信,争取起复于您,最好在杭州或者松江谋个知府的位置,不满您老说,临出京前晚辈已经跟陛下商量好了,要重开造船厂,还要为大明打造一支强大的水师舰队,地点就想选在杭州松江一带靠海的地方。”

张佑在山阴沈园住了七八天,第五天的时候,派刘向东回去请的乖娘就到了,张佑将自己事先画好的妓*院结构草图交给她,让她全权负责妓*院修建事宜,同时为了安抚,还许诺给她:“绍兴幽兰馆初建,暂时由你负责,待一切正常运转之后,你还得再去松江,我准备在那里也开一家幽兰馆。”摆出一副委以重任的样子,生恐她多想。

当老大当到这个份儿上绝对够可以了,乖娘心中感动,自然没口子的答应,只是心里却免不得有些遗憾,只觉一夕欢愉,恍然如梦。

给朱翊钧和张佑的信已经快马送往了京城,王世贞被张佑激起了雄心,回家待命,准备大干一场——世人都知王世贞与张居正有仇,想来不过谋取一个知府的位置而已,张四维与老张宏他们定然乐见其成,便徐阁老等江南势力,恐怕也乐得张佑多个敌人。

至于最初的愿望自然顺利达成,张佑和沈芳正式签订了合作文书,由沈家出资一百万两,占股百分之四十九,在绍兴境内开设大明银号分号——沈芳别看上了岁数,脑子却一点儿都不糊涂,王世贞都愿意出来帮助张佑了,他自然愿意把沈家也和张佑绑在一条船上。更别提大明银号业务蒸蒸日上,早就让他眼馋的想要分一杯羹了。

当然了,张佑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一直不提出海贸易的事情,他相信,一旦自己的宝船造好,轮到沈家做出选择的时候,对方肯定会做出做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这就已经够了,绍兴,不虚此行。

张佑他们没有直接回南京,离开绍兴之后,直接去往杭州,一来去看戚继光,二来嘛,正好顺道圆了李妍游西湖的梦。

说来也是巧了,杭州总兵府居然就在西湖边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打听着过来,远远的便见到一望无际的西湖犹如一面巨大的蓝色镜子,李妍笑逐颜开,高兴的像个孩子,拽着思涵就往湖边跑了过去。

思涵是乖娘带过来的,专门来伺候张佑。

张佑并不担心二女安全,叮嘱两人别玩太久后,向不远处的总兵府走去。

正是前晌,门前照壁旁拴马桩上拴了十多匹健马,旁边还停着一顶青呢官轿,门口卫兵旗杆一般挺立,远远见一行人走近,老远就有人喝道:“站住,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张佑可没跟他们抖威风的心思,正要上前通报身份,徐渭已经当先开口:“什么闲人免进?进去告诉戚元敬,就说山阴徐文长来了,让他赶紧出来迎接。”

“徐文长?”说话的卫兵想来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呸”的一声喝道:“大胆,大帅的名讳岂是随便叫的?老子可不管你文长还是文短,识相的赶紧远点儿,不然别怪咱们不客气。”

徐渭被气乐了,破口大骂:“小娘生的曲桑……”后边的话却被张佑堵了回去:“先生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说着他上前两步,掏出自己的象牙腰牌递给卫兵:“本官乃掌南京锦衣卫事北镇抚司镇抚使张佑,烦劳进去通禀一声。”

“北镇抚司”四字入耳,卫兵已经吓的变色,玉牌在手,忙让旁边的人看了一眼,那人只扫了一眼已经软跪在地,吓的他也跪了下去,一叠声的道歉。

“不知者不罪,念在适才你也并未说多么出格的话,这次就饶过你了,赶紧进去通禀吧,本官还差些,那位徐文长可是戚帅的挚交好友,若戚帅不亲迎的话,可就确实有点儿失礼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柳传芳的烦恼

卫兵吓坏了,白着脸偷瞥了徐渭一眼,小跑着进了大门,工夫不大,戚继光就在一伙儿武将和一个青袍文官的簇拥下出现。

“文长兄,子诚,还真是你俩,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呢?”

“这招呼的也不晚,还说呢,总兵就是架子大,要不是这小子的腰牌,咱们可连大门都进不了。”徐渭揶揄道,他尖酸刻薄惯了,戚继光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嘿嘿一笑,先给众人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接着转移了话题:“我说文长兄,你怎么跟子诚凑到一处去了?我可是听说你闭门谢客,去年汪道坤去看你都吃了闭门羹……”

“我倒也想让这小子吃个闭门羹呢,架不住他脸皮厚的厉害,耍起无赖比我还胜一筹,稀里糊涂的就上了贼船。”

戚继光眼睛一亮,赞许的看了张佑一眼,对徐渭说道:“合着文长兄这是要出山帮助子诚啊?这下他可算如虎添翼了……子诚,你到底咋说动他的,他这人油盐不进,本来我还想着请他过来帮忙,怕吃闭门羹,这不连门儿都没敢登呢,想不到倒让你捷足先登了!”

张佑笑而不语,徐渭却是一肚子牢骚,扯着戚继光叙述起来。

旁边杭州知府柳传芳终于找到话缝儿,上前给张佑见礼,张佑笑问:“柳大人不在知府衙门待着,怎么跑总兵府来了?”

“你们都回去吧,有什么事儿咱们下来再说。”听戚继光打发那帮属下,柳传芳苦笑道:“卑职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杭州同知曹大人前夜暴亡,他是戚帅的老朋友,晚上的时候戚帅和他一起吃的饭,这不,卑职过来问问情况嘛。”

说着一顿,他又道:“大人来的正好,您是断案的高手,曹夫人来衙门闹了两场了,非说曹大人是被害的,可仵作验尸,确是暴亡……卑职也是倒霉,刚来才几天啊,就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张佑皱眉打断柳传芳:“那曹大人多大岁数了?走,边走边说。”

戚继光插话:“奔五十的人了,那人性子直,眼里不揉沙子,当年抗倭的时候就是华亭县的知县,蹉跎了这么多年,不过混了个同知,还不招人待见,本来我还想着哪天给你介绍介绍,谁知那天晚上多灌了几碗黄汤,第二天一早就传来了他暴亡的消息,早知如此,就不劝他喝最后那两碗了。”

说话的时候,他显得十分愧疚,张佑暗叹一声,问道:“曹大人酒量如何?你认为他的死和喝多了有关?”

戚继光面露疑虑,说道:“怪就怪在这儿了,那家伙绝对称的上海量,跟他斗酒,我就从来没赢过,那晚我俩不过喝了三斤女儿红,分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就……?”

“尸体呢?应该还在吧?”

柳传芳道:“在呢在呢,曹夫人也不让安葬啊。”

张佑闻言停了下来:“得,既然碰巧遇上了,就一起去看看吧,不远吧?”

“不远不远,就在曹府,离这儿多不过二三里地。”柳传芳忙道,显得特别欣喜,一副巴不得张佑插手的样子。

张佑看了看戚继光和徐渭,两人点头,便道:“行,走吧,一块儿过去吧。”说着当先向门外走去。

曹府果然离着不远,只是,眼前这个二进的小院儿都能称之为“府”的话,也显得太过寒酸了吧?

当然了,也是青砖到底的瓦舍,就是大门年久失修,黑漆大多已经剥落,露出的茬口都变的油亮起来。长条青石铺就的台阶中间磨的锃亮,微微凹陷下去,向世人诉说着此处的久远。

“老曹在杭州同知任上干了好多年了,清正廉洁,年年考察都是卓异,就只是性子太直,一直提拔不上去。”戚继光颇有些唏嘘的介绍道,边说边下意识的瞥了旁边的柳传芳一眼,他听说了,这次本来老曹是很有希望升任知府的,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了个柳传芳,又一次被耽搁了下来。

但这并不是他不喜欢柳传芳的原因,他之所以不喜欢对方,实在是这人太世故了,那才真叫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醉鬼说胡话呢,这种人相处起来会让人特别舒服,就只一样,一不留心被卖了时,闹不好还帮其数钱呢。

柳传芳并未注意到戚继光的视线,慨然道:“戚帅说的没错,卑职也听说了,曹大人官声特别好,老百姓都叫他曹青天的,可惜就是性格太倔,一直不为上头所喜,没办法,现在的人们可跟太祖立国那时候不一样了,会溜……可怜曹大人这样的一心为公之人,蹉跎半生,最终却……”

好像找不到合适的形容一般,他住口不说,显得十分感慨,至于“溜”字后边,本来跟着的自然是“须拍马”,不过他突然觉得有映射张佑之嫌,临时咽了回去。

张佑注意到戚继光十分迅速的撇了撇嘴,动作幅度并不大,不禁心中一动,看来老戚对这个柳传芳不怎么感冒啊。

他不怎么了解柳传芳,对此不做置评,一边微微额首,一边亲自登上台阶扣动了门环。

“叩叩叩……”

几声过后,门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谁啊?”随着声音,脚步声响起,向大门方向而来。

“子初,是我。”戚继光许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略提高了些音量说道。

脚步声愈发快了起来,很快门开,一名三十许的男子出现在门口,惊喜的跟戚继光打招呼:“伯父,您怎么来了?”接着才发现还有旁人,先恭敬的冲柳传芳作揖:“太尊大人,学生有礼了。”又望向张佑和徐渭:“这位老先生和小兄弟面生的紧,不知……?”

“子初啊,你可别小瞧这一老一小,可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戚继光接过了话茬儿,先介绍徐渭:“你也是读书人,青藤先生的大名定然听说过吧,山阴才子徐文长。”又介绍张佑:“至于这一位嘛更了不得,格物所总管,南京北镇抚司镇抚使张子诚。”

男子大惊,匆忙下跪行礼,态度愈发恭谨,瞧的柳传芳眉头微耸,暗暗冷笑了一声。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一头雾水

曹升,字子初,曹同知的独子,二十一岁便中得了秀才,却两次乡试落败,如今在城内某家富户的族学当中当私塾先生。

曹家并无使唤丫头,更无长随,曹同知一死,就剩曹升和他母亲妻子三人。

曹母是个典型的农家妇女,五十来岁,孝衣木钗,见到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高官,显得十分局促,一点儿都不像五品官的宜人,倒是曹升的妻子,虽长相一般,却落落大方,谈吐之间显得十分有素质,配上一身白素,愈显大家风范。

“家父的棺椁就在南屋,尚未钉棺,还请大家移步,有劳了。”互作介绍之后,听戚继光介绍了来意,曹升十分客气的说道,眉宇间隐有惊喜之色流露。

他母亲和妻子也很惊喜,却并未再随众人而行——礼教大防的年代,若非张佑和戚继光徐渭他们尽皆身份不凡,两人是见都不肯见的,并不是看人下菜碟儿,实在是这样的情形,便传出去也不会有闲话罢了。

南屋不见阳光,光线昏暗,阴冷阴冷的,曹升头前带路,众人尾随而入,许是抢了曹同知的位置心有愧疚,原本柳传芳在前边,却放慢脚步,成了最后一个进屋的人。

据戚继光介绍,曹同知比他要小五六岁,可不知是不是断了气的原因,又或者是光线太暗,躺在棺材当中的他看起来倒像比戚继光大个十多岁似的。

张佑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解开他上身的衣服,东摸一下西敲一下的检查。

“怎么样张大人?您是神医,定然能够看出曹大人的死因吧?”柳传芳关切的问道。

“中毒身亡,而且这种毒……”张佑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

“怎么可能呢?仵作验过尸啊,明明说的曹大人是得的心疾,暴病……对不起张大人,卑职不是质疑您的判断,实在是……不行,卑职这就去问问那仵作,居然敢欺瞒卑职,莫不是和此事有什么关系吧?”

柳传芳说罢也没等张佑同意便匆匆离去,显然被气的不轻,有点失了方寸。

“张大人,家父真的是被毒杀的么?”待柳传芳出门远去,曹升悲愤的问道。

张佑点点头:“错不了的,这种毒我见过……戚帅,周晨便是被这种毒药毒死的,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吃下去后并不会马上发作,而是先得在体内运行一段时间……赵金刮地三尺也没找到窦士德的下落,莫不是跑到杭州来了吧?”

“你是怀疑柳传芳?”戚继光问道。

张佑摇了摇头:“暂时还不得而知。”说着望向曹升:“你父亲和柳传芳有过冲突么?”

曹升说道:“冲突自然是有的,戚伯父知道家父的为人,只要看不顺眼的事情,不管对谁都敢说出来,前些日子柳大人想要挪用一部分修西湖大堤的银子修缮一下知府衙门,家父知道后曾经跟他大吵了一架,不过,学生觉得就因为这点小事儿,柳大人也不至于就……”

“后来挪用银子了么?”张佑问道。

曹升摇头:“没有,家父好歹也是知府的佐贰(副职),反应那么强烈,柳大人也就打消了念头,此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还有别的么?”张佑又问。

“应该没有了吧?毕竟柳大人来的时间还没多久。”曹升沉思了一会儿才道。

“嗯,”张佑迈步向外走去:“我知道了,出去说吧,里边有点儿阴森。”于是众人移步到了外边,阳光普照,气氛果然松快了一些。

“凶手是谁暂时还无法推断,不过,曹大人被毒杀已是确凿无疑,毒杀朝廷命官,性质恶劣至极,碰不上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走,再问问令堂去,你和曹大人毕竟是父子,有些话他未必都跟你说。”

曹升点头,引着众人重新回到了后院儿。

曹母和儿媳妇两人正在厨房做饭,等待曹升去叫的空当,徐渭阴阳怪气的说道:“臭小子,瞧你问案倒也有鼻子有眼,跟谁学的?”

张佑微微一笑,斜了对方一眼:“先生信不信,有些人生而知之,不好意思,区区在下就是了。”

“切!”徐渭不屑的哼了一声,不知为何,他特别愿意跟张佑斗嘴:“论脸皮厚,你若自认第二,估计没人敢认第一。”

张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一笑道:“脸皮厚好啊,脸皮厚有饭吃……”还要再把当初跟王皇后说的那些厚黑理论讲一遍,曹升已经和他母亲进了屋,忙住嘴起身:“伯母快请坐,子初兄已经跟您说了曹大人的死因吧?适才我听柳传芳讲,您老曾去衙门闹过,怀疑曹大人死因有异,我想问问,您可有什么证据吗?”

曹母低着脑袋,局促不安的说道:“大人别听柳大人瞎说,老身可没去衙门闹,只是觉得先夫死的不明不白,希望柳大人彻查罢……”

“嗯,我明白,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搁谁脑袋上也无法接受。我是想问问,最近一段时间,曹大人可有什么异常么?有没有跟您磨叨过什么?”

“这个……”老妇人抬起头来,眼珠转动,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才道:“先夫不得志,平日里免不得发些牢骚,老身早就习以为常了,反正不是看这个不顺眼,就是看那个来气之类……哦,对了,事发的头天晚上先夫熬夜写了多半宿东西,第二天拿上匆匆就走了,可惜老身不识字,也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

“这样啊,”张佑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暗暗想道:“曹大人之死,莫非和他熬夜写的那东西有关?到底写了些什么呢?”想到此处,他问道:“后来你还见过他写的那些东西么?”

老妇人摇了摇头:“老身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妇女,什么都不懂的,对于公事,先夫愿意说的就听着,不愿意说的,老身也从来都没问过。”

还真是个恪守妇道的好女人啊,张佑暗自苦笑,倒宁愿对方多八卦些,总比现在一头雾水的强。

第五百四十章 忙中偷闲

盛情难却,午饭是在曹家吃的,除了徐渭小饮两杯之外,众人都没喝酒。

午饭过后,众人正要告辞,一个俏丫鬟进了门,见屋里人不少先是一愣,接着也不跟大家打招呼,径直对曹升的妻子说道:“小姐,老爷让您回去一趟呢,您赶紧收拾收拾,奴婢在外边等您。”说着转身就出了门,傲慢无礼至极。

“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没礼貌?”徐渭不满的说道,张佑他们也很好奇,纷纷望向曹升的妻子,旁边曹升和他母亲却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显得既是尴尬又是气愤。

“那是寒家的丫鬟,被家母*宠*坏了,让大人们见笑了。”曹升的妻子羞愧的解释了一句,起身对婆婆和曹升说道:“母亲,相公,妾身回去一趟。”

“要不要让子初陪着你?”曹升的母亲问道。

她摇了摇头:“算了,没的让相公去受白眼儿,还是我自己回去吧,反正也不远,晚饭前就回来了。”

曹升没说话,他母亲则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子初,怎么回事儿啊?”待曹升的妻子出了门,张佑忍不住问道。

“说出来丢人,大人您就别问了吧!”曹升显然并不想提,婉拒道。

这下张佑自然不好再问了,道声歉,叮嘱母子二人不要着急,曹同知的事情自己管定了,这才和众人告辞而去。

“子初少有大才,年轻轻就中了秀才,结果就被杭州首富陈家的闺女相中了,费劲心思硬嫁了过来,当时可是传为佳话了呢。陈家其实是不太愿意的,不过那个时候他父亲已经当上了同知,又寻思子初年轻轻就是秀才,日后前途无量,也就默认了,结果……”

戚继光短短几句话就让大家明白了事情的原由,说白了也简单,又是个老泰山瞧不上女婿的桥段罢了。

“不过瞧着陈氏倒没有瞧不起子初的意思。”张佑道。

戚继光点头:“是啊,这丫头还是挺不错的,打小在蜜罐儿里长大,到了曹家可不享福,却甘之若饴,实在难得,上次老曹还夸奖她呢……谁知道第二天他就被人害死了呢,让老子找到凶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说着说着他便愤怒了起来,自称都改了。

“看来这个陈氏还挺开明,知道争取幸福,不过,拿后半生赌在子初身上,子初却没起色,想来回娘家也没光彩,怪不得连丫鬟都敢蹬鼻子上脸了。”张佑有点感慨的说道。

李妍恨恨的道:“就是不收拾她的缘故,要是我,非大耳光子抽她不可!”

戚继光道:“子诚,既然让你碰上了,能帮他的话就帮帮吧。”

张佑点点头:“看情况吧,要真是有才能,不用你说,我现在可是求贤若渴呢。当然了,就算没啥才能,总也给他找个合适的差事就是。”

下午的时候柳传芳带着仵作亲自来总兵府见张佑,张佑跟他聊了几句,感觉对方并不像参与谋杀之人,并未难为他,反而替他开脱:“曹大人所中之毒十分厉害,平常的手段是无法查验出来的,柳大人就别难为他了。”柳传芳这才转怒为喜,领着千恩万谢的仵作告辞而去。

戚继光去军营了,刘向东和莫日根也出去查访,张佑被曹同知的案子弄的有点儿头疼,找到李妍,让她陪自己出去走走。

李妍欣然应诺,两人谁都没带,出了总兵府,径直向西湖岸边而去。

总兵府位于杨公堤附近,元朝后期,西湖疏于管理,富豪贵族沿湖围田,使西湖日渐荒芜,湖面大部分被淤为茭田荷荡,直到明宣德正统年间,杭州恢复繁荣,地方官才重新开始关注西湖。

正德年间,知州杨孟瑛冲破来自富豪们的阻力,在巡按御史车粱的支持下,奏请疏浚西湖,自是西湖方重新恢复唐宋之旧,使苏堤以西至洪春桥茅家埠一带尽为水面,挖出来的淤泥除了加宽苏堤以外,在西湖西部修筑长堤,被人称为“杨公堤”。

时近腊月,堤岸两旁的柳树树叶已经掉的精光,清风吹拂,显得颇为萧索,却仍旧有不少行人徜徉其间,足见西湖魅力。

“要是有一天能在西湖边上盖一所房子,只有咱俩住就好了。”李妍停在一株粗大的柳树下,遥望蔚蓝壮阔的湖面悠悠说道。

张佑靠到柳树上笑道:“姑姑还记得咱俩初见时么?当时好像也是这么一棵大柳树吧,你一身紫衣,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只一个照面我就被你制服了……”

“怎么想起这些了,我都忘了……还有,告诉你多少次了,没人的时候别叫我姑姑,要叫我姐姐。”

“好吧,不过那啥的时候你咋又愿意让我叫你姑姑了呢?”张佑坏笑道。

“去你的吧!”李妍啐了一口,扯回了话题:“让柳传芳给我在附近找块地方,我要在这边盖一处房子,每天起床就能看到蔚蓝的湖水。”

“这还不简单,回头跟他说一声就是,量他也不敢驳了你这锦衣卫千户的面子。”

张佑说道,接着想起什么似的,眼睛突然一亮,拽着李妍的手就下了湖堤。

“去哪儿啊?”李妍挣了一下没挣脱,想着反正也没人认识,也就任他握着了。

“带你去个好地方。”

“你以前来过这里?”

当然,不过是后世而不是现在。张佑暗想着,说道:“那你就别管了,跟着我走就是。”

岸边有船,是那种游湖的平板木船,张佑径直拽着李妍找到一艘上了船,吩咐艄公:“老丈,带我们去小瀛州看看去。”

“相公可是去看放生池么?”艄公答应一声,一边摇撸一边笑问,视线不免在李妍身上多停了两眼。

“是啊,我跟娘子从北地过来的,早就听说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大名,特意去看看。”张佑道。

“放生池也叫湖啊?相公别是被人蒙呼了吧?”艄公笑道。

张佑不禁一愣,他记得很清楚,确实小瀛州岛上有著名的三潭映月嘛,怎么,难道现在还没修建?

“不叫湖啊,我朋友就是那么说的嘛,可能他说错了吧。”他敷衍道,害怕说多了被怀疑,不再跟艄公搭讪,而是坐到船舱边上欣赏起了湖上美景。

李妍揣着好奇,并未多问,陪坐到他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艄公一声“到了”,张佑回神,顺着艄公指点的方向望去,略怔一下,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一章 叫姑姑还是叫姐姐

入目所及,印象中三潭映月,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奇景并未出现在张佑眼前,只是一座小岛,有水路直通岛心,一片荒芜的景象罢了。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李妍奇怪的问道。

“据说从前这边还是挺漂亮的,苏东坡在这里修了三座石塔,可惜早就被毁了,前朝钱塘县令杨万里重新疏浚了放生池,不过仍旧游人少至,一直这么荒废着。”艄公一边将船顺着水路摇进小岛,一边介绍着。

“放心吧,此地得天独厚,只要稍加修整,一定会成为西湖最美的一道风景。”张佑说道,边说边四下查看着,暗暗做着打算,他没想到这么好的地方居然还没得到开发,失望之余,最多的却是欢喜,李妍不是想着在西湖盖一处房子么,这正是最好的地方。

虽说游人稀少,毕竟还是有人过来的,在一处简陋的码头停船靠岸。张佑没有带现银的习惯,看了李妍一眼,李妍便自荷包中摸出一块将近二两的碎银递给了艄公:“老丈在这儿等我们会儿,我们上去转转……可别偷着跑了啊,那样我们可就回不去了。”

艄公忙活十天也未必能挣到二两银子,大喜着接到手里笑道:“夫人出手真阔绰,小老儿指定在这儿等着二位便是……船上有钓竿,正好钓上几尾鲜鱼,回家给小孙女儿打打牙祭。”

李妍还是头次被人称为“夫人”呢,俏面微烫,看张佑时,却见他似笑非笑,分明有取笑自己的意思,不禁白他一眼,翩然上岸。

这一眼风*情万种,老丈都看的一呆,心说怪不得小公子愿意找个大媳妇儿,如此佳人,便大上些年岁又有何妨呢?

李妍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二十七八上下,老丈虽然开始时见二人神态亲密觉着诧异,却万万也没想到别的关系上去。

张佑跟在李妍身后上了岸,紧走几步追上她,顺着小路一路游览,并未碰见一个游人。

“好荒凉啊。”李妍忍不住道。

张佑揽住她的腰肢笑道:“荒凉好啊,正好买了过来,你不是想着在西湖盖房子么,这么大的地方,找最美的地方给你盖个小楼,边上种满各种鲜花,等鲜花竞放之时,肯定美如仙境。”

李妍俏目异彩闪现,惊喜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里别看现在荒芜,稍加建设之后,肯定又是西湖一处美景……”

“没错儿,咱们在那边修一道长堤,水面上建一座长廊,那边靠水的地方开一家妓*院,旁边种满鲜花……”按照后世的记忆,张佑做着规划,不免加上一些自己的想法,听的李妍目眩神迷,激动不已。

至于妓*院,本来张佑就有在杭州开幽兰馆的想法,这里占地足有百亩,又处杭州最美的西湖湖心,自然是最佳的地点。

张佑说着说着突然不说了,李妍好奇的看向他,却见他正侧头看着自己,视线火*辣辣的,顿觉心中一麻,浑身有些发软,嗔道:“瞎看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姑姑,你好美!”

“美什么啊,都快四十的人了。”

“八十了我也稀罕你。”张佑说着话一把抱住了李妍,一边凑唇亲*吻,大手已经摸上了她的高*耸。

两人已经好多天没有亲热了,荒郊野外当中,李妍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刺激感觉,略推拒一下,情火已动,下身潮湿起来,思想虽还挣扎,双臂却下意识的反抱住了张佑……

张佑和李妍回到码头时已是夕阳西坠时分,艄公果然钓上来了七八条肥美的鲜鱼,岸边支起了铁锅,清炖了两条,远远的就闻到了鲜美的味道。

“公子夫人,两位可算回来了,快尝尝小老儿的手艺。”艄公笑着招呼二人,并未留意到李妍脸上云*雨过后残余的红晕。

“真香啊,闻着就让人垂涎欲滴,老丈看来经常做饭吧?”张佑笑着上前,接过艄公递上来的两个小马扎,先扶李妍坐好,自己才挨着她坐到了铁锅旁边。

“撑船的营生没时没晌,饿了就自己做点儿,不是小老儿吹牛,论到做鱼的本事,咱们这些艄公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比酒馆儿那些大厨们强。”艄公自豪的解释道,说着回船抱出一个小坛子,空着的手上还拿了三个木制的酒杯,走回来分别给张佑和李妍各倒了一杯递过来:“有鱼没酒可不行,不是好酒,两位凑合着喝点儿。”

张佑不爱喝酒,不过看艄公憨厚的笑脸却觉无法拒绝,抿了一口,一股辛辣直冲胸臆,顿时呛的咳嗽了起来,吓的李妍急忙帮他拍打后背,艄公却笑了起来,说道:“看来公子不善饮啊,这酒有点儿烈,怪小老儿没有提前提醒。”

“无妨无妨,这才是爷们儿该喝的酒呢,就是我实在没啥酒量罢,倒让老丈见笑了。”张佑终于缓过劲儿来,随口找了个话题问道:“老丈生意如何?够吃用么?”

“还行吧,这些年来西湖游玩的游客越来越多了,一个月下来,刨除官府的各种税项,吃用还是够的。”艄公一口喝了大半杯烈酒,抹了抹嘴边的酒渍有些满足的说道,他的手很大,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虬结。

“游客是不少,以前没这么多游客么?”李妍好奇的问道。

艄公点点头:“也就最近十来年的事儿,沾胡总督和戚大帅他们的光,平定了作乱的倭寇,后来上任的几任杭州太尊老爷挺重视西湖这块儿,朝廷也重视,每年都拨不少银子修堤建设,越建越好,游客自然越来越多了。”

“嗯,是这么个道理,游客多了,也能带动经济发展,官府也有好处,如此说来,当初最开始那太尊倒是挺有眼光。”张佑说道。

艄公撇撇嘴:“这事儿主要还得归功于曹青天,若不是他抻劲儿,那些太尊们才不管这些呢。”

“曹同知?”听艄公这么一说,张佑忽然想起曹升曾经提到过,他的父亲在出事之前曾经因为柳传芳想要截留一部分修堤的银子而和柳传芳大吵了一架,那些银子到底有没有被截留挪用呢?

第五百四十二章 毫无进展

回到总兵府已是戌时末牌,临跟艄公分手时,张佑特意让李妍多赏了他些银子,打听得他平日一直在当初遇见他的地方等着载客,约好再游湖时还找他才作罢。

早已掌灯,戚继光他们还等着两人用晚膳呢,见二人回来,不免抱怨了几句。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回来的这么晚,本来就是和姑姑闲逛,结果跑到小瀛州上耍了一遭,艄公是个好客的,晚饭给炖的鱼汤,吃吃喝喝就耽误到现在了,对不住对不住,大家赶紧吃饭吧。”

张佑主动道歉,戚继光自然无话可说,徐渭却忍不住揶揄:“你们倒好,吃饱了喝足了,也不想想大家伙儿可还饿着呢,真是……下次再有这种事儿,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啊?”

“好好好,我知道错了,先生就别再说了行不行?”

难得张佑不跟自己犟嘴,徐渭颇有些不习惯,又见李妍十分的不好意思,便即住嘴,不好再说什么。

张佑和李妍各自回房休息,半躺在床上闭目沉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门外传来动静,刚坐起来,便传来了戚继光的声音:“子诚,在里边吧?”忙答应一声起身开门,却见不光戚继光,徐渭和刘向东也跟着,忙让了进来。

“查的怎么样了?莫日根呢?”张佑问道,作为他的贴身护卫,刘向东自然有北镇抚司的身份,是北司的百户,下午时张佑让他和莫日根私下查访一下曹同知的案子,刚才众人都等着吃饭,便没问。

戚继光和徐渭也不客气,各找座位做好,刘向东示意最后进来的思涵去找开水给大家泡茶,这才拉了椅子坐下说道:“老莫还吃呢,他饭量大。我跟老莫打探了一下,曹大人的官声可实在是不错,问了好多人,开口好人,闭口青天,就没一个说坏的。”

张佑点点头:“我也打听了一下,是不错,尤其是西湖的疏浚重建,和他不无关系,老百姓多受其惠……其实老百姓最好打发了,他们不管当官的贪污不贪污,只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认你是个好官,相反,就算你再廉洁,他们过不好,也未必就说你好。比如海大人就是例子,若论为官清廉无私,天下怕无出其右者了,结果呢,他当巡抚,当地税收锐减,百姓就算嘴上不说,心里怕也有些芥蒂……扯远了,还是说曹大人吧,按照他的性格,得罪的人应该也不少吧?”

“他这人太直,官面上的人差不多被他得罪遍了,不过,按照我跟老莫打听来的消息,都是因公而起的冲突,应该不至于到非毒杀才能解气的程度。”

“那窦士德呢?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

刘向东摇摇头:“没发现。”

张佑并不失望,杭州这么大的城市,怎么也得有个几十万人,自己不过怀疑窦士德跑到这里了吧,若是一下就能发现线索,那就成写了。

“跑了半天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明天继续查,嗯,换个思路,查查官面儿上,尤其是柳传芳,打听一下,修筑湖堤的银两到底有没有被挪用。”

刘向东答应着起身,临出门时道:“老柳过的滋润着呢,听说今晚在会仙楼摆酒,大宴城中富户呢。”

“是嘛,不过他是杭州知府,和那些富绅们走的近些也有好处……去吧!”张佑挥手,刘向东再不停留,冲戚继光和徐渭点头示意,转身告退。

“你真的怀疑柳传芳和此案有关么?”戚继光问道。

张佑道:“原本还并不特别怀疑,下午听那艄公说,如今西湖重新热闹起来都是曹大人的功劳,不知怎么我就又想起曹升说的他父亲跟柳传芳起冲突那事儿了。”说着一顿,他又道:“窦士德肯定和李成梁有关系,不然不会下毒灭口周晨,而老李一向和张浦洲与老张宏走的近,柳传芳可是张四维的人,偏偏事发之前,他还跟曹大人因为修湖堤的银子起过冲突,而恰恰曹大人的死因还跟周晨的一样,这一条条的综合起来,想不怀疑柳传芳那厮都难啊。”

“想证实还不简单,只要查一下账目,若银子被挪用了,凶手定然就是柳传芳,若没有被挪用,自然就不是他了。”徐渭插话,轻描淡写的说道,接着又道:“不过我看那柳传芳的反应,瞧着倒不像心虚的,若凶手真的是他,应该不可能掩饰的这么好吧?”

戚继光道:“文长兄说的有道理,你是北司镇抚使,想要查账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我也觉得柳传芳表现的挺正常的,虽然我并不喜欢他,却也不认为他和老曹的死有关。”

“人心隔肚皮,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任何推断都不能给人定罪。至于查账嘛,明天先让刘向东跟莫日根侧面了解一下,然后找些懂行的,尽快查他的帐。”

话题至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接着张佑将自己想把小瀛州岛买下来开发的事情跟两人说了一遍,最后不免道:“可惜西湖是个死湖,不然那里倒是训练水师的好地方。”

“水师的地方我已经找到了,包你满意。”

张佑大喜问道:“哪儿啊?”

戚继光笑道,随手向东南方向指了指:“松江府有个崇明县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正位于长江口上,东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绝对是个建水师的好地方。”

张佑一拍脑门儿:“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崇明岛嘛,怎么可能不知道?不错不错,就是那里了,连水师基地带造船厂,全都建在那里。”

戚继光说道:“既然你没意见,就尽快给万岁爷上折子吧,那边属于松江府,知府徐斌可是徐阁老的本家儿,就算有了陛下的旨意,怕也有的官司好打呢。”

“徐斌?”张佑有所耳闻,却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徐珍的远房堂兄,具体为人却没有打听过。

“对,就是他,徐阁老的本家侄儿,徐氏的中坚力量。”

张佑微微额首,并无丝毫气馁,反而笑望徐渭打趣:“对了先生,你也姓徐,跟徐阁老不是本家儿吧?”

第五百四十三章 心结

一大早起来,张佑先让戚继光找了个兄弟回南京叫楚沐橙过来杭州和自己会和,然后随意吃了些东西后就和李妍与不留行客出了总兵府。

“咱们去哪儿啊?”不留行客问道。

张佑坐在马背上沉吟了一下,说道:“先去曹府看看吧,我挺关心陈氏昨天被叫回娘家干什么呢。”

李妍斜了他一眼:“闲的你,人家回娘家跟你有什么关系,有那工夫干点什么不好?”

不留行客切了一声,显然也挺不以为然。

张佑却没搭理二人,径直驭马前行,两人无奈,只能骑马跟在他的后边。

曹府门前聚集了不少老百姓,张佑等人下马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都是平日里受过曹大人恩惠之人,闻听他“暴病而亡”,前来吊唁的,最远的还有来自海宁县的。

三人正自唏嘘,大门打开,陈氏出现在门口,大大方方冲众人道了一声万福,脆声说道:“众位父老乡亲们请了,家翁猝亡,寒家上下痛不欲生,本该开门,许诸位亲朋好友凭吊,以慰先灵,可惜家翁死因至今仍有未明之处,所以大家好意寒家心领了,此案已经北镇抚司接手,一待案情真相大白,诸位再来吊唁不迟,谢谢大家了。”

“曹大人真的是被毒害的么?”人群中有人问道。

此刻陈氏已经看到了张佑等人,没打招呼,只以眼神示意,沉痛的回答那人:“北司镇抚使张佑大人亲自确认,应该差不了?”

“张佑大人?是那个京城平谷的神医么?”又有人问道。

“正是!”

“那就差不了了,小张大人医术如神,听说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他要说曹大人是被毒害的,就肯定是那么回事儿了。可惜他怎么不早点来呢,要是再早来几天,曹大人岂不是不用……”

“现在出现确实晚了点儿,不过,听说小张大人断案的本事也十分高明,既然他接手了曹大人的案子,肯定能抓出凶手,为曹大人报仇雪恨!”

“到底是谁害的曹青天呢?曹青天这么好的人都要加害,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是啊,要是知道凶手是谁,老子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对,千刀万剐,咱们联名上书,抓到凶手,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

群情激涌,张佑轻咳一声,分开人群走上台阶和陈氏并肩而立,在一众惊讶的视线当中开口说道:“诸位乡亲父老们稍安勿躁,曹公被害,大家的心情本官十分理解,诸位放心,本官一定会竭尽全力抓到凶手,为曹公报仇雪恨,同时还会上书朝廷,为曹公请命,建祠供奉,以慰曹公英灵。”

话音刚落,陈氏便在旁边介绍道:“这位就是北司镇抚使张佑张大人了。”

众人恍然大悟,乌压压跪倒一片……

“嫂夫人,子初兄呢?”打发走那些来吊唁的百姓们,一边往院内走张佑一边好奇的问道,按说这种事情该曹升出面才是,万没让陈氏抛头露面的道理。

陈氏神色一黯,愧疚的说道:“总归都是民妇的不是,昨日回娘家,家父居然要民妇与相公和离,民妇气不过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回来后跟相公一说,相公一下子就被气倒了……大人来的正好,请大人给我家相公瞧瞧吧!”

所谓和离,和休妻相对,属于一种离婚制度,指的是双方自愿的情况下结束婚姻关系,唐宋常见,明朝时理学盛行,虽然仍有这个说法,真正和离的却是凤毛麟角一般了。

张佑等人同时一愣,李妍快人快语道:“妹子,不是姐姐说啊,你娘家忒也势力了,曹大人可是尸骨都没凉透呢,这就……”

张佑轻咳了一声,李妍反应过来,将后边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换上一声轻叹,是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让陈氏更加难堪罢。

“嫂夫人你不用愧疚,你对子初兄不离不弃,咱们都看在眼里呢,子初兄能有你这样的妻子,乃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不说这些了,先去看看他吧。”

陈氏轻叹一声,边引着众人进了后院儿,嘴里不停:“大人谬赞了,李大家说的没错儿,我父母他们确实忒势力,民妇也是藏不住话,让相公也跟着受气。”

“张大人来啦?”说话间进了正堂,曹夫人从西屋迎了出来。

“子初呢?没什么大事儿吧?”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胸闷的慌,让大人们见笑了。”曹夫人听到陈氏刚才的话了,明白张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忍不住有些埋怨的看了陈氏一眼。

陈氏黯然低头,张佑瞧的清楚,说道:“夫人别怪嫂夫人,我与子初兄一见如故,你们都别拿我当外人才好。”说着话当先挑帘儿进了西屋,曹升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脸红的望着张佑打了个招呼。

张佑最明白病人的心理,轻松的打趣道:“想不到子初兄还有公瑾之能嘛,公瑾有定国兴邦之大才,惜乎气量狭小,最后竟被孔明活活气死了,你这莫非也要步其后尘不成?”

曹升尴尬一笑,说道:“让大人您见笑了,学生……”

“行啦,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连点儿气都受不了,我要是嫂夫人啊,干脆就跟你和离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嘛,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不是老泰山瞧不起么,就干出点儿让他刮目相看的成绩,怎么能受点挫折逃避呢?站起来,像我这样活动活动,我就不信你还胸闷。”

张佑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曹升好像着魔一般,竟然真的下地站好,跟着他做了几次,吓的曹夫人面色大变,陈氏也有些担心,暗暗责怪张佑说话不靠谱,怎么能火上浇油呢?

“怎么样?还胸闷不?”张佑并未留意二女心思,停下动作,笑眯眯的问曹升道。

第五百四十四章 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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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闷了,一点儿都不难受了。顶点更新最快”曹升说道,接着有些愧疚的走到陈氏面前:“娘子,都怪为夫没出息,让你跟娘跟着担心了,你放心,下次乡试,我一定考个举人回来,以报你这么多年不离不弃之恩。”

女人真的在乎荣华富贵么?也许有的女人是那样的,不过,绝大多数求的不过是自己男人的一份尊重吧,双方都有付出,双方各得回报,这样的感情才会长久。

可能曹升从未如此表达过感恩,短短一句话,陈氏忽觉鼻子一酸,所有的付出都变的值得起来,眼泪在眼眶中转了两圈儿,到底还是顺腮而落。

曹夫人也很欣慰,她是小市民不假,却非不通情达理之人,这么多年儿媳妇的付出不是看不到眼里,所以,非但不因自家儿子将陈氏之情提到“恩”之高度而生气,反而突然觉得儿子长大了,知道体谅人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怎么样子初兄,现在感觉比刚才好多了吧?”张佑笑道。

曹升掏出手帕递给陈氏,要是张佑的话,肯定就亲自帮陈氏擦眼泪了,他却只递了手帕而已,有心怜惜陈氏一番,却也碍着众人面子,不会做出轻浮之举。

可惜没带着张佳琳或者兰琪,不然的话,张佑肯定要给曹升做一番表率。

曹升赫然一笑:“确实好多了,多谢大人,大人不愧是神医,不用药石都能治病。”

旁边陈氏接过手帕,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急忙擦掉眼泪,也跟着笑了笑。

“瞧我这脑子,大家快请坐,娘子,快点儿烧点热水给大人们沏茶。”众人都站着,曹升终于反应过来,陈氏闻言急忙告退,曹夫人也出去张罗帮忙,张佑也不就客(qie三声),直接坐到了床上,李妍和不留行客也各找座位坐了。

“下次乡试还得三年,子初兄有没有别的打算?”

曹升搬了把凳子坐到张佑下手,有些苦恼的说道:“学生除了读书也没别的一技之长,除了当教书先生,实在也没别的好想头了。”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太祖重视科举,给了贫民百姓一个进身之阶,从根本上杜绝了人才被埋没的几率,从这一点上来说,是功在千秋的一件大事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些个两榜进士们就都是人才么?远的不说,就说徐文长,山阴才子大明可谓是全国皆知罢,结果呢,就因不入科举,蹉跎至今,一直得不到去庙堂当中施展才华的机会。再说严分宜,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了,出口成章,妙语如珠,写出来的青词嘉靖爷都夸赞,结果呢,柄国二十载,大明险些都被他葬送了。还有李春芳,严讷、郭朴、袁炜……哪一个读的书少了,哪一个不是进士出身,又哪一个办出过什么于国于民有利的大事来了?所以让我说,科举之道,不过是一个相对公平的进身之阶,却万万不能成为选拔人才的唯一途径。行行出状元,我至今不过就是个童生,照样做到了正四品的北镇抚司镇抚使,而且,自问论到对大明的好处,未必就比那些当朝阁老部堂们差。”

张佑一番长篇大论,听的曹升暗暗心惊,却又不得不承认说的有道理,有心反驳都不知道说什么。期间陈氏已经沏好茶水进来,曹夫人也端来了干果,张佑抿一口茶润喉,见曹升发怔,不禁笑道:“看来子初兄是被老观念彻底洗脑了,那我刚才那话可确实有点耸人听闻了。”

曹升赫然一笑,陈氏笑着插话道:“民妇虽然没听完全,却觉得大人说的有道理极了,尤其是大人您,热气球改变了未来战争的格局,出现了天兵这一新的兵种,为我大明军事的强大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明报》则启民智,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民众的固有观念,尤其是当初在国子监关于女人地位的那番言论见报之后,可算是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些男人们固然很多不满,咱们这些女人们可是都说大人您的好呢……”

陈氏的话让张佑十分诧异,摸了摸鼻子打断她道:“不过是说了些公道话吧,可当不得嫂夫人如此夸奖。嫂夫人见解不凡,不愧是大家主出来的嘛。”

陈氏微微一笑,不好意思的看了曹升一眼道:“其实都是相公跟民妇说的,民妇头发长见识短,可看不了这么深远。”

张佑哈哈一笑道:“戚帅曾告诉我,说当初是嫂夫人最先看上的子初兄,现在我相信了,合着说了半天是替子初兄说的啊,不错不错,机会永远都留给那些有所准备又知道主动争取的人……子初兄,你得学学嫂夫人,谦虚内敛固然是一种美德,不过,该有所展示的时候,也得有当然不让的勇气。当然了,嫂夫人说那些话都是你说的并不能作准,我得考考你,说说看,当初我之所以顶着巨大的风险搞《明报》,其根本的目的是什么?”

“这……”曹升有些迟疑,陈氏鼓励的看着他,手都握成了拳头。

张佑笑而不语,静静的等待着,并不催促,他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却要看看对方的真本事,到底有没有担当重任的实力。

许了陈氏的鼓励给了曹升勇气,他突然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大人问了,学生可就真的说了,让我说,大人之所以顶着压力开设报社,最根本还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

“何解?”张佑来了兴致,笑问道。

“当初大人初入京师,偶遇万岁,便得知遇,骤升为可以随意出入宫禁的御医,还当上了格物所的总管,可谓是风光无两,万人艳羡,再然后父子相认,得首辅庇佑,前途更是无量。可归根结底,大人的根基却仍旧太过薄弱,所以,你选择了开设报社这个从来没有人想过的点子,风险确实不小,压力也很大,一旦成功,收获却是丰厚的。事实上,大人已经成功了,通过潜移默化,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您虽然得罪了不少的敌人,却也让世人认识到了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您的敌人愿不愿意承认,其实现在的您羽翼已丰,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便是您展翅翱翔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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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新任苏松巡抚

“说的好!”张佑噌的站了起来,有些兴奋的说道:“想不到子初兄还是个闷……葫芦啊,你这就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吧?行了,考试通过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报社当总编?”他本来想说闷*骚来着,临时改成了闷葫芦。

“报社总编?不是李贽李先生么?学生这点本事可不成,再说了,京师太……不对,大人,您莫非要在江南……?”

曹升反应还是很快的,说到一半,已经醒过味儿来,惊喜的望着着张佑问道。

张佑含笑点头:“没错儿,我正要在南方开家明报分社,本来徐文长是合适的人选,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想让你出任报社的总编,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啊?”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了,就只是学生才疏学浅,万一坏了大人的大事儿……”

“无妨,你既然能看穿我的想法,想来也应该明白报纸应该登载什么样的内容,大错儿肯定是不会出的。”

“没事儿相公,慢慢学呗,谁也不可能生而知之。”陈氏道,接着望向张佑:“就是不知道大人准备把报社开在哪里?南京么?”

张佑沉思了一下道:“既然子初兄在杭州,就先在杭州吧,这里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驻地,距离苏州南京都不远,先试行一下,若发展的好,再往南京苏州扬州等地开设分社便是,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有京师的经验,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常运转起来了。”

曹升和陈氏喜动颜色,连连道谢,旁边曹夫人也很欣慰,自己儿子年过而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这一切可都得归功于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望着张佑,一家人脸上全都是感激之色。

听说张佑要在杭州府开设《明报》分社,柳传芳显得比曹升都兴奋,高兴的道:“太好了,卑职在大兴时就已经习惯了每天看报纸了解新闻,来到南方之后一直不习惯,总觉的要是这边也开一家报社就好了,却没大人您那么大的魄力,现在好了,以后又可做到‘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啦,没说的,卑职举双手赞成,需要什么帮忙,大人尽管吩咐就是。”

“哈哈,有柳大人支持,本官就更有信心了。”张佑笑道,接着指了指旁边的曹升:“我准备让子初兄当报社的总编,日后柳大人可得多照应着些。”

柳大人闻言忙道恭喜,笑道:“卑职一直觉得子初只做个教书先生有些大材小用,正琢磨着给他找个合适的差事呢,倒是大人慧眼识珠,一下就发现了人才,卑职相信,未来的报社有子初掌舵,定然能够大获成功,而卑职这里,大人和子初尽管放心,必定全力支持便是。”

“有柳大人这话本官就放心了,子初兄,还不谢谢柳大人?”

“多谢太尊大人,学生定然不负两位大人重托,竭尽全力办好报社。”曹升起身道谢,神态间已和张佑初见时不同,多了份自信,也多了些从容——权利是男人的春*药,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对了柳大人,昨日本官和姑姑去西湖湖心游玩了一番,发现小瀛州岛上居然一片荒芜,尚是无主之地,便琢磨着买将下来,不知柳大人能不能行个方便啊?”眼看柳传芳又要再跟曹升客气,张佑扯开了话题。

听他如此一说,李妍也打起了精神,有些期待的看着柳传芳。

不留行客没啥兴趣,就像个木偶似的什么话也不说,当然了,他戴着斗笠,罩着黑纱,也没人看到他的表情。

柳传芳一直脸上挂笑,闻听张佑此言却有些尴尬了起来,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大人您早点儿说就好了,前几天徐珍刚刚跟布政使司刘大人说好,出了五万两银子把岛买下来了……”

“什么?他买那岛做什么?”李妍失望至极,抢着问道。

“这个,卑职也不太清楚,也是凑巧碰上了,没好意思细问。”

张佑皱眉道:“徐珍不是在南京嘛,什么时候跑到杭州来了?”

柳传芳惊讶的问道:“大人还不知道啊?新任苏松巡抚就要到任了,好多人都往杭州苏州这边赶呢,就为了给巡抚大人留个好印象。”

苏松巡抚其实也可以称为应天巡抚或江南巡抚,称应天巡抚,是因为这个官职全称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或者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而称呼后者则说明这个职务的权利之大,江南富庶地区几乎尽皆归其节制。

另外,因为苏松巡抚驻地苏州,也有称呼为苏州巡抚的例子。

当然,这些都不是张佑震惊的原因,他所震惊的是,如此重大的事情,怎么就没听人说起过呢?戚继光都不知道,徐珍倒先得了消息,细思极恐啊。

他下意识的问道:“这都年底了,怎么换巡抚了?秦大人不是做的好好的么?”

“秦大人升任南京工部尚书了,新来的巡抚大人认识,是佥都御史魏允祯魏大人。”柳传芳笑道。

张佑愈发不解,自己和魏允祯不对眼朱翊钧知道的清清楚楚,怎么会把他派过来做巡抚呢?莫非,是为了增加张四维的权利,以安其心?

只是就算如此,也应该跟自己打个招呼嘛,自己和他的通信一直走的锦衣卫通道,不可能如此滞后吧?

他突然有些不安起来——他是个习惯全盘掌控的人,一旦事情出现不受掌控的趋势,便会如此了。

干笑了一声,张佑说道:“原来是魏大人啊,老相好了,我可没少被他弹劾,什么时候到啊,本官得早早的去拜码头,省的又被他穿小鞋儿。”

“大人说笑了,魏大人人品还是不错的,就是刻板了些,前番之事,肯定都是误会,日后都在江南这边,少不得接触,卑职相信大人肯定能和他成为朋友的。”柳传芳说道,他是张四维的人,自然不希望夹在张佑和魏允祯之间受夹板气,如此说倒也正常。

张佑笑了笑,起身告辞道:“行了,该说的事儿也说的差不多了,徐珍还在杭州吧,要是见到他,就让他去总兵府找本官……嗯,对了,有人说曹大人死前曾因为湖堤的银子跟柳大人起过冲突,为释嫌疑,柳大人准备一下,明天本官找人过来看一看账目。”

第五百四十六章 徐珍的反应

送走张佑他们,柳传芳换上一身便服,出门上轿,吩咐轿夫:“去会仙楼。”轿夫答应一声,抬着他颤悠悠出了府衙。

别看柳传芳来杭州不久,却已经是会仙楼的常客,见他下轿,手拿白毛巾的伙计隔着老远儿先冲门内扯着嗓子招呼一声:“柳老爷来啦!”话罢小跑着冲下台阶儿迎将上来,殷切的行礼问安:“小的给老爷见礼了,这还不到饭点儿,您老这是……?”

他当然知道柳传芳的身份,却不直呼“柳大人”,这是规矩,跟后世时称呼官员某老板某先生一样。

柳传芳自然也不会自称“本官”,端着架子说道:“我是来找徐三爷的,在吧?”

“在呢在呢,一早起来,还没见他老人家下楼呢。”伙计笑道:“昨晚三爷回来领着迎春楼的两个红姐儿,这时辰怕是还没起也未可知呢。”

柳传芳皱了皱眉:“啰嗦,迎好你的客人就是,小心祸从口出。”

伙计吓的一吐舌*头,回过神时柳传芳已经上了台阶,急忙紧追几步,帮他挑开了门帘儿。

会仙楼是杭州城最豪华的酒店,吃住洗浴一条龙的服务,和后世的会所差不多,徐珍在这里常年包有一个独院儿,每次来杭州,基本上都下榻在这里。

柳传芳来过两次,老马识途,也不用人领路,自己就找了过来,径直而入,站在院子中听上方有莺声燕语之声传来,这才轻咳一声提高声音道:“三爷在么,我是柳传芳啊。”

很快里边就传来了徐珍的声音:“是老柳啊,门没关,自己进来吧。”

特么的。

柳传芳腹诽一句,推门而入,发现门厅没人,声音是从卧房传来,忙又轻咳一声,挑帘而入,见里头不光徐珍,还有两位云鬓凌乱的俏姑娘,屋内温暖如春,仅穿着丝绸的衫子,一左一右挨着徐珍,粉臂如藕,胸*前春*光乍泄。旁边还有一名男子,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目不斜视,腰板儿挺直,犹如私塾里边听话的学生。

他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吐沫,笑道:“三爷好潇洒啊,实在是让人艳羡。”说着又目视那名正襟危坐的男子:“窦总旗跟着三爷吃香的喝辣的,可比在京师强的多吧?”

原来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灭口周晨的窦士德。

“吃穿当然是缺不着他的,不过,怎么也比不上在京师风光就是了……行了,你俩先回去吧,抽空再去找你俩……老柳啊,堂堂的太尊老爷,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徐珍从容的笑道,两个姑娘娇嗔不依着浪语几句,这才慢条斯理的穿衣出门。

柳传芳这才自找座位坐下,苦笑道:“三爷左拥右抱的,我可是被架到火上了,张佑来找我了,要查账目呢,这要是被查出问题来,我这知府的位置怕是就坐到头儿了。”

徐珍轻松的说道:“他查就任他查呗,不是已经把窟窿堵上了嘛。”

“话是如此,可那小子奸诈似鬼,说的倒是好听,为了证明我的青白,说穿了还是开始怀疑我了,一旦查到蛛丝马迹……我这心里实在是静不下来啊。”

“也是倒霉,黄先生的毒药无色无味,本来做掉姓曹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想到这么巧,居然被死瘸子碰上了呢。”徐珍有些无奈的说道,接着望向窦士德:“你还是别留在杭州了,死瘸子是个混不吝,万一查到我这儿也是个麻烦,这样吧,先去……崇明吧,那里地处大海,没事没非的谁也不会上那儿去,知县是华亭人,跟我相熟,我给他修书一封你带上。”

柳传芳大喜,自怀中摸出一叠银票递给窦士德:“三爷说的有道理,姓张的做事不循常理,这里确实不太安全,这点银票你带上,等这事儿过去之后,本官还有重谢。”

“全听三爷和柳大人的就是,”窦士德答应着接过银票,略一迟疑,摸出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递给徐珍:“临行前黄先生就给了小的这么一小瓶,姓曹的那儿用了不到一半儿,剩下的这些都给三爷您吧,万一哪天用的上呢。”

接瓶在手,徐珍摩挲了两下,玩味的笑道:“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哪天逼急了我给姓张的来点儿,他不是神医么?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是他厉害还是黄先生厉害。”

“三爷开玩笑了,还没到那份儿上呢,真把姓张的弄死,万岁爷那儿非得发了疯不可。”

“是啊,我也纳闷,你说万岁爷怎么就这么稀罕那小子呢?要不是顾忌着万岁爷,我早把那小子弄死了,他娘的,跟个搅屎棍子似的,哪儿都有他。”

“谁说不是呢,新建伯都退避三舍怕了他,说穿了,还不就是怕他身后的万岁爷嘛。”柳传芳有些唏嘘的说道。

徐珍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别提他,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玩意儿,我要是阳明公,知道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子孙,非气的从棺材里蹦出来不可,都欺到头上拉屎了,也就是王承勋吧,换成我,拼着命不要也得出了这一口恶气。”

柳传芳不置可否,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三爷,姓张的还说看上小瀛州了,跟我商量呢,我说您刚弄到手里,推了他,他好像不想罢休,让我看到您时告诉您一声,让您去总兵府找他。”

“他也看上了,想干什么?”徐珍好奇的问道。

“李大家想在那儿盖房子,这人别看是个女流之辈,也是个惹不起的硬茬子,瞧她听说被您得了小瀛州时失望的样子,三爷您可得小心点儿,这女人要是发起狠来,可比男人黑多了。”

“切,不就是李文进的干妹妹嘛,山高皇帝远的,张佑我都不怕,还怕她一个娘儿们?”徐珍不屑的说道,说着忽然淫笑一声,道:“不过那娘儿们长的可真是可人儿,胸大屁*股圆的,若是能把*玩一番就好了……再问你就说没见到我,还让我去总兵府找他?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柳传芳点点头,问道:“对了三爷,咱们的船什么时候回来啊?虽然东借西凑的堵上了窟窿,查账的事儿我还是不踏实……”

“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那些富户们都是仰我徐家鼻息过活的,准保走不了嘴。你也是忒小心了,又想吃肉还怕烫嘴,再这样,等船回来赶紧把你那份儿给你,以后也不带你发财了。”

柳传芳赫然一笑:“这不是被那姓张的吓着了嘛,三爷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小故事

第二天张佑带着几个账房先生去府衙查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好一番算计,毫无错漏之处,又进银库查看,白*花*花的纹银一箱一箱码放的整整齐齐,随意打开几箱,都是十足十的银子,并未发现任何猫腻。

张佑有点儿失望,不动声色的勉励柳传芳几句,领着那几个账房先生灰溜溜的出了府衙。

每人给了五两银子打发走他们,张佑见徐渭皱着眉头,不禁好奇问道:“怎么了老徐?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两人混的熟了,根本就不需要再客气——徐渭这人也怪,你越敬着他越不给面子,多打击他些,反而倒挺受用似的,有点受虐狂的感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偏偏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哪里不对付。”徐渭眉头拧了个大疙瘩,颇有些痛苦的样子。

张佑特别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提笔忘字一样,明明特别熟悉的一个字,就是想不起来咋写。

“别着急,慢慢想,你见多识广,若是觉得哪里不对付,就肯定是有毛病,”张佑说道,随口启发他道:“是柳传芳的反应不对么?账目太完美了?还是管库的有问题?“

“不是,都不是……我想想啊,我得好好想想,你小子别老催我!”徐渭不耐烦的说道,张佑苦笑:“得,你慢慢想吧,我是得找个地方祭五脏庙去了。”

“你去哪儿啊?”眼见张佑拔脚便走,徐渭不禁问道。

“去曹府,正好商量商量开报社的事儿……莫日根,你去买点儿好酒好菜,曹家日子也不宽裕,不能总是白蹭。”刘向东回南京叫楚沐橙了,莫日根倒是没跟着。

莫日根答应一声去了,张佑则和李妍徐渭纵马向曹府行去。

曹升没在家,听陈氏说,是出去找开报社的地方去了,这下张佑觉得不好再留下吃饭了,告辞就要出门,结果正碰见曹升回来,又给迎了回来。

“地方找的怎么样了?”张佑问道,接着提高声音对往厨房走的婆媳二人道:“伯母嫂夫人你们别做太多,我让莫日根去买酒菜了,随意弄点儿小凉菜就行。”

“到了我们家,怎么还能让大人您破费呢?”曹升不好意思的说道。

张佑一板脸:“这话说的,我买就不行啊?还是说正事儿吧,选好地方了吗?”

曹升一笑,不再纠结谁买菜的问题,笑道:“还真找到两处地方,一处是学生教书的那家的一个小院儿,本来是主人一直没出阁的老姐姐住着,去年时得病死了,就一直闲了下来,地方挺宽敞的。另外一处挨着迎春楼,也是个小院儿,主人家欠了高利贷,急着往出兑,迎春楼摸准了他的心理,价格压的很低,一直还没成交,大人若是觉得合适的话,稍微多些银子估计就能很快拿下了。”

张佑琢磨了一下说道:“两处都买下来吧,日后免不得要常往杭州这边跑,总住总兵府也不合适,头一处拾掇拾掇权当个落脚的地方,报社就选第二处,迎春楼是家妓*院吧?那种地方人流大,过往的还都是达官贵人,算是地利人和之地。”

说着一顿:“大概得多少银子啊,两万两够不够?”

“用不了用不了,两处地方全算下来有一万两估计也就足够了。”曹升下了一跳,果然是财大气粗啊,张口就是两万两,自己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这样吧,先给你一万五千两银票,光买下来不行,该收拾的还得收拾,也得用银子,再有了,还有印刷的设备什么的呢,估计一万五都不够……算了,还是两万两吧,我这还不定在杭州待多久,一下给够了,省的麻烦。”张佑说着就掏银票,临出京时他带了五万两银票,这段时间吃住不是邢府就是总兵府,一直还没动过呢。

厚厚的一叠银票接在手里,曹升忍不住问道:“这么多银子,大人就不怕学生贪污啊?”

张佑笑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这人就这毛病……有句话叫:‘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我把它送给你,只求你以后做任何事,之前都先拍拍自己的胸口,问问对不对的起自己的良心。”有心为善虽善不赏,

“学生受教了!”曹升起身深鞠一躬,恭敬的应了下来。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话说的好啊,小子,可是你说的么?”徐渭关注的却是张佑随口冒出来的这句话,有些惊异的问道。

李妍早就已经习惯张佑的神奇,已然是见怪不怪了,不过徐渭的话仍旧让她怔了一下,这位可是大读书人,连他都没听过的话,莫非又是子诚说出来的,能让徐文长如此诧异可不容易。

张佑笑道:“还真不是我,而是我从一个小故事里看到的,不知诸位感不感兴趣啊?”

说话间陈氏也端了菜进来,笑道:“大人可是大才子,讲故事的本事肯定也十分高明,不知什么故事啊?”

“是啊子诚,赶紧说来听听。”李妍附和道。

张佑看了看徐渭,徐渭见他望过来,撇嘴扭头,不屑的道:“想讲就讲,卖的哪门子关子?”

张佑失笑,缓缓开口:“这故事的名字啊叫‘考城隍’,说的是一个姓宋的书生,有一天忽生怪病,心力交瘁,恹恹若绝。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位役卒牵着白颠马,送来一纸牒文,道:“宋先生,且随我赴考场应试。”宋公接下一看,颇觉诧异,道:“考期尚远,主考大人也未到任,何故骤然间竟要考试?”那人听了也不言语,只催促着赶紧动身。宋公无法,只好带病随他而去……”

“莫非还不到考试的日子么?这人不会是骗子吧?”众人被张佑提起了兴趣,李妍忍不住问道。

“听我慢慢说嘛……宋公带兵跟着役卒一路而去,景致竟然十分陌生,从所未见,恍惚之间,已入一座城池,其繁华和京师仿似,诧异间未及浏览,已经被带进了一个衙门,房舍华美异常,与平常所见多有不同……”

“到底去了哪里啊这是?”李妍再次打断了张佑,闻言,陈氏也在旁边附和:“不会是做梦吧?”

第五百四十八章 想起来了

“宋公进前细看,堂上官员十余人,大都面生得很,只有那关帝是庙里常见的。

而堂前,则设有几案,矮凳,及纸笔两套,有一秀才早已坐在那里了。

看到这情形,宋公方信传话人并未胡言,果真是接他来考试的。于是过去与那秀才并排坐下。

不多时,试卷从天而降。接来一看,上题八字:‘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张佑娓娓道来,说到此处,徐渭已然接口:“这题所言,不过慎独而已,怕是那宋公便回了那句:‘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吧?”

“没错儿,”张佑点点头:“正是如此,题目说的是慎独,宋公回的则是诛心,十分恰当,堂官传阅之后大喜,将他唤到近前,主官说道:‘江南现缺一位城隍,先生之才可堪重任,如今且将此职位交与先生,也算了却一桩大事。“

“城隍?”徐渭翻了个白眼儿,其余人却听的愈发入迷,张佑倒是瞧见了他的白眼,却并不搭理他,自顾自往下讲去:“那宋公闻言,恍然明悉其中道理。无奈家有老母无人照料,骤得为神,自是美事,可怎忍弃老母于不顾。与是哭拜于地,请求诸位上仙,且发慈悲,容他赡养老母直至终其天年,再去赴任。

堂上为首上仙,深为所动,即刻命人查阅生死簿,得知其母尚有九年阳寿。

诸神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关帝提议,方才共试之秀才,虽不及宋公,却也是仁厚之士,不妨令其姑且代职九年,期满之后,再让宋公接任不迟。诸神听了均无异议,皆赞此法可行。

宋公与那秀才拜别众位神仙,又在城外和那秀才分手,临别之际互相做了介绍。等他回到家中,恍然苏醒,竟然已经躺在棺材里数天。这一下他死而复生,其母大喜,追问情由,他深觉此事太过荒诞不经,不敢对他母亲明言,随口搪塞,只暗地里打听那位张姓秀才,果然于当天死了。至此他方才信了,也不在去参加科举,只在家中侍奉老母,如此过了九年,其母果然病逝,他自知期限已到,焚香沐浴,安卧家中,安然而逝,灵魂出窍,穿门而出,但见门外车架早已恭候多时,忙上了马车,经过岳丈家门口时,他曾入内拜别,不发一言而去,岳丈诧异,派人去他家中,方知他已然身死。”

这是蒲松龄《聊斋志异》当中的故事,张佑按照记忆讲罢,李妍和陈氏唏嘘不已,曹升也心向往之,只有徐渭,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什么神仙鬼怪的,都是骗人的,人死之后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佑想不到此公居然还是个无神论者,噗笑一声道:“说的倒像是你真死过似的……哦,是了,还真死过,不是没死成嘛!”

徐渭斜他一眼:“滚你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信不信我抽你?”

“信信信,我错了成了吧?您老别跟我一样的……不瞎扯了,文长公,报社开起来之后,你可得多写点文章。”

“我可不白写……”

徐渭傲然说道,还未说完就被张佑笑着打断:“谁说让你白写了?我准备在报纸上开个专栏,专门邀请你和凤州公那样的大学者发表文章,稿费从优,如此一来,咱这报纸的身价可就一下子就提上去了。”

不等徐渭说话,曹升已经眼睛一亮,夸赞道:“真是个好主意,读书人嘛,或许有不重权势金钱的,但没一个不想青史留名的,如此一来,又能传播自己的文章思想,还有钱挣,肯定有不少挤破头的想在咱这专栏发表文章呢。”

对于曹升这种举一反三的能力张佑十分心上,说道:“没错,就是如此,办报纸嘛,首先就得抓住人的心理,让大家都习惯报纸的存在,每天不看就难受,最后才能够做到引导舆论导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方为最高明的境界。”

曹升点头受教,张佑又将自己在京师办报社的经验传授于他,他也受其启发,提了不少建议。

至此,报社虽未正式创建,曹升已经有了一个系统的认识,只等买好地方,“招兵买马”,很快,《江南日报》就能面世了——还是陈氏的主意,觉得还叫《明报》的话容易跟京师的混淆,既然主要报道江南之事,干脆就叫了这个名字。

曹升虽然显得有点腼腆,办事儿倒是挺利落,当天就买下了两处院子,住处张佑自己找人收拾,李妍监工,用了三天的时间就让其大变了样子,于是众人从总兵府搬了出来,直接住了进去。

由于没有大张旗鼓,所以倒是没有外人知道消息,不然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烦。

不过张佑还是摆了几桌酒席,没请旁人,只戚继光和曹升一家,另外还有几个戚继光的手下,众人畅饮,闹哄哄直到半夜方散。

现在有了自己的窝,张佑和李妍自然住内宅,只思涵伺候着,徐渭不留行客和莫日根他们都住前边儿,这下可就方便了,等着思涵睡熟了,张佑不免偷偷摸到李妍屋里,天蒙蒙亮时才回自己房间。

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还没洗漱完刘向东就进来回禀:“少爷,刚得到消息,魏允祯明日到苏州,那些官员富绅们商量着要去苏州给他接风洗尘,咱们去不去啊?”

“呸”的一声将嘴里含着的漱口水吐出来,将水杯递给旁边伺候着的思涵,张佑不屑的说道:“不去,有那工夫干点什么不好?给他接风?他算个??”

刘向东笑道:“知道少爷也不去,我不过就是告诉你一声罢。”说着便往外走,张佑却叫住了他:“等一下,给附近有钱的主儿送请帖,就说明晚我在会仙楼摆宴,有对大明银号分号以及格物所产品感兴趣的人可以持帖前往,妈的,我倒要看看,是给魏允祯接风重要还是挣钱重要。”

刘向东愕然苦笑,自己这个少爷,有时候还真有点儿孩子气呢,点头应承,正要出门,却见徐渭行色匆匆的进了院子,老远儿就叫“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操*他大爷的,老子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付了……”不禁一愣,这是想起什么来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众商心思

张佑却已经当先反应了过来,蹭的蹿出屋门,五个台阶儿一个大步就跳了下去,冲到徐渭面前问道:“先生可是想起那天查账哪里不对了么?到底哪里不对啊?”

“银子,银子不对!”

“怎么不对了?不是随机抽查了好几箱么?数目也没错儿啊。”张佑不解的问道。

徐渭肃然道:“不是数目不对,是银子的成色不对,你没当过地方官,这种修堤的银子都是从户部直接拨下来的,应该是一水儿的官银,银子底下都有户部的纹印才对,那天咱们看到的可不是……”

张佑恍然大悟,猛的一拍脑门儿:“靠,我明白了,合着那些银子都是他借来的,算计好了我要查账,用来糊弄我的对吧?”

“没错儿,咱们都被那老小子糊弄了。”徐渭恨恨的说道。

张佑格格一笑:“糊弄好说啊,看看最终谁能笑到最后……向东,不用下请帖了,明晚咱们也去苏州,柳传芳不是和魏允祯都是张浦洲的人嘛,我要送给魏允祯一份‘大礼’!”

应天巡抚衙门驻苏州,接风宴却选在苏州最有名的酒楼步步升,张佑只领着李妍和不留行客二人,踩着点儿过来,蹬着下马石下马,刚到门口早有伙计迎了上来:“可有拜帖吗?今晚本店被杭州府的陈老爷包下了,没有帖子的一律不让进……”

“还真没有,”张佑打断了对方的啰嗦,将自己的腰牌掏了出来,在他眼前一晃:“不过有这,南京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腰牌,怎么,也不能进么?”

伙计识得几个字,借着灯笼的光芒瞧的清爽,脸都吓白了,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腰躬的越发低了:“对不住大人,小人有眼无珠,您老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快请快请!”

张佑当然懒得跟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点点头,跟在他屁*股后头进了门。

进门是个挺大的厅,已经坐了不少的人,张佑一个也不认识,众人也不识得他的身份,只以为是哪家的公子过来见世面,也没人上前打招呼。

张佑乐得如此,和李妍不留行客随意找个角落坐好,静静的等待着——魏允祯是正主儿,当然没有早早到场的道理。

众人看来都相熟,三五成群的坐着小声议论,大多是关于魏允祯的话题,张佑并未细听,不过离他不远的中年突然提到了山阴的沈家,这下他倒留上了神,便听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用一种艳羡的语气说道:

“沈芳是肯定不来了,人家刚刚抱上张佑那棵大树,明知道张佑和魏大人有过节,不可能过来参和嘛。”

话音刚落,开始那名中年马上接过了话茬儿:“怎么回事儿?沈老板不会吃错药了吧,怎么跟张佑搅合到一起去了,不怕徐大人收拾他?”

这话题引起了好多人的好奇心,纷纷望了过来。

老者微微笑道:“合着大家伙儿还没听说啊?张佑把大明银号绍兴分号的生意交给沈芳做了,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营生,又跟出海贸易无关,吴老板,换做是你,你会拒绝么?”

“真的假的,大明银号不是一直都没咱们江南这些人染指的份儿么,真开口子了?”

嗡声四起,人们纷纷议论起来,表情不一,又是震惊又是艳羡。

原来那中年人姓吴,闻言面色大变:“陈二爷说的可是真的?我可是听说了,张佑最近就在杭州呢,跟您大哥那姑爷走的挺近……”

老者点头打断他:“行啊吴老板,消息挺灵通嘛,怎么,你也对那大明银号感兴趣?要不要我领着你去认识认识?”

“恐怕不光我感兴趣吧?满厅诸公,不感兴趣的是傻子,不过现在有张佑和曹升这层关系,杭州分号估计跑不了你们陈家了,咱们想也是白想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陈永年可不稀罕他那姑爷,我可是听说了,曹大人刚死,这就逼着他丫头跟曹升和离呢。”又有一名老者说道,瞧年纪足有七十上下。

张佑这才知道曹升泰山老丈人叫什么。

被吴老板称为“陈二爷”那个脸色顿时变了,立眼对适才说话那老者说道:“郑老板可别瞎说,我大哥是那种人么?你可别血口喷人!”

郑老板冷笑一声:“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真要是稀罕自家姑爷的,能让他给我们家当族学先生?”

“当先生怎么了?总不能让他来帮忙做生意吧,我大哥倒是想呢,子初也不来啊。”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即使江南富豪富甲天下,真论到社会地位,终究还是比不过读书人的,从这一点来讲,哪怕只是一个读书先生,也比他们这些富豪有面子——当然了,巡抚的接风宴上他们能够出现,读书先生可未必能进的来。

这就看怎么说了,反正这理搅出来,别人还真说不上别的。

张佑心理有谱了,看来大家对自己的大明银号确实有兴趣,这不,连陈家这老二也替他大哥说起好话来了嘛,回头得问问曹升,最近他老丈人对他如何。要是真的改变了态度,杭州分号倒是不妨考虑一下陈家。

想着,他笑着插口道:“诸位老板好像对张佑那大明银号挺感兴趣嘛,要我说,不就是个异地汇兑嘛,咱们自己也开一家不行么?”

陈二斜他一眼:“小子你懂什么?人家那大明银号的靠山可是当今万岁爷,全国各地数十家分号,信誉好,服务态度也好,连宁远伯开的那个聚顺源,有山西帮的财力支持,不也竞争不过大明银号么,想开一家这么大规模的银号,谈何容易?”

中年人吴老板也道:“是啊,关键还是有万岁爷在后边当靠山啊,另外谁不知道张佑大人是生财高手,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人们愿意相信他啊……对了小兄弟,瞧你面生的紧,谁家的啊?做生意这种事情可不是脑子一热就成的,以后这种话可别乱说了,省的让人笑话。”

江南吴家也算一大户,想来此人便是苏州吴家的话事人了,心眼儿倒是还不错。

张佑想着,正要道谢,门口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吆喝:“巡抚大人到!”便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放眼向门口望去。

第五百五十章 骤然发难

魏允祯头戴五梁冠,身穿绯袍,下摆江牙海水,胸*前补子上边绣着一只碧绿的孔雀,昂首挺胸的在一伙人的簇拥下进了门。这是正三品文官的服饰,虽低于三司(都司,承宣布政使司,按察司)从二品的官阶,却属于中央特派,统管全局,自从撤销江南总督之后,苏松巡抚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

旁边的人张佑只认识浙江布政使司刘全来和浙江都司冯万春,以及应天巡抚孙丕扬和杭州知府柳传芳,剩下的十多个就不认识了。

其中有个老者离着魏允祯很近,瞧着和陈二依稀有些相似,不用说,定是杭州的首辅陈永年了。

张佑特意端详了他几眼,见他腰板挺直,五官周正,眼睛虽然不算太大,却炯炯有神,只满脸堆笑,给人一种十分市侩的感觉。

柳传芳看来特意收拾过,没穿官服,一身玫瑰紫袍,上身儿罩着件黑缎子比甲,边走边和魏允祯说着什么,瞧着倒比魏允祯还春风得意。

满厅之人纷纷起身给魏允祯见礼,张佑和李妍不留行客位置比较偏僻,并未被他发现。

魏允祯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有了笑容,双手平压,说了几句客气话,被众人簇拥着安排进了大厅相通的雅间儿,帘子却未放下,陈永年站在门口拍了拍手,很快二楼栏杆内便有十多个俏娘子出现,琴声铮铮,丝竹悠扬,一名白衣女子悠悠唱道:

“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刈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春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义已摈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似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其声清脆中尤带微微沙哑,竟然是应天头牌浅浅姑娘。

“唱的好!哪家女子,如此妙音,实在让人神魂颠倒啊。”魏允祯的声音自雅间内传出,众人方叫起好来。

陈永年兴奋的满脸红光,比自己被夸还开心,仰脸冲二楼叫道:“浅浅姑娘,抚台大人夸你唱的好呢,再来一首吧!”

紧接着那位郑老板便接过了话茬儿:“对,再来一首,就唱你最拿首的那《长发词》吧……”

话音未落已被陈永年翻着白眼儿打断:“算了,还是唱点儿别的吧。”

魏允祯暗暗点了点头,笑道:“《长发词》也没关系,张大人可是名冠京华的大才子,可惜他没在这儿,适才那词儿好则好矣,忒颓唐了些,本官初来江南,若张大人在的话,真该让他作一首应景儿的。”

徐珍也在里头,笑着接话:“张大人忙着杭州曹大人的案子呢,可没工夫来给大人您接风。”

“谁说的?”张佑闻言,适时站了起来,在陈二和郑老板他们惊讶的眼神当中向雅间儿走去。

雅间儿众人同时怔住了,好半晌,魏允祯才最先反应过来,起身绕到门口冲张佑抱拳笑道:“好啊子诚大人,你这是存心给我一个惊喜啊。”

“是啊文远兄,您这不声不响的就跑到江南当巡抚来了,兄弟闻听消息,开心的不得了,这不,听说杭州府的陈老爷要给您设宴接风,腆着脸皮就赶过来了……”

陈永年脸一红,魏允祯瞪他一眼,接过了话茬儿:“陈老先生也是,怎么没请张大人呢?我跟子诚可是素识,待会儿吃饭时,必须罚酒三杯。”

说罢哈哈一笑,陈永年赔笑一声,连连答应,算是将话题揭了过去。

北镇抚司直接对皇帝负责,镇抚使的品级虽然不高,权利却大的很,即使在场众人不喜欢张佑,仍旧得捏着鼻子将他让进雅间,还得紧挨着魏允祯,坐了上首。

“刚才听徐三爷说你最近忙着曹大人的案子,怎么回事儿?不是听说是暴病而亡么?”见礼坐定之后,魏允祯关切的问道。

徐珍有些尴尬,张佑的突然出现,确实弄的他有点儿措手不及,闻言下意识的端起了茶杯,借着品茶掩饰。

张佑没搭理他,瞥了柳传芳一眼:“文远兄的消息有点过时了,小弟亲自看过魏大人的尸体,实在是中毒而亡,不过凶手已经找到了……”

“哦?大人神速啊,昨天不是还说没有眉目嘛。”关心则乱,柳传芳下意识的接过了话茬儿,眼神飘忽,显得有些慌乱,他有点儿搞不清张佑是不是故弄玄虚。

“柳大人怎么了?好像有点焦虑啊?”张佑笑道。

柳传芳眼睛骤眯,干笑一声道:“大人说笑了,这事儿乃卑职上任之后发生,大人适才说找到了凶手,卑职自然关心了。”

“我看是关心则乱吧?”张佑笑眯眯的说道,目光却锋利如刀,定定的望着柳传芳:“综合各方面证据,我很有理由怀疑,毒害曹大人的幕后真凶便是你柳传芳!”

柳传芳只觉耳内轰的一声,蹭的站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格格一笑,道:“大人开的哪门子玩笑?就算卑职和曹大人有些冲突,不过因公,私谊还是不错的,说卑职毒害于他简单,不过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只是证据呢?前番可是查过账目了,毫无错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柳大人真的以为区区伎俩便能瞒的过本官么?实话告诉你吧,来苏州之前,本官已经派杭州卫将修堤的银库封了起来,此番来苏州,一来给文远兄接风,二来就是告诉众位富绅,上百万两的银子不是小数目,到底是谁出借的赶紧告诉本官,本官原封不动的退回,只给大家一个时辰的时间,一旦逾期仍旧没有人主动承认,那对不住了,本官只能将其充公了。”

话音刚落,嗡声四起,所有人都被张佑这番话弄蒙了,柳传芳更是乱了方寸,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徐珍。

张佑瞧的清楚,心中一动,再次高喝道:“来人啊,请徐三爷出来一下,本官有点儿事儿跟他聊聊……文远兄,不好意思啊,诸位,对不住了,本官去去就来。”说罢起身出了雅间儿,接着不留行客和李妍已经匆匆到了雅间门口。

“等一下,徐三爷可是本官的贵客,子诚,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么?”魏允祯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阴声说道,脸色已然阴沉的如要滴下水来一般。

第五百五十一章 谈笑之间

张佑微微一笑,拱拱手:“法不传六耳,文远兄,得罪了。”

“大人且慢,私封库银可是重罪,如今正值枯水修堤之节,万一耽误了修堤,你负的了这么大的责任么?”柳传芳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明白张佑找徐珍的用意,估计是刚才自己那一眼被其发现了些许端倪。此番他共计借银一百三十万两,刚到杭州没多久,若不是徐珍从中牵线,委实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只要徐珍真的跟张佑单独待上一段时间,无论说些什么,那些借给自己银子的人必定心中不安,搞不好就真有掏出借据来的,到那个时候,自己的前途可就真的完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尽力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他说的没错,封存库银确实是天大的罪过,没有圣旨,就连户部和总管钱粮的巡抚都没有这样的权利,从这一点来说,张佑此举委实太过大胆,也从法理上站不住脚。

张佑格格一笑:“这就用不着你柳大人操心了,你还是多想想怎么跟圣上折辩吧。”说罢目视徐珍:“怎么徐三爷,你还真的等着我的手下亲‘请’才肯动身么?”

说到“请”字,他有意加重了语气,浓浓的威胁意味顿时显露无疑。

徐珍无奈起身,偷着给柳传芳递了个眼神儿,以安其心,这才跟在张佑屁*股后边出了雅间儿。

大厅内众人纷纷目视张佑,落针可闻,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张佑哈哈一笑道:“不好意思啊,搅了诸位的兴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该听曲儿了就听曲儿,别管我……老徐,姑姑,你俩看好柳传芳……嗯,对了诸位,刚才我在里头说的一个时辰的时限都听到了吧?你们尽可以撑着,反正也不指着你们手里的借据当证据,到时候一旦柳传芳锁拿进京,后来的官员可未必还认你们手头的借据。”

说罢,冲不远处柜台后边怔怔望着自己的掌柜招招手:“是掌柜的吧?烦劳给找个安静点儿的单间儿。”

掌柜的不敢怠慢,急忙从柜台后边绕了出来:“大人请随小的过来,后院儿雅静。”

“张大人,您不会是怀疑我跟这事儿有关系吧?”刚进客房,徐珍就按捺不住的说道。

“有没有关系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认为你十分不给我面子。”张佑冷笑道。

徐珍一愣,苦笑道:“这是什么话,您是堂堂的镇抚使,我不过就是个小老百姓,怎么敢不给您面子呢?”

“我让柳传芳转告你,在总兵府等着你,有两三天了吧,你可别说柳传芳话没带到,也别说早就到了苏州。”

“这个……”你小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明知道老子是故意的,直接挑明了,让老子怎么解释嘛?徐珍张口结舌,恨不得一脚踹死张佑。

“好了,你不必解释,君子不夺人之美嘛,估计你是觉得我想要小瀛州,不好推却,这才拖着不来见我,我理解,也不生气,不过,你却不该帮着柳传芳掩饰过错,挪用了那么多银子,初来乍到杭州,若没人从中牵线搭桥,没人敢借给他。”

张佑其实也是猜的,不过,说话的口气却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他懂心理学,并不怕自己说错。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说对了,因为他发现,在听自己说这些时,徐珍的眼神出现了片刻的慌乱,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除非最高明的政客,否则绝大多数人还是无法将戏做到眼神上的。

徐珍是徐家如今的话事者不假,不过是托着徐阁老的余荫吧,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有点小聪明罢,没有徐阶在后边撑着,谁知道他是谁啊。

“大人,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见徐珍仍旧在强撑,张佑不耐烦了,板起脸来,声音也冷了下来:“徐珍,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你大概忘了我的身份吧,莫非真想去北镇抚司诏狱做客不成?就你这养尊处优的,估计熬不了几样刑罚就全撩了,不过,何必受那个罪呢?”

徐珍神色一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突然想起了当初张佑一刀砍断沙夫人手腕的情形,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小瞧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人可远远不是表面上表现的那般文雅,实际上则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真要逼急了,可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的。

没错,自己是徐阁老的亲侄子,对方可还是张阁老的亲儿子呢,再说了,自己的叔叔致仕多年,江南这边虽然人们还买账,人家张佑可不会认什么阁老不阁老。

说到底,这个天下还是姓朱的,说到底,张佑还是当今天子最信任的臣子。

只是那柳传芳毕竟是张四维的人啊,真要卖了他,好不容易和张四维建立起来的关系会不会就此终结?

再有了,窦士德可是打从京师逃过来就投奔了自己,真要追查下去,自己也难逃其咎……

徐珍的面色变幻不定,张佑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张佑知道,自己确实猜对了,徐珍果然是柳传芳借银的中间人,瞧他这犹豫不定的样子,说不定还是案件的参与者,嗯,最起码也是知情者。他应该还知道窦士德的下落吧,那种毒药可不常见,应该就是失踪的窦士德带过来的。

不过他不准备逼的对方太急,于是等了片刻不见徐珍说话,主动开口:“这样吧,我答应你,只要你将借银给柳传芳的人交代出来,其它的事情我可以不做追究。当然了,若是你放着堂堂的徐家三爷不想做,非要以身试法,那我也就只能请你去北镇抚‘做客’了。”

至于窦士德的下落嘛,只要柳传芳的罪行被证实,还怕找不到窦士德?

“老柳,你别担心,徐珍肯定不会出卖你的。”前厅某个僻静的雅间儿内,魏允祯已经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先狠狠申斥了柳传芳几句,见他哭丧着脸面如死灰一般,也觉心有戚戚,忍不住安慰他。

柳传芳点点头:“但愿吧,我真后悔,当初不该听他忽悠,好好的当知府不就得了嘛,非得贪心不足……文远兄,江南这地方邪性,乱花迷眼,铜臭惑心,您可一定要引以为戒啊。”

魏允祯知道柳传芳是彻底被张佑打击的乱了方寸,这才生出这般感慨,不禁有些兔死狐悲,强笑道:“放心吧,有首辅大人的面子在那儿摆着呢,咱们都是同一阵营的,徐珍万万也不可能出卖你的,只要他不松口,量那些富绅们也不敢真当那个出头鸟。”

第五百五十二章 帝怒

乾清宫暖阁之内,李文进刚刚进门,就听“砰”的一声,顿时被吓了一跳,急忙望去,见朱翊钧盘膝坐在炕上,满脸通红,一副气愤的样子,再看前边炕桌上边摆着个密奏匣子,心知定然和里边的密奏有关,忙趋前几步问道:“怎么了陛下,什么事儿把您气成这样了?”

“是舅舅啊……太不像话了,你看看吧,混账东西,怎么咱们大明总出这种心狠手辣之徒?不怪老百姓不说朝廷好,这种人当父母官儿还有的了好?”

从气呼呼的朱翊钧手里接过一封密折,李文进定睛观瞧,却是张佑递上来的,写的正是杭州知府柳传芳私自挪用修堤用银一百三十万两,后被同知发现,杀人灭口,然后发现张佑开始查这件事情,以府库做抵押,周借富绅,以图蒙混过关的详细经过,并附建议,希望朱翊钧能够同意起复王世贞接任杭州知府之职。

“确实不太像话,幸好被子诚发现了端倪,不然此等恶徒怕仍逍遥法外呢……陛下觉得怎么处理柳传芳好?他可是张浦洲举荐的人。”

“张四维也不行,此等穷凶恶极之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朕决定了,斩立决,就在杭州城杀,朕要让江南那帮龟孙子们看看,朕惩处贪赃枉法之徒的决心。”

话音刚落,曹爱金进来通禀:“万岁爷,首辅大人和申阁老严部堂在外候见,说有要事禀奏……”

“说不定就是这件事儿,让他们进来吧!”朱翊钧气哼哼的打断曹爱金道。

曹爱金依言退下,工夫不大,张四维,申时行和吏部尚书严清便进了暖阁,待他们叩首见礼之后,朱翊钧板脸问道:“早朝时刚刚见过的,几位怎么又有要事了?”

密奏匣子制度不可能一直保密,瞧他神色不佳,张四维心知定是收到了张佑的密奏,心中不免又问候了几遍柳传芳十八代女性亲属,本已起身,重又跪到了地上,用沉痛的语气说道:“回禀万岁,臣是特来请罪的……”

“哦?首辅大人宵衣旰食,勤勉有加,何罪之有啊?”朱翊钧心中有气,阴阳怪气的说道。

张四维冷汗顺腮而落,低头说道:“万岁谬赞了,微臣忠心天地可鉴,所做不过分内之事而已,可惜识人不明,居然推荐了个一个狼心狗肺的恶徒……这是魏允祯的奏折,新任杭州知府柳传芳私挪公银,露馅之后,又杀人灭口,杀害了杭州同知,南京北镇抚司镇抚使张佑大人已然查明了案情,有十三位富绅借据为证,柳传芳也供认不讳,如今已被魏允祯收押,还请万岁爷从严重处,以儆效尤。”

说着话,恭恭敬敬的将手中奏折高高的捧过了头顶。

从李文进手里接过奏折,朱翊钧随意翻看一眼便仍在了炕桌上,斜乜着张四维道:“首辅大人公私分明,值得嘉许嘛,此事朕已知晓,正要跟你们这些辅臣们说呢,朕的意思,斩立决,就在杭州杀,你们觉得呢?”

“这个……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此徒罪在不赦,可按例总得押解进京,三司会审……”

“他也配称的上‘士’?”朱翊钧冷笑着打断了严清:“魏允祯的折子上不是些写着柳传芳已然供认不讳么,三司会审岂非多此一举?另外,那曹同知在杭州素有青天之称,只因一片公心,便死在此寮之手,难道就不该给杭州百姓一个交代?”

严清从未见朱翊钧如此刻薄过,吓的冷汗直冒,不敢再多说了。

申时行微微上前半步躬身道:“陛下说的有道理,微臣也觉得此等目无皇宪之徒确实不配士之待遇,不光要当着杭州父母们杀之,最好给曹青天建祠供奉,以慰民心。”

张佑的密奏当中也有此建议,朱翊钧闻言面色稍缓,点点头:“准了,此人十年中一直致力于西湖疏浚,有大功于民,当的此等表彰,另外,传喻礼部,追封中议大夫,其妻授四品诰命。张佑查案有功,加锦衣卫指挥使,仍掌南方锦衣卫事。张四维,此人是你举荐,罚奉半年,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谢主隆恩,微臣领喻!”还能说什么呢?张四维叩首谢恩,心里比吃了只苍蝇都腻歪,脸上却仍旧得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没办法,谁让自己的人不争气呢。

偷偷冲严清使了个眼色,严清会意,开口道:“陛下,杭州知府出缺,臣想举荐……”

人名还没说出来,朱翊钧已经打断了他:“朕已经有人选了,王世贞素有良才,老成持重,朕早就有心起复于他,正好,就让他去杭州吧。”

按照祖制,杭州知府这样的官职出缺,是需要廷推之后,再由皇帝选用的,皇帝只有对廷推人选消极不录用的权利,却没有主动推荐人选的权利,可惜柳传芳之事太过恶劣,张四维和严清一党,颜面已被扫尽,根本就不敢争辩,剩下申时行自己,自然也不愿意此刻触朱翊钧的霉头,所以此话一出,杭州知府便算是定了下来,竟然没有一人反驳。

当然了,就如张佑所考虑的那样,张四维之所以三缄其口,没有力争,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王世贞与张居正不合嘛,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世贞虽然不是他的人,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只需稍加拉拢,还愁不为己所用?

要是让他知道王世贞早已经与张佑尿到了一条裤子里,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三臣告退之后,朱翊钧的怒火早已消散,笑着对李文进道:“子诚可真是朕的福星,每次在这些辅臣面前扬眉吐气,好像都跟他有关。”

李文进道:“那小子就是能折腾吧,还不都是陛下信任有加,不然的话,他敢私封库银?”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嘛,朕就欣赏他这点儿胆量……”

“陛下您还是少纵着他些吧,偶尔该敲打了也敲打敲打,不然就他那性子,万一哪天尾巴翘起来,指不定惹出什么祸来呢。”

朱翊钧微微额首,心中暗想:当个皇帝真难啊,但愿子诚能够理解我派魏允祯出任苏松巡抚的良苦用心。

第五百五十三章 水泥航母

《江南日报》正式发售,头版头条就是沉痛悼念已故杭州同知曹大人,此乃徐渭亲笔书就的一篇声情并茂的悼词,不但详细记述了曹公一生为国为民的功绩,还顺带着将当今陛下和查明案情的张佑夸了一下,一时间,二人名声在江南达到了顶峰。

当然,小民百姓关注的和富绅们关注的有所不同,富绅们对此不以为然,倒是对于报纸末尾的一条消息十分感兴趣:腊月十九会仙楼锦衣卫指挥使张佑广宴江南富绅,凡是对于大明银号并格物所产品感兴趣者,都可向江南报社报名,只需五十两纹银,便可获得出席宴会的资格。

本来对此要价曹升还颇多担忧,生恐到时候报名者寥寥无几张佑丢了面子,事实上他却低估了大明银号的吸引力,报纸发售不足三天,报社就收到了近百位报名申请,好几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装在箱子里能把人的眼睛亮瞎。

新任杭州知府王世贞已然到任,在他的关注下,曹公祠已经开工修建,许多百姓自发出工出力,修建进度一日三变。

始作俑者张佑却已经离开了杭州。

从绍兴回到南京已经是腊月十一了,街上行人更多,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

张佑急着想见玛丽,根本就没心思逛街,入城之后,径直就往邢府而去。

玛丽三天前就到了南京,一见张佑,二话没说,先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李妍等人知道这是西方礼节,倒还差些,红杏却看的直皱眉头,心说这洋女人瞧着倒也稳重,怎么如此不要脸呢?

“大人急匆匆的催我来南京做什么啊?”不光拥抱,玛丽还和张佑行了个贴面礼,这才分开问道。

红杏愈觉此女放荡,自己还是窑姐儿出身呢,都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她怎么就这般胆大呢?

“你不是想着回国救你们的女王殿下嘛,如今略有眉目了,我叫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在这边开一家水泥厂……”

“水泥厂?”玛丽不解的问道,这跟救玛丽女王有什么关系?

张佑点点头:“我想用造一条水泥船,巨型的水泥舰船。”

“什么,水泥船?那还不沉到海里去啊?”李妍吓了一跳,她是亲眼见过水泥的,可不认为那玩意儿造的船能够浮在海里。

徐渭则问道:“水泥是什么东西?”

张佑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又望向李妍:“姑姑有所不知,能不能漂在水上和物体本身的材质没有关系,真正涉及到的是排水量,只要排水量大于本身的重量,无论什么材质,都能漂起来。打个比方,你把铁锅扔在水里,哪怕它是铁做的,也能浮在水面上。”说着望回玛丽笑道:“古希腊有个著名的人叫阿基米德,他不光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好像他就发现了浮力的定理,对吧?”

徐渭等人听的不明所以,玛丽却佩服的点了点头:“大人可真是厉害,好像就没你不知道的事儿,我来大明朝这么久了,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博学的人,没有之一。”

说着一顿,她有些迟疑的道:“只是,你真的认为混凝土做的轮船可以航行于大海上吗?漏水啊,而且,海上风浪大,万一被打散了……”

“这两点好解决,漏水的问题,只需要在内外都涂抹上厚厚的桐油便可解决,至于结实的问题,也只需要在铸造时候,在混凝土内部加入钢铁的骨架就行,你所需要做的是完善混凝土的配方,让它凝固的更快,更加结实就行。”

这件事情张佑已经考虑了很久了,说的胸有成竹,十分自信(到底行不行我也不知道,应该没问题吧,权当没问题吧,这一点上,就别喷我了,想象一下,造个水泥的航母也挺不错嘛)。

玛丽点点头:“我尽力吧。”

“必须尽力,过完年吧,过完年你去杭州找王世贞,让他在海边儿给你找块建厂的地方。”

舟车劳顿,还没顾得上休息呢,众人说笑一番,各自散去。

刚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多久,邢尚智便敲门进来了,张佑略怔,笑道:“我说老邢,不就几天没见嘛,你就不能让我歇会儿吗?”

邢尚智没说话,走到张佑面前,突然间跪了下去,张佑吓了一跳,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惊讶的问道:“这是干什么?你我兄弟,好端端的怎么行此大礼?”

“子诚,你都说咱们是兄弟了,老哥求求你了,就帮帮……”

张佑恍然大悟:“停停停,别说借种的事儿啊,这事儿不是早就说过了嘛,再提老子可真跟你断交了。”

“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总不能到老了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吧?”邢尚智不为所动,继续求肯,此事他已经想了太久,今天这是卯足了劲儿,说什么也要说动张佑不可。

张佑被气乐了:“你大爷的,跟老子耍无赖是吧?真想借种你可以找别人啊,我给你出个法子,你去大牢里找那长的俊俏的死囚借种,完事儿一刀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省却多少麻烦……你放心,老子肯定是不会……”

“龙生龙凤生凤,死囚的种怎么能比的了你,我不管,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长跪不起。”

“跪吧跪吧,你大爷的,老子真是被你气死了。”张佑还真拿邢尚智没办法,干脆拂袖出了屋子,邢尚智急忙起身去追,他忙道:“老子考虑考虑行不行?再特么来烦老子,老子考虑也不考虑了。”

邢尚智吓的急忙止步:“成成成,我的大老爷,你赶紧考虑,我岁数可是不小了,若是考虑上个十年八载的,可不定能不能见到孩子长大成人了。”

张佑摆了摆手,赶苍蝇似的,匆匆向外走去,邢尚智果然没有再追。

张佑随意闲逛,不知不觉到了住处不远的凉亭,远远见两个女子坐在那里,瞧身影正是李妍和红杏,忍不住便想起了邢尚智的求肯,他不禁仔细端详,但见红杏侧影峰峦叠起,比之李妍毫不逊色,禁不住暗骂了一句自己矫情,然后猛然回身,摇摇脑袋,向相反方向而去。

第五百五十四章 幽兰馆

张佑本想去幽兰馆转转,快出大门时正好碰见张允修,那小子一见到他,小跑着就冲了过来,满脸的惊喜:“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出去,你可是又出了大风头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儿也把我带上,沾你的光,把我的官职也往上提一提。”

“会有那一天的,你才多大啊,着什么急嘛……对了,你小子跑哪儿去了,回来就没见到你?”

“不是来信让我去崇明看看嘛,那地方鸟不拉屎,总得准备准备,出去大采购来着。”张允修道。

张佑一笑,向他身后打量,果然见两个长随大包小包的拿了好多东西,好奇道:“都买了些什么啊?”

“鱼竿,渔网,各色小吃,毡垫,蓑衣,斗笠……”张允修如数家珍,张佑听的咋舌,忍不好笑的打断他:“我说,让你去负责造船厂,你小子这是去游玩啊,怎么着,还想出海打鱼不成?”

张允修理直气壮的说道:“负责归负责,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总得找点事儿打发时间。”

“那你到了那边再买不成么?那里四周都是大海,还缺的了卖鱼竿儿渔网的?”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张允修一怔,懊丧的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接着道:“算了,管它呢,买了就买了吧……对了,浅浅姑娘跟我说,你要是回了南京,邀请你过去一叙呢,特么的,老子追了她这么久,永远都是拒人千里之外,你倒好,没少打击她,她却好像对你情有独钟,真他奶奶的。”

后边这话酸溜溜的,跟从山西老陈醋里捞出来似的,配合他表情,好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

张佑瞧着好笑,说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跟你说,那浅浅神秘兮兮的,未见得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子真喜欢的话,我给你绑了她来硬上就是,最好别对她动真感情,不然最后受伤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不能以偏概全吧?红杏不也出身青*楼么?还有乖娘,马湘兰,楚沐橙……”

“停停停,你小子存心跟我抬杠是吧?懒得管你了。”又听到红杏的名字,张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成他一块儿心病了,不敢想,一想就心烦意乱。

“你去哪儿?”眼见张佑径直向大门方向走,张允修忙问。

“幽兰馆!”张佑头也不回。

“等等我,我也去。”张允修急忙交代那俩长随一声,紧跟着追了上来。

张佑的修为日渐恢复,虽仍旧不是那些绝顶高手的对手,自保绰绰有余,兄弟俩也不叫别人跟随,出了邢府之后上马,径直向幽兰馆而去。

正是午后,幽兰馆内还没有什么客人,张佑和张允修上船之后,正好碰见春兰,问明马湘兰在自己房间之后,也不用她通禀,径直上了楼。

“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见到张佑之后,马湘兰一见惊喜的问道一边行礼。

“刚回来没多久呢,惦记着你们,特意过来看看,怎么样,我走的这段时间没有人来闹事吧?”

张佑并不客气,进屋之后自行坐到了马湘兰的床上,张允修见状,也自找椅子坐了下去。

“谁敢啊,都知道这是大人您的生意,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太岁头上动土啊。”说着话,马湘兰分别给张佑和张允修倒了一杯茶:“刚沏的,还没喝呢。”

张佑还真有些渴了,结果茶盏,掀开盖子轻啜了一口,嗯的一声夸赞道:“不错不错,什么茶啊,还挺香。”

“不是什么好茶叶,茉莉花茶,奴家素来不喜欢清茶,总觉得没滋没味儿,倒是对这茉莉花茶情有独钟,大人若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上点儿。”

“行,我也不喜欢清茶,总觉得有股草味儿,可能本身就是俗人吧,实在是高雅不起来啊。”张佑笑道。

马湘兰道:“大人若是俗人,咱们可就更是庸俗不堪了……杭州之事奴家已经听说了,真是大快人心啊,现在人们都夸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呢,北镇抚司镇抚使当到您这份儿上的奴家可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一提北镇抚司,人们马上联想到的就是有进无出的诏狱,属于那种可止小儿夜哭的存在,镇抚使更是冰冷无情,恶魔的代名词,张佑这般名声好的确实不多见。估计就连素来好名声的陆柄也比他差了半筹。

“不过是凭着良心做事儿吧。”

“大人忒谦虚了,凭良心三字,说来轻松,天下官员又有几个能够真正做到呢?”马湘兰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她不敢说每个官员都是贪官,不过若是按照太祖当初定下的官员贪污六十两银子剥皮充草,天下官员恐怕九成九都得被剥皮。

闻听此言,张佑也感慨了起来,说道:“是啊,真能对的起自己良心的确实不多,就连我自己都有私心,不过,贪财没关系,好*色也正常,涉及大是大非的时候,得摸摸良心。另外,老百姓其实是最好打发的,哪怕你贪污一百万两银子,有三十万两用到百姓头上,百姓就不认你是贪官。”

“这便是父亲常说的循隶吧?不怪父亲喜欢你,其实你和他一样,也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张允修忍不住说道。

张佑点点头:“这没什么不好的,是人都有欲*望,海刚峰那样的也有,只不过是被彻底压抑起来罢了。我承认他是好官,是清官,对于国家来说,也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学他的,也不会用他那样的人。”

“怪不得你从来都没提过去看他,他也从来都没有来拜见过你,看来你俩是心有灵犀啊。”

张佑眼眉一挑:“怎么,你和他很熟?”

张允修摇摇头:“不熟,不过去拜会过,毕竟敢直言‘天下不值皇帝久矣’,最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可就这么一号。”

张佑知道他说的是海瑞谏言嘉靖的那篇被誉为“天下第一疏”《治安疏》,后世的时候他就拜读过,这可以说是海瑞一生当中最辉煌的时刻了,其后青史留名,大抵便是因此。

“他还好吗?”

“还行吧,除了穷。”张允修说着叹息了一声。

“嗯,抽空我给陛下写封信,起复他吧。”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用他这种人么?”张允修不禁好奇起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徐珍来访

“我所说的不用,指的是不让他插手地方事务,不过,却可以用其所长,让他做个御史,用来监督官员,还是可行的嘛。”

张佑笑着说道,话音刚落,便听敲门声响起,春兰的声音传来:“大人,徐三爷在外边等着求见呢,您见不见啊?”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我这屁*股还没坐热乎呢……让他上来,算了,四娘的雅室,没的让这种凡夫俗子玷污了,还是我下……”

“没事儿大人。春兰,让徐三爷上来吧!”马湘兰接过了话茬儿,后边的话却是对门外的春兰说的,便听春兰答应一声,脚步声趿拉着下了楼。

“最近和王穉登联系了么?”等待的空当,张佑笑问道。

马湘兰俏脸微红,摇摇头:“伯谷家有悍妻,奴家可不想给他找麻烦。”

张佑微微一叹,说道:“两情相悦却又无法在一起,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此了,此去苏州,打听得伯谷还有个雅号,叫松坛道士?”

“他早就有心向道,不过俗世难了,这号还是奴家给他起的呢,不过应个心境吧。”

张佑再次轻叹,脑际突然冒出一句诗来,不禁诵道:“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鸿蒙不负卿啊!”

马湘兰目光迷蒙,悠悠重复了一遍:“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鸿蒙不负卿。”出神片晌,长叹一声,意犹未尽的说道:“大人多才,伯谷若是见了,定然引您为知己,只是就这么一句,好像还缺了点儿什么,何不再填一句,将其补齐呢?”

补齐还不简单?现成的嘛。

“曾虑多情损道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鸿蒙不负卿……如何?”

马湘兰惊喜的站起身走到书桌前边,提起笔来一挥而就,俯身轻轻吹了吹,待墨迹稍干,捧着到张佑面前:“大人且看,奴家笔涩,实在是配不上您这一首佳作啊!”

张允修也凑过来,和张佑一同端瞧,却是一副画作,但见宣纸之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位飘逸出尘的背影,行走于山径之间,周遭兰花朵朵,却衬托的背影愈加萧索。眉间空白之处,两行娟秀的小字记述着张佑适才盗作,两者意境竟然惊人的契合。

敲门声再次响起,徐珍进门,双方见礼之后,瞥眼见到马湘兰手中画作,眼睛顿时亮了:“四娘又出佳作了,我瞧瞧成么?”

马湘兰笑着将画递给徐珍,嘴里不停:“画是奴家作的,诗却是适才张大人吟诵出来的,三爷乃是此道高人,不妨品评一二。”

说话间徐珍已经展画端详起来,良久方才赞道:“好一个‘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鸿蒙不负卿’啊,大人这诗和三娘这画可谓是相得益彰,不知可肯割爱否?一万两银子,我买了。”

马湘兰吓了一跳,接着咯咯一笑,说道:“这事儿奴家可打不了主意,三爷还是问大人吧。”

她的兰花图名冠江南,确有不少人重金求画,不过一万两银子的价格委实太过离谱了些,她蕙质兰心,自然知道这数目倒有多半是对方巴结张佑的心思。

徐珍望向张佑,目光十分殷切,巴结确实是巴结,不过这画儿他还真是一见就喜欢上了,只要张佑点头,一万两银子掏起来还真不觉得肉疼。

“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实在这画乃是四娘心声,我倒觉得纪念的意义更大一些,三爷还是别夺人所爱了吧?”张佑笑道。

马湘兰与王穉登之间的爱情*人尽皆知,徐珍自然也不例外,闻言嘿嘿一笑,说道:“大人说的是,确实有点儿见猎心喜,按捺不住了……四娘,收起来,好好装裱一番,这幅画作配上大人这诗点睛,可以当成传家宝了。”

接过画来,马湘兰感激的瞥了张佑一眼,这才转身去给徐珍倒茶,顺势将画放回到书桌上边。

“三爷耳目灵通啊,我刚到这儿,屁*股都没坐热乎呢,你倒知道我来了……”

徐珍笑道:“其实是巧合,我正好在怡红院,还是手下长随看到大人来幽兰馆了,这不,忙着就过来给大人请安了。”

“三爷这礼儿也忒长了吧?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张佑打了个哈哈。

“主要还是过来谢谢大人,若非大人手下留情,草民……”

徐珍改了自称,态度十分恭谨,张佑暗暗冷笑,打断他道:“没什么好谢的,不过举手之劳罢,你也自称‘草民’了,柳传芳是太尊老爷嘛,他要入股做生意,小小草民,怎么能驳他的面子呢?这事儿其实怪不得你。”

“多谢大人体谅草民……”

“对了,他能出一百多万两银子入股海外贸易,我也能出,不知道……?”张佑笑眯眯的打断了徐珍,说着话停了下来,意思却十分明显。

徐珍一愣,接着一笑道:“大人别跟草民开玩笑了,造船厂眼瞅着就要重新开工,来年宝船重现,有万岁爷在后头支持着,规模肯定比草民这点小营生大的多,到时候草民还想让大人您多多提携呢。”

这话回的好听,说白了还是不愿意让张佑染指海外贸易罢,张佑心知肚明,却懒得拆穿对方,点点头:“也是啊,我又不缺钱,着什么急嘛。”说着一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特意过来见我,未必就是因为请安吧?有什么事儿就说,咱们也算是合作愉快了,要不是你鼎力帮忙,柳传芳那厮也不会这么快被枭首示众。”

徐珍微微皱了皱眉,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存心在我伤口上撒盐啊——为了这件事情,他被徐阶狠狠数落了一通,魏允祯表面上虽没说什么,态度却也不阴不阳起来,简直是受尽了夹板气。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也得罪了张四维,这些天他痛定思痛,好好反省了一番,觉得不能两头不落好了,这才有了今日过来拜见之事。

“其实还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突然想起上次大人跟我说的小瀛州的事儿了,其实我买那里也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既然李大家喜欢,干脆就送给她,以报大人上次不追究之恩吧。”

第五百五十六章 佳人有约

松江徐府,难得的冬日暖阳,水榭内,徐阶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面前支着钓竿,鱼漂轻轻抖动,然后猛的沉了下去,他却闭着眼睛,并无任何反应。

哑仆静静的背手站在他的身后,对此无动于衷,好像木雕石塑一般。

远处岸上一名华服老者领着一名中年人匆匆赶来,上了回廊后脚步便慢了下来,待走到七八米后站定,望着徐阶和哑仆不发一言,恭恭敬敬的等待着,仿佛只要徐阶不发话,他俩就能这么等上三天三宿也没怨言似的。

时间如水,不知道过了多久,徐阶好像做了个噩梦,身体突然轻颤了一下,睁开眼睛,弯腰提起钓竿,有些懊丧的嘟囔了一句:“特么的,又被偷吃了。”说着将手中钓竿向后一挥,哑仆终于动了,上前接过来,从旁边的小竹篓里取出一小团鱼食上在钓钩上,然后轻轻一甩,丝线带着钓钩和鱼漂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于水面,一圈圈涟漪四下荡去。

将鱼竿支好,他重新退回到徐阶身后,再次恢复从前的姿势,仿佛从来都没有动过。

“老爷,徐老爷来了。”管家徐庆州轻声说道,好像怕吓着徐阶似的。

“文晖来啦,坐吧。”徐阶扫了一眼中年人,叫着他的字道,边说边挥了挥手,于是徐庆州便躬身退了下去。

文晖是徐斌的字,他恭恭敬敬的坐到徐阶旁边的马扎上,双手垂着,腰板儿挺直,怎么看也不像是堂堂的松江知府,倒像是听先生讲课的好好学生。

“不在府衙待着,怎么跑到老夫这儿来了?”徐阶起身挪了挪椅子,由侧对徐斌,变成了正对着。

“这不是有日子没来给叔叔请安了嘛,正好衙门今天没啥事儿,正好过来看看叔叔。”徐斌笑道。

徐阶佯怒:“少跟老夫绕弯子,快说吧,到底什么事儿?说完赶紧滚,省的耽误老夫钓鱼。”

徐斌嘿嘿一笑,说道:“小侄好歹也是正四品的朝廷大员了呢,叔叔就不能给小侄留点面子嘛。”

“哟,都是四品大员了呐,行啊,我的太尊大老爷,你来找草民有何公干啊?”徐阶用揶揄的语气笑道,却并非讥讽,只不过是叔侄间的玩笑而已。

“叔叔——”徐斌拉长声音叫了一声,以示不满,这才正容说到了正题:“金陵来信儿了,三哥刚刚把新买的小瀛州送给张佑了,看来柳传芳的事儿确实把三哥吓到了,底下弟兄们都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三哥会靠向张佑那边儿……叔叔,这事儿您得拿个主意,不行把三哥叫回来说说他吧。”

徐阶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见,轻轻的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道:“再看看吧,他也老大不小了……崇明那边有信儿了么?”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徐斌不好再接着往徐珍头上说,道:“有信儿了,已经开工了,戚元敬手里有太后娘娘的懿旨,王华也拿他没办法,根本就无从挡起。”

王华是崇明知县,至于太后懿旨,朝中大臣大多反对兴建水师,朱翊钧自然不愿意跟大家伙儿对着干,便求了李太后,对外的名义仍旧是造船厂,只为出海贸易——太后有宝和店的皇家生意,再想涉足海外贸易的话,就算有人腹诽,明面儿上也没人敢说什么。

政治其实就是如此,彼此其实全都心知肚明,表面上,却仍旧需要蒙上一块纱巾遮羞。

“出海贸易,绝对不能让皇家染指!”说这句话的时候,垂垂老朽的徐阶仿佛突然恢复了活力,眼内凶光四射,犹如一头护犊的凶兽。不过这种表情一闪即逝,很快,他便重新萎靡了下去,靠在太师椅上,再次恢复成了那个土埋脖子的垂垂老者,有些虚弱的说道:

“活人不能拿尿憋死,官面上挡不了可以想别的办法嘛。“

“叔叔的意思……再放一把火?”

“傻!你真以为小狐狸不知道谁放的火么?戚继光为什么会到杭州当总兵?这可不是今上无心之举,相反,根本就是暗藏深意,老夫敢保证,只要造船厂再出差错,戚继光就敢带兵平了我徐家。”

说到这里他歇了一下,继续道:“这是给老夫的一个警告啊,不过,他也太小瞧老夫了……小狐狸不是一直鼓吹民心如水,编着方法的收买民心么,不知道若是造船厂和当地百姓起了冲突,死上十个八个百姓,他的造船厂还开不开的下去?”

徐斌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妙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徐阶白他一眼:“滚!”

张佑这两天基本上不在邢府待着,早出晚归,不是在幽兰馆就是四处转悠着找地方,他实在是受够邢尚智那幽怨的眼神了,也不想看到红杏那婀娜的身影,憋着一口“恶气”,非在年前搬出邢府不可。

这一天,他又早早的出了门,李妍忍不住说道:“红杏长的也不错嘛,你不是就喜欢岁数大点儿的么,干脆就借种给她算了,何必这么抗拒呢?”

“你不懂,我若真的应了,日后还怎么跟老邢相处啊?打从我认识老邢之前,那厮可是就已经跟红杏相好多年了,借种倒是简单,不过我费点体力,日后呢,每次见到孩子,老邢肯定会联想到我跟红杏那啥,还兄弟,肯定得成仇人,我出力不讨好,何必自讨苦吃呢?”

“呸,光是费点体力么?我就不信你不想和红杏……其实我感觉红杏好像也挺喜欢你……”

“那就更不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厉害,真要借种给她,万一她食髓知味……”

“去你的吧,什么食髓知味,说的真难听!”李妍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嘿嘿一笑:“这不是你说的嘛,又不是我主动提起来的……行了,这事儿别跟我再提了,总之就是一句话,说破活天,我也是一个字儿,不行!”

“那是俩字儿!”李妍嘟囔,心里头却有些甜丝丝的,自己这个小男人,毕竟还是有些原则的,只是,她隐隐有些挠头,自己可是答应红杏了,一定要说服张佑的,瞧他这样子,怎么跟红杏交代啊?

“真巧啊张大人啊,正要去府上请您呢,我家小姐特意做了西湖牛肉羹……”正说话间,一个妙龄少女从一顶小轿下来,张佑瞧着有点儿面熟,忍不住打断了她:“不知贵小姐是……?”

“浅浅姑娘,奴婢是她的贴身丫鬟紫樱。”少女笑道,张佑顿时想了起来,果然见过,只是没往心上放吧。

第五百五十七章 防不胜防

“佳人有约呢,赶紧去吧!”李妍笑道,不乏揶揄。

“去就去,浅浅姑娘的邀约可不多见。”张佑笑道,示意紫樱:“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紫樱闻言,含笑告退,张佑则拽了李妍一把:“走吧,一起去,看看那浅浅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妍摇头拒绝:“我才不去呢,人家邀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那可不行,万一我要是控制不住被她强上了呢,你得保护我的贞洁!”张佑煞有介事的说道,可惜张允修已经出发去了崇明,不然听到之后非得被气死不可。不留行客也跟着去了,柳传芳交代窦士德就在崇明,不过至今尚未找到下落,张允修手无缚鸡之力,张佑可不希望他再出事儿。

“去你的吧!”李妍哭笑不得,却也老老实实的上了马。

大早上的怡红院静悄悄的,张佑和李妍被紫樱领着直接上楼,老远就闻到一股细腻的牛肉香味扑鼻而来,别说,紫樱还真没撒谎,浅浅竟然真的炖了西湖牛肉羹。

依旧是白衣,依旧遮着白纱,看到浅浅这身打扮,张佑心头不禁浮现另外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相比较起申婉儿来说,眼前这个浅浅可就显得太做作了些,别看她是什么金陵头牌,引无数人追捧,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喜欢。

“大人来啦,稍等一下,马上就好。”浅浅在她自己的小厨房里忙碌着,并未出来见礼,显得一点儿都不生分。

张佑自然更加不会跟她客气,见旁边居然有格物所出产的沙发,自行坐了上去,听浅浅吩咐紫樱泡茶,便道:“有花茶的话就来点儿,没有的话就白水吧,关键是得烫,我这人毛病多,喝水要不就烫嘴的,要不就冰凉的,最受不的那些温吞吞的,喝下去准闹肚子。”

“大人这毛病可真怪!”浅浅笑着端着一个白瓷海碗出来,又进去端出一盘五颜六色的点心,摆到茶几上边,一边进去拿碗筷一边说道:“想不到李大家也来了,两位大人尝尝奴家的手艺,都是奴家亲手做的,不是奴家吹牛,不比那些大厨差呢。”

“是嘛,那我可得好好品尝品尝,正好早晨就喝了一碗粥。”张佑笑道,说话间浅浅已经拿了碗筷出来,盛好一碗,先递给了李妍,第二碗才递给他。

拿起汤匙品尝一口,张佑闭眼品味,浅浅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一副期待的模样,良久,他才睁开眼睛,赞叹道:“不错不错,香醇润滑,鲜美可口,唯一可惜的是好像香菇放的稍多了点,此物鲜美,痛风之人却不可多食。”

浅浅今天的面纱只罩住了眼睛以下,光洁白净的额头,眉若春山,目若点漆,果然十分漂亮。

她轻轻一笑,说道:“大人不愧神医,话里话外不离本行嘛,奴家还是今天才知道原来痛风之人不能多吃香菇,受教啦。”

本来这话有点讽刺的意思,不过她的态度十分诚恳,所以听起来非但不让人生气,反倒十分舒服,马屁拍到这种水平,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张佑吃了两口牛肉羹,将碗放到几上,顺手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咀嚼,一边说道:“浅浅姑娘谬赞了,还是说正经的吧,允修早就告诉我说你想邀我过来一叙,这不一直瞎忙乎着也没空过来,不知姑娘找我何事啊?”

“奴家还以为五少爷忘记告诉大人,心头还埋怨他呢,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儿啊。也是,大人公务繁忙嘛,奴家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找大人聊聊吧……听说大人又出佳作了,为四娘写了一首诗,徐三爷说了,才比李杜,是首可以流传千古的佳作呢,奴家听了之后敬佩艳羡,也想让大人送奴家一首呢,不知道大人……?”

张佑暗笑一声,不动声色的说道:“能为浅浅姑娘这样的人物作文一首,乃是天下才子的荣幸……”

听他说到此处,浅浅妙目一亮,却不妨他话锋猛的一转:“不过嘛,我这人一贯小气,四娘是我的人,作诗一首分属应当,浅浅姑娘嘛,总不能白做吧?”

“这……”人怎么这样啊?

浅浅腹诽,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人求她,她还从来没求过别人呢,被张佑这一闪,顿时怔住了。

李妍暗笑,臭小子,最会来这一手了,说出话来总是让人防不胜防,哭笑不得。

“不知道大人想要什么报酬啊?”浅浅问道,心说你要敢提什么非分之想,拼着得罪你,我也得把你撵出去!

不能怨她胡思乱想,张佑这身份地位,加上她受追捧的程度,张佑那么一说,只要是个正常人呢,最先想到的肯定就是那件事儿。

李妍却知道张佑想要提的要求肯定不是那件事情,张佑确实胆子大,思维也很跳脱,却绝对不会对女孩子提出这种非分的要求,他好像更愿意等着女人主动去追求他,所以,从这个角度考虑,他要银子的可能性反而最大,因为最让人想不到嘛。

她也有些期待起来,张佑到底会提什么要求呢?

“很简单,只要你把遮脸的纱巾摘下来,我立马送你一首诗词。”张佑慢条斯理的说道,视线与浅浅视线相对,嘴角上翘,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李妍一怔,旁边紫樱一怔,浅浅更是目瞪口呆,良久,忽的一笑,说道:“就这么简单啊,吓的奴家还以为……其实不是奴家故弄玄虚,实在是对那些登徒子们有些厌烦了,这才将自己遮了起来,大人可跟他们不一样,想看还不容易,奴家摘了面纱就是。”

说罢,果然抬手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

一瞬间,整个舱内好像都明媚了起来。

纱巾之下是一张宜喜宜嗔的绝世容颜,有点像后世某个岛国女*优,可惜张佑后世的时候并不怎么接触岛国“娱乐片”儿,想不起那女*优的名字。

怔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怪不得要遮起来了,果然容易让人犯罪啊,就冲这张俏脸,若是不作一首好词,简直就是一种罪过……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不能白让你摘这面纱。”

这人,夸人都跟别人不一样。浅浅暗笑,不知为何,居然有种砰然心动的感觉,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离着已经太过遥远,远的她都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他会作一首什么样的词呢?她暗想,宁愿将心绪的波动归结到对这个问题的期待上来。

第五百五十八章 “暗算”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浅浅姑娘,这一曲《浣溪沙》可还入耳?”

这是纳兰容若著名的一首词,开篇末句被公认为名句,描述了两个季节的事情,借以回忆他失去的爱人,感情淡淡的,只末尾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让人回味无穷,莫名伤感。

张佑之所以选这一首词是原因的,他一直有一种直觉,浅浅不是个寻常的女人,而这首便成了投石问路的那块石头。

“当时只道是寻常,当时只道是寻常……”浅浅有片刻的出神,视线迷茫,好像回到了某一个时刻,不过却很快清醒了过来,暗道一声厉害,笑道:“大人,你让奴家怎么夸你才好呢?有的时候奴家甚至怀疑你脑子里是不是藏着许多绝妙的词句,需要时随便拿出来就可。太好了,这首有现成的曲子,大人安坐,待奴家唱给您听。”

说着迅速起身走到旁边琴前,边弹边唱了起来。

少顷曲罢,张佑和李妍同时拍起手来,李妍道:“妹妹唱的真好听,子诚这词配上妹妹这嗓子可真是绝配啊,晚上唱给大家听,怕是又得一场轰动。”

浅浅起身冲二人盈盈一个万福:“李大家谬赞了,都是拜张大人所赐,大人请受奴家一拜。”

“姑娘如此多礼,倒让我想起了一个国家的女人,据说倭国的女人就特别有礼貌,可惜从来都没见过,真是遗憾啊。”

不知为何,张佑居然冒了这么一句。

浅浅微微一笑:“奴家也听说过呢,可惜也没见过,哪天大人要是认识了,可一定要带奴家也见识见识。”

张佑打个哈哈:“好说好说……行了,吃也吃了,词也写了,我也该告辞了。”说着长身而起,冲浅浅抱个拳,径直向门口走去。

浅浅被弄的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张佑已经出门,急忙跟在李妍身后追了出去:“大人可真是,说走就走,奴家就这么招大人讨厌么?”

张佑驻足回身,微微一笑:“你从哪儿感觉我讨厌你了?不是不愿久待,实在是还有事儿呢,改日再来拜访吧,真的走啦!”说着回身挥手,潇洒的下了楼梯。

李妍客气一句,也追了下去。

浅浅恭送一声,走到楼梯后向下张望,却并未跟上,而是望着两人的背影怔怔的出神,良久,才轻叹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姐,这个张佑不会是看出点儿什么来了吧?不然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提起‘倭国’来了?”紫樱跟在她屁*股后头问道。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向下眺望,待到见张佑和李妍上马离去,这才缓缓开口:“不清楚,这人别看年轻,高深莫测,我实在是看不懂他……再给家主去信,提醒家主小心这个人。”

“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收拾一下下去吧,我有点儿累,想躺会儿。”

紫樱无声点头,默默收拾完碗筷,悄然退了出去,浅浅则和衣躺到床上,睁着大眼睛盯着洁白的床幔出神,视线迷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样?”马背上,李妍问道。

“什么怎么样?”张佑反问。

李妍白他一眼:“你说呢?你总不会无缘无故的瞎说什么倭国女人?”

我只是觉得她长的像一个岛国女*优吧。

当然,这话自然不能宣之于口,哪怕对方已经和他裸逞相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她确实有点像倭国女人,顺口试探一句罢,毕竟当年江南这边倭寇为货多年,万一是他们留下来的孽种呢?”

“说的真难听,就算她是倭国人的孩子又如何?莫非就能证明她是坏人了?我倒觉得她还不错嘛。”李妍不服气的说道。

张佑道:“我也没肯定过她就一定是坏人吧?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儿不简单罢了,向东和莫日根不是说过嘛,连徐登瀛都很尊重她,徐登瀛可是怡红院的后台老板,这情况总不正常吧?”

“好吧,说不过你……接下来咱们去哪儿?还去找地方吗?”

张佑摇了摇头:“不去了,去五味居找老马喝酒去,顺便问问夜向南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估摸着格物所的马车图纸也快到了。”

夜向南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马和造马车的图纸了,张佑听了之后大喜,拍着胸*脯保证图纸很快就能到,马匹也跟张家口那边联系好了,顶多过完年,就先送过一千匹来。

这事儿他给申时行和房守士同时去了信,得到了申时行的支持,有当朝次辅首肯,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没人拿谋反的罪名找他麻烦——在明朝,马匹是受管制的,一千匹的数目虽然并不太多,却已经够的到诛九族的罪名了。这也是夜向北为何那么发愁的原因了,不然别看他们名为花子帮,这么多年的积攒,买一千匹马还是没问题的。

大家伙儿都开心,一顿酒从上午一直吃到后晌,张佑酒虽没喝多少,架不住量浅,回邢府的时候,是被叶十郎找来的兄弟抬回去的。

刚进他卧室躺好就吐了起来,弄的被子褥子上都是,李妍红杏和思涵捏着鼻子帮他打扫,邢尚智站在旁边直皱眉,埋怨道:“一帮子叫花子,怎么就把他灌成这样了?子诚也是,喝不了就不喝,瞧瞧这……”

李妍心中突然一动,凑到红杏耳边低语了几句,红杏耳根子都红了起来,问道:“这能成吗?万一他……以后我也别见人了。”

思涵在旁边听的晕头转向,邢尚智却眼睛一亮,猛的一拍额头:“对啊,咱家怎么没有想到呢?就按李大家说的办,反正他都醉成这样了,估计现在打他个半死儿醒来都未必知道是被谁打的……”

“万一要是记的呢,你忘了他怎么跟你说的了?这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跟你翻脸不可。”红杏又是羞涩又是担忧的说道。

邢尚智迟疑片刻,咬咬牙:“机会难得,管不了那么多了,思涵,你先下去吧,有事儿再叫你!”

第五百五十九章 徐登瀛的大手笔

头痛欲裂,这是第二天早晨醒来后张佑的第一感觉,睁开眼睛,见窗前书桌旁有一窈窕的女子背影,瞧着就是李妍,不禁说道:“姑姑,能给我倒杯水么,口快干死了。”

放下手里书卷,李妍回头起身白他一眼:“活该,谁让你喝不了硬喝那么多的?”手底下却没停,倒水端给他:“喝吧,早就凉好了的,知道你醒来肯定渴。”

“还是姐姐好。”张佑嘿嘿一笑,接过杯来咕咚咕咚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递回杯子:“再来一杯,思涵呢?”

“估摸着你快醒了,我让她去厨房给你熬点小米粥,你不是说过嘛,小米粥养胃,喝酒伤胃,得养养。”

张佑突然忆起昨晚迷糊之间好像有过云*雨之事,转移话题坏笑道:“对了姐姐,昨晚你怎么胆子大了,叫的声音可比平日里大的多,也不怕思涵听见……”

李妍暗道惭愧,嗔道:“去你的吧,我可没来找你,不定做的什么春*梦呢,不会是梦到浅浅姑娘了吧?女人的直觉最准了,她肯定对你有意思……”

“得了吧,我记得清清楚楚……也不是,莫非真的是做梦来着?”原本张佑还挺肯定,仔细回忆,却又不确定起来,摇摇头:“算了,不想了,管它是不是做梦呢,反正我也没感觉,不如趁着思涵不在,咱俩……”

“去你的吧,光天化日的你想死啊!”李妍瞪他一眼,转身出门。

“怎么样?没被他发现吧?”邢尚智心里不安,一直等在外边,见李妍出来,急忙迎上前打听。

“有点儿印象,不过我说是他做梦,估计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做梦了,应该没事儿了。”李妍说道,心里不免苦笑,李妍啊李妍,你说说你这都做的什么事儿啊?

不过当她看到邢尚智长吁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时又释然了,两口子也不容易,不就是想要个孩子嘛,反正也没啥损失,话说回来还便宜那臭小子了呢。

离着过年越来越近了,邢尚智再也没有提过借种的事情,张佑奇怪之余却也不好主动提起,无人时免不了和李妍嘀咕,李妍便告诉他估计是他态度太坚决,邢尚智彻底死了心,这下他放心了,只是不知为何,每次见到红杏时,总免不得有些小小的遗憾。

邢府够大,从心里来说张佑其实是不想搬出去的,不过是怕了邢尚智,想躲个清闲吧,这下好,他也不再提找房子的事儿了。

不过很多时候都是如此,想找房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不想找了,却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了。

“老徐,无功不受禄啊,你这出手也太大方了,弄的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呢……不会是有什么事儿想求我吧?有事儿就明说,没外人,你我兄弟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将手中的房契推回给徐登瀛,张佑说道,心里不免有些警惕。

徐登瀛将房契又推了回来,笑道:“瞧大人这话说的,下官这不是刚刚听说大人想从金陵城买处房子嘛,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正好下官有一处闲置的,虽然小了点儿,却一直有人收拾着,搬进去就能住……当然了,主要还是谢谢大人赐词之德,这几天浅浅每天都唱您送她那词儿,怡红院的生意更火了,这可都是大人您的功劳,下官也有点儿小私心,想让大人得空时再多送浅浅几首佳作。”

“这样啊,听四娘说,怡红院的生意这几天确实不错,不过应该和年关更近有关,我那随手之作,应该还没这么大威力吧?”

“大人您就别谦虚了,按理说江南不缺才子,不过,只要提到您,就没一个人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好的……当然了,下官也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毕竟大人您也有幽兰馆嘛,只求大人十首作品,能有个两三首匀给怡红院下官也就心满意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管对方是不是真心吧,张佑也懒得再跟他来回拉扯,说道:“好吧,既然你硬要送,那我可就受之有愧了,至于诗词嘛,有合适的,自然少不了浅浅的。”说着话将房契拿起来,随手递给了旁边的李妍。

“有大人这句话卑职可就放心了,对了,北司衙门选址下官也找好地方了,就在玄武湖附近的覆舟山,抽空大人去看看?”

“行,玄武湖好啊,风光秀美,覆舟山地势险峻,尤其靠近玄武湖一侧,势如刀削斧劈一般,若是能够开凿山腹做一诏狱,关进里头的人犯想要跑出来可就难了。”

“大人跟下官想到一处去了,下官也是这么琢磨的呢,衙门就建在山脚,然后向山腹挖掘,一直打通到临湖一侧算是后门儿,正好抛尸。”

徐登瀛说的和京师诏狱构造差不多,张佑并不反对,诏狱嘛,活着从正门进,死了从后门出,走上一趟,还能囫囵个活着出来的屈指可数,不然也不能成为官员眼中地狱般的存在了。

“很好,回头知会工部户部一声,就按你想的来吧。”

徐登瀛答应一声,又客气两句,起身告辞。张佑一直把他送出大门儿,临上马,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大人,您还不知道吧,徐珍被徐阁老禁足了。”

张佑眼睛微眯:“怪不得这几天看不到他了,因为什么啊?”

“下官也不清楚啊,好了大人,下官告退了。”说罢,徐登瀛穿蹬上马,马背上冲张佑抱拳行礼,在一伙飞鱼服的簇拥下策马而去。

“子诚,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没有你的词怡红院的生意也不差,再说了,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又不光指着一家妓*院过活,犯的着送一处宅院么?会不会是想要投靠你来了?”李妍问道。

张佑摇摇头,收回视线,边往回走边道:“投靠倒不至于,此公老奸巨猾,最善审时度势,按照我目前的势力,怕还不值得他彻底倒向我,未雨绸缪提前铺垫的可能更高一些,另外,我倒觉得,前边说了半天都是废话,反倒是适才最后那句才是重点。”

“徐珍被徐阶禁足之事么?怎么讲?”李妍有些不解的问道。

第五百六十章 玄武湖畔

“徐珍是松江徐家如今的掌舵人,深得徐华亭器重,假如徐登瀛没有说谎,那么他被禁足的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因为你?”李妍恰当的打断了张佑,语气虽然是疑问,神情却很肯定。

“没错儿,在这些江南巨擘眼中,我就是陛下的代言人,而海外贸易的巨大利润又让他们极力阻挡陛下染指,这是我们对立的根本原因,徐珍身为松江徐家的话事者,是万万不应该倒向于我的,哪怕只有这个倾向,徐华亭也得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如此说来,徐登瀛将这个消息告诉咱们,其本意就是向你示好,可惜他老奸巨猾,在局势没有彻底明朗之前,不愿意表现的太过明显,这才故作无意的冒了这么一句,对吧?”李妍渐渐跟上了张佑的思路,说道。

张佑点点头:“没错儿,就是这个意思。他所代表的这个徐家不同于松江徐家,也不属于魏国公徐家的附庸,其实自成一脉,不过在四大家族当中势力最小吧,夹缝中生存,谨小慎微,也属正常。”说着一笑,自信的说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他心甘情愿的投奔过来的,只是等到那一天,愿不愿意收留于他,可就是我说了算了。两京制有利有弊,这些家伙已经习惯了自成格局,早就已经忘记了这天下到底姓什么,偏偏今上不同于先皇,却是个有野心的,等着吧,且有好戏看呢。如今我唯一好奇的,是这次他们会怎么阻挡我打造远洋舰队,再放一把火么?真那样的话,我非让戚继光带兵平了他松江徐府不可!”

“你就吹吧,徐华亭主政多年,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如今江南又有无数商贾仰起鼻息,你敢兵犯松江徐家,非闹起大乱子不可,到时候,你就是那个替罪的羔羊,陛下为了平息众怒,第一个就得斩了你。”李妍知道张佑不过是说说,却也有点儿担心,忍不住给他分析利弊,她太了解张佑了,别看外表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真要发起疯来,那可真是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的。

“老徐,你这是干吗去啊?”迎面正碰上徐渭,胳膊下夹着一叠公文,张佑笑问道。

徐渭斜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还不都是你给老子找的好事儿,早知道这么忙,当初说什么也不跟你离开山阴。”他这人个性乖张,不通世故,处理政事的才能却很厉害,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东南总督胡宗宪引为心腹。如此大才自然不能放任,所以一到南京张佑就把他推荐给了邢尚智。

前文说过,南京守备太监便相当于皇帝官面上的代表,江南军事民政全都有权过问,号称千里外天子近臣,用权势熏天形容绝不为过,每日过手的事务繁杂无比,大到漕粮的运输,人事的任免,小到织造府的采办,湖泊河流的疏浚,大小事宜无论是否需要他亲自处理,照例却也得知会一声。

以前邢尚智一直依仗管家沈卫京处理这些琐事,现在得了徐渭,自然委以重任,是以老徐便从闲云野鹤,一下子忙成了陀螺。

“打住吧老徐,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嘛,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张佑直接拆穿了徐渭的矫情,他瞧的出来,此公嘴里虽然不满,精神却十分焕发,显然十分喜欢如今这种工作。

徐渭就是那种戗毛驴,越顺着他越瞧不上,最吃张佑这一套,闻言嘿嘿一笑:“臭小子,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招人厌啊?老子好歹也是才子,就不能给老子留点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酒喝?让我说啊,这天下间最没用的就是这玩意儿了。”

徐渭略怔,哈哈一笑:“说的好,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还就是你小子最对胃口……你俩这是去哪儿来着?听说昨晚又吃醉了,不是老子笑话你,男子汉大丈夫连点酒都对付不了,还真不如个娘儿们呢!”

“嘴里积点德行不?”张佑翻他一眼,将徐登瀛来访的事儿简略说了一下,话音刚落徐渭便道:“看来徐华亭急了,要改变对你的策略了,你小心些,此公外表良善,实际上可不是善茬儿,最擅长的便是隐忍不发,然后等待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想当年,严嵩父子不也被他骗过了么?”

“我知道,你这拿的是什么公文啊?”张佑不想多谈,转移了话题。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洞庭县报上来的公文,今年雨水大,洞庭湖淤的厉害,怕影响明年的漕运,一直在疏浚,这是又要银子来了。”

“漕运是大事儿,快忙你的去吧!”张佑道。

“老夫当然明白漕运的重要性,不过,听邢公公说前期已经划拨了两次银子,每次一百万两,如今又来要了……哼,底下官员蝇营狗苟,一帮子魑魅魍魉,正好,你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么,派人过去查一查,老子不信银子全都用到了疏浚洞庭湖上。”

张佑点头:“行,我已经给京师去信儿了,让李淼领着王二壮他们过来,估计不日就到,到了之后先办这事儿。”

徐渭额首,满意的离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张佑瞥眼见到茶几上放着的房契,笑着对李妍说道:“左右也是无事,不若咱们去看看?”

李妍不知想到了什么,俏面微红,点点头:“好啊,徐登瀛不是说一直有人收拾着,搬过去就能住么?先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也好尽早置办。”

房契所指的地方在玄武湖湖畔,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式建筑,占地颇广,在看大门的带领下入内转了一圈儿,亭台楼榭,曲径通幽,环境十分优雅,重要的一点,徐登瀛果然没有说谎,确实一直有人在收拾,丝毫不见荒芜,难得的每个屋子里都家具俱全,被褥都是崭新的。

“我看不是一直有人收拾,而是为了给你送礼,特意找人收拾了出来吧?”后花园儿池塘边的小楼内,李妍依靠在二楼栏杆向远处的洞庭湖眺望,一边笑道。

张佑不置可否,回首对“向导”示意:“你先下去吧,我们在这儿歇会儿。”

中年人早得了吩咐,不敢怠慢,躬身退了下去。

张佑侧耳倾听,耳听得脚步声下楼,直至再无声息,这才坏笑一声,快步走到李妍背后,一把将她抱到了怀里。

“呀!”李妍一声惊呼,却非常短促,因为后半截儿声音已经被张佑的嘴*巴堵了回去……

第五百六十一章 会仙楼(1)

腊月十七,杭州城会仙楼。

夕阳西坠,玉兔未升,天时其实尚早,门前却已然停满了各色的轿子,这些都是应张佑之邀来参加晚宴的,正经掏了五十两银子才换来的资格。

整个会仙楼都已经被曹升包下,杭州,苏州,松江,安庆,应天,嘉兴……由于留足了时间,周遭各府富绅大多得到了消息,有远一些的,更是早早的住进了会仙楼,林林总总算下来,起码二百来号人,饶是会仙楼上下三层地方宽敞,仍旧人满为患。众人呼朋唤友围桌而坐,二十多个小伙计肩搭毛巾,被使唤的团团乱转,犹如一个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二楼平台,栏杆内杭州著名的歌女在丝竹的伴奏下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儿,七八个姑娘绕着她团团起舞,婀娜多姿,惹人浮想联翩。

曹升是此次晚宴的负责人,穿着一身簇新的银缎锦袍,脚踩粉底儿皂靴,游*走于各桌之间,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子初,张大人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啊?”一楼雅间儿内,陈永年眼见曹升经过,笑眯眯的打听道。

曹升脚步略停:“应该快到了,小婿出去迎迎。”紧着便迈步而去,态度不卑不亢。

身影远去,郑宽笑道:“老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风水啊是轮流转的,老陈当初没想到也有转到子初头上的时候吧?”

对于杭州郑家的家主这赤*裸裸的讥讽陈永年赫然一笑,却并未恼羞成怒,反而道:“郑兄快别说了,再说我可真得要跳钱塘江了,到时候没人陪你喝酒,岂不寂寞?”

杭州首富岂是易于之辈,没点儿厚脸皮可当不了。

郑宽闻言一笑,其余人也一笑,于是话题便又扯到了别的上边——人家姑爷如今可是张佑的亲信,如今翁婿和睦,玩笑一句自无不可,却不好真的把他得罪的太狠,万一惹来什么祸端,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张佑姗姗来迟,和他一道的,还有苏松巡抚魏允祯,浙江布政使刘全来以及新任杭州知府王世贞。这三人能来并不奇怪,剩下还有二人却让众人有些尴尬,这两人一个松江知府徐斌,另外一个则是魏国公世子徐邦瑞。

楼内众商大半都与魏国公和松江徐家关系莫逆,知道两者与张佑之间势如水火般的关系,万万也想不到如此重要的两个人也会到场。

晚宴当然和海外贸易无关,只是,大家仍旧好像偷吃的孩子被抓现行一般,尤其是陈永年和郑宽,他俩可都是靠着徐阶起家的,见到徐斌更是头上冒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张佑其实也没想到徐斌和徐邦瑞会参加晚宴,瞧气氛有些尴尬,不禁哈哈一笑,摆手道:“都坐,都坐嘛,今天来的都是朋友,不讲上下尊卑,待会儿畅所欲言……陈永年,郑宽,你俩过来跟我们一个桌吧。”

说着和魏允祯礼让一番,当先进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包厢。

陈永年和郑宽对视一眼,同时苦笑,这邀请若无徐斌和徐邦瑞自然惹人艳羡,如今却是被架到了火上,张佑此举,肯定是有意为之啊。

只是那又如何?说什么“不讲上下尊卑”,不过是场面话罢,谁要是认真,指定谁倒霉。

两人咬咬牙,心说管它的呢,徐阁老真要怪罪下来,大不了投靠张佑也就是了,瞧他如今这势头,未来谁主江南还真说不定呢。

有了这想头,两人反倒坦然下来,再次默契的对视一笑,和同桌之人拱拱手,一前一后出了雅间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推杯换盏之间众人已是有了酒意,徐邦瑞自饮一杯之后突然对张佑说道:“子诚大人招呼这许多富绅名流面子不小啊,便家父和徐阁老出面,怕是都请不来这么多人……”

“徐兄莫非是怕小弟镇不住场子么?”张佑笑着打断了他,他傲然一笑,说道:“你别说,愚兄还真有点儿担心,江南这地方的人都欺生,别看你背后有万岁爷支持,真想让他们都听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说着一顿,他又道:“不过也没关系,愚兄和文晖毕竟毕竟都是万岁爷的臣子,他们若敢不听话,自有我们来收拾他们。”

合着你俩是来帮老子镇场子来的呗?

张佑腹诽,心说老子要是信了你的岂不成了傻子?

魏允祯和徐斌笑意盈盈,旁边的松江首富徐泾一脸揶揄,气氛突然变的微妙起来,王世贞有些担心的看了张佑一眼,生恐他年轻气盛,按捺不住。

陈永年和郑宽夹在中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暗暗却有些奇怪,莫非徐邦瑞和徐斌此来纯粹就是砸场子的?魏国公和徐阁老老奸巨猾,应该干不出如此低等的事情吧?

张佑突然笑道:“看来徐兄确实是不相信小弟的能力啊,这样吧,枯坐无味,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前朝有个宰相,叫什么就不说了,六十多岁因病引退,皇帝赐金,礼遇还乡,此公却是个闲不住的,四方游历,很少在家待着……”

众人不知他怎么讲起了故事,神色各异,徐邦瑞和徐斌等虽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好意思打断,只能捏着鼻子听下去。

“有一次他到了一处地方,结果装钱的荷包被小偷偷了,本地主政的知府知县全都是他的学生,按道理来说,只需一句话,肯定不愁吃穿,你们猜怎么着?”

说到此处,张佑停了下来。

这下徐邦瑞都被挑起了好奇:“怎么着?难不成还乞讨不成?”

徐斌也笑道:“下官倒觉得,此公曾经官至宰相,定是个要面子的,兴许从朋友处周借一番也未可知。”

王世贞含笑不语,他有点儿佩服张佑,任何时候都有一种掌控全局的能力,相比较起来,徐邦瑞和徐斌别看岁数大他很多,却要差上些火候了。

张佑摇摇头:“徐大人猜的还靠谱些,徐兄可就差之远矣了,实话说吧,此公是个犟种,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愿开口求助,更别提跟朋友周借了,他居然随意找了个富家,应聘做了个教书先生。”

这话意有所指啊,众人下意识的望向陈永年,曹升更是心头一动,心说大人怎么扯到这上头来了,岳丈人虽不咋地,毕竟是杭州的首富,应该极力拉拢,而不应该出言打击吧?

第五百六十二章 会仙楼(2)

张佑可不管众人想些什么,抿一口茶水,自顾自往下讲道:“这一干就是好几个月,正好八月十五,这家主人本是个举人老爷,家中来了不少客人,高朋满座,按照道理来说,他这西席先生该坐首席才对,结果家主人不知是故意还是忘了,居然没有请他,还是他的学生看不下去,到他所居小院儿,也是实在人,一五一十就将情况说了。此公原还纳闷,当下便道:‘也罢,既然尔父忘了请为师,那为师只好上赶着去了……”

“此公果然有性格!”王世贞笑着插嘴。

张佑点点头:“谁说不是呢,结果一老一少就直奔宴席而去,一露面,家主人也觉失礼,急忙虚情假意的让他去坐首席,寻思着满座都是官员富绅,他必然不敢,到时候面子里子也就全了,哪成想他毫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就真的在首席上坐了。这下好,在座的客人们不乐意了,全都寻思这老头脸皮真厚,让他坐还真坐,当下有人便阴阳怪气的问他:‘老先生这辈子没怎么坐过首席吧?’此公也不着恼,伸出五根手指说道:‘不多,就五次。’说着话蜷起四跟手指:‘第一次,家姐出嫁,我是送亲,被安排了首席。’在座之人点头,有人笑道:‘这算小老丈人,当坐首席。’

此公再伸一根指头说道:‘第二次,乡试之时,我中头榜解元,同科聚会,我又被同学们敬到了首席的位置。’

说到此处时,在座之人已然变了颜色,神情各异。此公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第三次却是殿试,我又中了一甲状元,谢师宴上,坐师夸我文章作的好,硬把我安排了首席。至于第四次嘛,却是几年前告老还乡,今上念我多年功劳,特意设宴践行,又把我安排了首席……算上这次嘛,不多不少,正好五次!’

话到此处,在座众人早已猜到了他的身份,再没一个还敢坐着的,黑压压跪了一地,此公却已长身而起,拂袖离去!”

说到此处,张佑终于停了下来,笑望徐邦瑞,突然问道:“知道低调有什么好处么?”说着也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说道:“就是低调的人,随时都可以高调。还有一句话,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徐兄不要觉得我年轻,曹冲六岁称象,甘罗九岁拜相,跟他们比起来,我都算老的了,大家说对吧?”

这段话加上前边那个故事可谓绵里藏针,众人终于明白了张佑的用意,根本就是针尖儿对麦芒嘛,王世贞不想闹的太不愉快,急忙笑着打圆场:“张大人这意思是说我们这些老掉牙的块块儿呢吧?就像你刚才讲的故事那样,英雄不问老少,英年气盛不假,还有句话叫老当益壮呢,对吧诸位?”

于是众人打了个哈哈,将话题揭了过去。

至此,陈永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刚才说到教书先生的时候他可是捏了一把汗。不过细琢磨琢磨,张佑那个故事虽然没有明着指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势力的主人呢?心头愈发后悔,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对自己的姑爷更好才行。

“听说大人有意为大明银号寻找合作者,不知怎么个章程啊?为兄可是挺感兴趣呢。”又说笑几句之后,徐邦瑞主动将话题引到了正题,话音刚落,满室皆静。

外头人们时刻关注着屋内的动静,有离的近的听的清楚,四下一传,连外边也安静了下来。

好几十桌客人鸦雀无声,场面显得十分诡异,受众人影响,有个伙计嗓子发痒,想要咳嗽一声,都猛灌了一大口凉茶,生生将咳嗽压了下去。

于是,张佑的声音得以传的更远:“徐兄居然也感兴趣,真是让小弟荣幸之至啊,好吧,既然徐兄提起来了,那小弟就说说,也没啥复杂的条件,分号暂时只设到府,在座之人,皆可参与,谁家出的条件最优厚,大明银号就跟谁家合作开分号。嗯,如今绍兴府我已经和沈家谈好了,可以刨除在外,剩下的州府,咱们先从杭州开始,大家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能出什么条件写出来封好,明天开始,给大家一天的时间,将其送到江南报社,最后我会一一过目,择其优胜。其余各府皆依杭州办理,至于时间和地点嘛,找到杭州府大明银号分号合作者之后再定!”

就这么简单?

这是大多数人最初的反应,不过往细里一琢磨却不这么想了,这法子虽然简单,却是逼着团结一致的江南众商家起内讧啊。

什么,你说可以提前商量?谁敢保证投递条件的时候某些人不变卦?

这可代表着巨大的利益啊。

一时间,人们面面相觑,神情各异,陷入了沉思。

“大人好手段啊,这一招火中取栗实在是高明,为兄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啊,按你这个章程,怕是连我们魏国公家也没优先权吧?”徐邦瑞说道,暗暗有些心惊,心说怪不得父亲一直提示自己一定要小心这小子,这一招化繁为简,堂堂正正的阳谋,却一下子就弄乱了人心,端的是厉害至极。

“这个嘛,徐兄谬赞了,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那个,即使你们魏国公家,也没有优先权。”张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如此也好,确实公平。”徐邦瑞大肚的说道,接着起身一笑:“时间也不早了,为兄在这儿先预祝大人旗开得胜,先走一步了。”

说着抬脚就走,毫不停留。

张佑起身,却未挪步,只拱拱手:“徐兄慢走,小弟就不远送了。”

徐邦瑞走了没多久,魏允祯也找了借口告辞,接着是徐登瀛,徐斌,郑宽……陈永年犹豫了很久,到底也没起身,一直陪到了最后。

张佑和剩下来的王世贞等人离开会仙楼时,客人们已经走了大半,等出了会仙楼,与剩下来的那些人一一话别,王世贞也没打招呼就上了他的轿子,等他也上轿便道:“子诚啊,你这一手厉害啊,恐怕是打在七寸上了,老夫觉得,咱们的魏国公世子好像有点儿乱了方寸了。”

“雕虫小技罢了。”张佑有些嘚瑟的说道。

王世贞呵呵一笑:“你也别太过得意,魏国公还差些,徐阁老可是个厉害人物,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话音未落,远远便听有马蹄声迅疾而至,有人高呼:“张大人,锦衣卫指挥使张大人在吗?”声音十分焦急,两人同时一惊,出什么事儿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民变

李妍尚在外头,就在张佑和王世贞惊疑不定的时候,已听她轻声娇喝:“这边,大人在这边,出什么事儿了?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紧接着蹄声近前,健马嘶鸣,有人滚鞍下马,仍是适才那个声音,气喘吁吁的说道:“您是李大家吧?小的是杭州卫的,被戚大帅派往崇明县修建水师基地……所占之地原是打听好了的新淤荒地,谁知前天突然跑来几个当地人说是他们的地,吵闹挡着不让施工,五公子原还好言相劝,竟然被其中一个推了个跟头,弟兄们看不下去就跟他们打了起来,结果也不知道是谁错手打死了一个,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当地百姓一下去了足足上千人,将工地围了起来……”

他说的十分详细,说到此处的时候,张佑挑帘儿下轿,打断他肃然问道:“临来报信儿前情况如何了?他们是围着讨要说法还是打砸闹事?”

报信儿的许是见过张佑,闻言忙道:“回大人的话,他们只是围着讨要说法,小的临回来前还没闹事,至于现在可就说不清楚了。五公子派了三路报信儿的,小的只是其中一路,另外两人分别去给戚大帅和松江卫赵永杰大人报信儿,赵大人离的近,估计已经带兵赶过去了。”

张佑对于军队系统的人不太了解,并未听说过赵永杰,听身后有声音,知道是王世贞也下了轿子,忙回头问道:“大人听说过这人么?脾气如何?允修最近虽然长进了不少,毕竟年轻气盛,若这位再是个点火就着的炮仗脾气,两相里一凑,事情可就大发了。”

人类普遍是同情弱者的,任何朝代,群体事件都是大事件,一旦爆发大规模冲突,稍微处理不当,就是无数人头落地。

真到那个时候,朱翊钧再信任张佑,为了平息众怒,也势必要拿他开刀。

王世贞宦海浮沉多年,自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沉重的说道:“被你猜中了,当兵有几个脾气好的,这赵永杰老夫还真知道,当年抗倭时还是个普通百姓,应募成了军户,原来在俞大猷手底下当个小兵,只因作战骁勇,悍不畏死,最后被一步步提了起来,做到了如今的指挥使,最著名的战绩就是孤军奋战,一人斩杀七名倭寇,肚子被刀捅破,肠子都流了出来,若不是碰巧遇到了李时珍,早就去见阎王爷了……这是一个阴谋,老夫觉得,你得马上亲自去一躺。”

不用他说张佑也猜到了,俗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若没有人背后支持,那些老百姓们是不可能去捣乱的,尤其是造船厂对外打的还是太后的旗号,如此一分析,幕后的主使者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可惜就算猜到了也没用,对方财大气粗又根深蒂固,肯定查不到他脑袋上去便会有人出来顶缸了。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将此事压下去才是正经。

张佑点点头:“我知道,这事儿得尽快处理妥当,我估摸着弹劾我跟戚帅的奏章已经在路上了……我连夜就动身,招标的事儿你多照应着曹升点儿。”

“放心去吧,包在老夫身上了。”王世贞点点头。

于是张佑不再废话,抱拳为礼,哈腰上了轿子。

崇明县隶属松江府,与上海县隔海相望,根据史料记载,自汉朝时便已淤积成岛,至大明朝历经千载,面积越来越大,人口也越来越多,已经成了一个县的区划。

在报信士兵的带领下,张佑只领着李妍和刘向东两人连夜赶路,凌晨上船,等到达目的地时,刚刚午时。

造船厂靠海,纵马上了一个丘陵,张佑一眼便见脚下黑压压一大片人,有穿军装的士兵,有穿皂服的衙差,更多的,还是穿着各色衣服的百姓,双方对峙,大有一触即发的势头,瞧着危急到了极点。

他却长长的吁了口气,接着好奇心起:“怎么回事儿?瞧这样子,并不像我所预料的那般严重嘛,凤州公不是说赵永杰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么?”

李妍也很奇怪,摇摇螓首:“不清楚,咱们也别在这儿瞎猜了,下去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刘向东插话:“少爷,要不要亮身份?我觉得还是暂时保密的好,等问明了情况再做打算。”

“不!”张佑摇了摇头:“打开包袱,取我的官服出来,你俩也换上官服,咱们要光明正大的进去。”

刘向东心中纳闷儿,却没多嘴问为什么,先取出张佑的飞鱼服帮他换好,又找了个地方去换自己的,他隐约知道张佑和李妍的暧*昧关系,自然不肯留在原地。

张佑帮着李妍换好衣服,又等了片刻,刘向东才穿着一身簇新的黑色飞鱼服过来,三人并骑,一银两黑,一水儿的飞鱼服绣春刀,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

“原来少爷是想震慑那些人啊,高明!”刘向东拍了个马屁,张佑搭理都没搭理他,一夹马腹,已然当先冲下了丘陵。

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崇明县知县王华一身簇新的官服,愁眉苦脸的正跟张允修交涉着:“五少爷,您老人家就发发慈悲,把杀人凶手交出来吧,老百姓们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工夫长了,万一激起民变,下官担不起这滔天的责任啊。”

张佑翘着二郎腿靠在躺椅上,手拿耳挖子掏着耳朵,斜眼儿扫了对方一眼,吊儿郎当的说道:“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嘛,那小子杀了人自己心虚,还没等我查到他头上自己就跑了,籍贯人名我也告诉你了,自己去找嘛。另外,你也别觉得我年轻就吓唬我,出去告诉那些带头闹事儿的,具体什么情况他们清楚的很,反正这里建造船厂是有太后懿旨的,想要造反随他们的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上京打听打听我张允修是个什么人,他们都不怕株连九族,老子更不怕!”

“这……”王华额头冒汗,他万万也没想到居然碰上了张允修这个混不吝,先是推脱找不到杀人凶手,正在尽力查,接着又是杀人者跑了,让自己去找,无赖一般,竟被他拖到了现在。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咬咬牙:“好吧,五少爷既然这么说,下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真激起民变万岁爷杀头时,肯定第一个找你算账!”说罢拂袖出了帐篷,就要找人暗中布置。

第五百六十四章 心跳加速

丘陵之上林木掩映,王华并未注意到张佑他们,出了帐篷之后,经过军民对峙之处时偷偷给人群中一位额头有道刀疤的汉子使了个眼色,这才举手挥舞了几下高声道:“大家安静一下,五少爷还是那句话,杀人凶手已经跑了,大家若是信的过本官,就把这事儿着落在本官头上,大家放心……”

话音未落已被那名额头有刀疤的汉子打断:“呸,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凭什么让咱们相信你?交出凶手,滚出崇明,交出凶手,滚出崇明……”

随着他颇具煽动性的话,上千百姓热血激涌,齐声跟他叫道:“交出凶手,滚出崇明……”

一声一声,开头的时候尚有些杂乱,不消几声之后,便整齐划一起来,上千道声音聚在一处,气势雄壮,排山倒海一般,赵永杰只带了五百军士,眼见群情激涌,不消他吩咐,已然自发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可惜自从抗倭之战胜利之后,当地已经多年没有战事,卫所糜烂,军士们战力低下,摄于百姓之威,个别军士腿肚子都有点儿转筋,一个个紧张的脸色煞白,精神便如拉满的弓弦一般,稍加刺激便有“擦枪走火”的可能。

而这,正是王华所希望的,他再次给刀疤汉使了个眼色,脚下不停,悄悄向后退去。

刀疤汉早就做好了准备,接收到王华的眼神之后,突然向正对着的一名年轻军士猛跨了一大步,年轻军士措手不及,抬枪便刺,被他一把抓住了枪头,紧接着他便大声呼喊起来:“杀人了,他们要杀人灭口啦,乡亲们上啊,打死这些混蛋们!”

此刻双方的精神全部绷紧到了极点,便如同干燥的柴火上又浇了好多汽油,只要一丁点儿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而刀疤汉的那句话就是那点火星,话音未落,已有脾气暴躁的年轻汉子冲了上去,就好像多米诺骨牌,很快就引起了连锁反应,愤怒的老百姓们前呼后拥着如潮水般向前涌去,一直在后边坐镇的赵永杰见此情形破口喝道: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还特么傻站着干什么?给老子上,操*他娘的,还想翻天不成?”

说着话,他已经当先抽出腰刀向人群冲去。

里边的张允修听到动静,犹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般噌的从躺椅上跳到了地上,鞋都顾不得穿,大步流星冲出帐篷,一眼就见到正举刀前冲的赵永杰,气急败坏的吆喝:“操你妈的

赵永杰,你不想活老子还想活呢,都给老子住手,住手!”

可惜此刻双方的情绪已然沸腾起来,嘶喊声震天,根本就没人听到他说些什么。

眼见局势已然不受控制,很快就是血流成河的场面,张允修又急又气,脸色煞白,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干脆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完了,想不到极力避免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子诚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宰了我吧?”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等想完,他忽听耳际中传来“砰砰砰!”连续三声巨响,惊讶之下急忙睁开眼睛,远远便见人群之后沙尘飞扬,有人正纵马疾驰而来,定睛端瞧,但见来人皆穿飞鱼服,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在想到的张佑,登时大喜,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来的正好,”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三声巨响,原本一触即发的局势好像放电影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略怔一下,齐刷刷回头望去。

王华自然也听见了,远远见有穿着飞鱼服的三人正打马向着这边疾驰,为首一名年轻人手拿一支并不常见的火铳,枪口上扬,即使隔着老远,好像也能闻到枪口的火药味道。

原本他暗自得意,至此脸色瞬变,暗道一声坏了,来人先声夺人,穿着银色飞鱼服,瞧着又很年轻,别是张佑吧?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胆战心惊起来,下意识的再往后退去。

开枪的时候张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他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即将发生的流血事件,还好,枪响过后,人们纷纷回头张望,见此情形,他忍不住暗暗吁了口气,狠狠一夹马腹,座下健马吃痛,原本就已到达极限的速度竟然再快了一分,闪电般向着人群冲去。

突然,健马前蹄落在了草丛中的一个鼠洞内,巨大的惯性之下顿时折断,后蹄高高撅了起来。

人群一声惊呼,不及闭眼,就见马背上银衣青年身如蛟龙般飞了起来,七八丈距离转瞬即止,踩着大家的人头就落在了不远处施工搭起的木架上头。

好俊的身手!

这是大家伙的第一反应,却不知道,这一下已经用尽了张佑所有的潜力。

事发太过突然,直到平稳落下,张佑这才感觉到气血浮动,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平复下来。

他知道,别看大家伙儿停了下来,其实不过是被自己的突然出现惊到了罢,若是不能迅速的震住局面,局势仍旧还会失控。

于是,他稍一平复,很快便气灌丹田中气十足的高声喝道:“本官,钦命格物所总管,锦衣卫指挥使兼领北镇抚司镇抚使掌南方锦衣卫事宜张佑张子诚!”

众人被他这一串长长的官衔儿震的目瞪口呆,还没琢磨过来怎么回事儿,他已继续喝道:“赵永杰何在?”

赵指挥使被张佑气势所夺,下意识的收起刀来上前跪到了张佑面前:“末将在,恭听大人吩咐!”

“很好,张允修纵容属下伤人,已是犯了大罪,先给本官把他绑了!”

“这……”赵永杰一怔,所有人都愣住了,自然也包括张允修和王华。

“怎么回事儿?怎么先拿自己人开刀,这家伙不是疯了吧?”王华百思不得其解的望着张佑,张允修也想不明白,若非习惯了信任张佑,非当场质问他一番不可。

张佑其实眼角余光扫到了张允修不解的神色,却并不给他正眼,只是冷笑着望着赵永杰:“怎么?刚才不是还说听本官吩咐么?逗本官玩儿呢?”

“末将不敢!”赵永杰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大手一挥,指着张允修大喝:“拿下!”

第五百六十五章 气势夺人

令声既下,十几名军士饿虎扑食一般冲到张允修近前将他按倒在地,张佑这才挪开目光移到王华身上,用手一指喝道:“崇明知县处事不力,险些激发民变,把他也给我拿了!”

这下军士们不用赵永杰吩咐,早有人冲到目瞪口呆的王华近前将他按倒在地上,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大呼:“大人冤枉,大人冤枉啊……”

“闭嘴!再敢聒噪,先掌嘴十下再说!”张佑寒声打断王华,目光如有实质般冷冷落在他的脸上,他慌忙移开目光,后边的话也被吓回了肚子。

张佑这才满意的收回视线,环视左右高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们,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我的名字吧?若是信的过我,就暂且回去,给我三天的时间,我指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一到场,先是展示了一手高明的功夫,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张允修和王华,众人早就被他雷霆万钧的手段所摄,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少顷,便有一位上些岁数的老者站了出来:

“大人的名头咱们自然是听过的,既然大人……”

随着他的话,张佑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只是,还不等他松口气,那名刀疤汉突然冒了出来:“且慢!”

于是,那名老者顿时住口,愕然回望他道:“怎么了虎子?这可是张佑张大人啊,难道你连他都信不过?”

“不是我信不过,实在是这造船厂的掌事本来就是他,别以为他抓了五少爷,那不过是给咱们做个样子吧……张大人,咱们也不是无理取闹,此地本是近年来新淤之地,知县老爷慈悲,将其赏给我们陈家镇的村民耕种,五少爷倒好,仗着有太后老娘娘的懿旨,一来这里就将其强占了去,咱们来讨说法,他非但不好好给咱们处理,反倒指使手下杀了咱们一个人,如此蛮不讲理,难道这天下间真的就没有王法了么?”

这一番话他说的是理直气壮,听他说罢,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百姓们重又骚动了起来。

张佑并未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目不转睛的端详着他,这是一个十分粗犷的汉子,天气不暖和,却敞胸露怀,古铜色的腱子肉十分发达,配合他厚嘴方脸和额头上那道伤疤,怎么看也不像能够说出前边那番话的人。

“说的好,”张佑心里有底儿了,这位估计就是关键性人物了:“既然你说到了王法,那咱们就来说说王法,大明律明文规定,民见官得下跪行礼,以示尊敬,本官忝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你直绰绰的像个木桩子似的跟本官说话,眼里就有王法了么?”

刀疤脸一怔,万万也没想到张佑居然扯到了这上边,略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跪了下去,他这一跪,百姓和军士们也一一跪了下去。

不得不说封建王朝所刻意强化的仪式作用十分强大,当所有人全都跪下之后,本就站在高处的张佑就显得愈发高大起来。

然后,原本觉得自己挺有理的百姓们,突然就觉得心里没底起来。

将众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张佑忍不住暗自苦笑,曾经他最反感下跪这种礼节,何曾能够想到,今天居然还主动利用上了。

看来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即使是糟粕陋习,也有它所存在的意义。

他有些感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的对那刀疤汉说道:“这才对嘛,先不提杀人的事,刚才你也说了,本地建造造船厂是有太后娘娘懿旨的,太后娘娘的懿旨,知道代表的是什么吗?是神圣,是不可侵犯,你们明明知道有太后娘娘的懿旨,还大张旗鼓的围攻闹事,已经等同于造反,只需本官一声令下,就算当场将你们全部格杀都没事儿。”

听到此处,不少百姓低下了脑袋,如果说刚才他们还热血沸腾的话,那么现在,张佑冷冰冰的话以及他身上那刺目的飞鱼已经彻底让他们冷静了下来,这是谁?这可是当今天子最信任的年轻*宠*臣,刚刚二十岁就已经做到了锦衣卫的指挥使,当此情形,要杀自己这些人还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么?

刀疤汉欲言又止,气势早就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理直气壮,他不怕张允修,张允修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吧,徐老爷说的对,法不责众,所以他敢闹,敢折腾,可张佑不同,张佑也年轻,但他的手上可是沾染了不少鲜血的,远的不说,连南京守备新建伯最*宠*的小妾的娘,说砍胳膊不也就那么砍了么?真要惹恼了他,自己这脖子未必就比沙夫人的胳膊硬,银子虽然重要,可也得有命花吧?

“但本官不想那么做,还是那句话,给本官三天的时间,本官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真要是强占了你们的土地,该怎么赔偿的,准保一分银子也少不了你们的。”张佑继续说道,他其实不愿意自称“本官”,可惜当前的情形,根本就容不得他平易近人:“当然了,你们也可以继续闹,那样的话嘛,本官的名声你们也听过,杀起人来,可也从来都没有皱过眉头,言尽于此,你们掂量着办吧?”

说罢,现场一片寂静,良久,适才那个老者终于第一个开口:“虎子,还是听张大人的话吧,大人是个正直的人,我相信,他肯定能给咱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刀疤汉没说话。

于是老者望向张佑:“张大人,老汉活了一大把年岁,自问不会看走眼,就替大家回复大人一句,咱们听大人您的,老汉相信,您肯定不会对不起咱们。”

张佑冷漠的脸上终于浮上了笑容:“这才对嘛,陛下经常对我说一句话:‘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什么事儿最重要?天下黎庶能有吃有穿有钱花最重要,大家安心回去,三天之内,我指定给一个让大家满意的答复……嗯,老先生和这位刀疤大哥留一下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真的,其实到现在我还糊涂着呢!”

第五百六十六章 原委

张佑的神情一松,很快就恢复成了那个人畜无害的俊美青年,老者当即点头答应,见大家仍旧不愿离去,情知大家尚有些担心,于是爽朗一笑道:“张大人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难道你们还信不过他么?还是你们信不过我跟虎子?散了吧散了吧,安心回家等消息,相信我,张大人一定会给咱们大家伙儿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话罢,终于有人迟疑的转身离去,一个,两个,三个……工夫不大,上千号人终于散尽,原地只剩老者和那个虎子了。

“赵将军,让弟兄们都退下吧,把张允修和王华先关起来,稍后我再问话……老先生,请!对了老先生,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呢,瞧诸位父老看您的眼光,您在当地应该很有威望吧?”

“张大人折煞老汉了,老汉斗大的字儿识不了一筐,可当不得‘先生’二字,老汉陈连生,威望不威望的不敢当,不过痴长了几岁吧,大人直呼老汉的名字就成。”陈连生笑着跟张佑往张允修的帐篷走去,边走边道,又指着那个虎子介绍:“他叫陈虎,咱们陈家镇陈姓是大姓,外姓的少,他跟着杭州城陈家老爷的商船出海做生意,是镇子上最有出息的一个年轻人,就是脾气暴躁了点儿,大人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杭州陈家?陈永年么?”张佑问道。

“正是陈老爷,好几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不过如今人家是有钱的大老爷,可不认咱们这门亲了。”

陈连生的语气酸溜溜的,张佑微笑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嘛,也是人之常情,你看看你们这一支子出个大官儿,嗯,也用不着忒大,七品知县就成,你看他还认不认?”

人们往往被影视作品误导,认为七品知县不过就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官儿,张佑却十分清楚,可不能小看这个七品知县,好歹也总领一县地方,军民大权尽在其手,要不怎么叫一方父母呢——如果还不能理解,想想后世的县高官和县长就知道了,这个知县可是合二者为一的。

陈连生呵呵一笑:“大人说的也是,估计是咱们这一支子祖坟没扎好,上百年了,也用心供过几个读书的后生,最高也不过中个秀才也就到顶了,县尊大老爷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说话间已经进了帐篷,张佑一边亲自给陈连生搬凳子一边吩咐:“赵将军,你把陈虎也先领下去吧,我和老先生单独聊聊。”

陈虎有些不想走,被张佑扫了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说真的,别看张佑长的清秀,却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他实在是有点儿怕张佑。

“去吧,莫非我还加害老先生不成?”张佑微笑道。

陈连生也道:“就是,去吧虎子,别总觉得当官的没好人,张大人可跟别的当官儿的不一样。”

谁担心你的安全啊?我这不是担心你胡说八道坏了徐老爷的大事儿嘛。

陈虎腹诽一句,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赵永杰出了帐篷。

“姑姑,你去问问张允修,到底怎么回事儿?向东,你也退下吧!”

张佑又对李妍和刘向东说道,待二人离开,这才又拉了把凳子挨着陈连生坐下,见对方斜签着坐在凳子上,一副怕针扎到的拘束模样,不禁笑道:“老先生放松点儿,刚才情况危急,我不得不端起架子,现在就咱爷儿俩,你别跟我客气。”

“那大人还叫老汉先生?”陈连生被张佑的神情语气感染也放松了下来。

“好,那我就叫你老陈吧,咱们不闲扯了,说正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当初选这里建造船厂的时候县里可是说的是无主荒地,怎么……?”

“这事儿说起来都怪虎子,年初的时候,前任知县赵老爷是把这块地卖给他了,地契手续什么都齐全,偏偏还没等开春儿他就跟着商船去了吕宋,这一走就是小一年,回来一看,自家的地居然被占了,自然过来讨要说法……”

“王华今年刚到任么?那个前任临走前没将此事告知于他?还有,陈虎难道也没对外说过这事儿?”张佑打断对方问道,心里则想那个赵老爷是谁。

“虎子从小就是个马大哈,真把这事儿给忘了,所以咱们大家伙儿都不清楚还有这事儿。至于两位县尊老爷那儿有没有交接,就不是老汉能够知道的了,兴许也是忘了说吧?”

上百亩的地方卖了忘了说?谁信啊?

张佑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陈虎是你们镇子上的地主呗?他的地很多吗?这边可有上百亩呢,好不容易买到手里,就任它这么荒了一年?”

“虎子他爹很早以前就开始跟着陈老爷做生意了,置办了不少地,传到他手里,他也争气,只见涨不见抽,镇子上的人大多数都是他家的佃户,他平日里就是马大哈,不过就是一百亩地,走的又急,真的就给忘了。”

陈连生人老成精,从张佑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怀疑,急忙没口子的给陈虎解释,他是陈虎的族叔,平日里没少受他照拂,自然不希望他出事儿。

张佑也不傻,自然听的懂对方的弦外之音,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这就可以理解了,地太多了嘛,就跟银子多了一样,我就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少银子,真少个万八千两的还真觉不出来……扯远了啊,杀人又是怎么回事儿,据我所知,允修虽然年轻,办事儿还算稳重,怎么可能指示手下杀人呢?”

陈连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说实话,当时老汉没在场,具体情况不是特别清楚,也是听虎子回去学的,虎子带人来讨说法,五公子的人眼皮高爱答不理,越说越多双方就都有了气,雪青可能说的话难听了点儿……哦,雪青就是死的那个,是虎子的堂侄……结果五公子的手下就动了手……就算话说的难听,教训教训也就是了,杀人总是不对的吧?他刚十九,去年才讨的媳妇儿啊!”

第五百六十七章 太天真了

“杀人确实不对,老陈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的。”张佑点点头,他看出来了,这个陈连生言语间对陈虎颇多维护,从他这儿已经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消息,这也正常,一个镇子的嘛,那陈虎还是镇上首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然没有向着张允修的道理。

“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我再问问陈虎。”他站起身来,用十分委婉的语气下了逐客令。

陈虎的说法和陈连生的大同小异,不过是刻意强调了张允修的手下仗势欺人,强烈要求张佑一定要找到杀人凶手交出来,给他死去的堂侄一个交代。

至于所占之地,他还真的掏出了盖有知县印鉴的地契,日期正是年初。

“怎么皱皱巴巴的?”张佑问道,这种玩意儿,不是应该慎重的收藏着么?

陈虎赫然一笑:“走的太仓促,忘了放在家里了,带着上了船,东藏一下西掖一下的,就成了这样。”

“呃,”张佑眼睛微眯,转移了话题:“你跟赵知县很熟吧?知道他转迁去哪儿了么……嗯,我初来南京,对这边的官员还不太熟,没听说过这人。”

“草民也是回来后才听说的,赵大人左迁到台州当同知去了,赵大人对草民确实不错,还说去拜访他老人家呢,这不……”说这话陈虎摊了摊手,一副无奈而又夹杂着些愤懑的表情。

“好了,我都知道了,不过也不能全听你和老陈的一面之词,你俩先回去吧,我还要再查问一番,最后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送走陈连生和陈虎,张佑这才在赵永杰的带领下进了关押张允修和王华的帐篷,进门见两个人被绳子捆的结实,李妍和刘向东坐在旁边,急忙上前说道:“让两位受委屈了,当时那种情况,只有先拿你俩开刀才能震的住那些人……向东,还不赶紧给王大人松绑!”

他自己则亲自走到张允修身后解绳子,并不避讳王华就在旁边。

张允修不傻,当时被张佑雷霆手段弄蒙了不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早就琢磨过味儿来了,嘿嘿笑道:“我就说么,再大公无私,也不能拿自己的兄弟开刀嘛。”

张佑瞪他一眼:“少特么跟我油嘴滑舌,下来再跟你算账,”说着坐到赵永杰搬来的椅子上,旁边刘向东已经给王华解开了绳子,见王华要给自己见礼,忙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同朝为官,用不着这么客气。”

话虽如此,王华仍旧坚持着行了下官参见上官的大礼,这才斜签着坐到了张佑的对面。

“王大人,我也不跟你客套,适才陈虎的地契我见到了,就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件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假如知道的话,当初戚帅选址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王华年近四十,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脑子自然不笨,早就料到张佑一定会问这个问题,闻言不慌不忙,有些委屈的说道:“张大人真是冤枉卑职了,这事儿卑职事先确实不清楚,也是刚从陈虎嘴里知道,已经派人去台州找赵大人印证了……”

“那银子呢?地契上用的是公印,卖银之钱应该入账吧?总得有账目吧?”

“这个……”王华脸色一红,有些唯诺的说道:“卑职是三个月前接的赵大人的任,正赶上秋粮入库,乱乱糟糟的一直也没顾得上细看账目……”

“好吧,向东,派人去县衙封存账目,全都拿过来……”

“没用了大人。”王华打断张佑。

“为什么?”张佑不解的问道。

“十多天前衙门走水,账目都被烧了,为这事儿,府尊大人将卑职臭骂了一通,让卑职停职待参,暂掌崇明,等待南京的处理结果。”

“真巧啊!”张佑从牙缝间挤出这三个字,淡笑续道:“原来王大人还是待罪之身呢……行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需要到你的地方,我再派人去找你。”

“对不起张大人,卑职办事不力,给您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您放心,回去卑职一定好好跟那些百姓们讲道理,再有今天这种事情,您就直接摘了卑职的乌纱帽。”

张佑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王华见状,讪讪一笑,告退离去。

赵永杰也要退下,张佑叫住了他:“别急着走,还没找你算账呢。”一句话吓的他满头大汗,转回身噗通跪到了地上:“大人恕罪,末将太冲动了,险些酿成大祸。”

其时王华已去,张佑噗嗤一声笑了,弄的众人一怔,这才道:“凤州公说你作战骁勇悍不畏死,老子还以为就是个莽夫,这不也不笨嘛,还知道差点酿成大祸呢。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冷静一下?”

赵永杰挠了挠鬓角,提着的心略放下了点儿:“凤州公谬赞末将了,末将就是个炮仗,脾气忒暴躁,点火儿就着……”

“说不说的吧,要不是我生压着他,来的当天就打个血流成河了。”张允修接过了话头。

“少给我摆功劳,你的事儿一会儿咱们再说……老赵啊,听凤州公说,你是俞大帅的人,俞大帅可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呢,可惜无缘相见,他却已然……真是让人惋惜啊。”说着话,他亲自起身把尚跪在地上的赵永杰扶起来:“以后做事多用点脑子,他们过来闹事不假,毕竟还是咱们的百姓父老,可不能用对待倭寇的那一套对待他们。”

“可他们……”

张佑见赵永杰还想争辩,忙打断他道:“相信我,大多数老百姓还是好的,不过是受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吧。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不愿意让我染指海外贸易,不希望我大明有强大的水师,可却知道我有陛下支持,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我敢保证,地契是不久前才写好的,为的就是对付造船厂,他们也是好算计,连账目都一把火烧了,等着吧,台州那个赵同知肯定也是一句话,确有其事,不过忘了交代给王华了,不信的话可以查账嘛。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太无耻了,也太天真了……”

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话锋一转:“对了允修,老徐呢,他不是跟着你么,怎么一直没看到他?”

第五百六十八章 心狠手辣

张佑问的是不留行客,他被派来保护张允修的安全,刚才情况那么紧张,却不见他的身影,张佑早就注意到了,不过是刚刚才想起来罢。

“他追查到窦士德的线索了,已经出去好几天了。”

原来如此,张佑恍然大悟,惊喜的问道:“窦士德真的在崇明?”

张允修道:“应该错不了,常银在县城撞上那家伙,可惜当时就他自己,被那家伙给跑了。”

常银是张佑的护卫,就是当初跟着唐二壮他们一道被戚继光派来的那些人之一,上次张佑写信让唐二壮他们过来帮忙一道过来的,唐二壮他们去了洞庭县,他则被派来了崇明——柳传芳曾招出窦士德被他安排到了崇明,张佑虽半信半疑,仍旧找了个见过窦士德的过来。

“看来姓柳的没撒谎嘛,窦士德手里不知道还有没有那种毒药,日后饮食上边一定要多加一分小心。”

张允修点点头:“我早就留意着呢,所用之人都是信的过的,不过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还是盼着老徐能把那家伙抓住。”

“但愿吧,找几个激灵的去跟着王华和陈虎。”张佑说道。

张允修答应一声,忍不住问:“那个老头儿呢?瞧着他好像也挺有威望的。”

张佑迟疑了一下说道:“凭感觉这事儿应该和他没关系,不过为防万一,也派个人暗中监视吧。”

天黑之后陈虎从后门进了县衙,并未留意到身后黑暗处的跟随者。

“什么时候啦,你还敢往我这儿跑,不怕被人发现?”见到陈虎之后,王华头一句话就是埋怨,他可没忘记张佑的身份,那可是整个长江以南所有锦衣卫的头目,他虽没怎么跟锦衣卫打过交道,对他们的手段却也有所了解。

“看到就看到呗,我是您老坐下子民,过来拜访拜访老公祖又碍着谁了?”陈虎无所谓的说道。

老公祖是明清时期对地方官的尊称。

王华叹口气:“你呀,坐下说吧,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本官本官也得派人去找你,张平谷都问了你和陈连生什么,没有胡说八道吧?”

“老公祖放心吧,我三叔那儿回来我就问过他了,应该没毛病。这件事儿咱们做的天衣无缝,账目都一把火烧了,那张佑就是包公再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大人,王大人?”

王华望着烛火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虎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这事儿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冲突没闹起来徐大人知道后肯定会很失望,你要知道,一百亩地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咱们得想办法阻止他们把造船厂开起来。”

“是啊,我也是担心这件事情,这才来找大人的,”陈虎附和了一句,忧心忡忡的说道:“谁能想到那张佑居然到的如此及时呢?谁又能想到那小子如此强势,一到场就把局势完全控制住了呢?哪怕再晚到一会儿,咱们可就成功了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想想办法吧。”王华叹息一声说道,他又何尝不懊恼,只是事已至此,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酝酿好久的计谋因为张佑的出现而搁浅吧?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当上目前这个知县的,送出去的银子连一成都还没捞回来呢。

陈虎沉默了下来,从袖子中抽出烟锅子,又摸出一个盛烟叶的荷包从里边挖了一袋烟就着烛火点燃狠狠抽了一口,烟雾弥漫,呛的王华咳嗽了几声。

“呛兮兮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抽的?”王华不满的埋怨了一句,往后挪了挪椅子。

陈虎并未回应,又抽几口,这才将烟锅在脚底下磕了两下,随手放到了旁边的茶几上。

室内安静下来,两人对坐沉默,静的能够听到双方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梆子声,已是初更了。

仿佛被梆子声惊醒过来似的,王华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重新挑起老百姓的怒火,不然万一张平谷真的交出凶手,咱们可就没什么理由再折腾了。”

“交出凶手也不行,造船厂还占了我的地方呢,总得有个说法吧?”

“你想要什么说法?要银子?就算一亩地你要一百两,你觉得他像是那种差一万两银子的人么?”

“给我多少钱我不卖总成吧?”陈虎明知道王华说的有道理,仍旧不服气的说道。

王华苦笑一声:“你觉得行吗?你别忘了人家的身份,别忘了太后的懿旨,除非你真的活腻歪了。真把太后娘娘惹恼了,你觉得徐大人保的住你么?”

陈虎泄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样才行啊,老公祖赶紧给个明示吧!”

王华冷笑着说道:“让我看,为今之计我们只能铤而走险了,俗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待会儿你去把陈连生杀了,最好不要有外伤,对外就说一去就见他死了,将他的死往张平谷那儿引,他威望高,又得你们镇子上的人信任,只要大家信了你的说法……”

“这不好吧?”陈虎打断道,他突然发现此刻的王华面目狰狞,十分吓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都说当官儿的心狠手辣,这姓王的白白净净文质彬彬,谁能想到发起狠来居然会如此歹毒呢?

“怎么不好了?”王华眸子内射出慑人的光芒。

“乡亲们肯定不信啊,这都回来半天了,当初还在工地时若行此计还差不多,现在嘛,说不过去啊。”

“你别忘了张佑可是素有神医之名的,能救人就能杀人,窦士德手里有种慢性毒药是太医黄伯强做出来的,黄伯强都能做张佑为什么不能呢?陈连生可是你的族叔,乡亲们怀疑谁都怀疑不到你头上。”

“可是,这事儿不经查啊,听说那张佑可是断案的一把好手……”

“你傻啊?咱们还能给他工夫查么?只要一挑起乡亲们的怒火,你就马上带着他们去冲击工地,到时候只要见了血,老百姓的怒火想要再被这么轻易控制下来可就难了。”

“这……那可是我的族叔啊,我……”

“族叔重要还是命重要?法子我是告诉你了,做不做的全在你,反正这事儿若是办不成我顶多也就是个罢官免职,至于你嘛,徐大人如何收拾你我可就不清楚了,你好好想想吧。”

陈虎闻言面色变幻不定,良久,突然长身而起,咬牙道:“好,为了徐大人,豁出去了,老公祖等我好消息吧!”说罢也不辞行,抄起烟锅,转身大踏步出门而去,待王华追出门口,身影早已没入夜色之中。

第五百六十九章 乱了

芙蓉帐内翻红浪,玉*体横陈,云鬓散乱……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妍好像越来越放的开自己了,半夜张佑摸进她帐篷的时候并未推拒,云*雨过后,二人相拥,闲扯几句后话题不免回到了正题,李妍正问张佑今后有何打算,便听外边隐隐有人声响起,远远的就能感觉到一片嘈杂,紧接着便有人高声在叫张佑,两人同时一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看到了三个字:出事了!

张佑掀开被子一跃而起,三下两下穿好内*衣,抓起外衣就冲出了帐篷。

此刻李妍早已顾不上害羞了,也急忙起身穿戴,等到收拾齐整出了帐篷,一眼就见远处火光一片,一大群人正手持火把愤怒的跟负责造船厂外围安全的军士们交涉着什么,四下寻梭一圈儿不见张佑的身影,不顾旁人目光,她真气运到极致,身如流光般向火光处掠去,几个起落便到了近前。

她到的稍微晚了点儿,二十多名军士已经被愤怒的百姓们按倒在了地上,一名把总正在远处高声的吆喝着救兵,再远处,数百名闻讯的军士们正向着这边集结。

张佑站在一个木架子上高声的吆喝着,可惜现场太乱,根本就听不到他说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了?下午不是已经安抚的好好的了么,这些人怎么大半夜的跑过来闹事儿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哪里还有半分温顺百姓的样子,倒像地狱之门打开,冲出来了一伙儿恶魔。

李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游目四顾,发现张允修和赵永杰也一前一后的赶了过来,衣衫不整的样子,一看就是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

乱了,全都乱了。

陈虎缩在人群中感受着乡亲们的愤怒不禁有些佩服王华,那家伙说的没错儿,当看到陈连生的尸体之后,大家的情绪就好像泼了油的干燥木柴一般,瞬间就熊熊燃烧了起来,根本就没费什么劲儿,很快全镇之人就几乎倾巢而出,连妇孺们都没落下。

然后,他不过是先踹了一名军士一脚,假装被还击的军士踹到在地,局势马上就发展到了眼前这种局面。

从他的角度,能够借着火把的光芒清楚的看到站在高处的张佑脸上那迷茫而又愤怒急切的表情,他知道,对方一定被自己这一手突然的打击弄懵了,虽然愤怒,却束手无策。

“掏枪啊,开枪啊,不是有火铳吗?”他不无恶意的想着,心说要是张佑敢现在开枪,愤怒的乡亲们非得扑上去把他活撕了不可。

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若是这么死了,传出去可就有乐子了。

越来越多的军士到达现场,看到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被一群暴民打倒在地,众人全都红了眼,根本就没有人再有心思去关心张佑吆喝什么,赵永杰的怒骂也被大家丢在了脑后,不问青红皂白就冲进了战团。

乱糟糟中终于有人抽出了刀,重重划过正张牙舞爪在他脸上乱挠的一名妇女的胳膊,血光乍现,妇女杀猪般一声惨嚎,一句“杀人啦”终于将本就已经愤怒到极点的人们的情绪推到了顶峰。

那名兵士好像也被自己这一刀吓愣了,下午赵永杰刚刚给他们训过话的,对这些百姓要忍让。

然后在他发愣的空当,一位愤怒的中年人冲到他身后,一镐柄就把他砸倒在了地上,后脑勺开了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他身子急颤了几下,双*腿一蹬,已是赴了黄泉。

这是头一例死亡,怨那军士吗?若是那妇女不逼急了他,他会拔刀吗?

那怨中年人?一看他就是那妇女的亲人,搞不好就是丈夫,眼见自己的妻女受伤,能不着急?

在鲜血以及死亡的刺激下,此刻的众人早就已经忘记了冲突最初的起因,抽刀声,兵器撞击声,刀锋入肉声,怒骂声,惊呼声……场面乱成一锅粥,双方交汇之处,无数人倒下,然后又有更多的人填补进去,就像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那情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张佑的心彻底的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局势已经彻底失控,短时间内再想要如上午那般震住场面已经不可能。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挫败感,一路走来,可能是顺风顺水惯了,这让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成功,面对着猝然来临的打击,他发现自己居然束手无策,根本就想不出任何办法。

很无奈,更多的还是愤怒,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他已经对控制局势失去了希望,不过仍旧徒劳的吆喝着,心里琢磨的则是事情发展至此的原因。

到底出现了什么变化呢?

他琢磨不出来,不过,却能够断定,定然和王华与陈虎的会面有关。

李妍突然纵身跃到了张佑的旁边,在他耳边附耳嘀咕了几句,他面色一变,停止吆喝,张目如电,四下寻梭起来。因为李妍告诉他监视陈连生的人说陈虎曾经去见过陈连生,进去没多久很快就跑出来大叫着陈连生出了事儿……

“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早点汇报?”按照时间计算,一个人怎么也比一大帮人跑的快吧?

“他道路不熟,掉进一个大沟里摔昏过去了。”李妍无奈的回答。

张佑苦笑,太巧了。只是那又如何呢?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的发生往往不都是凑巧吗?远的不说,就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历时近一年的号称最惨烈的凡尔登战役的结束,不就是因为法国一名炮兵无意中打偏了一发炮弹,最终误中德军军火库么?

那可是双方投入全都超过上百万人,死伤无数的巨型战役啊。

怪就只能怪自己倒霉吧,他恨恨的想着,已然明白了事情发展至此的根源,一边感叹对方的凶残,一边咬紧牙关,想要找到陈虎。

陈虎仍旧躲在人群后边使劲吆喝着拱火儿,眼见李妍在张佑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张佑面色大变,心中顿时有些不安起来,然后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跳脚指着张佑大喝道:“都是他,他才是杀人凶手,杀了他给三叔报仇啊!”

第五百七十章 将计就计

人的心理十分奇怪,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会变的盲目而又疯狂,比如杀*戮血腥的场景,在大多数情况下会让人恐惧退缩,但涉及到自己的亲人时,就会让人忘记这些负面的情绪,从而变的精神亢奋,只想发泄,失去正确的判断能力。

陈家镇的村民大多都姓陈,在场的都是一大家子,平日里或许少不了勾心斗角,此刻面对着“不公正”待遇,就变的空前团结了起来。

陈虎的话提醒了他们,对啊,就是那个张佑,他才是“杀害”陈连生的侩子手,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个地地道道披着人皮的恶魔,这些军士们不过是他的帮凶罢,只有杀了他,才能真正的为陈连生报仇雪恨。

“杀了他为三叔报仇啊!”

“大家冲啊,杀了他!”

“杀啊,杀了这个王八蛋!”

……

愤怒的人群面目扭曲,呐喊着向张佑所在的方向疯狂冲去,挡在张佑面前的军士们不防,来不及集结在一起抵抗就被冲破了防线。

李妍面色大变,错身挡在张佑面前,拉开架势,如临大敌。

“别管我,去抓陈虎!”张佑终于发现了陈虎,低声吩咐李妍一句,突然提高声音笑道:“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来啊,有本事就来杀我啊!”

说罢纵身跳下木架,不紧不慢的向后跑去。

“别让他跑了!”

“不能让他逃了,大家追啊!”

“抓住他!”

……

几声杂乱的呼喊之后,人们疯狂的向张佑追了上去。

眼见此景,联系刚才张佑的吩咐,李妍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饶是情势如此紧张,仍旧忍不住暗笑了一下,这小子就是狡猾……那陈虎好打算,想趁乱杀了子诚,怕万万也想不到反倒让子诚给利用了起来吧?

“赵将军,收摄你的人,再有出手者杀无赦!”她见张佑头前“带路”,领着那些愤怒的百姓们远去,剩下一地面面相觑发愣的军士,生恐他们再跟着上前帮倒忙,急忙替张佑吩咐同样在发怔的赵永杰。

“放下武器,原地待命!”张允修最先反应了过来,高声喝道。

赵永杰也反应了过来:“放下武器,原地待命!”

陈虎万万也想不到张佑居然会逃跑,开始时还随着叫了几声“别让他逃了”,根本就没弄明白张佑的用意,等到愤怒的乡亲们一窝蜂追上去之后才反应过来,上当了,张佑哪里是逃了,不过是利用了人们愤怒的情绪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吧。

李妍提醒赵永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逃命,他身边还有十多个心腹,这让他微微有些心安,就算不是那个追来的女人的对手,起码也能阻挡一段时间吧?只要能跑到海边就行,跳进大海就算逃出了生天。一边没命的向海岸线方向猛跑,他甚至有心思嘲笑:傻*逼,还“放下武器原地待命”,大伙儿一块儿上,老子插上翅膀也飞不了嘛。

又想:姓张的真特么狡猾,这法子都能想的出来,不过就算如此,已经造成的这些死伤估计也够他喝一壶了吧?徐大人说会和抚台大人一道赶过来,算时间,怎么也快到了吧?只要老子不落网,找个地方躲上一段时间,姓张的就算全身都是嘴也说不清,这顶激起民变的帽子就算结结实实扣在他脑袋上了。

想起徐斌答应他的丰厚赏赐,他原本有些疲惫的双*腿好像突然又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整个事情的转折说来话长破费周折,其实不过就是瞬间的事情,张佑带着一众愤怒的人群远去,陈虎也领着一众心腹逃出了很远。

他的反应很快,速度甚至还在张允修之上,眼见李妍追了上去,张允修这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改变了命令:“所有人听好了,给老子抓住些人,一个都不能跑,除了为首的那个,剩下的必要时可以不要活口!”

听他这么一说,赵永杰也醒悟过来,高喝道:“弓箭手准备好,所有人都有了,出击!”

命令既下,所有军士们呐喊着向陈虎逃跑的方向冲了出去。

漆黑的海面上,一帆由远而近,这是一叶扁舟,舱沿吊着一盏气死风灯,风帆鼓风,速度似缓实疾,在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衣人操纵下向着造船厂的码头而来。

孤灯如斗,随风摇曳,明暗不定的光芒照耀下,可见舱内躺着两个人,其中之一不是别人,正是从京师逃亡出来的原北镇抚司总旗窦士德,另外一人身穿六品官服,赫然就是已经升迁为台州同知的前崇明知县赵权。

两人并排躺在狭小的舱内,全都闭着眼睛,若非胸口微微起伏,跟死人差不多。

再遥远一些的地方,崇明县官渡码头,一艘巨大的官船已经靠岸,苏松巡抚魏允祯和松江知府徐斌在一大队手持火把的亲卫簇拥下下了官船,早就已经过来候驾的王华小跑着迎了上来,哈腰躬身,远远的就跪了下去。

“起来吧?情势如何了?”徐斌面无表情的问道,脚步并不停留。

王华急忙起身,哈腰跟在徐斌和魏允祯的身后:“回抚台大人太尊大人,本来情势已经被控制住,张大人留下了陈家镇陈虎和陈连生问情况,问完之后就把两人放了回去,谁知晚上陈虎去找陈连生时却发现陈连生赫然死在家中,周身并无伤痕,这下彻底激怒了陈家镇的乡里,卑职接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倾巢而出,在陈虎的带领下去找张大人讨要说法去了,两位大人来的正好,咱们赶紧过去,卑职真怕大家情绪太过激动,爆发不可收拾的冲突……”

很好,徐斌和魏允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情中发现了一抹淡笑。

徐斌道:“头前带路,咱们赶紧去看看去!”

魏允祯微微额首:“没错,民变可是大事,真要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别说他张子诚,咱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快点儿,咱们赶紧过去!”

晚了可就没笑话好看了,那可就没意思了。

这话他没说,徐斌和王华却都明白,于是三人各自上了停在码头的轿子,马不停蹄的向着造船厂的方向赶了过去。

第五百七十一章 狡辩

李妍的功夫仅仅比不留行客差一线,乃是江湖中有数的高手之一,陈虎觉得跑出这么远了肯定就差不多安全了,却不知道,李妍不过是几个起落之间,便已经掠过了他们之间相差的那段距离,踩着他那些心腹的肩膀落在了他的身后。

是的,他根本没发现李妍已经追了上来,只是听到身后军士们在远远的呐喊,下意识的回头,却正望见李妍笑吟吟的俏脸,一惊之下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脑海只有一个念头,这娘们儿是人还是鬼?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跑到老子身后来了?

他那些心腹们眼见他摔倒在地,呐喊着向李妍冲了过来,李妍不慌不忙,身姿飘逸的在人群中左晃一下右飘一下,闲庭散步一般,眨眼间就将十多个壮汉悉数放倒在地。

收回手,她一步掠到目瞪口呆的陈虎近前,笑吟吟的问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张佑领着那些愤怒的陈家镇村民们绕着工地跑了一大圈儿,累的众人气喘吁吁,速度越来越慢,这才停下了脚步。

“还追不追了?再追的话我还能跑。”目视着随着自己停下也停下来拄着膝盖喘粗气的众人,他笑吟吟的问道。

不过是跑了几里地吧,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容的仿佛适才不是亡命狂奔,而是散步似的。

“不追了,咱们追不上你,老子就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杀害三叔?”一名中年汉子喘着粗气瞪着张佑问道。

张佑并未因为对方说话不客气而生气,微笑着反问道:“你说的三叔是陈连生老陈吧?我也很想问问大家啊,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这个……”中年人一下子被问住了。

“上午我问完老陈话就把他和陈虎一起放回去了,想来下午时你们应该还见过他吧?实话跟大家说,当官儿的最怕激起民变了,上午时我已经成功的阻止了事态的恶化,最希望做的就是化解矛盾,给大家一个交代,真要杀人,何必还放人呢?难道就是存心为了激怒你们?”

一颗颗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心在张佑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之下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大家的头脑终于可以正常思考了,纷纷开始琢磨,是啊,好端端的,张大人没道理杀陈连生嘛。

可是,不是他杀的又会是谁呢?

“我可以对天发誓,陈连生绝对不是我杀的,如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眼见群情动摇,张佑急忙趁热打铁。

“好吧,就算人不是你杀的,好端端的,三叔又是怎么死的呢?”

仍旧是那个中年汉子。

张佑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知道杀人凶手是谁,只是害怕说出来你们不相信。这样吧,我先帮大家理一下这件事情,起初咱们过来建造船厂的时候,县里说这块地方是无主荒地,那个时候,你们大家应该都没有异议吧?”

他并没有等着众人回答,便自顾自往下讲道:“后来陈虎回来了,拿着和前任知县签字画押的地契,说这地方是他的,然后就给大家许诺,要回来之后,有大家的好处……好处是什么我猜不到啊,大致应该就是如此……”

“他说要回银子,每家给五两银子!”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中年汉子有些赫然的点了点头。

“用不着不好意思,钱是最俗的东西,却是谁也离不开的东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很正常嘛。”张佑笑一笑,继续道:“看来我猜对了,于是就有人跟着他过来了,现在大家可以想想,当时起冲突时第一个动手的是谁,嗯,这个说法并不严谨,参与的人可以想想最先挑起争端的是谁?好了,我并不需要问题的答案,咱们继续往下分析,有人被杀了,大家很愤怒,强烈要求交出杀人凶手,这我能够理解,死的是自己的亲人嘛。然后直到今天上午,今天上午第一个动手的是谁?我来的时候,双方几乎要像今晚一样打起来了……”

没有人说话,近千号人全都低着脑袋,四下里一片寂静。

“好吧,当时太乱,大家想不起来了也很正常,再说今晚吧,第一个发现陈连生尸体的又是谁呢?应该是陈虎吧?说陈连生是我杀的,应该还是他。大家从我说的这些话里能够想明白点什么嘛?”

张佑停顿一下,见众人仍旧没人说话,于是继续说道:“好吧,既然你们不愿意承认,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事实上,放走陈连生和陈虎之后,我曾派人跟着他们,根据我的人汇报,最后一个进入陈连生家的人正是陈虎……而在那之前,他刚刚从县衙出来。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大家都被陈虎利用了。所谓的地契,根本就是后来补上的,为的就是能够挑动你们和我们发生冲突,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阻止造船厂施工。因为他们不愿意让我染指海外贸易,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放火将我在南京的造船厂烧毁了。也许你们仍旧不愿意相信,那你们可以想一想,我是个差钱的人吗?你们镇子有多少户人家,我猜顶多也就三百户吧,每家五两银子才一千五百两,我出不起?为什么要杀害陈连生,怕的还不就是我将矛盾化解开,无法再引起冲突嘛,大家好好想一想吧!”

说话之间,李妍张允修和赵永杰刘向东他们也领着军士押着陈虎赶了过来。

起先那名中年汉子径直冲到陈虎面前怒目质问:“虎子,你给老子说实话,三叔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七哥,你怎么能听姓张的胡说八道呢,三叔可是咱们的叔叔啊,我怎么能……”

陈虎狡辩道,张佑冷笑着打断:“陈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能骗的了一时,可你能够骗的了自己的良心么?老陈一门心思的包容你信任你,却被你当成了挑起双方争端的棋子而杀害,你就不怕他的鬼魂来找你报复?”

“我……”张佑阴测测的话让陈虎下意识打了个冷战,飞快的四顾一番,强自笑道:“胡说八道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第五百七十二章 先声夺人

“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也罢,将他先押下去,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张佑情知此刻不是审问陈虎的好时候,挥手让人将他押了下去,转而对陈家镇的村民们说道:“其实我相信大家应该对这件事情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说穿了,你们不过是被人利用当成了打击我的武器,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此次冲突死伤人数不少,念在你们并不知情,我就不予追究了……”

“可是,他们杀了我们好多……”有一名军士不服气的插话,被张佑冷眼一扫,后边的话顿时噎了回去。

“双方都有损伤,真要以命抵命,在场之人还能剩下多少?”张佑不客气的说道,接着神色缓和下来:“还是那句话,两边都不追究了,无论军民,伤者重抚,死者厚葬,除此之外,陈家镇村民每户各赏纹银二十两,拥有优先来造船厂工作的权利,待遇从优。赵将军麾下将士每人赏银十两,暂且驻守本地,待此事尘埃落定再做安排。陈连生乃是因村民利益而死,算是因公捐躯,本官特许,可以按照锦衣卫因公牺牲者待遇厚葬,允许其直系子侄一人加入南京北镇抚司……如此处理,大家若是还不满意,本官可也就没有办法了。”

这翻话赏枣吃的同时隐有威胁,军士们自然无话可说,陈家镇村民沉默片刻,也算默认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因为大家都知道张佑说的没错儿,真要以命抵命,按照条律往下抠,谁都不敢说自己无罪,这样的处理结果,已经是张佑的最大宽容了。

至于陈连生究竟是不是陈虎杀的已经不重要了,他的死亡,为他的后代换取了一个进入南京北镇抚司的名额,那可是令无数官员闻风丧胆的存在啊,陈家镇好几百年的历史还没出过如此人物呢,也算是陈连生死得其所了吧。

魏允祯徐斌王华到达的时候,军民双方正在现场收拾死者的遗体,流血冲突的时间其实并没多久,不过,由于当时双方全部失控,战况还是十分惨烈的,经过清点,张永杰麾下死二十七人,重伤十九人,轻伤无数,陈家镇村民死三十三人,重伤四十八人,轻伤无数。

眼见一地狼藉,魏允祯和徐斌王华等人暗暗欣喜,急匆匆下轿,王华抢先高喊:“苏松巡抚魏允祯大人到,军民跪接啊——张佑大人何在?”

在场之人其实早就看到了他们的仪仗,闻听此言,黑压压跪倒了一片,魏允祯意气风发的迈步上前,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张大人呢?这么重大的伤亡,他到底是怎么搞的?”

按理说他是无权指责张佑的,他是正三品封疆大吏不假,张佑却是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只对当今皇帝一人负责,双方互不统属,只有他怕张佑的份儿,绝没张佑怕他的份儿。

之所以先声夺人,只不过是他被现场惨烈的死伤蒙蔽了双眼,还以为事情尚未得到妥善解决,想要藉此来换取百姓的支持罢。

张佑忙着给一位重伤号治疗,看都没看魏允祯一眼,张允修却不爱听了,自顾自站起身来阴阳怪气的说道:“魏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上来就给我哥哥扣了一顶大帽子,你怎么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我哥哥搞得?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魏允祯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本官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五少爷,本官当然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本官却接到了报告,说令兄处事失措,激起了民变,这满地的尸首在这儿摆着,想来并未冤枉他吧?”

“魏大人可真是忠于职守啊,大半夜的就赶了过来,赶的还真是巧呢。”张允修意有所指的揶揄道,旁边的徐斌接过了话头:“五少爷稍安勿躁嘛,咱们确实是接到了崇明县的汇报,言说造船厂和当地村民发生了冲突,这才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可没有针对张大人的意思。”

“少几把废话,有没有针对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操!”张允修恨恨的骂道,根本就不把堂堂的江南巡抚和松江知府放在眼里。

“你——”徐斌长吸一口起压下愤怒:“本官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还是赶紧把张大人请出来吧,怎么,他不会是见事情无法控制,已经跑了吧?”

“跑你大爷,我哥是那种人么?”

“算了允修,好歹徐大人的品级也比你高,说话客气点儿!”张佑从重伤号身上拔出止血的金针,长身而起,不紧不慢的从人群中走到魏允祯和徐斌面前,说道:“两位大人来的正好,陈家镇村民陈虎图谋不轨,杀害村民陈连生,嫁祸给本官,挑起民愤,乃至激起了民变,与赵永杰将军的麾下发生了冲突,双方互有死伤,不过,已经被我控制住了,我曾许诺……”将适才对双方的承诺说了一遍,最后道:“陈连生的事儿两位大人就不用管了,至于其它的,可就全都交给二位了。”

魏允祯和徐斌愣住了,合着两人着急马趴的赶过来就是给张佑擦屁*股的呗?

“怎么,瞧着两位大人好像不太乐意啊?也是,该出银子了嘛,谁愿意出银子呢?也罢,既然你们不想出,吱一声就成,仍旧本官来出,到时候给陛下的奏章当中写明白,想来陛下不会让本官自己掏这个腰包。”

“张大人的处理还算妥当,看来是本官误会大人了,不过,你口口声声说是那个什么陈,陈虎挑起的事端,证据呢?原因呢?本官可是听说,造船厂所占的这块地方原本就是人家的土地,地契文书俱全,咱们受天子信任,牧守一方,总不能让底下百姓吃亏吧?”魏允祯冷着脸说道,老实说,张佑的话让他好像被人重击了一拳,有些措手不及。

不管如何,死伤摆在眼前,无论怎么样他也得想办法将张佑拉下水,绝不可能让他轻轻松松的就这么过了关,不然的话,徐阁老这么久的酝酿岂非白费了心思?

第五百七十三章 死了

“听魏大人这意思,合着本官若是找不到证据,这场冲突的罪责就要着落在本官头上了是吧?”张佑冷笑着反问了一句,接着望向王华:“王大人,真要追究责任的话,你应该跑不了吧?若是你事先告知此地乃是有主之地,何至于爆发如此冲突?别用赵权离任时没有交代搪塞本官,真是如此的话,就追究赵权的责任。哦,对了,本官倒还忘了一件事情,上午临走之前你曾答应本官,再有冲突,就让本官摘了你的乌纱……来人啊,给本官摘了他的乌纱!”

“张大人恕罪,下官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啊,魏大人,徐大人……”眼见真的有人上前要摘自己乌纱帽,王华急了,求助的望向魏允祯和徐斌。

“这个,张大人,王大人确实有不当之处,但是摘乌纱帽的话,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吧?”换句话说,就算摘也是老子这个巡抚摘,你好像还没这个权利吧?魏允祯沉着脸说道,后边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意思却足够让所有人都领会。

张佑冷笑一声说道:“小题大做?现在本官有理由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针对造船厂的阴谋,魏大人怕是忘记了本官的职责,也忘记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吧?假如本官所料不错的话,这就是等同谋反的重罪,摘乌纱帽都是轻的,诛九族也不是不可能……向东,还楞着干什么,摘了王华的乌纱帽,将他先给本官关起来。”

“张大人!”

魏允祯,徐斌和王华,三人异口同声的叫道。

张佑眼眉一挑:“怎么,三位还有异议?”说着话,面无表情的掏出自己的腰牌冲三人亮了亮:“南京北镇抚司镇抚使……王华有抗拒本官理解,魏大人和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此事和两位有何关系不成?这样的话,本官也只好请两位也和本官去北司坐一坐了!”

太无耻了,不过就是个民事冲突罢,怎么能扯到造反上头去呢?

魏允祯和徐斌的肺都快被气炸了,偏偏却拿张佑没有一点办法,这个愣小子,再啰嗦两句,怕真敢动真格的,堂堂的巡抚和松江知府若是被带进北镇抚司,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既然张大人一意孤行,本官也不跟你强辩,尽管放手去干便是,不过,今日之事,本官是一定要详细记述下来奏明万岁的……”

“魏大人请便!”张佑淡笑着打断魏允祯,接着补充道:“别忘了善后的银子,你若不想出,最好提前告诉本官!”

“张大人说笑了,这点银子本官还是出的起的,不劳您锦衣卫费心了,徐斌,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处理,务必要让双方满意,若要再次激起事端,本官为你是问!”

魏允祯咬着牙说道,一副生吞了张佑都不解恨的模样。

张佑才不管这一套,说道:“徐大人,既然魏大人将此事交给你处理,马上派人去县城将所有能用的郎中都请过来,这么多伤号,本官一个人忙不过来。”

“是!”徐斌答应着招呼人去请郎中,心里边却跟吃了只苍蝇般腻歪:这算什么?热闹没看成倒惹了一身臊,老爷子知道,不定气成什么样儿呢!

张佑和十多个崇明县的郎中忙碌了大半宿才算将所有的伤号处理完毕,期间不留行客押解着窦士德和赵权到达,被他派人直接关了起来。这事儿魏允祯和徐斌瞧的清楚,可有了王华的例子在前,谁都没敢多嘴。

天将拂晓时,所有后续总算处理完毕,魏允祯和徐斌正要告辞回去商量对策,一名军士忽然小跑着冲了过来,老远儿就喊:“不好了不好了,徐爷新抓来的那俩人死了!”

“什么?”张佑悚然动容:“你们特么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他俩自杀呢?”说着话快步向后而去,报信儿的军士急忙头前领路,边走边哭丧着脸说道:“大人恕罪,两人抓回来后一直昏迷,小的们就放松了警惕,谁知道他倆半夜里醒过来就服了毒呢……”

魏允祯和徐斌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心说看来这窦士德和赵权还有点儿眼力,知道进了北镇抚司也难逃一死,不如干脆点儿自己了断,还能为家人多争取点儿东西。

本来两人还担心赵权熬刑不过说了真话,这下好了,只要陈虎和王华咬死了地契的事儿,这场民变冲突的罪过就仍旧能落在张佑的头上。

原本还是“山穷水复疑无路”,两人一死,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局势一下子又回到了对他们有利的一面。

两人强压欣喜,跟在众人后头,等进了一处帐篷,果见赵权和窦士德已然七窍流血,呜呼哀哉。

这下两人心里更加有底了,徐斌见张佑脸色铁青,忍不住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赵权可是台州同知,刚出现时下官就见他有些奇怪,好像昏迷过去了,张大人,不会是您的手下……?”

张佑的肺早就快气炸了,原本不留行客抓回二人他还挺开心,这下好,居然双双毙命,反倒成了一对儿烫手的山芋。

他寒着脸没搭理徐斌,蹲下身子检查两人的身体,先上下摸索了赵权一番,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紧接着掰开窦士德的嘴*巴,果见牙齿少了一颗:“砒霜之毒,果然是自杀的,北司之人素有在牙齿内藏毒的习惯,万一情况危急,舌*头一顶就能掉下来……看来地契果然有猫腻,赵权这是心虚啊,恐怕上边还有指使之人,这是舍命护主呢!”

“这就定为自杀,张大人怕是有失草率吧?”徐斌阴阳怪气的说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存心恶心张佑。

张佑心烦意乱,实在是懒得跟徐斌争执,冷笑着站起身来说道:“是不是自杀,本官想来还不用对徐大人负责吧?来日水落石出,徐大人再来奚落本官不迟,现在嘛,本官还有要事处理,恕不远送了。”

“那下官就预祝张大人早日查明事情真相,告辞!”徐斌微微一笑,抱拳离去,魏允祯也交代一句,告辞出了帐篷。

第五百七十四章 灵机一动

帐篷外传来啪啪的声响,夹杂着军士的惨嚎,那是赵永杰在着人打看守之人军棍,张佑发了会儿怔,被一声惨嚎惊醒,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告诉赵永杰,算了,反正事儿已经出了,打半天也于事无补了,停下吧。”

刘向东默然出门。

张允修和不留行客欲言又止,李妍已经关切的问道:“子诚,你没事儿吧?”顿了一下又道:“刚才你撵徐斌和魏允祯可显得有点急躁了……”

“确实被这两人的突然死亡弄的有点儿失了方寸,操*他大爷的,不管什么事儿,只要到了关键的时候,准有重要人物死亡,怎么这种事儿总让我碰上呢?张鲸,张诚,周晨……现在又是赵权和窦士德,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你们说说,他们连死都不怕,为什么怕活着呢?”

张佑苦笑着说道,情绪有点儿低落,还夹杂着些许的不解与愤懑。

“能活着谁也不愿意死,可往往有些时候,活着比死亡还可怕。”不留行客冷冷的说道。

张佑苦笑一声:“是啊,他们这是害怕招认出幕后真凶啊,并不是他们愿意以死来保护主人,实在是不如此的话,怕是连家人都要受到牵连,这就是政治,只要进入了这个局,所有人就都成了任人摆布的棋子,我又何尝不是呢……查一查赵权和窦士德有什么家人,偷着给他们送点银子吧,我虽然恨不得将这两人碎尸万段,可他们的家人却是无辜的……折腾了一宿,真把我累坏了,买棺材将这两人的尸体装起来,另外,一定要看好陈虎,不能再让他也出事儿了。“

“要不要我先去审审他?”刘向东进门,正好听到张佑后边的话,主动请缨道。

张佑点点头:“问问吧,该动刑就动刑,别让他死了就成!”

回到自己的帐篷,张佑躺到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愣愣的盯着帐篷顶发呆,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将事情来回捋了好几遍,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他是被人作弄醒的,先打了几个喷嚏这才不满的睁开眼睛,嘴里嘀咕:“别闹姑姑,再闹小心我打你的屁……呀,琪儿,你怎么来了?”

眼前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张佑本来还以为是李妍跟自己开玩笑,待看清楚时,登时睡意皆无,蹭的坐了起来。

兰琪俏脸一板:“怎么,难道说我来打扰了你和姑姑的二人世界?那好吧,我马上就走!”

“别,别走啊,什么二人世界,你……”

兰琪噗嗤一笑,花容解冻,纤纤玉指戳了张佑脑门儿一下:“行啦我的大老爷,上次回京我就看出你跟姑姑不正常了,还想瞒我到几时?”

“我……”张佑张口结舌,良久苦笑着一把将兰琪拽进了自己的怀里:“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实在是我跟姑姑……”

“行啦行啦,别解释了,你这么优秀,我若是姑姑,也得被你吸引,你俩一个干柴一个烈火,发生关系很正常嘛。”

“佳琳不知道吧?”张佑担心的问道。

兰琪白他一眼:“你只怕佳琳吃醋,就不担心我吃醋吗?”

张佑嘿嘿一笑:“那你吃了么?”

兰琪微微点头:“有点儿,不过我也知道,你这么优秀的男人,是不可能只守着我跟佳琳的,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居然会是姑姑,更多的其实是惊讶。”

“我也没想到,这事儿不能怪她,是我主动勾*引的她。”

“你倒老实……你还真是喜欢大龄女子啊,当初我就看出来了,你好像对太后娘娘也……”

“这话可不能瞎说,”张佑赫然打断她,匆忙转移了话题:“还是说说你吧,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这是要给我一个意外惊喜吗?”

“快过年了,本打算年后来看你的,后来娘说你一个人在外过年太孤单,就派我跟老钱过来了,比唐二壮他们晚出发了两天,走水路过来的,刚到扬州就听说你要在杭州大宴各地富商,我们就直奔了杭州,却晚了一步,你已经赶来了崇明,于是我们也就跟着赶了过来。”

兰琪说的轻松,张佑却听的心里暖融融的,凑唇在兰琪粉腮香了一口:“谢谢你,琪姐姐。”

兰琪微微一笑:“怎么谢?”

张佑顿时情动,坏笑一声道:“你说怎么谢?以身相许行不行?”

“去你的吧,我才不稀……呀,外边还有人呢……别……”

“有人怕什么,我跟我娘子亲热又不犯法……”

“呃……嗯……”

陈虎嘴硬的很,能用的刑罚全部动用了,仍旧一口咬定陈连生不是他杀的,地契也是年初跟赵权签字画押,就跟茅坑里的一块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由于死因未明,陈连生的尸体一直没有下葬,不过,他的侄子陈顺却已经赶来向张佑报了道,张佑兑现承诺,给了他一个北司校尉的身份,还亲自派人给他做了一身黑色的飞鱼服,换装之后,年轻人悲容未减,眉梢间却不由自主的透出一股欣喜。

“嗯,还不错嘛,有点儿我北镇抚司的派头了,我只希望你今后不要给你叔叔丢脸,也不要给北司丢脸,记住了么?”张佑淡笑着叮嘱了一句。

陈顺匆忙跪倒,朗声道:“大人放心,卑职能有今天的一切,全是叔叔用命,大人栽培之功,今后但凡大人有命,水里火里,卑职若是皱一皱眉头,叔叔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我。”

“若是人死之后真有灵魂就好了,那样一来,陈虎就算不承认……等一下,在天有灵,在天有灵……”张佑原本不过是发表了一句感慨,说到一半时好像突然触发了某种灵机,神色一下子激动起来,吩咐陈顺:“去,赶紧把老钱给我找来,那陈虎不是一直不招嘛,老子总算想到对付他的方法了。”

距离当日冲突已经过去了四天,事情早已传遍了江南,无数信件雪片一般飞向了京师,更有各方面的官员赶往崇明,一时间,原本声名不显的小岛,突然间就成为了舆论的焦点。

钱倭瓜被陈顺叫进张佑的帐篷时,崇明官渡码头再次迎来了两艘巨大的官船,南京守备太监邢尚智,南京守备新建伯王承勋,以及六部堂官,足有十多名绯袍官员从官船上鱼贯而下,魏允祯和徐斌急忙迎上前和众人打招呼见礼。

四天前深夜迎接二人的王华已经被张佑关押了起来,颠倒位置,两人不免有些感慨万千:惊动了这么多人,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了,但愿王华和陈虎能够一口咬死,不然的话,整个江南的脸可就真的要丢尽在这崇明岛了。

第五百七十五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连两天,除了邢尚智以外,张佑闭不见客,整个造船厂工地被赵永杰的麾下把守的严严实实,什么新建伯,什么六部堂官,所有想要见张佑的人全都吃了闭门羹。

总这样下去也不行吧?眼瞅着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有事儿,总不能在这儿陪张佑干耗。

所以一众高官商量好了,第三天一大早就赶到了造船厂工地,索性地方宽敞,不然那一大溜官轿一字排开还真摆不下。

一行人当中徐登瀛也在其中,他算是张佑的直接属下,此等关头没有退缩的道理,眼见一大群人聚在木栅栏门口不得其入,主动站出来对那守门的把总喝道:“看不到咱们这么多人等着求见张大人么?赶紧进去通禀一声,别以为现在跟着张大人就了不起,咱们或许惹不起张大人,不过随便一个说句话也能让你卷铺盖滚蛋!”

“说的没错儿,赶紧进去通禀,告诉张子诚,今天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见到他!”南京户部尚书杨巍冷着脸说道,此公生于正德十二年(1517),曾任京师吏部左侍郎,万历初年曾发生王大臣擅闯禁宫事件,此案由其审理,过程中不服张居正和冯保的授意,算是得罪了二人,主动上书恳请致仕,回家侍奉老母,直到今年张居正引退,这才起复为南京户部尚书。

明朝在南京也设立六部,一向以来,有一种错误观点,认为南京六部都是没有实际职权的挂名管辖,供大臣养老或者是给被贬职受排挤的大臣提供去处的职位。

其实这一观点有失偏颇,虽然南京六部的权力远不如北京六部,但是南京六部也有一定职权。

主要是因为南京所在的南直隶地区辖十五个府又三个直隶州,相当于今江苏安徽两省之地,却不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三司,原来三司执行的职权便由南京六部负责,其中又以南京户部、南京兵部的权力最重。

南京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此四地所交税粮几乎占了明帝国的一半),同时还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明朝从始至终,南京户部一直负责这一事务,其中只有2年南京户部不负责这个事务:正德三年,刘瑾变法,由中央户部负责,“南京引板,俱令销毁”,但在正德五年,刘瑾被诛后户部奏请“刷印盐引,仍隶南京户部”,获得批准。此后一直未变)及全国黄册的收藏和管理。

这是杨巍敢于直呼张佑其名的原因,一句话,无论是资历还是权利,他并不怵张佑——连老子都敢得罪,何况儿子了。

杨巍话音刚落,兵部尚书王遴也道:“对,告诉张大人,他已经拖了我们两天了,今日无论如何,哪怕就是硬闯,我们也一定要见到他。”

南京兵部负责南京地区的守备,南京地区的49个卫,都隶属南京兵部尚书指挥——当然了,真要到了需要调动部队的地步,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起码得守备,或者守备太监一人共同下令才成。即使如此,他的话,仍旧没有人敢不重视,尤其是当兵的。

把总这下终于夹不住了,告一声罪,匆匆进去通禀。

“太不像话了,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连个人影都不见。”

“说这些有什么用?谁让人家是万岁的红人呢……”

“万岁的红人也不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以为躲着就行了吗?咱们可是说好了,待会儿他要是还不见咱们,咱们就闯进去。”

……官员们小声的讨伐着张佑,同时商量着对策,瞧的旁边一众看守暗暗为张佑捏了把冷汗——这么多绯袍官员,在江南这块地面儿上,平日里一个就了不得了,张大人倒好,说不见就不见,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已经有官员开始不耐烦起来,适才进去通禀的那位把总终于小跑着出现在大人眼前。

“怎么样?”有人抢着问道。

把总喘口气,涨红着脸说道:“张大人说了,现在不见,让诸位……”

“你说什么?什么叫现在不见,现在不见什么时候见?”杨巍不客气的打断了把总,山羊胡高高的翘着,显然气愤至极。

王遴则大手一挥,就要当先往里头闯。

把总满头大汗,张着双臂虚拦着,嘴里不停,急切的说道:“诸位老大人别着急嘛,听卑职把话说完行不行?张大人说了,今晚亥时审问陈虎和王华,邀请诸位大人过来旁听,到时候诸位大人有什么疑问再问不迟……”

“为什么是亥时?大半夜的审什么犯人嘛?”有人不解的打断把总,大家激动的情绪总算缓解了下来,却被好奇心取而代之,一众绯袍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清楚张佑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焦在那把总身上,把总被看的十分不安,喏喏说道:“这个,卑职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张大人选择在那个时间审问,想来必有深意,可惜他没说,卑职愚钝,实在猜不透他的用意。”

“算了诸位,估计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张大人既然说晚上见咱们,想来不会食言,依着本官的,不如就再等上一天吧,到了晚上他若再找辙,咱们再闯不迟。”徐登瀛说道。

两面派,不少人心中腹诽,不过琢磨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人们不再逼问那把总,纷纷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承勋。

王承勋看了看杨巍,迟疑了一下说道:“就依徐大人的吧,张子诚好歹也是堂堂的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想必不会言而无信吧?”

他是在场官员当中权势最大之人,即使有些人心中瞧不起他,表面上却以他马首是瞻,他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再不废话,互相拱手,各自上轿,工夫不大便散了个干净。

王承勋把徐斌叫到了自己轿子上,刚坐好便皱着眉头问道:“文晖,你脑子转的快,你说说,张佑此举到底有什么用意?”

第五百七十六章 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徐斌的眉头皱的比王承勋的还高,摇头苦笑:“伯爵爷问下官,下官还想问问您呢,张佑那小子行事一贯不按常理出牌,谁能猜的到他想什么啊。”说着一顿,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下官倒是可以肯定,他之所以选择大半夜的审问陈虎和王华肯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别有用心,只可惜他的心思实在是难猜,下官一直在按照他的角度来琢磨这个问题,可惜仍旧没有一丝头绪。”

“你对他的评价挺高嘛,看来也是被打击到了。”王承勋报以苦笑,语气间颇有些感慨似的。

徐斌也不避讳,实话实说道:“确实有点儿,您是没见那天晚上的惨烈呢,好几十具尸体躺了一地,真真就是血流成河,换成别人,早就吓的腿肚子转筋了,下官跟魏大人心说这次怎么也算抓住他的把柄了吧,您猜怎么着?人家根本就满不在乎,上来倒反将了我们一军,不但要我们负责善后事宜,甚至当着我俩的面儿摘了王华的乌纱帽,非但没有半分心虚的样子,反倒比我们还理直气壮……这种人能用常理猜度么?说实话,下官对他真是有点儿挠头了,只盼着陈虎和王华坚持住别松口,不然的话,不光老爷子一番心思白费,咱们可就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是已经找人带给他俩话了么?不招还有活路,一旦招认,死的可就不光是他俩了,我想,这一点他们不会想不到吧?”

徐斌点了点头:“这一点下官倒是挺放心的,这俩人都是老爷子亲自接见过的,忠心不忠心不敢说,脑子肯定不笨,下官只是担心一点,那张佑可是神医,当初楚斌先生何等了得,还不是被他一针就扎傻了?万一他有什么本事能让人说实话岂不糟糕?”

王承勋有些迟疑的道:“应该不会吧?他要有这本事早就用出来了,还用拖这好几天?”

徐斌一想说道:“也是啊,真要有这本事,早就忙着将自己摘干净了……不想了,越想头越大,还是等着晚上吧,到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王承勋轻叹一声:“也是,看来也只能等晚上了。”

话音落地,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类似的交谈几乎贯穿了一众官员的整个白天,同时,消息不知怎么散布了出去,整个崇明县都在猜测张佑半夜审讯的缘由,是以等到晚上时,不光一众官员一个不拉早早到达造船厂,还来了不下数千好奇心过盛的百姓,一大堆人堵在木栅栏门口,火把通明,将漆黑的夜晚照的恍如白昼。

大家的心情十分急切,可惜门口被上百军士拉起了警戒线,时间不到,包括那些官员们在内,谁都不让进。

开头时还有官员找军士们理论,后来军士态度太过坚决,人们渐渐也就冷静了下来,反正距离亥时也没多久了,等着呗,不过在心里边却把张佑骂了个狗血淋头,暗暗做着打算,等待会儿见了他时再算总账。

数千号人,说话的声音就算再小,聚在一处也够乱的了,嗡嗡嘤嘤,跟菜市场似的。

议论纷纷当中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何时,里头突然有一人飞奔而来,远远的就开始叫喊:“张大人吩咐,到点儿了,开门吧!”接着又有人紧随而至吆喝:“大人说了,人太多,请大家进去之后一定要肃静,不许乱,谁敢高声喧哗,打断问案,就把谁枷号示众!”

话音既落,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木栅栏大门被从中向两旁挪去,军士们并排列队在两旁,官员们为首,跟着两个传令的向内而去,其余人等自发的跟在他们后边,只闻脚步落地之声,秩序井然,令一众官员颇为震惊。

魏允祯和徐斌发现,几天没进来,远处多了一顶十分巨大的帐篷,好像就是为了今晚的夜审特意建造的。

很快,两个传令的就印证了二人的猜想。

“诸位大人请……里头地方狭窄,其余父老乡亲们就在外边听着吧,记着我家大人的吩咐,不许发出声音。”

两个传令的停在帐篷门口,一位挑开了门帘儿,另一外朗声说道。

官员们以王承勋为首进了帐篷,却发现里头一片漆黑,居然连个火把都没有,正自迟疑之间,便听尽头处有人语声传来:“诸位大人莫怕,不是要见本官嘛,里边儿请……点火!”

正是张佑的声音,随着他的话音,但见火光一闪,两团火焰熊熊燃烧,众人定睛瞧时,却是两个高高支起来的火盆,里边不知盛的什么,火光跳动,焰高足有三尺,跳动的火光当中,只见最北的地方搭着一个一丈见方的木台,一位身穿银白色飞鱼服的年轻人正站在木台上的长案后边,不是别人,正是好几天未曾露面的锦衣卫指挥使张子诚。

火盆的前方还支着一口巨大的铁锅,有人拿着火把上前点燃了下边的木柴,火焰腾腾燃烧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很快就烧的锅内液体发出了滋滋的声音,竟然是一口油锅。

这是要油炸活人么?

徐斌感觉隐隐捉住了张佑的思路,大半夜的开审,还弄了这么一口巨大的油锅,看来是想吓唬陈虎和王华。他冲身旁的魏允祯微微一笑,压低声音嘀咕道:“还寻思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吧。

魏允祯不屑一笑,轻声道:“他准是以为俩人是三岁小孩子,一吓唬就说实话吧?”

“哈哈,看来就是如此了,亏得我还担了一天的心,合着白担心了。”

徐斌打了个哈哈,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诸位大人请坐吧,这几天忙着案子,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恕罪!”

两旁摆着椅子,官员们依言落座,张佑不等他们发话,又道:“陈顺,去把你七哥也请进来。”

报信的二人其中之一正是陈顺,闻言急忙答应一声,提高声音开始对着人群叫人,很快,冲突那晚带头质问张佑的那名中年汉子便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在陈顺的引领下进了帐篷。

张佑见状,提气高喝道:“人到齐了,闲言少叙,带陈虎过堂听审!”

随着他的声音,一众官员纷纷回头张望起来。

第五百七十七章 虎头蛇尾的夜审

帐篷居然有后门儿,陈虎还没有带到,两位绝色女子反倒当先由后门儿而入,皆穿的白衣长裙,款款走到张佑旁边分左右站定,跳动的火光照耀之下,恍如两个仙女下凡一般,官员们久望正门不见来人,偶尔回头间,顿时瞧傻了眼。

原本挑着的门帘突然放了下来,大家疑惑不定,又等了少顷,后门终于打开,陈虎在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搀扶下被架了进来——他的两条腿挨了老虎凳的酷刑早已不能行走,没有带冠,头发披散着,原本壮实的身材,短短不过几日已经消瘦了下去,衣衫破破烂烂的套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显然经受了惨无人道的酷刑。

见此情形,别人怎么想不清楚,徐斌反正是有点儿心有戚戚,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那就是更加恨张佑了,那具好皮囊的遮掩下,明明就是一只恶魔嘛,不然的话,好好的一条汉子,又怎么会被折磨成如此情状?

“好汉子,坚持住,你死之后,本官一定会善待你的家人的。”他暗暗对自己说道,同时借助两人视线交错的时机,用目光向其传递了这个信息。

光线并不明亮,不过显然陈虎读懂了徐斌的意思,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将视线挪到了地上,再未看他一眼。

“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据本官所知,你不过是怀疑此人和冲突有关而并无实据吧?如此就将人折磨成这样怕是有欠妥当吧?”魏允祯也瞧的咋舌,忍不住寒着脸开口质问道。

“确实有些不妥,不过贼子太过嚣张,本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张佑淡笑着说道,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不得已而为之?张大人说的好轻巧,万一事后证明你是错的呢?瞧他这样子,怕是已经废了吧?这个责任谁来负?”

魏允祯咄咄逼人,丝毫也不留情。

张佑淡笑依旧,伸出一个手指头:“首先,锦衣卫办案一贯如此,魏大人瞧不顺眼大可拜章弹劾,陛下若觉不妥本官绝无二话。”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其次,魏大人想必是忘了本官的另一层身份,不过就是腿断了罢了,本官自问还是能够帮其治好的,最后,”他又伸出一根手指:“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算其它罪行只是怀疑,挑动陈家镇村民闹事却是本官亲见,受此小惩,应该也算不上太过分吧?”

“强词夺理,本官也懒得跟你在这儿分辨,只想问你一句,假如此人一直不按你所希望的招供,难道你就一直这么将其关押下去么?”

魏允祯这话意思十分明显,无非就是说就算陈虎真的招认了什么也不过是屈打成招,根本就做不得准罢了。

张佑心知肚明,冷笑一声说道:“看来魏大人对本官这审案的方式十分不满嘛,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到底谁错,咱们拭目以待便是……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俩也别在这儿争辩了,还是开始审问吧。”

他眼见魏允祯还待再说,直接摆手制止了对方,转而望向已经萎顿在地,只用双臂撑着才能不倒的陈虎:“陈虎,本官再问一遍,地契到底是不是和赵权签订的?”

“没错儿,大人换个问题吧,这问题听的草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也就赵大人死了吧,不然他绝对能够给草民作证。”

陈虎有气无力的说道,眼睛内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他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就是提醒在场的官员,堂堂的台州同知已经不明不白的死到张佑手里了。

他的话音一落,杨巍和王遴等人果然面色瞬变,可惜张佑却并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冷笑着说道:“你明知道赵权已死,这么说存心是让本官脸上难堪嘛……好吧,本官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再问你,陈连生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草民一进三叔家就见到了三叔的尸体。”

“看来你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来人啊,将他扠起来给本官丢进油锅……放心,油还没滚呢,你要真有本事,油滚了还这么说本官就相信你!”

旁边那两名壮汉闻言快步上前,一把将陈虎架了起来,快步向油锅走去。

“张佑,没杀就是没杀,就算你炸了老子老子也是这句话……诸位大人开开眼吧,有这么审问人的么?姓张的,你草菅人命,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陈虎拼命的挣扎着,嘴里也不闲着,用力的嚎叫着,声音凄厉,听着都瘆人。

杨巍首先坐不住了,蹭的站了起来:“住手,张子诚,别以为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就可以为所欲为,今天你要是想把他下油锅就先把本官炸了再说!”

“对,姓张的你太过分了,想要炸他就把本官也炸了。”王遴也愤怒的站了起来。

“还有本官!”

“还有我!”

……

张佑的行为确实惹起了众怒,随着杨巍和王遴的出头,一众官员纷纷起身,义愤填膺的冲张佑吼道。

外边百姓听到动静,隐隐也聒噪起来,陈顺从旁边军士手中夺过鞭子虚空狠抽了好几下,啪啪的脆响当中大声喝道:“忘了张大人的吩咐么?再敢喧哗,别怪我不客气!”人们才渐渐重新安静了下来。

徐斌忍不住和魏允祯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皆有喜色。

被架着的陈虎也很高兴,他就不相信了,众皆反对,张佑莫非还真敢炸了自己不成?

他偷偷瞧了张佑一眼,见他十分愕然,显然大家的反应让他十分吃惊,不禁暗生快意。

“诸位大人这是干什么?本官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这下好,设计了好久的计策就让你们这么给搅和了,看来今天这案子是审不下去了。”张佑吃惊片晌,突然恼羞成怒起来,埋怨几句,蹭的站起身来:“罢了罢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实在审不出结果,莫非还真得放人不可么?”

他摆出一副气愤而又无奈的表情,拂袖向后门走去,众皆愕然,这就完了?酝酿了一整天,这不是耍着大家玩儿嘛,却没人看到张佑嘴角浮现的一抹冷笑。

第五百七十八章 好手段

众人正自发怔之间,两个火盆不知怎么突然灭了,只剩中间那口油锅下的火焰仍旧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音,火光闪动,照的四周明灭不定,大半夜的,气氛忽然有些阴森起来。

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火盆怎么会突然熄灭呢?

众人惊疑不定,四下张望,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阴测测的声音,“呜——”(请自行脑补《聊斋》当中鬼魂出场时的音效),接着后门的门帘儿无风自动,呼的刮进一股妖风,火焰被吹的翻卷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这股风进了帐篷似的,大家激灵灵打个冷战,瞬间长起了鸡皮疙瘩。

“不会是老陈在天有灵找来了吧?老陈啊,不是本官不想帮你报仇,你也看到了,大家伙儿不配合啊,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他们吧!”张佑惊恐的指着台下一众官员说道,火光照耀下,但见他脸色一片惨白,显然被吓的不轻。

大家被他感染,愈发惊恐起来,杨巍壮着胆子说道:“张大人不要胡说八道,咱们可没拦着你审案……大家莫慌,不过是凑巧罢……”

“了”字尚未出口,帐篷顶上忽然飘飘忽忽下来一人,幽暗的火光之下,但见其白衣飘飘,披头散发,依稀是个老者,浑身仿佛没有重量似的斜斜的向着陈虎飞去,伸着双臂五指箕张,照着陈虎的脖子就抓了过去。

两位美女惊声尖叫,陈虎已经被吓傻了,眼看着老者的手就要触碰到他的脖子时,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突然用力挣脱了两名壮汉的束缚,扑腾一声摔倒在地,却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疼痛,连滚带爬的向远处躲去,嘴里不停,声音都变了,带着哭腔:“三叔别杀我,我也不想杀你,都是他们逼我的,不杀你我就得死啊……”

“地契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者阴测测的开口,声音阴冷,犹如来自九幽地狱。

陈虎早就已经被吓瘫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已经死了的陈林生怎么会凭空出现,感觉这一定是对方的鬼魂来找自己索命,根本就无暇考虑对方为何会纠结地契的问题,慌乱的说道:“地契是王知县找的我,他们不想让张佑的造船厂开起来,故意找了个由头让我挑动乡亲们闹事儿,说闹的越厉害越好,多死些人最好,那样一来,张佑吃不了兜着走,造船厂也就开不起来了。”

“他们是谁?”问话的却不是那老者,而是换成了张佑。

“他们是……”陈虎冲口而出,话未说完,忽听有人猛的叫了一声,循声望去,徐斌状似癫狂的大叫着“有鬼啊,有鬼啊……”向帐篷外冲去,他脑子突然清醒了一些:“就是王知县,他妒忌张佑年少有为……”

张佑暗道一声糟糕,叫了一声老陈,提醒老者问话。

老者知趣,阴声道:“不可能,‘他们’到底是谁?不说现在我就掐死你!”

“掐死就掐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总不能说瞎话吧?”陈虎破罐子破摔似的是说道,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徐斌的反应点醒了他,都说世间有鬼,可谁都没见过,不会是张佑编着法子来诈自己吧?抱着这个念头他仔细的看了看“陈连生”,模样倒是没错,不过声音却越听越不像,不可能人死之后连声音都变了吧?

他心里打鼓,愈发懊悔起刚才所说的话来。

张佑十分遗憾,从陈虎的回答当中,他已经听出对方已经起了疑心,估计是不可能交代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了,不过想一想,就算他真的招认出自己所希望听到的答案又如何呢?其实用屁*股都能猜出来,幕后者不出徐阶张四维等人,只凭一个小地主的供词肯定拿他们没办法,反倒多添麻烦。

心情释然下来,他冲“陈连生”摆了摆手:“算了老钱,不必再问了,有他刚才那番话,已经足够了,赶紧去把你的面具摘了吧,没见徐大人都被吓坏了嘛……老徐,口供都记下来了吧?让陈虎签字画押吧。陈虎,这么多大人都听着呢,现在你不能再狡辩了吧?”

不留行客一直坐在角落里记录,闻言拿了记好的白纸上前,陈虎长叹一声,冲张佑竖了竖大拇指,签字画押,嘴里不停:“张大人好样的,栽到你手里我服,就只一样,你从哪儿找来的适才那位高人,刚刚听你说他带了面具,是他做的么?太厉害了,跟我三叔一模一样。”

他自知必死,反倒放松了下来,自称都改了。

张佑心说从你三叔脸上揭下来的,能不一样么?嘴里却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我府里的管家,早年曾拜高师,最擅乔装打扮,不过饶是如此,也用了好几天才把面具做出来……说到这儿了,诸位大人,这几天多有得罪,在这儿我给诸位赔不是啦!”

说着话他拱手团团作揖,显得十分的诚恳。

官员当中其实多半数都知道整个事件的内幕,耳听得陈虎关键时刻改口,而张佑显然已经不想再深究下去,已然是暗吁了一口长气,此刻闻听张佑道歉,急忙还礼。

陈虎被押了下去,那一刻,魏允祯面无表情,腮帮子却微微的鼓了起来,牙齿咬的咯吱吱直响。

他知道,这一关又被张佑轻松的迈过去了,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这让他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痛恨——多次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手上,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绝对是此生最大的耻辱。

有人带头夸了张佑一句手段高明,这算起了个头,一众官员争先恐后的夸赞起张佑,一副生恐好坏都被别人说尽的模样。

杨巍和王遴面面相觑,相对苦笑,颇为默契的转身向门外走去,招呼都没跟张佑打一声——今夜面子算是丢尽了,学那些官员一样,转而恭维张佑?这种事看着就够恶心的了,他俩可做不出来。

紧接着,魏允祯也转身离去。

三人离开的背影张佑瞧的清楚,猜出对方心思,并未多言,而是转而对那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官员们笑道:“好了好了,诸位大人可别再夸我了,还是赶紧找找徐大人吧,他被吓的不轻,别出什么事儿……哦对了,说到这儿了,王华肯定是不能再留任了,知县的位置却不好悬着,正好诸位大人们都在场,我想推荐一个人选,还请大人们斟酌一下看能不能用?”

第五百七十九章 耐人寻味

“不知道大人心目种属意的人选是哪位啊?”徐登瀛最先问道,说着一笑,又道:“能被大人看上可是天大的造化,不知谁这么幸运啊?”

这马屁拍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其实不能怪众人变脸太快,有句话叫无欲则刚,还有一个词儿叫做贼心虚,杨巍和王遴为什么敢转身就走?他们怎么不走呢?想清楚这个问题,大家态度的转变就容易理解了。

除非马上给王华和陈虎来个斩立决,否则的话,众人是没法彻底放下心来的。

人在心虚的时候,往往都会通过这种刻意讨好的方法来为自己安心,所以无需诟病,这本就是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老徐,咱俩可是一个衙门的,你怎么也拿我开起涮来了?”张佑笑着道,接着神色一正:“其实也不是外人,正是我五弟允修,他虽未经科举,不过职位已经是尚宝司少卿了,如今造船厂选在了崇明县,具体事务大多由他负责,暂代一下知县的位置,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原来是五少爷啊,正所谓内举不避亲,大人大公无私,下官佩服。”徐登瀛又拍了一记马屁,转而望向王承勋,笑着道:“不过就是个七品知县,伯爵爷就能打主意了,对吧?”

别看张佑嘴里说着暂代,真要让张允修当上崇明知县,求个朝廷正式的任命还不简单?如此一来,再想打造船厂的主意可就困难的多了。

王承勋满心的不情愿,脸上却堆满了笑:“好说好说,回头跟吏部商量一下……”

“新建伯不会是搪塞小弟吧?”张佑笑眯眯的打断了王承勋,悠悠说道:“也罢,那就等审过王华之后再说吧,反正也不是着急的事儿。”

这是公然要挟啊!

王承勋暗暗叫苦,赔笑道:“确实不是着急的事儿,不过大人刚才说的也没错儿,国不可一日无主,落到一县之地也是如此,这样吧,就让五少爷暂时行使知县之权,等咱们回了南京跟吏部报备一声,想来也没有多大问题。”说着一顿,又追加了一句:“大不了我多担点干系也就是了。”

“如此,小弟可就代表允修先谢谢伯爵爷了……诸位大人,让允修暂代知县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正所谓英雄出少年,五少爷年少高才,只做个知县还有点屈才呢。”

“就是就是,确实有点儿屈才了。”

“下官相信,在五少爷的治理下,崇明县很快就会大变模样,成为一个路不拾遗的首善之地。”

……

一场异常凶险的民变终于在一众官员绞尽脑汁的恭维当中落下了帷幕,原本徐阶想要张佑折戟崇明,最终却赔了夫人又折兵,再次以失败收场。

这已经是两人第二次较量了,头一次辽东事变,张佑略施小计,利用朱翊钧的好面子心理,不但救下了戚继光,甚至还将他运作到了杭州做总兵,可谓大获全胜。

这一次,徐阶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从张佑出现在崇明县那一刻开始就遇到了挫折,最后虽然官民通力配合,仍旧无法挽回失败的下场,不但损失了忠心的手下,还被张佑生生从手里抢走了崇明县的控制权——即使最终张允修无法成为正式的崇明知县,一直极度渴望插手海外贸易的朱翊钧也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断然不会再将崇明知县的任命权交给江南。

第一次争斗只涉高层,百姓所知不多,第二次却因为匪夷所思的审案手段被众多百姓亲耳旁听而散播甚广,最后甚至还登上了《江南日报》和《明报》两份报纸的头条,张佑的名气再次被推到了顶峰,原本铁板一块的江南外表风平浪静,底下却涌现了无数的暗涌。

正月十一,京城终于传来的对陈虎和王华的最终审判:罪大恶极,其心可诛,斩立决!经过上次柳传芳被判斩立决之事,众人对此宣判已经不再感到惊异,斩首那天,除了陈家镇的村民悉数到场之外,真正赶去看热闹的人并不算太多。

当然了,与宣判一同到来的还有张允修出任崇明知县的正式任命,另外,还有兵部的一纸公文:崇明县建卫,原宁波卫指挥使赵永杰改任崇明卫指挥使,允许其带走五百宁波卫军士,其余缺额由当地及其周边募集。所留宁波卫指挥使一职,由南京吏部兵部会同杭州总兵戚继光共同推荐。

这一道命令表面上看着简单,却隐藏着很多深意在内,耐人寻味。

首先说崇明建卫,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县城,抗倭时都没建卫,如今四海呈平,建的哪家子卫?

其次,是“其余缺额由当地及其周边募集”这句话,虽然没有明说,却透露出要在崇明卫实行募兵制的意图,而这种军事方面的变革,一直是戚继光引文官集团不满的重要原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道命令是以兵部的名义下发的,而非圣旨,说明什么?说明兵部已经完全被朱翊钧掌控在手中了。

说明他已经彻底摆脱了张居正柄国的影响,表现出了超越先祖的卓绝政治手段。

不管江南官员愿不愿意承认,远在京师的那个众人眼中的愣头青皇帝,已经羽翼渐丰了。

随之而来,面对他最信任的年轻臣子,大家该何去何从便成了每一位江南官员富绅们共同开始慎重考虑的问题。

身处风口浪尖的张佑却无暇理会这一切,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等到朝廷的这些政令,因为早在正月初十,他便已经带着李妍兰琪二女,在不留行客,刘向东和陈顺的护卫下出发去往了苏州,一路同行的,尚有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正是玛丽。

钱倭瓜已经回了京师,不过家里来信,李海龙已经出发,估计用不了两天也就到了。

听兰琪说,李老实他们贪污修路银子的事情果然被张佑料中了,张佳琳没给他们留客气的,直接抓进大牢关了好多天,再放出来后,已经老实多了,再未结队去京师打过秋风。倒是李海龙回家之后,领着父母特意去府里探望,带了不少平谷的特产,显然这几个月张佑没白调*教。

“那孩子其实本性不坏,不过是被惯坏了吧……玛丽,你选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啊?进入苏州走的工夫可不短了,怎么还没到啊?”初春的微风已经有了些许的暖意,坐在马车车辕上,张佑陪众人闲扯了半天,忍不住望向另外一辆车辕上的玛丽。

第五百八十章 发情的老鼠

“不远,就在前边儿太仓,那里靠近长江,正好可以走水路从徽州府运石灰石过来,造好水泥之后,又能直接上船,运往崇明。”

玛丽四处转了一个多月,过年都没回南京,前两天回去说找好了建造水泥厂的地方,却不说具体,直到现在,总算不卖关子了。

马车是夜氏车行提供的,马匹年前就已经到了南京,先期先造了几百辆马车,只在金陵附近州府运行,由于要价便宜,方便快捷,生意还不错。

张佑作为夜氏车行的大东家,用几辆马车当然没有问题。

“太仓啊,眼光还不错嘛。”张佑赞了一句,身为总掌南方锦衣卫事务的指挥使,这段时间他除了去各州府处理大明银号分号招标事务之外,大多数时间都用来恶补各方面的知识,不仅各地官员花名册了然于胸,就连地理税收人文都情况也有了些大致的了解。

“我就觉得你肯定会满意的。”玛丽喜滋滋的说道,不知道是张佑身份地位的原因还是太有学问,她虽然比张佑年长不少,每次面对他时,却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被他夸上一句,比当初玛丽女王夸赞还让她开心。

对于一个有些熟@女@控的人来说,张佑免不得对玛丽这个充满着异域风情的成熟美女有些幻想,不过二人聚少离多,加之张佑自觉已经欠下了不少情债,这才一直控制着自己没有招惹她。

虽说如此,见对方十分欣喜的模样,他其实也挺开心,不过也有点儿心虚,忍不住回头向车厢内张望了一眼,见李妍和兰琪正在小声的说着什么,并未留意自己,这才踏实了下来。

玛丽找的地方是就在长江南岸,上边布满了干枯的野草,据她说已经打听过了,去年这边遭了水灾,洪水半夜而至,地主家就住江边,尚在沉睡,便连人带房葬身了鱼腹,数百亩良田顿时成了无主之物,引来了数不清的觊觎。

对于张佑来说,这当然不是问题,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罢——有权不用枉做官,来到大明近一年了,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社会,他倒是想消灭土地兼并,不过,今天他弄来这近百亩良田分给附近百姓,等不到明天天亮,就得有数不清弹劾他的奏章飞往京城。

没错,他是被人冠以离经叛道的评价,但他心里有数,有些东西,目前来说是他绝对不能去触碰的,比如皇权,不但不能碰,还得拼命维护。

分发土地,收买民心,你想干什么?一顶“不臣之心”的大帽子扣下来,朱翊钧虽然未必会因此处理他,从此离心却是肯定的了。

周遭转了一圈儿之后张佑十分满意,却并未亲自去太仓州府衙门,而是派陈顺拿着自己的腰牌过去递话——平易近人也得分对象,官员如女人,远之虽怨,近之则不逊。多摆摆架子,他们反倒愈发的恭敬。

这可不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是朋友们总是在他耳朵边上磨叨,潜移默化之下,不知不觉做出来的改变。

太仓本来不过就是个靠海的小渔村,人烟稀少,户不满百,春秋时属吴地,秦属会稽郡,汉为吴郡娄县惠安乡。三国吴于此建仓屯粮,渐次发展。元代于刘家港开创漕粮海运后,遂日益繁盛,成为万家之邑。明弘治十年(1497),割昆山、常熟、嘉定三县地建太仓州,知州王继贤,乃是礼部侍郎许国的学生。

这些资料都是徐登瀛送给张佑的,锦衣卫监督百官民情,自有一套秘密的档案,既然张佑总掌南方锦衣卫事,自然有权过目。

州城繁华,街上行人如织,各家店铺门框皆是大红对联儿,檐角下大红灯笼尚未摘下,偶尔有爆竹声传来,年的气息尚未散去。

陈顺去了知州衙门见王继贤,剩下张佑一行人沿街游逛,行不多久,恰好路过一家叫做如归的酒楼,眼见其内宾客满座,众人方觉时当正午,兰琪笑道:“瞧这酒楼生意不错,饭菜味道肯定挺好,反正也该吃午饭了,不如咱们进去尝尝吧。”

众人自无不可,将马车停在门口进了酒楼,早有小二点头哈腰的迎了上来。

凡是能够在酒楼负责迎客的伙计都有一双好招子,见张佑一行人衣着不凡,态度十分恭敬,招呼过后就要往楼上雅间儿领。

“算了,那边不是还有两张空桌么,就在靠窗的那张吧。”张佑指了指说道,心说雅间多没意思,大厅里虽然乱了点儿,听听吃客们闲扯,对于了解当地的民情却很有好处。

小二略怔一下,却也没有多说,急忙引着众人来到靠窗的桌旁,又是沏茶又是拿菜单的忙了个不亦乐乎。

张佑知道他如此殷切不过是求个赏赐,示意兰琪赏他一块儿碎银后果然喜的他眉开眼笑,一大串儿恭维吉祥的话说出来,弄的大家的心情也挺开心。

饭菜陆续被端了上来,果然色香味俱全,张佑食指大动,破例端起了酒杯小口抿着陪起了众人。

酒至半酣,酒楼门口进来一群人,为首一名三十来岁留着撇儿老鼠胡子的锦服男子,本来已经被小二领上了楼梯,无意间回首看了看张佑他们,顿时眼睛一亮,折身儿又走了下来,径直冲着张佑他们旁边的空位就坐了下去。

“牛爷,您老这是……?”小二屁*股后头紧跟着老鼠胡子,明知故问道,忍不住有些替张佑他们担心起来。

“不去雅间儿了,闷的慌,还是大厅敞亮,去,把我家少爷经常喝的云雾茶泡一壶来!”老鼠胡子边说话边色眯眯的用眼角的余光扫李妍和兰琪,说罢见二女向自己望过来,不禁豪兴大发,摸出一块二三两重的碎银丢给小二:“拿着,赏你的,沿江那片地已经被我家少爷买下了,少爷说给我一百亩,好生伺候着,把我哄的开心了,还有赏。”

“多谢牛爷,多谢牛爷!”小二接银在手,表面上笑逐颜开,私底下却忍不住腹诽:发情的公猪似的,也不瞅瞅自家的尊容,人家天仙似的的人儿,看的上你才怪呢。

李妍和兰琪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张佑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沿江那几百亩地已经被他家少爷买下了?是玛丽看中的那块么?他家少爷又是谁呢?

第五百八十一章 仙风道骨老道士

在张佑和老鼠胡子他们两桌旁边是七八个青衣长袍的青年学子,听对话应该是以文会友的,满口的之乎者也,不时拿眼瞥一眼张佑他们这边,虽然极力克制着,仍旧不乏显摆之意。

张佑他们自然早就注意到了他们,不过一笑置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这种矜持的显摆比起老鼠胡子那种赤*裸裸的炫耀总要可爱的多,并不会引人反感。

李妍和兰琪不过瞥了老鼠胡子一眼便将目光挪向了旁边那伙儿年轻人,只听一名叫什么“伯伦”的红着俊脸笑道:“诸位年兄,小弟实在是量浅,就别罚酒了,不若我给你们念一首绝句吧,若能逗的你们一笑,便免了这罚酒如何?”

原来他们在行酒令,却是他一时才穷没做出来,大家吵着要罚他的酒呢。

听他这么一说,张佑也来了兴致,暂时按下了方才的疑问,心说绝句还能把人逗笑倒也奇怪,不知这小子作的什么绝句。

一众学子吵着不依,张佑忍不住插话:“瞧那兄台脸红脖子粗的,确实多了些,不若就让他念念那能把人逗笑的绝句吧,说句实话,在下这边实在是好奇着呢。”

学子们没想到居然将张佑也惊动了,登时有些欣喜——若能套上近乎,旁边那四位大大小小的美女岂非就有了接触的机会么——李妍兰琪玛丽再加一个俏丫鬟思涵,可不就凑了个四大美女嘛。

“好吧,既然这位兄台也这么说了,暂且就依这位兄台的,不过伯伦兄咱们丑话可得说在前头,若是不能逗笑咱们,可得再加罚一杯才成。”一位略年长些的学子说道。

“好的子赞兄,”那叫伯伦的年轻人点头答应,又冲张佑抱拳道声谢,这才微笑开口:“昨天初到太仓上街闲逛,不知怎么被小偷偷了帽子,小弟被搞的哭笑不得,作诗一首以记之:”说着开始摇头晃脑:“‘昔人已偷帽儿去,此地空余戴帽头;帽儿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空悠悠。”

原来是仿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而作,尚未诵罢众人已是笑成一片,兰琪笑点有点儿低,更是花枝乱颤,美*艳不可方物。

见此情形,那叫伯伦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匆匆瞥了一眼马上就收回了视线。

“伯伦兄这绝句作的果然妙哉,就冲这场好笑,当浮一大白方佳,”被称作子赞的端起酒杯却并未马上就饮,而是起身冲张佑示意:“不敢问兄台尊姓大名,瞧您仪表堂堂,定有功名在身吧?”

“兄台客气了,岂不闻‘人不可貌相’?在下倒也知道自己仪表不凡,可惜文事一事七窍只通了六窍,实在是个一窍不通,虽已冠龄,不过是个童生吧。”张佑笑道,却也不算撒谎,逗的众人一笑,这才又道:“不敢称尊,免贵姓张,京师人士,诸位兄台叫在下张爽便是。”

这一众学子最次的也是秀才身份,按说应该对童生不屑一顾才是,不过张佑说话风趣,他们非但没有瞧不起,反倒对他挺有好感。

互相介绍一番,张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子赞叫张辅之,伯伦叫方从哲,都是举人的身份,正要赴京参加春闱,其余人都是给两人送行的。前者倒还罢了,后者却让张佑有点儿吃惊,方从哲可是后来当到过首辅的啊,只是不是字中涵的么?怎么字伯伦呢,不会是重名吧?

正想旁敲侧击一番,门口突然进来一位身穿道袍的长胡子老者,芒鞋白袜,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拿着块精铜的八卦罗盘,径直向这边而来,步履沉稳,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张佑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几位面相不凡,贫道老远儿就瞧见了,烦请问上一声,可是要进京赴春闱的么?要不要贫道帮你们推推造命?”

老道士稽首为礼,一说话就漏了馅儿,原来是个走江湖算卦的,张佑暗暗惋惜,亏了这副仙风道骨的气质了,还以为是哪儿来了个得道的高人呢。

“富贵自由天定,道长去给别人看吧,咱们可不需要。”张辅之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方从哲也摇头,旁边老鼠胡子早就嫉妒这桌学子抢了风头,此刻见是话锋儿,忙接过了话茬儿:“过来过来,老道长过来给我算算,我信,算的准了有赏。”

谁知那老道长居然摇了摇头:“不是不想挣您的银子,实在是您一看就是个富贵命,根本就用不着算,倒是这位先生面色晦暗,此去京师怕有不测之事发生,可惜……罢了罢了,既然先生不相信就算了,先生自求多福吧,今次春闱,怕又是白忙乎一场啊。”

后边的话是对张辅之说的,说罢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转身,拔脚欲走。

这是江湖术士惯有的招式,他原本也不知道张辅之他们是不是赴京赶考的,不过一句试探,偏偏张辅之就接了话,顿时便心里有了底。

方从哲年轻,不懂这里边儿的猫腻,起身一把拽住了老道士的袖子:“仙长莫急嘛,仙长果然慧眼如炬,一下就看出了子赞兄身份,时不瞒仙长,让您说着了,在下和子赞兄正要赴京赶考,子赞兄不信在下却是信的,还求仙长开恩,给在下推算推算,看看这次能不能混个功名啊?”

“好说好说,贫道此来本就是要送你二位功名,还是你识货。”

老道士笑道,张辅之有些不满,正要说话,方从哲已经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一边递给老道士一边道:“子赞兄莫急嘛,信不信的听听又无妨,权当听个笑话,万一真被说中了呢?”

这下张辅之不好再说了,微微一叹,将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道长好大的口气,开口就是送功名,说的我也有了兴趣呢。”张佑插话笑道。

老道士微微一笑,没接方从哲递过去的银子,说道:“一场大功名就值这点银子?什么时候咱们大明朝的进士这么不值钱了?”

“那你说多少?”方从哲略怔问道。

老道士傲然道:“五十两包中贡士(取中会试者称贡士,头名称会元,然后殿试定出身,头名方为状元)三甲百两,二甲二百两,银子给的足,一甲也不是不可能。”

第五百八十二章 讹人

张佑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老仙长口气太大了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要真有这本事怕是早就不算命了吧?”

老道士斜了张辅之和方从哲一眼,略压低些声音说道:“这位小哥说笑了,贫道自然是早就给自己算过了,命该出家,别的自然不强求。至于口气大不大,别的不敢保证,算这二位举人老爷能不能登科,贫道那绝对是铁嘴钢牙,万无一失。”

考中不考中凭的不是文章么?

张佑愈加疑神疑鬼起来,不动声色的自怀中摸出一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起身递给老道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正好我有个好友也要参加今年的春闱,我就为他讨个功名吧!”

老鼠胡子瞥眼看到银票面额,不禁吃了一惊,转念又想:强龙不压地头蛇,刚才这小子不是说京师的么,怕他干什么,几个妞这么漂亮,尤其是那个洋妞,待会儿想个法子,非得尝尝鲜不行。

老道士大喜着伸手去接银票,抽了一下却没抽动,不禁抬眼望向张佑:“你这是什么意思?耍着贫道玩儿啊?”说罢松手,气呼呼的转身就走。

“别忙着走嘛,我早就听人说过,有些人专吃应试考生,他们抓着应试考生的心理,胡吹瞎侃,用假考题糊弄考生……银票可以给你,你怎么让我相信你呢?”

“原来公子是担心这事儿啊,简单,贫道有大明银号出具的保单,上有印鉴,只需填上数目,来日令友若不得中,只需拿此保单去各地大明银号,不但退回原银,还会双倍奉还。”说着话,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白纸递给张佑,张佑展开端瞧,见上边白纸黑字儿写着:“今收到两纹银,以此为凭,来日结果不相附和,原银双倍奉还。”后边盖着大明银号的印章,仔细打量,竟然货真价实,毫无破绽。

“大明银号公子总信的过吧?贫道算功名也不是你一例,可跟那些江湖骗子不一样,是万万不可能欺骗你的。”

张佑愈加震惊,他是大明银号的幕后东家,对自家的印鉴自然十分熟悉,忍不住暗想,这到底是有人冒充大明银号的名头招摇撞骗,还是又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呢?还有,考题到底是真是假呢?

老道士没有明说卖考题,张佑却已经猜了出来,他心头已是惊涛骇浪,表情却一点没变,点了点头:“好吧,大明银号的名头在下自然是信的过的,恰好我也在银号存过钱,见过他们的印鉴,便姑且信你一次,实不相瞒,我家在京城也不是好惹的,你若骗了我,天涯海角我指定也能找出你来……喏,银票给你。”

“好说好说,待贫道填上数目。”老道士早有准备,自腰间褡裢内摸出毛笔在保单上填好数目递给张佑,这才收起银票揣进怀中,又摸出一个红色纸包递给张佑:“公子大方,贫道也不吝啬,你需要的都在里边,一甲不敢保证,进士出身却是能保的,公子赶紧收好,莫要被外人看到。”

说罢又问张辅之和方从哲:“两位,这位小公子可是替其好友算了造化,不知您二位意下如何啊?”

“算了,在下家境一般,可没这么多银子。”张辅之道。

方从哲也退缩了,摇摇头:“不算了不算了,但凭天命吧。”

“也罢,贫道也不强求,两位老爷何时变了心意,便去城外五羊宫找贫道便是,十天半个月的,贫道是不会离开太仓的,告辞!”

老道士转身离去,张辅之当先埋怨张佑:“张兄怎么能相信他呢?每到大比之年,这种卖考题的骗子就多如牛毛,可也没听说过哪个真的高中过。”

张佑笑而不语,心头则暗想:“考题真假姑且不论,光只是这个大明银号出具的保单就够让人头疼的了,但愿只是个例,若是各地都有出现,自己这处境可就有点儿危险了。”

这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啊。

张佑不说话,张辅之也不好再多说,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回位置,不想那凳子突然一歪,还没等他坐稳,便咣当一声向后仰去,正撞在老鼠胡子的一位伴当后背,那人不曾防备,猛的向前一扑,杯盘碗筷一下扫了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老鼠胡子大怒,蹭的站了起来骂道:“怎么搞的?老子这衣服可是正宗的湖锦,今天刚穿上……”

他的胸口果然有一大片油渍,张辅之匆忙起身打断他一个劲儿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凳子腿儿好像折了,对不住对不住,多少银子,我赔。”

“赔赔赔,纹银五十两,你赔的起么?”老鼠胡子瞥了张佑他们这桌,不屑的说道。

“五十两银子,这不纯粹是讹人么?”方从哲气愤的从旁说道。

老鼠胡子傲然道:“你懂什么?我这衣服不光料子是湖锦,还是请杭州名剪定制,没有一定的关系,五十两银子都买不到。”

“呸,我就是浙江的,又不是没去过杭州,再有名的名剪也没这么贵的价格……子赞兄别搭理他,就给他五两银子,湖锦的衣服,顶多就这个价格。”

“不行,你特么打发叫花子呢?少了五十两,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老鼠胡子恶狠狠的说道,眼角余光不忘扫视玛丽。

“好大的胆子,咱们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欺负人也先打听打听咱们的身份。”

“呸,不就是两个举人几个秀才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知道我家少爷是谁么,说出来吓死你们……”

“是谁也得讲道理。”张辅之也来了气,铁青着脸说道。

老鼠胡子格格一笑:“道理?别说太仓州,就是整个苏州府,我们季家说的话就是道理。”

“季家?”张辅之重复一句,面色大变,方从哲他们也变了颜色。

张佑心中一动,莫非是徐阶的儿女亲家那个季家么,他大儿子徐璠的老婆就姓季,好像就是太仓州的。

“没错儿,正是季家,听说过吧,我家老爷可是徐阁老正儿八经的亲家公,别说你们,就是王继贤弄脏了老子的衣服,照样得乖乖掏钱。”

第五百八十三章 惹祸上身

一众学子脸色变的愈发难看,张辅之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掏银票,不过视线扫过李妍兰琪等几位美女时,抬到一半的手突然落了回去,挺胸说道:“王大人愿意掏钱是他的事儿,你这纯粹是讹人,这五十两银子我是万万不会掏的,实在不成,咱们就对簿公堂,我倒不相信了,堂堂的季家老爷会如此纵容属下!”

这句话他直接用道德绑架了季家老爷,自问说的聪明,谁知那老鼠胡子听了之后噗的一笑,紧接着板起脸来恶狠狠的说道:“少给老子端你的举人架子,不掏银子是吧?兄弟们,给老子上,先请他吃顿拳脚醒醒酒……”

“你敢?士可杀不可辱!”张辅之脸色瞬变,气愤的打断了老鼠胡子。

老鼠胡子冷笑一声,不屑的挥了挥手:“打!狗屁士可杀不可辱,我呸!”

他的伴当们早就摩拳擦掌的站了起来,闻听此言一拥而上,瞬间就把张辅之按到地上拳打脚踢起来,见此情形,方从哲当先扑了上去,其余学子紧随其后,只剩一人,嘴里说着:“别打别打,万事好商量……”脚底下却没动地方。

这年头读书人都是稀罕物,两手不沾阳春水,双肩难挑一担谷,哪里是老鼠胡子那些整日里惹是生非的伴当们的对手,很快就被放倒了一地。

“怎么样?还给老子耍志气不?过来,挨头给老子跪下磕头,谁磕头老子放过谁,不然的话,只需我家老爷给学政大人递句话,一个打架斗殴,就能马上取消你们的功名。”

老鼠胡子得意洋洋的说道,不忘用眼角余光扫视张佑他们这边——展现实力,是雄性惯有的吸引异性的方法,之所以“穷追不舍”,他除了想激张佑他们这边出手之外,更多的还是做给李妍她们看:看到了吗?我是个强大的男人,举人秀才的在我面前也得乖乖俯首。

其实平日里老鼠胡子虽然仗势欺人的事情没少做,面对着有功名的读书人怎么也有点儿忌惮,尤其是举人,含金量更高,就算考不上进士,其实已经拥有了进入仕途的资格,如此欺辱,搞不好就要惹来那些当官的公愤。

可李妍她们实在太漂亮了,美色当前,不知不觉的,他的胆子就变的大了起来。

一笑倾人城,一笑倾人国,这话流传千古,并非没有道理啊。

“太过分了!”方从哲嘴角流血,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愤怒,双手撑地,梗着脖子说道。

张辅之的表情和他类似,却多了一份愧疚,也咬牙切齿的说道:“简直是有辱斯文,欺人太甚,不过就是个仗势欺人的下三滥吧,想让我们磕头,你也配?”

“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们,想让我们磕头,门儿都没有!”

“没错儿,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父,万没有跪你这等人的道理!”

……

学子们义愤填膺,老鼠胡子却不为所动,听了片刻,突然嘻嘻一笑,摆了摆手:“行,你们有种,给老子继续打,一直打到他们磕头为止,”说着变色:“操,老子还就不信了,今天收拾不了你们,老子就不姓牛!”

他的伴当们闻言,抡起老拳,就要再次大打出手。

“够了!”思涵突然娇斥道,她一直在等待着张佑他们出手,可惜等到现在,他们也只是冷眼旁观,好像并无出手的打算,这让她愈加气愤,终于忍耐不住站了起来:“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马上住手,不然休怪姑奶奶跟你们不客气。”

其实她误会张佑了,张佑不是无动于衷,只是有些走神罢了。一向以来,其实他真的不怎么喜欢这个年代的读书人,总觉得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没什么真才实学,不过是仗着多读了些孔孟文章,便目中无人,一门心思的钻营着名传千古,沽名卖直,还标榜什么文人风骨,其实不过就是一帮子只知道纸上谈兵之徒吧,于社会发展无功,于社稷生民无利,搅屎棍子似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更欣赏的其实是宋朝的文人,崖山之役,南宋灭亡,十万军民跳海殉国,那才是真正的风骨——明末有一文臣,知名算师算他某日定有大难,谁知到了那一天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后来他更是官至上书房大臣,一日在某王爷宴会上见到那名算师,他便有意***:君算亦不准矣,你不是说我某日大难临头么?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算师轻叹一声回他:那天本是群臣赴难之时,你硬不死,我有什么办法?文臣略一琢磨,大羞而走——原来那天正是崇祯皇帝煤山上吊之日。

好大的讽刺啊!

这正是张佑对读书人不感冒的根本原因,只是当他看张辅之和方从哲他们不畏强权奋起反抗时,他突然改变看法了:自己的想法有失偏颇了,这些人还是有救的,然后他便一边出神,一边好奇这些读书人究竟能不能坚持到底。

李妍他们都看他脸色行事,他不发话,别人自然也不好多嘴,倒让小思涵抢了风头。

思涵正当妙龄,跟了张佑这段时间养尊处优,小脸蛋儿粉扑扑的,个子也蹿了一大截儿,俏生生站在那里,瞧的大厅众人同时眼睛一亮,心里却忍不住为她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暗想坏了,那牛三宝放着雅间儿不去,摆明就是冲这些外乡人来的,小丫头不识趣,怕是要引火烧身了。

“姑娘好意张某心领了,赶紧坐回去吧,你惹不起他们的,别给你家主人惹来麻烦。”张辅之更是抢着说道,感激思涵的同时,隐隐有些瞧不起张佑,亏得刚才还觉得他不错,如今看来,居然比不上一个俏丫鬟,真是高看他了。

方从哲他们也是这等想法,老鼠胡子却已嘿笑着开口:“晚了……小丫头,在这太仓地面儿上敢跟老子自称姑奶奶的你可还是头一份儿呢,来来来,我倒想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儿!”

说着话,他慢条斯理的向思涵走去。

合厅之人尽皆惋惜,完了,这下真是惹祸上身喽。

第五百八十四章 旁若无人

正自一众看客们以及那些学子们担心惋惜之际,牛三宝已经走到了思涵的面前,然后,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就那么突兀的发生了——“啪”,一声脆响,俊俏的小姑娘扬手就是一巴掌,不偏不倚,正打在牛三宝的脸蛋儿上,力道虽然没多大,声音却着实响亮,随着声音,五道指痕瞬间浮现。

所有人同时怔住了,这丫头,长的倒是漂亮,脾气也太冲动了吧?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牛三宝也被打的一愣,摸了摸脸颊,突然笑了,说道:“打的好,闹了半天还是只小辣椒呢……”说到此处,他突然变脸,扬起巴掌,狠狠向思涵抽去。

可惜他的巴掌并未落在思涵脸上,因为他的手腕被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人抓住了。

不留行客早就看这牛三宝不顺眼了,眼见他要打思涵,根本就不必张佑吩咐,一下子就闪到了思涵的旁边,一把抓住牛三宝的手腕狠狠一捏,但听骨碎声响起,牛三宝“嗷”的一声惨嚎,登时疼的冒出一身大汗。

“放开老子,你这个没脸见人的东西……还傻看着什么,给老子上,打死这个王八蛋……哎哟,疼死老子了……”

他气急败坏的吆喝着,不时哎哟一声,样子十分狼狈,一众看客们瞧的是又解气又担心,既希望不留行客狠狠教训牛三宝他们一番,又觉这些外乡人不识轻重,这下可真是闯下大祸了。

张佑和李妍他们笑吟吟的抱臂上观,毫无上前帮忙的意思,思涵也满脸的兴奋,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张辅之他们离的最近,瞧的清爽,暗暗叹气,强龙不压地头蛇,也许你们在京师很有势力,可这里是江南,徐阁老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人物啊。

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就在他们感慨之际,牛三宝的那些伴当们已经反应了过来,眼见主子有难,正是报效的良机,争先恐后的向不留行客冲去——他们不是没瞧见不留行客动作飞快,只是好汉架不住人多,寻思着己方这么多人,怎么也不用怕他。

可惜,希望很美好,现实却是残酷的。

不留行客甚至都没松开牛三宝,只用了一只手,便将一拥而上的他们纷纷放倒在了地上。倒也有人打中了,却不是他的身体,而是牛三宝的,疼的牛三宝呲牙咧嘴,一个劲儿的骂他们眼瞎。

“啪”,不留行客松开牛三宝,扬手在他另外一边脸上又抽了一下,这才冷哼一声:“滚!”

他本就是冷人儿,这一声“滚”字更是冰寒吓人,不含任何感情,牛三宝只觉汗毛倒竖,二话没说,撒腿就跑,手下们也连滚带爬的紧跟着他,直到门口,他这才停下,恶狠狠的丢下一句:“有种的给老子等着,此仇不报,老子跟你姓!”狼狈的领着那帮子手下冲下了台阶,很快就没了影子。

“公子,刚才那人是季家的管家牛三宝,你们赶紧走吧,不然待会儿等他们搬来救兵,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不知是看在美女的份上还是看在刚才的赏银份上,小二第一个上前说道。

话音刚落,张辅之便接了过去:“是啊张兄,你们赶紧走吧,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也要走了,援手之德,容当后报。”

“对,咱们还是等到了京师再聚吧,季家仗着徐阁老的势力横行霸道惯了,万万咽不下这口气,肯定要报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还是赶紧散了吧。”方从哲此刻才想起后怕,却没有人笑话他。

“没事儿,要走你们走吧,我们还没吃完饭呢,你们都怕那什么季家,我家少爷可不怕。”思涵笑眯眯的说道,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只是说完之后也怕张佑生气,忙看向他,讨好似的笑问:“是吧少爷?”

张佑挺喜欢思涵这个小丫头,闻言白她一眼:“你呀,麻烦都给我找下了才问我怕不怕,有点儿先斩后奏啊,再有下回,小心家法……不过嘛,你见义勇为,没给我丢脸,却也值得奖赏,回头给你找门好婆家……”

“少爷——”思涵不依的娇嗔了一句。

张佑却仿佛说到了兴头,笑望眼前一众学子:“诸位兄台仪表不凡,又有学问,不知有没有尚未婚配的啊?”

这,也太儿戏了吧?学子们哭笑不得,思涵的俏脸瞬间蒙了一层红布,跑到兰琪旁边揪着她的袖子晃悠:“二*奶奶,少爷又欺负奴家,你可得给奴家做主啊。”

兰琪当然知道张佑不过是开玩笑,笑吟吟道:“哪里欺负你了,我也觉得他们挺不错的,最次的都是秀才老爷,你认真点儿,有看上眼的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做主……”

“二*奶奶——”思涵拉长声音,大眼睛眨呀眨的,泫然欲泣。

“得得得,开个玩笑,算我没说行不行?这么大的丫头了还哭鼻子,多让人笑话啊?”兰琪改口,思涵这才破涕为笑:“奴家就知道二*奶奶最好了。”

主仆三人旁若无人,一众看客们却已听的傻了,这些读书人最次可都是秀才公啊,这年轻夫妇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听他们这意思,能娶小丫鬟是莫大荣幸似的?再有来头,丫鬟总是丫鬟,你们倒是一厢情愿了,人家秀才公举人老爷们可未必乐意。

还有,主不像主仆不像仆的,大家伙儿还真是头一次见呢。

“好我的张兄啊,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啊?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方从哲苦笑道,心里隐隐有些遗憾,小丫鬟长的倒是明眸皓齿,可惜是个丫鬟,不然自己尚未婚配,倒是真能考虑一下。

“胆小鬼,不是告诉你们了嘛,我家少爷才不怕那季家呢,你们要是害怕你们走吧……亏得刚才我还觉得你们有点儿骨气,想不到……真是高看你们了,早知如此,我才懒得出手,就让你们给刚才那个混蛋下跪得了。”

思涵俏生生说道,伶牙俐齿,将一众学子奚落的满脸通红,面面相觑,方从哲被激起了雄心,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一个小姑娘都不害怕,莫非我们还不如你么?不走就不走,有个取消举人身份也就到顶了……小二上酒,来来来,咱们痛饮三百杯!”

第五百八十五章 救兵来了

方从哲后边这话颇有豪气,思涵妙目泛光,小大人似的点点头:“这才像话嘛,多跟我家少爷学学,男子汉大丈夫,要学会担当。”

“呃!”方从哲本来豪气干云,被这一说弄的哭笑不得,心说小丫头果然不识轻重,在她心目中,自家这少爷怕就是无所不能了,只可惜,这里是苏州,可不是京师啊,但愿你们待会儿还能笑的出来。

张佑突然想起了什么,冲不留行客招了招手,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两句什么,不留行客点点头,匆匆出了门。

李妍好奇的问道:“你让老徐干什么去了?”

兰琪一笑,压低声音道:“要是我没猜错,肯定是去五羊宫了。”

她的声音不大,仅仅李妍能够听到,闻言顿时领悟,点点头:“还是琪儿聪明,我倒没有想到。”从张佑脸上收回视线,闷头专心吃饭。

张佑有些好奇:“琪姐姐,你跟姑姑说了什么?”

兰琪一笑:“不告诉你!”

“不说拉倒,晚上再收拾你。”张佑凑在兰琪耳边恶狠狠威胁一句,注意力转到张辅之他们这边:“行啦思涵,少说几句吧……伯伦兄,这丫头被我们惯坏了,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哦,是了,被那个老道士搅了,我想我掏那银子你们一定暗中笑话我吧?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就相信了那老家伙,不过就是宁可信其有,随便撞一下吧。”

“令友能有张兄这样的朋友可真是好福气啊,”张辅之言不由衷的夸赞了一句,心里惦记着季家,忍不住将话题扯了回来:“对了张兄,府上做什么的啊?不是我长他人威风,那季家在苏州这边坐拥十万亩土地,财大气粗,又有强大靠山,说句只手遮天也不过分,别看刚才咱们跟那牛管家硬碰硬,实在是他欺人太甚,但凡有些退路,其实真不想得罪……”

“我明白,放心安坐便是,思涵并不是吹牛,区区一个季家确实不在我眼里。”张佑笑着打断了张辅之,说话间,陈顺匆匆进门,一脸的不忿,见状他连忙止住了话头,冲陈顺招了招手,静等他过来。

少顷,陈顺快步而至,不等他开口,张佑便问道:“怎么样?瞧你这样子好像不太顺利嘛……适才碰见了季家的管家,我听他说他家少爷得了江边一块地,莫非真是咱们看中的那块儿不成?”他没问陈顺怎么找过来的,鼻子下边一张嘴,小伙子这点儿机灵还是有的。

玛丽关切的望着陈顺,那可是她挑了好久才挑中的地方,找别的地方当然可以,若是被人抢了去,可就着实让人恼怒了。

敢打江边那块地主意的,或许真的有些道行吧?

这下不光张佑他们这边关注陈顺,学子和大厅的其余看客们也纷纷支棱起了耳朵。

“少爷猜的没错,王继贤确实这么跟我说的,他的态度倒是挺客气,不过我总觉得他话里话外的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陈顺有点儿沮丧,更多的还是气愤。

张佑摆手制止了他:“行啦,不必说了,看来还得我亲自跑一趟知州衙门啊……你赶紧坐下吃饭吧……嗯?也许用不着亲自跑了。”

陈顺一愣,见张佑神色奇怪的望着门口,急忙回头望去,便见一位身穿华服的年轻人一马当先进了门,身后跟着一大帮恶狠狠的人,除了明显是他手下的之外,还夹杂着二十多个身穿公服的衙差。

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适才的冲突,顿时好奇起来。

其余人却紧张起来,尤其是那些学子们,好几个都咽起了吐沫。倒是张辅之和方从哲还能强撑震惊,脸色却也变的难看了起来。

“谁特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的人,自己站出来,省的小爷我费吐沫!”年轻人旁若无人的喊道,旁边牛三宝吊着膀子,用剩下的那条胳膊一指张佑他们这边叫道:“少爷,就是他们……咦,打人的怎么不见了?准是吓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个小丫头也打了小的一巴掌呢,旁边那个年轻人是他们的头儿,把他们抓回去,肯定能找到打人的那王八蛋。”

年轻人眼睛早就看直了,咽了口吐沫,不理牛三宝,笑眯眯的上前:“哟,还真有好几个美女哪,我说三宝啊,你也忒小气,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打就打一巴掌呗……几位美女你们好,我是季本昌,季蓉是我爷爷,不知几位如何称呼啊?只要几位姐姐陪我几天,打伤我府管家的事情就算了。”

这小子一副猪哥相,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实在是招人厌烦。

众人瞧的直皱眉,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的,只纷纷望向张佑,心说刚才不是吹了大话么,倒要看看你怎么应对。

张佑根本就没说话,也没动地方,只是抱着膀子笑吟吟的看向李妍和兰琪,好像不关他的事儿似的。

学子和大厅里其余人大失所望,腹诽不止。

李妍回了张佑一个白眼儿,突然起身,笑吟吟问那季本昌:“小伙子,你真的确定想让我们陪你?”

她笑的迷*人,毫不着恼,季本昌大喜点头:“确定确定,只要你们陪我几天,打我府上管家之事一笔勾销,我还赏你们银子……”牛三宝听的直皱眉头,心说自家这少爷真是见色忘义啊,为了巴结这几个美女连自己都卖了,不知他玩儿腻了能不能让自己也过过瘾,这几个美女各具擅场,能刷刷锅也不错啊。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我先问你个事儿,你得老实回答我。”李妍打断季本昌。

季本昌点头如啄米:“问吧问吧,能为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

“江边那块无主之地可是被你得了去么?”

“正是,怎么了?”季本昌有些得意的说道:“美女姐姐消息挺灵通嘛。”

“是就好,说个价儿吧,我买了。”

“原来你也看上那块地了啊?好说,只要姐姐好好陪陪我,一分银子不要,我拱手送给你。”季本昌色眯眯的说道。

“想要我陪还不简单,只要你先掂量掂量自己承受的起承受不起。”李妍突然变了脸,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这一巴掌她携怒而为,已是用上了真气,居然一下子将季本昌扇飞了出去,落在一丈开外的桌子上,桌子被砸了个稀烂,碗筷盘碟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第五百八十六章 北镇抚司校尉

“大胆!”差役头目怒喝道,唰的抽出腰刀一指李妍:“当众行凶,成何体统,你眼里还有王法么?来呀,给我把她拿下!”

声音未落,一众差役一拥而上,季本昌的那些手下们也呐喊着上前,将张佑他们团团围了起来,许是人数多了些,那些学子们也没被拉下。

有官府的公人在,他们并未动手,只是虎视眈眈的看着,牛三宝则早就抢到了季本昌的旁边,指挥着人把季本昌从桌子上扶了下来。

他被李妍一巴掌打蒙了,耳朵嗡嗡直响,根本就没听到差役头目说什么,甫一站定,立马怒指李妍大喝:“给脸不要的臭婊*子,敢打小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速度最快的差役已经冲到了近前,李妍正要出手,陈顺突然斜刺里抢了出来,一脚蹬在为首那名差役肚子上,将其踹倒在地,其余差役大怒,头目在后边瞧的清楚,大喝:“好大的胆子,居然袭击公差,先给老子把这小子拿了,他要是敢反抗,杀无赦!”

他是立功心切,急着在季本昌面前表现,同时为季本昌出头,也让他有恃无恐,却不知陈顺的心情和他一般无二,也是急着立功,又知自家根底,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众差役嗷嗷叫着,有人拿出绳索,两人揪着两头,就要往陈顺身上套,旁边季本昌兴奋的直跳脚:“绑起来绑起来,待会儿把他们这帮人都给小爷绑了,他娘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天小爷得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那几个读书人也不是好东西,说咱们季家仗势欺人!”牛三宝狞笑着插话,眉宇间不乏得意之色。

张辅之方从哲他们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张辅之更是后悔,早知闹到如此地步,不如掏了那五十两银子,现在好,真是骑上驴下不来了。

他们下意识的看向了张佑,心里同时暗想:刚才不是还吹牛么?怎么不说话了?

张佑没说话,倒是陈顺,眼见绳索就要落在他身上,他突然大喝一声:“慢着!”紧接着后撤一步,躲开绳索之后,趁着众差役发愣之际,将自己北镇抚司校尉的腰牌掏了出来,远远的向差役头目一丢,接着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根削尖的木炭,面无表情的边写边道:“兹有太仓州差役助纣为虐,以势欺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眼望向差役头目。

“北镇抚司校尉?生死簿?”差役头目喃喃自语,脸色大变,突然煞白如雪,浑身更是冷汗狂涌,双膝一软,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小鸡啄米般的磕起头来,嘴里不停求饶:“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爷爷,还求爷爷看在小的上有八十高堂,下有待哺幼儿的份儿上,饶了小的这一遭吧……”

其余差役也吓傻了,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人们终于明白为何张佑有恃无恐了,能用北镇抚司校尉当属下,他的身份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纨绔子弟最大的本事就是欺软怕硬,假如仅仅是一个北司校尉的话,季本昌或许不会放在眼里,关键的问题是,这个校尉明显只是个下人。那他的主人身份就很值得猜度了。

他终于认真的看了看张佑他们,忽然发现,本该害怕的他们,就没有一个人脸上有害怕惊恐的表情,于是他迅速做出了判断,看来今天是踢到铁板了,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等摸清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之后,再想办法找回场子。

如此想着,他悄悄向后退去,准备趁乱开溜。

“喂,那个谁,别急着走嘛,你不是说让我姑姑和我夫人陪你几天嘛,我给你这个机会,陪我们几天。”张佑一直留意着季本昌的动静,眼见他想开溜,笑眯眯的说道。

季本昌顿时停步,干笑一声说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不如看在家祖的面子上,就此揭过吧?你们初来太仓,还没落脚的地方吧,不如来寒府做客,也让小弟一尽地主之谊。”

所谓纨绔,绝非无脑狂徒,不过是被**宠**坏了吧,真正拿到场合上,由于见多识广,绝大部分说话办事还是有板有眼的。(我最腻烦那些被刻画的特别无脑的反面富二官二,其实现实生活中,越是有钱有势的人越低调,反倒是那些暴发户,才会表现的目空一切……)

“算了,还是你留下吧,你们季家深宅大院儿,真住进去我还怕迷了路呢,”张佑微笑着说道,紧接着瞥向牛三宝:“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就说锦衣卫指挥使,南京北镇抚司镇抚使张佑,呃,也就是我,留下你家少爷了,至于留多久,让你家老爷自己说了算。”

“张佑”二字落在季本昌耳朵里不啻雷鸣,只觉耳朵嗡的一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暗暗叫苦:季本昌啊季本昌,你小子办的这叫什么事儿?这是张子诚啊,连徐阁老都不怕的主儿,你倒好,竟然还敢调*戏他的夫人,这就叫寿星公吃砒霜,找死啊!牛三宝啊牛三宝,小爷可算是被你害苦啦!

牛三宝更加不堪,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可惜大家都被张佑自爆的身份惊呆了,根本就没人注意他的动静,是以根本就没人扶他一把,任其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张辅之和方从哲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就敢强出头了,也终于明白为何对方明知道自己等人的身份,仍旧可以云淡风轻开小丫头的玩笑,让她从中挑一个夫婿了,是的,她确实是个丫鬟,可丫鬟跟丫鬟不同,张佑的二夫人也是丫鬟,可那是太后娘娘最*宠*爱的丫鬟——

对了,刚才小丫头是叫那位蓝衣美女“二*奶奶”来着吧?

二*奶奶是谁?可不就是太后娘最*宠*的那位女官么?还有,张佑好像叫另外那位成熟的美女姑姑来着,张佑的姑姑,不就是锦衣卫第一位御口亲封的女千户嘛。

季本昌居然敢打她们的主意,张佑能饶的了他?

想到此处,轮到学子和一众看客们幸灾乐祸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异变突生

人的身份地位越高,成就越大,气量也就越宽,比如张佑,其实他真的懒得跟季本昌一般见识,不过自己的女人被对方这么调*戏,若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的话,也着实说不过去。

“把你们这位牛管家抬回去吧,把我刚才的话转述给你家季老爷,让他老人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家少爷的,滚吧!”张佑故意在“好好招待”四字上略微加重了些口音,听的季本昌直打哆嗦,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一个劲儿的给同来的那些伴当们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回去让祖父想办法救自己。

那些人也识趣,抬起牛三宝灰溜溜的出了酒楼,比来的时候速度更快,好像后头有狼撵着似的。

“他们怎么办?”陈顺指了指差役头目。

“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移交给王继贤处理吧……”

听张佑这么说,差役们暗喜,旁观者则有些失望。谁知张佑还有后话,只听他话锋突然一转:“一看就知道这些家伙平日里为虎作伥仗势欺人惯了,告诉王继贤,必须严惩,再让我听到一例此等事项,就让王继贤自己递辞呈吧!”

“张大人,小的……”差役头目变色开口,却被张佑打断:“怎么?你想去我北司住几天么?”

差役头目连连摇头,再不敢多嘴讨饶。

陈顺按着张佑的吩咐将差役的名字全都记了下来,摆手轰苍蝇似的把头目打发了出去。

见他忙完这一切,张佑笑着招呼他:“行了,快点儿过来吃饭吧,刚才表现不错,一会儿可以喝两杯,吃饱喝足,再跑一趟太仓府衙……小二,饭菜都凉了,拿下去给热热,再捡着拿手的炒几样上来。”

小二急忙忙乎起来,张佑则将注意力挪到了张辅之他们这边:“本来不想暴露身份,实在是他们有点儿过分……不提这些了,子赞,伯伦,你们什么时候进京啊?”

“大人折煞学生了,适才不知大人身份,若有冒犯,还请大人多多见谅。”方从哲说道,神情有些拘谨。

张辅之则道:“回大人话,学生跟伯伦准备明日出发……相逢既是有缘,大人初来太仓还没有住的地方吧?寒家就在城外不远,若大人不嫌弃,不如去寒家暂住,也好让学生稍尽一些地主之谊。”

“算了,我们人多,就不打搅了,待会儿找家客栈也就是了,”张佑婉拒了张辅之的提议,眼见他面露失望,转而又道:“不过刚才你说的那句话有道理,相逢既是有缘,也没别的好送,就将此物送给你和伯伦吧。”

说着话,他将不久前从那老道士处买来的考题自怀中摸了出来,先打开看了两眼,确保再也不会忘记里边内容之后,这才重新封好递给了张辅之,笑道:“老道士多半装神弄鬼的多,不过万一让他蒙对了呢,拿着吧,权当见面礼了。适才你们不畏强权,还是有些风骨的,没给读书人丢人,此去京城好好考,我看好你俩的前程。”

知道了张佑的身份,张辅之和方从哲他们自然也就明白了,什么所谓的为友买考题不过就是张佑的托词,却万万想不到张佑居然转手就把五百两银子买下的考题送给了他俩。

“这个……”张辅之有些激动,不是因为考题,而是以为张佑最后的那句“看好你俩的前程”,对于考题,他却并不感冒,大丈夫行事,凭的就是光明正大,别说这考题骗人的成分居多,就算是真的,他也不屑领受。

“多谢大人成全!”方从哲眼见张辅之犹豫,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张佑的用意,急忙抢着将考题接了过来:“大人放心,学生和子赞兄定不负大人重托。”

“很好,”张佑暗暗点头,长身而起:“吃饱了喝足了,就此别过吧,来日两位金榜题名,再与诸位同庆……季本昌,走吧,到你地盘儿了,带本官转转去。”

“大人想去哪儿玩儿?”出了酒楼,季本昌恭恭敬敬的问张佑,乖巧的活像一个小学生。

“五羊宫!”张佑淡然说道,发现季本昌神情微变,不禁心头一动,笑问道:“怎么?不会不认识吧?”

坏了,季本昌暗暗叫苦,五羊宫新来了一个老道士,去过他家好几趟,每次都是他祖父亲自接见,一进书房就密谈好半天,谁都不让进去打扰。刚才张佑提到过什么道士,莫不会就是那一位吧?

“呃,认识,认识,怎么能不认识呢,只是那里就是个破落道观,没啥转头,不若……”

“别呀,没听说过那句话嘛,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道观或许破烂点儿,本官却听说那里求子特别灵验,本官可是岁数不小了,真想早点抱孩子了。”

张佑信口瞎掰,李妍和兰琪面色微红,忍不住各丢他一个白眼儿,思涵却欢喜的道:“真的么少爷,你从哪儿听说的?正好二*奶奶来了,有了孩子,女婢帮着伺候小少爷……”

“够了思涵,再说小心我打你屁*股。”兰琪羞恼着打断了兰琪,脸色更红,私底下却寻思着,子诚说的真假姑且不论,待会儿到了五羊宫,一定得好好上柱香才是。

不提几女心思各异,季本昌眼见无法推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头前带路,张佑等人则上了马车,在他身后尾随。可怜他堂堂季家少爷,平日里何曾走过如此远的道路,到达五羊宫后,脚上火*辣辣的疼,已是磨破了好几个血泡。

“年轻人多受点苦有好处……看来是真的走累了,歇歇吧,我们进去转转去,”张佑下车,经过坐在台阶上不想起的季本昌说道,边说着已经拾步上了台阶,却又突然停下:“你应该不会自己跑回家吧?”

“他又不傻,反正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别管他了,咱们赶紧进去吧。”兰琪从后边赶上,一扯张佑袖子,当先向内走去。

张佑一笑,急忙紧走几步跟上,拉着兰琪的手进了道观,刚迈过高高的门槛儿,异变忽生,一张黑网兜头落了下来,上边居然挂了无数细小的利刃,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一看就抹了剧毒。

第五百八十八章 短兵相接

糟糕,老徐出事儿了。

这是张佑的第一反应,这念头一闪即逝,他的身体根本就不用意念指示,已然迅速做出了反应,一把抱住兰琪,真气运行到极致,脚尖猛点门槛儿,人如炮弹般斜刺里横穿而入,堪堪避过了那张充满杀机的黑色巨网。

只是他刚刚落地,还没等喘口气,几道灰影已经从房檐上疾扑过来,手中剑华闪动,交织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将他和兰琪尽数罩在了其中。

灰影一共四人,单对单的话张佑根本不怵,奈何四人同至,使出的应该是某种剑阵,配合默契,威力巨大,他拼尽全力躲避抵挡,仍旧瞬间挂彩,胳膊上和大*腿各被刺了一下,虽不严重,却也影响到了他的反应,险象环生,犹如狂风暴雨当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当然了,他虽然打不过四人,拼着受点伤,逃命还是能够做到的。可惜他身后还有兰琪,一旦他逃,兰琪必定丧命当场,那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老徐呢?应该是出事了吧?那个老道士呢,难道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么?姑姑,向东,你俩快来救我啊。

张佑拼命躲避着,抵挡着,手忙脚乱,甚至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一直强撑了也不知道多久,李妍和刘向东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道观门口台阶不长,也就十多米,李妍一个纵身就能跃过,可惜她过不去。

黑网落下,兰琪惊呼的时候李妍刚下马车,听到兰琪惊呼之后,一个箭步就掠上了台阶,刚要提气再纵,台阶两侧突然翻出一大群手拿钢刀的蒙面人,为首一位身穿灰色道袍,手中拿着一根齐眉木棍。

台阶两侧其实空无一物,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藏着来,又是如何观察的到外边的动静。

此刻张佑已经在观内和那四名剑手打了起来,李妍虽然无法看到,却也猜的到他和兰琪定然陷入了险境,心脏骤然缩成一团,脚尖轻点脚下台阶,人已纵身跃起,一脚踢向为首之人,灰色道袍手中木棍横抡过来,不妨李妍速度飞快,收势不及,一棍子就将自己左侧一名蒙面人打倒在地,自己也被李妍脚尖踢中了额头,人躺下就没起来。

对方人多势众,根本就不管自己人死活,大部分将手中钢刀向李妍招呼,剩下七八个则快步冲下台阶,径直照着马车而来。

思涵站在马车旁吓的呆住了,纹丝不动。

刘向东眼疾手快,一把将思涵推到一旁,绣春刀闪着光芒照为首冲过来的蒙面人肩膀砍了过去。

蒙面人也够勇悍,居然不躲不闪,只将手中钢刀向刘向东小腹扎去。

二人以狠斗狠,刘向东刀快一筹,当先砍在对方脖子与肩膀连接的地方,刀锋入肉,鲜血飚飞,溅他一脸,对方却没倒下,手中钢刀势道未止,扎进了刘向东的小腹。

刘向东面色煞白,强忍剧痛,抬脚将蒙面汉子踹到一旁,眼见一名汉子扑向一旁的思涵,钢刀堪堪就要砍上思涵白玉般修长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他弯腰从腿上拔出火铳,瞄准扑向思涵的汉子连扣三下扳机,巨响声中,子弹近距离内尽数射进了汉子的胸膛,汉子顿时倒地,血落满地,密集的枪声让他身后的汉子们也怔了一下。

不远处台阶上李妍出手毫不容情,捏脖子脖子断,打胳膊胳膊折,踹腿腿断,三下五除二间台阶上已经躺满了人,眼看就能冲进道观,大门斗檐上却又扑下来两人,同样的面罩黑巾,迅疾如风,眨眼间已到李妍近前,分击而上,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李妍隐隐觉得两人身形有些面熟,可惜此刻情况危急,根本容不得她细想。

下边再次传来几声枪响,仓促间李妍向下瞥了一眼,见又倒了几人,剩下四个原地站着,不敢乱动。

张佑的亲卫都佩两把六轮火铳,李妍并不知道刘向东其实也受了伤,娇喝一声:“向东,掩护我!”突然舍了后来的那两位高手,径直向道观内扑去。

两位高手见状想追,却听刘向东沉声喝道:“别动,谁动老子打死谁。”急忙止住了身形,任凭李妍冲进了道观。

他俩倒是停下了,剩余那些汉子却好像不信邪,有一位许是立功心切,冲向大门想去追李妍,刘向东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下,子弹毫无悬念的射进了那人的后脑勺,被打倒在地,四肢抽了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上,谁杀了那小子,赏金千两!”其中一名高手喝道,声音尖利,非男非女,倒和后宫的太监仿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蒙面汉子们左右看看,突然齐发一声呐喊,一同向刘向东冲了过去。

两名高手趁此机会冲进道观,根本就不看结果。

刘向东陷入了苦战,道观内,兰琪跌坐在地,张佑躺在她的怀里,满身鲜血,眼睛闭着,生死不知。

旁边四名剑手已经倒了三人,剩下一人也被李妍捏住了脖子,恰好两名高手进门,还是那名尖嗓子的高声喝道:“你敢!”

话音未落,便听“咔嚓”一声,剑手已然萎顿在地,再无动静,长剑早已脱手,不等落地,李妍已经用脚尖挑了起来,抄剑在手,抖出一片剑幕,身如游龙般向两人扑去。

略瘦些的便是那尖嗓子,他的功夫最高,眼见李妍长剑直刺另外那位,忙挥手向李妍小腹拍去,想要围魏救赵,谁知李妍根本就不躲闪,拼着小腹挨了一掌,长剑已经刺入了另外那位略胖些的胸膛。

这是鱼死网破的打法儿,眼见旁边那位不活,尖嗓子的目呲欲裂,右手屈伸,抓向李妍的脖颈。

刚才那一掌他用了八成力,尽数打在李妍的丹田处,不信对方还能躲过自己这全力的一抓。

他要像适才李妍捏死那名剑手似的捏死李妍,非如此,难消心头之恨。

一击得手,李妍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她有些嘀咕对方了,本来想的是拼着挨一下先格杀了胖些的再专心对付尖嗓子,却没想到对方的内功居然如此深厚。她挥剑侧撩,想要削断对方手腕,可惜丹田空虚,这一剑轻飘飘的毫无力道,速度也有不及,还没等挨到对方衣袖,脖子已经被其捏住,窒息感传来,那剑便再也撩不动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活口

“邱德胜!”眼见李妍就要香消玉殒,兰琪怀中的张佑突然睁眼爆喝了一声,尖嗓子闻言身子猛的震了一下,迅速向张佑望去,手里力道下意识的减弱了许多,李妍抓住机会,调转剑头方向,改上撩为斜刺,噗的一下,也不知刺中了尖嗓子什么部位,一个翻滚,已经脱离了尖嗓子的控制,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边厢张佑已经坐直了身体,手握六轮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尖嗓子。

“邱德胜,藏头露尾算什么?蒙上一块面纱,莫非老子就认不出你了不成?你把老徐怎么样了?交出他来,饶你不死。”

尖嗓子格格一笑,摘下面巾,果然是失踪已久的邱德胜:“行啊死瘸子,想不到这样都被你认出来了,你小子命大,这都没死,不过,不留行客那个叛徒能不能活下来,咱家可就做不得准了,你不是有本事么,自己去找吧!”

说罢,他突然纵身后掠,眨眼间上了门楼,再一掠身,扑上大殿屋顶,很快翻过殿脊,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佑持枪的手软了下去,六轮火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兰琪一声惊呼,李妍迅速冲了过去。

门外,蒙面汉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刘向东也倒在血泊当中,双目圆睁,蓝天白云倒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珠上边,好像也变了颜色。

五羊宫险些成了张佑的断魂之地,若非李妍到的及时。饶是如此,他也因为多处受创,失血过多而昏迷了很久。

睁开眼睛之后,首先入目的便是兰琪焦急的面庞,见他睁眼,惊喜的道:“醒了醒了,子诚,你总算醒过来了。”

很快,李妍和思涵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两人的眼睛都跟兔子似的,显然哭过。

“姑姑,你没事儿吧?邱德胜打了你一掌,那家伙内功深厚……”

“我没事儿,就是向东……”

“向东怎么了?”张佑蹭的坐了起来。

“他身上挨了十多刀,尤其是肚子上那一刀,肠子都流出来了……”

李妍面色沉重的说道,语声哽咽,说到最后,眼角留下眼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向东哥是为了救奴婢……”思涵说了一句放声痛哭起来,玛丽进门,面有悲容,强忍着没有掉泪。

就这么死了么?

张佑怔住了,想要回忆一下第一次见到刘向东时的情形,却发现根本就想不起来,那个时候的刘向东太普通了,掩藏在二十多个兵痞当中根本就不起眼。第一次让他有印象还是黑山口之役,那一战,就是刘向东最先顺着悬崖爬了上去……

刘向东是所有亲卫当中跟随张佑最久的一个,虽然没有什么出奇的功绩,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难得一副好脾气,和李妍思涵她倆处的久了,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难怪两人哭成了泪人儿。

“有活口么?”张佑突然干巴巴的问道。

他没有哭,面无表情,木雕泥胎一般。

“有,十多个折胳膊断腿的,都被王继贤带人收押进州府大牢了。”兰琪幽幽说道,语带哭腔。

“你去哪儿?你的伤还流血呢!”眼见张佑下床,绷带上渗出血渍,李妍担忧的说道。

“大牢!”张佑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几女见他态度坚决,声音不含任何感情,谁都不敢再劝,只能后边跟着。

张佑浑身缠满了白色的布条,多处渗出血迹,暗红点点,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着实吓了大牢看守一跳。

“你们是什么人?”牢头高声喝问。

张佑根本就没搭理他,寒着脸向前走,牢头见状,正要下令阻拦,李妍已经摸出了腰牌,看清楚上边的内容之后,牢头急忙闭嘴,闪到了一旁。

“那些人被关在哪里?”张佑终于开口。

牢头躬身上前:“回大人,王大人在里边呢,请随小的来。”说着紧走几步,头前带路。

顺着台阶下到地牢,又走一段儿,牢头停了下来,指了指前边儿:“就在那边,王大人正在审问他们,大人稍待,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不用了。”张佑冷冰冰的打断牢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进一间宽敞的石室,一眼就见一位中年官员正坐在一张长条案几后边,面前跪了十多名汉子,加上十多个差役守在四周,让原本十分宽敞的石室显得十分拥挤。

“王大人,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大人。”牢头紧跟着张佑进门,抢着介绍——五羊宫的事情他已经知道,知道了李妍的身份,自然猜的到张佑的身份。

王继贤年界四十,留着两撇八字胡,国字脸,仪表堂堂,簇新的六品官服套在身上颇显贵气。

闻听牢头介绍,他不敢怠慢,匆忙起身,绕过案几跪地见礼:“卑职王继贤,不知大人过来,多有怠慢,还望大人恕罪。”

“他们招了么?”张佑冷冷的问道。

“下官正在审问,大人放心,很快就能问出他们的幕后主使。”王继贤直起上半身,挺胸说道。

“不用了。”张佑突然说道。

“呃,为什么?”王继贤问道,你过来不就是亲自审问他们的幕后主使么?

张佑没有回答王继贤的问题,而是回身张望,见跟过来的陈顺腰间挂着绣春刀,上前抽刀在手,走到一位跪地汉子面前,二话没说,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

“噗!”刀锋入肉,热血四溅。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剩下的那些跪地汉子。

一刀毙命,张佑起脚将他踹在一旁,走到另外一位面前,同样没有多余的话,抬臂,挥刀,又是一刀毙命。

收刀,张佑毫不停留,横跨一步,这次没有砍,而是一刀扎进了对方的胸膛,用力一拧,刀尖被骨头生生卡断,锋利的绣春刀只剩一半儿,鲜血顺着断头处掉在地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招,我招……”剩下那些汉子眼见张佑手起刀落,眨眼间连杀三人,魂儿都吓飞了,争先恐后的叫着,生恐被别人抢了先。

王继贤神色有些复杂,他不过就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罢,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非但毫不佩服张佑这种问案的手段,反而有些鄙视,心说你也就是仗着身份吧,若是易地而处,本官指定比你做的更好。

第五百九十章 濒湖公

“你想招?”走到又一位汉子面前,张佑问话的语气有些奇怪。

汉子满头大汗,连连点头。

“可是我不想听!”说话的同时,半截断刀锋利的刀锋已经划过了汉子的咽喉。

王继贤愣住了,你不想听?你不想听你过来干啥的?不就是想问出幕后主使么?

差役们也怔怔的看着张佑,猜不透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张佑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杀光这些人,为刘向东报仇。

所以,他根本就没心思琢磨别人的想法,也不管剩下那些汉子的祈求,挥刀,挥刀,再挥刀,工夫不大,十多条鲜活的生命便全都变成了尸体。

“张大人……”你把这些人都杀了,老子怎么交代啊?眼见张佑杀完人后转身就要离去,王继贤再也忍不住了。

张佑神情漠然,头也没回:“人是本官杀的,实话实说便是!”

“那他们的幕后主使者……?”

“本官已经知道是谁了。”张佑的声音自石室外边传来,干巴巴的,不含任何感情。

王继贤紧走几步还想再说,李妍伸手将他拦了下来:“王大人别问了,我家大人心情不好,有什么说的,等他心情平复下来再说吧。”

“是,多谢李大家提醒,下官醒的了。”王继贤和李妍见过面,锦衣卫指挥使在五羊宫被埋伏袭击,险些丧命,这么大的事情,做为太仓知州,接到报案之后,他当然要亲自带人赶到现场。

“陈顺把那份名单交给你了吧?上边的人一定要从严处理。”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王继贤恭敬的点头。

“五羊宫的事情对外一定要封锁消息,走漏一点风声,我为你是问!”说到此处的时候,李妍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王继贤满头大汗,点头不迭。

李妍无声点头,加快速度,快步向外走去,很快就追上了一马当先的张佑。

张佑其实不过靠着一口怒气强撑着,上了马车之后就再也坚持不住了,只觉周身无处不疼,眼皮发沉,浑身无力,靠到兰琪的怀中,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后只觉浑身轻松,伤口好像已经好了许多。

四下无人,他张望一番,发现好像不是第一次醒来时的房间。

房间挺宽敞,中间摆着一个屏风,由春兰秋菊四副水墨图构成,张佑于书画之道并不精通,也瞧不出是不是名家手笔。

屏风后边有人在说话,声音十分熟悉,张佑心中一动,掀开被子下了床,不等绕过屏风便道:“元敬老兄,怎么把你也给惊动了?”

正是杭州总兵戚继光。

“还说呢,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险些把命丢在五羊宫,接到李大家的信儿,差点儿没把我吓死……你怎么下床了,赶紧给我回去躺着去。”

张佑没听戚继光的,而是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旁边站着伺候的思涵急忙进里头拿了个抱枕给他垫在身后。

“没事儿,都是皮外伤,睡了一大觉,感觉好多了。这位是……?”外间坐的可不光戚继光,除了李妍和兰琪相陪之外,还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下巴上垂着一缕花白的山羊胡,面庞红润,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头上带着四方平定巾,耳垂儿很大,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气质,尤其是一双眼睛,丝毫没有老年人那种昏黄,清澈透明,如同孩童。

戚继光笑着给张佑介绍道:“濒湖公,李东壁,你是学医的,对他应该不陌生吧?”

张佑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热血上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那老者:“您真的是李时珍?”

老者微微额首,笑道:“如假包换,”接着话锋一转,打趣道:“李时珍三个字儿如今叫的还真不多了,偶尔听到,还有些不习惯了呢。”

张佑大窘,脸上一烫,径直从椅子上出溜下来,二话没说就跪了下去:“晚辈张佑给您老见礼了,实在是太惊讶,多有冒犯,还请老前辈海涵……我还说呢,怎么睡了一觉这么舒服了,合着都是老前辈的功劳啊。”

他这大礼一拜着实把李时珍吓了一跳,匆忙起身亲自搀扶,嘴里不停:“快起快起,张大人这是干什么?莫非要折煞老朽么?”

“老前辈可是晚辈最佩服的人,做梦都想见您一面,万万也想不到竟然这么突然的就遇上了……”张佑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对了,听说您近年来一直在写一本医书,不知写到哪儿了,能让晚辈拜读一番么?”

李时珍显然没有想到张佑居然对自己十分了解,有些兴奋的说道:“想不到张大人居然也听说过这事儿了,不瞒你说,已经成稿了,老朽一直希望能够由官方刊印,公布天下,可惜……”

张佑记得《本草纲目》成书之后李时珍一直都在寻求官方刊印,直到他快去世之前才完成此事,间隔十多年之久,想来期间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用可惜,这事儿交给晚辈吧,先在《明报》和《江南日报》上边连载,再刻印成书,刊印天下——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儿,我相信,您对医学发展所做出的伟大贡献定然能够彪炳史册,永载丹青。”

李时珍可不知道后世自己会被誉为一代神医,更想不到《本草纲目》会对后世医学产生深远的影响,被张佑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张大人谬赞了,不过就是部药方吧,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再夸下去,老朽都快找不到北了。”

张佑呵呵一笑,并不多做解释,转而问李妍:“我睡了多久?”

“李老神仙给你服了药,整睡三天三宿了。”

“哦?五羊宫派人搜查了么?”张佑突然想了起来,神色顿时一寒。

“我带了五百亲兵,一到太仓就把五羊宫团团围了……”

张佑打断戚继光:“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么?”

第五百九十一章 给偶像当老师

“那里应该是邱德胜的一个秘密据点,我们找到了一个十分巨大的地下室,里边四通八达,如同迷宫一般,要是拿到地面上来的话,占地起码得有好几亩。”不等戚继光开口,李妍抢先说道,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没有在里边发现那个卖考题的老道士,也没见到老徐。”

“五羊宫里原本的道士呢?”张佑问道。

“都死了。”

“都死了?”张佑抬了抬眼眉:“被灭口了?”

“不是,据州府衙门的人辨认,袭击我们的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五羊宫的道士,包括围攻你的那四个剑手。”

“你对江湖熟悉,认出他们用的哪个门派的工夫么?”

李妍摇了摇头:“很杂,有少林的棍法,有蛾眉和昆仑的剑法,至于那些拿刀的,瞧着还有点东瀛招式的影子……”

“看来都是邱德胜招募的人手,只是按照你的说法,那个地下室如此巨大,想来非一日之功,不知是邱德胜早在入宫之前就有的据点,还是逃出京师之后误撞上的?听他临走前的话,老徐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元敬老兄,你带的人手多,吩咐下去,全力寻找不留行客的下落。”

戚继光微微额首:“已经吩咐下去了,只是还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张佑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季本昌呢?不会趁乱跑了吧?”

“开头我也以为他跑了,结果还是他回州府衙门搬的救兵,现在就在外头呢,怎么,叫他么?”兰琪说道,作势起身。

张佑摆摆手,笑了笑道:“想不到这小子倒还有点脑子,知道将功赎罪呢。本来我还怀疑季家和这件事有关系,如今看来,倒是少了一份嫌疑。”

李妍点了点头:“季家家大势大,眼皮子底下居然藏着这么多贼人,本来我也怀疑和他们有关,不过当时咱们都受了重伤,绝对是一锅端的良机,真要和他们有关系,季本昌估计就不会去搬救兵了。”

“如此说来,倒不好怎么收拾这小子了。”张佑说道,面露遗憾之色。

“不过就是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少爷吧,怎么也得给徐阁老一点面子,略作小惩便放了吧。”李妍道。

“你不生气?他可是……?”

“当时确实挺生气,现在么,早就没气了。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咬回来吧?”李妍微微笑了笑。

张佑点点头:“说的也是,这种人就是如此,杀之不武,不杀吧,还怪气人,就是那句话了,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它腻歪人啊。”

说着他摆了摆手:“不说他了,先养两天吧,怎么也得白讹他家一块地再放他,我估摸着,打听着我醒了,季蓉那个老家伙应该也快过来了。”

兰琪笑了,说道:“过来好几次了,咱们住的这家客栈就是他家的生意。”

张佑失笑:“合着留不留季本昌的都一样呗,人家自己家嘛。”说罢,他忽然想起好像冷落了李时珍,急忙扯回了话题,问道:“对了老前辈,您怎么出现在太仓了?您老家不是湖广的么?”

“子诚,这话你算问着了,李神医之所以离开湖广,主要就是来找你的,先到了金陵,扑了个空,便转道苏州,正好碰见你受了重伤……”戚继光抢着说道。

张佑打断他道:“找我?”

李时珍点点头:“本来是想求大人帮忙的,不过现在不用了。”

张佑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您的书啊?对了,起好名字了么?”

“起好了,叫《本草纲目》。”

“这个名字好……我这边还有点事儿,估计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时间,等着我给你写一张条子,你拿着它去杭州找王世贞王大人,《江南日报》的报社就设在杭州,还是刚才那法子,咱们先在报纸上连载,也给我的报纸打打名气,完了之后再刊印,您看如何?”

“张大人厚德,老朽没齿难忘,都依大人的。”再次从张佑口中得到确认,李时珍有点激动,为了这事儿,他已经碰了好几次钉子了,听说张佑来了南京,寻思着也是学医的出身,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根本就没想到居然会如此顺利。

张佑的心情很复杂,他也想不到不但亲眼见到了后世的偶像,还能为《本草纲目》的推广出一把力。

摸了摸鼻子,他有些尴尬的笑道:“老前辈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救命之恩先不说了,单只是咱倆分属同行这一项,做这些还不是应该的么?”说着一顿,转而道:“当然了,您老人家要是真感谢晚辈,那就将您的本事捡着简单些的教教晚辈。”

说罢便笑了起来。

李时珍也笑了,说道:“教什么教啊,张大人的名头老朽可是早就听说了,生死人肉白骨呢,老朽还想向你讨教呢……中煤毒之人老朽也救治过,不过据说当初令岳父已经断了气息,老朽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能够给传说级别的偶像当老师机会可不多,张佑忍不住有些得意,只是对方神色十分认真,不得不压抑着同样认真了起来,说道:“其实晚辈当初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主要是用了两种手段。第一,用我自创的一种针法打通他因为窒息而闭塞的经络,再刺其百会穴,以针行气,激发他的生机……”

“百会穴乃百脉交汇之所,以针刺之虽然凶险,不过若是操作得当,确有奇效,听说这个法子之后,老朽也曾试过。第二种手段呢?窒息过久之后,人体好像会自生一种毒素,就算第一种手段能够将其救活,更大的可能应该是持续昏迷,你究竟是怎么让他醒过来的呢?”

张佑的事迹天下皆知,尤其是第一次出手救治张让的过程,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李时珍听说过并不稀奇。

此刻的他神情不但十分认真,甚至还有些虔诚,这是整个救治过程最让他索然难解的地方,好不容易遇见本人了,若是不问清楚地话,恐怕死都不会瞑目。

其余人也竖起了耳朵,这可是医学界两位顶尖高手之间的讨论啊,虽然未必能听懂什么,但只是想想,也足够让人兴奋的了。

另外,其实大家也很好奇张佑到底是怎么救活的张让,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一直没人想起过问他罢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季蓉来访

“窒息之后,人体确实会自生一种毒素,”张佑顺着李时珍的思路说道,暗暗有些钦佩,对方不愧是一代神医,所说的“毒素”应该是二氧化碳:“这得从我们呼吸的气说起,对此晚辈略有些研究,发现咱们所呼吸的气并非单纯,而是包含着许多的成分,其中,用来维持呼吸存活的最主要是一种成分,晚辈将其称其为氧气,这种气体也是物体燃烧的关键。人体吸入氧气,排放出来的则是另外一种气体,晚辈将其称为二氧化碳。另外,植物其实也需要呼吸,恰恰相反,它们吸入二氧化碳,呼出氧气。至于煤毒,确切的说,又是一种有毒的气体,一氧化碳,进入人体之后,会阻碍氧气与血液当中的某种成分结合……”

张佑说的来劲,旁人却如听天书,包括李时珍,他强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张佑:“等一下,太复杂了,你说的这许多东西老朽怎么连听都没听说过?血液为什么要和你说的那种……氧气结合?还有,植物也需要呼吸,这……”

张佑其实早就知道他们听不明白,之所以仍旧要说,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普及后世医学常识的好机会,要知道,听众里可是有神医李时珍啊,他相信,只要详细的解释一番,对方一定能够从中吸取到东西,从而做出更大的成绩来。

他早就等着这一问呢,闻言略笑一下,冲思涵道:“去,拿纸笔来,”说着转回视线,望向李时珍:“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还是晚辈画给您看吧……”说话的空当,思涵已经取来了纸笔,他接过手里先大略画了一下血液循环的草图,然后又画了一张植物循环的草图,开始给李时珍讲解光合作用,讲氧气助燃,讲人体食物转换成能量的过程,将自己将张让安排在草屋当中吸取天然氧气治疗的原理……

听着张佑的讲解,李时珍仿佛进入了一个十分陌生的领域,新奇,惊*艳,敬佩,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实在无法想象,张佑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么多知识。

玛丽是半路上进来的,一下子就被张佑的内容所吸引,听的津津有味,不时问上一句不解的问题,却总是能够得到值得信奉的答案,不禁愈发佩服起张佑来——她来自西方,所接触到的比李时珍他们要多的多,有些东西西方已经开始了研究,她也有所了解,这才是她最佩服张佑的原因——西方那些大科学家还在摸索,张佑却已经能够给出答案来了,孰优孰劣,岂非一目了然。

至于其余人,开头还听的有些意思,越听越迷糊,最后干脆一一离去,没办法,实在太深奥了,越听头越大啊。

张佑所料不错,在他苏醒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季蓉就上门拜访来了。

昨天晚上跟李时珍秉烛夜谈,后半夜才休息,张佑的眼睛内布满了血丝,一边用冷水洗脸,一边交代思涵:“让他等会儿,洗漱完了我就过去。”

思涵匆匆出门,兰琪递上一方涮好拧干的毛巾埋怨:“聊起来就没完,老神医也是,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困。”

“求知若渴,韦编三绝,余音绕梁……”

“停停停,知道你有学问,别显摆了行不?”兰琪白他一眼,见他擦完脸,将他按坐到梳妆台前,温柔的帮他梳头发,转移了话题:“这些日子你光陪我了,抽时间也陪陪姑姑,都是女人,她能跨出这一步其实特别不容易,你可不能对不起她。”

张佑点点头,拉住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琪姐姐,你真好。”

兰琪用力将手从张佑手里抽了出来:“好什么啊,傻吧……我觉得玛丽对你也有意思,还有思涵,正是情窦初开呢,你可悠着点儿,我正琢磨着呢,有合适的还真得给她说个婆家了,那个方从哲就挺不错。”

刚才还好好的,转眼间这醋意就冒上来了。

张佑暗笑,说道:“玛丽嘛倒还成,你知道的,我对成熟的有兴趣,思涵你就放心吧,我是万万不会招惹的……方从哲确实不错,别看是个举人,思涵这孩子有情有义,长的也漂亮,配他绰绰有余。等春闱结束吧,看看他考的如何,若是考的好,就找人给他俩说说。”

兰琪点点头,忍不住又用手指戳了张佑太阳穴一下:“你还真想着玛丽啊,小坏蛋,看我回京非告诉佳琳不可。”

“你才不会说呢,再说我也只是想想,可没实际行动。”说完这句,张佑发现兰琪没吱声,顺镜子看去,见她好像在发呆,急忙问道:“怎么了?真生气了?”

“没有,子诚,认识你真好!”

张佑一怔:“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你不懂,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与众不同的男人,能够成为你的女人,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说来也怪,你说我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兰琪突然自己转移了话题。

张佑有点不明所以,却并未深究,顺着她的话题笑道:“原来想要孩子啦?我也想要啊,今晚咱俩努努力……”

兰琪脸一红,却并未反对,接着突然惊呼一声:“遭了,光顾着跟你瞎扯了,季蓉怕是等急了吧?”

“大等会儿吧,正好杀杀他的锐气。”张佑无所谓的说道,转而问道:“姑姑呢,还没见她呢。”

“一早就出去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有老徐的线索,她说出去碰碰运气。”

张佑沉默了,于是兰琪也沉默了下来。

良久,收拾停当,兰琪亲自帮张佑套上外套,和他一道出了门。

“少爷,你可算出来了,奴婢让季老爷在一楼厅里候着呢。”思涵一直在门外候着,见二人出来急忙上前。

这是一座二层的小楼,和北方那种独立的小四合院儿类似,相当于一家客栈的总统套房。

张佑和兰琪顺着台阶下了楼梯,还未进厅,便有一位须白如雪的老头手柱乌木龙头拐从门口迎了出来,远远的便拜了下去,颤颤巍巍的说道:“草民季蓉,拜见张大人,拜见二*奶奶!”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礼数周到,张佑被弄的一愣,暗暗冷笑:“不愧老狐狸,脸皮够厚啊。”

第五百九十三章 虚伪

“起来起来,私下里见面,季老爷不必如此多礼,显得生分。”张佑笑着将季蓉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又道:“听说这家客栈是你家的生意?等算账时,可得给我们算的便宜一些。”

“小张大人这话说的,您能莅临太仓,乃是咱们太仓全州的荣幸,老朽欢迎还来不及,怎么能要您的钱呢?”说着一顿,道:“本来是想让您们去府上的,不过二*奶奶说您们人多,怕多有不便,如今看来,倒还是这里自在些。咱们自己家的生意,有什么需要的大人就跟底下人说,老朽早已吩咐下去,谁敢怠慢了贵客,家法板子少不了他们的。”

两人面带微笑你来我往,说的是又亲切又客气,不知道的人不定还以为老友重逢叙旧呢。

寒暄着进了正厅,无需吩咐,思涵已经端了茶壶重新下去泡好了新茶,茶盏递上去,季蓉只轻啜了一口便放在了旁边的几上——华夏人讲究,这样的场合,再次端杯,不是告辞就是送客,所谓的端茶送客,便是如此了。

“瞧大人这身子怕是已无大碍了吧?老朽上次来,听说您还在昏迷当中呢……说起来吓死人,五羊宫那些道士们平日里瞧着倒也良善,谁成想竟是一帮子匪类呢?也幸好大人吉人天相,又有濒湖公出手相助,不然万一有个好歹……呸呸呸,瞧老朽这张嘴,越老越不会说话了。”

张佑霁颜一笑:“无妨无妨,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季老爷不知道吧,其实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呢,不过就是一帮见不得光的匪类而已,还要不了我的命呢。”

“那是那是,您是天子近臣,星宿下凡,四下里都有五方揭谛四值功曹暗中守护着呢。”

张佑听的失笑:“让你这么一说,我不成了那西天取经的唐三藏了嘛……得了,咱不说这些了,我见这客栈内人来人往的,生意还挺不错,季老爷生财有道啊。”

季蓉谦虚的说道:“小本生意,不过是混口饭吃罢。全赖天子圣明,宇内平定,百姓安居乐业,前些年闹倭寇的时候,可没这么好的生意。”

“是啊是啊,季老爷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别看当今陛下年轻,要说圣明,那可是真圣明……”

张佑东拉西扯,说了半天也没说到什么正题,显得十分有耐心,季蓉却渐渐夹不住了,终于找到一个话锋儿,面带愧疚的说道:“说起这年少有为来了,圣明天子自是不用说了,有目共睹,大人您绝对也算的上一份儿,只可惜寒府子弟不争气,尤其是劣孙,年纪和大人您相仿,却顽劣不堪,整天介惹事生风,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前番多有得罪,还求大人看在老朽一把年纪,就这么一根独苗儿的份上,饶他一遭吧?”

说着话,他出溜一下跪到了地上,纳头便拜。

“哎呀呀,季老爷你这又是干什么嘛?不是说了不用多礼了嘛?”张佑说的客气,心里却在冷笑,人也不见动作,直等着对方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探身将其虚扶了一把,嘴上则道:“年轻人玩心盛,又是小伙子,顽劣些十分正常,曾经我也让家母操碎了心,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季老爷不用太过放在心上,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嘛。另外,五羊宫遇袭,若非季少爷机警,回来搬了救命,不定我就折到五羊宫了,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大人用不着如此抬举那小子,不过微末之功,难掩前番大错,回头老朽非好好收拾他不可。”季蓉打断张佑,义正言辞的说道,提着的心却放了下去,这些天他都睡不踏实,生恐张佑一怒之下拿季本昌泄愤——这可是敢跟徐阁老宁远伯以及当朝首辅司礼监掌印掰手腕的人物,喜怒无常,无法无天,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树不修不成材,人不管不成气,稍作小惩,也无不可。”张佑顺着季蓉说了一句,接着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说道:“呃,季老爷不会是以为我会拿季少爷怎么着吧?您还真误会我了,实在是初来太仓,人生地不熟的,正好偶遇,让他当个向导罢,您若是不放心,现在就可以带他回府……”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老夫若是不亲自登门赔罪,你会如此轻松的放过本昌?

季蓉暗暗腹诽,根本就不相信张佑的话。

“大人说笑了,老朽可没那意思,难得大人看重劣孙,这是那小子的荣幸嘛,老朽适才已经交代给他了,大人在太仓的这段日子,一定要用心侍奉,多跟大人学点东西。还请大人不要吝啬,帮老朽多管教管教。”

“好说好说,互相讨教吧,季老爷言重了。”

话到此处,季蓉的目的基本达成,起身道:“大人忒谦虚了……时间也不短了,大人病体初愈,老朽就不打扰了,”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十分精致的木盒递给张佑:“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还请大人笑纳。”

张佑接过木盒上下抛了两下,一边暗暗猜测里边装的什么,一边笑道:“季老爷太客气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顺手已经将盒子交给了兰琪,却之不恭了。

季蓉还寻思他怎么也得推拒一番呢,哪成想竟是这个结果,略怔一下,暗暗腹诽:都把这小子传的神乎其神,却也是个贪婪的主儿,脸皮还挺厚,看来有些高看他了。又想,如此倒好了,看来本昌是真的没危险了。

他愈加放心,客气了两句,告辞出门,没有再去找季本昌,而是径直回府,进了书房之后,在书架上摸索了片刻,书架赫然从中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黑咕隆咚一扇门户。他举步而入,连灯都没掌,轻车熟路的顺着台阶下到一间密室。

密室十分宽敞,墙壁上镶嵌着七八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人背朝门口坐在角落的石凳上,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听见动静并未回头,直接问道:“见到那死瘸子了么?他怎么说?”

声音尖细,似男似女,听在人耳当中,十分的别扭。

第五百九十四章 线索

“贪欲过盛,估计猜到老朽去给他送礼了,大大方方就收了,都说这小子厉害,老朽感觉有点儿言过其实了。”季蓉径直坐到了石床上,上边铺着厚厚的褥子,软乎乎的,非但一点儿都不凉,反而十分舒服。

“本来也没多厉害,不过是万岁爷*宠*着,太后娘娘惯着,没了这两人,咱家两根手指就能捏死他。”正是邱德胜,他转过身来,不屑的说道。

李妍那一剑显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起码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只见他面色红润,一点儿都不像受过伤似的。

“可惜了,本昌不知道,误打误撞的反倒帮了倒忙,不然结果了那小子,不知省多少事儿呢。”季蓉没接邱德胜的话茬儿,微微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惋惜。

季家人丁不旺,季蓉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第三代却只有季本昌这么一根独苗,打小就是蜜罐儿里长大的,那才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早就骄纵坏了,反正他家大业大,也不指望季本昌有多大出息,别看季本昌已过了冠龄,但凡稍微大一点的事情,却都不让他参与。

要是让季本昌知道刺杀张佑的主使如今就住在季蓉书房的地下室内,打死他也不可能去州府衙门搬救兵。

阴差阳错,倒让张佑捡了一条命。

“怪不得令少爷,要怪就怪张佑命大吧,也怪咱家遇到师兄晚了点儿……”邱德胜嘴上说着,心里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怕是已经问候过无数次季本昌的女性亲属了。

季蓉人老成精,心里有数,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无崖子先师呢?不会又去常熟县了吧?”

邱德胜点点头。

“不留行客乃是杀手界著名的高手,杀人无数,手段高明,既然抓住了,干脆杀了,相当于断了张佑一条胳膊,这要是万一让他跑了……”季蓉试探性的说道,无崖子就是那个卖考题的老道士,乃是邱德胜的师兄,开头他并未认出张佑来,只是隐隐起了疑心,后来发现不留行客跟踪,这才确认了张佑的身份,猜着张佑肯定要去五羊宫,便和邱德胜定好计策,引走不留行客,果然差点就成功刺杀了张佑。

后来季蓉听说无崖子抓住了不留行客,却并未杀他,而是将其关了起来,对此他一直十分不解。要知道,好多人都想刺杀张佑,不过是顾忌不留行客的身手,才会打消念头。如此好的机会,为什么抓而不杀呢?莫非,他们想从不留行客那里得到什么不成?

会是什么呢?

“师兄把他关在紫阳观了,除非他长上翅膀会飞,不然绝对跑不了他。”邱德胜随口说道,紫阳观在常熟,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他们师兄弟的一个据点。

他没解释为什么不杀不留行客,季蓉也没有再问,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便可。

“那就好,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机会已经错过,如今戚元敬带着大军保护张佑安全,再想找刺杀他的机会怕是难了。”

“机会都是自己创造的,他不但毁了咱家在宫中的事业,如今又杀我徒弟,夺我五羊宫,此仇不报,咱家死不瞑目。”邱德胜咬牙切齿的说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咱家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正要与你辞行……出卖考题的事情暂时先缓一缓,此事已然惊动了张佑,肯定会严查一番,好在距离春闱还有段时间,只消最后几天集中在京师打出大明银号担保的名气,这脏盆子他就别想摘掉。另外,请转告徐阁老一声,去岁京郊大旱,京师粮食已然快要告罄,首辅大人和司礼监印公希望阁老多多帮忙,尽早解运漕粮,以解燃眉之急。”

他本是张宏的人,如今张宏效仿冯保,与张四维狼狈为奸,自然不希望京师断粮,坏了首辅大人的前程。

季蓉额首:“放心吧,此事老朽一定尽快通知徐阁老,绝耽误不了首辅与印公的大事。”

“如此甚好,咱家会在今晚离开太仓,你也用不着再送行,权当根本就不认识咱家也就是了。好在咱们早有防范,表面上你与五羊宫并无关系,量他也查不出什么来。”

戚继光进门见张佑正在摆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不禁笑问:“季蓉那老东西送的?里头装的什么东西啊?”

“地契,沿江二百三十亩土地的地契。应该是季本昌告诉过他我也看中了那块地,老家伙倒也识相,主动就送来了。这下子我还真不能拿那季本昌怎么着了。”

张佑笑道,接着话锋一转:“查的如何了,有不留行客的线索了么?”

“放着太仓的锦衣卫不相信,反倒靠我,你这锦衣卫指挥使当的,还真是……”

“我才来南京多久,根基不稳,底下那些锦衣卫我是一个都不相信。行啦,别扯了,瞧你这神色,不会是真有线索了吧?”

戚继光正色点头:“让你猜着了,今早我的手下打听到一个渔夫,说是前些天曾见两人一前一后的向常熟方向而去,速度飞快,跟骑着快马似的,若不是他眼神儿好,非得怀疑看花了眼不可……”

“常熟方向?”张佑皱眉重复了一句,挑眉问道:“看清长相了么?”

“长相没看清,不过衣着倒是看清了,一个道士,一个戴斗笠的白衣人。”

“看来没错儿了,想不到那个招摇撞骗的老道士居然还是个高手,装的真像,连姑姑都没看出来,想来工夫十分高明。就不知道他和邱德胜是什么关系……特么的邱德胜这个老东西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次险些着了他的道,下次再碰上,非把这老东西挫骨扬灰不可。”

他恨恨的骂了一句,随手将盒子丢在一旁,吩咐旁边伺候的思涵:“去把姑姑他们都叫进来,我有话说。另外,你收拾东西,待会儿咱们就离开太仓。”

思涵应声而去,戚继光问道:“怎么,要去常熟么?这次说什么我也得跟着,再不能出现五羊宫的事情了。”

张佑点点头:“我得去救老徐,我跟他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就算死,他也只能死在我手里!”说话的声音不高,却气势汹汹,杀机凛然,饶是戚继光久经杀阵,仍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五百九十五章 目的

“再问你一遍,徽王手里那宝贝,到底在不在你手上?”斗室之内,无崖子阴沉着脸站在不留行客的旁边,居高临下的问道。

不留行客躺在地上,手脚并无束缚,头上的斗笠已经不见踪影,直勾勾的望着无崖子,目露凶光:“无耻小人,暗中放毒算得什么手段?有本事跟老子打一场,打的赢老子就告诉你。”配合他脸上那两道伤疤,愈发凶狠。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可是当年鹰主整天挂在嘴边的话,莫非你这么快就忘了?”无崖子突然咧嘴一笑,说道。

“你怎么……”不留行客一愣,他是杀手排行榜十大杀手之一,那些杀手大部分隶属于一个组织,组织的首脑便自称“鹰主”,此人神秘无比,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哪怕“鹰主”这个称呼,知道的人也不多——怪不得他惊讶。

“还记得无痕道长么?”无崖子悠悠说道:“鹰主失踪,组织四分五裂,你堂堂的不留行客都沦为了小毛孩儿的鹰犬,这名字,怕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了罢。”

言尽,颇有唏嘘之意。

不留行客面露恍然:“怪不得你知道鹰主,原来你就是头号杀手无痕道长,”说着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同事一主多年,想不到第一次见到你的真面目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本来被你抓住我还有点不服气,如今看来,并不冤枉啊。”

鹰主御下杀手组织严密,有着十分严苛的规定,组织成员互相不漏真容便是其中之一,是以两人虽然同在一个组织多年,以本来面目相见,互相还真是第一次。

“既然你觉得不冤,就赶紧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吧,不然的话,我的手段你应该听说过吧?”

不留行客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瞳孔也缩了起来,缓缓的摇了摇头:“你的手段我当然明白,不过,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肯定也有所耳闻,所以,有什么手段,就尽管用出来吧。”

无崖子并未恼羞成怒,反而笑了笑:“你的性子我还是有所了解的,不过和以前好像也不一样了,我听说张佑关了你足足多半年,没关系,我不着急,等的起。这里的环境你应该也看过了吧?门是精钢打造,别说你现在中了软骨散,便是正常的时候也别想从里边打开。就算打的开,一共十三层,层层有高手把守,你也逃不掉。至于窗户,前边你别想逃,后窗嘛,下边就是悬崖峭壁,除非你能长上翅膀,否则的话……行啦,什么时候想好了就让送饭的转告我一声,好好歇着吧,实在无聊的话,看看窗外的风景,不过,我感觉用不了几天你就看腻了。”

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带着五百亲兵四处招摇委实太过扎眼,容易引人诟病,最终戚继光只从中挑选了一百名最精干勇武之人,其余则都打发回了杭州。

饶是如此,仍旧声势太大,最后只能让他们乔装成普通人尾随,只留了十人随身护卫。

玛丽和兰琪本来也要跟随,却拗不过张佑,被硬留在了太仓,一起留下的,还有思涵——对手可是能够对付不留行客的人物,此行不定碰上什么呢,三人不会武功,真有了事儿,自保都做不到,只有添乱的份儿。

这当然是张佑的托词,兰琪她们其实心里明白的很,张佑不过是不希望让她们涉险吧。她们不是不识轻重的人,心里虽然担心,却并不强求,不过是默默祈求上苍保佑,张佑此行能够顺利救出不留行客,不要发生不测。

常熟元时为州,洪武后降为县,隶属苏州府,因“土壤膏沃,岁无水旱之灾”得名“常熟”。

张佑等人出了太仓州一路北行,顶多不过半日光景就进入了常熟县境,这还是一路打听,拖慢行程的缘故,不然两地接壤,两城之间这工夫快马能打个来回。

磨刀不误砍柴工,工夫没有白费,一路打听下来,还真有几个人看到过道士与白衣人,综合这些消息,两人的去向应该是虞山。

虞山横卧于常熟城西北,北临长江,南临尚湖,因商周之际江南先祖虞仲(即仲雍)死后葬于此上而得名。虞山东南麓伸入常熟县城,故有“十里青山半入城”之誉。

张佑他们并未直接入山寻找,而是先在县城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然后从那十名随从当中挑了两个特别精明的,让他俩入山去探虚实——这种事情本来刘向东最拿手,可惜……

不留行客怔怔的盯着头顶上的木椽,软骨散的威力非同小可,他一直尝试着用真气将其逼出体内,可惜丹田内空空如也,所有真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已经被关了好几天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对方抓自己的目的,原来是为了那一方印章,当初他被派刺杀王直手下一名将领时,偶然见到了那一方印章,因见其玉质透明润泽,就来了个顺手牵羊,却想不到此物居然是王直之物——王直乃是当年倭寇最大的头目,自称徽王。

可他用过那方印章啊,印出来的都是篆字,虽然不认识,却也不是“徽王之印”或者“五峰船主”之类的吧?

另外,王直都死了快二十年了吧,就算是他的印,其部下死的死散的散,还能拿来号召谁呢?

莫非,和藏宝有关?王直可是最大的海盗头目啊,传说富可敌国,死了之后,却没听说过谁得了那些财宝。

他猛然想到这种可能,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惜那印章没有戴在身上,不然非得马上拿出来研究研究不可。

出神的当口,锁链声响起,精钢铁门打开,无崖子手拿一盏扣着罩子的油灯走了进来:“告诉你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先听哪一个?”

不留行客抱膝坐了起来,向窗外瞥了一眼,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当中,天色已黑。

“先听好消息吧,开心一下,然后坏消息就容易接受了。”他无所谓的说道。

“恐怕未必,没准儿更失望呢……好吧,先说好消息,你没看走眼,那毛孩子带着人来救你了。”

“张佑到常熟了?”

“对,今天下午到的,他还挺聪明,没有马上进山,而是先找了家客栈,派了两个小子进山。”

“看来你在这边势力不小啊……现在说说坏消息吧!”

第五百九十六章 紫阳观

“坏消息就是我已发现了张佑他们的行踪,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来救你还则罢了,只要敢来,必让他们有来无回!”无崖子微微笑着,一字一顿说道,仙风道骨之气不再,犹如一只择人而噬的恶魔。

不留行客的瞳孔骤然缩小:“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不为什么,就是让你知道,不用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除了老实交代,别无他途。”

“呵呵,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你别看张佑年轻,绝非你想象的那般好对付,还是等着你真的把他们一网打尽再说吧!”不留行客平静的说道,心中却波澜不定,他太相信无痕道长的实力了,若无这份实力,又岂能坐的上头号杀手的交椅?

张佑啊张佑,你能来救老子,老子实在是有些感动,只是既然行踪被无痕道长侦知,此行无异于自投罗网,怎么想个法子通知你一声呢?

“你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来送死,这滋味儿不错吧?”无崖子好像能够看穿不留行客的想法似的。

“还行吧,此人对我不错,你若能杀了他,倒也算帮我做了个了断,从此恢复自由之身,说不得还得感激你呢。”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想不到当年鼎鼎大名的杀手居然也有了感情,生了羁绊,怪不得如此轻易的就被我抓住了。好吧,如你所愿,我就帮你杀了张佑,让你再无牵挂,重获自由!”无崖子开始还有些唏嘘的意思,说到最后,则大笑了起来,出门而去,走出老远还能听到他不羁的笑声。

不留行客的脸色愈发难看了,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向外眺望,这是一座十三层高的石塔,靠窗的这一面是道悬崖,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到。若是真气尚在,这当然难不倒他,如今走路都跟踩着棉花似的,他也只能望而兴叹,徒唤奈何了。

可惜装着降落伞的包袱不在身边,身上倒是穿着飞行衣,没有降落伞缓冲,又无真气,从这儿跳下去,怕不死也得摔残废。

怎么才能想办法通知张佑一声呢?他想的头都大了,忽听下方人声喧哗,呼儿嘿呦的,急忙走到前窗探头向下张望,只见火把通明当中,正有好多汉子精赤着上身,喊着号子将一根长达一丈多长的炮管安放在底座上,这种炮管他从来没有见过,前细后粗,看那些人费力的模样,显然十分沉重,旁边,尚有三门已然安装好的炮管,统一的倾角,目标显然正是山下。

这是什么火器?瞧这样子,显然威力非同小可。无痕道长现在究竟在为谁卖命,怎的实力如此强大?

不留行客面色惊疑不定,想象着一发炮弹正砸在张佑脑袋上的情景,顿时不寒而栗,愈发的焦急起来。

“辛峰亭向东二里多,虞山最高之处有一个紫阳观,香火不盛,原已荒弃多年,几年前来了一伙儿道士,听附近百姓们说,这些道士们都有身手,平日里行侠仗义,常做善事,更有一位上了年岁的道长叫无崖子,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派出去探查情况的兵士详细的汇报着打探来的消息,张佑和戚继光李妍用心的听着。

“看来应该就是这个紫阳观了,这些人不知是谁的势力,几年前就开始布局,应该不是专门为了对付你,上次的刺杀事件,应该只是一个巧合。”李妍分析道。

张佑点点头:“应该和徐阶或者张四维张宏他们脱不开关系……”

“你是说用大明银号担保贩卖考题的事情么?我倒觉得,这些人心思深沉,还知道收买民心,所图应该不小,不像是隶属于你说的那几个人,倒很有可能只是合作的关系。”

“我也觉得李大家说的有道理,徐阁老别看当过首辅,论眼界心胸,还真不咋地,不然的话,就不会纵容子弟亲朋横行不法,鱼肉乡里了。论到收买民心,他所收买的都是士绅官员,老百姓,他才不放在眼里呢。”戚继光附和道。

“那会不会和那些倭寇余孽有关呢?”张佑猜测道,毕竟当年那些倭寇们可是海上的霸主来着,虽然大头目王直徐海等人早已授首,朝廷也开放了对外的口岸,从法令上允许了对外贸易,却也难保有人野心勃勃,妄图重现昔日辉煌也未可知。

“这倒有可能,可惜当初留下的活口都被你杀了,这次可得好好审问审问才行。”李妍道。

戚继光听说过这件事,却并未插嘴,而是问那两名军士:“他们大概有多少人探查清楚了么?”

“具体多少附近百姓也说不清楚,不过应该不少,我俩曾入观转了一圈儿,光是遇见的也有好几十,应该还有没露面的,如此算下来,就不上百,七八十人应该还是有的。”个子瘦小的那名军士说道,他长的小鼻子小眼儿,身高顶多到张佑耳朵,瘦猴似的,浑身却透着一股子精干,和刘向东的师傅毕洪全有些相似。

张佑心中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魏东升,旭日东升的东升。”

张佑默默记了下来,望向戚继光:“按照小魏的说法,看来想要一股全奸,咱们这人手显然有些不足,早知道不让你那些手下回杭州了……现在是亥时末,我的意思是派人去崇明卫通知赵永杰,令他明天带五百军士,晚上出发,凌晨发动突袭,你是行家,以为如何?”

“兵贵神速,此地与崇明隔海相望,速度快些的话,明天天亮之前赵永杰就能带人赶到,那个时候正是人精神最松懈的时候,稍作休息,立马发动突袭,省的夜长梦多……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又经营了这么多年,别看咱们乔装而来,保不齐已经被他们侦知了消息。”

张佑得承认,戚继光毕竟比他考虑的要多些:“元敬兄不愧是军事家,到底比我考虑的要周全的多,就依你的意思,魏东升,还有……”他望向另外一位白面军士。

“赵长锁!”

“好,还有你,再辛苦你俩一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崇明,通知崇明卫指挥使赵永杰,令他点五百精兵,火速驰援,天亮之前,必须赶到此地,明白了么?”

“是!”两人高声应了下来。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大战前夕

距离天亮还有半个多时辰的时候,赵永杰就带人赶到了常熟县城,吩咐人马在城外暂时歇息,只带两个亲兵和魏东升与赵长锁一道去客栈见张佑和戚继光。

双方见礼不必细述,时间紧迫,戚继光拿出手绘的附近地形图就着烛火给赵永杰讲解情况,布置战术,张佑和李妍在旁边不时提些建议,很快拟定完毕,摸黑悄悄出了客栈。

他们刚走,便有个小伙计出了后门,四下探视一番,快步向虞山而去。

紫阳观内一方斗室之中,无崖子正在盘膝打坐,神游物外,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顿时出定张目,轻喝:“谁在外边?”

“师兄,是我。”公鸭嗓声传来,正是邱德胜。

无崖子神情一松:“什么时辰了?进来吧!”

“卯时末牌了。”说话间邱德胜已经推门而入。

无崖子问道:“怎么这么晚了才过来?”

邱德胜闻言气呼呼的说道:“本来我怕被张佑发现,半夜才离开季家,谁想的到小兔崽子居然跑到常熟来了?刚才有人报信儿,他招来了崇明卫的赵永杰,几个人一起出了客栈,我估摸着搞不好就是冲咱们来的……”

“哦?”无崖子长长的眉毛猛的一挑,眸子中精光爆闪:“来的好,正好让他们有来无回。”

邱德胜却并不乐观,忧心忡忡的说道:“师兄,我知道你对洋鬼子的红夷大炮有信心,不过既然张佑招来了赵永杰,定然就是抱了全歼咱们的心思,所带人手肯定数倍于咱们,满共就四门红夷大炮,万一……”

“明军战力你还不清楚么?不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你别忘了,咱们手里可是好几十颗开花弹呢,配上红夷大炮,威力可不止翻了一番,用不了几炮就把他们炸个人仰马翻,然后趁乱杀了张佑,不光能替你报仇,说不定还能从徐阁老和张浦洲李成梁他们那儿讨点赏钱呢。”

“师兄不说我都忘了,咱们还有开花弹呢……只是如此一来,这动静可就闹的大了,咱们怕是又得躲一阵子了……”

“这么多年东躲西藏的不也过来了嘛,等问出不留行客那方印章的下落,咱们也去日本国混个大名将军的当当,岂不美哉?”

“还是师兄您看的远,我都听您的……估摸着张佑他们也快到了,咱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好,就让咱师兄弟俩联手打一场漂亮仗给徐阁老张公公他们看看,一个毛头小子就把他们收拾的焦头烂额,说出去也不怕丢人!”无崖子长身而起,飘然出门,邱德胜面上发烫,心说师兄啊师兄,你这话说的,岂非把我也捎带进去了嘛,接着想象待会儿即将到来的大战,热血沸腾起来,尴尬一扫而空,浑身充满了杀机。

东方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启明星渐渐暗淡了下去,眼帘之内的景物渐渐清晰了起来。

不留行客整整在窗口站了一*夜,发现这种变化,一直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天快亮了,看来张佑不会发动突袭了。

他很开心,时间拖的越久,自己真气恢复的可能越大,今天再努力一天,万一能够恢复真气呢。

同时,他还隐隐有点儿失望,看来自己在张佑心目中的位置不过如此,不然应该连夜就攻打过来嘛。

人性就是这般奇怪。

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不留行客不再胡思乱想,准备躺回去休息。刚要收回视线,无意间的一瞥却让他心神俱震,急忙定睛仔细观瞧,却见脚下悬崖略缓之处有物体在蠕动,黄褐间杂,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若非他视力不错,又是全神贯注,不然还真发现不了。

他跟着张佑已经很久了,是见过迷彩衣的,稍一琢磨,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到底还是料错了,本以为张佑不会出现,他却偏偏带人赶到了。

天色渐亮,好像不是发动突袭的好时机吧?

他的脑子里闪着念头,又想自己都认为张佑不会出现,恐怕无痕道长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便又开始觉得张佑此举攻其不备,还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如此想着的时候,他下意识探出脑袋向下观望,赫然发现悬崖边上不知何时摆了好多巨石,最小的也比人脑大上一圈儿,高高摞着,显然就是防备有人从悬崖这一侧发动突袭之用。

他的心重新提了起来,心说无痕道长果然虑事周全,不留一丝错漏。

按照这样的布置,张佑的人是万万也从悬崖这边攻不上来的,唯有从紫阳观前边过来,那里地形舒缓开阔,正适合炮击,一旦进入射程,能不能活下来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心已经出了许多冷汗。

无崖子和邱德胜也已经发现了悬崖下的异常,相对而笑,无崖子道:“居然把主意打到后边来了,这小子行事果然不拘一格,这是要来个双管齐下么?”

“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孙大圣再有本事,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想跟师兄您斗,他还差远着呢。”

无崖子一笑,吩咐旁人:“都给贫道盯仔细了,不准轻举妄动,待他们快要爬上来时再发动进攻!”

戚继光和赵永杰指挥五百军士自前边摸上了山,紫阳观在望之时戚继光突然心生警兆,轻呼一声:“等一下!”

赵永杰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下去,不解的问:“怎么了大帅?有什么不妥么?”

“你没觉得太安静么?”戚继光将张佑送给他的望远镜递给赵永杰,嘴里不停:“天色已明,正常的道观早就应该开门了吧?他们倒好,山门紧闭不说,居然连一丝烟火都看不到,莫非他们都不用吃早餐的么?”

“这个……好像还真是如此。”赵永杰把望远镜从自己眼睛前挪开,有些不舍的递还给戚继光:“戚帅您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咱们上钩不成?”

“嗯。”戚继光生性谨慎,轻轻点了点头。

赵永杰则笑了:“大帅多虑了,小小一座道观,撑死了能有一百人,就不算张大人带的那一百人,光末将这五百兵勇,也是五打一的局面,莫非咱们还怕他不成?”

“小心无大错,还是再等等吧,等张大人烟火讯息,咱们再进攻不迟!”

“这……好吧!”赵永杰心有不服,奈何官职不如戚继光,只能强自忍了下来。

第五百九十八章 赌了一把

悬崖下方,张佑等人穿着抹了黄色染料的衣服埋伏在干枯的草丛当中静静的等待着,良久,一道身影嗖的从天而降,正是上去探查虚实的李妍。

“怎么样姑姑?”

“上边倒是没人,不过悬崖边上堆满了石头,我没敢多待,瞥了一眼就赶紧下来了,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做好了准备……”

“看来咱们的行藏果然已经泄露,想要出其不意怕是不太现实了,也罢,反正咱们人多势众,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也不错……陈顺,你带五十名弟兄在这儿守着,待会儿打起来之后,这里是他们唯一的退路,守好喽,不许放掉一个人!”

吩咐罢,张佑起身离开,早有小头目点齐五十人,和李妍一道跟了上去。

不留行客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适才李妍惊鸿一现,没等他大声示警便消失了踪迹,这让他懊恼的同时,更多的还是焦切。

李妍明显是上来探查虚实的,见到那些石头之后,肯定猜的到用途。既然她出现了,张佑应该就在下边,听说敌人做好准备的话,依着张佑的脾气,保不齐就要转道攻打前门,到时候那几尊大炮可就派上用场了。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他急得恨不得撞墙,忽听门口传来声音,急忙望过去,但见铁门上方孔打开,原来是送早点的。

“大敌当前,还有闲工夫弄早点,不愧是无痕道长的手下,够镇定!”他凑上前没话找话的说道,对方却根本就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将一碗米粥两个馒头顺着方孔递了过来,头两次不留行客还没什么感觉,等第三次对方再次将手伸进方孔递咸菜的时候,他突然决定要赌一把——

接咸菜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力向前推去,对方不妨,被方孔边缘一拦,登时疼的惊呼了一声。

“啪!”盛粥的碗被不留行客在墙上摔碎,手中拿着的那片十分锋利,他左手用力推着对方手腕,右手将锋利的碗茬儿比划在对方的脉门处:“闭嘴!再叫老子立马放你的血!”

送饭的吃这一吓,果然闭嘴不再嚷疼。

方孔不过尺许,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的腰身,被其挡着,无法看到外边的情况。

“我问你说,敢有一句谎言,老子立马割你的腕!”

“你问你问,小的绝不敢撒谎。”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应该是强自忍着疼痛的结果,隐隐有些发颤。

“观里一共多少人?”

“八十七人。”对方回答的很利索,显然并未撒谎。

“昨晚摆弄的那些火器是什么?”

“是从荷兰鬼子手里买来的,他们都叫它‘红夷大炮’。”

“很好,现在把门打开……”

“够不到钥匙,要不你先把我松开,我保证……”

那人尚未说完就被不留行客打断:“当老子傻子么?或者你想办法开门,或者我帮你割腕,鱼死网破,你自己选一样吧!”说着话,右手用力,锋利的碗茬儿登时陷进了对方的肉里,只消轻轻一划就是一个大口子。

“我开我开……”锁链声响起,沉重的铁门很快拉开一丝空隙。

不留行客右手用力一划,鲜血飚飞,疼的那小子一声尖叫,大骂他不守信用。

“我要是你就赶紧找东西包扎伤口,血流干了见阎王爷时莫怪老子没有提醒你。”不留行客冷声说道,已经用力打开了铁门。

手臂已经从方孔内抽了回去,一人手攥腕子站在门口怨毒的盯着不留行客。

“真不要命了?”不留行客的视线落在对方的手腕上,适才那一下他拼尽了全力,划的很深,鲜血喷泉似的往出流淌,饶是对方死命攥着腕子也无济于事,脚下已然出现了一大滩血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儿。

“算你狠!下边层层看守,老子倒要看看你往哪儿逃?”说着话,对方跺脚冲下了台阶,边跑边大叫着:“来人啊,快来人啊,不留行客要逃跑……”随着他的声音,底下很快混乱了起来,其中夹杂着无崖子的声音:“怎么回事?药效还得好几天呢,好端端的他往哪儿跑?都回各自的位置去,派俩人上去看看!”听起来有些远,应该尚在底层。

紧接着便传来迅速的上楼梯的脚步声。

时间紧迫,不留行客站在门口四下张望,他记得自己被关进去的时候,自己的包袱被丢在角落里了,里头除了有些金叶子银元宝的,就是一个降落伞,跟换洗衣服摞在一起,对方未必会发现其中的猫腻。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他万没想到,自己那包袱居然还在远处,匆忙过去捡起,入手轻了许多,打开一看,果然金叶子和银元宝不见了,衣服和降落伞却好好的摞在一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送饭的声音传来:“快点儿上去,老王八趁老子给他送饭抓住了我的胳膊,用碗茬儿划伤了……”

“没出息,连个吃了软骨散的人都看不住,等着挨收拾吧!”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送饭的。

“慢点也不打紧,适才真人不是说了嘛,药效还得好几天才能过劲儿呢,现在那家伙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就算弄开了门也跑不了他的。”

又一个声音传来。

不留行客已然穿戴好了降落伞包,暗笑一声进门,顺手关门,快步向后窗行去,边走边将飞行衣腋下和双*腿之间的滑翔翼用扣子扣好——这身衣服他一直穿在身上,是格物所特质的,由于搜身时外边罩着外套,根本就没有被无崖子发现。

随手摸摸没有兵器什么的也就是了,不可能脱光了搜查的,无崖子的性取向十分正常,即使不正常,就不留行客这幅尊容,怕也激不起他的兴致。

一切准备就绪,铁门被“咣”的一下撞了开来,两名道装男子出现在门口,见不留行客站在后窗户外边的塔檐之上,不禁同时笑了,右侧那人揶揄道:“哟,这是知道逃不了准备跳崖么?跳啊,你要不跳就是娘儿……”

“们”字尚未出口,他就瞪大了眼睛,因为不留行客冲他俩挥了挥手,居然真的纵身一跃,转眼就消失在两人视线当中!

第五百九十九章 狭路相逢

“德胜,前边情况怎么样了?”无崖子亲自在塔下坐镇,准备活捉张佑,邱德胜则带着大半人手在观前准备。

“先头部队已经进入大炮射程了,不过他们停了下来,好像在等待什么,我过来就是想问一问师兄,要不要开炮?”那可是五百多名大明官兵啊,火炮一响,无异揭竿造反,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的时候,邱德胜仍旧有点儿肝颤。

“再等等,等他们全部进入射程再开炮,这一次,贫道让他们有来无回!”无崖子冷笑说道,这个当口自称贫道还真有点别扭。

“不好啦不好啦,不留行客逃跑啦……”

石塔最顶层窗户传来惊呼,无崖子和邱德胜同时变色,无崖子仰头喝问:“胡说八道什么?莫非他还能长上翅膀不成?”

适才上塔探查情况的两名道士连连点头,异口同声:“跟长了翅膀也差不多,从后窗跳下悬崖……”

说话的当口,无崖子和邱德胜已经纵身而起,点两下塔檐借力,穿窗而入,直接从外边跃上了最顶层。

“除非他恢复了真气,否则从后窗跳下去就是自杀……”无崖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步走到了后窗探首下望。

邱德胜也跟了过来,正好看到一团白色的云朵冉冉落地,当初他在宫里是亲眼见过天兵卫伞兵跳伞训练的,马上反应过来,怒骂道:“操,居然带了降落伞,师兄,你难道没有搜他的身么?”

降落伞其实大多数人都听说过,只是亲眼见过的并不多,听邱德胜这么一说,无崖子已经反应了过来,手抓窗棂,“咔吧”一声捏了个粉碎:“谁想的到他包袱里居然还藏着个降落伞呢?当时我随便翻了一下,没发现那方印章,随手就丢在角落了……怪不得他要想办法开门,合着就是为了包袱里的降落伞。妈的,八十老娘倒崩孩儿,贫道打了一辈子大雁,想不到居然也有被啄眼的一天!”

“糟糕,”邱德胜突然道:“咱们在前边的布置不留行客一清二楚,此番逃出牢笼,肯定要去通知张佑……怎么办师兄?”

旁边那俩道士也紧张的望着无崖子,他们之所以敢以少拼多,所依仗者就是那几门从荷兰鬼子手里陶腾来的红夷大炮,现在消息泄露,对方只需退出大炮射程来个围而不打,困也能困死他们。

无崖子面色阴晴不定,迟疑片晌,很快做出了决定:“留下二十人在前边开炮牵制他们的注意力,其余人跟我从后边突围!”

邱德胜欲言又止,叹一口气,快步出门下塔安排。两名道士眼见无崖子面沉如水,也不敢多说,哑没雀声的退了下去。

从悬崖一侧到紫阳观正面要绕好几里地,走的还不到一半,便有人从后边快速赶上汇报:“大人,不留行客逃出来了,让您不要去前边,前边有大炮埋伏……”

“老徐逃出来了?”张佑大喜,接着又是一惊:“你说什么?对方居然有火器?”

报信儿喘息未定,连连点头:“不留行客亲口说的,他从天而降,真如神人一般……”他还想再说说降落伞,却被张佑打断:“姑姑,你速度快,赶紧将这个消息通知戚帅,让他小心对方的火器,最后分兵过来帮我,我猜着老徐这一跑定然打乱了对方的计划,若想突围,肯定选择后山。”

“后山?”

张佑胸有成竹的点点头:“对,兵无常势,对方艺高人胆大,肯定会选择那个最不可能的路。”

李妍不再多说,纵身而去。

她刚走没多久,张佑便听到了巨大的轰鸣自山前而来,地动山摇,顿时色变,暗暗替戚继光他们捏了把汗:这么点时间李妍根本就不可能送到消息,也不知道他们在不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同时暗暗庆幸,多亏不留行客逃出来的及时,不然对方开炮之时,保不齐自己就在射程之内,听这轰鸣的声音居然还是开花弹,用不着砸到自己身上,只需有一颗落在旁边,自己这条小命也就算交代了。

火炮声一声挨着一声,绵延不绝,犹如雷声轰鸣,没有尽头,张佑一边吩咐加快速度一边暗自诧异:“对方到底准备了多少火炮啊?一响挨着一响的,怎么连个炸膛的都没有?”

他是格物所总管,对大明的火器十分熟悉,火铳方面现在绝对是世界顶尖水平,火炮的研究格物所也在搞,成功用风力炼钢法所炼制出来的钢材解决了当前火炮容易炸膛的问题,但受钢材产量限制,并未量产,只给天兵卫配了十门,外人是绝对拿不到的。

至于各地卫所的火炮各式各样,普遍存在的问题就是炸膛,一门炮能打上十发炮弹就算不错的了。

张佑带人赶到悬崖下时陈顺已经带人和一众道士们打成了一片。

悬崖上垂着绳子,尚有二十多名道士正在顺着三条绳索往下溜。

陈顺所带领的都是戚继光亲自挑选出来的悍勇之士,面对那些道士们,人数上虽略占优势,却是一副边打边退的局势。

无他,那些道士们不仅仅是悍勇,简直就是不要命,反观己方,一来实战经验少,二来戚继光训练的时间尚短,严明的军纪尚未发挥作用,畏敌不前,谁都不愿意拼命。

狭路相逢勇者胜,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气势不行,人数再多也是乌合之众。

张佑一眼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从旁边兵士腰间抽出刀来,快步上前,一刀就把一个缩在后头的小个子放翻在地,同时高喝:“再有畏敌不前者,杀无赦!”

血粼粼的场景惊的那干兵士们心惊肉跳,顿时想起了戚继光上任伊始讲的那一大堆军令来。

张佑唯恐仍旧无法震慑他们,见对面一位手拿砍刀的道士杀的己方节节败退,二话不说便冲了过去,架住对方挥刀右臂的同时,手中刚刚沾染了自己人鲜血的刀锋已经狠狠刺进了他的小腹。

刀柄一拧,抽刀抬腿,鲜血飚飞,溅了他一脸,他却一点儿都不在乎,随手抹了一把,高呼道:“兄弟们跟着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第六百章 紧迫感

张佑年轻俊雅,只看表面的话,任谁也无法将他和屠夫联系在一起,但现实偏偏就颠覆了人们的认知,戚继光的那些属下们原本还对他砍翻一名弟兄隐有不满,现在见他一马当先,悍勇无匹,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活像被打了一针鸡血,热血沸腾,呐喊着跟着张佑向道士们杀了过去。

双方战成一团,有了张佑身先士卒,其余兵士们有样学样,再无消极怠战的心思,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李妍也带人赶了过来,见张佑浑身浴血,惊的花容失色,急忙快步上前。

“姑姑别担心,都是别人的血,我没受伤。”张佑猜着她的心思,咧嘴一笑,衬着满脸血污,显得牙齿愈发的洁白。

李妍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游目四顾,问道:“情况如何?”

“六十多名道士,活捉了二十一个,无崖子和邱德胜却一直没有露面。”张佑说道。

接着他反问道:“前边如何了?我听着火炮的声音好像稀疏了些,伤亡严重么?”

“敌人炮火袭击太过突然,不过戚帅作战经验丰富,及时带人撤出了炮火射程,伤了百十号人吧。”

张佑暗吁一口长气,别人倒也罢了,只要戚继光没出事儿他就放心了。

“老徐说他们一共就八十多个人,这边连死带捉的六十来个,上头留着打*炮的也就二十来个,现成的绳索,姑姑你先上去,我带人随后就到。”

“不,你留在下边,我自己带人上去就行……陈顺,看好了他,要是你让他上去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后边的话却是李妍对陈顺说的,见他点头答应,这才招呼一声,当先掠到绳索下方,抓着绳索借力纵上了峭壁。

她刚上去不久张佑就跑到了绳索下边,陈顺见状苦着脸拦到他前边:“大人,李大家刚才可是说了……你别让小的为难成不成?”

“无崖子跟邱德胜还没露头呢,他倆可都是高手,万一姑姑有个闪失怎么办?让开,回头她怪罪起来自有我给你担着。”张佑到底还是不放心李妍一个人上去的,虎着脸一把拽开陈顺,抓住绳索向上爬去。

陈顺见状,只好走到另外一条绳索下方,用比张佑更快的速度向上爬了起来。

其余兵士鱼贯而上,不消细述。

无崖子和邱德胜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李妍张佑带人从悬崖上兜后杀出,很快就将剩余的二十名道士制服。炮火停歇,有人打出旗语通知戚继光他们之后,等了会子,戚继光和赵永杰终于带人赶了上来。

“他大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差点儿在阴沟里翻了船……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谁想的到他们居然还有火炮呢,就是这四门么?不太像咱们大明产的,威力还真他娘的大!”赵永杰骂骂咧咧的绕着四门红夷大炮转圈儿,若非戚继光谨慎,提前发现不对停了下来,这一番炮火伤亡可就绝对不止现在这点儿了,一个不好,他的小命都得折在里头。

“赵大人也没见过这种火器么?”张佑一直站在一门火炮前边发怔,闻听赵永杰抱怨,禁不住插言问道。

赵永杰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这东西一看就不像咱们大明造的,真特娘的结实,打了那么多发炮弹,愣是一个炸膛的都没有……张大人,大帅,咱们崇明卫草创,实力不足,不若就将这四门大炮赏给末将吧?”

说到后来他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期盼的望着张佑和戚继光。

张佑没回答他,因为他发现旁边有一名俘虏面露不屑,不禁心中一动,踱步过去问道:“这大炮哪儿来的?”

“呸,知道也不告诉你!”道士脾气还挺火爆,一点都不怕张佑——留下来打*炮的本来就有当炮灰的觉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是以他根本就没有任何顾忌。

陈顺和李妍寻思着张佑还不手起刀落啊,不想他却呵呵一笑,说道:“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这叫红夷大炮,应该是荷兰造的,对吧?”

这下不但陈顺和李妍发怔,连那些道士们也瞪大了眼睛。

不过是沾穿越的光吧。

张佑见众道士反应便知自己所料不错,却并无半分欣喜。他记得红夷大炮传入华夏应该是天启朝才对,万没想到提前了好几十年就在小小的一个道观一睹真容。

紧迫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自己的穿越究竟对世界造成了多大的影响,眼前的红夷大炮恰好提醒了他,真正的敌人绝不仅仅限于庙堂之上,也不仅仅是江南一隅,那些最早尝到殖民甜头的欧洲国家才是他真正值得重视的敌人。

摆摆手,示意将那些道士们都带下去,张佑瞥赵永杰一眼:“赵将军此次功劳不小,既然看中这四门火炮了,本官做主,赏给你们崇明卫了。”接着望向戚继光:“元敬兄,应该无妨吧?”

“咱们这些人里当然为你马首是瞻,你说赏就赏呗,”戚继光笑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给陛下的折子里最好写上一笔,省的以后麻烦。”

张佑明白戚继光的意思,火器这东西本就敏*感,这红夷大炮威力又这么大,自己随手就赏给了崇明卫,万一中间出点身岔子,应景儿就是一条大罪。

奏折上写明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就算有人进谗言,朱翊钧只消一句早有汇报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当官太累,官儿越大越累,最主要就体现在这些上面了,要不怎么说思危思退思变呢,稍有考虑不周,搞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多谢元敬兄提醒,我醒得的……打扫战场以及搜查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崇明卫吧,发现有用的线索一定要尽快报我知道。”

这可是个肥差,赵永杰大喜答应,又问道:“完事之后呢?这些死尸,还有这道观……天已大亮了,没准儿一会儿就有人上山进香,万一被看到……”

“派人在山下设警戒,不许香客上山。至于这道观嘛……”张佑略一沉吟,咬牙道:“和那些道士们的尸体一道,一把火烧了!”

第六百零一章 路被堵了

安排好一切之后,张佑这才有工夫跟不留行客说话。

“他们为什么对你抓而不杀?你们莫非以前有旧不成?”山下的马车车厢之内,只有张佑和不留行客两人。

“猜着你也得这么问,那个无崖子其实就是十大杀手排行第一的无痕道长,当年我和他以及好多杀手全都隶属于同一个组织,首脑自称鹰主,专做刺杀重要人物,窃取机密信息的事情,后来组织总部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损失惨重,鹰主不知所踪,众杀手死的死残的残,剩下的也就树倒猢狲散了,你知道的,我投靠了张鲸,再然后……后边的你就都知道了,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杀我,是想得到一方印章……”

“什么印章??”张佑挑了挑眼眉,他对江湖中的事情并无多大兴致,倒是一听到“印章”二字,马上来了兴趣。

“以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印章,上边刻的是篆字,我不认识,不过现在我知道那印章是谁的了……”

“谁的?”

“五峰船主,徽王王直!”

“嘶——”张佑面色大变,倒吸一口长气,实在这人名气太大,由不得他不震惊。

别的不说了,单说王直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让日本无数大名自愿奉为主人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名垂千古了(此人和本文关系不大,感兴趣的可一搜一下,这里就不多做赘述了,有灌水之嫌)。

“那印章呢?你怎么把它搞到手的?”

“当年我曾被派刺杀过一名王直手下的将领,无意中在他家见到的那枚印章,见其质地不错,就给它顺手牵羊了……我推测,可能和王直的藏宝有关,老家伙可是海上霸主,富可敌国,不过后来可没听说谁得了他的那些财宝。”

不留行客顺口将自己的推测也讲了出来。

“还真有点儿这种可能,不然的话,王直死了二十来年了吧,部下早就烟消云散,莫非还能用这印章号令谁么?”张佑点点头,再次问道:“那印章呢?”

“怎么,臭小子,动心啦?”不留行客斜睨张佑一眼。

张佑撇撇嘴:“老子现在可不缺钱,不过是好奇吧,藏宝,探险,解密,想想就让人激动啊!”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取来印章,破解谜团了。”不留行客也激动了起来,还要再说,被张佑不满的打断:“你特么还是先过了软骨散的药劲儿再说吧。先说好了,到时候别吃独食儿,带我一个……”

“凭什么?”

“你说凭什么?没有我的降落伞,你特么逃的出来么?”

“老子拼命往出逃还不是为了你么?不是老子,你小子早让炮弹炸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炸死,我这么惜命的人,才不会往前冲呢!”

…………

听着两人在里边斗嘴,李妍不禁与戚继光对视苦笑。

回城的时候遇到了点儿麻烦,好多百姓堵在路上质问为什么要火烧紫阳观,言辞虽然并不如何激烈,人却聚了不少,瞧众人那副虎视眈眈的表情,稍一处理不慎,极易激起民变。

接到消息的张佑不敢怠慢,匆忙下了马车向队伍前边行去,戚继光和李妍也赶了上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说实话,别怪咱们对你们不客气!”老远就见一个花白胡子老头正在质问一名兵士。

当初为了隐秘行迹,进山前张佑先派人买了许多染料,将衣服染的黄黄绿绿,瞧着特别怪异,也难怪被百姓们拦了下来。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兵士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听的张佑一个劲儿苦笑,特么的,那会儿让你们山下警戒时教了你们一句,记的倒是清楚。

“屁的军事机密,紫阳观的仙长们都是好人,你们这帮恶徒到底把他们都怎么了?”无崖子他们收买民心的工作看来做的不错,这话听在耳朵里,张佑的眉头皱的愈发高了。

老头这话颇有煽动性,话音一落,身后百姓登时群情激涌,大有不给他们个交代,就要一拥而上的架势。

其实他们人数没有张佑他们带的人多,架不住已近城门,有更多的人见这边热闹,正向这边赶来。

“我们只是小兵子,您老别难为咱们,有什么不满的,等上峰来再跟他们说成不成?”总算有个兵士会说话,关键时刻来了一句。

接着有人发现了正往这边赶的张佑和戚继光等人,见其气度不凡,便指着问道:“那边过来的是领头的么?”

兵士们回头,同时松了口气,“正是正是,为首那名年轻人便是最大的长官了。”

“本官锦衣卫指挥使张佑,诸位父老乡亲,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本官便是!”张佑急忙趁机说道,边说着边紧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张佑的名头还是十分响亮的,不敢说妇孺皆知,在场之人没听过的却真不多,花白胡子闻言昏黄的老眼猛泛异彩,上下端详张佑几眼,半信半疑的问道:“小哥气度倒是不凡,和传说中的那位小张大人有些相似,不过空口无凭,你们穿的稀奇古怪……”

“老丈怀疑的也有道理,”不等花白胡子说完张佑笑着打断了他:“口说无凭嘛,喏,这是本官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腰牌,你们里头可有识得字的么?”一边说着,他一边摸出自己的腰牌亮给百姓们看。

“北镇抚司镇抚使张”,有识得字的念诵出来,声音既落,乌压压跪满一地,参差不齐的给张佑见礼。

人的名树的影儿,张佑暗吁一口长气,面色愈加放松:“起来吧都起来,本官带兵剿匪,不合惊扰了乡亲们,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剿匪?紫阳观的仙长们怎么可能是匪徒呢?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花白胡子打断了张佑的话,语气倒也并不如何严厉,只是有些不解。

其余百姓的神色也差不多,他们惹不起张佑不假,可紫阳观那些道士们平日所作所为他们也看在眼里,若是张佑不能给他们一个值得信服的说法,还真不好交代过去。

第六百零二章 灯下黑

“此地距离太仓不远,前几天本官在太仓遇刺的事情不知道诸位有没有耳闻?”张佑不慌不忙的问道。

人***头接耳起来,有消息灵通的顿时找到了卖弄的机会,不消片刻,这件事情便得到了好多人的确认。

张佑见状,不等花白胡子再张嘴,直接说道:“你们肯定想知道此事和紫阳观有什么关系?本官可以十分严肃的告诉你们,刺杀本官的主凶邱德胜和紫阳观的无崖子根本就是一伙儿的,那天无崖子冒充算命先生骗走了本官的贴身护卫,这才让本官险遭凶手。当时在场的还有太仓的举人张辅之,他也可以给我作证……”

百姓的视线变的游移不定起来,相信吧,平日里那些道士们的作为在那儿摆着呢,不信吧,张佑说的又活灵活现,紫阳观若和此事没有瓜葛,何苦跑过来围剿他们?

最后,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到花白胡子身上,看来,这老头便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儿了。

老头儿起码六十开外,这年代就是棺材瓤儿一个,黄土埋到脖子了,这种人拗的很,眼见他仍旧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说辞,张佑不禁有些着急。

“胡文华,老不死的,你怎么还没死啊?”一直不做声的戚继光突然喝道,好多人都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百姓们看他一眼,紧接着就把视线挪到了花白胡子老头儿身上,暗暗不解,这老头儿怎么知道胡三爷的名字呢?

胡文华怔怔的看着戚继光,良久良久,眼泪突然冒了出来,紧行几步扑倒在地:“戚大人,真的是您么?您怎么成这样儿了啊?”

戚继光的眼睛也红润了起来,亲手将其搀扶起来,有些哽咽的说道:“岁月不饶人啊,你不也一样么?想当年威风赫赫,倭寇军中横冲直撞的胡三爷,如今不也老的腰都伸不直了么?”

说着呵呵一笑,又道:“咱老哥俩儿可是同生共死过的老兄弟,小张大人你信不过,我你总信的过吧?”

“瞧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当年若不是你,卑职……唉,习惯了,改不了了,当年若不是您,我不早就被军法从事了么……散了吧都散了吧,这位就是老朽经常跟你们提起的戚继光戚大帅,当年他做参将,从山东过来抗倭……行啦行啦,都散了吧!”

在胡文华连轰带赶之下,人群终于散尽,队伍继续前行,他则被张佑请到了马车上,还有戚继光一道,三人同乘一车,一同向常熟县城驶去。

常熟县城张佑他们所住的客栈之内,掌柜的房间,无崖子已经换下了道袍,扔掉了拂尘,头戴逍遥巾,一身青袍,俨然一副老学究模样。

“师傅,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掌柜的恭恭敬敬的问道。

“你好好的开你的客栈便是,为师自有道理。”

“张佑他们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要不要让徒儿……?”掌柜单掌虚砍一下,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用,他身边那娘儿们厉害的紧,功夫应该不在你师叔之下,你这点本事根本就不够看。另外,张佑本身也是个高手,身手应该还在你之上……这次的损失已经够大了,不能再把这个据点儿也搭进去。”

“呃,对了,师叔去哪儿了?”

“他先去京师了,为师过来交代你一声,这就也去。”

“不留行客不是跟着张佑么,去京师……?”掌柜的知道印章的事情,有些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不留行客在投靠张佑之前投靠的可是张鲸,一直在京师周边活动,那枚印章不在他的身上,肯定在京师某处,现在引起了他们的警惕,恐怕短时间内很难再发动一次突袭,不如去京师碰碰运气。再说了,春闱马上也要开始了……行啦,为师走了,长点眼,有什么消息尽快通知。”

说罢,无崖子当先向外行去,掌柜的急忙相送,一直把他送到后门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这才转身往回走。

前院一片喧哗,张佑和戚继光引着胡文华已经进了客栈。

戚继光和胡文华旧友重逢,忆苦思甜,聊的热络,张佑和李妍略陪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说无崖子和邱德胜会去哪儿呢?”尚未坐定,李妍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张佑摇了摇头:“这个还真不好说,毕竟咱们兵力太少,虽说将紫阳观附近团团围了起来,到底还是有薄弱的地方,两人武功那么高,随便找个方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围。”

“那怎么不多带些人呢……”李妍问道,接着不等张佑回答便恍然大悟:“呃,是了,人多扎眼,不管是留下来负责开炮的那些道士,还是后山悬崖方向突围的道士,其实都是为他俩打掩护的……想不到这些道士还挺忠心。”

“忠心?”张佑嗤笑一声:“我敢打赌,那些道士们肯定不知道两人早就做好了逃跑的打算……折腾了一宿,你也累了,先躺会儿吧,我去看看老徐去,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下午咱们就回太仓,也省的兰琪他们担心。”

无崖子和邱德胜不知所踪,不留行客软骨散的药效又未过劲儿,所以回到太仓之后,张佑也没久待,只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离了太仓赶往了杭州。

杭州知府是王世贞,又是杭州总兵府驻地,除非无崖子和邱德胜脑子进水,不然万万也不可能选择在此地再次发动攻击。

托曹升买的宅子早就收拾好了,张佑带着李妍和兰琪他们直接住了进去,又从戚继光那里“抢”来十名昨天作战悍勇的兵士,加上魏东升和赵长锁两人,收编到了自己的麾下,每人先发了十两银子,让他们自己去找裁缝做飞鱼服,再配上从戚继光手里搜刮来的军刀,府门口一站,俨然将此处当成了北镇抚司衙门的临时行在。

俘虏的道士们全部被关进了柴房,张佑送走闻讯赶来拜访的王世贞和刘全来之后,终于腾出工夫,径直向柴房而去。

第六百零三章 刘台案

就在张佑忙着审问紫阳观那些幸存下来的活口时,京师也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情。

御史台,御史江东之手拿副本进了衙门——按照惯例,御史上封奏事,必须以副本报告长官。

右佥都御史王宗载笑着迎上来问道:“长信手拿副本,这是又要为何仗义执言啊?”长信是江东之的表字。

“为死御史鸣冤。”

王宗载一怔问道:“谁死了?”

江东之慨然道:“刘台是也!”

王宗载大惊失色:“刘台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湖广道刚刚发回来的消息,一月前,刘台死在广西戌所,此乃副本,大人请过目。”说着话,江东之将手中副本递给王宗载,神情似笑非笑,颇有揶揄之色。

王宗载是他的顶头上司,却并无任何不悦,反而垂头丧气,接过副本,转身就走,江东之并不追赶,冷笑一声,转身出了衙门。

江东之为刘台鸣冤翻案的消息传到张佑耳朵里时,已是五日后。

之所以这么快传到他这儿,实因四日前他离开了杭州,昼夜不停,走大运河奔京师而来。

这是一搜锦衣卫所有的官船,一路畅通无阻,又是顺风,昼夜不停,已经进入了山东地界,靠岸补给时,陈顺去驿站打探消息,顺便还拿回来了好几份近期的《明报》。

最上边一份头版头条便是御史江东之,弹劾陷害刘台而升官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宗载,御史于应昌,“以杀人媚张居正……刘台因劾张居正而罢官,仇家诬告贪赃,下江西巡抚王宗载,巡按陈世宝,辽东巡按于应昌勘问,其实刘台在辽东不持一钱,于应昌却虚报捏赃,陈世宝严刑拷问,刘台饱受折磨,后遣戌浔州,终死与戌所,王宗载和于应昌应该抵罪!”

洋洋洒洒一大堆,明着是为刘台鸣冤,私底下,矛头却直接对准了张居正。

其实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张佑尚未穿越,不过,由于此段公案比较著名,事件的始末他还是比较清楚的。

刘台这人本是隆庆五年进士,那年的坐师正是张居正。后来又是张居正推荐他当了御史。按照这年代的说法,张居正对他可谓是恩深义重了,谁知这家伙却是个直肠子,张居正父丧本应丁忧,为固*宠*而谋取夺情,身为他的学生,刘台本应支持才对,结果他非但不支持,反而先去奉劝了张居正一番,无果之后,愤而上书弹劾——人家守孝不守孝干你什么事儿?

此弹章十分著名,历数张居正首辅以来的罪状,尤其后边有句话,张佑记忆犹新,至今仍旧能够默诵出来:在朝臣工,莫不愤叹,而无敢为陛下明言者,积威之劫也。臣举进士,居正为总裁。臣任部曹,居正荐改御史。臣受居正恩亦厚矣,而今敢讼言攻之者,君臣谊重,则私恩有不得而顾也。愿陛下察臣愚悃,抑损相权,毋俾偾事误国,臣死且不朽。

此疏一上,张居正大怒,廷辩曰:“二百年来无门生劾师长者,计惟一去谢之。”以辞去首辅职位要挟,伏地不起。

彼时朱翊钧尚未亲政,两宫太后信重张居正,一时不可或缺,自然百般抚慰,命锦衣卫捉拿刘台进京,廷杖一百,判远戌之刑。

按说到了此处也就完事儿了,张居正却仍旧咽不下这口气,召辽东巡抚张学颜为户部尚书,御史于应昌接替刘台巡按辽东,王宗载巡抚江西,这几人都是张居正的亲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张学颜上书弹劾刘台巡按辽东时贪赃枉法,王宗载于应昌通力相证,于是将刘台远戌广西,其父刘震龙,其兄刘国,“俱坐罪”。

史载刘台暴卒,“是日居正亦卒”,隐有讽喻之意,真假无法分辨,不过,如今有了张佑这个变数,刘台虽死,张居正却在密云活的好好的——张佑虽人在江南,却与京师书信不断,一直劝张居正不要再管政务琐事,安心颐养,张居正也听话,年前就又住到了密云。

翻阅其余消息的时候,李妍已经和兰琪已经看完了江东之为刘台翻案的报道,二女同现担忧之色,李妍道:“张四维和张宏这是急眼了,惹不起你,便把主意打到你父亲头上来了。”

江东之是张四维的爱徒,用膝盖想,此事定然也和张四维脱不开关系。

“跳梁小丑罢,且由的他蹦哒,”张佑不屑的说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此事我父亲确实办的不太地道……”

“刘台就地道了?公公可是他的坐师,国朝二百多载,学生弹劾老师的他可是头一份儿。”兰琪打断张佑道。

这就是此刻最普遍的价值观念,老师再不对,也没有学生说的份儿,就比如造船厂失火之事,张居正明知道幕后是徐阶,却也只能私底下修书一封,略表不满,却不敢公开着如何如何,要知道,张允修可是差点就因此丧命了啊。

归根结底,还不就因为徐阶是他的老师?

“刘台这人嘛,我虽然没见过,不过,感觉他可能跟海刚峰是一类人,对于他们来说,公平正义是最重要的东西,其它的一切感情关系都得为其让路,你可以觉得他们不近人情,但无论如何,你也无法从道德上指摘他们。这是一些又可爱又可恨的人,我不愿意结交,却也不想得罪……”

“这就是你一直嚷着去见海刚峰却一直没有是实际行动的原因吧?”李妍笑着接过了话茬儿,本来她还担心张居正受到此事影响,见张佑神态轻松,顿时也就放下心来——有张佑在,朱翊钧就算因此事对张居正有所不满,怎么也得看看张佑的面子吧。

张佑嘿然不语,视线已经被最后一份报纸上的内容所吸引。见他神情有异,二女急忙凑头过去打量,发现原来是《神雕侠侣》的终章,只见最后写道:

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正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正是张佑早就准备好的末章,二女看到“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时,同生唏嘘,忍不住同时叹了口气。

第六百零四章 见驾

张佑并未先进京师,而是自通州下船,先去了一趟密云,住了两宿一天,这才再次启程,奔京师而来,同行的除了原班人马之外,还多了个张若瑄。

众人天不亮就动身,一路没有耽搁,到京师时,刚过午时。张佑打发其余人等回府,只带了李妍和兰琪二人,马不停蹄,直奔东华门。

至于不留行客,早在德州的时候就已经下了船。

张佑名气太大,一路入宫,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不等他到乾清宫,已经飞进了内阁六部各院长官耳中。

这小子怎么跑回来了?莫非是为刘台一案么?

众人纷纷猜测,各怀心思时,张佑已经和李妍在曹爱金的亲自引领下进入了乾清宫东暖阁内。至于兰琪,则独自去了慈宁宫见李太后。

“这回还行,一进京就来见朕了,怎么样,老太傅的身体还好吧?”朱翊钧笑吟吟的将张佑从地上扶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张佑暗冒虚汗,嘿笑一声道:“有劳陛下惦念了,家父身子还好……陛下果然独具慧眼,让田义公公提督东厂,天下事尽在陛下掌握也。”

“臭小子,这种话也就只有你敢说了,”朱翊钧自得一笑,原本二人之间隐隐升起的一层隔膜被他这么一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怀疑谁朕也怀疑不到你小子头上的……你在江南折腾的动静不小,又是民变又是暗杀的,怎么突然想起回京了?”

应付朱翊钧,张佑的心得只有四个字,九真一假,闻言毫不犹豫:“表面上,微臣此次回京主要是想念陛下,回京述职,私底下呢,其实有两件重要的事情……”

朱翊钧被逗的一笑,打断他道:“哦?哪两件事,赶快说来听听!”

“第一件乃是事关此次春闱的大事,敢问陛下,会试的考题可曾出了么?”

朱翊钧笑容顿减,神色凝重起来:“出了,年前朕就出好了考题,封存了起来,经手此事者,绝不超过五人……怎么,莫非考题泄露出去了不成?”

以科举取士乃是朱元璋亲自定下来的规矩,此等抡才大典,考题泄露绝对是最严重的政治事件,由不得朱翊钧不重视。

张佑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泄露出来,只是前些日子在太仓时曾经重金买到了一份考题,卖题者以盖有大明银号印鉴的凭证担保,我放心不下,让各地分号查探,最终查得,此类事件并非太仓独有,查实者便有三百余例,漏网者估计就更多了。”

“考题的内容都一样么?”朱翊钧黑着脸问道。

张佑沉重的点了点头,并未卖关子,直接默诵道:“‘道之以德’,‘皆雅言也叶公’‘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陛下好本事,朝廷本来不认截搭,你这第二题出的还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呢。”

朱翊钧本来面沉如水,闻听张佑后面这句恭维,仍旧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反正古书上又没你给我写信时经常用的那些断句符号,朕硬这么出,就是那经学大儒也别想挑朕的毛病。”

所谓截搭,乃是一种出考题的方式,明朝科举,乡试会试两级考试按照规定都考三场,第一场考四书五经,一般四书两道,经义一道。第二场试论一道,第三场策论一道。第一场最重要,其后两场次之。出题者原本为主考官与同考官,今年是朱翊钧亲操政柄后第一个大比之年,他主动将第一场出题的任务霸占了下来,原本图的就是公正公平,减少作弊的可能,万万想不到,竟然还是出了岔子。

没错,张佑所默诵者,正是朱翊钧的亲自拟定的三道考题,其中第二道,让他哪怕怒火冲天,仍旧被张佑夸的自得一笑的那道出自《论语》,原文应该是“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汝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嗯,这年代的书就是这么写的,中间没有标点符号。

还得说截搭,这年头出考题也是个技术活儿,不能犯忌讳,比如正德朝有个考官,一时不查出了道题:厚德载物。这本是《易经》当中的一句,原文本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堂堂正正,没有任何毛病,结果他却忘了正德皇帝的名讳当中也有个“厚”字,犯了忌讳,丢官去职。

不光皇帝的名讳,历朝太后,皇后,太子……四书五经一共才多少个字啊,翻来覆去考了好几百年,程文范文漫天飞,想要出题出出新意来,着实难坏了那些考官,于是乎,截搭题应运而生:比如中庸的一句,加上大学的一句,联系在一起,成为新的一句。如此等等。

不过这种出题方式一般在县学府学考试当中出现,还得冒着被弹劾“割裂经文”的风险,乡试会试这种层面的考试是很难见到踪影的。

朱翊钧聪明之处就体现在这里了,《论语》之内没有标点断句,习惯上大家虽然都在“皆雅言也”处断句,可他偏偏要加上后边两字“叶公”,虽然别扭,你却还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如此说来,考题确实是泄露了?”张佑皱眉问道。

朱翊钧从自得中醒过神来,圆脸有些扭曲的冷笑了一声,牙缝蹦出一段话来:“主意居然打到朕头上来了,实在欺人太甚,此事是你最先发现的,现在就着你全权处理,不管查到谁,也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张佑被他那句“不管查到谁”激的打了个寒战,重重点了点头:“微臣领旨!”

朱翊钧神色放松下来,从旁边几上拿起两个洗好的苹果,一个递给张佑一个递给李妍,自己又拿起一个,咔嚓咔嚓的啃着,问道:“刚才不是说还有一件事儿么?说来听听……坐,都坐下说,曹爱金,吩咐御膳房炒几个小菜儿过来,你师叔跟李千户肯定都没吃午膳呢,正好陪朕再喝两杯。”

张佑早就闻到他身上有些酒气,不禁苦笑道:“陛下中午已经喝过了吧?酒是粮**不假,小酌为宜,喝多了可是伤身啊。”

“这不是你小子回来了朕高兴嘛……”朱翊钧笑道,话没落地,便有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什么事儿让陛下这么高兴啊?”三人同时向门口望去,便见一位盛装丽人逶迤进门,小腹微凸,正是正宫皇后王喜姐。

第六百零五章 回京的真正目的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张佑和李妍急忙起身行礼,王喜姐笑着近前,虚扶一把道:“起来起来,都起来吧,不是外人,用不着闹这虚礼。”

说话间,朱翊钧也起身扶住了她,有些埋怨的道:“有身子的人了,不在宫里好好养着,瞎跑什么呢?”

王喜姐的脸比上次见显得圆润了一些,嘴角上翘,眉宇间全是喜意,显然怀上孩子之后,心情十分不错。

张佑是李文进的义子,李妍是李霞的师父,算起来确实都不算外人,她那话无可指摘。

被朱翊钧扶着坐到炕沿儿,她瞥了张佑一眼说道:“子诚不是说过了嘛,除了头三个月要小心一些以外,以后多运动运动对孩子有好处,臣妾成日里在宫里实在是闷得慌,正好今天天气不错,就寻思着过来看看你,谁想子诚居然也回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算日子,宁妃妹妹也快到生产的日子了吧……”

“回娘娘,微臣今日刚刚进京,这不,连家都没回呢,就赶着来参见陛下了。”

张佑笑道,王喜姐点头“唔”了一声,伸出手臂搭在炕桌上道:“正好,给本宫看看脉吧。”

“是!”张佑答应一声看一眼朱翊钧,见他并无不许之意,这才前行几步,偏身坐到王喜姐对面,探手搭上了她的脉门。

“如何?”闭目良久,刚刚睁开眼睛,便听朱翊钧关切问道。

张佑霁颜一笑:“娘娘脉相平和有力,母子都无大碍,唯略嫌滑相,本该为胎元初结之兆,如今现此脉相……娘娘可有胃口不佳,胸口憋闷之症么?”说这话时,开头他还望着朱翊钧,问道最后时,视线已经落在了王喜姐身上。

王喜姐看了朱翊钧一眼,正好朱翊钧也向她望去,二人视线相对,前者赞赏,后者探寻,很快错开,同时落在张佑身上。

“子诚不愧神医,说的分毫不错,本宫最近几日确实胃口欠佳,看什么东西都觉得不香,胸口也总觉得憋闷……应该没有大碍吧?”

张佑笑道:“无妨无妨,不过是正常的妊娠反应罢,平常没事儿时多走动走动,多晒晒太阳,待会儿我在开一剂安胎药,娘娘服上个几日,应该就有所缓解了。”

朱翊钧和王喜姐同时松了口气,王喜姐道:“那就好……对了,适才你跟陛下说什么呢,惹得陛下那般高兴,赶快说来听听,让本宫也开心开心。”

“对对对,被你打岔了,子诚快点说说,此次回京还为了什么啊?”朱翊钧也想了起来。

张佑忙道:“说到这儿了,前些天微臣在太仓遇刺的事儿就不能不提了。”

此事后来差点激起民愤,多亏戚继光和胡文华相熟,这才平复了那些百姓的疑心,张佑自然早就将前因后果写进秘事折子奏给了朱翊钧。

“哦?你不是已经写信给朕了么?怎么,还有什么没写到的么?”朱翊钧道。

这次张佑却不心虚,神秘兮兮的说道:“别说,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敏*感,我还真没敢在秘事折子里写……”

“那还卖啥关子,赶紧说啊?”朱翊钧催促他道,王喜姐也竖起了耳朵,旁边李妍瞧这二人情形不禁暗笑,子诚就是会玩儿这一套,瞧这两位被逗弄的,传将出去,那些大臣们眼珠子怕是都得瞪出来吧?

“嗯,”张佑轻咳一声:“不留行客是杀手排行榜前十的杀手,这事儿陛下跟娘娘想来知道,当初他被张鲸派来刺杀微臣,结果反倒被微臣给活捉,最后终于将其降服,为微臣所用……陛下别着急,这就快说到了……不留行客原本隶属于一个组织,组织首领自命鹰主,卖考题的那个老道士无崖子和安乐堂的掌事邱德胜也在这个组织,他们设计抓住了不留行客,然后对微臣实施了刺杀,结果你们都知道了。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不留行客发现了一个秘密,他们之所以抓住他而不杀,其实是为了一方印章……”

“什么印章?”朱翊钧终于忍不住打断张佑,王喜姐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听的入了迷。

“一枚五峰船主王直的印章。”

朱翊钧眉毛瞬间一挑:“怎么是他?他不是早就死了么?属下也七零八散,就算那印章再价值连城,也不值得如此……”说到此处,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莫非,此印章关系到了传说中他所留下来的那批宝藏不成?”

历史上说你贪财好*色,还真没没瞎说。

张佑暗笑一声,说道:“微臣和不留行客也是这般推测的,不然那俩人好不容易抓住他,不可能不杀他。此印章被他藏起来了,此行回京,除了参见陛下之外,微臣其实也是为了陪他来取那印章……不满陛下和娘娘,打从分析到这印章有可能关涉到王直的宝藏,微臣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做梦都想着赶紧查它个水落石出……”

“查,必须查,需要什么支持,尽管跟朕说。”朱翊钧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道。

张佑笑道:“那当然,传说王直当年可是富可敌国的,比之国朝初年那江南首富沈万三也不在话下,真找到那批宝藏我跟不留行客也享受不了,自然是要献给陛下您的……”

“真的还是假的?”朱翊钧笑吟吟打断了张佑。

张佑神色肃然起来,说道:“微臣之心天地可鉴,如今位极人臣,不缺吃不缺花的,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倒是献给陛下,可以用来发展军火,改善民生,做一些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大事……说到这儿了,微臣得给陛下提个醒儿,这次微臣在常熟剿杀无崖子那帮人时,从他们手里缴获的那四门大炮可不是凡品,打了一百多发炮弹,其中还有四十多枚开花弹,居然一个炸膛的都没有,除了格物所新造的那些可堪比拟,咱们大明下边卫所边军所配装的可都被比下去了,而它们的产地,却非我大明,而是远在欧洲的荷兰。审问到这些的时候,微臣震惊不已,还求陛下也要引起足够的重视啊!”

朱翊钧本来还笑脸盈盈,听到最后,神色已经彻底严肃了下来:“西方蛮夷,居然也有此等水平?炮呢?”

第六百零六章 帝心难测

“给您的信里微臣不是说把它们都送给崇明卫了么,后来微臣一寻思,如此工艺殊为难得,又给要回来了一门,和我给陛下以及各宫娘娘们买的礼物一起,估计再有个三几天也就到了。”

朱翊钧神色柔和下来:“这次怎么开窍了,还知道给朕带礼物了?”

“上次回京不是太匆忙嘛……”张佑知道朱翊钧在故意逗自己,十分配合的摸了摸鼻子,这是他尴尬时特有的表现。

“行啦,朕逗你呢,平日里你也没少往宫里送,朕知道你心里有咱们……说说你抓住的那些道士们吧,审问结果如何?”

“都是一帮子亡命徒,太有用的东西也没审出来,只问出了他们全部隶属于一个名叫‘黑龙堂’的组织,无崖子和邱德胜都是该组织的护法,组织头目和存在目的都没问出来,不过看他们行事风格,尚知收买民心,显然所图非小。”

张佑神色肃然起来说道。其实他此次回京,真正的目的确是两个,却非适才他所说的那两个,而是为了红夷大炮和这个所谓的黑龙堂。

尤其是后者,让他寝食难安——江南一隅,表面上歌舞升平一片安定,结果小小的一个常熟县就能一下子拿出四门先进的火炮,还能一下投入四十多枚开花弹,拥有八十多名悍不畏死的死士,这个黑龙堂究竟还隐藏着多大的实力?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和徐阶究竟有没有关系?历史上,为何又从未记载过?

无法把控,这是最让他不安的一种感觉。

他得有所行动,想尽方法将这种感觉消除。

朱翊钧神色阴郁的点了点头,王喜姐的脸色也很难看,忧心忡忡的说道:“想不到太平盛世之下,还藏着此等污垢,子诚,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此事可得多操着点心。”

按说涉及到政事,没有她插口的份儿,不过在张佑的帮助下,近来她和朱翊钧的关系越来越好,此话说出来,朱翊钧非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附和着点了点头:“皇后说的没错儿,你是朕最信得过的人,这事儿仍旧得着落在你头上……那些道士们呢?”

“杀了。”张佑轻轻吐出两个字。

朱翊钧和王喜姐同时一怔,接着苦笑道:“怪不得有人背地里叫你张屠夫,魏允祯秘事折子上写你在太仓杀了十多名俘虏,现在好几十个道士,又是说杀就杀,朕都有点儿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这话有点重,张佑急忙跪倒在地:“微臣也知道此举有违天和,可非如此,不足以震慑那些别有用心之徒……实在是江南情况太复杂了,距离京师又太过遥远,好多事情都容不得请示就需做出决断,微臣……”

朱翊钧摆手制止了他,同时亲手将其搀扶起来按坐到旁边,语重心长的说道:“朕没怪你的意思,你一个人在江南,除了邢尚智和戚继光,可以说举目无亲毫无奥援,确实不容易,这事儿朕都看在眼里了,不然那么多弹劾你的折子,随便拿出一个来就够你吃不了兜着走的了……你忠心耿耿,朕信任有加,这是咱们君臣的缘分,朕还等着你帮朕再启万国来朝之盛世呢……你那个亲卫叫刘向东吧?忠勇有嘉,值得褒奖,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亲人?”

张佑暗暗有些吃惊,朱翊钧怎么偏偏此刻提到刘向东了?看来他知道当初老子在太仓杀人全是为了替向东报仇,却不明说,只这么点老子一下。

这个皇帝,身子越来越发福,心思也越来越难猜了。

心念电转之间,张佑外表却不动声色,摇摇头:“没了,他是个孤儿。”

“孤儿啊?”朱翊钧有些失望,叹息道:“原本朕还寻思着赏他个世袭锦衣卫百户呢,这下子……”

“陛下,有句话微臣不知道当不当讲?”

“呸,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屁快放,少给朕来这一套。”朱翊钧翻了张佑一眼,有些不满的说道。

张佑赫然一笑,接着很快严肃下来:“军人的地位必须得提高,我不是说武将的地位,以文治武是国家长治久安的良策,微臣不敢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出风头,微臣说的是普通军士,事实上他们才是保卫咱们大明王朝太平盛世的最大力量,但事实上,他们的付出非但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反而处于整个社会的最底层,真打起仗来,战斗力低下也就毫不稀奇了。”

“你是说取消军户?还是提高军饷?”朱翊钧有些没明白张佑的意思,皱着眉头问道。这两点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有效提高军人地位的方法,却也是两个最困难的方法。

张佑其实也是突然间冒出来的念头,事先并未想到,闻言略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取消军户当然是最好的方法,事实上卫所制度糜烂,已经很难再为帝国提供强大的军事力量,必将为募兵制所取代,戚帅和家父一直致力于的军备改革,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微臣也是举双手赞同的。

不过,军户制度毕竟是祖制,想要真正取消,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群臣无力反对的契机……”

“什么契机?”朱翊钧忍不住插口。

于是张佑只能假设:“比如说,陛下亲率大军扫平漠南,再比如,在某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战争中,陛下运筹帷幄,取得决胜……总之就是那种陛下文治武功的巅*峰时刻,那时您所向披靡,提出任何要求都没有人敢反对。”

朱翊钧被张佑几句话说的面泛红光,点点头:“没错没错,就是那种时候,万民臣服,万国来朝……”他的神色有些迷茫,又十分兴奋,良久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说的太远了,取消军户掣肘太大,暂时是别想的,只能悄悄的施行募兵的制度,徐徐图之。至于提高军饷,也绝对不是件说办就能办的事情,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否则这个提高军人地位不过就是空谈。”

第六百零七章 白刃不相饶

张佑微微一笑道:“既然敢说,微臣自然就是有些想头的……”

“哦?说来听听!”朱翊钧眼睛一亮,问道。

“其实这法子花不了多少钱,惠而不费,十分上算……你别瞪我,听我慢慢说嘛,陛下应该知道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吧?”

朱翊钧点头白张佑一眼:“废话,唐太宗晚年追忆往事,特在宫殿旁边修建了凌烟阁,挂二十四功臣画像,以为纪念之意,人家可是马上皇帝,大唐之有天下,多半得是他的功劳,朕连仗都没打过,若也设个凌烟阁,岂非东施效颦么?”

“其实东施长的也挺漂亮,只是太过盲目,认不清自己罢,”张佑先顺口胡诌了一句,这才又道:“没让陛下也盖凌烟阁,微臣的意思是,可以按照这个思路,找个地方立一块巨大的石碑,上边刻上历次战争有功将士的名字,清明节中元节的时候不但允许贫民祭拜,最好还有礼部牵头,皇室出面祭奠,以示尊重之意。如此一来,当兵从军,保家卫国就成了一种荣誉,再配合报纸多刊载一些浴血沙场的英雄故事,潜移默化之下,慢慢就能改变军人的社会地位了。”

“果然是个好主意!”朱翊钧还没说话,王喜姐抢先说道:“就好比每年的春耕采桑,陛下跟我亲自出手,以显皇家重农桑之意,子诚,本宫想的不错吧?”

“娘娘冰雪聪明,果然一点就透。”张佑恭维了一句,旁边朱翊钧也微微一笑,爱怜的瞥了王喜姐一眼:“皇后越来越聪明了……这半年来,跟换了个人儿似的,”说着已经望回了张佑:“确实是个好法子,花钱不多,难得还不触犯各家利益,明天朕就跟他们商议一下,看看选在什么地方修建这个石碑好……得起个响亮的名字,朕想想啊……嗯……英雄纪念碑,如何?”

“好名字!”张佑冲朱翊钧竖了竖大拇指,转而道:“不过微臣觉得,若是在前边再加上‘大明’二字,就更让人激动了。”

“大明英雄纪念碑?”朱翊钧和王喜姐同时念了一遍,然后同时挑起了眉头。

“好,就叫大明英雄纪念碑!朕要让所有为国牺牲的将士死得其所,受万世敬仰,让天下臣民以其为榜样,争相效仿。如此一来,何愁将士不用命,何愁国家不强盛?”说到这里朱翊钧顿了一下,笑望张佑:“至于第一个名字,自然不是别人,就是你那亲卫刘向东!”

“还有最开始为了保护微臣被不留行客所杀的那些兵士!”张佑道,说着,他眨眨眼,又补充道:“也不能凡是战死沙场者就可录名于其上,得有个限制,比如,最少得杀敌多少,或者立过某种重要的功绩,如此,那些将士们作战时才会更加奋不顾身!”

“小狐狸,”朱翊钧笑道,正好曹爱金领着几个小太监端了酒菜进门,便道:“这种细则交给兵部去商量,来来来,咱们先喝两盅,边喝边聊。”

兵部考察军功自有一套完备的程序,如此细则,交给他们自然更加妥当。

朱翊钧盛情相约,张佑和李妍自然不好强硬推却,只能无奈的坐到了炕桌旁边,眼看王喜姐要亲自斟酒,李妍急忙抢过酒壶,先给朱翊钧斟满,又要给王喜姐倒酒时,张佑拦了下来:“娘娘有孕在身,喝酒百害无益,最好还是喝白水,茶也少喝方佳。”

王喜姐有些遗憾,说道:“还说陪你俩喝一杯呢,看来……”

“谨遵医嘱,谨遵医嘱吧,等孩子生下来有的是机会。”朱翊钧接过了话茬儿笑道,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身从窗台取来一只金色的酒杯递给张佑:“你办事一向让朕省心,赐你用此金樽饮酒。”

张佑心一颤,原想装糊涂,想了想干脆直接道:“算了陛下,这杯微臣可不敢接。”

皇帝赐你用他的金杯饮酒,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你居然不敢接?

不光王喜姐和李妍,旁边的曹爱金也怔住了,暗暗为自己这小师叔捏了把汗。

朱翊钧笑吟吟问道:“为何‘不敢接’?”后边三个字,特意加重了读音。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看到这金杯,微臣实在是惶恐啊。”

朱翊钧略怔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才歇,埋怨道:“闹了半天是想起太祖的典故来了,你小子想的也太多了吧?拿着,朕不是太祖,你也不是茹太素,另外,就算真的朕有这个用意,你也应该对‘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而不是一句‘不敢接’就能推搪的吧?”

两人说的是太祖朱元璋时的一个典故,当时地震水灾频发,太白星横贯长空,当和尚出身的老朱挺信这一套,就公开让大家伙儿批评自己,结果那个时任刑部侍郎的茹太素就真的写了一万七千多字的奏折给他提意见。茹太素也是太天真,还以为老朱真心想负责任呢,言辞中肯,毫不留情,提了好几条建议,结果就把老朱给惹恼了,当庭打了他二十大板。

等着朝会结束,大臣宋濂跑去告诉老朱:你让人提意见,结果真有人提了你反倒打了他,日后就没人敢给你提意见了。老朱一想也是,第二天就摆酒为茹太素赔罪。

不过他毕竟是开创大明王朝的不世枭雄,自有其独特的思维,不肯心甘情愿的赔罪,便有了这句彪炳史册的骇人诗句: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当然,其时并无金杯,不过酒至半酣时老朱醉话而出,茹太素也不是吃素的,马上对曰: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

再于是,朱元璋恻然。

在座除了李妍之外都是饱学之士,王喜姐微蹙秀眉没有做声,张佑则哈哈一笑接过了金杯,嘴里道:“果然是微臣想的太多,待会儿自罚一杯便是……不过这么大的杯子,估计一杯下去微臣就要醉了……”

“罢了罢了,还是把杯子还给朕吧,就你那点小酒量,也就适合用那种牛眼小盅。”朱翊钧探身又将金杯夺了回来,放在自己面前,将酒盅里的酒倒了进去,示意李妍给自己填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喜姐突然感觉气氛有些古怪起来。

第六百零八章 偶尔暧昧

其实除了开席之前的小插曲,整个午膳气氛还是十分愉快的,于是王喜姐便只能认为是自己多疑,从而放下了疑虑。

席间朱翊钧和张佑都没提刘台一案,朱翊钧本来就喝过酒,又陪了两杯就有些倦了,强撑着等张佑和李妍用完膳,就把二人打发了出来。

“子诚,怎么觉得陛下对你好像有点儿猜忌了?”出了乾清宫,瞥眼四下无人,李妍悄声问道。

“你想多了吧,”张佑漫不经心的说道:“就算有点儿也正常,按我这年龄来说,如今的权利委实也太过大了点儿,又是那种胆大包天的性子……不说他了,难得回京进宫一趟,你不去看看王金霞么?”

“你不跟我去么?”李妍有些希冀的问道,心里却有些矛盾,老实说,她有点无颜见自己的女儿。

“我?”想到王金霞那清冷的面容,张佑颇为心动,不过很快摇了摇头:“算了吧,这当口可不是主动见她的好时候,再说她也未必想见我,你自己去吧,我去慈宁宫转一遭。”

李妍松了口气,她还真有点害怕张佑答应下来:“也是,你是太后娘娘的专职御医,可以随意出入慈宁宫,便传将出去也没人说你什么,去见霞儿就不一样了……去吧,不用等着我了,我可能会晚些时候再回去。”

张佑点头,与李妍分手,径往慈宁宫方向而去。

好久没见慈圣李太后了,张佑感觉她好像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面容略显清减了一些。当然,这不是最让他意外的事情,更意外的还是李荣嫔居然也在。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见过荣嫔娘娘……说来也是巧了,微臣刚刚跟姑姑分手,她去你宫里探望你去了,想不到你却在这儿,早知道让她一道过来就好了。”

“师傅也进宫了?”李荣嫔初见张佑,心头蓦然而生一股欣喜,却很快的隐藏了起来,及至听说李妍也来了,顿时站起了身,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回望李彩凤:“娘娘,嫔妾……”

李彩凤爱怜一笑,挥挥手:“去吧去吧,难得你师傅入宫一趟,快去陪她说说话吧……子诚,你小子还跪在地上,莫非等着哀家扶你起来不成?”

“微臣不敢!”面对李彩凤张佑就轻松的多了,嘿嘿一笑,长身而起,躬身抱拳目送李荣嫔离开,这才回身望向李彩凤:“奇怪,实在是奇怪……”

他故意停下不说,李彩凤果然被勾起好奇,问道:“怎么了?可是哀家有何不妥么?”说着话,下意识的捋了捋云鬓,神态有些不安。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她还以为张佑瞧出什么毛病来了。

张佑腹中暗笑,面上不动声色,摇摇头,煞有介事的说道:“娘娘莫不是吃了长生不老药了吧?多日未见,非但越来越漂亮,还越来越年轻了,奇怪哉也,奇怪哉也……”

“去你的,”李彩凤噗嗤一笑,风*情万种的白他一眼:“连哀家都敢调……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她本来想说“调*戏”来着,感觉不雅,到底还是临时将那个“戏”字咽了回去,粉脸略显微红。

偶尔和美*艳的太后娘娘玩一玩暧*昧还是挺心跳的,不过,也仅限于此罢。

“说正经儿事儿吧,”张佑一下子严肃了下来,李太后被弄的有点儿七上八下,笑骂道:“你还有正经儿的时候啊?”

张佑面不改色:“娘娘应该听说江东之弹劾王宗泽和于应昌的事情了吧?不知娘娘怎么看这件事情?”

闻听此言,李彩凤的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不答反问:“先说说你父亲的看法?”

“陛下跟您说的?”

李彩凤点了点头,并未多做解释。

皇帝来请安,顺口说了句“张佑那臭小子,进京居然不来先见朕,反倒先跑了密云”这样的话十分正常,母子关系好嘛,张佑并未深想,说道:“家父十分伤感……”

“伤感?这好像不是他的作风啊?”李彩凤诧异的打断张佑。

“可能是上了年纪,又赋闲退隐的缘故吧,家父这段时间变化很大,没事儿的时候总爱反思生平所犯下的错误,刘台一案便是其中之一。听若瑄说,自从得知刘台暴病而亡的消息之后,家父便病倒了,直到微臣离开密云也没好利索……两个人都太固执了,一个固执于帝国的强大,一个固执于德行的青白,就好比当年的世宗爷和海刚峰一般……呃,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恰当,不过家父如今确实十分后悔,当初不该那般对待刘台。”

“其实这件事情哀家又何尝没有责任呢?”李彩凤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凤床上站起身来向窗户走去,室内温暖,窗户半敞着,冷风吹动她的衣裙,让她显得十分单薄。

兰琪匆忙起身拿起挂在旁边的貂皮大氅,略迟疑一下,悄悄冲张佑招了招手。

张佑略怔,苦笑一声暗道,这个琪儿,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话虽如此,他仍旧起身接过大氅,走到李彩凤身后帮她披到了肩膀上。

淡香扑鼻,翘臀触手可及。

张佑忍不住偷偷咽了一口吐沫,十分怀念当初每次进宫都给太后按摩的情景。

两人的距离有点近,李彩凤甚至能够闻到身后传来的男子气息。

她突然有些羡慕兰琪,母仪天下,听起来倒是威风,实际上呢,还不如一个宫女来的自由。

“哀家记得你父亲是属鸡的来着吧?”

“是,家父是属鸡的,丁酉年生人(嘉靖四年1525)。”

“哀家是嘉靖二十三年出生的,你父亲比哀家整整大十九岁……时间过的可真快啊,第一次见你父亲的时候哀家刚十五岁,如今二十多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哀家年界不惑,你父亲也奔着知天命而去了……哀家还记得当初先帝驾崩,剩我们孤儿寡母三个人孤立无援,处处受那高新政摆布,是你父亲和冯保站了出来……你祖父去世,哀家又何尝不愿意让你父亲回家守孝呢,可那个时候陛下还小,朝野不安,须臾也离不开你父亲啊。”

“娘娘……”

“回头告诉你父亲,用不着忧谗畏讥,刘台之事自有哀家帮他兜着呢,让他安心荣养,身子骨好些时记得抽空进宫来看看哀家就是。”

“多谢娘娘,娘娘隆恩,微臣与家父铭感五内……”

“李彩凤回身见张佑跪在地上,不禁起脚轻踹了他肩膀一下:“行啦行啦,真感谢哀家,就给哀家揉揉腰吧,荣嫔的手法虽然也不错,到底不如你劲儿大弄的舒服。”

第六百零九章 有客来访

“舒服么?”

“嗯!”张佳琳俏脸红扑扑的,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即使已经成为了张佑的妻子,但每当和张佑做一些羞人的事情时,她仍旧抹不开面子,含羞带怯,欲拒还迎。

和兰琪不同,对于她,张佑是有愧疚心理的,唯恐侍弄不周,所以每次都要使出浑身解数。

这样的结果当然很累,他翻身仰躺在床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随口问道:“我走了这么久,想我了没?”

“想了,天天都想。”昏暗的光线下,张佳琳悉悉索索的忙碌了片刻,然后欠身噗的吹灭蜡烛,轻轻偎进张佑的怀里,玉臂轻抬,纤纤手指在张佑的胸口画着圈圈,胆子借着黑暗便突然大了起来。

“怎么想的?”张佑故意逗她。

“每天都想,每时都想,每刻都想……想你在做什么,想你吃饱了没有,想你会不会冷,想你有没有危险,想……想变成你身体上的某一部分,那样就可以时时刻刻的陪在你身边……”

喃喃细语,听的张佑心头一片柔*软,下意识的伸臂拥紧了她:“傻丫头,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呀。”这一声,不光有自豪,居然隐隐还有些俏丽。

张佑顿时情动,忍不住翻身再次将张佳琳压*在了自己身下……

起床时太阳老高,张佳琳早已收拾齐整,丫鬟春杏可能是听到了张佑的动静,见他出来,早已端来了热水,又忙乎着给他准备刷牙的用具,嘴里也没闲着:“少爷真够懒的,小姐少夫人早就起来了,就你,太阳都快照屁*股啦。”

“你懂什么,这叫小别胜新婚,这事儿最累的是男人,等你结了婚就懂了……去忙你的去,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来就行。”

春杏被他说的俏脸一热,将牙缸往他旁边一墩,撇着嘴道:“不用就不用,哼!”扭身小跑着出了门。

张佑一怔,望向张佳琳:“这丫头这是咋了?不会是年纪到了,思春了吧?”

“去你的吧,她……别管她,一会儿就没事儿。”张佳琳欲言又止,接着话锋一转:“对了,有三个人在外边等你呢……”

“谁啊?”张佑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

“叶向高我熟悉些,就在报社工作,现在已经是副总编了,另外两个都是头一次见,一个叫方从哲,一个叫张辅之,”张佳琳说着抿嘴儿一笑:“还跟我是本家儿呢。”

张佑已经漱好了口,擦擦嘴,回屋一边穿外套一边笑道:“这仨人咋凑到一起去了?叶向高是副总编?”

“嗯,不是评选诗词了么,他是你内定的,还有九个,都在报社工作,他能力最强,李先生跟我商量,让他做了副总编,专门负责娱乐板块儿,嗯,时间还不长呢,已经写信跟你说了,估计没等收到你就回京了。”

“咱们报社人才济济,愈发壮大了啊……选出来的那些人都还不错吧?”

“都挺好的,”张佳琳上前帮张佑整理衣领,退后冲张佑嫣然一笑:“就一样,成天吵着要见金庸先生行拜师之礼,咱们的头都快被吵大了,现在好了,你总算回来了,抽空赶紧见见他们吧。”

“嗯,这些人搞不好都是未来帝国的栋梁之才……听郭先生说,格物所的评选也快接近尾声了,发掘了这么多人才,想想还真有成就感呢。”

张佳琳点点头,与有荣焉的样子,接着推他一把:“赶紧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张佑边往前走边拉住了她的手:“走,跟我一起去。”

张佳琳俏脸微红,心里却甜丝丝的。

花厅中却并非三人,一名年轻的青袍官员正端坐在椅子上跟叶向高方从哲和张辅之说话,主位上也坐的有人,正是郭造卿。

见张佑伉俪进门,几人同时站了起来,郭造卿和那青袍官员倒无妨,叶向高他们却显得有些局促。

“起来起来,私下场合用不着这么多礼,拘束的慌。敬中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相府公子驾临,蓬荜生辉啊。”

后边的话是张佑对那青袍官员说的,叶向高三人琢磨一下,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旁边这位不卑不亢的青年官员居然是申时行的公子申用懋,惶恐之余,愈发有些钦佩起张佑来——这么年轻,就能让堂堂的次辅公子恭恭敬敬的行大礼,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

再看看自己,不免就有了些自惭形秽的意思。

“子诚兄骂人呢是吧?再这么说话,下官可是立马就走啊!”申用懋是兵部值方郎中,正五品,张佑则是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下官参拜上官,是规矩,说起话来,他却一点儿都不拘束,谈笑风生,十分自然。

张佑打个哈哈,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恭恭敬敬的给郭造卿鞠躬见礼,被郭造卿数落一句:“还说不让别人多礼,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之后,嘿嘿一笑,这才回望叶向高等三人:“你们也坐吧,子赞,伯伦,你俩什么时候到的京师啊,怎么和进卿凑到一处了?”

进卿是叶向高的表字。

“李廷机介绍认识的,”方从哲说道:“尔张兄是南京乡试的解元,学生和子赞兄与其一见如故,相交莫逆,来京后听说他在《明报》报社工作便去投奔,结果就认识了进卿兄。”

“李廷机也在报社?”张佑吃了一惊。

“大人也听说过尔张兄?”张辅之和方从哲同时问道。

叶向高则点了点头。

“不是说南京解元嘛,当然听说过。”张佑言不由衷的说道,心里却忍不住感慨,好嘛,一个叶向高,一个李廷机,若这方从哲就是历史上那个方从哲的话,可就凑成三个未来的帝国首辅了。不对,李廷机好像没当过首辅,不过,那又如何呢,反正挺有名。

想着,他嘴里也不闲着,问道:“他怎么没来呢?”

“这个……”叶向高略迟疑一下,说道:“尔张这人性子比较怪,不爱出头露面。”

他说的很隐晦,张佑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不爱趋炎附势呗,心说这倒和历史记载的差不多,历史记载李廷机便是少有的清官贤相嘛。

如此一来,他反倒对李廷机愈发感兴趣起来,说道:“无妨无妨,性子怪的人一般都有本事,回头转告他,今天晚上在我府上宴请你们那些胜出者,届时金庸先生也会出席……子赞,伯伦,你俩也来。”

“我呢?子诚兄只邀请他们却把下官给忘了,不地道吧?”申用懋突然插嘴。

第六百一十章 又忽悠人

张佑一怔,这才想起来,光顾着跟叶向高他们说话,居然把申用懋给忘在一旁了,不禁摸了摸鼻子:“敬中兄说笑了,就怕你不肯赏光呢,你若要来,谁敢挡你?”

说着一笑,又道:“对了,你一向忙的很,怎么有空光临寒舍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不,家父听说你回京了,特意让我给你下请帖来了,本来定的是今晚,不过适才你不是说今晚要宴请这些年轻俊彦么,就改在明晚吧!正好,我也对那金庸先生好奇已久,家妹口风严实,一直也不肯告诉我金庸先生的真实身份,正好一睹庐山真面目。”

次辅亲自派长子下请帖不说,居然还照顾情绪,临时改变时间,这家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三位年轻后进听的瞠目结舌,暗暗艳羡,殊不知,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发展下去,他们今后的风光尤胜今日之张佑。(张辅之,万历十四年进士,历任兵科礼科都给事中,太常寺卿,九卿之一,虽比不上方从哲和叶向高,却也算得上高级官吏了。)

“这个……早说嘛,早说我就……对啊,现在改时间也不晚嘛,进卿,你们听到了吧,咱不能让次辅大人等着吧,宴会改在明日吧。”

“别别别,我都等不及见金庸先生了,家父找你又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做主了,明晚你再去我家,今晚去可不伺候。”

申用懋抢着说道,这下张佑也无话可说了,只好苦笑着答应了下来,心里一个劲儿琢磨,自己虽然和申时行“冰释前嫌”,关系不错,邀请吃饭却是头一遭,不知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向高三人其实过府也没什么要紧事儿,不过就是过来加深一下印象,为日后的发展做些铺垫罢了。按照道理来说,外官很少与锦衣卫关系默契的,可张佑和历任锦衣卫指挥使不同,

年轻有为自不必说了,所获得的皇帝信任,以及背后的靠山强大也是空前的,连当朝的次辅都愿意结交,何况他们这些尚未踏入仕途的年轻人了。

这些情况其实双方全都心知肚明,只是却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打破。

他们巴结张佑,张佑又何尝不愿意跟他们处好关系呢?

天南海北的随口闲扯了一通,好在张佑虽然之乎者也的不如他们这些读书人,其它的知识却十分渊博,每有奇言,总是论据充分,神乎其神,将这些人唬的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江南,郭造卿问道:“听说你一通问题折服了王世贞?那可是文坛泰斗,宗师级的人物,赶紧说说,为师只知大概,早就心痒难耐了。”

这事儿后来传的甚广,什么版本都有,具体内容却不得而知,另外几人也有所耳闻,听郭造卿这么一问,顿时被逗起了好奇。

张佳琳忍不住插话:“是啊相公,光听外间传言了,妾身也好奇的很呢。”

众目睽睽的感觉还是挺令人享受的,张佑嘿嘿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都忘的差不多了,好像就是一些常识性的问题,比如地有多宽天有多高之类的问题,主要还是国外的形势打动了王先生,别看他上了岁数,又饱受挫折,心却还是火*热的,希望咱大明越来越强大……”

“地有多宽天有多高?张大人,这种问题……您知道答案?”几个学子当中,方从哲最年轻,也最活泼,忍不住目瞪口呆的打断了张佑的话,神情十分夸张——天圆地方,自古皆知,具体的数值可没人算过,难道,这也能够计算么?

其余人的表情也挺夸张,实在是众人从来都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倒是郭造卿,因为和张佑接触太久,听他偶尔说过一些,并未感觉惊奇。

“地有多宽?地其实是圆的,西方人称其为‘Earth’,我将其翻译为地球,直径大概是八万里,这点不用怀疑,因为欧洲已经有人做过环球旅行。至于天有多高这个问题也很好解释,天兵卫乘坐热气球最高的飞行高度大概是一万多米,到了那种高度,空气就会变的十分稀薄,我推测,假如一直往上的话,可能就会变成没有空气的真空……这个词是我自创的,打个比方,我们呼吸的空气是无色透明的,但你不能说它不存在……”

说到此处,张佑见他们一片懵懂便停了下来,四下打量一圈儿,见茶几上放着茶杯,顿时眼前一亮,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然后拿过茶壶,给自己的茶杯倒满水,将银票盖在上边,用手捂住,然后将茶杯翻转过来,问道:“你们猜,我若是将下边的手拿开会如何?”

“水重,自然会流下来!”方从哲抢先说道,面有不屑之色。

申用懋和叶向高没有说话,神情有些不解,张辅之有些迟疑的说道:“茶水应该会瞬间流干吧,大人总不会认为那张银票能把它们挡住吧?”

“佳琳,你觉得呢?”

张佳琳摇了摇头,大眼睛亮闪闪的,她感觉茶水应该不会流下来,她太了解自家相公的神奇了,却又觉得此事太过不合常理,有点不敢相信。

“……”自动奏响五毛钱悬疑音效之后,张佑说着“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托着银票的手瞬间拿开,但见银票稳稳的托着杯子里的茶水,一滴都没洒出来。

“为什么?”好几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张佑用手在银票下方晃了晃:“因为有空气的存在啊,空气无色无味,目之难及,却真实存在,是它们托住了杯子里的茶水……茶水与银票之间没有一丝空隙,也就没有空气存在的空间,假如茶水不满的话就又是一个样子了……”说着按住银票翻转茶杯,揭开银票,倒出一部分茶水,盖上银票,再次倒转:“看,就是这样!”茶水随着他手的离开,瞬间冲开银票,落在了地上。

“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不是戏法儿,谁都能做到。”张佑说着一顿,望向郭造卿,笑道:“平凡之中见神奇,这就是格物的魅力了。如果不是格物,你们怎么能想到不过是平常可见的硫磺,硝石,木炭,研磨之后,经过一定的比例配合在一起,就能够成为威力巨大的火药呢?你们若是对这些感兴趣,没事儿的时候多去格物所转转,圣人之言虽然重要,格物发明,在某些时刻对于国家的强盛其实也是不可或缺的。”

第六百一十一章 李妍的往事

科学是有其独特魅力的,张佑不过是将冰山一角展示给叶向高他们看。他们都是帝国未来的栋梁之才,一旦对科学研究产生兴趣,对于未来帝国的走向必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眼见几人听的专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张佑趁热打铁,问旁边的郭造卿:“对了先生,咱们格物所的那个发明创造评选到什么程度了?都有什么有趣儿的发明发现啊?”

“好多呢,咱们大明也是人才济济,若非咱们搞了这么个评选活动,民间不定多少人才要被埋没……也是凑巧了,其中有一个人搞的小玩意儿跟你刚才做的那个实验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张佑眼睛一亮:“什么小玩意儿?”

“他是个烧瓷窑的,做了两个小瓷杯,其中一个杯子下边有小孔,然后杯口相对,从杯底的小孔往出吸气,结果两个杯子就粘在一起了,得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分开,我曾问他这是什么原理,他告诉我,说是咱们呼吸的空气其实是有重量的,将两个杯子中间的空气吸出来,外边空气的重量就会作用在杯子外边,将两个杯子牢牢的挤压*在一起。”

“行啊,平凡之处见神奇,居然被他发现了气压的秘密。”张佑冲口而出道,想了想又道:“其实这本来是一种生活中十分常见的现象,比如拔罐儿就是利用的这个原理,难得的是此人有心……说白了,所有的伟大发明其实都是这样出现的,好比热气球,好比热汽机。”

“热气机又是什么?”方从哲的求知欲十分强烈,兴致勃勃的问道。

叶向高和张辅之包括申用懋也非常有兴趣,支棱着耳朵静等张佑下文。

张佑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看了一眼郭造卿,见他微笑点头,这才道:“感兴趣还不好说,这样吧,让郭先生领着你们去格物所参观参观,不光热气机,新鲜玩意儿多着呢。”

“好啊好啊,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张辅之欣然道。

申用懋也道:“早就想去格物所参观一下了,可惜那地方安防严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总管大人开恩,可得好好长长见识。”

“您呢大人,您不一起去么?”方从哲问道。

张佑摇摇头:“我就不去了,事儿多着呢。你们去吧,记得晚上过来吃饭就是。”

申用懋和叶向高他们兴致勃勃的跟着郭造卿离开了张府,张佑亲自将他们送到大门口,回来后直接去了李烁的小院儿。

听说他还没吃早餐,李烁急忙吩咐丫鬟给他端来了各色的小点心,又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他还真的饿了,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块儿,交代一声中午不回来吃饭后,和李妍一道出了门。

“霞儿还好吧?在慈宁宫瞥了一眼,好像更瘦了。”上了马车,张佑问道。

“就那样吧。”李妍坐在车厢门口,怔怔的望着街上的行人出神。

马车自然是夜氏车行的,江南的生意如火如荼,京师这边也不错,都知道是张佑的生意,安全,快捷,还没有官面上的麻烦,所以都愿意选择他们,尤其是那些做生意的,一到京师,首先就是包一辆车行的马车,出行方便不说,还有面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张佑暗暗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进来坐吧,里边儿暖和。”

李妍迟疑了一下,挪进了车厢。

赶车的高声问道:“大人,咱们去哪儿啊?”

“北镇抚司。”

“好勒。”赶车的答应一声,扬鞭甩了个空响,“驾!”的一声,马车便加快了速度。

李妍放下车帘,靠近张佑坐好,突然扎进了张佑的怀里,张佑一怔,急忙抱紧了她,柔声问道:“怎么了姑姑?”

“子诚,我是不是特别坏?”

“怎么会这么想呢?”

“为了虚无缥缈的教派事业,不惜牺牲霞儿的幸福,将其送进冰冷的皇宫,这也就罢了,明知道霞儿也喜欢你,我却不知羞耻……”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王金霞喜欢我?

张佑有些发懵,仔细回忆一下自己与她有限的几次相处场景,又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他早就隐有察觉,只是一直不愿意深想而已——那可是朱翊钧的女人,就算确认了她喜欢自己又如何呢?

“不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要不是我勾*引你,你又怎么会……”

“不,还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定,我一直知道这样不对,偏偏却无法控制自己……‘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还记得这首词么,当初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的时候,我的心就被你拨动了,我……”

“姑姑,你后悔么?”张佑突然打断了李妍。

李妍身子一僵,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张佑,眼角尤挂泪痕,却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后悔,和你在一起,我从来都不后悔……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霞儿,我不是个好母亲……”

“什么?你不是霞儿的师傅么?怎么……?”张佑大吃一惊。

李妍这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不过既然说漏了,也不瞒着你,其实霞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本是黄天教圣女,是继承教主之位的第一人选,却不想造化弄人,十七年前,让我遇到了霞儿的父亲,那时候我初出江湖,心思单纯,他的父亲却风*流倜傥,文采无双,于是……”

说到此处,她突然停了下来,显然陷入了某种回忆。

张佑隐隐有些吃醋的感觉,不过想想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便想开了,默默的等待着,良久,才问道:“现在呢,他在哪里?”

“死了。”李妍回过神来,干巴巴的说道。

“你杀的?”张佑忍不住问道。

“不是,虽然我特别想亲手杀了他,却还是狠不下心,他是自己作死自己的……和我好了一段时间之后,很快他就厌倦了我,我发疯似的找他,结果却在京城的一家妓*院发现了他的踪迹,我心如死灰,转身离去,几年后,听说他得了花柳病,再然后,就传来了他不治身亡的消息。”

说着她顿了一下,仰头望着张佑:“子诚,有一天,你也会厌倦我吧?”

“不会,哪怕有一天你牙齿都掉完了,我也仍旧喜欢你。”张佑一字一顿的说道,说罢,紧紧的将李妍抱进了怀里。

第六百一十二章 情况不太妙

听说张佑到了北镇抚司,骆思恭老远就迎了出来,赵鑫,钱沐也在,离着还有好几米远便跪了下去。

“参见张大人,参见李大家!”

“起来吧……”张佑笑道,赵鑫和钱沐却没依言起身,而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见状他不禁奇怪,道:“这是干什么呢?就算再想我,也用不着行此大礼吧?”

“主要是谢谢大人,若非大人,卑职可就真的没脸再在北司混下去了。”赵鑫诚恳的说道。

张佑恍然大悟:“你是说窦士德啊?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再说了,不光你觉得憋气,我也觉得憋气啊,现在好了,人死了,一了百了……起来起来,大冷的天儿,总不能一直让我在外边陪着你俩吧?”

天气其实已经暖和了起来,春日高悬,微风中带着些许的暖意。

听张佑这么一说,赵鑫和钱沐急忙起身,和骆思恭一道,引着张佑和李妍向内走去。

热腾腾的茶水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张佑就唇轻啜了一口,不禁赞道:“好地道的茉莉花茶,这马屁拍的实在是让人舒心啊。”

骆思恭嘿嘿一笑:“值不了几个银子,您是咱们的上官,自当奉承嘛,听说你最爱喝花茶,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行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求我啊?”

三人面面相觑,同时苦笑,骆思恭刚要说话,张佑却道:“先别说,让我猜猜,不会是因为东厂的田义吧?”

“什么都瞒不过大人,”骆思恭由衷的称赞了一句,再次苦笑一声,说道:“不瞒大人说,打从田公公提督东厂以来,咱们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啦,这不,年前的时候还仅仅是万事先向田公公报备,结果他还不满足,前几天居然又建议锦衣卫的财务由东厂统筹管理……”

“哦?陛下怎么说?”张佑原本仅仅是胡乱猜测了一下,万没想到情况居然到了如斯境地,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其实打从有了东厂西厂之后,由于首领都是皇帝亲信的太监,可以随时见到皇帝,条件得天独厚,其地位绝大多数时候都凌驾于锦衣卫之上,只到了陆柄时期,由于他是嘉靖的奶兄,深得信任,这才让锦衣卫短时间内占了上风。

到了本朝,冯保提督东厂时自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顾命大臣,部堂辅臣见了都得大礼参拜,何况锦衣卫指挥使了。

不过,虽然那个时候锦衣卫也受他指挥,财务却是独立的,这下好,田义居然连锦衣卫的财权都想抓到手里,真要被他做到了,锦衣卫可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陛下暂时还没表态,不过,瞧情形,估计也是迟早的事情。”

朱翊钧不傻啊,应该不会允许东厂一家独大吧?

张佑心中存疑,说道:“陛下聪睿,我倒觉得他不会让东厂一家独大。”

“万岁聪睿不假,田公公这人却也厉害,最擅蛊惑圣心,现在内廷当中,别看张公公还掌着司礼监,也不过就是名义上的,大半还是田公公说了算……”可能是没有外人的缘故,骆思恭说话并不避讳。

“我义父呢?还有曹爱金,陛下不会只信任田义一人吧?”

“李公公一向不爱擅权,自然是不会和田公公争的,至于曹公公,好像对于权利的欲*望也不大,平日里只管乾清宫的事情,连司礼监都很少去。”

“也是,我义父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真要擅权,连冯保都得靠边站。曹爱金嘛,不善言辞,只是一味的忠心,是办不出玩弄权术的事情的。”张佑说道,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曹爱金本来就是他的人,假如朱翊钧真的想要制衡的话,肯定是要将其排除在外的。

朱翊钧真的开始防备自己了么?还是这一切都是帝王固有的制衡之道呢?

骆思恭的一席话说的张佑心里开始有些没底了,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个金杯,真的仅仅是巧合么?

“对了,陈矩呢?他现在如何了?”他突然想起真正的历史上陈矩也做到了司礼监掌印,深得朱翊钧信任。

“陈公公啊,还行,这段时间皇后娘娘和万岁关系默契,连带着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很少和田公公对着干。”

“嗯。”张佑点点头,心说还好,自己和陈矩关系不错,加上李文进和曹爱金,以及远在南京的邢尚智,就算田义真有对付自己的念头,估计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我跟田义接触不太多,总体上感觉这人还算不错……你也甭着急,上头不还有刘守有嘛。”安慰了骆思恭一句,张佑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咱们说白了都是陛下的奴才,就算哪天他真的让咱们都听田义的,咱们也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万不许有怨言……还是说正事儿吧,昨日入宫,我已经向陛下证实,今年春闱的考题已经泄露,陛下已经将此事交给了我处理,这段时间你们将手头上的事情都放一放,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投入到此事上来,陛下有言在先,不论涉及到谁,一定要追查到底。”

“谁这么胆大啊?”赵鑫动容道。

骆思恭则皱眉道:“是陛下亲自命题的考题被泄露了么?此等机密之事,能够接触的人应该不多,肯定和内廷的人有关系……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啊大人。”

言下之意,别人避之不及,你怎么就给接下来了呢?

张佑苦笑道:“你以为我想管这种事么?实在是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不得不管啊。”说着将太仓买考题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又将各地查明的结果告诉他们,末了才道:“很明显,他们就是针对我来的,不然也不会用大明银号做担保了。我现在是树大招风,没事儿时还有人鸡蛋里边挑骨头,要是不查清楚,最终这屎盆子肯定得扣在我头上,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可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说着一顿,再次苦笑了一声,说道:“所以,这事儿你们得多费心,一定要把幕后主使给我揪出来,拜托了。”

“大人言重了,您的事儿就是咱们兄弟的事儿,放心,这事儿包在咱们弟兄身上了。”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骆思恭再无二话,慨然应了下来。

第六百一十三章 十二子初聚

午饭是张佑请的,骆思恭,赵鑫,钱沐,孙淼……加上北司一干大档二档,挤了满满一大桌子,都是久经沙场的汉子,推杯换盏,直吃到日头西斜方散。

虽说张佑如今是主抓南方锦衣卫事宜的指挥使,却也没说不让他管北方的事儿,加上骆思恭赵鑫他们都对他十分尊重,其余人自然也不拿他当外人。

投桃报李的,他也端了酒杯,饶是抻着躲着,该干杯的时候只浅饮,该一半儿的时候只抿一口,到结束时仍旧面红脖子粗,有了七八分醉意。

别看张佑不会喝酒,倒也有样好处,喝多了从不撒酒疯,上了马车就迷糊着了,到家是被人抬下去的,一直睡到晚上,醒来时居然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什么时辰了?”屋里只有思涵,他坐起身来,揉了揉好像要裂开似的脑袋。

“酉时初刻了。”思涵一边说着一边端来一碗醒酒汤:“少奶奶早就给你熬好了,赶紧喝了吧。”

张佑接过碗来咕咚咚几口就喝了个精光,一边往回递碗一边问道:“她人呢?怎么就你自己?”

“少爷你还真是喝多了,今晚不是说好了请客嘛,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少奶奶去前院儿招呼客人去了。”

“哎哟,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张佑惊呼一声,撩开被子下了床,一边穿衣一边问道:“都谁来了?”

“好多人呢,奴婢也记不全,就记得有张辅之,方从哲,小姐,对了,还有个美女,是申阁老家的小姐,穿着一身白衣服,胸*前挂着个金铃铛,走起路来叮当叮当的……”

说到此处时,思涵别有一番艳羡之意,张佑忍不住打趣她:“你是喜欢她的金铃铛还是喜欢她这个人啊?”

“都喜欢。”

“别的呢?就没多看看方从哲?我倒觉得那小子长的挺帅气的……”

“少爷……不理你了。”思涵俏脸一红,跺脚端着碗扭身走了出去。

人来的确实不少,李贽,顾宪成,张若瑄,张静修,申用懋,申婉儿,张辅之,方从哲,叶向高,郭造卿,徐光启,赵士祯,赵振宇……剩下的张佑就不认识了,林林总总算下来,得有小二十人。张佳琳和兰琪亲自照应,张若瑄和申婉儿也在旁边帮忙,倒是没有李烁和李妍。

怕众人拘束,张佑没穿官服,而是穿了身儿月白色长袍,笑着挑帘儿进门,不等说话,已有多半的人离座拜了下去。

“都起来都起来,今天这是家宴,不闹虚礼……这些我不认识的应该都是报社的新秀吧?叔时,你给介绍介绍吧!”

叔时是顾宪成的字,闻言,他笑着点了点头,挨头给张佑介绍道:“朱国祚,字兆隆;李廷机,字尔张;何继高,字子规;王佐,字尔雅;张坤,字有德;丁继嗣,字佳旺;刘志轩,字远翔;陈廉,字志清;梅国祯,字克生……还有这位大人钦定的叶向高,字进卿,也是巧了,都是今年应届的举子……”说着一顿,看向张辅之和方从哲,笑道:“算上这两位,整整十二位,快凑满十二生肖了。”

听了顾宪成的介绍,张佑简直有些惊喜,倒不光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应届的举子,实在是有好几个人的名字他都十分熟悉,比如朱国祚,比如李廷机,再比如梅国祯……要是记忆不出现偏差的话,十二个人里,起码得有半数能够金榜题名,到时候同为“金庸先生”的弟子,只需自己稍加提拔,未来必将成为自己绝大的臂助。

关键是好几个都是历史上的阁臣部堂啊,如今竟然全都要收归门下,也就是他心性沉稳吧,换成别人,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强自抑制着激动,张佑微微笑道:“好好好,都是帝国未来的栋梁啊,就只是有点儿可惜,今天到的这么齐,怕都是冲着金庸先生来的吧?”

都是年轻人,只有梅国祯岁数大些,瞧样子应该也不到四十,闻听张佑此言,众皆讪讪,倒是方从哲脸皮最厚,嘿嘿一笑道:“瞧大人这话说的,就算没金庸先生,大人邀请,咱们也只有欣然前来的份儿,别人倒是想来呢,大人也不叫他们嘛。”

说着游目四顾一番,话锋一转道:“不过也不瞒大人,咱们还真的挺想见见金庸先生,别人怎么想学生不清楚,反正学生自己就想当面问问金庸先生还有没有后续,假如有的话,小郭襄如何处理?杨大侠固然是痴情一片,十六年后见不到小龙女便一跃而下悬崖,小郭襄却也是个情种,见他跳崖,毫不犹豫便跟着跳了下去……”

“学生最关心的也是这个问题,杨大侠和小龙女固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剩下小郭襄一个人孤苦伶仃,怕是终身也不得幸福。”朱国祚打断方从哲,面带唏嘘之色。

梅国祯接话道:“让我说,金庸先生太也死板,大丈夫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我若是那杨过,别说郭襄了,便连那陆无双和程英也一并收了,凭他神雕大侠的声望,莫非还有人敢置喙不成?”

“克生兄此言差矣,神雕一书,表面上描写的是侠义之事,其实骨子里却是歌颂爱情的,就好像那个情花的隐喻一般,爱情虽美,却不可能尽善尽美,有些时候,却有可能成为蚀骨的毒药。”李廷机一板一眼的说道,接着又道:“我倒觉得,这样的结局最妙,郭襄自然是无法成为杨大侠的爱人了,那又如何呢?便如人生一般,总有各种坎坷残缺,只要真的爱过,就算没有结果,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

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是《神雕侠侣》的粉丝,话题一扯到这上边便各抒己见,你一言我一语的,大有止不住的趋势。

静静的听着,张佑非但没有因为受到冷落而感到不悦,反而十分感慨,心说这便是经典文学的魅力罢,即使穿越数百年,仍旧能够让人痴狂,从而潜移默化的产生巨大的影响。

他突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冲动,一定要继续将后边的故事“写”出来,以前他也有过这念头,却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

“其实是有后文的,我给大家诵一段小诗,正好为郭襄女侠一生注脚:‘我走过山时,山不说话,我路过海时,海不说话,小毛驴滴滴答答,倚天剑伴我走天涯。大家都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才在峨嵋山上出了家,其实我只是爱上了峨嵋山上的云和霞,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诵罢,众皆默然,几个女子细品诗中意境,情到深处,不禁眼圈泛红,掉下了眼泪。

第六百一十四章 “金庸”先生真容

“张大人,您怎么知道郭襄在峨眉山出了家?莫非,您就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庸先生不成?”

朱国祚最先反应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张佑问道,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张佑的身上。

张佑微微一笑,看了看张佳琳,又看了看兰琪,说道:“正所谓言为心声,我这儿可是两个老婆呢,怎么可能是金庸先生嘛,真正的金庸先生确实也在,却不是我,而是咱们的京华大才女,张若瑄小姐……若瑄,别不好意思了,跟大家见见吧!”

这戏法儿变的委实太快,张若瑄万没想到转眼间张佑就将金庸先生的名头安在了她的头上,脑袋有些晕乎,被张佑叫了一声,这才醒过神来,脸一下子就红了,正要解释,触目所及,却是张佑意味深长的目光,虽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不好再说明原委,只能站起身来,学着男人的样子抱拳团团作揖,客气道:“承蒙大家错爱,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张佑和张若瑄之间的视线交流十分隐晦,没有人瞧出破绽——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早有传闻,金庸先生身份敏*感,这才不愿暴露身份,假如是张若瑄的话,自然就能说通了:首先,才冠京华,其次,是个女子。有了这两条,可不她正附和金庸先生所具备的特征么。

另外,整部情节细腻,感情缠*绵悱恻,恐怕也只有张若瑄这种女子才能写的出来。

没有人怀疑,众学子沉默片刻,叶向高反应最快,当先拜了下去,口称先生,执的是弟子拜见先生之礼。

其余人见状,纷纷拜倒,便岁数最大的梅国祯也没例外。

乌压压跪了一地,张若瑄何曾经历如此场景,不禁大窘,求助的望向张佑,张佑冲她鼓励的一笑,说道:“当初说好的,凡得入选者便可拜金庸先生为师,看来大家都是真心喜欢你的作品,给大家说点儿什么吧!”

“哥哥……”张若瑄娇嗔着白了张佑一眼,望回眼前众人,有些尴尬的说道:“大家错爱了,不过就是随手写了些东西罢,大家如此大礼,小女实在是受之有愧,若蒙不弃,咱们还是平辈论交,互相探讨的好……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先生此言差矣,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您之《神雕侠侣》,可谓是开创了创作之先河,我等敬佩有加,甘愿执弟子礼,拜您为师。”

李廷机一板一眼说道,众人纷纷附和。

张若瑄无奈望向张佑,目光幽怨,意思十分明显:都怪你,现在可怎生是好?

张佑呵呵轻笑,说道:“行啦若瑄,难得大家诚意拳拳,你就收下他们吧……这可都是应届的举子,他日金榜题名,你这做先生的,岂非也是件与有荣焉的事嘛。”

你自己怎么不收,却要我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张若瑄腹诽着瞪了张佑一眼,却也不好当面拆台,只能无奈的点头认命:“好吧,既然大家瞧得起小女,那便……那便……”她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好在众人拜师心切,听她松口,齐声道:“见过先生!”一齐纳头拜了下去,算是给她解了围。

张辅之和方从哲站在旁边,隐有艳羡之意。

神秘的金庸先生终于现了真身,众人十分兴奋,开席之后,话题一直围着《神雕侠侣》转悠,围绕着张若瑄问长问短。

张佑中午就喝多了,此刻便再也不端酒杯,陪着众人稍坐了片刻便告罪离了席。众学子恭送之后,却也未见如何失望——都拜了他亲妹妹为师了,日后和张家的关系还能差到哪里去么?

张佑离席不久,申婉儿也借尿遁离席,申用懋也是神雕粉丝,忙着和张若瑄探讨,并未留意她的动向,倒是张佳琳和张若瑄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从饭厅出来,申婉儿四下张望一眼,见春杏和翠竹在不远处嘀咕什么,犹豫片刻,蹙步上前问道:“你家少爷呢?”

“小姐怎么也出来了?子诚少爷好像是回后院儿了。”翠竹抢着说道。

“申小姐找他有事儿么?奴婢帮您去叫少爷吧?”

“不用了,你俩待着吧,我自己去就行,有点儿事想问问他。”说着话,申婉儿迈步款款向后院儿走去,随着她的走动,金色铃铛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子诚兄,子诚兄……”

张佑刚刚躺到床上,便听外边传来申婉儿的声音,急忙起身,趿拉着鞋迎了出去,一边开门一边笑问:“怎么不陪他们了?那可都是你手下的人才……”

“有点儿乱,找你躲清净来了,怎么,不欢迎么?”申婉儿笑着打断了张佑,神情十分自然。

“欢迎欢迎,怎么不欢迎,求之不得呢……快进来,喝什么?茶水行不行?我这儿可是只有花茶。”

“什么都行,小妹不挑。”申婉儿笑道,不等张佑相让,已经自顾找了座位坐了下去。

张佑招呼思涵沏茶,自己则走回来挨着申婉儿坐了,看了她一眼笑道:“刚才人多没好意思说,多日未见,婉儿出落的愈发漂亮了,不知哪家公子好福气……”

“子诚兄能别取笑小妹了么?”申婉儿打断张佑,隐隐有些不悦。

张佑一怔,呵呵一笑道:“好好好,不说这个话题总成了吧?你父亲身体还好吧?你哥说他邀请我过府吃饭,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能不能先透露一下,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就不能请你吃顿饭啦?”申婉儿神色缓和下来,瞥张佑一眼,颇有俏皮之意。说着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了,小妹倒是挺好奇,你怎么不承认自己就是金庸先生,反倒将这名头安在了若瑄头上呢?”

“这个……其实本来我是想着自己收他们为徒的,毕竟都是一时之瑜亮嘛,后来琢磨了一下,便改变了主意。”

“为何?”申婉儿打破砂锅问到底。她明白,张若瑄收徒和他收徒其实没有什么分别,可张若瑄毕竟是女孩子啊,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吧?她实在是好奇张佑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六百一十五章 居心叵测的田义

迎着申婉儿探寻的目光,张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坦言相告:“树大招风,以前我没有名气的时候,唯恐自己名气小,现在不同了,我有种错觉,好像陛下都开始有点忌惮我了,所以,类似这种招人嫉妒的事情,还是能免则免的好……若瑄就不同了,毕竟是女孩子,就算此事显得另类了些,笑笑也就过去了,非但不会招人嫉妒,弄不好还会传为美谈。”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道:“另外还有一点,我如今任职锦衣卫,相当于转了军职,文事之上的风头,日后要尽量少出……狡兔三窟,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若瑄是我的亲妹妹,也包括你,我宁愿将你们捧起来,也算是未雨绸缪吧,你冰雪聪明,应该明白我的顾虑吧?”

申婉儿嫣然一笑道:“原来如此,父亲说我义父太过谨慎,让小妹看来,你比我义父也不差,年纪轻轻就活的这么累……”

“你以为我愿意啊?”张佑苦笑着打断了申婉儿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多事情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都羡慕高官厚禄,真到这位份就知道了,不过是表面风光罢,稍有不慎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思危思退思变,这么多指着我的亲朋好友,我不光要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他们负责啊。”

“嗯,”申婉儿轻轻的点了点头,心说父亲之所以转变对张佑的看法绝非无因,普通年轻人若是做到他如今的位置,恐怕早就忘乎所以了,又哪里还能考虑这么多呢?

只可惜……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眼底突然有些落寞起来,看看窗外,起身告辞:“总算解开了疑惑,不早了,你不是中午喝多了嘛,早点歇着吧,小妹去前边看看他们去。”

敌人十分狡猾,北司出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贩卖考题的人抓了不少,却都是些江湖骗子,没有一例和真正的考题泄露案有关。

眼瞅着距离春闱开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张佑也愈发急躁起来。

屋漏又逢连阴雨,不留行客也一直没有消息,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若非对他十分信任,张佑甚至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取了印章自己去找宝藏了。

当然,也并非全部都是坏消息,大明英雄纪念碑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下来,本来选址的事情朱翊钧希望张佑去做,却被他推给了工部。选好址,弄不好紧接着就是负责修造,工程算不上大,却也是肥差,别人巴不得要抓在手中,他却因为存了顾忌,根本就不想沾惹。

不过怎么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纪念碑一旦建造,对于改变军人地位必将发挥极大的作用——任何时候太平强大都不是建立在口舌之上的,抗议没用,谴责没用,拳头大不是用来说理的,但却是保证公平的前提。

申时行找张佑其实也没大事儿,主要是问了问春种的事情,捎带着,十分隐晦的拜托张佑为申婉儿的婚事多操点心,过了年了,申婉儿已经十七岁了,再不嫁人的话,已经沦为老姑娘了。

张若瑄和申婉儿同岁,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所以这个问题也是张居正十分关切的,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张佑和张若瑄提了一嘴,结果却并不理想,张若瑄倒没反抗辩驳,只是嗯气不吭,给他来了个沉默以对,搞的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要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有时候懂的多确实没好处。

张佑十分无奈,后来一想,反正刚十七岁也算不上太大,两人同样的有才同样的漂亮,身份又高贵,还愁找不到良配?便将这事儿托给张佳琳和兰琪她俩,再未主动提过此事。

“对了子诚,不留行客还没回来么?”

慈宁宫内,朱翊钧站在李彩凤身后一边轻轻的帮她捶打肩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说到江南去年的税收时,突然将话题扯到了不留行客身上。

本来他年岁渐长,已经很少和李彩凤如此亲密,最近几个月过来请安时,却忽然经常给她揉揉肩膀什么的,开头李彩凤还十分诧异,慢慢的倒也习惯了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不假,两人却是亲生母子,谁敢嚼舌*头?

众人只觉母慈子孝,还真不敢有别的龌龊念头,也万万没有胆量将这种事情四处宣扬。

“还没回来呢,微臣有时候都怀疑,老小子不会是取了印章自己跑了吧?”张佑笑着说道,他坐在一个棉墩子上,李文进紧挨着他坐在上手,田义则束手站在一旁,嘴角上扬,保持着一个让人十分舒服的表情。

“真如此的话,你小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嘛。”朱翊钧笑道。

田义笑着插口:“老奴觉得未必,张大人素有识人之明,连张允修那样的纨绔子弟都被锻炼的独当一面了……怕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住了,陛下别着急,兴许很快就回京了呢。”

“说到张允修这小子了,前些日子魏允祯秘事匣子里奏他藐视圣人,放着夫子庙不修缮,却用银子造船给当地农民出海捕鱼,朕回信痛批了他一通,尊重圣人固然重要,民生便不重要了么?谁规定的农民就只能种庄稼?打些海产品回来,既能改善伙食,有多余的还能卖钱补贴家用,老百姓日子过的好了,自然感恩朝廷,便真遇到些天灾人祸的,也断不会激起民变。让朕说,张允修这样懂得因地制宜的官员越多越好,朕已下旨褒奖于他,子诚,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这功劳微臣可不敢领,陛下圣明,自然良臣辈出,这是好兆头,正是众正盈朝之势,君臣同心,何愁盛世不至?”

“别的本事没渐长,拍马屁的本事倒是越来越高明了……不说这些,眼瞅着就要春耕了,玉米和番薯的种子准备的怎么样了?”朱翊钧翻了张佑一眼,转移了话题。

李彩凤也来了兴致,挑眉道:“是啊子诚,年前你可是吹了大话的,为买种子,哀家还颁了懿旨,若是达不到预期的收成,你丢人倒也罢了,哀家这脸上可也没啥光彩啊。”

“娘娘和陛下多虑了,张大人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敢放言玉米和番薯种植的好处,想来是有十足把握的,老奴倒是对此很有信心呢。”田义再次笑着插口。

张佑眼睛微眯,这老东西,说了没几句话,句句都是对自己的夸赞,居心叵测,很有捧杀的嫌疑啊!

第六百一十六章 张佑的依仗

“田公公这是要捧杀我么?”张佑笑吟吟的说道,用的当然是玩笑的语气,田义面不改色笑道:“子诚说的哪里话,咱家这是对你有信心啊。”

张佑笑容一敛,正色道:“多谢公公,不过这种事情光有信心也不行,俗话说的好,南橘北枳,玉米跟番薯在南方种植的好,到了咱们北方却就未必了……”说着望向朱翊钧和李彩凤:“种植专家年前就已到京,反正今年咱们就是试种,收成不收成,先摸索一下经验。微臣当初确实吹了大话,不过也有说法,这叫作‘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咱先别抱太大希望,试吧试吧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这话总结的好,任何事情一旦脱离了实践,便只能沦为纸上谈兵的赵恬,”朱翊钧眼睛一亮,说道,接着又道:“上一句也总结的不错,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很有点儿高明统帅的意思了,不会是戚元敬跟你说的吧?”

张佑暗道惭愧,心里头对伟人说了的句抱歉,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不管谁说的吧,总之一句话,这件事情你尽管放手去做,就算要离京,也等着过了春种之后再说。”

张佑点头应是。

朱翊钧又道:“考题泄露一案也得继续查。”

“微臣明白。”张佑再次点头应承。

田义轻咳一声插口:“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肯定后宫之中也有涉及,单北司一个部门好像有点儿力有不及,老奴寻思着,不若分成两块儿,后宫这边儿交给东厂,外边照旧,不知……”

朱翊钧点点头:“行,就依着你的,”说着略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这事儿由子诚掌总,查到什么情况的话先给他汇报。”

田义略怔了一下,很快跪倒在地掩饰了过去,痛痛快快的说道:“老奴领谕!”

“嗯,那你就先去忙吧,不用等朕了,一会儿朕和子诚一块儿回乾清宫就是了。”朱翊钧再次道。

“是!”田义再叩一头,起身告退,经过张佑时微微一笑,神态十分自然,张佑回他一笑,同样的云淡风轻。

田义离开之后,又闲扯了会子,朱翊钧忽道:“对了子诚,还没去看过宁妃吧?他快到临盆的日子了,最近这段时间,你得经常去看看,还得随时待命,万一……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尽快的给朕飞进宫来。”

光宗朱常洛生于1582年8月份,宁妃却是去年五六月的时候受的孕,封号也改了,生下来的到底还是不是那个短命的朱常洛就未知了——蝴蝶效应之下,饶是张佑身为精通明朝历史的穿越者,好多事情也说不清楚了。

“前天和太后娘娘去了一次,宁妃娘娘精神不错,就是胎气有点重,脚有些浮肿,微臣已经给她开了药……本来怕您担心,娘娘不让告诉您,不过现在既然说起来了,微臣得给陛下您提个醒,娘娘这症状可大可小,暂时无法断言结果,为安全计,一定得有医婆昼夜侍候,时刻关注,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子嗣,朱翊钧面色顿时变了:“怎么不早说?刚才你说宁妃的症状可大可小,什么症状?可大,又能大到什么程度?”

“子痫前期症状……嗯,杨御医的妇产科专用术语,最严重的情况便是……难产,大出血!”很大的几率危及生命。

子痫,用最通俗的说法就是妊娠高血压,同时伴有血糖升高,血糖参与血液凝结,一旦高于某个阙值,便会血流不止,造成血崩,就算在后世那种医疗条件十分先进的情况下,都是件十分凶险的事情,若真的发生在宁妃身上,只有一种情况,十死无生。

朱翊钧沉默了,脸色铁青,良久,才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你医术如神,又和李时珍坐而论道多日,应该能够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吧?”

张佑已经有些习惯对方知道自己的一切了,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还是那句话,事无绝对,微臣不过竭尽全力而已……说句高攀的话,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微臣反倒觉得比自己生孩子还紧张,只要有一线可能,说什么也得想尽办法保母子平安便是!”

朱翊钧还就吃这一套,略笑了一下,说道:

“是哦,也是你的学生嘛……对了,这事儿咱们说过么?没说过的话就在这儿定下了,只要孩子出生,你便是他的先生。”

张佑确实越来越摸不透朱翊钧的心思了,只是在这一刻,他最近几日一直提着的心却突然松了下来,不是因为对方让他当未来皇子的先生,实在是他突然想通了,对方或许确实对自己有了忌惮之心,可自己的本事却也是对方不可或缺的,就比如如今宁妃的情况,就算他是帝王又如何,也不敢保证自己也有遇到生命危险的那一天吧?

另外不久前朱翊钧的反应也很有意思,田义之所以抢北镇抚司的差事,无非就是想抓权,他却迟疑一下,将掌总的重任交给了张佑,这还不算,紧接着就把田义打发了出去。

田义笑的灿烂,不过张佑敢保证,他心里的阴影肯定比整个紫荆城都大。

也许一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罢?帝王孤独,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自己还知道狡兔三窟呢,何况朱翊钧一点儿都不傻,又怎么可能将所有的信任全部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陛下放心吧,皇子吉人天相,肯定会平安诞生的,你要是闲着无事,还是早早给他琢磨个响亮的名字罢。”气氛有些沉闷,张佑故意说道。

朱翊钧的神色果然放松了下来,呵呵一笑:“你别说,朕还真琢磨过,已经想出好几个了,等孩子出生你给参谋一下,看看用哪个好……说到这里了,索性没事儿,陪朕一起去看看宁妃吧!”

张佑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急忙答应,一直在门口侍候的曹爱金闻言急忙出门吩咐准备起驾,这边李彩凤也站了起来:“哀家也去,大哥,吩咐备辇吧……皇帝,你先走,哀家有话想问子诚,稍后就过去。”

朱翊钧眼眉略挑,点头答应,当先出门而去。

第六百一十七章 不留行客回来了

“子诚,适才你跟皇帝说的都是真的么?”待朱翊钧出门之后,李彩凤神色凝重的问张佑,同时起身示意夏荷:“给哀家拿那件黑色的水貂披风。”

张佑亦步亦趋的跟着,见夏荷拿了披风急忙顺手接过来帮李彩凤披上,嘴里不停:“这种事情微臣怎敢胡言乱语,确实有那种可能,不过既然已经提前发现并用了药,可能性便无限降低了,微臣本来不想说出来的,后来琢磨,还是让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省的到时候真有事儿的时候手忙脚乱。”

“嗯,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子嗣,你要多费心,需要什么尽管跟哀家开口,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差池!”

紧紧披风,李彩凤坐上步辇,见披风一角垂在一旁,张佑急忙弯腰帮着拎了起来。

出宫时夕阳西坠,张佑上了等在东华门外的马车,陷在软乎乎的座位当中一言不发,思涵靠在前边角落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问道:“怎么了少爷?瞧您脸色有些不好,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有北镇抚司的番子跟着保护,所以李妍今天没跟着。

“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走的路太多有点累了吧……你等的也麻烦了吧?下次再来领你进去转转去,让你也开开眼。”

“好啊,”思涵眸子一亮,尤不放心似的追加一句:“说话可得算数,不行,咱们得拉钩。”

见她果然伸出手来,张佑不禁童心大起,伸手和她勾了勾,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真是个孩子……二*奶奶跟你说的事儿考虑的怎么样了?说真的,我还真觉得方从哲那孩子不错,长相俊美,性格也挺开朗,算是个良配……”

“好啦少爷,您就这么急着把奴婢嫁出去啊?”思涵不满的打断了张佑,接着白了他一眼,说道:“还那孩子不错,您也刚二十一罢,说话老气横秋的,有时候奴婢会有一种错觉,好像您已七老八十了似的。”

你要有我这种经历也跟我一样。

望着朝气蓬勃的思涵,张佑心生唏嘘,下意识轻叹了一声,随口道:“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啊!”

思涵被逗的噗嗤一笑,说道:“看看看看,说着说着就又来了,年纪轻轻的,一点儿朝气都没有……”

“讨打是吧?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小心少爷我打你的屁*股。”

“来啊来啊,我才不怕你呢。”思涵非但不害怕,反而侧了侧身,摆出一副欢迎来打的样子,媚骨天生的样子竟弄的张佑心头一热,急忙靠回座位,顺口说着:“脸皮越来越厚了,也不怕嫁不出去。”随手拉开窗帘向外张望,借机摆脱尴尬,心里打着主意,小丫头过了年就说十五了,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伤了个王娇娇已经够让人心里不安了,得赶紧把她嫁出去才行。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反正奴婢也不想嫁人,就想伺候少爷一辈子。”

得,听思涵这么一说,张佑的念头不禁愈发坚定了起来。

晚饭后张佑把张若瑄叫到了自己房间,这几天她一直住在这边,并未回相府。

“怎么了哥哥?”坐好之后,张若瑄问张佑,张佳琳在旁边剥了葡萄皮将果肉递给她,张嘴吃进嘴里,嫣然一笑:“谢谢嫂嫂,还是嫂嫂好!”

“嘴真甜,再给你一颗。”张佳琳笑着又往她嘴里塞了一枚剥好皮的葡萄。

两人本就是闺蜜,如今有了张佑这层关系,益发亲密,跟亲姐妹也没什么不同。

“也没啥要紧事儿,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跟你说说《神雕》续集的事情,大致的构思我早就有了,跟你讲讲,你是金庸先生嘛,写出来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你。”

张若瑄早就从申婉儿那里知道了张佑让她应名的用意,轻轻额首,说道:“早就想问你呢,见你这几天忙忙叨叨的,也没好意思问。”

于是张佑找来纸笔,按照记忆将《倚天屠龙记》的大致内容讲述给张若瑄和张佳琳两个人听,当然,有些内容太过敏*感,比如朱元璋,比如明教,等等等等,这些他早就考虑到了,做了改动,免得吓到两个人。

他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一口气讲了很久,两个女孩子随着情节时哭时笑,听的入迷,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张佑听在耳内一惊,看看旁边的座钟不禁惊呼:“呀,不知不觉的都三更天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明天咱们接着。”

张若瑄和张佳琳意犹未尽,可时间确实不早了,只能点头答应。

送走张若瑄后,两口子自然要做些夫妻之间的事情,折腾完后已是半个多时辰后了,张佑实在是疲惫的很,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照例是要一觉到天亮的,被张佳琳叫醒时屋内却是一片漆黑。

“怎么了佳琳?这不天还没亮嘛?”他有些迷糊的抱怨,将脑袋放回枕头,闭眼就要继续。

“老徐回来了,受了重伤,你赶紧去看看吧……”

“哪个老徐……”迷迷糊糊问了一句,张佑突然醒过味儿来,激灵一下坐了起来,一边匆忙穿衣一边说道:“怎么会受伤呢?他那么高的身手,谁能伤到他?”

“我也不知道啊,刚才春杏进来报信儿,说是老钱进来通知的,还在垂花门外等着呢……”

说话间,春杏掌着蜡烛进了门,放在旁边桌子上,和紧随而入的思涵一起忙着帮张佑穿衣穿鞋,嘴里也没闲着:“奴婢本来刚睡下,听外边有动静便惊醒了,才知道是徐先生出了事儿……李大家已经先去前院儿了,嘱咐奴婢告诉您,让您起来之后赶紧过去。”

“嗯,”张佑心急如焚,顾不得穿外套,抓过来披上就往外走,同时说道:“佳琳你就别起来了,还有你俩,动静小儿点,别惊动了夫人。”

说话间人已到了门外,寒气扑面而至,激的他打了个寒战,脑子愈发清楚起来,抬头但见弦月如勾,繁星点点,西边却有乌云缓缓欺进,等到会和钱倭瓜赶到前院时,天色居然已经阴沉了下来。

第六百一十八章 印章被抢了

不留行客的小院儿内灯火通明,下人们聚在院子里小声的窃窃私语,见张佑进门,匆忙让开道路,低下脑袋闭上了嘴*巴。

“都散了都散了,留下两个侍候着就行,大晚上的不睡觉,添什么乱呢?”钱倭瓜没好气的训斥道。

张佑却无心理会,匆忙进了屋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儿,无需仔细分辨,张佑便能闻出来是自己所配置的金疮药。

“子诚,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吧。”李妍站在床边,听到动静回头,见张佑到了顿时大喜,焦急的说道。

不留行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如白纸,没有一丝血色,若非胸口微见起伏,几乎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伤到哪里了?”张佑上前沉声问道,说话的同时手指已经搭上了不留行客的脉门。

“小腹和肩膀。”

其实不用李妍说张佑也已经看到了,不留行客的衣服肩膀和小腹处各破了一个洞,四周浸满了鲜血,早已干涸,呈暗红色。

脉相十分微弱,是严重缺血的征兆。

“去后院儿拿我的针包来。”刚才来的太匆忙,张佑忘了拿,里边不光有用来针灸的金针,还有上次给楚沐橙输血时保存下来的几根鹅毛管儿。

钱倭瓜答应一声,亲自跑了出去,却在院门儿碰上了张佳琳,问明他去拿针包,张佳琳扬了扬手,原来已经把针包拿了过来。

“还是少奶奶细心。”钱倭瓜接过针包快步返了回去,张佳琳也加快了脚步。

张佑已经撕开不留行客的衣服检查完了伤口,金疮药十分有效,伤口已经结疤,瞧样子应该是利剑所刺,无毒。

接过针包,由于早有经验,针灸完毕之后,很快就进入了输血的步骤。

恰好张佳琳进门,见张佑正在用锋利的小刀割自己的手腕,登时吓了一跳,快步上前:“子诚,你这是……?”

“救老徐的命,把我的血输给他,他失血过多。”

“那输我的血吧,我……”

“不,血这东西是不能随便输的,万一不匹配,比毒药还厉害。”张佑匆匆解释了一句,已经用鹅毛管将自己的手腕和不留行客的手腕连在了一起,闭目凝神,专心输送血液。

张佳琳不敢再多嘴,皱眉看着,见张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都抽在了一起,恨不得以身相替。

李妍有过一次经验,探手将张佳琳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等待的时间过的都很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佑终于睁开了眼睛,张佳琳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钱倭瓜一直屏着呼吸,至此,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说道:“想不到少爷居然还有这种手段,真是让老奴大开眼界了……为什么你的血就能输给老徐,少奶奶就不行呢?”

“人血一共有四种类型,我的血属于那种给谁输都行的类型……这些东西忒复杂,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还是先忙乎老徐吧,去找纸笔来,我开个方子,你赶紧拿着去抓药。”

钱倭瓜急忙答应着去找纸笔。

等到抓回药来熬好了给不留行客灌下去,天色已明,见他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张佑终于松了口气,这才觉得疲惫袭来,也不回后院儿,去另外一间客房上*床拉了被子便躺了下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他睡的很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坐起身先伸了个懒腰,隐隐听到隔壁有人说话,忙下床穿鞋,他听出来了,其中一个声音正是不留行客所发出。

进屋之后,不留行客果然醒过来了,半靠在床头和钱倭瓜说话。

“老徐,我可是又救了你一命,说吧,怎么感谢我?”见他真的醒来,张佑总算彻底放了心,轻松笑道。

“本来是有东西谢你的,可惜,被抢走了,有本事你就抢回来吧。”不留行客没好气的说道,声音有些沙哑,略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其实就算是他不说张佑也隐有猜测,是以闻言并不如何惊讶,反而笑道:“没出息,还十大杀手呢,以后可别说认识我,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呸,十多名高手围攻,换成你小命儿都没了,也就是老子吧,起码还逃回来了呢。”

“无崖子和邱德胜?”张佑正容问道。

不留行客点点头:“他们也来了这边,也不知道怎么查到了我以前的落脚点,没找到印章,便留在那里蹲守,我一时不查,正中陷阱……”

他说的很简单,张佑却能想象的到当时的凶险。

“印章真的被抢走了?”

“废话,要是取回来了我还瞒着你?”

瞧不留行客真的生了气,张佑忙道:“得得得,这不是逗你嘛,丢就丢了,反正也知道是谁抢的,咱们再抢回来也就是了。”

“嗯,也只能如此了。”不留行客神色缓和了下来,接着又咬牙切齿起来:“无崖子和邱德胜两个老匹夫,操*他奶奶的,别让老子撞上他们,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把他俩碎尸万段。”

“行啦行啦,还是先好好养着吧,等养好了身子骨儿,再说报仇的事儿不迟。”张佑说道,想了想又道:“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落脚点在哪儿,现在应该说了吧?他们肯定会留下线索,我好派人过去查。”

“嗯,其实不远,就在保定府……”不留行客说了个地点,张佑急忙记了下来,交代一声出了门。

有鉴于不留行客遭伏击的经历,张佑没有自己出门,而是先找来李妍,这才和她一道出府去找张让——北镇抚司虽然也有几个弟兄跟着他随身保护,真碰上无崖子和邱德胜,除了送死,基本上不会发挥什么作用。

没办法,如今唐二壮他们尚在江南,北司的兄弟们又忙着查探考题泄露一案,除了天兵卫,他还真的感觉有点儿无人可用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聪明的张常氏

姑爷上门,张府上下忙成一片,尤其张让两口子,欢喜的跟看到亲儿子差不多,端茶倒水,点心水果的摆了一桌子,唯恐照顾不周。

好一番问长问短之后,张常氏扯着李妍出了客厅,张佑这才和张让提到了正事儿。

“人手还不好说,需要多少?”

“也用不着太多,唐二壮他们不是帮着训练过么,捡着那些成绩优秀的,脑子好使的,有二十个人应该就足够了。”说着一顿,张佑又补充道:“对了,最好身手再好点儿,毕竟敌人武功高强,哪怕只是追查线索,也十分凶险。”

“明白,这事儿包在为父头上便是,什么时候让他们去找你?”

“越快越好。”

“行,你在这儿等着,为父这就去给你挑人儿。”说急的来快的,张让边起身边道。

“我也跟着你去。”

“不用了,你岳母好久看不到你了,难得过来一次,陪她说说话吧,一会儿派人把佳琳也叫回来,中午咱爷儿俩好好喝两盅。”

说罢,张让已经走到了门口,高声叫过一名下人派他去请张佳琳,脚步也没停,快步向外走去。

张佑止步,听着张让又在吆喝人备马,忍不住苦笑,这老岳父,对自己也太好了吧?也不怕把自己*宠*坏。

“子诚,咋没把佳琳也带着呢?”张常氏埋怨的问道。

“岳父大人已经派人去叫了,主要是没想着留下来吃饭,这不,岳父大人有命,不敢不遵啊。”张佑玩笑道。

张常氏白他一眼,说道:“听你这意思还挺不情愿呗?”

“哪里哪里,您二位待我尤胜亲生父母,这不这几天实在是太忙嘛,打从回京就没闲着……”

“知道你忙,我跟你岳父正商量着要去看你呢……再忙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骨儿,现在年轻不显,到了我们这岁数就知道厉害了。”

“你们这岁数咋了?您可一点儿都不显老,咱俩一块儿上街,不知道的肯定认为你是我大姨子姐,绝不会认为您是我岳母。”张佑打趣道,还别说,大概是养尊处优的原因,张常氏确实不显老,和李妍坐在一处,两人各具擅场,整个就是一对儿姐妹花。

“没大没小,”张常氏瞪了张佑一眼,嘴里数落着,心里却美滋滋的,只是强行隐藏着罢,转而道:“说点儿正经的吧,你这大东家难得回来一次,我得给你汇报汇报咱们最近的生意情况……”

“不是一直有通信嘛,再说了,您又不是外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张佑笑着打断了张常氏道。

“放心归放心的,礼不能差,谁让你是幕后大东家呢……”张常氏笑说一句,神色严肃下来,开始讲述这段时间以来她所负责的各项生意情况。她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根本就不用看账目,所有的数据全都存在脑子里,顺手拈来,好似一台精密的电脑一般。

大明银号发展顺利,算上张佑在江南新开的那些分号,目前为止已经拥有了近一百八十家分号,养活着数千名员工,每月纯利润可达百万两白银,俨然就是一头金融界的庞然大物。

“每月交皇宫多少?”听完汇报,张佑关切的问道。

张常氏眨了眨眼,颇有些狡黠之意:“我做了两套账目,真正的利润只有我清楚,万岁那儿只报五成,按照当初说好的比例上交……不过也只是交账目,真正的银两仍旧留在咱们这儿,万岁爷随用随支。”

“高明!”张佑竖了竖大拇指,忠心的夸赞道。一直有通消息不假,不过自从去了江南之后,他的重心已经不在银号之上,这些情况还是头一次知道。

“这不叫高明,我得为咱们的将来留一手……官场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准,李妹妹不是外人,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万一哪天……咱们也有退路。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托江南的朋友在吕宋买了一大块地皮,准备种植一种从美洲引进的新物种,橡胶树……”

“什么?”张佑蹭的站了起来:“真的假的?”

“怎么了?”张常氏被张佑突然的动作吓的心跳加速,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说道:“这种事情我能瞎说么?你没听说过橡胶树吧?可以从树上取橡胶,一种十分有弹*性的东西,乃是做弓箭的绝佳材料,我预感着此物大有钱景,准备大面积的种植……”

“您可真是我亲娘,”张佑激动的不能自己,狠狠抱了张常氏一把,仍旧无法压抑欣喜,来回转了几圈儿,最后重新站到傻愣愣的张常氏面前:“早知道您有这种远见,何苦我还求爷爷告奶奶的跟绍兴府的沈家合作买橡胶啊,马上咱自己就能出产了嘛……”

张佑那一抱弄的张常氏心如鹿撞,听到这里才算反应过来:“合着你知道橡胶是什么东西啊?”有心数落他一句不成体统来着,念在他太过激动的份儿上便没提,只是又问:“你也觉得此物很有钱景么?”心里居然隐隐有些欣喜起来——张佑别看岁数不大,论见识,天下无出其右。本来她对买地种橡胶树还有些拿不准,经此肯定,顿时便有了底儿了。

“何止是有钱景,简直是大有可为……岳母大人,您这眼光小婿今日算是见识了,天生就是做大事儿的材料啊,只做生意还真有点儿屈才了,当个户部的尚书估计也绰绰有余。”

“你就忽悠我吧,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我还是有点儿没底,你怎么会觉得那橡胶大有可为呢?”

张常氏的脸有点红,那是被张佑夸的,虽然知道肯定有些夸张,不过,张佑的肯定还是让她有点儿心花怒放了。

“暂时先不能说,您就赶紧种植就是了,保证挣个盆满钵满……对了,还有一种作物您也种点儿……”

“什么作物?”张常氏问道。

“罂粟花,又叫芙蓉花,您应该听说过吧?”张佑眨了眨眼说道,史载此物很早以前就引入了华夏,除了药用之外,一直当成名贵的花种养殖。

“当然听说过,”张常氏道,又问:“种它干什么?药用么?还是你也看上鸦片的利润了?此物暹罗每年都有进贡,价比黄金,我还真有去暹罗收购一片罂粟园的想法呢。”

第六百二十章 李如松的春天

暹罗就是泰国,此刻属于明朝的附属国,每一任国王都得经过明朝皇帝的册封才算合法。

现在就有鸦片了么?

张佑有点记不清楚了,他精通明朝历史不假,却也不可能所有事情都有涉猎。

“好吧,您果然就是我亲娘,又让您想到前头了,既然有这想法就尽快去办。当然了,制出鸦片来不是卖给咱们华夏人,挣外国人的银子才叫本事呢。”

“成,既然你也同意,稍后我就派人过去暹罗,尽快将此事办下来。”

张佑闻言点头道:“嗯,尽快,哪怕多付出点代价呢,跟巨大的利润比较起来,再大的代价都不值一提。”

敲定购买罂粟园的事儿后,又闲扯了几句,张常氏瞧天色不早,非要亲自下厨,起身离开。李妍也要跟着去帮忙,经过张佑时,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弄的他有点儿莫名其妙,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来,应该是因为刚才抱张常氏那一下。

他不禁暗暗叫起了撞天屈,天地可鉴,当时确实太激动了,真的一点儿别的意思都没有,他甚至都回忆不起来拥抱自己丈母娘那一刻的感受,又怎么可能有别的龌龊心思呢?

张让领回来二十个十分精神的小伙子,可能是为了不引人瞩目,全都没穿军装,为首的名叫李济成,个子不算太高,长的也不算英俊,一双大眼儿却十分灵动,黑白分明的,让人一望之下就生好感。

没什么太多的废话,张佑简单交代了一下任务:马上启程前往保定府,全力追查无崖子与邱德胜等人的线索,一旦发现对方的下落,不许出手,只需尽快回报即可。

然后亲书一封手谕,命令沿途官员配合,加盖锦衣卫指挥使印章后交给了李济成。

“这是两千两银票,算是你们此行的差旅费,不够的话凭我的这封手谕去当地大明银号支取。现在,你们去格物所每人领两把六轮火铳,五枚手雷,以为不时之需,然后尽快出发,不得有误!”

“遵命!”李济成率众跪倒,接过银票,率众匆匆离去。

“少爷回来啦?少奶奶,李大家。”进府正碰上钱倭瓜,见他手里拿着份儿请帖,张佑忙问:“谁送来的?”

“李总兵派人送来的,人刚走,您早回来一步就能碰上了。”

“李如松?”

“嗯,正是李少帅。”父亲是大帅,儿子自己就是少帅了,倒也没错儿。说着话,钱倭瓜已经将请帖递了过来。

张佑对李如松并无任何意见,反而十分欣赏,有当初张家口那段经历,两人也算相交莫逆了,不过后来他与李成梁的关系日趋恶化,表面上虽然还没撕破脸,私底下却已经是不共戴天了,是以收到李如松的请帖,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

打开请帖观瞧,但见上边遒劲的笔体写道:一别多日,为兄甚念之,窃闻弟已归京,聊备酒水,扫榻以迎,望弟切莫推拒,李如松敬上。

“子诚,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关心则乱,张佳琳忍不住有些担心的说道。

张佑微微一笑,将请帖收入怀中:“堂堂天子脚下,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别说我俩还有过一段并肩作战的经历,就算是他老子邀请,我也不怕。”

张佳琳一想也是,不禁失笑一声,接着又道:“去也无妨,不过得带着姑姑,不然到底我还是不放心的。”

“嗯,我知道,姑姑是我的专职保镖嘛。”

“子诚,你给我老实交代,不会是对佳琳她娘也有想法吧?”晚上出门,一上马车李妍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瞎想什么呢?不过就是当时太激动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那橡胶有多重视……”

“哼,谅你也不敢,跟我已经够离经叛道的了,若是再跟她……传将出去,你也别做人了。”李妍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知道,真当我禽*兽不如啊?”说着话,张佑故作生气的哼了一声,一把将李妍抱进了怀里,探手捏住了她的柔*软:“不行,为了补偿你对我幼小心灵做出的伤害,你得补偿我……”

“冤家,怎么补偿?”多日不识肉味儿,被张佑一抓,李妍顿时情动,媚眼如丝的的呻*吟道。

“你说呢?”

“不要……唔……”

李如松府门口下车时张佑步履轻快,面泛红光,十分精神——一路行来,虽不至于荒唐到在马车上行那周公之礼,嘴亲手摸之下,偷*情的刺激倒比真正做了那事儿还要销#魂。

“人逢喜事精神爽,子诚,碰到什么开心事儿了,瞧你这神色,可是冒着红光哪。”宾主见面,李如松十分亲切的打趣张佑道。

李妍俏脸一烫,急忙低头掩饰。

“多日不见子茂兄了,一想到马上就要相聚,小弟这心里就激动的不行啊。”

“哦?是嘛,不管真假吧,你这话可着实让为兄听了开心啊……快快快,里边儿请,里边儿请……啊,不对不对,不是里边儿请,是外头请。”

“外头请?子茂兄,你不是糊涂了吧?”张佑一愣,真想伸手摸一摸李如松的额头。

“没糊涂没糊涂,怪我没给你写清,其实今晚邀请你过来主要是去海棠馆吃花酒的,她们家新来了个红姑娘,每天晚上出三道题,答对一道者可点曲一首,对二道者可观舞一场,三道者可为入幕之宾,出道三个多月了吧,还没一人能够成功一亲芳泽呢,为兄看上她了,特意请你过来帮忙的……李大家别笑啊,您是没见过她呢,那长相,那身段,那嗓子,便女人见了也得疯狂,何况我这个大老粗了。”

“我可没笑话大帅的意思,我是笑你那请帖呢,怪不得不敢明写了,让佳琳知道你请子诚去吃花酒,非让他父亲带人杀到你府里来不可。”

李如松嘿嘿一笑,挠了挠鬓角,连连作揖道:“所以啊,李大家可千万得替我保密啊。”

李妍笑而不语,望向张佑。

张佑万没想到李如松找自己来是做这种事情,真假姑且不论,兴趣却被勾了起来,笑道:“放心吧,姑姑不是多嘴的人,不会瞎说的,既然你动了春心,还等什么呢,赶紧走吧?”

第六百二十一章 吃花酒

海棠馆在东四牌楼附近,有名的勾栏胡同内,和金陵的秦淮河畔一样,到了此处,空气中都弥漫着暧*昧淫靡的味道。

“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叫声哥哥慢慢耍,休要惊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妹子留情你身上……”

声音也分不清是从哪家勾栏院传出来的,软软糯糯的,撩拨着街上行人们的神经,饶是张佑早有逛窑子的经历,仍旧听的心驰神摇,面红耳热不已。

倒是李妍和李如松神色如常,这也难怪,李妍本来就开妓*院,以前又曾以如霜的身份常在宜春园,自然不可能像普通女子那样害羞,李如松更别提,少年得志,高官厚禄,本就是勾栏的常客,来这儿就跟回家一般自然。

海棠馆的招牌字挺显眼,上边挑着两个西瓜灯,微风之下轻轻晃悠着,将娟秀飘逸的三个金字照的金光闪闪。

头戴绿帽子的龟奴老远儿就弓着腰迎了上来,用比孙子见到爷爷还夸张的语气招呼着:“李大爷,小的给您老请安了,您老可是有两天没来了,若兰姑娘都快想死您了,打听您好几回了呢……”

“少特娘的忽悠老子,”李如松笑骂道:“老子一道题都没答上来过,若兰姑娘记得老子是谁才怪呢……这是我张兄弟,这是李大家,招子放亮些,以后就算没我领着,你要敢怠慢了,老子非拆了你们海棠馆不成!”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张爷爷,李奶奶,请随小的来!”

龟奴的腰躬的愈发厉害,侧身在前头引路,不妨李如松照着他屁*股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笑骂道:“混账东西,李大家是我兄弟的姑姑,瞎叫什么呢?”

不过就是随口的敬语吧,张佑和李妍本来没往意里搁,被他这一说倒弄的有点尴尬,李妍的脸唰的就红了,偷偷白了张佑一眼,张佑正好向她看过来,趁李如松不注意,嘿笑着眨了眨眼。

一段小插曲之后,三人终于在龟奴一个劲儿的道歉声中步入了海棠馆,门帘掀开,热浪夹杂着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莺声燕语顿时真切起来,掺杂着男子的吆喝声,犹如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今天的题目还得等会儿才能出来,李大爷,您们先找地方坐会儿,小的去叫妈妈……”

“不用了,忙你的去吧!”李如松将龟奴打发了走,见角落还有空位,便扯了张佑的袖子坐了过去。

水果瓜子酒水之类的流水介端了上来,摆了一桌,自然不会免费。

李妍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一股小小的骚动,不过由于有李如松跟着,倒也没人敢不开眼的上前找麻烦,偷偷指指点点了会子,随着一声清脆的云板声响,注意力便重新被拉回了看台之上——这时代的勾栏院构造大同小异,几乎都有一个大厅,厅里也照例都搭着台子。

原本袅袅起舞的几个舞姬不知何时下台,一个略上些岁数的美女款款站在台中央,轻咳一声说道:“时辰已到,又到了每日的出题时刻,诸位大爷们稍安片刻,有请若兰姑娘的第一道题目!”

随着她的声音,大厅内落针可闻,一名十来岁的青衫小姑娘从后台翩然而至,手捧一个尺许见方的金漆木盘,走到台中央站定,从木盘内取出一个红色的信奉,打开后抽出一张白纸,脆声念道:“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念罢又道:“老规矩,限时半柱香,最先得出答案者胜出!”

说着话,早有龟*公捧了香炉上来,上边果然插着半根已经点燃的信香,香烟袅袅,平添一丝凝重。

所有人都开始沉思起来,有皱眉攒目的,有抓耳挠腮的,有仰头望天的,有闷头俯地的,神态不一而足。

路上李如松已经介绍过往期题目,张佑早有准备,听完之后哑然失笑,亏得李如松将难度说的犹如登天,不过就是简单的算术题,略沉思一下,他便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李如松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脸上,见其面展笑容,顿时大喜,小声问道:“如何?”

张佑凑到他耳边轻轻嘀咕两句,他马上站了起来,高声道:“我算出来了,大和尚二十五人,小和尚七十五人!”

人群侧目,视线流转,从他的身上,挪到了台中央那小姑娘的身上。

其实无需确认,有心眼儿转的快的,已经验算了一遍,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得,第一题是没机会了。

“答案正确,李大人,请点曲儿罢!”小姑娘明眸皓齿,声音清脆,偏偏有板有眼的说话,别有一番动人的风姿。

丫鬟都有如此气质,主人可见一斑。

李如松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了,兴奋的抓耳挠腮,原地转了好几圈儿才在一片期待的视线下说道:“既然识得我的身份,我也就不装文雅了,本就是做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嘛,风花雪月的还真不怎么稀罕,就请若兰姑娘唱一曲《沧海一声笑》罢,不知可好?”

张佑出品,必属精品,凡是他的“作品”,几乎便没有妓家不会唱的,事实上,他的闻名,也全都有赖于那些妓*女们的追捧。

所以,很快的,小姑娘便点了点头说道:“李大人稍待片刻!”微微鞠躬,转身回了后台。

妓家女子一般都爱行蹲身礼,鞠躬这样的礼节并不多见,张佑暗笑,为了追求新意,这些开妓*院的还真的无所不用其极啊。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金陵的浅浅姑娘,若兰姑娘的这幅做派,倒是与她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走神的空当,后台已经有音乐声响了起来,随着乐声,一个女子唱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声音并没有李如松说的那般好听,倒是古筝以及笛子的伴奏让张佑找到了当初第一次听大师黄霑此曲时的感受,闭目凝听,面露陶醉之色。

良久曲罢,掌声如雷鸣般骤然响起,历久方歇。

“这若兰姑娘好大的架子,唱歌儿都不露面!”张佑这才反应过来,暗暗腹诽了一句,对于第二道题却不免多了份期待——答上来,可就能够一睹芳容啦。

第六百二十二章 第二道难题

“静一下,大家安静一下……接下来,有请若兰姑娘的第二道题目!”

随着有些岁数的那位美女的声音,众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厅内重新恢复了落针可闻的状态。

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再次出现在台上,一会儿的工夫,她居然换了身衣服,由一身儿青衫变成了一身葱绿,配上她白净的肌肤,益发的让人赏心悦目。

“第二题:今天的第二道题很简单,若兰姑娘想考验大家一下,看看大家是不是真心喜欢她。”小姑娘说罢轻轻拍了拍手,很快,两个略壮实些的姑娘抬着一口铁锅上了台,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炭盆的龟奴,木炭烧的正旺,冒着幽蓝的火焰,一点烟都没有。

众人瞧的不明所以,纷纷站起身来翘首张望。

很快,炭盆放好,铁锅也支了上去,但见锅内有不知名液体,很快翻滚起来,居然是一锅沸腾的油。

油香四溢,人们大眼儿瞪小眼儿,有名男子笑问道:“这是做什么?莫非若兰姑娘是想让咱们给她炸油条吃么?”

话音未落,已是一片哄笑。

小姑娘轻咳一声,面色正经道:“非也非也,油条太过油腻,姑娘素来都不喜欢的……此乃若兰姑娘的一枚戒子,”说着话她扬了扬手,果见她手指捏着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然后,随手一扔,已经准确的落在了旁边沸腾的油锅内:“谁能赤手取出,若兰姑娘便单独为其跳一支舞。”

“油锅开着,除非少林寺已故的慧能大师,有金刚不坏之功护身,否则估计等不到摸到戒指,手就被炸熟了吧?”

“这不是存心难为人么?”

……

“端敬兄,你不是一直倾慕若兰姑娘么,现在机会来了,要不要试试?”议论纷纷之中,张佑忽听旁边一位年轻公子对他旁边那位华服年轻人说道。

华服年轻人闻言居然真的迈步向台前走去。

他不禁暗暗摇头,还真有痴情的种子呢。

议论声顿时停了下来,小姑娘目泛异彩,俏声问道:“蒋公子,您要试一试么?”

张佑悄悄问旁边的李如松:“子茂兄认识这人不?看来这小子是真稀罕若兰姑娘,也不怕把手炸熟了。”

“蒋玉菡嘛,他老子是扬州有名的盐商……”

“蒋天生?”张佑脑海里冒出一个名字。

“正是,据说此人乡试时是扬州案首,早就放出话来了,此次春闱,必中二甲。”李如松压低声音说道,别看他是个武将,却对文人有种天生的好感,不然以前也不会成天跟张若瑄刘戡之他们混在一起,言语间,颇有艳羡嫉妒之意。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儿印象,好像是听人提到过,不过,蒋天生那人我见过,肥头肥脑的,整个就是一个暴发户,真不敢相信能培养出这么有才的儿子来。”张佑用同样的音量笑道。

“他父亲居然是那种形象么?”李如松有些不相信。

“不信你问我姑姑啊,那次吃饭她也在场来着。”张佑的音量略大了一些,视线也挪到了李妍身上。

李妍闻言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关键在江南场合忒多,见的人也是形形色*色……”

“你忘啦,就是那个矮胖子,手上戴了九个戒指,一见你就色眯眯的那个。”

“啊,他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记得当时若不是你劝我,我还想收拾他来着呢……子茂,子诚说的没错儿,那样的老子,还真不相信他能养出这般出色的儿子来。”后一句话却是对李如松说的,一路上,她早就在李如松的强烈要求下改了对他的称呼。

“快看,他真的要下手捞戒指了!”李如松尚未回应,便听有人惊呼,忙和张佑李妍一道望去,果见蒋玉菡挽起了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的那位好友也站在他的旁边,不然刚才三人越说声音越大,肯定早就惊动了那位年轻公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台上小姑娘和旁边的那位成熟美女也捏了一把汗。

蒋玉菡闭上眼睛,暗暗对自己说了一句,豁出去了,咬牙将手向沸腾的油锅探去,眼看就要碰到滚油时却又倏地抽回了手,摇摇头,落寞的往回走去。

小姑娘和成熟美女失望至极,却不知为何,长长松了口气。

嘘声一片,蒋玉菡的脑袋更低了,下巴几乎要碰到胸口了。

年轻公子跟在他的后边安慰他:“好了端敬兄,想开些……”说着扯着嗓子对四周吆喝:“嘘什么嘘?有本事你们去捞啊?好歹我们端敬兄还在油锅边儿上站了会儿呢……”嘘声果然弱了下去。

众人想想也是,那可是滚烫的油锅啊,若兰姑娘再好,还是自己的身子骨儿重要。

看来,今晚是无人可以享受若兰姑娘的独舞喽!

李如松叹了口气,坐回位置,苦笑道:“这个若兰姑娘也真是,纯粹是难为人嘛,本来以为把兄弟你找来肯定能一亲芳泽了,现在看来,又白跑一趟啦。”

“大帅原来也稀罕若兰姑娘啊,这是学生所遇到过的最为独特的一名女子,让人恨的牙根儿痒痒,偏偏又欲罢不能,实在是,实在是……”蒋玉菡已经坐回了位置,侧过脸来苦笑着插口,话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再次报以苦笑。

对于对方认识自己李如松并不感觉奇怪,闻言升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附和道:“是啊是啊,本来我还觉得搬来救兵,今晚肯定能抱得美人归呢,何曾想这小娘子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啊!”

平日里若兰出题,一般都是一道算数一道文学再加那两副一直没人对出的对联儿,这油锅算哪一出啊?

蒋玉菡和那位年轻公子同时望向张佑:“救兵?就是这位兄台罢?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啊?”

“贱名不足挂齿,叫我小张便可。”张佑不欲暴露身份,随口敷衍道。

“原来是张兄,失敬失敬。”两人同时说道,神色间却微微有些不满,不过碍着李如松面子,表现并不明显罢。

张佑并不放在心上,望向李如松:“子茂兄,真的想一亲芳泽么?”

“废话,当然想了,可这油锅……”

“你要相信我,尽管去捞戒指,俗话说的好,心诚则灵,只要你一片诚心,定有神灵护佑……”

“少忽悠我,有本事你捞一个给为兄看看,你要敢捞,日后为兄便……”

“便如何?”张佑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如松,一字一顿问道,神色突然十分严肃起来。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下油锅

“终身以你马首是瞻!”虽然不相信张佑敢探手去那沸油锅中捞戒指,但说出这句话,李如松仍旧十分认真。

张佑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直勾勾的与自己对视,不见任何躲避。

“很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李如松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

旁边蒋玉菡和那年轻公子听的发愣,这年轻人到底是谁啊?堂堂的宁远伯大公子竟然开出了如此条件,换作自己的话,豁出去炸熟胳膊也得搏一把吧?

他俩呆呆的望着张佑,暗暗猜测他接下来的举动,同时又想,只是一句口头承诺,真的值得冒险么?

“子诚……”眼见张佑向看台方向走去,李妍忍不住叫道。

张佑回头,冲她霁颜一笑:“放心吧姑姑,我不会有事儿的!”说罢,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子诚?怎么这么耳熟呢?

蒋玉菡和年轻公子对视一眼,旁边李如松已经快步跟上了张佑,说归说闹归闹,他可不希望张佑出事儿,万一张佑真的出手,说不得,也只能出手将他拦下来了。

众目睽睽,有人认出了张佑,免不得一声惊呼,掀起了片小范围的波澜,却因大多数人的精神全部为张佑的行动所摄,并未产生多大的影响。

黄中泛红的油在炭盆上剧烈的翻滚着,热气扑面,十分瘆人。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您想试一试么?”小姑娘目泛异彩,紧紧盯着张佑俊俏的面庞。

轻轻吸了吸鼻子,一股十分浓烈的脂粉气呛的人想打喷嚏,张佑强自忍住,微微一笑道:“叫我张公子便可,正要试上一试!”

说着话,袖子已经挽了起来,探手便向油锅伸去,动作迅速,丝毫不作犹豫。

“兄弟,别,为兄相信你的胆量总行了吧?这可是滚开的油锅啊,你这细皮嫩肉的伸进去,非炸熟了不可,到时候你让我怎么跟弟妹交代?”

李如松一把攥住了张佑的手腕,由反震力得知,张佑根本就不是装样子,而是真心要去捞那戒指的。

他还以为对方是冲着自己刚才那句以其马首是瞻去的,于是苦笑一声补充道:“我认输行了吧?不用捞了,从今之后,以你马首是瞻总成了吧?”

“不,子茂兄,你这口气太敷衍了,我得让你输的心服口服才成,”一边说话,张佑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盖在了李如松的手上:“还记得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么?心诚则灵,心诚了,自有神灵护佑,相信我,我肯定没事儿。”

他的手比李如松的要小一号,也白的多,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饶是李如松用尽了全力,仍旧被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了开来,右手挣脱束缚,很快继续向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入了油锅。

“嘶——”

一大屋子人同时倒吸冷气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蔚为壮观,胆子小些的已经别过了脑袋。

小姑娘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李妍也闭上了眼,暗暗埋怨张佑,你疯了么?不就是随口一句承诺么?你还真的相信他会信守么?

蒋玉菡和年轻公子也跟了过来,张口结舌,嘴*巴大的能够塞进一枚鸭蛋。

成熟美女圆睁着美目,素白的柔胰紧紧搅在一起,青筋隐现。

看不到的后台,墙壁面前站着一名黑衣女子,透过一个设计十分巧妙的机关,正在目不转睛的关注着前台发生的一切。

她身姿窈窕,亭亭玉立,可惜脸上罩着一块黑色的纱巾,将其整个头脸都遮了起来,看不到长的什么模样,自然也无法透过表情揣摩她此刻的心情。

众人的种种反应说来话长,其实只是一瞬间。

伸手进入油锅的刹那,张佑的脸色一下绷紧,然后又倏地放松了下来。

探手入锅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进入之后,他却好像并不忙着抽出来,慢条斯理的搅合着油锅,摸索着里边的戒指,神态从容不迫,仿佛那不是一锅沸腾的滚油,而是一锅温度适宜的温水一般。

“怎么会这样?这家伙怎么不怕烫呢?”

“那是油锅么?这小子不会是神仙下凡吧?不然年纪不大,怎么也不可能练成金刚不坏吧?”

“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

“李大人,您这位朋友到底是谁啊?给咱们大伙儿介绍介绍吧!”

终于有人问道,于是,很快就有一个早已认出张佑的接口:“连他都不认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张佑张子诚!”

声音既落,群情哗然!

小姑娘听在耳内终于睁开了眼睛,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张佑赤手在沸腾的油锅中四下摸索,俏声问道:“原来您就是平谷神医张大人啊,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怕烫呢?难道您真的是神仙下凡不成?”

“是啊子诚,你的手怎么一点儿事都没有啊?”李如松附和道,他早就已经看傻眼了,此刻总算反应了过来。

远处李妍早已睁开了眼睛,好奇之余,提着的心却总算是放了下来。

“心诚,则有神灵护佑,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嘛……有了,总算摸到你了。”说话间,张佑唰的抽回手来,手指间,果然捏着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一边递回给小姑娘一边笑道:“行了,终于给若兰姑娘找回来了,拿好咯,别再掉到油锅里。”

他的手臂上油乎乎的,微微有点红,却并无烫伤的痕迹,显得十分神奇,犹如神迹。

“多谢张大人,大人请随奴婢去后台,若兰姑娘会单独为您舞一曲,以示感激之意。”接过戒指,小姑娘曼声说道,随着她的声音,无数道艳羡的目光落在张佑的身上,假如视线可以伤人的话,张佑此刻定然已经体无完肤。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鄙人素来不喜舞蹈,这个机会,还是让给李大人吧,子茂兄,去吧!”说着话,张佑侧头冲李如松一笑,轻轻扯了他的衣袖一把。

后台,黑衣女子突然冷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居然给我用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真以为我是浅浅那丫头么?”

第六百二十四章 段天南

第三道题是固定的两个对联儿,之所以固定,皆因两个对联儿都和那“烟锁池塘柳”一般,是千古绝对,至今无人对出——“寂寞寒窗空守寡,”和“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第一个上联全都是宝盖头,第二个则包含了七种颜色和四个方位,想要全部对上来,却实很难。

李如松千恩万谢的进了后台,张佑则和李妍坐回了座位。

紧接着,大厅内开始有人散去,很快走了一半儿,剩下一些聚在一处,嘴里讨论着那两个对联儿,不时摇头叹息。

蒋玉菡和那年轻公子没走,早也坐了回来,年轻公子问张佑:“张大人,您连那千古绝对烟锁池塘柳都对上来了,这两个对联儿想来难不倒您吧?”说着一顿,又道:“怪不得适才李大人说什么一亲芳泽,原来是把您老人家给请来了……端敬兄,这下你怕是更没想念儿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蒋玉菡说的,蒋玉菡闻言苦笑一声道:“张大人才冠京华,早知道李大人把您请了来,今晚学生根本就不来了。”

“蒋案首说的哪里话,堂堂的扬州乡试第一,还能被这两个对联儿难道不成?”张佑笑道。

“原来大人听说过学生啊?”蒋玉菡惊喜的问道,接着垮了脸:“案首也没用,这两幅对联问世已经数月,满京师就没有不知道的,却没有一个能对上来的,学生不过是扬州一隅之地的案首罢了,根本提不起来啊。”

“不要妄自菲薄嘛,我可是听说,你曾夸下海口,今次春闱,必中二甲……”

“学生吹牛呢,”蒋玉菡面色瞬变,苦笑一声,接着话锋一转:“又说回来了,科考也不考对对子啊,不瞒大人您说,学生这段日子做梦都是这两副对联儿,都快魔怔了,您老人家肯定已经对出来了吧?能不能提前告诉学生一声,也省的学生整日里惦记着了。”

张佑于对对联一道并无特殊的天分,他之“文采”全部建立在穿越者这个身份上,若没有来自后世的记忆,他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的童生。

“端敬高台我了,子茂兄对我也是盲目的自信,那俩对联儿我想了一路,最起码暂时还没想到怎么对。”他老实的摊了摊手,说罢甚至苦笑了一声。

“原来大人也对不上来啊,看来这两副对联,真得成了绝对呢”年轻公子遗憾的说道,并无任何轻视之意。

“不知道那若兰姑娘能不能对上来,恐怕连她自己都对不上来罢。”蒋玉菡跟着附和了一句。

“就算如此,这姑娘也算的上才女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出绝对的,对吧?”张佑笑道,望向那位年轻公子:“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呢?”

“大人太抬举学生了,免贵姓段,段天南,叫我天南便可!”

“没有表字么?”

段天南尴尬的道:“学生只是个童生,做些阿堵营生,又未及冠,是以未曾有表字。”

“原来是商贾之后,听口音也是江南人士吧,不知道令尊是……?”

“家严早亡,只与家母相依为命,做些小本营生。”

“好吧,还以为你和端敬在一起,也是盐商之后呢……和端敬一道入京的么?”

段天南说道:“嗯,家母特意让学生跟着端敬兄来见见世面,顺便保护他的安全。”

张佑微怔一下说道:“原来还是个少年高手啊,失敬失敬。”

段天南说道:“大人谬赞了,不过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吧,不入大人法眼的。”

三人正在闲聊之间,李如松已经大步流星的从后台走了出来,快步过来,笑道:“你们聊的还挺愉快嘛,马上就要开始答第三题了,子诚,已经对上来了吧?”

“对不住了子茂兄,让你失望了,暂时还没对上来呢。”张佑摊了摊手。

李如松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怎么你也对不上来呢?我还……唉,看来又白想了。你是没看到若兰姑娘那舞姿啊,那腰肢,那身段儿,那……瞧我,忘记李大家了,不说了不说了,反正也对不上来,走吧,一起喝两盅去,一醉解千愁!”

“你去醉吧,我饿了倒是真的……端敬,天南,你俩吃了么?要不要一起?”

蒋玉菡和段天南哪曾想到张佑居然会向他俩发出邀请,闻言大喜,匆忙站了起来,蒋玉菡道:“吃……没呢没呢,正好还说一会儿去吃晚饭,既然大人邀请,学生可就不客气了。”

张佑自然知道他在撒谎,却并不拆穿,起身道:“用不着客气,走吧,正愁没人结账呢!”

他这么说,蒋玉菡和段天南同时一愣,意外之余,忽然觉得他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眼瞅着张佑李如松一干人离开,黑衣女子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转身也离开了后台。

出门时张佑被门槛儿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冲下了台阶儿,眼看就要跌倒,段天德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旁边,探手扶住了他。

“多谢了。”

张佑一边道谢一边擦了擦额头,李妍跟上来抱怨:“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这么不长眼,真是……”

李如松愣了一下,他是知道张佑身手的,暗暗奇怪张佑此举的用意,莫非,纯粹就是在试探段天德的功夫?怎么突然对这两个人有了兴趣呢?

李如松是海量,蒋玉菡和段天德便看文质彬彬,居然也挺能喝,几人找了家酒馆儿,还不等菜上全,三人已经喝完了一坛子竹叶青。

张佑没端杯,一边吃菜一边跟他们天南海北的闲扯,李妍一言不发,只顾闷着脑袋小口的吃菜。

她比李如松了解张佑,知道他这是动了爱才之心,另外,他好像从来对商贾都没偏见,可能也有借此拉近和蒋天生的意图,毕竟蒋天生虽然好*色了点儿,也庸俗了点儿,却是扬州的首富,拉拢好了,对于他的经商大业肯定有帮助。

又是一坛竹叶青下肚,三个喝酒的舌*头都有些大了起来,却并无停杯的意图。

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马上就要开始的春闱上边,蒋玉菡大着舌*头说道:“两位大人,不是学生跟你们吹牛,这次春闱,我指定能高中,一甲不敢说,二甲前五十名却敢打包票。”

“哦?何以见得呢?”张佑笑问道,眼睛里却并无任何笑意,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第六百二十五章 暗夜

“端敬兄,你喝多了!”段天南突然说道,同时飞快的瞥了张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佑只觉他的眼睛精光四射,半分不像喝了好几斤竹叶青的样子。

“我没醉,本来我就有把握嘛,张大人和李大帅又不是外人……”

“好啦好啦,你没醉行了吧,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子诚大人,李大帅,不好意思啊,端敬确实喝多了,再喝下去就该伤身子了,咱们还是改日再聚吧!”段天南陪着笑脸将蒋玉菡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同时招呼小二过来会账。

“也好也好,抽空去我府上,我请二位!”张佑道,并未强留二人。

李如松却站了起来,大着舌*头说道:“着什么急走啊?还没喝完呢,不行,来来来,一人再来一坛,你俩轮着上,谁怕谁是这个!”他用手比划了一个王八的样子,俊脸通红,仿佛要滴下血来一般。

张佑起身将他按坐回去,打圆场道:“行啦行啦,你厉害还不成么?酒有的是,今天却不能再喝了,想喝的话,有的是机会嘛……天南,走你们的吧,照顾好端敬!”

“多谢大人!”段天南道声谢,架着兀自嚷着要喝的蒋玉菡匆匆离去,等不及小二算清账,临走前在桌子上留下了一锭纹银,算账绝对有余。

先把李如松送回府,再上马车,不等坐定李妍便问张佑:“油锅是怎么回事儿?什么心诚则灵,必有神灵护佑,别人信,我可不信。”

“还以为你也信了呢,果然瞒不过你……其实说穿了也简单,小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位高僧,可以在沸腾的油锅中打坐而毫发无损,当时我就特别钦佩,缠着让他收我为徒,他却不肯,于是我就偷偷跟着他,却给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李妍的好奇心被逗了起来下意识的打断了张佑。

“原来那高僧的油锅有猫腻,里边根本就不全都是油,而是先倒进多半锅醋,然后再加点白色的粉末,最后才是油。油轻,漂在醋上,醋的沸点低,很快就能被烧开,然后上边的油也就跟着翻腾起来,其实温度并不高……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也被吓到了,后来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位高僧,然后便开始怀疑若兰姑娘也是玩的这套把戏。再后来,我上台后先闻了闻,虽然那两个女子脂粉气很重,却仍旧能够闻到淡淡的醋味儿,于是我就有了底,不然你以为我真那么傻啊?”

他随口胡编,将后世看到过的新闻编成了自己的经历,讲的活灵活现,跟真的似的。

“原来还有这种把戏,我就说嘛,你不可能……对了,白色粉末是什么?”李妍继续问道。

张佑一笑道:“也不是稀罕物,就是从水壶里刮下来的水碱,能够和醋产生反应,让它更快的开起来。”

“合着就是看着吓人,根本就不烫呗?”

“也不是不烫,毕竟在火盆上烧了一段时间了,不过还在忍受范围之内,若是时间再久一些,我也就不敢伸手了。”张佑老实的说道。

停顿一下,他搂过李妍,说道:“对了姑姑,我有种奇怪的直觉,总觉得那个蒋玉菡和段天南有点儿不对劲儿……”

李妍老老实实的依偎在张佑的怀里,仰首问道:“怎么不对劲儿了?你不是想拉拢他俩么?”

“你是说蒋天生啊?不过就是个盐商罢了,我还犯不着费力气,我只是觉得那个蒋玉菡像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偏偏却胸有成竹的说什么必中二甲……你猜,他会不会和考题泄露案有关?”

李妍直起身来:“你是说,他也买了考题?”

张佑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准……反正骆思恭他们也没什么线索,死马当成活马医呗,回头让人通知他一声,派人盯着点儿这俩小子。”

“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刚才蒋玉菡说醉话,结果却被段天南强行拉走,瞧着倒还真像心虚的样子,查查看确实没坏处。”

张佑点点头,突然坐直身体招呼车夫:“宝贵,回头跟你师傅说一声,让你们的人也帮着留意一下买卖考题的事情。”

魏宝贵是夜向北的徒弟,憨厚稳重,自从张佑回京之后,就成了他的专职车夫。

“是,东家!”答应一声,他便再没了多余的话。

张佑很欣赏他这一点,和曹爱金一样,话少,嘴*巴严实,让人放心。听他答应下来,便重又靠了回去,顺手摸上了李妍的高*耸……

车轮粼粼,轻轻的喘息声被遮盖的无声无息。

内东厂,田义的值房之内,自鸣钟嘀嗒嘀嗒的走着,忽然响起一阵发条抽紧之声,紧接着,便是铛铛的声响,一连响了十二下。

田义身穿大红蟒袍,端坐在书桌前边,毫无要休息的意思。

书桌上放着许多的卷宗,有一份打开平摊在桌上,他的视线却并不在上边,而是盯着旁边放东厂提督大印的盒子出神。

入宫已经快四十年了吧?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熬出头了,如今,不敢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起码咳嗽一声,还是有很多人要提心吊胆的。

只是这样就够了么?

不,还不够,他明白,想要成为当初冯保那样的权宦,起码还有一个人挡在自己的前边。不是张宏,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宏表面上风光,其实已经是昨日黄花,没多少风光日子了。

是张佑,是那个深得慈圣老娘娘*宠*爱,陛下信任的张佑,只要有他存在一天,他田义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冯保,自然也就无法一展胸中抱负。

这个人太年轻了,也太聪明了,和后宫的好多贵人都有交情,加上李彩凤这这个陛下的亲生母亲护着,已经有无数人在他面前折戟。

他却不信邪,想要好好的跟其掰一掰手腕。

当然了,他也知道直接对张佑动手是无法取胜的,别看张佑进入官场刚刚一年,却已经成长为一棵参天的巨树了,想要直接战胜,几乎没有可能。

既然如此,自然要退而求其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在等一个人,确切的说,是在等一个消息,这关系着能否给张佑致命一击,所以,哪怕他已经很累了,却出奇的精神,没有一丝困意。

外边终于传来了动静,他精神一震,却并未起身,甚至连头都没回,一直到来人进门,下跪磕头,口称:“卑职刘守有,参见厂公!”这才慢吞吞的转过身来,淡淡说道:“起来吧!”

第六百二十六章 偶遇郑梦儿

早晨起来,张佑发现桌子上放着两双男鞋,试了试,还挺合脚,正好兰琪进来,忙道:“你做的么?真合适!”

“当然合适了,也不看看谁做的,你干妹妹做的能不合适么?”兰琪嘻嘻笑道。

“呃……原来是娇娇做的啊?你拿回来的?”张佑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嗯,昨天入宫正好碰上她了,她好像瘦了不少,抽空你也去看看她,反正是义结金兰的妹妹,没人敢乱嚼舌*头的。”兰琪正色说道,并未再取笑张佑。

“见又如何?不过徒增烦恼,还是算了吧。”

“你呀,越这样越显得心虚,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你总不愿意被陛下瞧出什么破绽吧?”兰琪语重心长的说道,又道:“娇娇是个有分寸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忍痛答应入宫了。”

“这……好吧,每次入宫都没去看过她,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抽空……”

“还抽什么空啊,待会儿就去吧,陛下不是说让你经常去看着点宁妃么,你有两天没入宫了吧?”

“嗯,确实有两天了,这不是总有事儿嘛。得,待会儿我就入宫,你也跟我一道去吧,方便些。”

“行,先去洗漱吧,娘还等着咱们吃早点呢。”

东华门下马车正碰上黄伯强迎面走来,远远的就打招呼:“卑职给张大人和二奶奶见礼了,大人这是去看宁妃么?”恭恭敬敬的行礼,一丝不苟,丝毫不见敌意。

“正是,黄御医真敬业啊,这么早就入宫了?”

“陈老娘娘昨夜受了点儿凉,一大早就派人去叫卑职,这不,卑职紧着就入宫来了嘛。”说话间,黄伯强隐隐有些自得,言外之意,李太后*宠*你也没啥了不起的,我还有陈太后*宠*着呢,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后。

张佑微微一笑:“陈老娘娘没有大碍吧?自打回京,还没去给她老人家请过安呢,待会儿正好去看看她去。”

“卑职已经开过药了,应该没有大碍,大人医术如神,再去看看,自然更加保险了……就不耽误大人了,什么时候有空,叫上爽儿,卑职请大人喝两杯。”

“好,说起来,还真有日子没见郑爽了,就这么说定了,回见!”张佑冲黄伯强抱一抱拳,领着兰琪向内走去。

“这家伙最坏了,皮里阳秋的,一见到他就腻歪。”离的渐远,兰琪小声嘀咕。

张佑淡然一笑:“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吧,用不着在意……不过此人配的毒药倒是挺厉害,家里饮食一定要多多留意。”

“我知道的,君子好惹,小人难防,得着机会,还是得想办法把他除了,省的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嗯。”张佑点了点头,十分同意兰琪的这个想法。

药很见效,宁妃的脉相好了许多,张佑叮嘱她多休息,安心待产,又陪她说了会儿江南见闻,便告辞而去。

到了王蓉那儿,小太监通传之后,很快出来领着二人入内,却见门口立着两个女子,一个自然是王娇娇,另外一位竟然是郑淑嫔。

不对,不能称呼她淑嫔了,一月前她已正式受领了金册,成为淑妃了。

“微臣张佑,参见淑妃娘娘,参见贵人人。”

“奴婢兰琪,参见淑妃娘娘,参见王贵人人。”

张佑和兰琪跪倒在地,同时说道。

“这是干什么呢子诚?你这去了趟江南,怎么变的疏远了?咱们这关系,还用的着行这么大的礼么?”郑梦儿不满的说道,旁边王娇娇已经紧走几步亲自将兰琪搀扶了起来,说道:“义兄,嫂子,想不到你俩居然会来看我,以后可不许行这么大礼……走,咱们里头说话。”

她表现的十分自然,眼底却藏着一抹浓浓的惊喜。

贵人之居,自然比不上宁妃和郑梦儿的住处,房间小了许多,不过收拾的十分干净,窗前地上摆着许多绿植,给房间平添一丝盎然——和郑梦儿一道,她也由美人变成了贵人,向上升了一级,这说明,朱翊钧还是挺重视她的。

一个是结拜义妹,一个救过其父性命,分别甚久,自有说不完的话。

大多都是关于张佑江南所见所闻,两个女子都没出过远门儿,问东问西,对遥远的江南充满了好奇。

张佑最善讲故事,放下包袱之后,从扬州小笼包讲起,直说到西湖的断桥残雪,听的二女目眩神迷,心向往之。

“什么时候才能亲自去看一看那雷峰塔和断桥啊?”王娇娇突然说道。

郑梦儿叹息道:“这辈子恐怕咱俩是甭想喽。”

“也别这么说嘛,陛下是个闲不住的人儿,等哪天我把江南那边捋顺喽,便撺掇他来一次南巡,到时候让他带上你俩,不光杭州,扬州,绍兴,金陵,想去哪就去哪儿。”

“捋顺了也够呛,陛下要是敢南巡,那帮子大臣们非得吵翻天不可。”

王娇娇附和道:“是啊,上次陛下不过偷着去了趟密云,就险些捅破天,还去江南,别说那些大臣们了,怕李老娘娘那一关首先就通不过罢?”

“事在人为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张佑笑道,接着话锋一转:“好啦,不说这些了,淑妃娘娘,令尊最近还好么?有日子不见他了呢。”

“他啊?就那样呗,整日里醉生梦死的,本就心脏有病,你早就说过喝酒不好,说他好几次了,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见到酒就不要命了,我看啊,迟早他得毁在酒上头。”郑梦儿抱怨道,接着抬眼望向张佑:“正好你提起来了,抽空你说说他吧,吓唬吓唬他,你是神医,他没准儿听你的。”

“成,包在我身上。”张佑答应着,又问王娇娇:“义父呢?进宫看过你么?马上就要春闱了,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参加不了春闱了,有段日子没进过宫了,倒是母亲时常进来看我。”

“参加不了了?”张佑一怔,很快醒悟过来:“是了,你都成了贵人了嘛,我想起来了,义父如今也是锦衣卫世袭的百户了呢,自然不能再参加春闱了。”

明朝的皇帝吸取前朝经验,对外戚防备最严,王娇娇以前不过是个美人,还差些,如今却成了贵人,王成全身为她的父亲,自然不可能再让他参加科举,一来避嫌,二来嘛,也是绝了他出仕的念头。

说白了,一旦成了皇亲国戚,那就安心当好蛀虫便可,再想有所作为,下辈子吧。

张佑突然想道,抽空得去看看王成全,他早就入京待考,肯定认识不少读书人,不定知道些考题泄露案的线索也没准儿呢。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不寒而栗

“皇后娘娘驾到!”

正说话间,突然外头一道尖细的声音拉长嗓子叫道,众人同时一愣,堂堂的皇后娘娘,怎么会屈尊降贵驾到呢?急忙一道起身迎了出去。

“本宫路过,听说你和琪儿在,顺道进来看看。”见礼已毕,王喜姐笑着说道。

这就说的通了。

宫内都人艳羡的望着张佑,想及此乃主子的义兄,登时与有荣焉起来。

“打从回京以来还没见过王贵人,正好今日入宫看望宁妃娘娘,顺道过来看看。倒是娘娘,不在坤宁宫好好待着,这是又要去哪儿啊?”张佑笑道,听的众人却暗暗为其捏了把汗,这可是皇后娘娘啊,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呢?不怕她恼羞成怒拖下去廷杖么?

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王喜姐根本就没半点生气的意思,笑道:“这不今天又放晴了么,本宫琢磨着去慈宁花园儿转转呢,你还待多久,要不要陪陪本宫?”

“正说告辞去慈宁宫呢,正好……淑妃娘娘,王贵人,微臣告退啦,回头再来看您们。”

王娇娇和郑梦儿有些依依不舍,不过王喜姐当着这么多人说希望张佑陪陪,肯定是有事情要说,自然不好跟随,只能恭送张佑和兰琪随着凤驾离去,直到再看不到人影,这才对视一眼,相携回屋。

自揽胜门而入,陈矩和一众太监宫娥便远远地坠在了后边,只王喜姐和张佑兰琪三人安步当车,慢吞吞向临溪亭方向走去。

自然是要先说说怀孕这事儿的,其实瞧着王喜姐气色也不像有什么事儿的,所以,不过就起个打开话题的作用罢。

张佑少不得要再跟王喜姐讲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王喜姐一一点头答应,末了突然问张佑:“对了子诚,琪儿不是外人,你跟我说实话,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呃……”她这问题太过突然,张佑略怔了一下,寻思着反正她迟早也得知道,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说道:“本来还想再瞒你一段儿时间呢,既然你问了,也就不瞒着你了,假如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个公主。”

王喜姐“哦”了一声,隐隐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的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若是男婴的话,你早就告诉我了,何必一直推搪呢……宁妃如何了?听慈圣娘娘说好像有点儿不妥,没大碍吧?”

没有外人,张佑跟她说话并不客气:“你最好盼着她没大碍,还是那句话,别有别的心思,对你,对宁妃都有好处。”

兰琪还是头一次知道张佑私下里居然跟王喜姐关系如此密切,这样的口气根本就不像臣子,倒像是长辈在严厉的教训后辈,不知不觉的,她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王喜姐却并不生气,说道:“这话题说过多次了,我就这么不让你放心么?”

张佑苦笑道:“还不是担心你么,这可是关系到天下苍生的大事儿啊,万一……算了算了,不说了,总之一句话,咱俩是不打不相识,后宫除了李老娘娘,就是你对我最好,我就盼着你的地位稳若磐石,日后万一哪天我真捅了大篓子,也有你能帮我在陛下面前美言。”

兰琪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十分了解张佑了,却想不到他再次让自己感受到了惊奇——这还是那个心胸狭隘的皇后娘娘么?是的,最近这段时间她确实好像是变了不少,可能够跟她推心置腹若斯境地,子诚也太厉害了吧?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王皇后之所以改变,莫不会就是因为子诚吧?

王喜姐并未留意兰琪的心思,白了张佑一眼,居然颇有风*情:“少拿好话忽悠本宫,你是郑承宪的救命恩人,是王贵人的义兄,又救下了宁妃腹中的皇子,论亲疏,怎么也轮不到本宫罢?”

“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咱们走着瞧呗。”张佑嘻嘻笑道,并不忙着解释。

王喜姐还真拿他没办法,瞪他一眼,道:“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吧,就不能捡着本宫爱听的说几句么?换成别人,不定要发什么毒誓呢。”

“所谓誓言,就是用来背叛的,什么样的人办什么样的事,你要愿意听,我也给你立个毒誓,若要背叛你,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停停停,还是算了吧,一点儿诚意都没有,”王喜姐打断了他,转移了话题:“对了,考题泄露案查的如何了?”

“敌人很聪明,肯定是知道我在查这件事情,销声匿迹,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小心点儿田义和郑淑妃……”

“郑淑妃?她怎么了?”张佑大吃一惊,想不出来对方为何要特意提到了她。

王喜姐说道:“这段时间,田义和她走的很近,事实上,田义之所以越来越得到陛下的信任,郑淑妃功不可没。”

“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张佑有点儿想不通,放着自己这个现成的靠山不靠,郑梦儿怎么会去选择田义呢?说不通啊。

“你不用怀疑我恶意中伤,随便打听一下就能证明的问题,我还不至于撒谎骗你。”王喜姐好像能够猜到张佑的心思,接着语重心长说道:“也不用想不通,人心是会变的,最开始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现在,不也觉得你也不错了嘛。郑淑妃是个有心机的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你和各宫贵人关系好是你的依靠不假,但有的时候,却也未必都是好事儿,你懂我的意思么?”

张佑点了点头,他想通了,假如郑梦儿真如王喜姐说的那样野心勃勃,自然希望亲手培养一个亲信,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是众多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当中的其中之一。

但想通了并不代表他就能很快接受,要知道,防备谁他都从来没有防备过郑梦儿。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当初初见郑梦儿时的情形,衣衫褴褛,可怜巴巴,弱不禁风。

人心,怎么会如此善变呢?贪心,又为何永无止境?

再想起适才在王贵人那儿对方灿烂的笑脸,他突然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第六百二十八章 人心

“义父,最近是田义和郑淑妃走的很近么?”从坤宁宫出来,张佑忍不住和李文进求证。

李文进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看来是真的了,人心隔肚皮,此言诚不我欺啊。”他也没有回答李文进的问题,有些落寞的说道。

李文进轻叹一声:“谁说不是呢,咱家也没想到她会和田义搅合到一起。”

“对了,您听说过么,田义想把锦衣卫的财权也抓到手上,孩儿已经跟皇后娘娘那儿递话儿了,应景的时候,要替我说句话,若得机会,您老人家可也得向着孩儿点儿,锦衣卫我不管,反正他别想打北司的主意。”张佑皱着眉头说道。

李文进说道:“废话,还用你说么?这事儿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逞……不过说回来了,你还看的挺准,打从他提督东厂以来,刘守有那厮就开始和他一唱一和起来,恐怕巴不得促成此事呢。”

张佑冷笑一声道:“这个老东西,马王爷不发威,真当我好欺负呢,孩儿这就让骆思恭他们查他,就不信他屁*股底下干净。”

“嗯,是该来点真格的了,好好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父子俩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口,张佑道:“既然入宫,不去看看陛下不合适!”

“嗯,应当的。”李文进点头,接着高声问值守的大汉将军:“陛下在么?”

“回李公公,陛下去南台(瀛台)钓鱼去了,田公公陪着去的,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不,您老人家和张大人去那儿看看去?”

张佑闻言摇头:“算了,改日吧。”声音不大,只李文进能听清。

李文进冲那大汉将军摆了摆手,和张佑兰琪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小声道:“听见了吧,田义陪着呢,现在陛下是越来越依赖他了,干什么事儿都爱让他陪着,你毕竟是外臣,出入宫禁不便,从这一点上来说,先天缺乏优势啊。”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孩儿也自宫入宫吧?”张佑苦笑道。

“去你的吧,那样佳琳和兰琪怎么办?”李文进失笑道,接着打趣:“不过,你要真自宫,为父敢说,天下第一宦非你莫属,连冯保最风光时肯定也比不上你。”

“还是算了吧,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当我的外臣吧。”

晚饭是在李府吃的,隔壁张鲸的府邸主人已经换成了田义,从后门经过时,兰琪驻足良久,想起从前种种,不禁心生唏嘘,轻轻叹了口气。

吃过晚饭,张佑惦记着去看王成全,打发人护送兰琪回府,自己带人去了王家。

有王娇娇那层关系,王成全两口子也算义父义母,不过,相比较起李文进来说,张佑却总觉得跟他们无法太过亲近,这和地位并无关系,对方虽说只是个锦衣卫百户,却是朱翊钧*宠*妃的父亲,并不比他差到哪里。

身份地位的变换并未让两口子改变多少,穿着依旧很朴素,笑容,也依旧纯真,举手投足间,仍旧显得有些局促。

张佑很欣慰,尤其是在经历了郑梦儿的背叛之后,两口子的举动让他对人心忽然又重新有了信心。

世界是复杂的,人心是复杂的,忘恩负义者有之,知恩图报的又何尝是少数呢?

“义父,你们别忙乎了,我刚吃过晚饭,过来看看,待不了多久,还是坐下说会儿话吧,近来如何?我远在江南,照顾不周,有什么困难,你们直接去找佳琳或者琪儿都行。”

眼看着两口子沏茶倒水的忙个不停,张佑说道。

到底还是沏好了茶水,又端了果盘,两口子这才陪着张佑坐定。

“能有什么困难啊?你义父有俸禄,陛下又在密云皇庄赏了百亩良田,隔三差五的也总有赏赐,吃用不尽的,你就别惦记着了。”

王成全附和道:“是啊,照顾好你自己,用不着惦记咱们。”

“嗯,我知道,对了义父,您应该认识不少应届的举子吧?还有联系么?”

“是不少,不过可能是为了避嫌,最近他们倒是很少跟我联系了,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么?”王成全问道,隐有落寞之意,皇亲国戚虽然尊贵,他倒宁愿金榜题名,以展生平抱负。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今年头三道题不是陛下出么,陛下本来已经出好了,谁知道居然泄露了出去……”

“考题泄露了?这还不叫大事儿啊?”王成全吓了一跳,旁边他妻子也花容色变。

“嗯,确实是大事儿,陛下很重视,责成我彻查此事,我寻思着没准儿您听说过这方面的消息,顺口问问。”

“前几天倒是听说抓了不少卖考题的,我还寻思着和往届春闱一样,也没往心里搁,合着考题竟然泄露了……明天我出门扫听扫听吧,这种事儿还得顺藤摸瓜,从应考举子们头上着手。”

“如此可就有劳义父了,不过,扫听归扫听,有一样,注意安全。”张佑叮嘱道,王成全点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从王家出来已是漫天星斗,半月斜挂天空,初春清冷的夜风顺着敞开的车帘吹进车厢,隐隐却夹杂着一丝暖意。

张佑靠在车厢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魏宝贵说话,脑子却没闲着,一直在琢磨考题泄露的事情。

敌人一点儿都不傻,销声匿迹,看来是不想给自己顺藤摸瓜的机会了。此事朱翊钧已经知晓,对于他来说,就算最终查不到,也已经不再构成杀伤力。

但他仍旧不甘心,表面上的敌人不可怕,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才让人提心吊胆。

会不会和田义有关呢?

不知为何,他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接着很快失笑,对方虽然有足够的动机对付自己,可那是个聪明人,泄露考题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只为了对付自己的话,想来还不值得冒这般巨大的风险吧?

回府之后,刚进后院儿居然就听到了徐渭的声音,张佑大喜,匆忙进了自己的小院儿,发现门敞着,张佳琳,兰琪,张若瑄,李妍,加上春杏和思涵,一屋子莺莺燕燕正围着徐渭,老徐高谈阔论,正摇头晃脑的给她们讲着什么,细听之下,却是说的他历次科场失利的经历,不禁哑然失笑,轻咳一声高声道:

“先生什么时候到的?咱们的大炮没被你丢了吧?”

第六百二十九章 讨价还价

徐渭是和张佑准备的礼物一道进京的,这是张佑临走前就安排好的事情。

“就知道关心你的大炮,老子我一路舟车劳顿,也不见你关心关心……”

“你得了吧,有心思在这儿忆苦思甜,还用的着我关心么?”说话间张佑已经进了门,里头四角摆着火盆,温暖如春,怪不得要敞着门子了。

脱下斗篷,思涵忙着接了过去,张若瑄白了张佑一眼:“哥哥,你怎么跟徐先生说话呢?一点儿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双重标准了吧?没听他刚才给我充老子嘛,若瑄,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张佑笑道。

“先生乃文坛泰斗,岁数当咱们爷爷都够了,充个老子咋了,倒是你……我是帮理不帮亲。”张若瑄也笑道。

“对对对,若瑄说的没错儿,以后你得对先生尊重着些。”张佳琳笑着插口,引来好几声附和。

“得,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让你押送礼物进京,好家伙,不愧是大才子,这才多久啊,就把她们都策反了,日子久了还了得?”张佑开着玩笑,接着神色一正:“说正经的,先生来的正好,大炮运到了吧?陛下十分重视此事。”

见他正容起来,徐渭也坐正了身子,正色道:“运到了,果然被咱们料中了,陛下重视此事,此乃咱们大明之福啊。”

“嗯,”张佑微微额首,说道:“强大的军事力量才是安定富强的保证,从这一点上来说,咱们大明的历代皇帝做的都不错,倒是朝堂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圣人子弟们,相比较起来可就差的远了,下回谁要是再敢当着我的面儿说什么以德服人的怪话,我非建议陛下派他去辽东,以德说服土蛮去。”

“你也就是快乐快乐嘴吧,想想那些反对令尊和元敬军备改革的强大力量吧,那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

“你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水师基地不也开工建设了么?还有崇明卫,不也采取募兵制了么?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儿得一件一件做,相信我,迟早有一天,我会转变那些陈腐的观念,万众一心,再创盛唐盛世,万邦来朝的辉煌。”

徐渭难得没有和张佑抬杠,事实上,若非他相信有张佑这样的能力,也不会老了老了还出山跟他淌这浑水了。

第二天大朝,所以张佑没有急着入宫,而是估算着时间,踩着下朝的点儿进的东华门。

找了辆平板马车拉的红夷大炮,上边蒙着红布,一路进宫,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到乾清宫时,后边已经聚了不少人,远远的跟着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打听。

张佑懒得理会这些好奇心过盛的吃瓜群众,示意马车等在乾清门,他自己则入内通禀。

朱翊钧刚下朝没多久,听说张佑运了红夷大炮入宫,蹭的就从炕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暖阁。

“小心……您急什么啊,还在乾清门呢,又跑不了。”张佑匆忙跟上,一边吩咐曹爱金:“小曹,去个人,带马车进来,总不能让陛下大老远的跑出去吧!”

曹爱金答应一声匆忙去了,闻言朱翊钧也放慢了脚步,自嘲的一笑,说道:“让你小子看笑话了,实在是朕对那玩意儿忒好奇,早就等着呢……你是格物所总管,你说说,这门炮的工艺如何?比咱们自己造的怎样?”

“这红夷大炮的制造工艺未必比咱们掺杂了风力炼钢法炼制钢材的火炮厉害,事实上,比之咱们自己的,其实是略有不如的,不过咱们的造价太高,暂时还无法大范围普及,红夷大炮呢,虽然稍显粗糙了些,制造起来肯定也要简单的多,若咱们的敌人大批量配置这种大炮,杀伤力还是很恐怖的。”

“嗯,这也是朕最担心的问题。”朱翊钧眉头皱了皱,刚才动作急了些,他的脸有些红,还有些喘息。

“陛下,还练太极拳么?您这身子骨儿可是比上次我离京差些了,这才走了几步啊,就开始喘了。”

朱翊钧没想到张佑突然转移了话题,尴尬一笑,说道:“朕也感觉出来了,胖了二十多斤,走路都费劲了,看来得把太极拳重新捡起来了。”

“酒也要适量……濒湖公教给了微臣一个药酒的方子,一直忘了告诉您,稍等我抄给您,经常服用,必有奇效。”

“濒湖公的方子肯定十分神奇,朕一定按时按量服用。”朱翊钧点点头,转而道:“听说你昨天入宫来着?宁妃没事儿吧?”

“没事儿,药还见效,脉相已经没大碍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那可是你的学生,出了岔子,朕为你是问。”

“放心吧,微臣经着心呢……来了,就在马车上。”原来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正殿,站在丹陛上可以看到,马车拉着红夷大炮已经进了乾清门,正在迅速接近。

朱翊钧不再说话,远远的看着,旁边曹爱金已经吩咐大汉将军:“去几个人,将马车上的大炮抬上来,轻着点,别磕碰着了。”

几名大汉将军领命而去,又等了片刻,便见他们抬了红夷大炮,面红脖子粗的慢吞吞挪了过来。见此情形,又有几名大汗将军奔下丹墀帮忙。

“瞧样子挺重嘛,大概得多少斤啊?”朱翊钧问道。

“两千一百二十斤,微臣特意找人称过。”

“这么重?”朱翊钧瞪大了眼睛,接着道:“那你用来拉它的那马车可够结实的,也是那夜氏车行的么?”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微臣不过觉得那些花子们整天乞讨为生,太平日子还无妨,万一碰上个天灾人祸的,就是潜藏的不安定因素,不若给他们找个营生,既方便了百姓,又养活了他们,捎带着,微臣还能挣倆小钱儿……”

“小钱儿?听说生意不错,不仅仅是小钱儿吧?”朱翊钧笑容灿烂,瞧着却让张佑有点儿心惊肉跳。

“确实还没挣多少,毕竟开始运作还没多久,微臣琢磨着等步入正轨之后在给您汇报呢……”

“老规矩,朕要四成利润,那么多马,不能让你小子白得了便宜。”朱翊钧打断张佑道,笑的像只狐狸。

“什么叫白占便宜啊,那些马可是都掏了银子的……好吧好吧,我惹不起你,四成就四成,不过您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臭小子,还跟朕讨价还价起来了?说说,什么条件啊?”朱翊钧嘴里骂着,好奇心却被吊了起来。

第六百三十章 构想

“想跟您讨份圣旨,让他们暹罗国王给微臣行个方便,微臣想去那里买一块儿罂粟园,您一分银子也不用出,到时候有你四成的股份……”

“卖鸦片么?那玩意儿一直是暹罗国的贡品,内府太监经常偷着卖到外头,据说价比黄金,就是不知道利润如何?”朱翊钧打断张佑说道,这事儿他早就知道,查办过好几个人了,可惜屡禁不止,慢慢的他也就懒的管了。

“现在市面儿上的鸦片大概十多两银子一两,而且有价无市,刨除种植与提炼成本,再刨除运输成本,十两的利润绝对是有的,咱们且按一千亩罂粟园每年出产一万两鸦片这种最保守的估计计算,一年下来就是十万两的利润,若是一万亩呢,十万亩呢?军事强大是建立在强大的经济基础之上的,等咱们用暹罗的地方挣了银子,返回头再养一支高战斗力的部队,就驻扎在那边看着那一众小国家,谁听话就让谁当国王……”

张佑已经打听好了,侃侃而谈。

朱翊钧的眼睛亮了起来,抬起手来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的好,这样的主意,也只有你小子这样的小狐狸能想出来,”说着停顿一下,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事儿得保密,已经有人说朕穷兵黩武了,所以,暂时这件事情只有你我……曹爱金,你也听到了吧?若是从你这儿泄露出去只字片言,别怪朕不留情面。”

“内臣不敢!”曹爱金深深的低下了头,诚惶诚恐的说道。

“知道你也不敢,不过是提醒你一下罢了。”

说话间,大汉将军们终于把红夷大炮抬上了丹墀,朱翊钧上前踩了一脚,大炮纹丝不动,不禁嘬了嘬牙花子:“还真挺沉呢,瞧这样子,应该是铸铁的吧?不炸膛?”

“一共缴获了四门炮,确实都没炸膛,造的厚实是一方面,微臣觉得,里边应该还掺杂着别的东西。”

嗅着浓浓的硝烟味儿,张佑说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又绕着大炮转了几遭,没看出什么稀奇之处,便摆手示意大汉将军:“抬下去吧,找人送到格物所,让他们参详去。”

说着话转身进殿,张佑和曹爱金忙蹙步跟了上去。

“辽东那边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反倒李成梁那厮又打了几场胜仗,朕琢磨着,就先放一放吧,田义说的没错,不能寒了前方将士的心。”

张佑闻言皱了皱眉,并未插话。

朱翊钧继续说道:“大后天就是春闱开考的日子了,看样子那些偷了考题的是不会再露头了,新考题朕已经想好了,吸取上次教训,非等着开考那天再写出来不可,到时候就算再泄露也就没什么用了。”

“还是陛下想的周全,如此一来,此次抡才大典,必将成为最公正公平的一次,选出人才来,必将感念陛下之圣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什么的朕可不敢想,能有你三分朕都知足……刘台一案朕已经压下去了,谁还没有个犯错儿的时候呢,元辅是有大功于朝廷的,瑕不掩瑜,回头转告他一声,安心荣养着,等朕皇儿大婚,还想让他当主婚大使呢。”

张佑不妨朱翊钧居然突然提到了刘台案,闻言匆忙下跪:“谢主隆恩,微臣替父亲大人谢谢陛下了。”

“起来吧,比之元辅为大明所做出的那些功绩,朕之所为不值一提……告诉太傅大人,也不用整天在密云钻着,天气好了时勤入宫看看朕,受教多年,猛的好长时间见不到,朕这心里着实有些想他。”

张佑估摸着朱翊钧此刻说的是真心话,毕竟早已偏离了原本的历史轨迹嘛,如今他大权在握,再无张居正的掣肘,自然不会再如历史记载的那般恨张居正。

另外,还有他自己这层关系呢,田义再得信任,却也别想马上就取代他在朱翊钧心目中的地位,无他,他可是有真才实学的,绝非那些只凭溜须拍马上位者可比。

想通了此点,张佑轻松了许多,笑道:“放心吧陛下,这话微臣肯定给您捎到。不瞒您说,父亲大人也想您,每次去都要打听。”

“嗯,毕竟他算是看着朕长大的嘛,不是跟你吹,估计在他心里,朕比你这个儿子还重要呢。”

张佑自然不可能反驳他,又陪他说笑了会子,将礼物清单掏出来呈上,这才告辞——礼物其实都是邢尚智帮着准备的,绫罗绸缎自然不用讲了,什么各种精美的瓷器啊,时鲜的果木啊,总之都是江南的特产,弄了整整五船,到底都是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出了乾清宫之后,先去看了看宁妃,又去了趟慈宁宫,等到回到府里,太阳都快落山了。

张佑没直接回后院儿,而是直接去了不留行客的小院儿,进门见他靠在床头跟钱倭瓜聊天,不禁笑骂道:“你特么倒享福了,每天吃饱了喝足了还有人陪着,苦了老子,整天忙的脚不沾地,还得担惊受怕的防着无崖子和邱德胜那两个老匹夫……”

“你以为我想整天躺在床上啊?”不留行客翻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巴不得马上就好利索了,赶紧找那俩王八蛋报仇呢。”

张佑挨着他斜坐到床上,一边抓过他的手腕把脉一边说道:“我也就抱怨一句吧,可能是习惯你在旁边了,你这一受伤,就觉得特别没安全感……嗯,脉相好多了,你这没伤到内脏,就是出血过多,修养几天就没事儿了。真元已经恢复了吧?”

“嗯,差不多了,不过真要打起来,修为起码低了两成,想要恢复到巅*峰时刻,估摸着最少还得个十天半个月的,好在有北司的人保护你,李大家的修为也不次于我……你就是怕死罢,那俩王八蛋抢了印章,肯定早跑远了,才不会还跑回京刺杀你呢。”

“呸,你懂什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这身上肩负的可是大明中兴的重任,谁死我都不能死……老钱,留意着点儿李济成他们,一有消息,马上汇报。”说着突然一笑,说道:“对了,一直也没顾得问你,跟耿孙氏如何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李海龙带来的消息

钱倭瓜不妨张佑突然将话题扯到了他的头上,老脸一红,尴尬的道:“什么如何了?少爷就别拿老奴开涮了行不行?”

“这怎么叫开涮呢?你是最早跟着我的,岁数也不小了,以前没钱时就不说了,光棍儿就光棍着,现在好歹也是锦衣卫百户,再打光棍儿的话可就有点儿不像话了吧?”

“多谢少爷关心,其实光棍儿不光棍儿的,也就是个名声吧,老奴可不在乎,”说着话钱倭瓜突然一叹:“小郭襄一遇杨过误终身,老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就这么着了,她一天不松口我就一天这么跟她耗着,大不了光棍儿到底也就是了。”

“唉,想不到你老钱还是个痴情的种子呢,那你有的熬了,耿孙氏那人外柔内刚,主意正的很,想让她松口,怕是很难啊。”张佑有些感慨的说道。

钱倭瓜额首道:“是啊,不过不是有那句话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自打遇到她,老奴对看谁都没她好,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猛听他掉书袋,张佑苦笑不得,本来还想再劝两句,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再继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痴情一片,外人也许看着有点儿傻,指不定钱倭瓜还觉得挺幸福呢。

就是那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知为何,他脑海突然冒出后世时看到的一段话:那天他结婚了,我开车跟在她婚车后边,直到酒店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她说我到了,谢谢你能来送我,以后你要过的比我好!当时,我眼泪就止不住了!

也许,有的时候不是不想放弃,而是再也碰不到比你更好的了。

也许,怨恨并非分手的最好的方式,最好的方式其实是在心里默默的祝福。

人就是这么贱,越是轻易得到的越不知道珍惜,相反,越是不可能的,越是无法自拔。

还好,他是过来人,懂得珍惜。

“对了少爷,表少爷来了。”钱倭瓜突然转移了话题,估计不想再谈耿孙氏了。

张佑略怔一下,才想起表少爷是谁:“哦,歇够啦,来的正好,我正琢磨着不知道派谁去暹罗好呢……”

“暹罗?”不留行客和钱倭瓜异口同声,实在搞不懂张佑脑子里整天琢磨些什么。

“对,暹罗,我跟陛下和我岳母商量好了,想从那儿买个罂粟园……听说那边出美女,怎么样,想不想去开开眼?”张佑蛊惑两人道。

“算了吧,还是老徐去吧,老奴可没兴趣。”钱倭瓜一口回绝。

不留行客的脑袋也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张佑不禁一笑:“得,到时候你俩可别求我……行啦,你俩待着吧,我去看看李海龙去。”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李海龙的声音:“不用啦,我来啦。”

张佑愕然一笑,望着推门而入的李海龙道:“你小子属曹操的吧?”

李海龙嘿嘿一笑,自顾自搬了把凳子坐下,并没接张佑的话茬儿。

他比年前高了一些,嘴*巴上冒出黑乎乎一片胡茬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显得十分精神,比起当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你爸妈跟你大伯他们都还好吧?”张佑问道。

李海龙点点头:“有吃有喝的,好着呢……说到这儿了,我得给我父亲向您求个情,都怪李老实那家伙,家父才……”

“过去的就别提了,”张佑摆手打断了他:“怎么也有你大伯他们那层关系在,只要今后改了,还是一家人嘛。刚才正说呢,我准备派人去暹罗,你敢不敢去?”

“敢,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暹罗嘛,”李海龙挺胸说道,接着又道:“对了,暹罗在哪儿啊?”

靠,三人同时绝倒。

“合着你不知道暹罗在哪儿啊,那你小子还答应这么痛快?”

李海龙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道:“这不有您嘛,只要有您在背后支持着,天涯海角,就没我不敢去的地方。”

“行,别的本事没见长,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了……暹罗在云南还往南的地方,是咱们大明的附属国,算了,回头给你找张地图你自己看吧,我准备去那边买块地,你去跟着长长见识,锻炼锻炼,顺便再娶几个暹罗国的美女回来。”

“有美女啊,太好啦,我还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临走时父亲还说呢,准备张罗着让媒人给我说媒,这下用不着他了。”李海龙眉飞色舞的说着,突然一顿,转而到:“对了,差点忘了,郑八窍得病了,掉头发,听说都快掉完了,还有黄氏,也开始掉头发了,黄家老爷子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郑爽特意找到我,托我给您带个口信儿,不看僧面看佛面,求您救救他母亲。”

“这……怎么听着和那盐商的小妾死法儿差不多啊?少爷,这是……”钱倭瓜大惊失色,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记得起下来的那些地砖是被郑八窍得了去吧?莫非,这种怪病和那些地砖有关不成?”

李海龙不说张佑几乎都快忘了郑勇和黄氏,闻言微微一笑,说道:“什么地砖不地砖,这就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呃,好吧,就是地砖,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那郑勇以为白得了便宜,却不知道,那些地砖,其实是催命的符咒……”

“地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莫非这世间真有鬼怪不成?”钱倭瓜打断张佑,四下张望一圈儿,天色已暗,屋里尚未掌灯,黑咕隆咚的,下意识他便打了个冷战。

李海龙自然也知道镇子上那处鬼宅,听钱倭瓜这么一说,也有点儿害怕起来,起身坐到了床尾。

只有钱不留行客听的迷糊,问道:“说了半天,你们说的什么啊?”

钱倭瓜闻言简短的给他解释了一翻,于是他也好奇起来,问张佑道:“那地砖究竟有和神奇之处啊?不会是有某种慢性毒素吧?”

“还是你聪明,一下就猜到点子上了,那些地砖确实在向外散发一种慢性毒素,当初我一听宅子主人的死因就猜到了,后来进去一转悠,果然找到了那些地砖,这才决定了买那宅子……这事儿还没告诉我娘吧海龙?不行,我得赶紧告诉她去,她吃了郑勇和黄氏那么多苦头,总算可以替她报仇了。”

说着张佑起身就走,李海龙急忙跟上:“别忙着走啊,郑爽那儿怎么答复啊?黄氏再有不是,毕竟是他亲娘,您不能见死不救吧?那样怕是要伤了郑爽的心啊!”

第六百三十二章 李烁的反应

李烁她们没等着张佑吃饭碗,早就已经用过了,见他进门,张佳琳忙起身迎了上来,一边帮他脱披风一边说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没吃饭吧?”

他点了点头:“回来一会儿了,去看了看老徐……”

“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做。”张佳琳说道。

“不用麻烦了,待会儿我跟老徐他们一块儿吃点得了……告诉你俩一个好消息,郑勇和黄氏终于开始掉头发了。”

“掉头发?怎么回事儿?”李烁有点迷糊,问道,张佳琳也被张佑突然冒出来的话弄懵了,不解的望着他。

于是,他便将刚才从李海龙那儿听到的消息转述给两人听,接着又解释了一翻地砖与白血病的关系,末了道:“当初郑勇和黄氏害的咱母子俩那么惨,如今总算是得到报应了……娘,你怎么了?”

说着话,他忽然发觉李烁神情有异,匆忙问道。

李烁愣愣的出神,目光呆滞,良久,才轻轻笑了一声,接着突然转身扑到床上呜呜哭了起来,正好兰琪进门,唬的花容变色:“怎么回事儿,子诚,佳琳,你俩干什么了?怎么把娘气成……”

“不怪我俩儿。”张佑哭笑不得,匆忙解释,那边李烁也渐渐止住了哭声,坐起身来,一边抹泪一边道:“跟他俩没关系,娘这是高兴的,恶有恶报,老天爷还是开眼的……”

“到底咋回事儿啊,我都让你们弄糊涂了。”兰琪苦笑打断了李烁。

“琪姐姐,是这么回事儿……”张佳琳绘声绘色的将当初黄氏为了谋夺祖宅,指示郑勇诋毁李烁清白等等事项一一道来,又将适才张佑说的那些简略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为了这俩人儿,娘跟子诚吃足了苦头,如今总算可以报仇雪恨,娘自然感慨万千,五味杂陈了,是吧娘?”

“嗯,你说的没错儿,娘这心里头还真是说不清是个啥滋味儿。”李烁笑着说道,眼角尤挂泪痕,张佳琳忙坐到她旁边,轻轻抱住了她,笑道:“好了娘,咱不哭了,大仇得报,应该高兴才是嘛。”

“嗯!”李烁点点头,尴尬的笑道:“让你俩看笑话了,实在是你俩没有真正经历过,尤其是子诚病倒的那段日子,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这也是为啥娘一直感激义父义母的原因,多亏了他们两口子心善,不然娘跟子诚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呢。”

听她说到这里,张佑不禁想起当初穿越后第一眼望到的情形,李烁刚刚划破她自己的手腕喂自己喝了她的鲜血,浓浓的血腥味道至今仿佛仍能回味,那是他前后两世,记忆最为深刻的味道。

“你俩是不知道啊,为了救我,娘甚至割破自己的手腕喂我喝她的血……别看我现在好像是风光无限了,这么说跟你俩说吧,没有娘,就没有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深情的对张佳琳和兰琪说道,接着望向李烁,认真的说道:“谢谢您,我知道,您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在我心目中,您比我亲生的母亲还要亲……我曾经发过誓,为了您,我不惜与天下人为敌……”

“好了佑儿,别说了,娘知道你的心,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哪怕为娘马上就死,也有脸面对九泉之下你的母亲了。”

“说什么哪?您才多大啊?我们还等着您帮我们看孙子儿呢,是吧佳琳,琪儿?”

张佳琳和兰琪同时低头,李烁噗嗤一笑,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说道:“你不提我都忘了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儿?琪儿跟佳琳怎么这肚子总是没动静啊?上回佳琳她娘过来我们还说起来着呢,抓点紧吧,我们可都盼着抱孙子儿呢。”

“娘——”张佳琳羞红着脸拉长声音叫道,兰琪脸皮厚些,却也觉得有些面红耳热。

张佑却不在乎,嘿嘿一笑道:“抓紧抓紧……您别担心,孩儿就是医生,我们的身子都没毛病。生孩子这事儿估计也讲究缘分,等着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嗯,这倒是,生男生女,生几个,命里头早就造好了,强求不得的……行啦,不说了,你不是还没吃饭嘛,赶紧去吧,吃完过来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

“现在就说不行么?我还不怎么饿呢。”张佑笑道。

李烁摇摇头:“不着急,还是先吃饭吧。”说着又对兰琪和张佳琳道:“你俩也去忙你们的吧,不用陪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三人猜着她肯定是因为郑勇和黄氏,不好多说什么,一起起身告退。

张佑惦记着李烁的话,又琢磨着李海龙的话,吃饭时一点儿都没胃口,随口拔拉了几口米饭,便推碗退了席。

待回到李烁的小院儿,但见西屋小佛堂孤灯如斗,张佑猜着李烁肯定在里头,蹑手蹑脚的进门,果见她正跪在佛龛前,梵香扑鼻,隐隐听的她在祷告着什么,具体内容却又听不清晰。

他不敢打断,默默上前,挨着李烁跪在蒲团上——他不信佛,但是经的事儿多了,却并不排斥任何信仰。而且,他信孝,不过一跪而已,却能让李烁打从心眼儿里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李烁早就听到了张佑的动静,默祷良久起身,果然十分欣慰的说道:“你能陪为娘拜佛真好,娘知道你不信这些的……其实让你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告诉你,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救救黄氏吧。”

“为什么?您难道就不恨她么?”张佑万没想到李烁居然会跟自己说这些,十分不解。

李烁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望着慈眉善目的观世音佛像出了会儿神,这才悠悠开口:“恨,怎么会不恨呢?当初简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都难消心头之恨。现在我也恨她,但她毕竟是杨大家的儿媳妇啊,郑爽可是杨大家唯一的后代,当初若不是杨大家,又哪里会有咱们母子俩的今日呢?人,要知恩图报啊!”

张佑终于明白李烁为何选择原谅了,并非她原谅了黄氏,而是因为黄氏是杨颖的儿媳妇,是郑爽的亲娘。

他突然不纠结了,点点头:“我知道了娘,明天一早我就动身回平谷。”说着,他忍不住暗想,当初黄氏和郑勇百般迫害,如今再次相逢,不知又是怎么个情形?

他突然十分期待起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夏各庄还是老样子,变化不大,一早出发,傍晚进镇,经过镇西头那株粗壮的老柳树时,张佑和李妍不禁对视,会心一笑。

张佑特意起了个大早儿入宫告假,听说他要回乡“省亲”,张让两口子说什么也要跟着,加上李烁,张佳琳,兰琪,还有天兵卫张让的亲卫,以及北司抽调保护张佑安全的随从,一行人可谓是浩浩荡荡,颇为排场。

衣锦不还乡,便如锦衣夜行,华夏人十分讲究这一套,所以朱翊钧也支持,只叮嘱张佑早去早回,不要耽搁的时间太久,好多事还等着他呢。

张让和张佑可算是夏各庄镇建制以来走出去的最大的官员了,一个伯爵,一个原伯爵,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两人一道回来,前头部队刚进镇子,消息便已经长上了翅膀,等到他们回府,已经有腿快的赶往县城报信儿。

郑府,黄氏屋内药香弥漫,郑爽亲自端着一碗药汤斜坐在黄氏的床沿儿上,一边轻轻吹着,一边说道:“娘,该喝药啦。”

黄氏头上裹着一块头巾,脸色晦暗无光,原本歪在枕头上假寐,闻听郑爽的声音,摇了摇头,眼都懒得睁开,虚弱的说道:“不想喝,成天喝,头发该掉还是掉,苦了吧唧的,喝了也没用……你忙你的去吧,不用伺候我了,我这都是报应。”

“娘,您别这么说,孩儿听了心里不好受。我已经给子诚捎信儿了……”

“谁让你跟他说的?”黄氏突然坐了起来,双目圆睁,狠狠瞪着郑爽:“你是想让他们娘儿俩看我的笑话么?”

郑爽被黄氏可怖的眼神盯的发慌,手一颤,药汤撒出来少许,却根本就顾不得擦拭,匆忙解释:“不是不是,娘,孩儿是想让子诚来给您看病……”

“用不着他看,你外公都治不了我,他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吧,能治好才怪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娘,孩儿已经没了父亲,不想再失去您啊!”郑爽据理力争,声带哭腔。

黄氏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下来,呆呆的看着郑爽,良久,突然眼圈儿一红,哽咽着说道:“娘也不想离开你啊,娘还想亲手抱抱孙子呢,可是,你外公不是说了么,这病没的治,当年你奶奶医术那么高明,不也没救活那个女人么,这都是报应啊,我……”

她说不下去了,懊悔,愧疚,加上对生命的眷恋,交缠在一起,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攥着她的心脏,她扑倒在床,痛哭失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郑爽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良久,他突然下定了决心,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听到动静,黄氏止住哭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郑爽,可怜巴巴的,好像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小丫头。

郑爽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孩儿这就入京,就算跪着求,也要求子诚来给您看看。”

说罢,他不管黄氏反应,挑帘儿出门,大步流星而去。

黄氏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良久良久,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五道指痕,顿时出现在她苍白的脸上。

郑爽刚出垂花门,新管家便迎了上来:“少爷,郑八窍又来了,赖在门口不走,哭天抹泪的,围了好多人看热闹……”

“恬不知耻,还嫌害的我家不够么?”郑爽脸色铁青,大步向外走去,管家匆忙跟上,问道:“要不报官吧?总是撵他,对咱们家名声也不好。”

“先看看再说,老子特么倒要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郑爽寒着脸说道,一边说着,脚底下也没耽误,很快来到大门口,果见一人坐在台阶儿,斜靠着门槛儿,正在跟门口围着的人吐沫横飞的说着:“要没老子,他郑家能有今天?老子手里捏着他们的把柄呢,想过河拆桥,门儿都没有……”正是昔日郑府管家,他的启蒙先生郑勇。

他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大步上前,抬脚就照着郑勇的肩膀来了一脚,喝骂道:“老不死的你还有完没完?挪用公银中饱私囊你特么还有理了是吧?”

郑勇和黄氏先后染病之后,关系日渐疏远,郑爽终于得着机会,重掌家权,将其撵了出去,用的借口便是郑勇挪用公中之银中饱私囊,这本就是事实,不过以前都是黄氏默许的,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被摆到了台面儿上罢。

“什么中饱私囊?回去问问你娘,老子做的事儿她哪件不知道?”郑勇被踹的扑倒在地,回头恶狠狠的说道。

“少特么给老子啰嗦,马上滚,不然老子就报官请你去吃牢饭!”郑爽懒得再跟他啰嗦,说道。

郑勇呸的一声,不屑的道:“少特么拿报官吓唬老子,反正老子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了,把你娘叫出来,我要见她……”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郑爽寒着脸打断了郑勇,同时招呼管家:“去,派人报官,问问宁永全管不管?”

管家还没动,便听郑勇格格一笑,说道:“行啊,够绝情的,好歹老子也在府上待了那么多年,还……行,老子也不见你娘了,你去告诉她,既然她这么无情,那也别怪老子无义,当年你父亲暴病而亡,其中的内情老子可是憋了好多年了……”

看热闹的突然一静,郑爽只觉脑子嗡的一声,想都没想,上去照着郑勇就是一个大嘴*巴,恶狠狠骂道:“你特么疯了是吧?再特么胡说八道,老子立马宰了你……”

“宰啊,谁特么不宰谁不是人,”郑勇呸的吐出一口带着血丝儿的吐沫,咯咯一笑,状似狂颠,说道:“没错,老子就是疯了,不让老子好过,老子也不让你们好过,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本事咱们就试试……”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有人高喊:“东家东家,张大人回来啦,已经到夏各庄了,东家……”

郑勇愣住了,郑爽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只余马蹄声声,敲打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一名大明银号平谷分号的伙计纵马而来,很快就到了人群之外。

第三百三十四章 悔之晚矣

“你说张大人,哪个张大人?”郑爽好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问那伙计。

“当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张佑张大人啊,他不是东家您的好兄弟么,您怎么糊涂了?”伙计跳下马来笑道,接着游目四顾:“这是……?”

“没啥,无赖上门罢,不用管他。”郑爽开心的说道,算时间李海龙昨天就到京师,然后今天傍晚张佑就到了夏各庄,肯定就是为了自己的母亲而来,没说的,真够哥们儿。

他越想越兴奋,无暇再搭理郑勇,从伙计手里抢过马缰绳,一边穿蹬上马一边吩咐管家:“想办法把这恶心人的家伙弄走,待会儿我回来时可不想再看到他。”

说罢一夹马腹纵马而去。

奇怪的是郑勇这次却并没再反驳,管家好奇的向其望去,便见其痴痴呆呆的望着郑爽离开的方向好像傻了一般,不禁笑着道:“喂,我说老郑,这是咋了?不会是听说张大人来了吓尿了裤子吧?”

“滚,你才吓尿了呢。”郑勇回过神来,突然爬起来,分开人群快速而去,顿时惹来一片哄笑。

“这家伙,真是死要面子。”管家笑道。

人群中有人附和:“是啊,当初他可没少害张大人,再不跑,等着张大人过来收拾么?”

接着又有人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早就觉得张大人根骨清奇,不是凡人,瞧瞧,刚二十来岁,已经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了,再过几年,怕是以前的陆爷爷也比不上他吧。”

他嘴里的“陆爷爷”指的自然是陆柄,那个锦衣卫的传奇人物。

“那是,陆爷爷那会儿嘉靖爷也不如当今万岁爷爷这么信任张大人吧?张大人那前途啊,亮堂着呢,迟早还得当回伯爵去。”

“伯爵?公爵,王爷的估计都没问题。”

……

世人都会锦上添花,这才显得出雪中送炭的可贵。

管家是从原来郑府家丁中提起来的,亲眼目睹了当年的种种,尤其是郑勇跟他拜把子兄弟污蔑张佑母子乱@伦时,被贬低的百般不是时,可不也就是眼前这帮子人么?

郑爽之所以仍旧被张佑当作兄弟,为的还不是当初的不离不弃么?

一饮一啄,自有前定,福报还是恶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羡慕不得,也抱怨不得。

笑听众人议论,管家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子诚,谢谢你。”见到张佑之后,郑爽二话没说,当先跪了下去。

“爽儿,你这是干什么呢?快起快起……子诚,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把爽儿拉起来啊?”

不用李烁说,张佑已经抢上前搀住了郑爽,埋怨道:“你小子特么活腻了是吧?赶紧给我起来,否则我马上回京……”

“起起起,我这就起,我这就起。”郑爽唬了一跳,匆忙起身,这才给李烁张让张常氏张佳琳兰琪他们一一打招呼。

“行了,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多礼……你娘怎么样了?病不等人,子诚,你赶紧去看看吧。”李烁说道。

郑爽听的鼻子一酸,双膝一软,若非顾忌张佑刚才说的,差点又跪下。

张佑十分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什么也别说了,走,咱们先去看看你娘去。”

郑爽点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道:“郑爽啊郑爽,记住子诚是怎么待你的,这辈子你要是亏欠了他,老天爷也饶不了你。”

为了快点儿,张佑没带别人,就领了李妍一人,三人快马而行,很快就到了平谷县城。

到郑府时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尽,管家听到动静迎出来,郑爽忙问:“郑勇呢?撵跑啦?”

“没撵,听说大人回来,自己吓跑了。”管家一边见礼一边笑道。

“郑勇?怎么回事儿?”张佑听的迷糊,问道。

“现在家里我说了算,就把他轰出去了,他不甘心,天天过来闹,我也不好拿他怎么样,这不,刚才就又来了。”

“这种人就是属癞蛤蟆的,不咬人,腻歪人……不过也快了,这种病发作起来,他麻烦不了你多久了。”张佑说着,又问:“怎么你娘也染上病了呢?当初我记得告诉过你那地砖的危害啊?”

“这个……”郑爽脸一红:“你就别问了。”

张佑果然闭嘴。

天色早已黑透,黄氏的屋子却没掌灯,黑咕隆咚的,郑爽引着张佑和李妍进院儿,一边吆喝人掌灯,一边招呼:“娘,孩儿把子诚请来啦,您有救了,娘……”

屋里没有动静,张佑暗笑,心说看来黄氏也不好意思见自己。也是,设身处地想一下,换成自己肯定也不好意思。

胡思乱想之际已经有下人掌了油灯过来,郑爽接到手里进了屋,张佑和李妍落后了一步,主要是顾忌对方万一衣衫不整什么的,毕竟是后宅,就算他是医生,也不想太过唐突。

屋内突然一黑,紧接着便是郑爽一声惊呼,张佑和李妍对视一眼,匆忙蹿了进去。

“娘,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子诚这不是都来了么……娘……”

黑暗中,郑勇中带着哭腔在忙乎着什么,太黑,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影子。

“怎么了?”张佑问道。

“我娘上吊了……来人啊,掌灯,快点儿掌灯!”郑爽扯着嗓子大喊,声音都变了。

很快有下人重新拿了油灯进来,张佑和李妍只觉眼前一亮,便见房梁上挂着一条白绫,黄氏脖子套在里边,圆睁着双目,舌*头吐出老长,双脚耷拉着,一方圆凳翻倒在地。两人不敢怠慢,匆忙上前帮着郑爽将黄氏弄下来,但觉黄氏身子软绵绵的,伸手搭脉,已经没了脉息,再翻看眼皮查看,瞳孔已然扩散,除非大罗金仙下凡,不然是救不回来了。

“怎么样子诚,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娘啊,当初你岳丈不也没气了被你救回来了嘛……”郑勇面带期待的望着张佑忙乎,声音带着哭腔,双手也有些哆嗦。

张佑无奈的摇了摇头,干巴巴的说道:“晚了,咱们来的太迟了,估计你前脚走她后脚就……兄弟,准备后事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 饮啄

听说黄氏居然上吊了的消息,李烁和张让两口子以及张佳琳好久都回不过神来,倒是兰琪,虽然也从张佳琳那里知道了黄氏与张佑他们之间的恩怨,毕竟感受不深,怔了一下,最先问道:“怎么就自杀了呢?她难道不知道你已经回来救她了么?”

“首先,这种病,即使是我,也未必就能够治好,其次,她其实是被郑爽感动,自觉愧疚,活不下去了。”张佑苦笑着说道,帮郑爽张罗着买棺材入殓,又搭灵棚,此刻已是第二天早晨了,一宿没睡,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没有一点儿困意。

“愧疚?就因为她和郑勇之间的那点儿破事儿么?”张常氏也回过了神,说道:“看来传闻不假,她与那郑勇果然有事儿,对吧?”

“不止如此,当初郑承宗暴病而亡,其实是她和郑勇搞的鬼,此事郑爽早有怀疑,却一直都没有证据,还是昨天郑勇去府里闹,威胁说若黄氏不见他,就将当初的事儿说出去……我和郑爽估摸着肯定是这话传到了黄氏的耳朵里,她自觉必死,感觉无颜再见郑爽,这才寻了短见。对了,她还留了一封遗书,虽没提到此事,却叮嘱郑爽,她死之后,不要与他父亲合葬,我觉得,这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件事情。”

“想不到果然如此,我也早就怀疑,当初郑老爷身子骨儿那么好,怎么可能说没就没呢……”李烁心有戚戚,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张让和张常氏也叹了口气,两人久在平谷,免不得与黄氏和郑承宗打过交道,最终结局如此,怎么不让他们唏嘘?

“死了死了,一了百了,纵有百般不是,人都死了,再提也就没意思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别管怎么说,爽儿那孩子总算不错,待会儿咱们也过去烧点纸钱吧。”张让说道,张常氏和李烁点头附和。

三个长辈都发话了,其余人自然没有意见,于是众人匆匆吃过早点,联袂赶往平谷县郑府。一个伯爵,两个一品诰命夫人,外加张佑夫妻和兰琪,一个个都是显赫一时的人物,同时吊唁黄氏,街坊邻居们艳羡不已,倒让黄氏之死,颇具哀荣起来。

时间紧迫,黄伯强甚至来不及从京师赶回来,至于黄家其他人,则根本就没敢朝面,想来也自知理亏,惹又惹不起,感觉真见了面,也实在尴尬的很。

其实按照张佑和郑爽的关系,为黄氏披麻戴孝也是分所应当的,只是张佑虽然心善,却也绝非毫无原则,做到这些已属仁至义尽,便郑爽,也不敢再有过分的要求。

“回去吧郑爽,安葬了你娘之后便去京师找我,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我就不等着下葬了。”出了大门儿,张佑对郑爽说道。张让和李烁他们也免不得要说些节哀顺变之类的安慰话,都是题中应有之意,郑爽一一回应,感激不尽,自也不消细述。

眼看众人挥手作别,就要上马车时,郑爽忽然发现郑勇在角落里探头探脑,想起黄氏皆因受了此人蛊惑,顿时气往上撞,大喝一声:“你还敢露面,今天不宰了你,老子就跟你姓!”

他也是气糊涂了,才说出此等话来。

张佑他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见一人身穿破烂棉袄,光着脑袋,顶着稀疏的几根头发,面色苍白,扒着墙角向这边张望,依稀便是曾经风光无限的郑八窍。

“郑勇,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啊?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果然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李烁忍不住说道。

旁边郑爽已经向郑勇冲了过去,吓的郑勇转身就想跑,见状,张佑冷笑道:“有本事别跑啊?当年你败坏我母亲名声之时,恐怕万万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听张佑这么一说,原本已经跑出两步的郑勇突然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恰好郑爽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他的肚子上,一下就将他蹬倒在地。

他痛苦的捂着肚子哼哼了几声,爬起来时,脸上却露着怪异的笑容,郑爽本来还想再踹,见状不禁停住了动作,喝骂道:“死到临头,有什么好笑的?”

“难道不好笑么?当初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小崽子,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老天爷不长眼啊。还有你,当初老子日*你娘的时候,你不是偷看过无数次么?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敢动老子一手指头?操*你娘的,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呗?”

听他口出不逊,郑爽怒不可遏,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噼里啪啦就是一连串大嘴*巴,郑勇的脸很快就肿的跟猪头一般仿佛,却大笑不止,如同疯狂一般。

很快四周就聚满了人。

张佑心知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急忙紧走几步上前制止住了郑爽:“够了,别打了,这就是条待死的疯狗,打半天光是费劲,还不如让他自生自灭!”说着拍了拍郑勇的肩膀:“你特么也别笑了,我要是你,赶紧找快地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不然等哪天病死,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只能喂乌鸦啦!”

郑勇的笑声戛然而止,突然愣住了,再回神时,张佑已经扯着郑爽远去,围观的人不时冲他吐口水,他也觉无颜,爬起身来,呆呆的盯着郑府大门上的牌匾出了会儿神,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慢吞吞的向远处走去。

他的尸体几天后出现在平谷县城外的乱坟岗,有传言说是黄家恨他败坏了自家名声出手杀了他,也有人说是他终于病发,被阎王爷勾走魂魄,至于究竟如何,不过是充当了好事者闲极无聊的几日谈资,已经没有人再去深究了。

而这个时候,张佑早就已经回到了京城,听到这个消息,不过是微微一笑,根本就没作任何评论。

他已经自顾不暇了,田义不知道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和朱翊钧说张常氏在大明银号的账目上造假,朱翊钧大怒,责成田义严查此事,一旦查实,严惩不贷。

那可是他丈母娘啊,这下可算被田义抓到了七寸,万一查实了,他绝对难逃干系。

第三百三十六章 祸起萧墙

“子诚,你说究竟会是哪里出了岔子呢?”半夜里张佳琳仍旧翻腾着睡不着觉,张佑起夜撒尿回来,还没躺下,便听她问道。

“岳母大人不是在查嘛,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应该不难查出来。”张佑打了个哈欠,钻进了张佳琳的被窝,张佳琳顺势扎进了他的怀里,说道:“我知道不难查,无非就是那几个人出卖了咱们,我只是想不通,咱们待下人一贯不薄,他们怎么会出卖咱们呢?”

假如这事儿发生在几天前,张佑可能也想不通,不过,在他得知郑梦儿和田义走的很近之后,这一类的事情便容易接受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要小看贪欲,为了利益,有些人是不会在乎道德礼仪的。”他说道,想了想又道:“当然了,话再说回来,也可能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情况也没准儿,你忘了当初赵振宇了么,被他那恶婆娘逼着盗取格物所的机密,他还算知恩图报的,宁可自杀,可你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如此,对吧?”

轻叹一声,张佳琳悠悠说道:“也是,你说的这是利益驱使,万一敌人用他父母亲人的性命相要挟呢?换成咱们自己,恐怕也只能选择出卖了吧?”

“是啊,咱们树大招风,为了对付咱们,敌人肯定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你也不用过分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现在咱们也不缺钱了,大不了跑路吕宋,凭你相公我的本事,指不定比现在混的还好呢。”张佑笑道。

张佳琳却知道这不过是张佑安慰自己而已,话虽没错,到底这里才是根儿,若非被逼无奈,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你也不用忒担心,很久以前我跟娘和琪姐姐就考虑到这样的情况,府里早就备着几个热气球,万一有什么不测,随时都能离开。”

“我知道,有你们真好,总是能够提前替我考略周全,不让我有后顾之忧。”张佑紧了紧手臂,另外一只手则搭上了张佳琳的高*耸,她的比李妍与兰琪的要小一些,盈盈一握,却也小巧玲珑,别有一番滋味。

张佳琳嘤咛一声,半是抱怨半是喘息着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

“苦中作乐嘛,你娘跟我娘可都急着抱孙子呢。”说着话,张佑已经翻身压了上去。

“醒醒子诚,醒醒子诚,知道是谁了,终于知道是谁了……”

一大早张佑就被张佳琳吵醒了,回过神来,噌的便坐了起来,反倒把张佳琳吓了一跳。

“是谁?怎么查出来的?”

“你差点儿吓死我,”张佳琳抚了抚胸,定神说道:“是张伟光……”

“怎么会是他呢?”张佑打断张佳琳,这可是张常氏最信任的一个年轻人,想当初李妍和张常氏在张家口出事,就是他回来报的信,张常氏可是一直待他如子侄的,几乎所有的机密都不曾瞒着他:“怎么确定的?”假如真的是他的话,麻烦可就更大了。

“几天前我娘就派他去保定府查账,定好了是前天回来的,可直到昨天都不见他的人影,非常时期,我娘怕他出事儿,昨天中午便派人去保定迎他,结果后半夜派去迎他的人回来,说他早就离开了保定,我娘心知不好,急忙派人去他家里查看,发现家里上锁,他的父母根本就不在……”

“会不会是敌人抓了他的父母?”

“这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他。”

“嗯,”张佑点点头,按照目前的情况,已经可以肯定是张伟光背叛了,具体原因却不清楚,出卖了什么也不明白,只有找到他,才能对症下药,以作应变,他匆忙穿衣,一边说道:“现在田义肯定盯着咱们,所以这事儿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查,让陛下知道了,反倒显得咱们心虚,得偷偷的查……假如我所料不错的话,田义肯定知道张伟光的下落。什么时辰了?查账的又去了么?”

“辰时末牌,查账的早就到了,好在账目的事儿一直都是我娘亲自负责,具体情况连我都不太清楚,张伟光肯定也仅仅是怀疑,除非他们把众多银号的账目全部总出来,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查清楚。所以,这一点儿暂时还不用担心。”

张佳琳说着一顿,又道:“不过今天带队的换人了,换成了户部侍郎郝江涛和东厂司房毕胜,看来田义也着急了。”

毕胜是田义的干儿子,冯保提督东厂的时候就参与东厂的账目工作,算是个老账房,对换他带队,张佑毫不奇怪,点点头,说道:“我记得郝江涛应该是大兴人吧?能从户部员外郎提到侍郎位置好像是走的郑淑妃的关系?”

“没错儿,这人参与了张部堂《大明会计录》的编写工作,也是个老账房,经验十分丰富,我娘有点担心了。”张佳琳忧心忡忡的说道。

张佑又何尝不担心呢,只是并不表现出来罢了,反而安慰张佳琳:“别担心,也别让咱娘太担心,一切有我呢。这样吧,待会儿你过去帮忙支应着,岳母大人厉害归厉害,毕竟不是三头六臂,有你在,真有什么事儿,也有个商量的。”

张佳琳点点头,问道:“你去哪儿?”

张佑已经穿好了衣服,一边往外间走一边道:“我得入宫一趟,今天头场的卷子就评出来了,昨天陛下特意叮嘱过我的,让我陪他看卷子。”

查账的事情君臣二人心照不宣,张佑不提,朱翊钧也不提,好像根本就没发生一样。

这其实才是最可怕的,张佑倒宁愿朱翊钧按着自己数落一通。

张佳琳点点头:“嗯,你当心点,万一感觉有什么不对,就赶紧想办法跑。”

“你想多了,账目没查清楚之前,我暂时还是没有危险的。”张佑被张佳琳逗的一笑,见思涵端着一盆温水进屋,忙匆匆洗了一把,又漱漱口,早点都没吃便匆匆出了门。

他隐隐有个打算,如果得空的话,准备去见见郑梦儿,假如能够将其重新拉回自己的“怀抱”,再应付眼前的危机时,肯定就要简单的多。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天子心思

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这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所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素质,张佑前后活了两世,自认做的一般,却被那些官场老油条们称为小狐狸,听起来好像是贬义的成分居多,其实也从侧面上认同了他的能力。

赶到乾清宫之后,考卷儿余有丁还没派人送过来,朱翊钧和他继续保持着默契,闲扯了会子,丝毫没有提及大明银号账目这一茬儿。

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生余有丁是这界会试的主考官。

按照明代考试官的职能分类,会试主考官属于内帘官(注),主要职责是出题,审卷,决定录取名单,排定名次,并上报礼部。

经过糊名,訾(音疼)录,校对后,由同考官分房阅卷并进行预选,预选出来的考卷送主考官审阅并拟定名次,写成“草榜”。草榜拟成之后,再由主考官和礼部知贡举官主持,将拟定录取的“朱卷”与考生的“墨卷”进行“对号”,编号不对者弃而不取。

复核以后,再进行“填榜”,即正式确定录取名单。

会试之后就是殿试,殿试是等额评比,只定名次。也就是说,只要通过了会试,便已经有了进士的身份。

一届会试主考官,便会成为二三百名进士的坐师,这对于尤其重视师徒之道的明朝来说,便意味着会有二三百名未来的各级官员对你言听计从。

所以,会试主考官可是个肥差,其利益不在明面,而是隐形的。

也正因为此,明朝的皇帝往往将会试主考官当成一种另类的赏赐赐给自己所看重的官员。

扯远了。

第一场题目是朱翊钧强烈要求下出的,急着想要看一看自然无可厚非,不过就是将初选出来的多抄一份儿罢了,朱翊钧权威日盛的情况下,想来还没有人因此而触犯龙鳞。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送考卷儿的人却还没到,朱翊钧明显不耐烦起来,下意识嘀咕:“怎么搞的,这个余有丁,怎么还不把考卷儿送来呢?”

他的样子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挖了个陷阱,急着想要看到有人中招似的。

张佑瞧的想笑,不过查账以及张伟光失踪之事犹如泰山般压*在他的心头,只翘了翘嘴角,便又恢复了原状。

“想笑就笑呗?什么时候胆子小起来了?”不想朱翊钧仍旧敏锐的注意到了他这点微弱的表情变化,白他一眼说道。

“不是微臣胆子小了,实在是陛下龙威日盛,有些话,不知怎么的就不敢说了。”张佑意有所指的说道。

“有什么不敢说的?想说就说,没外人的时候,还像以前那样,你别拿朕当皇帝,朕也不拿你当臣子……自打你去了江南之后,也不知道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朕变了,总觉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朱翊钧说道,悠悠一叹,又道:“你不知道,朕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当‘寡人’啊!”

“有些事情,不是想如何便如何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庙堂,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见朱翊钧动容,张佑也忍不住感慨道。

朱翊钧神情一怔,重复了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禁苦笑道:“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他突然有点理解张佑的担忧了,有心想主动提一提查账的事情,话都到嘴边儿了,却又不知怎么咽了回去。

他忍不住想起了昨天晚上和王喜姐就此事议论的情形,王喜姐也是好意,不愿意让他和张佑之间产生误会,希望他能主动跟张佑打个招呼,他怎么说的?

他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自己如此信任张佑,可谓是推心置腹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张佑难道就不该主动跟自己说一声么?

又说,自己又何尝愿意查大明银号的账目呢,可那毕竟是自己一手支持下发展壮大的产业,就算没人举报,定期查一下账目难道不算理所应当的么?

自己自然是信的及他张子诚的,可别人呢?谁就敢保证张常氏或者张让他们没有私心?自己好歹是大明天子,若是真的被人糊弄了,传将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张佑啊张佑,你若真的因此而生出怨恨之心,那朕可就真的看错你了。

朱翊钧想着,可惜张佑不知道他的这番心思,若是知道了,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张佑也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沉默越久,朱翊钧越生气,良久,就在他即将忍耐不住的时候,张佑突然一挑眼眉:“对了陛下,既然余阁老派来送卷子的人迟迟不至,咱们何不换身行头走一遭贡院,来他个微服私访呢?”

“呃……你小子憋了半天,合着就琢磨这事儿呢?”朱翊钧哭笑不得,怒火瞬间云散,想起当初微服密云的经历,顿时来了兴致:“能成么?朕可不想再听那些人聒噪了。”

“会试乃朝廷抡才大典,天子微服亲至,以示重视,便事后传将出去,也是美谈嘛。当初太祖他老人家开科取士时,不也亲临贡院来着么,陛下效法先祖,便真有人饶舌,一句话就堵回他去了。”张佑理直气壮的说道。

朱翊钧嘿嘿一笑:“有你的,”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太祖真的亲临贡院来着么?朕怎么不记得?”

“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微臣其实也记不清了,”张佑坏笑一声,说道:“这并不重要,科举本就是太祖所立下的取士之道,身为天子,多重视都不过分。真有人较真儿,多不过效仿嘉靖爷,打不了他十廷杖他一准儿老实。”

本来就是,人家好歹也是堂堂的天子,天下都是他的,这不许那不许的,这不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咸吃萝卜淡操心嘛。

当然了,张佑之所以提这个建议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他巴不得有人找朱翊钧麻烦呢,到时候真打起口水仗来,自己这边怎么也得比现在轻松一些。

注:明、清科举制度,乡试、会试时有内帘官、外帘官之别,统称帘官。称帘官者,因至公堂后进有门,加帘以隔之,后进在帘内,称内帘;帘外为外帘。主考(或总裁)及同考官居内帘,主要职务为阅卷。其助理人员愉提调、监试、收掌等官,掌管理试卷等事,亦居内帘。外帘为监临、外提调、监试、收掌、誊录等官所居。外帘各官管理考场事务。内外帘官不相往来,有公事在内帘门口接洽。

第三百三十八章 微服出行

贡院是京师会试的考场,开科取士之所,各地举人来此应试,就好像向皇帝贡奉特产一般,故名贡院。

贡院之设始于唐朝,京师贡院修建于明永乐十三年(1415),原来本是元朝礼部衙门,坐北朝南,大门五楹。

再往里,有二门五楹,龙门,明远楼,致公堂,内龙门,聚奎堂,会经堂,十八房等处。

建筑布局严谨,墙垣高*耸,环境阴森,公堂,衙署高大森严,考棚却十分简陋,按照千字文排列,据说有九千多间,远远望去,跟低矮的狗窝差不多。

贡院四角有瞭望楼,主要起监视作用,防止里应外合作弊。

张佑和朱翊钧化妆成小太监跟在身穿大红蟒袍的乾清宫管事牌子曹爱金后边大摇大摆的进了大门儿——万岁爷口谕,特意让他过来看看,守门的锦衣卫自然不敢阻拦他这个御前红人。

进了大门儿之后,迎面便是“天开文运”牌坊,然后是二门儿,龙门,再往内便是明远楼,楼为三重檐,歇山十字形屋脊,楼下四隅各开劵门,致公堂七间,旁侧有东西大库,东西更道设有木栅,为东西文场,隔着木栅间隙,远远可见一排排鸽子笼整齐排列,正是午间,阳光向好,不少做题累了的考生站在外头晒太阳,见来了个穿红蟒袍的,纷纷向这边张望,看守的士兵呵斥几声,却也不见多大效果。

别看朱翊钧是皇帝,却和张佑一样,头一次来贡院儿,两人低着脑袋四下打量,只觉处处都透着新鲜。

“这棵槐树可真威风,卧龙似的。”快到明远楼时,只见路东一棵粗壮的槐树,树冠一直斜盖到路东,颇具气势,张佑猜着定然是大名鼎鼎的“文昌槐”,却故意并不点破。

朱翊钧果然找到了表现的机会,轻笑道:“文昌槐都不认识么?亏得你还是才冠南北的大才子呢。”

张佑暗笑,故作惊讶道:“这里就是传说中文光射斗牛的地方啊?陛下果真厉害,微臣就没猜到这就是文昌槐。”

这种马屁朱翊钧显然十分受用,压低声音拉开了话匣子:“关于贡院的传说多着呢,适才咱们经过的那条鲤鱼胡同,知道为啥叫这名字么?”

张佑摇了摇头,这次他还真不知道。

“据说是永乐年间,有个河南的考生,因为家里忒穷,只能一步一步走着进京,结果到底还是来晚了,大小客栈全都人满为患,幸好遇到了个好人,一位鲤鱼胡同的老人收留了他,当然了,那时候还不叫鲤鱼胡同。

春闱头三天,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一声惊雷,云端突然摇头摆尾的蹿出一条金光闪闪的白色鲤鱼,正好落在河南考生所住的胡同,少顷,惊雷再起,鲤鱼腾空而起,径直朝着贡院龙门飞去,于是那老人告诉考生,这是鲤鱼跳龙门,你这次指定高中……”

“后来呢?”张佑恰到好处的插话问道,并未因为猜到结局而表现出丝毫不耐,十足就是个听的入迷的人应有的表现。

听众好奇,说者自然兴致勃勃,朱翊钧微微笑道:“后来那河南来的举子果然高中,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好回馈了那老人。结果从那以后,每次考试,考生们都爱愿意去那胡同住,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那胡同呢,也就被改成了‘鲤鱼胡同’。”

说话的工夫,三人已经经过文昌槐来到了致公堂,正好一名绿袍官员抱着一摞卷子出来,抬眼见到三人后顿时一愣,问道:“曹公公,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万岁等不及了吧?”

曹爱金微微额首,说道:“万岁爷确实等的有点着急了,特意让咱家过来看看,余大人呢?一切都还正常吧?”

“正常正常,一切正常,搜出来几个夹带作弊的,已经枷号示众了。”绿袍官员说道,接着又道:“公公您稍待片刻,下官进去通禀一声,让大人们出来迎接……”

“不必了,正是审卷儿的时候,咱家就只是奉命看看,不必麻烦了。这是选出来的卷子吧?给咱家吧,你也忙你的去吧!”

青袍官员不敢怠慢,一边点着头一边将手里抱着的卷子转交给曹爱金,又客气两句,转身匆匆返了回去。

曹爱金顺势将卷子交给了张佑,同时报以歉意的一笑,这才迈步进了致公堂。

朱翊钧也想跟着进去,被张佑抻了一把,愕然回头,张佑冲旁边那排建筑努努嘴,他顿时反应过来,小声跟曹爱金交代一声,和张佑向那边走去。

总裁,副总裁,考试官,监考御史等官员的公堂居室也在这边,旁边还有点名厅,守备厅,监视厅,以及刷印刻字,誊录,受卷,弥封等处所,门额上边写的有牌,倒也一目了然,用不着找人打听。

两人都穿着奉御的服饰,从弥封等处转起,一直到总裁办公之所,一路行来,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间或有人问一问两人的身份,一句“跟着乾清宫曹公公奉上谕过来查看”就打发了过去,并未惹来什么麻烦。

当然,两人也聪明,见到有熟人就不进,不然的话,怕也不会如此顺利。

“前边就是余阁老办公的所在了吧?反正也没看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卷子也拿到了,咱们还是回吧,省的找麻烦。”

张佑劝道,倒不是他突然改了主意,不想让朱翊钧被人认出来了,实在朱翊钧忒聪明,只能随缘而来,不能有丝毫的故意,不然肯定被他看破心思。

这样就挺好,有适才不让他进致公堂的举动,他肯定不可能再怀疑张佑别有目的了。

“先不回,去看看余有丁,被他认出来没事儿,量他也不敢往外瞎说。”朱翊钧略迟疑了一下,大步向总裁值房而去,张佑暗暗一笑,急忙迈步跟上。

值房内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兵士站在门口站岗,听说两人是奉谕而来,急忙让开道路。

里边人听到动静已经迎了出来,不光余有丁,居然还有好几个青袍绯袍的官员,双方对视,同时愣住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帝王手段

几个青袍官员当中张佑只认识右春坊右谕德兼侍读学士沈一贯,他是这次会试的副总裁,还有一个穿着獬豸公服,虽然不认识,不过却能猜到对方的身份,定然是监考的御史。

第一场考罢,已经是第二场的第二天了,正是忙碌的时候,这些人怎么都聚到余有丁这里来了?

张佑有些不解。

“呦呵,人挺全嘛,怎么都聚到这儿来了?”朱翊钧很快问出了他的疑问。

这些人可没一个不认识朱翊钧的,行藏泄露,朱翊钧略怔一下,想起张佑的那些话,顿时恢复了坦然。本来就是,他乃堂堂天子,莫非还怕这些臣子不成?

堂堂大明天子,居然身穿小太监服饰出现在贡院深处,成何体统?

佥都御史林伟明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抢先跪倒在地,朗声说道:“陛下万乘之躯,怎可轻易出宫涉险?还穿此等腌臜下作之服,于礼不合,传将出去,皇家颜面何存?微臣斗胆,恳请陛下……”

“屋里满共就这些人,既然传将出去会让皇家没有颜面,你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还非要四处宣扬,让皇家丢脸么?”朱翊钧笑眯眯的打断了林伟明,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还有,朕放心不下朝廷抡才大典,微服出宫前来探视,在你的眼里,难道是一种很丢人的行为么?朕身为大明的天子,莫非,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紫荆城,一旦出宫,就让你们这些臣子脸上蒙羞?”

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问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诛心,一屋子大臣很快跪到在地,林伟明的脸色更是涨成了猪肝一般的颜色,额头上全是冷汗,却兀自据理力争:“微臣并无这种意思,微臣只是想说,天子就要有天子的威严,陛下重视科举,此乃天下读书人的福气,要来探视,只需报备礼部,按照天子的出行仪仗而来,人们知道了,只会感恩戴德,万没有腹诽的道理,如此轻车简行,实在是……”

“够了!”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又见朱翊钧脸色沉了下来,余有丁再也忍不住了,他实在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举荐此人来做监考御史,即使驳了张四维的面子,总比现在夹在中间难做人来的痛快。

“陛下千万别生气,这小子就是一根筋,倔的很,不过铁面无私,倒也是监考御史的好人选……您怎么不声不响的来了,微臣未曾接驾,还求陛下恕罪。”他重重的叩下头去,不忘给林伟明说了句好话,没办法,如今他和张四维刚刚订立攻守同盟不久,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林伟明因言获罪。

其余人见状,忙也跟着磕头,便有暗地里看不惯林伟明的,瞧着张四维的关系,却也没人落井下石——此乃官场大忌,除非背着人的时候,当着面,便林伟明不是张四维的学生,也不会有人主动得罪。

“众爱卿平身吧,林伟明,你也起来吧。朕也知道你是好意,不过,身为朝廷官员,要学会变通,”说着话,朱翊钧停顿一下,声音略提高了一些:“想朕御极近十载矣,不敢说宵衣旰食罢,自问也算勤政,别说此来实因放心不下朝廷抡才之典,便真有些小小的出格,你们就不能宽容朕些么?别忘了,朕还是个年轻人啊。”

“陛下言重了,微臣实在是惭愧。”林伟明万想不到朱翊钧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脸色顿时涨的通红,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再不敢多说别的。

能屈能伸方是厉害皇帝,张佑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朱翊钧的手段是越来越高明了,好几十年不上朝仍旧能够牢牢把控朝政的皇帝果然不一般。

都说成这样了,估计是没人再因为朱翊钧私自出宫找他麻烦了,张佑隐隐有些失望,却又不知为何,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琢磨了半天,也许是因为其实从根本上他并不希望朱翊钧和大臣们对立吧?相比较原本历史上那个消极对抗大臣的朱翊钧,从他内心深处来讲,其实更希望看到一个可以游刃有余处理君臣关系的朱翊钧。

对于林伟明的反应,朱翊钧显然十分满意,微微额首示意对方:“行了,朕也没有怪罪你嘛,平身吧……怎么都聚到余大人这儿来了?开会呢吗?”

见他和颜悦色,其余人终于轻松下来,余有丁笑道:“也算不上开会,就是商量了一下头一场的名次问题,毕竟这第一场最重要嘛,基本上就算确定下来最终名次了。”

无论会试乡试,三场考试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头一场,这点朱翊钧自然明白,点点头,笑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么?”

“总体来说大家的看法还是基本一致的,少数卷子或有不同意见,议论两句,基本也就统一意见了。”

“哦?少数卷子,哪些啊?朕瞧瞧。”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了里屋,北面一条火炕,炕上摆着炕桌,上边摞满了卷子,朱翊钧盘膝上了炕头,余有丁忙从卷子中翻找一番,找出几个卷子,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朱翊钧。

见大家伙儿全都站在地上,朱翊钧没有急着看卷子,而是说道:“既然意见已经统一了,各忙个的去吧,朕随便看看,待会儿就走,也不用送了。”

众人躬身应是,鱼贯而退,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了朱翊钧张佑和余有丁三人。

展开头一份卷子,朱翊钧专注的看完,一边递给张佑一边看第二份,嘴里不停:“子诚,你是大才子,你也看看。”又问余有丁:“怎么个意见不同啊?刚才那份儿,朕觉得还好。”

“微臣也觉得不错,是从他们未选的卷子里边儿挑出来的,言辞稍显激进了些,应该是年轻人所写,大家的意见是愿意挑些老成持重的人才,微臣却觉得年轻人做事有魄力,有想法,愿意给他们一些机会,所以……”

“这想法很对,成熟稳重有成熟稳重的好处,不过朕也觉得,多一些做事有魄力有想法的人才也不错,子诚就年轻,进入官场还不足一年吧,不也做出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做不出的成绩嘛。”

余有丁笑道:“是啊,微臣也是这么想的,咱大明若是多些张大人这样的人才,何愁盛世不至嘛。”

朱翊钧点点头,边看卷子边跟余有丁闲扯,张佑则专心的翻看着卷子,倒不是他对八股文精通,实在是他想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点什么破绽——考题虽然是新出的,也没听说再次泄露,他的心却仍旧不踏实,总觉得敌人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第六百四十章 捡了个漏儿

别说,余有丁挑出来的这几篇文章还是挺有水平的,哪怕张佑这种不太懂八股文的看的都有点儿酣畅淋漓,直觉痛快。

不过他怕露怯,也不跟朱翊钧和余有丁分享心情,只默默记住了文章的内容,想等着考完了问问李廷机朱国祚他们写的什么。

朱翊钧五岁就开始读书认字,授课老师都是当世大儒,所以别看才二十来岁,学问却十分渊深,一边看文章一边对余有丁引经据典做着点评,每每切中要害,让余有丁敬佩不已。

不过后来那些文章都是些歌功颂德的,张佑深觉无趣,懒得听,也懒得再看了,便把曹爱金转交给自己的那一叠卷子摆到桌子上,一篇一篇随意翻看起来。

朱翊钧难得有展露才华的机会,越说越兴起,简直欲罢不能。

张佑也很快看了大半卷子,却一直也没发现什么破绽,渐渐的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可惜看了朱翊钧好几眼,仍旧不见他有结束的意思,便放弃了那些挑出来的卷子,转而望向炕尾摆的那好几摞落选的卷子上边,随手拿了翻看起来。

这次朱翊钧出的题目其中有一个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题目出的很正,是全章题,大概意思就是:国家用你的时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张施展才能去推行自己种种设想;国家不用你的时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张、设想收起来。能够很自然坦率地作到这点的,看来只有我和你有这点修养和作风了。

黜落的卷子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有语句不通顺的,有错别字的,还有跑题的,瞎对付的,总之是不一而足,各有原因。

张佑看的不时轻笑一声,心说成功没有偶然,想要成为进士,还真得付出点真功夫,恐怕比后世高考也差不离了。

看了有四五十篇的时候,一篇文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往下观瞧,但见破题承题,起讲入手的都挺不错——他不精通八股,不过闲来无事也稍稍做过一些研究,基本的格式还是知道的——不禁诧异,抬眼望向余有丁:“余阁老,这一篇是怎么回事?下官觉得还不错啊,怎么也被黜落了呢?”

“哦?哪一篇啊?我看看!”余有丁说道,话音刚落,朱翊钧也来了兴致:“朕先看看,能被你张大才子夸奖的,定然不是凡品嘛。”

“陛下忒抬举微臣了吧?”张佑笑道,同时将手里的卷子递了过去。

“谦虚啥,朕又不妒忌你……‘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破题不错嘛……‘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朱翊钧先说了张佑一句,然后很快就眼睛一亮,一路念了下去,摇头晃脑的,显然颇为陶醉,余有丁和张佑不敢打断,默默听着,一直听他读完,连赞了好几个“好”字,余有丁这才有些尴尬的开口道:

“子诚果然好眼光,这篇文章确实不错,我也是认可的,就只可惜,其中有个‘明’字他未作避讳,直接写了出来,所以……”

张佑顿时明白了过来,不禁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了,就不能通融通融么?”说着望向朱翊钧:“陛下,谁也免不了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就因为一个字,就要耽误三年的前程,这也忒残酷了。不过能被微臣发现,您还在现场,微臣倒觉得此乃缘分,所以微臣有个建议,不若您赏他个恩典,日后万一高中,传将出去,不也是一段佳话么?”

考试避讳此乃规矩,誊录的人按照规定是照章抄写的,不过有的时候誊录的人觉得一篇文章不错,会帮着改过来,此乃特例,不在范围之内,将来对照时万一查出来,是重罪,所以这种情况只是少数。

朱翊钧也觉得这篇文章写的很好,本就动了爱才之心,闻言呵呵一笑:“别说,朕还真有这打算,既然你张大才子求情,余大人,你怎么看?”

“恩从上出,既然张大人和陛下都愿意给这个考生一次机会,微臣自然没有意见,便将其选进来吧,就是子诚刚才的话,万一将来高中,传出去也是一番佳话嘛。”

“很好,既然你没意见,就这么定了,”朱翊钧给这事儿定了调子,接着一笑,说道:“别说,朕还真好奇这个考生是谁呢?将来万一得中,岂不就是天子门生了嘛。”

说的好,他都这么欣赏了,那考生还能不得中?

张佑暗笑,玩笑道:“那这事儿还必须得传出去了呢,不能让陛下您一人落好,微臣怎么也得吃他一顿席面吧?”

朱翊钧还就稀罕张佑这般语气跟他说话,闻言哈哈一笑,说道:“嗯,说起来,这人可算是咱们三个人的门生了,将来若他真得赐宴机会,咱仨可得同时受他一礼才行。”

余有丁暗暗佩服张佑,心说能怪人家得*宠*么,一句话就套上近乎了,可惜这种话,别人就算能想到,恐怕也不敢说吧?

想着,他凑趣道:“如此说来,这位考生可了不得了,微臣也实在好奇此人究竟是谁,别的不说,这运气可是没的说了。今后两场,但凡他的文章没毛病,微臣可得给他个好名次了。”

朱翊钧点点头,说道:“也别太过刻意,这场算他有福,后两场还得看他文章,若实在不成,也不用顾忌朕和子诚的面子,黜落便是。”

又说笑几句,朱翊钧终于注意到时间,下炕告辞,余有丁也不强留二人,亲自送到门口,这才转身回去。

曹爱金早就在大门外等着了,和来时一样,朱翊钧和张佑上了一顶轿子,闲着无事,张佑继续翻看抱回来的那些没看过的文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朱翊钧闲扯。

如此直到回到乾清宫,卷子基本也看完了,朱翊钧一边让他坐到炕上,一边问他:“怎么样,选出来的这些还算不错吧?”

“嗯,确实挺好,如此说来,这届考官还算尽职尽责……对了陛下,您出的那道‘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若微臣没有记错,应该是出自《论语》吧?”张佑突然注意到炕桌上摆着一本《论语》,边说着话边顺手拿了起来,随手翻看。

“又跟朕谦虚,你这大才子,这还能记错么?”朱翊钧笑道,一边吩咐旁边伺候的宦官上茶。

茶水刚倒好,小宦官恭恭敬敬递给张佑时,他突然一声惊呼:“不对,考题泄露了。”吓的小宦官手一哆嗦,茶杯顿时摔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朱翊钧却顾不得发怒,匆忙问道:“何以见得?”

第六百四十一章 千防万防

“这本书一直放在这里么?”张佑不答反问。

朱翊钧点点头:“前几天朕翻着出题,然后便一直放在这里,睡觉前看看,温故而知新嘛,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您自己看看吧!”张佑仍旧没有回答朱翊钧的问题,而是将手里的《论语》递回给朱翊钧。

朱翊钧狐疑不定,接过书来翻看,却怎么看都看不出怎么和考题泄露扯上了关系,不禁有些恼火起来,抬眼望向张佑,不耐烦的说道:“卖什么关子呢,直说不就得了。”

“很简单,陛下您自己把考题泄露出去了,”张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冒了一句,不等朱翊钧发怒,又从试卷当中翻找一番,找出大概二十多份试卷,一边指点着一边说道:“看这些卷子,凡是用到语气词‘矣’的时候,是不是全都用的‘已’?”

“很正常啊,这两个字是相通的嘛!”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曹爱金在旁边插话,他是内书堂出身,自通文墨。

张佑知道他是怕自己一直这么卖关子惹恼朱翊钧,冲他微微额首,快速说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正常的时候,人们还是习惯性用这个‘矣’而不是这个。”说着话,他已经在一张白纸上将两个字都写了出来。

“你是说,这是某种暗号?”朱翊钧毕竟还是聪明的,很快抓住了重点。

“对!”张佑肯定的点了点头,又探手将那本《论语》从朱翊钧的手里拿了过来,翻到考题的语句指点着对朱翊钧说道:“看到了吗?这几个考题的下边,陛下都用指甲掐了一道竖线,一共掐了十多处,想来是当时犹豫不定,后来又从这些里边挑出来的考题……”

“朕明白了,”朱翊钧脑子轰的一声,打断张佑:“你的意思是,朕身边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然后将朕做了记号的这些话传了出去,然后某些人通过某种秘密的途径卖到了这些考卷的主人手里,他们事先做好了题目,然后通过你所说的暗语通知阅卷考官,从而完成整个作弊的过程,对不对?”

孺子可教也。

张佑重重的点了点头:“没错儿,假如我所料不错,这些考卷儿肯定有问题。其过程,应该就是陛下刚刚分析出的那样。”

他倒会拍马屁,明明是他发现的猫腻,硬生生推到了朱翊钧的脑袋上。

“曹爱金,去把近七日在这里伺候的都人全部都召集起来,然后全都送到北镇抚司……”朱翊钧脸色阴沉的好像要滴下水来似的,张佑却一点儿都不怕,抢着打断他道:“陛下且慢!”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一题已经考罢,结果都出来了,如此大张旗鼓,传出去之后,世人会怎么看这场考试?质疑结果公正是肯定的了,难道要结束考试,重新再来一次?”

听张佑这么一说,朱翊钧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是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自己头一次真正主持春闱就出了这么大的丑闻,世人该怎么看自己?张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事儿,或者装作不知道,即使要查,也得悄悄的查,绝对不能搞的人心惶惶。

脑子一转,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这样,此次负责考场秩序的是天兵卫,他们都是你岳父的人,对于他们,朕还是比较信任的,你去找你岳父,传朕的密谕,按照考卷上的编号,偷偷的给朕查出来这些考卷的主人,后两场重点关注。”

说着,他想了想又道:“当然了,后两场的考题不是朕出的,阅卷时也并不严格,也许发现不了他们作弊,那也无妨,考罢之后你们北司接手,密切关注这些人的动向,真要是买了考题,总会有些异常的。”

“还是陛下高明,如此一来,既不会影响到这次考试,造成恶劣的影响,还能验证这些人的青白,微臣这就下去安排。”张佑由衷的赞了一句,起身就要告辞。

“别忙着走,反正都到这种地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趁着离天黑还有段时间,你先去看看宁妃,离着临盆的日子没几天了,朕这几天心里总是莫名的跳,真怕到时候出点儿什么岔子。”

张佑放松了下来,笑道:“您这叫关心则乱,放心吧,有微臣在呢,出不了岔子的。”

“嗯,说的也是,有你这天下第一名医在,若仍旧出了岔子,可真就成笑话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稳妥点心里安生……你跟曹爱金过去吧,朕再看看这些卷子。”

“是,微臣领旨。”

张佑答应着告退,和曹爱金一前一后出了乾清宫,曹爱金苦笑着开了口:“小师叔,你可真是吓死人啊。”

“有什么好怕的?”张佑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刚才故意卖关子逗朱翊钧的事情,无所谓的笑道。

“您当然不怕了,咱家这手心里可全都是冷汗,真怕惹恼了陛下。”

“没事儿,我心里有底。”张佑说着一顿,神色严肃下来:“先不忙着去看宁妃,去告诉你最信任的人,将刚才暖阁伺候的人严密监视起来,适才之事,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另外,好好的查一下这几天伺候过陛下的人。这次春闱,从一开始就有人暗中对付我,假如我猜的没错的话,这次盗取考题,对方一定会打你的主意,将你扳倒,就相当于弄瞎了我的眼睛,弄聋了我的耳朵。”

曹爱金凛然,说道:“明白了,您稍等一下,咱家去去就来。”说罢匆匆返了回去,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才又匆匆出来。

“安排好了?”张佑问道。

他点点头:“安排好了……让我查出来是谁背叛,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这话他说的杀气腾腾,显然也动了震怒。

“你办事儿我放心,小心田义和郑淑妃,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一定要尽快通知我。”

“嗯!”曹爱金重重的点了点头,并无多余的话。

“行了,走吧,去看宁妃去。”张佑当先向前走去,曹爱金急忙跟上。一路无话,到了延祺宫,远远就见门外停着王喜姐的凤辇,他不禁有些惊喜,好几天不见了,待会儿可得找机会问问朱翊钧有没有跟她提过大明银号的事情。

第六百四十二章 老子憋你很久了

王喜姐果然在延祺宫,见到张佑之后,十分惊喜,老远儿就笑道:“来之前本宫还琢磨会不会碰上你,想不到还真碰上了,不是说跟着陛下出宫了么,回来的挺快啊!”

一边见礼,张佑一边说道:“就去了趟贡院,又不太远……内廷这嘴长的人还真多,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外传,这才多大工夫啊,您就知道了,真是……”

“不能怪他们,本宫是六宫之主,本宫问话,他们谁敢不说实话?”王喜姐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张佑平身,嘴里不停,埋怨道:“你也是,又是你忽悠的陛下出宫吧?还嫌身上的虱子不多啊?”

屋里头除了宁妃王喜姐和张佑,就陈矩曹爱金和宁妃的贴身宫女云雀,所以王喜姐说话并无什么忌讳。

“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反正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人多了去,这点儿小事也就不在乎了……宁妃娘娘,今天感觉如何?”

后一句话是对王蓉说的,王蓉的肚子圆滚滚的,原本的尖下巴也胖成了鹅蛋脸儿,不过却一点儿都不丑,反而整张脸上都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挺好的,就是昨晚肚子疼了一小会儿,然后脚肿的厉害,走路有点儿费劲。”

“脚肿正常,快临盆了嘛。”张佑笑道,又道:“至于肚子疼?假如见红的话,一定要尽快告诉医婆,那是临盆的前兆。另外,这几天一定要坚持活动,对开骨缝有好处。”

“我知道了,每天都坚持着走五千步,一直没拉下。”

张佑点头给宁妃把脉,又要纸笔开药方,又叮嘱了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才告辞。

“本宫送送你,正好有些话跟你说……妹妹,你好生养着,缺着什么就派人告诉我,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你。”

后一句话是对王蓉说的,说着话,王喜姐也站了起来。

王蓉要起身相送,被她按了回去:“歇着吧,不是刚走了不少路嘛,锻炼重要,休息也重要,劳逸结合嘛,对吧子诚?”

张佑含笑点头,于是王蓉只好作罢。

张佑和王喜姐一前一后出了延祺宫正殿,一边下台阶一边对王喜姐说道:“微臣正要找您呢……”

话没说完就被王喜姐打断:“是为了大明银号的事吧?”

“嗯,这事儿明显是田义故意抹黑我,陛下却避而不谈,我这心里实在是没谱儿,他跟你谈这事儿了么?”

“还说呢,他都气坏了,等着你主动跟他说呢,你倒好,他不提你也不提,这不纯粹是火上浇油么?我找你主要就是告诉你,抽空的时候主动跟他挑明此事,别互相猜疑闹误会。”

“啊?原来陛下等着我呢啊,难怪……我明白了,嗯,待会儿我就去见他,就说您说的……”

“别呀,你可不能这么说,这不是存心找不自在嘛?”王喜姐急道。

“好我的娘娘哎,宫里头到处都是耳目,瞧瞧四外那些都人守卫们,你知道都是哪个山头的?陛下出宫那么大的事儿都瞒不住,咱俩见面并单独说话的事情能瞒的住?反正您又没私心,纯粹就是为了我们君臣之间不闹矛盾,所以啊,这种事情,还是老老实实交代的好。”张佑老谋深算的说道。

王喜姐怔了怔,苦笑道:“你呀,怪不得别人都叫你‘小狐狸’,亏了你长的这么多心眼儿了,没事儿干都用来琢磨人了吧?”

张佑回以苦笑,说道:“当官表面风光,其实处处危机,稍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你以为我愿意这样?还不都是被逼的嘛!”

“也是,都不容易啊。”

两个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了五个字:伴君如伴虎,可惜谁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没能见到郑淑妃,张佑不可能主动去找她,那样显得太过刻意,传到朱翊钧耳朵里,不好解释。

不过见到了王喜姐,总算也没白跑,和她分手后,他果然和曹爱金直奔乾清宫而去。

其时天色将暮,所以朱翊钧见到他后不免有些吃惊:“宫门都快下钥了,你怎么又跑来见朕了,有什么事儿么?”

张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看了看四周伺候的都人。

“你们先下去吧,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准靠近暖阁,曹爱金,你去门口守着。”朱翊钧知机,沉声吩咐。

待众人鱼贯而出,他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说着话,张佑“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朱翊钧隐隐猜到什么:“怎么了这是?怎么就罪该万死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去了一趟延祺宫,回来就罪该万死了?不会是宁妃……?”

“宁妃娘娘好着呢,是微臣,不该怀疑陛下,从而和您置气。”

“呵呵,你在和朕置气么?朕怎么没发现?”朱翊钧笑吟吟的问道。

“微臣该死,回京后听说您十分*宠*信田义,便生了嫉妒之心,后来他告我岳母在大明银号的账目上作假,您同意让他查账,微臣就恨他故意生事,想要挑拨我跟您的关系,也怀疑您对微臣生了厌倦之心,所以……”

“所以你就赌气,朕不主动提,你也绝口不提对吧?”

“嗯!”张佑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那现在怎么又想通了?”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张佑老老实实说道:“多亏皇后娘娘点醒,刚才去延祺宫,正好碰上娘娘了,被她提点了几句,微臣才茅塞顿开。”

“怪不得,她这是打从心眼儿里不愿意咱俩之间发生误会啊……既然知错了,说说,错哪儿了?”

“第一,不该怀疑陛下您,您对微臣恩比天高,*宠*信有加,有这心,都是不忠至极。其次,不该赌气,您说过咱俩之间不是普通君臣,就算心有不满,也该坦诚相告,而不该消极应付……”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看看你做的,你特么还当老子是朋友么?”朱翊钧不知怎么发起怒来,自称也改了,还顺手呼啦了一下炕桌,上好的汝窑瓷杯被他扫到了地上,摔的粉碎。

“老子憋你很久了,若非念在你还有些微功,早特么把你抓起来喂狗了,不,喂狗都不解气,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外边隐隐能够听到他的咆哮,一干都人噤若寒蝉,曹爱金手心里也全是冷汗,自己这个小师叔,看来这次是真的惹毛了陛下了,暗暗琢磨,要不要进去劝劝呢?

第六百四十三章 无心插柳

曹爱金到底还是没有进去,别看他不爱说话,却实在是个聪明人,知道此刻进去劝朱翊钧,恐怕非但起不了好作用,反而会火上浇油,加重朱翊钧的怒火。

所以他只能万分煎熬的等在外头,暗暗祈祷满天神佛保佑张佑平安无事,度过难关。

里头张佑被朱翊钧骂的狗血淋头,心却突然放松了下来。后世他也跟过领导,明白一个道理,领导越骂你,越说明对方重视,反而总是客客气气,才是真的打从心眼里疏远。

“微臣知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静等着朱翊钧发落,感觉他怒火渐渐平息,张佑这才叩头小声说道。

朱翊钧的声音一下又提高了:“还有下回?”

“没有没有,再也没有了。”

“这还差不多,不是朕说你,你是朕亲舅舅的义子,朕的皇子诞生,皇后受孕,你都是最大的功臣,更别提郑淑妃王贵人以及母后她们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从一开始见到你从热气球上凌空那一跳开始,朕就从来没有自外于你的心思,你倒好,反倒先疑心起朕来了,朕能不寒心么?”

朱翊钧语重心长起来,一边说着一便抬腿在张佑的肩膀上点了一脚:“行啦,滚起来吧,老子还没怎么着你呢,哪天真气火了老子的时候,你再下跪不迟。”

“主上宽宏大量,微臣无地自容,万死莫赎其罪。”

“得了吧,还万死,一刀下去就再也见不着了,若非如此,朕早宰了你九千九百九十九刀了。”朱翊钧气哼哼的说道,接着高声对外叫道:“曹爱金,找人进来收拾一下。”这才盘膝上炕,指了指对面:“你也做坐吧,杵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烦。”

“是。”张佑答应一声偏身斜坐到炕沿儿上。

曹爱金领着两个小宦官进来,指挥着他俩将地上的瓷杯碎片打扫干净,又亲自用白手巾将炕桌上洒出来的茶渍擦干净,这才倒退着领着两个小宦官重新出了暖阁。

“说说吧,假账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待三人出门,朱翊钧这才问道。

既然主动提及了,这个问题肯定绕不开,可惜张佑仍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迟疑了。没办法,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难以回答。直接承认肯定不行,即使理由再充分。否认也有风险,没有不透风的墙,另外,他甚至不敢保证张伟光现在有没有在朱翊钧手里。

“怎么,很难回答吗?”等了片刻,朱翊钧悠悠开口。

“确实。”张佑老老实实点了点头,他已经有了打算。

“怎么个难法儿?”朱翊钧显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并未因此动怒。

“因为微臣确实不敢保证没假。”

“怎么说?”

“微臣只是个掌总的,具体事务一直由我的岳母负责,事实证明,她是个商业界极具天分的女强人,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银号生意蒸蒸日上,她起码要占六成的功劳……”

“这一点朕承认,说重点。”

“重点是微臣根本不敢保证她没有私心,毕竟,即使微臣经手的事宜,也免不了中饱私囊。所以,其实微臣虽然对于陛下派人查账有些不满,实则心底里还是挺支持的,那可是我的老岳母,总不好说查她的账吧,那不是摆明了不信任她嘛。”

“你也有中饱私囊的时候?”朱翊钧首先关注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张佑摸了摸鼻子:“刚开始当上格物所总管的时候有过,那时候穷,后来就不用了。”

朱翊钧点点头:“倒也可以理解,那时候你刚到京城,以前穷怕了嘛……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张常氏那儿自然是不会明着告诉你她做假账贪污的,而你出于对她的尊重,不敢,也不能主动要求查她的账,朕此举反倒帮了你的忙,对吧?”

“差不多吧,不过,微臣敢拿脑袋担保,就算我岳母真的做了点假账,对陛下您的忠心肯定也不用怀疑。”

“嗯,人都有私心嘛,内廷那些大太监,外廷那些大臣,包括那海刚峰,又有哪个不贪污的?”

“呃,别人微臣不敢保证,海大人那里,肯定是两袖清风。微臣在金陵,其实几次都想去看他,不过觉得他肯定也不待见微臣这种人,怕吃闭门羹,便没敢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不过允修去看过他,据允修说,他家那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别无长物。据说邻居可怜,经常有人送些吃食,他却分毫不取,守着清贫,甘之若饴,说真的,微臣其实对他的为人处事以及为政的能力并不感冒,但是对于他的人品他的清廉,绝对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别人我不知道,微臣自己自问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照你这么一说,外间传言不虚。”朱翊钧有些动容了,接着一笑:“倒是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你是循隶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肯定是永远都做不到他那一点的……如此说来,这样的人才放置不用肯定遭百姓诟病,朕琢磨着,干脆给他个南京都察院的差事,对贪腐成风的官场,肯定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

“陛下英明,此乃知人善用之道也,如此一来,江南百姓幸甚。”海瑞最佳的位置就是都察院,只要不参与政事,只负责监察官员,对于天下百姓来说,确实是一件大好事。

误打误撞的居然起复了海瑞,张佑很有些五味杂陈的意思,不过,到底还是开心的成分居多。

“少拍马屁,不说他了,还是说大明银号吧,朕琢磨着派驻户部官员常驻,如此一来,咱们君臣都安心,事先给你通个气儿,省的日后你再怪朕。”

“不敢不敢,果然是好主意,可惜大明银号发展太快,微臣只顾着扩张,一直没想到这一茬儿,不然何至于生出误会来呢。”张佑说道,心里却咯噔了一声,多了朱翊钧的眼目,以后看来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自如掌控大明银号这只庞大的金融怪兽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朱翊钧主动告诉了自己,这起码说明,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适才所说,应该都是心里话。

张佑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同时猜测派驻到大明银号的户部官员会是谁呢?肯定也是朱翊钧十分信任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郝江涛呢?

这一手,会不会又是郑淑妃背后所推动?假如是的话,那她可就真的太可怕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我想重开西厂

查账的事情自然得继续下去,所以,必须还得想办法应付郝江涛和毕胜,张伟光也是一颗定时炸弹,好在此次入宫也算不虚此行,毕竟解除了君臣二人之间的误会,即使日后查出张常氏做的假账,张佑也能把他自己摘出来——他这可不是明哲保身出卖张常氏,实在是他分的清轻重,保全自己,就是保全所有的人。反之,若是他出了事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有时候真的不是政治家天生冷血,实在是被逼无奈,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每时每刻都要面对这一类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每一个成功的政客,所代表的绝对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一党一派,一旦失败,成千上万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才是一个成功政客最佳的描述,不要羡慕他们,他们未必有普通人活的开心。

“小曹,我有一个想法,你帮着我参详一下。”出宫的时候已到下钥的时辰,所以朱翊钧派曹爱金亲自送张佑。

按级别两人是可以紫禁城骑马的,不过两人安步当车,不紧不慢的往外走,曹爱金的随从远远坠在后头,不敢上前打扰两人。

“您说。”曹爱金简短的说道。

“先不忙着说,我挺好奇,你这沉默寡言的性子是从哪儿来的?”

“这……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没事儿,反正还远着呢,你说就是,我不着急。”

夜色之中,曹爱金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幽幽说道:“说起这话,得有三十年了吧?那个时候我刚入宫不久,张鲸公公都还在先帝潜邸打杂呢,当时认识了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他比我早入宫两年,伶牙俐齿,极有眼力,是前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忠的门下,年纪不大就当了打听官儿(内府各家私臣,见《酌中志.内府衙门识掌篇》),可谓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

可能是憋的太久的缘故,一旦拉开话匣子,他便滔滔不绝了起来,张佑也不打断,只静静的听着。

“……那个时候他对我特别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所以也没人敢欺负我。当时我特别羡慕他,暗中以他为学习的榜样,就希望有朝一日,如他那般能说会道。”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张佑猜着他定然是陷入了回忆,并不出言打断。

良久,他才悠悠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景不长,有一天,他忽然就被高公公抓起来了,原来,邻府的一个少监问他关于高公公的事情,他出于显摆的心理,就真跟他说了,结果此事关涉高公公的隐秘,被那少监的主子在御前上了眼药,搞的高公公十分被动,回府之后,自然迁怒到了他的身上……我是亲眼看着他被活生生打死的,一棍又一棍,开头的时候他还有力气嚎叫,求饶,打到后来,皮开肉绽,便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最后被扔死狗般扔到了安乐堂,我给上司送了十两银子请假,去伺候了他一宿,天亮时,他躺在我怀里咽了气。”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有些改变,张佑看不到他的脸,但却知道,此刻,他的眼角内一定蓄满了泪水。

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那人有你这般朋友,便死,也足以瞑目了。”

“我救不了他,我的心就好像被一只锋利的爪子狠狠的挠,一把又一把……”

“我明白,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不过,我真的能理解。”

曹爱金抬臂擦了擦眼睛,突然笑了一声,说道:“后来我就明白了,祸从口出,然后……”

“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这也不失为一个明哲保身的好法子。”张佑打断了曹爱金,说到:“不过呢,你这也有点过了,孔圣人写中庸,不是没有道理的,过犹不及,不偏不倚方佳。当然了,你这性格已经形成,也用不着再刻意去改变。事实上,比较起来,其实我更愿意跟你这种人打叫道,而不是那些能言善道的。”

曹爱金轻轻笑了笑,说道:“这事儿憋在我心里好久了,除了跟师傅说过,您是头一个,说出来就轻松多了。刚才您不是说有事让我帮着参详么?现在能说了吧?”

“我想重开西厂!”

“什么?”曹爱金被吓到了,失声惊叫,接着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师叔,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前后两任提督,一个汪直一个刘瑾,可都没一个好下场的,尤其是刘瑾,最终可是受的凌迟之刑,所以此事,您可一定要三思啊。”

西厂由明宪宗和明武宗分别短暂设立,权势犹在东厂之上,两任提督都是大大的权宦,刘瑾更是被称为九千岁而不名。可惜两人搞的天*怒人怨,最终都没落得善终。

“我知道,这不是跟你商议嘛,田义这人很有本事,自打他受*宠*以来,我被搞的处处被动,偏偏又无法时刻守在陛下身边。本来,此事我义父是最佳人选,不过你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我便想……”

“别别别,师叔,不是我不想帮您,实在是这胆子忒重,我挑不起来啊。”

“唉,要是你师傅在就好了……算了,当我没提吧,此事我再好好琢磨琢磨。另外,我让你查的事情不要放松,田义和郑淑妃的动态也要随时留意。不是我想争权夺利,实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告别曹爱金回府已是亥时初牌(夜里九点多),张佳琳却还没回来,拒兰琪说,有信儿传回来,查账的事情暂时没事儿,让他不要担心。

“这么晚,今晚她就不回来了吧?”张佑额首问道。

兰琪点点头,问道:“入宫如何,可有什么收获么?”

“还行吧,”张佑将今日经历简短说了一遍,末了道:“明日*你再入宫,你是女子,又有太后娘娘那层关系,入宫比我要方便的多,不光太后那儿,其它各宫也要多走动着些,不要舍不得银子,该花就花。”

“我省得的,郑淑妃那儿呢?”

“去,该什么样还什么样,权当不知道她跟田义的关系就是。”张佑说着一顿:“对了,有日子没见郑承宪了,那家伙干什么呢?”

第六百四十五章 即时通讯

兰琪一边脱衣服一边说道:“不太清楚,这一类的消息一般都是老钱负责,我只负责宫里边儿的事情。”

这很正常,张佑额首道:“分工不错,不过以后宫里宫外都要加强力度,这件事情我不在京师的时候由你掌总负责,一应开支弄出一个账目来,每日消息汇总后写出节略存档,定期报给我知道。”

“知道了,”兰琪只穿着肚兜亵裤上了床偎进张佑怀里,一边探手向下摸索一边笑道:“就因为一个田义,你瞧瞧你这幅沉不住气的样子,就算他有郑淑妃支持又如何,我还真不相信他能斗的过咱们。”

张佑要害部位被抓住,不禁轻轻哼了一声,苦笑道:“未雨绸缪吧,我发展的太快,没有经验,若是一早就注意到郑梦儿跟田义的异状,何苦搞的如此被动?所以得吸取教训,将刺探消息的工作重视起来。”

两口子谈论会子,吹灯睡觉,大被之下,少不得一番旖旎春*光,倒也不消细述。

发愁当不了死,兰琪睡去之后,张佑又打坐修行《归元养生经》,天亮起床,倒比睡了一宿还要显得精神奕奕。

随意吃了口早点,他叫上李妍,先去前院儿把钱倭瓜找来,领着他俩径直去了不留行客的小院儿。老钱见他神情凝重,不禁心头惴惴,刚坐下便问:“怎么了少爷,怎么瞧您这神色……”

“张伟光的事情听说了吧?一直以来,咱们对情报工作都不够重视,这才直接导致了现在的被动局面,我有个想法,亲自培养一批只受我指挥的专业情报工作者,假如我不在京城的时候,由你管理,只向二太太负责。”

张佑说着一顿,望向不留行客道:“你的修为暂时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我在京城有姑姑保护,还有北司的兄弟,安全应该没有问题,待会儿你动身赶往密云去找知县康丕扬,那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请他帮忙,从当地招募人手,这是我早晨给我父亲和康知县分别写好的信,他们会给你提供一切支持,你要用培养杀手的方法培养他们……”

“印章的事怎么办?”不留行客打断张佑问道。

张佑道:“我不是已经派人去保定了么?查找线索需要时间,反正你现在也打不过那俩老东西,不如废物利用起来,先替我办这事儿。”

“你小子能不能别这么直接?还废物利用,老子上辈子欠你还是怎么的?”不留行客不满的说道。

张佑嘿嘿一笑:“还真没准儿,我觉得上辈子咱来没准儿是两口子,你死的早,我就出家当了和尚,替你守了一辈子……”

“呸,谁特么跟你是两口子啊?是两口子也是你是老婆。”

“不说上辈子,就这辈子,你自己说,你欠老子几条命了?抓你不杀,这算一次吧?还有上次……”

眼看张佑一本正经的扳着手指头数,不留行客投降道:“停停停,别说了,老子去还不行么?”

“这还差不多,”张佑一笑,望向李妍:“姑姑,当初贵教开办宜春园应该为的就是刺探消息吧?现在她们还受你控制么?”

“你说的没错儿,”李妍知道张佑打的什么主意,先肯定了他的猜测,这才道:“明面儿上她们已经不归我管了,现在我只负责教里和大明银号合作所开的那几家分号,不过,因为宜春园是我一手开起来的,各地的老鸨儿掌柜基本上都是我带出来的,只是分取一份情报的话,肯定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张佑大喜:“那就太好了,抽空咱俩去见见京师宜春园的掌事,我想要最近一段时间以及今后他们所刺探到的所有情报。”

李妍微点螓首,说道:“这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开自己的妓*院,就如在江南那边一样,将咱们自己的妓*院开遍大江南北,到那个时候,天下也就尽在掌握了。”

妓*院客流量大,人员混杂,正是刺探情报的好地方,张佑当初之所以在江南开妓*院,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你说的没错儿,今后这一块儿就由你负责。如此一来,咱们多管齐下,不管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咱们的耳目,再办什么事情,也就方便的多了。”

张佑说道,接着叹了口气又道:“就只是可惜消息传递太慢,延迟性太高,要是有个更快传递消息的方法就好了。”

后世通讯发达有的时候挺让他厌烦的,如今,他却深深的怀念起来。

“都用信鸽呗,虽然投入大了点儿,速度却够快,还是值得的。”不留行客说道,颇有些不屑的意思。

张佑道:“我当然知道信鸽快,可出错的几率也太高,碰着个坏天气啦,碰上个老鹰啦,甚至就是一个顽皮孩子手里的弹弓,都能让重要的消息半途而废。不然的话,朝廷早就全都改用信鸽了,何苦还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搞驿站?我所需要的是一种即时通讯工具,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最好转眼间就能收到。”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千里眼顺风耳么?”徐渭突然摸了进来,不屑的说道,想来已经在外边听了会子。

老家伙是大才子,众人纷纷起身让座,张佑却知他的脾气,非但没动地方,反而埋怨他:“我说老徐,进门不知道先敲敲门么?胆子小的能被你吓死。”

“本来要敲的,谁让你说什么即时通信工具,你要能做到,老子跟你姓!”徐渭理直气壮的说道,末了还不忘许个承诺,以示对张佑异想天开的不屑之意。

不留行客和李妍钱倭瓜他们自然也不相信,张佑扫视一圈儿,反倒被几个人的表情激起了斗志:“看来你们都不相信,好吧,咱们拭目以待,我还非得把这个即时通讯搞出来不可。”

说着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老徐,你就别跟着了,去密云办你的事儿去。老钱,你也别闲着,去帮着我岳母查探张伟光的下落,老老徐,姑姑,你俩跟我去格物所,我要把我的这个即时通讯的设想告诉他们,综合众人之力,我就不信没办法实现。

第六百四十六章 洗脑

正是上午,格物所一片繁忙的景象。

张佑在这里相当于精神信仰一般的存在,见他出现,甭管是科研高管,还是帮忙的打杂,全都带着一种崇敬的表情上来跟他打招呼,那情形,还真有股开国伟人深入群众的意思,看的徐渭羡慕不已。

格物所举办的首届“科研发明大奖赛”已经圆满结束了,共评选出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三名,三等奖五名,以及优胜奖若干。不但收获了许多新发明,还招收到了一批头脑聪明的科研人才。

可惜这段时间张佑琐事缠身,根本就没时间过来,所以只能遗憾的错过了颁奖的盛会。

将新招进来的那些人才聚集到最新建好的大会议室,郭造卿请张佑坐了主位,徐渭紧挨着,然后又等徐光启赵士祯赵振宇他们落座,这才笑着对台下人们说道:“你们不是一直吵着要见咱们的总管大人么?今天不光他来了,还带来了有名的山阴才子青藤先生,机会难得,咱们有请两位给大家讲几句。”

话音刚落,徐光启为首,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徐渭被弄的一愣,望向张佑,有点儿不明所以——这年头还不兴鼓掌,天桥耍把式卖艺的博个满堂彩也不过就是扔铜钱的多些,叫好声乱些而已。

鼓掌这种动作自然是张佑带过来的,他对整个格物所的影响是巨大而且深远的,不然的话,众人也不会如此崇拜于他。

“这是我们格物所表达赞赏或者欢迎时的一种特有的仪式。”张佑凑到徐渭耳边解释一句,站起身来,伸双手轻轻下压,掌声顿歇,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静待示下。

“首先,我代表格物所对大家的加入表示热烈的欢迎。”

掌声再次响起,张佑静等停歇,这才继续说道:“我曾对原来的老人儿们说过,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想来你们已经明白了‘科技’这个词的意义,也明白了咱们格物所的存在对于大明帝国的意义。在此,我再次重生一遍,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所以,你们所从事的工作,是整个大明最光荣的工作,我希望你们为自己是大明格物所的一员而感到骄傲。为提高帝国的科技水平,为大明百姓创造福祉,而献出毕生的精力。”

众人被张佑这番颇具煽动性的话弄的热血沸腾,徐渭不禁暗生佩服之心,这小子,天生就是做领导的材料。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张佑微微一笑,等了一会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待众人停下鼓掌,说道:“好了,现在,咱们有请青藤先生给大家讲两句。”

“大家也别拍巴掌了,我也没啥好讲的,刚才你们格物所的总管大人说了,要搞一个即时通讯出来,就是千里之外的消息,转眼就能传递的一种工具,老夫活了也一个多甲子了,还真不信他能搞的出来,你们觉得呢?”

“即时通讯?那不成千里眼顺风耳了么?”

“怎么可能嘛,这应该只是总管大人的一个美好设想吧?估计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有什么不可能的?以前你相信人能飞么?张大人还不是让人飞起来了?我觉得咱们只是没有找对方法,一旦找对了门路,没准儿就能把它变成现实。”

“对头,郭大人不是说过嘛,咱们搞科研工作的,就得有股子不服输的精神,迎难而上,才能创造出奇迹。”

……

台下众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休,总体来说,倒是相信张佑的人居多,没办法,在他们的眼里,张佑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奇迹的代名词。

徐渭看的有些傻眼,苦笑着对张佑说道:“这么荒诞的事情都有人相信,这些人准是被你小子洗脑了。”

“荒诞么?”张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是因为没见过所以就不敢想象,比如热气球,其实说白了原理简单的很,只是很多人根本就想不到那一点罢。搞科研的,就是不能受惯有思维所束缚,才能做出成绩来。我曾跟陛下讲过一句话:‘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现在我再告诉你一句话:所谓真理,必须在一定范围内和条件下才具有重复性,打个比方,人不能飞,这就是曾经一个真理,但热气球的出现打破了限制,于是真理也就不成为真理了。再说回这个即时通讯,你以为无法实现,大多数人也认为无法实现,在当前的条件下也确实无法实现,那这就是真理,可真理就是用来打破的。科研工作者,就是要对一切真理都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见微知著,从最普通的事件当中总结出成果。阳明公说格物致知,我觉得,这才是最佳的解释。”

见张佑说话,众人便停止了争论,所以,他的这份言论得以完整无缺的落在了大家的耳朵里。

众人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徐渭也收起了不屑,他当然不会因为张佑这番话就相信即时通讯可以实现,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说的十分有道理。

他暗暗记住了两句话:“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谓真理,必须在一定范围内和条件下才具有重复性”。

这可真是至理名言,若非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还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张佑这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之口。

好吧,邓爷爷若是知道这事儿可能会被气坏吧?

张佑当然希望能够影响到徐渭,毕竟徐渭的影响力在那里摆着。不过,他现在更希望通过一些简单的话语,给台下这些年轻的科研工作者种下探索求知孜孜不倦的种子,人不多,算上格物所原来的老人儿,满共也就三十多个,可他觉得,这些人必将成为大明中兴,傲视世界的希望。

所以,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再给大家举个例子,果子成熟了会落在地上,那大家想过没有,为什么不飞到天上呢?一个十斤重的铁球和一个一斤重的铁球,从同样的高度一起落下来,哪个会先落地呢?乌云密布,为什么会打雷闪电?冬天同样的阴天,为什么又很少发生这些事情呢?难道雷公电母到了冬天就休假了不成?”

说罢,他轻咳了一声,又道:“好了,大家好好想想吧,今天就到这里,郭先生,子先,还有两个小赵,你们跟我过来。”子先是徐光启的表字,说着,他当先向会议室外走去。

第六百四十七章 玩个小把戏

张佑是总管,不可能没他的办公室,不过是很少来罢。

别说,里边收拾的居然十分干净。

自有人沏茶倒水,不必细述,张佑坐到铺着厚厚棉花垫子的沙发上,一边指着旁边的沙发笑着示意大家:“坐,都坐嘛,又不是跟我不熟,用不着这么拘谨。”

这话的对象自然是徐光启他们,郭造卿和徐渭早就自找座位坐了,根本就用不着他说。

待他们三个全都坐好,张佑这才又道:“叫你们过来呢,主要还是说说那个即时通讯的事情。另外,我得先问问,咱们的热气机搞到什么程度了?”

这事儿目前由赵振宇负责,闻言,他本就笔挺的身子愈发笔挺了一些,说道:“进度不算太大,主要面临着两个难题,首先,活塞的密封性不太好解决,目前咱们用的是兽皮,这东西太容易磨损,假如能够找到一种不易磨损的替代品就好了,此事属下已经吩咐他们去办了,不过暂时还没有什么好的发现。”

居移气,养移体,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赵振宇早已不负当初的模样,多了份镇定与从容,看着他侃侃而谈,张佑很容易就能和后世那些社会精英联系起来。

“早说啊,这事儿好解决,有一种材料叫做橡胶,绝对附和你的要求,所以你不用发愁了,回头我就给江南写信,让他们尽快将这东西送过来。”

“太好了,多谢大人。”赵振宇大喜,摩拳擦掌,兴奋的满脸通红。

“有什么好谢的,要说谢还是得我谢你才行。”张佑笑道,又道:“现在说说第二个难题吧?”

“嗯,第二个难题,按照咱们当前的技术却不太好解决。热气机已经具备了产生动力的能力,但是受打造工艺的限制,无法做的更大,这就大大降低了它的实用性,现在咱们做出来的,顶多能够带动风扇,连个独轮车都带不动。”

张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说道:“这确实不太好解决……要是能够想办法将两块钢板完美的拼接起来就好了。组织大家多开动脑筋吧,我暂时也没好的解决方法,不过我相信,只要肯动脑筋,方法永远都不缺。”

“说的没错儿,其实小赵他们也想到你说的将钢板拼接了,还想出了不少方法,比如用粘合剂,再比如用铁水拼接,可惜效果都不理想,根本就承受不住加热后巨大的热气压力。”郭造卿插话道。

“别着急嘛,这玩意儿可是划时代的产物,咱们才搞了多久?慢慢来,迟早有一天能够成功的。”张佑见赵振宇有些懊丧,给他打气道。

“用铁水连接的时候,有没有把两块铁板的边缘也烧红烧软呢?”徐渭突然道。

“烧了,效果确实要强一些,不过这法子操作起来有点儿困难,大块的钢板全部烧红之后,那温度还真不是人能受的了的,小了的话又达不到要求……”一边说着,赵振宇一边摊了摊手,接着道:“要是有一种方法,能够让火焰只灼烧钢板的边缘就好了。”

张佑脑海里电光一闪,蹭的站了起来,高声对门口站着伺候的一名小伙子说道:“去找蜡烛来,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鹅毛,有的话捡着长的拿几根来。”

小伙子应命而去,其余的人不解的望着张佑,郭造卿问道:“你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徐渭也道:“不会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吧?”

另外三人没说话,却充满期待的望着张佑。

“先保密,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徐光启轻叹一声:“就知道大人肯定会卖关子,果然被下官猜中了。”

张佑哈哈一笑:“还挺了解我嘛,别急,等会儿吧。”

于是大家便都不说话了。

气氛有些沉闷,张佑笑了笑道:“干等着也是无聊,小赵,你去找几块一寸见方的铜板铁板,一两毫米厚就行,没合适的就让工匠当场做,费不了多大劲。然后,再找一点铜丝,越细越好,比头发稍粗点儿,跟铜板铁板一样,没现成的就现拉。”

格物所使用的是张佑所统一的度量衡,由于有显微镜,长度单位已经可以精确到微米,这在整个世界范围来说都是最先进的。

吸取教训,赵振宇没有问为什么,起身去找,刚到门口,张佑又叫住了他:“对了,刚才忘了告诉那小伙子,你找个人去一趟厨房,拿个七八个土豆过来……”

“土豆是什么?”赵振宇好奇的问道。

张佑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就是马铃薯,前段时间亚尔弗列德不是弄回来不少嘛,格物所应该也分到了吧?”

“哦,马铃薯啊,确实分了不少,不过都没舍得吃呢,好多都发了芽,耿孙氏说开春儿要弄片地种呢。”郭造卿插话,问道:“你找它干吗啊?”

“还是那句话,等会儿就知道了。去吧小赵,发芽的最好,先拿个十个八个的,就说我说的,省的耿孙氏不给。”

赵振宇出门而去,众人知道张佑也不会透露口风,虽好奇也拿他没办法,便围着徐渭探讨起学问来,不知过了多久,先头那小伙子终于找来了鹅毛和蜡烛,见他进来,众人顿时停止了交谈,将视线全都落在了张佑的身上。

张佑没说话,点燃蜡烛,又找小刀将鹅毛弄成鹅毛管——忘了带针包,不然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蜡烛点燃,火焰微微跳动,张佑将鹅毛管洗干净含到嘴里,搬了把椅子坐到蜡烛前边,有些含糊不清的对大家说道:“看好了啊,给大家玩个小把戏。”

不用他说,众人早就围了过来。

说着话,他顺手将桌子上的毛笔拿了起来,单手捏着横在距离烛焰后大概一寸的位置,将鹅毛管的另外一端轻轻伸进火焰当中不轻不重的吹起了气。

鹅毛管很细,虽然张佑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出口的气流却也不小,原本向上燃烧的火焰,在大家惊奇的目光下,受气流的影响变成了一根横线,颜色也由黄变成了淡蓝。

火线的尽头处正是毛笔笔杆,接触的地方很快就冒起了黑烟。

见此情形,众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突然明白了张佑的用意。

第六百四十八章 科学实验

“这个法子好啊,咱们有鼓风机,就是不知道顶用不顶用……你小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郭造卿兴奋的说道。

张佑微微一笑:“小时候淘气,晚上念书的时候偷懒,无意中发现的,铁钉子都能烧红,应该顶用,试吧试吧吧,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呗。”

两人说话的空当,其它人分别弄了鹅毛管实验,一个个跟孩子似的,玩的开心不已,直到赵振宇取了张佑需要的东西进门才算停下来。

赵振宇眼尖,已经发现了这个小小的实验,将手中的铁板铜板并铁丝土豆等物随手扔在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根现成的鹅毛管,也不管谁用过了,一屁*股坐下去自己做起了实验。

张佑他们含笑望着他,直到他将一根毛笔从中烧断,张佑这才笑呵呵的说道:“怎么样?觉得这法子可行不?”

“可行可行,肯定可行,有了这个法子配合,肯定就能够做出结实而又耐压的巨大箱体了。大人您实在是太聪明了,卑职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赵振宇放下鹅毛管,搓着手对张佑说道,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崇敬之情。

“行不行的我也不清楚,具体还得等你实验过后再说。现在嘛,还是让我回答你们另外一个疑问罢。”说着话,张佑拉椅子坐到桌子前,将赵振宇适才取来的那些东西全部拿到自己面前,一边拿过一个薄铁片在上端钻孔一边说道:“你们也别干看着,学我这样,把这些铁板铜板上边全都打上孔,嗯,最好找个钉子,速度快些。”

众人疑惑不解,却并不妨碍行动,很快赵士祯就小跑着找来了钉子,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在所有的铜板铁板上打上了小孔。

“现在呢?”徐渭问道。

“学我这样,两个土豆一组,分别插上铜板和铁板。”张佑做着示范,众人急着知道他弄的什么玄虚,很快学他的样子忙乎了起来。

“刚才在会议室我曾问了大家几个问题,其中一个是夏天乌云密布的时候为什么会打雷闪电,你们应该还记得,有谁知道答案么?”

“难道不是雷公电母么?”徐渭问道,他隐隐觉得,张佑这个问题必有深意,没准儿就和摆弄的这些东西有关系,偏偏想破头也想不通怎么联系起来。

这年头可没什么无神主义者,即使这些人都是精英,即使他们也对神鬼有所怀疑,可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从心里来讲,他们还是相信鬼神的存在的。

“也许到了冬天之后,神仙们真的放假了吧?”赵士祯小心翼翼的说道。

张佑笑而不语,等了片刻,见别人并无发表意见的意思,这才开口说道:“雷公电母不过是传说而已,毕竟谁也没有真的见过,我是不相信他们真的存在的。刚才我还说过,身为科研工作者,就应该时刻保持一颗对一切存疑的心思。由于我怀疑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雷公电母,于是我就开始琢磨雷电产生的原因。有因就有果,任何现象都不可能凭空发生,这是肯定的。然后在江南时,偶然间我发现了一种现象,毛皮擦拭橡胶棒后,原本并无任何粘性的橡胶棒居然能够吸起细小的纸屑。我又用别的东西做实验,比如用毛皮摩*擦木棒,摩*擦瓷器,摩*擦琉璃……又换别的东西摩*擦,绢布,丝绸……最后,偶然间,丝绸摩*擦过的琉璃棒和毛皮摩*擦过的橡胶棒碰在了一起,你们猜我见到了什么?”

摩*擦生电是后世小学生都知道的原理,张佑为了告诉大家这一现象,只好无奈的再次做了一次剽窃者,将这功劳安在了自己的头上,同时,一边说着,他一边按照串联的方法,用细细的铜丝将五个土豆组连接了起来。这是后世时他偶然间在网上看到的生物发电法,由于没有亲自操作过,能不能起到预期的效果连他自己都没底。

“见到了什么?”众人的胃口被吊的高高的,异口同声的问道。

张佑并没有直接回答大家的问题,而是捏着土豆电池组的两个终端,缓缓的向一起凑去。

他的动作很慢,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暗暗祈祷着。

能不能再次见证奇迹,可就在接下来的这一瞬间了。

见张佑神色凝重,众人的神经也崩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两根铜线,暗暗猜测着:两根铜线凑到一起会发生什么呢?瞧张佑这样子,一定特别不可思议吧?

即使动作再慢,两根铜线仍旧缓缓的靠近着,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它们终于挨到了一起,火花闪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张佑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到了吧,当初那根橡胶棒和琉璃棒碰在一起时,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徐渭问道。

张佑能够理解他的无知,所以不厌其烦,回答道:“说明我找到了雷公电母的真身……你别急着反驳我,刚刚沏好的茶水盖上盖子,盖子上莫名的出现小水滴,这一现象你肯定见到过,想过为什么吗?”

徐渭摇头,其余人皱眉沉思。

“我想过。为什么会下雨呢?那些水真的是龙王喷洒下来的么?我没见过龙王,所以我不信。于是通过这一现象,让我发现了下雨下雪的秘密:水加热会变成水汽从而上升,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了,然后,这些水汽聚集在一起,就变成了云。你们应该有人坐过热气球吧?越往高处走温度越低,于是水汽重新变成了水珠,当这些水珠越来越大,当上升的热气再也无法托住它们的时候,便落了下来,若是夏天,便是雨,若是冬天,则为雪。

然后再结合我所发现的那个摩*擦的实验,我就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大量的水汽上升,产生摩*擦,变的和那橡胶棒与琉璃棒一样,然后当两种性质不同的云碰撞在一起,就产生了巨大的火花,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打雷闪电?”众人听的目瞪口呆,徐渭也不例外,问道:“就算你的这个猜测说的通,那怎么解释冬天不打雷不闪电呢?”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附和:“对啊,既然雪也是水汽上升遇冷的结果,为什么冬天不打雷闪电呢?”

第六百四十九章 电报

“看来我有必要再给你们做一个实验。”张佑笑着说道,就着现成点燃着的蜡烛,对徐光启说道:“你抽烟吧?来,点上一锅子。”

徐光启身上就带着烟锅子,闻言,狐疑的拿出来装上一袋烟就着蜡烛点燃深吸了一口,抬眼望向张佑。

张佑将他手里冒着青烟的烟锅子拿过来,努努嘴道:“看到冒的烟了吧?”

众人点头,神情益发狐疑,实在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果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烟会垂直向上,现在你们再看。”一边说着话他一边把烟锅子缓缓挪到距离蜡烛两三寸远的地方,受到热空气上升的影响,原本垂直向上的烟拐了个弯儿,斜着飘向烛焰,然后顺着烛焰的方向向上飘去。

这样的现象其实很常见,徐渭看的不明所以,有些不屑的说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觉得,这就是风的形成原因,温度高的气体会向上升,这一点大家应该都没怀疑,热空气上升之后呢,会有冷空气补充过来,再变热,上升,遇冷,下降,再补充,周而复始,如同再画一个大圆圈儿。我把这种现象叫作空气对流。认识到这一现象之后,便有助于理解为何冬天不会打雷了。

很简单,冬天温度低,热气上升慢,遇冷空气摩*擦的强度不够,所以无法形成带电的云团……呃,我把摩*擦后生成的那种看不见的物质称为“电”,目前为止,我觉得这种电应该分为两种,丝绸摩*擦琉璃棒所产生的,我称其为‘正电’,毛皮摩*擦橡胶棒所产生的,称其为‘负电’,只有正电和负电相遇,才会发生放电的现象,产生火花以及声音,同类的相遇则不会发生这种现象。”

一口气说到这里,张佑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几口,别说,他还真是说的口渴了。

众人沉浸在他这一套闻所未闻的新奇理论当中神态各异,脑子快的已经很快的理解并信服,比如二赵和徐光启,年轻,思维没有定性,对新事物新理念接受快。郭造卿稍微差些,皱着眉头沉思,至于徐渭,却觉得这一套实在是有些信口开河,有心反驳,却又实在是找不到说辞。

“好吧,不管你说的是不是正确,我只想问问你,这一切,跟那即时通讯又有什么关系呢?”最终他决定避重就轻,不攻击张佑的理论,而是转移到了最初的话题。

这确实是他的疑惑,说真的,张佑的理论听着确实挺新奇,他却觉得没有什么研究的意义,他最关心的还是那个即时通讯。

沉浸在发现新理论的喜悦当中,徐光启他们甚至都忘记了初衷,闻言才算反应过来:“对啊大人,咱们不是说即时通讯么,怎么说到这些了?两者之间应该有关系吧?可惜下官愚钝……”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张佑打断徐光启,手里不停,将土豆电池组的两个终端各接了一截儿长长的铜线,然后道:“毫无疑问,土豆产生电,至于产生的是正电还是负电,取决于插在上边的是铜板还是铁板。现在,我给两头分别接上了大概四五米的铜线,现在,我再将二者挨在一起,你们认为还会发生放电现象么?”

说话间,他并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迅速将接长的两个端口靠在了一起,毫无悬念,火花再次闪现,同时出现了噼啪的声音。

“好了,现在让我们展开联想,假设这些线再长一些呢?五十米,五百米,乃至于五千米五万米,还会不会发生这种现象呢?”

赵振宇眼眉猛的一挑:“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假如大人的设想能够成立,只需要在这段距离的一端设一个开关,就能控制另外一端的放电现象……”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倏地停下说道:“有火花,没火花,然后长火花,控制开关起码能够造成这三种现象,然后就得到了三个符号,有,无,长,再顺着这个思路,就能够再得到:有无,无长,有无长,无有长,无长有,有长无……我脑子有点乱啊,一时数不清这究竟是多少个组合,每一个组合都可以对应一个符号……只是咱们华夏字那么多,好像还是无法解决……”

他再次停顿下来,陷入了深思。

其余人按照他的思路,也抱着一种兴奋的心态陷入了沉思,这次就连徐渭都不例外,他忽然发现,假如张佑的假设能够成立的话,适才还感觉无稽之谈的即时通讯忽然就有了希望。

人类的智慧真是深不可测,张佑动容了,他其实记不清楚电报发明的具体过程了,只是知道最早的电报发明是建立在人类发现“电”这种东西之后的事情,这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大家做实验讲解对于后世来说十分基础的知识。

赵振宇的话突然就让他回忆起来了,当初电报发明,好像就是按照适才赵振宇所说的原理,由一个外国人创造了一套影响深远的摩斯密码。

这赵振宇真是个人才啊,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当初没吊死可真是大明的幸运。

他暗暗感慨着,正要提点他们一下,徐光启和郭造卿突然同时望向了他。

“大人,下官记得你好像会说英文来着?”

“子诚,我记得玛丽曾说过,她们国家的文字乃是由二十六个基本的字母组合而成?”

两人同时开口,紧接着赵振宇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抚掌喜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只需要想办法弄出二十六种组合,再有人懂英文,不就解决了这一问题嘛,郭大人,子先,还是你俩聪明。”

“哪里哪里,要不是你先想出设置开关,我跟子先想出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要说聪明,还得是你啊。”

张佑又是欣喜又是无奈,本来还想再给自己开一次挂,结果人家自己就想出来了,还互相恭维起来,想装逼都装不成了。

“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一环了,别忘了,咱们现在所想出来的办法都得有一个基础,只有张大人的设想能够成立才能够实现。”赵士祯的话将欣喜的众人拉回了现实。

徐渭道:“是啊,办法虽妙,这电能传多远,速度又有多快可还未知呢,所以啊,我劝大家一句,还是先别高兴的太早,省的希望越大,将来失望越大。”

第六百五十章 毕胜义子

徐渭的话犹如兜头一瓢冷水,让狂热兴奋的众人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张佑起身道:“你们大伙儿别这么看着我,思路我告诉你们了,有没有效果,如何验证就是你们的事情了,好歹我也是堂堂正三品指挥使呢,这怎样的小事儿不能再让我亲力亲为了吧?”

说着他呵呵笑着向外走去。

“快到饭点儿了,吃了再走吧,正好再给新招进来的那些讲讲话。”郭造卿挽留道。

“不了,学生琐事缠身,今天过来实在是忙中偷闲了。改日吧,等把眼前这些烂事儿忙完再说。”

朱翊钧派人查大明银号账目的事情大家都清楚,听他这么说,众人也不好再劝,只能将他送了出去。

徐渭留下没走,上了马车,张佑没往里坐,而是坐到了门口,靠在车厢上对自己的专职车夫说道:“宝贵啊,回去跟你师傅说一声,别一门心思的做生意,让他交代弟兄们,多留意着点儿各方面的消息,你们人多,接触的人事也多,多经点儿心。”

“知道了东家。”宝贵憨厚的点了点头,未做多余的评论。

他的性格跟曹爱金有点像,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张佑早已习惯,闻言不再多说,坐回车厢内问李妍:“想什么呢姑姑?”

李妍就坐在他旁边,靠着车厢发呆,闻言望向他,良久,看的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时才道:“我在想,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不是人……”

张佑有些惭愧,笑着掩饰道:“不是人是什么?敢骂我,是不是屁*股又痒痒了?”

“去你的,说正经的呢,少嬉皮笑脸……你是怎么想到用土豆发电的?江南的时候我跟你几乎算的上是寸步不离了,可没见你做过什么实验。”

“呃,有些人生而知之,我要说我就是你信不信?”

“信,不信也不成啊,不然你才多大年纪,懂的这些东西,怕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学不完,根本就没法解释嘛。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说真的,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什么自惭形秽不自惭形秽的,我再厉害,还不是得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嘛……你别胡思乱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一个个体都是独特的,别的不说,起码我就打不过你吧?再说了,比你长的好看的也不多吧?就算比你好看,她的身材也未必有你好,就算身材也比你好,还有下边儿呢,能有你这妙处的恐怕万中无一……”

“去你的,说着说着就又不正经了,”李妍红着脸轻捶了张佑胸口一下,接着有些羞涩的问道:“我那儿真的有那么好吗?佳琳和兰琪她们的难道不好?”

“你说呢?”这种问题还是不正面回答的好,张佑嘿嘿一笑,伸臂往过一揽,俯身亲了下去……

大明银号的总部就设在张让府邸的隔壁,以前曾经是赵士祯的家,后来卖给张常氏——之所以“夺人所爱”,主要还是为了方便,毕竟张常氏也是个女人,女权运动在张佑于国子监发表那番演讲之后算是播下了一颗种子,可惜男权至上的理念根深蒂固,这颗种子不过是刚刚萌芽,女人的地位离着和男人分庭抗礼还差的远呢。

远远的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张佑从门口向内扫了一眼,一大屋子人正在闷头算账,有身穿绿袍青袍的官员,也有身穿青色贴里的宦官,毕胜和另外一位身穿绯袍的四十余男子正神色严肃的背着手四下走动,一派繁忙的景象,却不见张常氏和佳琳的身影。

一个年轻的小宦官怀里抱着一摞账本儿匆匆而至,张佑忙问:“夫人在不在?”

小宦官肯定不认识张佑,扫一眼面前英俊潇洒的青年,很快视线落在旁边的中年美妇身上,眼睛顿时有些发直(别喷啊,宦官也喜欢美女),怔了一瞬才尖着嗓子不答反问道:“你们是谁?张夫人可不是谁相见就能见的,有预约么?”

李妍噗嗤一笑:“他想见张夫人还需要预约?小公公,你还没睡醒吧?仔细看看,认不出他是谁么?”

李妍其实就是开个玩笑,对于这种小人物,她是升不起欺负的心思的,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宦官的自尊被深深的刺痛了,好歹他也是毕胜的干儿子,还没被这么无视过呢,脸一沉,不耐的说道:“爱是谁是谁?莫非他还是皇帝老子不成?张常氏正配合我们查账,没预约的话就赶紧滚,别耽误咱家的正事儿!”

“好大的威风,田义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话音未落,张佑已经轮圆了巴掌抽了上去。

“啪!”

脆响声中,小宦官的脸颊顿时肿起老高,被气糊涂了,捂着脸惊呼:“你怎么打人?兔崽子,厂公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咱家跟你拼了……”

“你也配!”张佑本就对田义有气,一脚踹在对方肚子上,将其踹了个屁*股墩儿,身子后仰,翻进了屋里。

“怎么回事?谁在外边胡闹?”毕胜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呼:“永华,你这是……谁他么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就是他,他还直呼厂公的名讳,义父,您可要给孩儿做主啊!”小宦官原来叫永华,见到毕胜比见了亲爹都亲,一轱辘爬起来,冲出来指着张佑告状。

毕胜紧接着出了门,刚要破口大骂,再见到张佑的那一刻却突然呆住了。

“义父,就是这小子,穿的倒是人模狗样,却一点儿都不把咱们东厂看在眼里,您……”永华平日里骄横惯了,尚未发现毕胜的异状,仍在添油加醋的告状,不妨他义父一个急转身,轮圆胳膊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毕胜是用了真力的,他被打的滴溜溜转了一圈儿,另一边脸也肿了起来,捂着脸不解的望着毕胜:“义父,您糊涂啦?怎么打孩儿?”

“打的就是你这个有眼无珠的混账王八蛋,你特么知道这是谁么,就敢满嘴喷粪?不给你点教训你特么不长记性。”

屋里算账的官员们这当口也纷纷出来看热闹,好些不认识张佑的顿时好奇,这年轻人是谁啊?毕公公可是田公公的人,怎么这么怕他呢?

第六百五十一章 阳奉阴违

“原来是张大人,本官郝江涛这厢有礼了。”户部侍郎郝江涛最后出来,冲张佑拱了拱手,十分尊敬的同时透着淡淡的疏离。

“哪个张大人?”

“你傻啊,当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张子诚大人了。”

……

人群窃窃私语,那些识得张佑的便得到了表现的机会,总算是为那些尚在迷糊的人们解开了疑惑。

王永华终于知道自己的义父为什么要打自己了,也终于知道对方为何敢于直呼厂公的名讳了,一切的疑惑都在听到“锦衣卫指挥使张子诚大人”这个称谓时找到了答案。

人要倒霉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儿啊,他欲哭无泪,连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跪倒在地,膝行着走到张佑面前:“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大人尊范,冒犯了大人,还求大人看在小人年幼无知的份儿上,权当小人是个屁,放了小人吧!”

“欺软怕硬,你还真是个小人!滚吧,别让老子再看见你!”张佑冷声说道,接着变戏法儿似的浮上一层笑意,冲郝江涛拱拱手:“不好意思啊,让郝大人看笑话儿了……毕胜,刚才那是你的义子对吧?不是老子说你,好好管教管教,不然哪天给你捅了大篓子,到那时候可就悔之晚矣了。”

他本来是个平易近人的,不过此刻故意端架子,直呼毕胜其名,还数落了一句。

毕胜恨的牙根儿都痒痒,无奈人在屋檐下,只能连连点头,非但不敢替王永华出气,还得一个劲儿的感谢,心里就别提多憋屈了,暗暗发狠,说什么也得查出问题来,以报今日所受之辱。

张佑可没工夫理会毕胜的小心思,挥了挥手道:“行了,大家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闻言顿时作鸟兽散,张佑这才上前,对郝江涛说道:“这两天辛苦郝大人了,本官公务缠身,一直也没顾得上过来看看诸位,晚上都别走啊,我请客,好好犒劳犒劳大家伙儿。”

“都是为陛下分忧,谈不上辛苦,张大人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怎么说我也是这大明银号的幕后东家嘛……怎么样,查出什么问题来了么?”

郝江涛眼睛微眯,平静的说道:“暂时还没有,张大人别着急,耽误不了几天的,您也希望洗脱嫌疑吧?”

“那是那是,有劳郝大人了。”张佑说道,接着拱拱手:“大人公务在身,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忙着,记着啊,晚上都别走。”

说罢,看都没看毕胜,领着李妍向张常氏的办公室方向而去。

等二人背影远去,毕胜冷哼了一声:“且让你得意着,等查出问题,咱家倒要看看,你小子还得意不得意,”说着一顿,皱眉道:“郝大人,你说也邪门儿啦,按照张伟光的说法,这大明银号的账目肯定有问题,可咱们查了这么久,怎么就查不出来呢?”

“公公你又不是没见过那张常氏,如此精明厉害的一个女人,若是能如此简单就能被咱们找到她的把柄,大明银号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发展到如此规模了。可惜那张伟光知道的太少,又或者,你说,他会不会有所隐瞒呢?”

“不好说,毕竟咱们是用他父母的性命相要挟才得到的这线索,他不愿意配合也属正常。其实咱家也觉得他肯定有所隐瞒,别忘了,根据调查,那张常氏待他可是亲如子侄的……先查吧,回头告诉刘守有一声,加大审讯的力度,实在不行,先把他父母宰上一个,看他说不说实话。”

郝江涛皱了皱眉,并未插言儿。

毕胜却没留意到他这个小小的动作,自顾自说道:“要说还是厂公厉害,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那张佑怕是想破头也想不到咱们就把那张伟光关在锦衣卫的衙署,听说他们在秘密查探张伟光的下落,查吧,等到他们想到的时候,咱们怕是早就拿到证据啦,哈哈哈……”

“子诚,你来啦,姑姑,快坐,吃饭了么?”见到张佑和李妍,张佳琳十分惊喜,张常氏也从座位上起身迎了上来。

“不用忙乎了,我跟姑姑半路上随意吃了点儿,不饿,倒是沏点茶吧,刚才跟一个混蛋置气,还真渴了。”

“咋回事儿?”张常氏的办公室在最后边儿,根本就不知道前边发生的事情。

“毕胜的干儿子狐假虎威呗,子诚不过是打听了一下你在不在,那小子就百般刁难,被子诚收拾了一顿。”

“姑姑说的不会是那个叫王志华的吧?确实不是个东西,别看是个太监,色心不小,连我的便宜都想沾,被我狠狠的数落了一通……”

“早说啊,早说就不是一巴掌一脚那么便宜他了,非打的他生活不能自理不可。”张佑气呼呼的说道。

“算了,就是个小人物,碰上了就收拾收拾,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犯不着跟他置气。”张佳琳劝道,她说的有道理,双方的身份差的太远了,真要打击报复还真容易惹人非议。

张佑一想也是,便息了找那王永华麻烦的心思,转而说起了正事儿:“刚才跟那郝江涛扯了几句,这家伙倒是个深沉人,听他那意思还没找到突破口呢?”

张常氏亲自拉着李妍的手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微微额首道:“只要他们一天想不到查所有分号的账,就一天别想抓到咱们的把柄。”说着一顿,转而道:“倒是那个郝江涛,确实是个人物,前些日子他们都不知道从哪儿查起,他一来就不一样了,很有章法,果然不愧是老账房。那个毕胜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估摸着,迟早他们能起查各地分号的账目。”

张佑点了点头:“确实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得想办法绝了后患才成……张伟光也没线索,咱们现在表面上风光,其实是四面楚歌啊。”

“你说张伟光能被他们藏到哪里呢?会不会藏到了内宫田义的府邸,或者内东厂?”张佳琳突然插话道。

张佑点点头:“别说,还真没准儿,回头我跟义父说一声,让他想想办法。”说着他停了一下,对李妍和张佳琳说道:“姑姑,你和佳琳先出去一下,有些话我想单独跟岳母说说。”

第六百五十二章 老董杂碎馆

张常氏一怔笑道:“李姐姐跟佳琳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还用背着她俩嘛?”

“是啊子诚,难道你连姑姑跟我都不相信么?”

“呃,”张佑摸了摸鼻子:“不是信不过你俩,实在是……”实在是怕你俩生气嘛。

“算了佳琳,子诚肯定是有他的苦衷,就别难为他了,走,咱俩前边儿看看去。”李妍适时给张佑解了围,张佳琳闻言嘻嘻一笑道:“我知道姑姑,我就是跟他闹着玩儿呢。”说着话起身挽着李妍的胳膊向外走去。

“这下可以说了吧?”待二人身影远去,张常氏略往后靠了靠,说道。

“岳母大人,您别误会小婿,之所以支走她俩,实在是怕她俩数落小婿不地道,”张佑有些尴尬的解释道,紧接着,将自己和朱翊钧关于查账这事所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给张常氏讲了一遍,末了道:“不是小婿要出卖岳母大人您,小婿实在是别无选择,若不先将自己摘出来,万一将来……”

“行啦,不用说了,我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么?”不知为何,听张佑这么一说,张常氏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不过想想对方所说的内容,她这心里头还真的有点儿不太舒服,不过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不舒服的感觉也不过就是一瞬,很快就理解了张佑的苦衷,从而打断了张佑。

“我知道岳母大人您冰雪聪明,通情达理,可这话憋在心里头,小婿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所以……您放心,只要小婿还有一口气,别人就别想伤害您,包括他朱翊钧。”

“臭小子,居然敢直呼陛下的名讳,我看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这不就咱娘儿俩嘛,莫非您还出卖我不成?”张佑嘿嘿一笑。

张常氏白他一眼道:“那可保不准,反正也是你先出卖的我,我就出卖你一回……”这本是玩笑之语,说到此处她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而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说正经的,你赶紧去找你义父,让他帮咱们查探一下张伟光有没有在内东厂和田义的府邸,一天找不到他的下落,咱们就一天处在被动的局面,此事耽误不得。”

“小婿知道,这就去办这事儿。”本来气氛挺轻松,张常氏这突然一严肃还真闪了张佑一下,急忙收起笑脸,也正经了起来。

“嗯,赶紧去吧,另外,你脑子好使,也得多想想怎么结束这次查账,拖的越久,咱们越危险。”

“是,您忙着,小婿先走了。”

张佑告辞,张常氏一反常态的没有送他,而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发呆,良久,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正好张佳琳进来,顿时显得有些慌乱起来,好像偷东西被人抓了个现行似的。

好在张佳琳并未留意到这些,一屁*股坐到她身边问道:“娘,子诚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连我这个老婆都瞒着……”

深呼吸一口气,张常氏强作镇定笑道:“不是他想瞒着你,是他怕你不理解他,抱怨他。你别看他表面上风光,其实最难了,所以,今后要乖一些,多理解他,少使小性子,做好他的贤内助。”

“好啦娘,女儿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底说的什么啊?不会连你也瞒着我吧?”

“唉!”张常氏也拿张佳琳没办法,只能无奈的将张佑告诉自己的话又简短的讲了一下,最后免不得要开导张佳琳几句,倒也不消细述。

从内城出来天色已晚,李文进那里自然没有问题,没口子的答应帮他查探消息——李纨就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儿,关键时刻,就算让他以命救张佑他都毫不犹豫,何况这种小事儿了。

春天已至,京都的夜风却仍旧暖中带寒,乍从温暖的马车上下来,张佑不禁哆嗦了一下,顺手将自己的披风给李妍披在了肩膀上。

“呦呵,果然挺火嘛,看来宝贵你没说瞎话啊。”

李妍心里暖暖的,脸也有些发烫。

魏宝贵已经停好了马车,紧跟着两人憨厚的笑道:“老董这人憨厚老实,做生意童叟无欺,一碗羊杂汤十年前就是五文钱一碗,物价这么涨,他却一直不涨价,材料也不掺水,滋味还是那么地道,就连一些有身份的人都慕名而来,就为了尝尝他的手艺。”

“老董羊杂碎”,馆子不大,和金陵的“五味居”类似,大厅内却人满为患,张佑四下打量,果然除了短衣打扮的普通百姓,还有不少穿长褂儿的贵人。

“看来你很得意这一口嘛,说到这里,话都比平日多了。”他笑道,不等魏宝贵回话,跑堂的伙计已经肩膀上搭着白毛巾迎了上来:“公子来啦?您老人家好福气,正好刚走了一桌,腾出一张空位,里头请……哟,这不是魏爷嘛,瞧小的这眼神儿,光顾着跟公子说话,都没瞅见您……”

“少废话,老规矩,酱牛肉一盘儿,要带筋的,花雕一坛,再来三碗羊杂汤,我的多放辣子。”

“得勒,几位请随小的来。”伙计答应着前头领路,穿过纷乱的大厅,果然在角落有张空桌,上边杯盘狼藉,还没来的及收拾。

“三位稍坐,很快就好。”伙计忙着收拾桌子,待拾掇干净,这才小跑着去后厨下单。

人员忒杂,汗臭味儿夹杂着羊杂碎的膻气味道,混合出的味道实在难闻,李妍耸着眉头,实在好奇张佑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嫌弃?

魏宝贵却十分佩服,愈发觉得张佑值得亲近。

羊杂碎果然做的地道,放上红红的辣子,张佑吃的汗流浃背,大呼过瘾,李妍却只吃了些牛肉,倒不是她嫌羊杂碎脏,实在是接受不了那股膻气味儿。

“郑大人你怎么能耍赖呢?说好了对不上的罚酒,已经让了你一次了,不能再让了吧?”

张佑他们这桌紧邻着一条走廊,挑着半截儿布帘,里边是几个雅间儿,其中最近的一间可能是在行酒令,张佑刚擦了擦嘴,便听有人说道。

他突然站了起来,不顾李妍和魏宝贵惊讶的目光,挑帘入内,再挑门帘儿,走进了隔壁雅间儿。

第六百五十三章 偶遇

“我说郑大人,黄大人,有日子没见了啊,想不到居然在这儿碰上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啊!”

雅间儿内坐了七八个人,为首的两位张佑都认识,正是锦衣卫千户郑承宪与太医院七品御医黄伯强。

刚才他就隐隐觉得这边说话的声音有两个挺耳熟,直到听到“郑大人”三字才算确定下来。

他的出现弄了雅间内众人一个措手不及,齐齐一愣,到底还是黄伯强反应最快,当先起身笑道:“想不到张大人也好这一口,真让张大人说着了,小小的杂碎馆子都能碰上,可不就是缘分嘛。”

“谁说不是呢……对了黄大人,怎么没回平谷呢?”

这就纯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黄宝强暗恼,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有劳大人挂念了,回去来着,还没来的及感谢大人为家妹做的一切呢……”

“不敢当,黄大人这么说可就让本官无地自容了,没能救得令妹性命,本官一直很难过,都是命啊,令妹也着实想不开,本官回平谷本就是为了替她看病,你说她怎么就等不及上吊了呢?唉!”张佑状似惋惜懊恼的说道,当然了,要是听着郑爽,他是万万不会如此说的。

黄伯强的肺都快被张佑的风凉话气炸了,不过他还真沉得住气,平静的说道:“是啊,家妹命不好,再等上半天,恐怕就不用家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还没给大人介绍呢,这些大都是下官太医院的同僚,他叫……”

能跟黄伯强到这种地方喝酒的肯定都是铁杆儿,张佑并没心思认识,不过表面上却很礼貌,每介绍到一个都要道一声“久仰久仰”——别看他曾当过御医,太医院却着实没去过几次,除了医正李勉,剩下的还真不认识几个。

大家伙儿却都认识他这个御前红人儿,尤其,他还是太后李老娘娘的专职御医,可以自如出入坤宁宫,仅此一样,已经足够让这些有幸见过李彩凤真容的男人们妒火攻心了。

当然,谁都不敢表现出来,毕竟张佑还有另一层身份呢,得罪不起啊。

“这一位得郑重介绍一下,郝强,户部侍郎郝大人的公子,刚十八就考中了秀才,年少有为,大人日后可得多照应着些。”

张佑眼睛微眯,仔细打量黄伯强压轴介绍的这位少年公子,但见其果然是一表人才,眉眼间依稀和他老子郝江涛有些相似,笑道:“今天晌午还见到你父亲来着呢……坐,坐下说话,用不着这么客气。”

郝强好奇而又有些崇敬的看着张佑,恭恭敬敬的见了礼,这才落座。

“老郑,这是怎么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真喝多啦?”直到此刻,张佑才望向了郑承宪,似笑非笑的说道。

郑承宪有些尴尬,张佑早就警告过他不许跟黄伯强走的太近,这下好,被抓了个正着。

挠了挠脑袋,他硬着头皮说道:“确实有点儿喝多了,有点儿不敢见你。”

“有什么不敢的?你可是郑淑妃的父亲,还怕我这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再说了,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那啥,”郑承宪灵机一动:“你不是早就说过让我少喝酒嘛,我这又当耳旁风,实在是愧见你啊。”说着他猛的站起,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摇摇晃晃的走过来递给张佑一杯:“来,我给你赔罪了,先干为敬!”说着也不等张佑反应,径直就仰脖干了。

他们用的酒杯可不小,这一瓷杯起码得有二两,喝完之后,他啪的将酒杯往桌子上一墩,上前一步揽住了张佑的肩膀:“你,你们,知,知道这是,是谁吗?我,我的救,救命恩人,要,要……”

话没说完,他便身子一软,出溜到了地上。

“喝不了就不喝,真是……快把郑大人扶起来,看来他真喝多了,找人把他送回家吧。”张佑当然知道郑承宪在装醉,却懒得拆穿他。

“郑大人已经喝了不少了,看来是真醉了,我看,咱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趁着大家起身扶郑承宪的当口,黄伯强说道,接着望向张佑:“本来还想跟大人喝两杯呢,不成想……下官还是赶紧把郑大人送回去吧,省的郑夫人埋怨。”

“就是如此,至于咱们,有的是再聚的机会,赶紧去吧。”

说着话,张佑和黄伯强一道出了雅间儿,拱手作别,郝强经过时,甚至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驻足,目送着一行人架着郑承宪离去,嘴角浮现一缕玩味的笑容。

“咋回事儿?那不是黄伯强么?”刚坐回位置,李妍就好奇的问道,又问:“架着的那是……?”

“还能是谁,咱们郑淑妃的老爹郑承宪呗。”

“咋喝成这样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个人要是诚心装睡,是很难叫醒他的。”张佑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妍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看来这郑家父女是铁了心的要跟你分道扬镳了啊!”

张佑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拦都拦不住,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后悔的。行啦,不提这些了,吃饱了没?吃饱了走吧!”

李妍和魏宝贵早就吃饱了,闻言起身,和张佑一道向外走去,会账时掌柜的老董告诉他们:“你们的账已经有人算了,是太医院的黄大人算的。”

“黄大人经常来么?”张佑问道。

“也不算太经常,每个月总得来上几回吧。”

“嗯。”张佑轻轻点头,若有所思的出了门儿。

一路之上他好像都很高兴,甚至吹起了口哨,李妍忍了数忍,终究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感觉你很高兴嘛,不会憋着主意想刺杀黄伯强吧?”

“刺杀他?他也配?”张佑一怔,不屑的说道。

“那你高兴什么呢?郑承宪父女可是明摆着跟你离心离德了,按道理应该生气才对嘛。”

“别说,还真跟他俩有些关系,实话说吧,我是突然之间想通了一件事情,然后就好像醍醐灌顶似的,这心里头一下子就通透了。”

“哦?说说,到底想通什么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郝家父子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张佑嘿嘿笑着说道。

李妍顿时想起此人的脾性,一贯就爱卖关子吊胃口,愈发心痒难耐,板脸道:“你敢不说,你要是不说,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咯吱你!”李妍说着,果然探手摸向张佑腋下,两人在车厢内打闹起来,抻抻拽拽之下,免不得漏些春*光,可惜全被隐藏在黑暗之中,无人得识。

郝强回到家中已经快三更天了,经过他父亲书房时,见里边居然还亮着灯,登时心一紧,急忙放轻了脚步,准备偷偷溜回自己的独院儿。

一路顺利,眼瞅平安过来,还来不及窃喜,黑暗中突然一声轻咳,顿时吓了他一哆嗦,连忙驻足回身,老老实实的低下脑袋:“父亲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黑暗中一道朦胧高大的身影,正是郝江涛:“你也知道晚了?都三更天了,去哪儿鬼混去了?”

“孩儿……”

“闻闻你这一身酒气,年纪轻轻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真是不成体统!”

“父亲大人息怒,孩儿平日其实不怎么饮酒,今晚实在是情况特殊,这才多饮了几杯。”郝强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郝江涛沉声道:“怎么特殊了?不就是有郑承宪和黄伯强嘛,好歹你也是户部佐贰的公子,还犯不着如此下作的巴结他们。”

“父亲心高气傲,看不惯阿谀奉承,这些孩儿都清楚,可孩儿琢磨着,您如今的位置,毕竟还是沾了淑妃娘娘光,陪她父亲喝几杯酒,拉近些关系,对父亲大人的前途肯定有好处……”

“为父之前途还用不着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操心,好好念你的书,将来考个好功名,给你娘挣脸才是正经。”郝江涛打断郝强肃然说道,语气虽然十分严厉,却隐隐有些欣慰之意。

郝强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切,提着的心放松下来,一边请郝江涛进屋,一边说道:“父亲您总是老眼光看人,孩儿过了年可就十九了,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了孩儿了。”

郝江涛板着的脸突然一松,噗笑道:“好小子,你这是埋怨为父不给你娶媳妇儿是吧?”

“没有没有,孩儿只是提醒父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没急着找媳妇儿的意思……父亲,您喝茶!”接过下人沏好的茶水,郝强亲自给郝江涛倒了一杯,恭恭敬敬的递给他。

“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小了,等着吧,你母亲也快进京了,如今为父成了户部侍郎,你外公总算是答应让她跟着咱父子进京了,等她来了,为父跟她商量一下,给你讨一房温柔贤惠的媳妇儿。”

郝江涛的夫人是大兴望族陈家的庶女,老泰山曾官至南京户部尚书,儿子女婿们都居庙堂,以前就属他的官最小,没少吃白眼儿,就连他想将夫人接到京师来老泰山都不允许。

如今好了,他一跃从五品郎中成为了三品侍郎,情形总算是得到了改观,这不,年初六上门拜年时,他老丈人总算松了口,允许夫人来京师跟他们父子俩团聚。

“外公和舅舅他们还真是势利眼,蛮不讲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多年了,却一直不让母亲跟咱们来京……还有表兄,不就是个举人嘛,瞧瞧他们父子俩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怎么来的举人不清楚么?”

“行啦,你小子就少说两句吧,说半天都没用,自己争口气才是正经。”郝江涛数落了儿子一句,语气却十分轻松,一点儿不像生气的样子。

“对了父亲,临考试前我听表兄说,此次他肯定能高中,可他的水平你也清楚,我问他为啥这么有把握,他就是不说,不过笑的很那啥……我觉得会不会是外公和舅舅给他……?”

“别瞎说,这种事儿可不能乱猜,”郝江涛瞪了儿子一眼,接着又道:“这次春闱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今上御极以来第一次亲自主持的,考前那些番子们发了疯似的捉捕卖考的,据说北镇抚司的诏狱都快关不下了,这说明陛下十分重视这次春闱。另外,为父还听说,就在昨天,他还和张子诚微服去了贡院。”

“这事儿孩儿也听说了,所以就更觉得表兄的自信来的太奇怪……对了父亲,今晚孩儿碰到张大人了。”

“张子诚?”郝江涛挑了挑眼眉。

郝强点点头:“对,您是没见到,郑承宪被他吓的直接装醉遁走,黄伯强平日仗着张公公的势也够风光的吧?也被张大人压的死死的,真是威风八面啊,孩儿都快佩服死了,这辈子哪怕有他一半儿我都知足。”

“有什么好佩服的,为父承认此人确实有本事,不过少年得志者都有一个通病,锋芒毕露,这让他树敌太多,就说眼前这大明银号的事儿吧,便是田公公一手泡制的,按道理说他总没得罪过田公公吧,还不就是个木秀于林嘛。”

郝强点点头,嘴里却道:“即使如此,孩儿仍旧佩服他,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在得罪了司礼监掌印,当朝首辅,统兵大帅以及东厂厂公,还有江南那么多大佬之后还能活的如此滋润,换成别人,恐怕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陛下信任他的前提之下,而现在陛下居然破天荒的查起了大明银号的账目,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已经开始对他不信任了,等着吧,一旦查出问题,便是他张子诚的末日。”

“查了这么多天都查不出什么,也许人家真的没问题呢。”

“不可能没问题,不过是手段太高明,一时间还摸不到头绪吧,为父相信,只要再给我一段时间,肯定能发现其中的猫腻……”说着话,郝江涛突然站了起来,目光呆滞,郝强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父亲?你可别吓孩儿啊。”

“哈哈哈……”郝江涛大笑出声,郝强益发无措:“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来人,来……”

“不用叫人,为父没事儿,为父只是突然想到忽略到什么了,这下,看为父怎么拆穿他们的谎言……你怎么了?怎么鼻子流血了?来人,快来人!”

郝江涛原本还挺得意,忽然发现郝强的鼻子流起血来,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第六百五十五章 以其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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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府乱了整整一宿,除了御医,京师有名的郎中请了七八个,偏偏没一个人能止的住郝强鼻子里流的血,望着郝强苍白的脸,鼻孔塞着白色棉布被血浸的通红,床头足有十多团暗红的棉布,管家终于想到了黄伯强:“老爷,少爷这血总也止不住,要不,老奴去太医院求求黄大人去?昨晚少爷还跟他一起吃饭来着,这点面子怎么也得给吧?”

郝江涛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连冠都没带,披头散发的,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

他点点头:“去吧,我本不欲和他们走的太近,如今迫不得已,也只能硬着头皮求上一求了。”

管家大喜,答应着转身就走,郝江涛却叫住了他:“等一等,你还是留在府里伺候少爷吧,我亲自走一趟。”

管家一想也是,点头道:“老爷亲自去更好,显得咱们更有诚意,不过您可得快点儿,少爷这鼻血要是再这么流下去,恐怕……”

后边难听的话他没敢往下说,郝江涛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回头叮嘱郝强安心等着,略收拾一番衣冠,匆匆出门。

张佑起的挺早,天不亮就起床去院子里练太极拳,思涵起来见此情形不禁好奇:“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起来练拳,碰上啥开心事儿了么?”

慢吞吞的打着太极拳,野马分鬃,白鹤亮翅,搂膝拗步……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充斥着一种别样的韵律,看的人赏心悦目。

“小丫头没事儿别乱打听,长舌妇可不好,小心嫁不出去。”打拳并不耽误说话,张佑说道,然后不等小姑娘发飙,又道:“既然起来了就派你个差事,去前头告诉门房一声,若是户部侍郎郝府来人,不用通禀,直接放进来就行。”

“跟少爷您约好了?”思涵好奇的问道。

张佑道:“没有,只是猜测而已。”

说话间他收了势子,取下旁边晾衣绳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并无汗珠的额头。

思涵上前探手要摸他的额头,被他侧脸躲过,笑骂道:“去去去,少爷我可没发烧……”

“没发烧怎么说起胡话来了?”思涵脸上写满了不解,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是灵动的眸子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讨打!”张佑扬手,思涵咯咯一笑,扭身就跑,转眼出了院子,这才驻足道:“不管少爷有没有发烧吧,奴婢这就去告诉门房……胡乱猜都能猜到郝府之人上门,您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啊。”说着,她娇笑着转身,再次迈步,犹如一只欢快的百灵鸟儿似的,一步一颠的远去。

“这丫头。”张佑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回屋,李妍的房门忽然开了,一身紫衣的李妍出现在门口,急忙打了个招呼:“姑姑,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早啊?”

“你们主仆二人说话恨不得卷个喇叭筒,还能睡的着才怪了。”李妍风*情万种的嗔了张佑一眼,拾步下了台阶儿,边走边道:“刚才听你说郝府之人要来?你怎么知道的?”说着不等张佑回答,突然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你想通什么了……”

“想通什么了?”张佑打断李妍,饶有兴致的问道。

李妍一字一顿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方无所不用其极,那咱们也就没必要再跟他们讲道义,对吧?”

张佑哈哈一笑,说道:“知我者,姑姑也!”

李妍被夸的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奇的问道:“我只是奇怪,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不会是把主意打到了郝强的身上吧?”

“昨晚你在外边偷听来着?”

李妍白他一眼:“什么叫偷听?你不声不响的进了雅间儿,我能放心么?”

“好吧,确实是对郝强动了点儿手脚,要是我所料不错的话,郝府现在估计乱成一锅粥啦。”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话锋突然一转:“你还记得毕胜吧?”

“昨天才见过,当然记得了,怎么了?”

“待会儿你入宫一趟,若是有机会碰上,就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我把他带出来,若是没机会呢,就告诉我义父,让他想办法。”

“你认为他知道张伟光的下落?”李妍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张佑眯眼点了点头:“他是田义的义子,从田义临阵换将,派他来查账就能看出来对他的重视,假如张伟光真的在田义手里,他肯定知道张伟光的下落。”

“万一要是问不出来呢?你就不怕打草惊蛇?另外,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

“你放心,我自有道理,只要消失的时间不长,应该不会发生你所担心的情况。”

“好吧,我听你的,待会儿就进宫。”

早饭过后李妍和兰琪一道去了内城,张佑左等郝家之人不来右等不来,正自烦躁的时候,张佳琳突然回来了,忙问:“你不帮着咱娘怎么跑回来了?”

“听毕胜说郝大人请假了,我寻思着有两天没回来了,正好回来看看。”

“郝江涛请假了?”

张佳琳点点头:“嗯,听说他儿子得病了,所以今天就没来。”

“怪了,那他怎么会没来咱家呢?难道郝强没把昨夜碰见我的事儿告诉他?还是根本就没想到是我捣的鬼?”张佑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张佳琳听的清楚,脑子却愈发迷糊,琢磨了半天才琢磨过味儿来:“你是说,他儿子的病跟你有关?”

“嗯,昨晚我跟姑姑去吃饭正好碰见他和郑承宪黄伯强了,我灵机一动,拍他肩膀的时候做了点手脚,本来以为今天一早郝江涛就得来找我,这不,直到现在了还没等见。”

“你想借此威胁郝大人?”张佳琳面色大变,深觉此事不像张佑作风。

张佑点点头:“没错儿,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以前我太仁慈了,总是瞻前顾后,给敌人留着情面。可是,我给他们留情面,他们可不给我留情面,张伟光失踪这事儿突然点醒了我,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本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若我再一味的仁慈下去,等待咱们的没准儿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说着一顿,苦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生性善良,一时间或许接受不了,我也不想的,是他们欺人太甚,不得不如此罢了。”

“唉,”张佳琳悠悠一叹:“我明白,我只是担心,万一郝江涛不来呢,你别忘了,还有个黄伯强呢,医术也很厉害,你可别弄巧成拙……”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后悔了,昨晚确实有点儿冲动了。”张佑一呆,有些懊恼的说道。

第六百五十六章 柳暗花明

被张佳琳一说,张佑确实有点后悔了,那郝江涛一看就是个倔脾气,他若知道是自己动的手脚,会不会反而会更加恨自己?那样一来,自己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益发不安起来,张佳琳见状劝道:“好了相公,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不若顺其自然。你不是常说嘛,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反正恨不得致你于死地的人多了,也不怕多他一个郝江涛!”

张佑闻言略怔,哈哈一笑,探手将张佳琳拉到自己腿上坐下,凑唇在她粉腮上香了一口:“说的好,不愧是我张佑的夫人,就这份霸气,皇后娘娘也比不上你。”

张佳琳面浮红云,眉眼间都是喜色,嘴里却道:“快别瞎说,人家好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我怎么能跟人家比?”

“母仪天下又怎么了?你这不是所嫁非人么,你要嫁了皇帝,肯定比他还母仪天下呢……”

“别瞎说,”张佳琳抬手捂住了张佑的嘴*巴,凑唇在他鼻尖儿亲了一下,嘻嘻笑道:“我才不稀罕当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我就想当相公的小女人。”

男女间一旦裸逞相对,就连心理底线都会突破,这不,曾经羞涩无比小姑娘虽然还会脸红,但是调起情来也终于有模有样起来,自然是比不得兰琪那般大方,不过,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被这一闹,张佑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抱着张佳琳温存了会子,已经不再纠结郝府的反应。

“对了,我都忘了毕胜每天都要去大明银号总部查账这一茬儿了,居然还让姑姑去了内城,这不成了舍近求远嘛。”

“毕胜?他怎么了?”张佳琳还不知道张佑想抓他,疑惑的问道。

张佑说道:“这不是不一直没张伟光的线索嘛,我就寻思着,不能再用寻常手段了,医术当中有一个分支,叫做催眠术,通过一些方法,可以让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回答提问者的问话,绝对不会撒谎……呃,当然了,这也和被催眠者的精神强度有关,假如被催眠者的意志足够坚定,这法子不但不起作用,弄不好还会被其利用,假装被催眠,从而达到迷惑施术者的目的。”

后世时,配合针灸以及强大的先天道家真气,张佑的催眠术成功率非常高,可惜穿越到大明之后,真元进展不快,所以以前一直没有施展过这一方法。

如今他的真气已经恢复到近四成了,又一直找不到张伟光失踪的任何线索,这才突然有了催眠毕胜的打算。

“你会这种催眠术?我怎么听着有点玄乎啊,好像白莲教里就有人会这种法子吧?旁门左道,听着可不像正路子。”

“术无正邪,就看使用者的目的吧,就好像锋利的刀子,可以杀好人,也可以诛恶徒,至于刀本身,却是不分邪恶的。”张佑说道,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思涵的声音:“少爷,少爷,户部侍郎郝大人求见……真来人了,还是本人,少爷您可真是神仙下凡,未卜先知啊!”

随着声音,思涵推门而入,却见张佳琳坐在张佑怀里,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别过了身子:“夫人,你们这是……?”

张佳琳迅速从张佑怀里挣了出来,红着脸埋怨了一句:“你这丫头,进门怎么也不敲敲门啊,冒冒失失的,以后可怎么嫁人?”

“奴婢才不嫁人呢,奴婢要伺候你们一辈子。”思涵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看了一眼,见张佳琳已经坐到了旁边,这才转过身来:“对了少爷,郝大人真的来了,您不是说郝府来人无须通禀直接带进来么?奴婢让他在花厅候着呢。”

“真是山穷水复疑五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张佑看了张佳琳一眼,起身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银线飞鱼绯袍穿好,又取忠静冠带好,边往外走边道:“夫人稍候,待为夫去会会咱们的郝侍郎。”

“少夫人,少爷这是……?”思涵被张佑嘚瑟的样子弄的有点迷糊,张佳琳望着他的背影笑道:“他呀,这是又活过来了。”

活过来?

思涵不知道在等待郝府来人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些什么,自然也不明白张佳琳这话里的意思,听的愈发迷糊了。

郝江涛倒背着手在张府会客的花厅内四下踱步,状似打量四周的陈设,一派沉稳的样子,其实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只觉等待的时间,分秒如年。

“这是什么风把郝大人吹来了?未曾远迎,恕罪恕罪啊!”张佑人未到声先至,听在郝江涛耳朵里不啻佛址伦音一般,急忙回身,便见张佑身穿飞鱼服不紧不慢的进了门,忙迎上前施礼道:“下官给张大人见礼了,昨夜小儿偶感小恙,鼻内流血不止,遍请名医也不见疗效,还是犬子提醒,这才想起大人,还请大人念在犬子对您一片崇拜的份儿上屈尊降贵,去看上一看,鄙府上下必感大人大德……”

“郝大人忒客气了吧?”张佑打断郝江涛,故作惊讶的问道:“刚才你说令公子鼻子流血不止?昨晚我还在老董杂碎馆儿见着他来,瞧着不像有病的样子啊……是了,酒有兴奋心脏的作用,加速血液循环,会不会是喝酒喝的太多了?”说着一顿,紧接着问道:“没去找黄御医么?昨晚令公子不是跟他吃饭了来着嘛,想来关系匪浅吧?”

郝江涛还真没去找黄伯强,其实他都快走到黄家了,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突然之间想明白了,郝强的鼻子不会无端端的流血不止,还让众多名医束手无策,事出反常必为妖,联想到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很快他就将罪魁祸首锁定到了张佑的身上。

这可是可以一针把人扎傻的高人,想来让一个人的鼻子流血不止应该也很简单吧?其目的,还不就是为了查账的事情嘛。

黄伯强的医术当然也很厉害,可就算他能治好郝强,以后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自己可就这么一根独苗儿,容不得出任何闪失啊。

耳听得张佑跟自己兜圈子装蒜,他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索性直说道:“好了张子诚,真人不说假话,咱来也别绕圈子了,索性直说吧,临来前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你能治好犬子,什么条件尽管提。”

“果真?”

郝江涛突然哈哈一笑,慨然道:“想我郝江涛好歹也是七尺男儿,自不会做出那阳奉阴违的小人行径,张大人放心便是。”

第六百五十七章 刚烈

西江米巷与承天门中间的大片区域是五军都督府衙门所在地,最南端,临着西江米巷的地方有个独门大院儿,黑漆大门并不如何高大阔气,若非门口两座高大威猛的石狮子,以及两侧标枪般身穿飞鱼服站岗的校尉,任谁也想不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大门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衙门所在地。

刘守有的值房是一个独立的跨院儿,在整个衙署的最后边儿,张佑曾来过很多次,却万万也不会想到,百般寻找的张伟光就被关押在西厢房内。

他披散着头发,整个人被大字型绑在人字木桩上边,耷拉着脑袋,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血迹斑斑,昔日雄姿英发的年轻人此刻已经被折磨的没了人样。

刘守有坐在他对面的一把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个小锉刀小心翼翼的磨着自己长长的指甲。

他的指甲很长,修剪的十分整齐,手长的也好看,食指修长,不像杀人的手,却像绣花的。

“张先生,又考虑了一宿,今天想好说点儿什么了吗?”沉默了良久,刘守有突然抬头问道。

张伟光耷拉着脑袋,若非胸口微见起伏,就跟一个死人没有任何分别。

刘守有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慢条斯理踱到他的面前,笑眯眯的问道:“难道你真的不在乎你父母的死活了么?”

“他们还好吧?”张伟光终于抬起了头,怒火掩藏在眼底深处,面无表情的问道。

刘守有说道:“本官说话算话,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好的很。”

“说话算话?”张伟光冷笑一声:“当初可是说好了只要我招就放了他俩,我已经招了,大明银号的账目有问题,刘大人这不是也没放了他俩么?”

“你说大明银号的账目有问题,可查了这么多天,一直也没查出来问题,本官不得不怀疑你是在拖延,除非你能说出切实的证据,否则的话,本官可算不得说话不算数吧?”

“查不出来是你们没本事,怎么反倒怨到我的头上了?”

刘守有微微一笑,摆手道:“行啦,本官不想跟你做口舌之争,来人啊,带张伟光的母亲。”

话音落地,很快有两个校尉架着一名妇人入内,张伟光一见,登时用力挣扎起来,狠狠瞪着刘守有:“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昨天回家之后本官下了一个决心,今天你若仍旧推三阻四,就不能再给你留客气的了。你也别怪我,田公公催的紧,这几天已经是本官努力争取的结果了……怎么样?还不说么?”

张伟光沉默了,望向自己的母亲,双拳紧握,绳子深深的勒进了肉里。

“儿子,老爷跟夫人对咱们家可是不薄,人得讲良心,你若背叛了他们,不用老爷夫人收拾,为娘先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娘……”张伟光声音沙哑,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没什么好说的,为娘已经快五十了,这几年养尊处优,早就够本儿了。不就是死嘛,刘守有,来吧,刀子绳子井,老身若是皱一皱眉头就跟你姓!”

望着眼前这个刚烈的妇人,刘守有笑意敛去,眉头耸了起来:“你真的不怕死?”

“呸,世人谁不怕死?”

“那你还……?”

“老身确实怕死,老身更怕活着被人戳脊梁骨!”

别看张伟光的母亲只是不识字的女流之辈,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听到此处,张伟光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手背上的青筋鼓的更高,好像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似的。

他太恨眼前这个男人以及那个东厂的厂公了,是这两个人将自己弄到了如今这般忠孝不能两全的境地,可惜视线不能杀人,不然刘守有肯定早就已经体无完肤了。

母亲啊,都是孩儿拖累了您啊,若是您因此而受到伤害,孩儿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姑爷啊姑爷,您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呢?您那么聪明的脑子,只要猜到是谁在对付您,难道还查不出来我被关在何处么?

“说的好,今天本官就成全你!”刘守有阴森森的话打断了张伟光的思绪:“你敢?你若动我母亲一根头发,做鬼老子也不放过你!”

“敢不敢的还不是张先生你说了算么?夫人可别怪本官心狠手辣……张伟光,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娘的性命可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了!”说话间刘守有已经走到了张伟光母亲的旁边,刀光闪动,已经从一名校尉的腰间抽出了绣春刀,刀锋闪闪,轻飘飘的架在了张伟光母亲的脖子上。

“刘守有,老子跟你没完!”张伟光目呲欲裂,嘶声呐喊,狠狠瞪着刘守有,双目犹若喷火。

刘守有微微一笑:“本官数三个数,一——二——”

“三”字未曾出口,异变突生。

张伟光的母亲突然用力一挣,两名校尉不妨,竟然被她挣脱了。双手一旦得到自由,她马上抓住了脖子上的绣春刀,却非抢夺躲避,反而用力往自己脖子上一按,同时用力向旁拉动。

“娘……”张伟光失声惊呼。

刘守有也反应了过来,急忙用力一抖,震开了绣春刀上妇人的双手——他毕竟是个男人,又学过些拳脚功夫,力量要比张伟光母亲的大的多。

饶是如此,毕竟迟了一些,张伟光母亲的脖子依旧被拉开了一条口子,鲜血冒出,很快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

“快救救我娘,我求求你了,快救救她……”

“说,本官立马找大夫救她,不说,那就对不住了!”刘守有的心砰砰作跳,他还从未接触过如此刚烈的女人,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抓住机会威胁道。

“我说,我说……你赶紧叫大夫!”张伟光的心理崩溃了,悲声求肯。

“你这个逆子!”张伟光的母亲并未伤到要害,神智仍旧清楚,闻言破口大骂,张伟光低下脑袋,根本就不敢看她。

“这就对了嘛,把她带下去,速请大夫救治,若有半分闪失,你俩就给她抵命!”刘守有趁热打铁,生恐张伟光被她娘骂的改变主意,急忙吩咐那两名校尉。

张伟光的母亲终于被架了出去,老远仍旧能够听到她的怒骂,刘守有一笑,望向张伟光:“这下放心了吧?说吧,本官先听听有没有价值……别再耍花样,本官能救你娘,杀她也不过挥挥手的事情罢。”

第五十八章 又招了

傍晚,内东厂厂公值房内,毕胜刚从大明银号总部回来直接就来了这里。

“张常氏那娘儿们还真是手段高明,这么多老账房,查了五六天居然仍旧查不出毛病,真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听说查账仍旧无果,田义的脸阴沉的好像要滴下水来一般。

“义父息怒,孩儿真的尽力了,孩儿怀疑,那张伟光不会是忽悠了咱们吧?”毕胜打从进门就跪倒在地,挪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双*腿。

“咱家也想到这一点了,已经吩咐刘守有严刑拷打……听说郝江涛今天请假了?”田义说着说着突然转变了话题。

“是,他儿子病了,孩儿找人打听了一下,据说是鼻子流血不止,有点儿像前些日子黄伯强的妹妹和她那相好得的那种怪病。”毕胜说道,嘴角上翘,笑的十分暧*昧。

“正经事不干,五谷撒拉的倒知道的不少,”田义瞪了他一眼,接着皱了皱眉:“咱家听说黄伯强的妹妹和她那相好之所以得了那种怪病其实都是张佑布的局,那郝江涛的儿子会不会也是张子诚搞的鬼呢?”

毕胜愣了一下,迟疑着说道:“应该不会吧?时间上对不上啊,孩儿也听说了,黄伯强的妹妹和相好之所以得那种怪病乃是因为长期接触一种有毒的地砖,差不多一年才染上了怪病,郝江涛当侍郎才几天?去大明银号查账也不过两天,这么短的时间……”

“你分析的也有道理,咱家是有点儿风声鹤唳了。”田义点着头说了一句,接着道:“照你这么说,应该只是巧合。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派人密切关注郝府的动静,他是淑妃娘娘十分重视的人物,绝对不能让他靠向张子诚。”

毕胜点头答应,抬首问道:“孩儿其实有点儿奇怪,郝江涛这人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淑妃娘娘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你懂什么?别看淑妃娘娘岁数不大,对咱万岁爷的心思可是了解的最为清楚,她早就看明白万岁爷最重经济之道,提拔郝江涛不过是未雨绸缪罢,这人脾气倔归脾气倔,却是腹有沟*壑之人,整个户部,除了户部尚书张学颜,就属他最懂经济了。另外,此人的老泰山乃是前南京礼部尚书陈廷之,吏部考功司郎中陈秀峰就是他的儿子,大女婿王世权是贵州副总兵,全是要职,就他不得志,据说当京官这么多年想把夫人接进京来陈廷之都不允许,现在娘娘一手把他提拔起来,若是换你你会如何?”

“自当肝脑涂地……听义父这么一说孩儿就明白了,娘娘果然高明啊!”

“何止是高明,聪明,毒辣,杀人于无形……咱家入宫这么多年了,厉害的女人不是没遇到过,除了慈宁宫李老娘能和娘娘匹敌之外,再无人可出其右。”

“是嘛,那还真是厉害啊。”毕胜附和了一句,田义人精般的人物自然瞧的出他有些不以为然,不禁道:“你别不服气,知道么,陛下决定派人常驻大明银号了,总掌一切账目,而这一建议正是淑妃娘娘提的,人选都定了,就是郝江涛。大明银号如何这些日子查账你应该比咱家了解的还清楚,所有资产全算下来怎么也得破千万两白银了吧?咱大明一年的岁入才多少?而这大明银号从初建到现在也不足一年,按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咱家可以断言,未来只要谁掌握了大明银号,也就相当于捏住了咱大明朝的命脉。”

这下毕胜真的动容了,实在无法想象郑淑妃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下手竟然如此老道狠辣,仔细想想,这根本就是早就有预谋的,查账不过是个由头,向大明银号安插自己的人手才是最终的目的。

“张佑可是郑承宪的救命恩人啊,娘娘也真下的去狠手。”他有些不寒而栗,担忧的说道。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小子好歹也跟了咱家十多年吧?全都活到狗身上了,还不如人家一个丫头片子呢。”田义不屑的说道。

毕胜道:“孩儿这不是担心么,现在娘娘用的着义父,万一将来哪天……”

“咱家又不是吃干饭的,你真以为咱家一点儿都不防着她?做的那些事儿都留着底儿呢,真到那一天,她要敢对咱家不仁,咱家自然对她不义,咱家不信她敢鱼死网破。”

“这还好,不然孩儿还真怕娘娘哪天翻脸不认人……”

“行啦行啦,别瞎说八道了,去,找人把刘守有给咱家找来,交代他再审张伟光都好几天了,老东西连个面儿都不露,咱家看他是不想干了。”田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摆手吩咐毕胜。

毕胜总算得着了机会,急忙答应着起身,跪的太久,腿都麻了,差点摔个跟头。

“没出息,当初咱家求见淑妃娘娘可是整整跪了一宿,你才跪了多一会儿?今晚别睡觉了,来咱家府里跪着,咱们伺候主子的,这可是吃饭的本事……去吧!”

毕胜暗暗叫苦,却不敢反驳,只能咬着牙告退。

屋里静了下来,田义有些心绪不宁,拿起一份卷宗看了会儿却一点都看不下去,气的他随手又扔回了桌上,正要叫人泡点茉莉花茶,毕胜居然又冒了进来,不禁一拉脸:“不是让你去找刘守有么,怎么又回来了?”

“义父,刘守有来了,就在外边候着呢。”毕胜笑道。

“哦?他倒是属曹操的……让他进来吧。”田义的表情也舒展了开来,挥了挥手。

“是,”毕胜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去叫刘守有,很快,刘守有就进了门。

“卑职参见厂公!”别看他如今已经加了都督衔,正儿八经的一品高官,见到田义之后,仍旧恭敬的如同孙子见了爷爷,老老实实跪下见礼。

“起来吧。”田义笑脸早收,淡淡的说道,待刘守有起身,不紧不慢的问道:“张伟光审的怎么样了?可有再招供么?”

“又招了一件事,卑职觉得事关重大,这不急着就来禀告公公了么。”

“哦?什么事儿啊?”

第六百五十九章 打算

“张常氏斥巨资在暹罗买了一大片地,具体数目他不清楚,不过,按照动用资金的规模,应该不下五千亩。”

刘守有的话让田义的眉头高高的耸了起来,沉吟着问道:“张常氏是伯爵夫人,女婿是朝廷高官,深得陛下信任,为何要去暹罗买这么一大块土地呢?”

“卑职觉得这正说明了张常氏的心虚,也从侧面证明了大明银号的账目确实有问题。”

“你是说,她这是在替未来做打算?而所用银子正是大明银号贪污所得?”

刘守有肯定的点了点头:“不然的话国内那么多的地方,犯不着不远万里去暹罗买地方吧?”

田义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些,不过是心里拿不准,需要有人来肯定一下而已。刘守有也明白这一点,毫不隐瞒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这条消息果然十分重要,这一下,咱们可算是又捏着他张佑的七寸了,咱家这就入宫,一定要尽快将此事告诉淑妃娘娘知道才行,如何利用,还是让她老人家拿主意吧……你做的很好,淑妃娘娘面前,咱家不会抹杀你的功劳的。”

刘守有大喜,没口子道谢,不消细述。

就在田义和刘守有为抓到张佑和张常氏的把柄而兴奋时,张佑也在府内和骆思恭密谈。

“真的确定张伟光就被关在锦衣卫衙门了?”

“确定了,就在刘大人小院儿的西厢房,他的父母也在,今天刘守有审问他来着,据说他的母亲为了不让他背叛,居然引刀自裁,幸好救治及时,性命无忧。”骆思恭是北镇抚司镇抚使,锦衣卫内自然安插了不少亲信,正因如此,才没想到他们会把张伟光关在锦衣卫衙门,不过一旦得到了确切消息,查证起来还是很简单。

他甚至打听到了事情的详细经过,一五一十的将事发的过程跟张佑说了一遍,末了道:“听说刘守有也被张夫人吓了一跳,别说,张伟光的母亲还真是刚烈,下官听的可是血脉喷张,敬佩不已呢。”

“嗯,”张佑额首道:“看来是我误会张伟光了,有母若此,又怎么可能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呢?”

“他确实招了。”好像故意和张佑作对,骆思恭道。

“招了也很正常,老娘都快没命了,但凡还有点良心的,也不能再硬着心肠了。打听到他招了什么吗?”

骆思恭有些敬佩的冲张佑竖了竖大拇指:“别管谁,能跟着大人您做事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就这份豁达,没人能比的上。”

“行了,少拍马屁,我只是设身处地的替张伟光想了想吧,易地而处,你我又会如何?”问到最后,张佑忍不住有些感慨起来。

骆思恭点点头:“是啊,换成咱们估计还没张伟光做的好呢。我可是听说他熬了无数酷刑,身上已经没一处好地方了。咱们确实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嗯,是条汉子,就冲这一样,老子就不能再由着他们糟蹋……对了,到底打听出他招出什么了么?咱们也好早作应变。“

“打听出来了,他招认张夫人斥巨资在暹罗买了一大块土地……大人,您跟卑职说句实话,确有此事么?”骆思恭问道,别说,他也被这消息吓了一跳,没人相信此事和张佑无关,而按照张佑如今的身份地位,不远万里的买这么一大块地,着实引人遐思——到底做了什么?居然心虚若此?该不会想造反吧?

张佑突然笑了,骆思恭被弄的一愣,埋怨道:“你还有心思笑呢,我都快急死了,这事儿要是真的,一旦捅到陛下那里,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是笑张伟光聪明呢,没影子的事儿居然说的活灵活现,这事儿我不过是刚刚和我丈母娘开始琢磨,八字还没一撇儿呢……”

“有这想法都不行,你不知道帝心难测么?只需田义加油添醋的一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大人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急啊,我真是快被你气死了。”

“行行行,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有你这么个哥哥,小弟实在是欣慰啊……好好好,不说了,你我弟兄无需客气。实话跟你说吧,买地这事儿我早就跟陛下说了,已经得到了陛下的首肯,他甚至答应为此亲自给暹罗国王修书一封,请其给予方便呢,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啊?”骆思恭愣住,好半晌才苦笑一声道:“怪不得你一点儿都不着急了,原来还有这回事儿。如此说来,你去暹罗买地还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了,说说,应该不是为了谋后路,不然你不敢跟陛下说。到底买地干什么啊?”

“其实你不问也得跟你说,当然是挣钱的好途径,不然我才不费这心思。”张佑说着将自己关于罂粟的设想跟骆思恭说了一遍,最后道:“实话跟你说吧,不光暹罗,吕宋我丈母娘还早就买了一块儿橡胶园,和罂粟一样,都是价比黄金的东西,你也筹点钱,等我的人动身去暹罗时你也派人跟上,不是跟你吹牛,只要按照我的思路操作,日后这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营生,不用多,一百亩罂粟园就够你一辈子吃用不愁了。”

“没说的,大人的眼光我一贯佩服,连陛下都动了心的事儿咱也不能落后。”骆思恭不傻,如此好营生,若非张佑信任,绝对不可能告诉自己,当然不可能拒绝。

不过,这并不重要,他从来都认为张佑值得追随,如今不过是再次得到了确认而已。他最关心的还是张佑的未来,一切有负面影响的事务,都要想办法消除。

“挣钱的事情咱们先放放,如今已经找到了张伟光的下落,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如此忠义的兄弟,不能眼睁睁的再让他受苦了吧?”

张佑闻言神色凝重了起来,重重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想想啊……嗯,这事儿你不要出面,我这就带人去锦衣卫衙门要人,他刘守有要是牙蹦半个不字,老子非特么揪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就这么去?万一他要是不承认呢?总不能硬闯吧?”骆思恭担忧的问道。

第六百六十章 夜闯锦衣卫

西江米巷,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从锦衣卫衙门口经过,听声音,已是三更天了。

天阴的很沉,白色的西瓜灯在微风中摇曳,照的四周益发阴森可怖。

除了远去的更夫,寂静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影。

黑暗中一只癞皮狗在吭哧吭哧的啃食着什么,发出瘆人的嘎嘣声,更为这夜平添了一丝恐怖的气氛。

门卫刚刚交班,睡眼惺忪,几个人靠在背风的门楼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雍时坊卖豆腐的孙德才知道吧?”

“怎么不知道,别看他长的不起球,娘子可水灵的很,尤其那一对儿大***,鼓囊囊的,让人一见就想狠狠揉上两把。”听班头扯开了话匣子,一名校尉色眯眯的说道。

其余人顿时也精神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那豆腐娘子的妙处,口水差点儿流下来。

待众人议论的差不多了,班头轻咳一声开了口:“你们也就是做做春*梦吧,隔靴搔痒,弄不到舒服处。跟你们说吧,那娘儿们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啦……”

“啊?谁啊?艳福不浅啊!”一名校尉艳羡的问道。

班头道:“听说是个茂才公,姓游,长的俊俏,趁着孙德才每天上街卖豆腐的空当,不知怎么就把他娘子勾上了手,每日颠龙倒凤好不快活……”

“特么的,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佳人爱才子嘛,那娘儿们那般水灵,自然看不上咱们这些大老粗。”

“妈的,可惜,好比都他娘的被狗@操@了。”

众校尉七嘴八舌的议论,好半天才有人问下文,班头这才道:“你们也别羡慕,让你们听个稀罕……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好景不长,孙德才到底还是听到了口风,前两天假装出去卖豆腐,结果把豆腐挑子寄到一家相熟的客人家便买了菜刀回了家,大门果然从里头插的结实,等从墙头跳进去却没发现那奸夫……”

“奸夫藏哪儿了?”众人胃口被吊了起来,异口同声问道。

“原来那对奸夫**听到孙德才回来着了急,找了个装豆子的口袋把那奸夫躲了进去,孙孙德才寻了半天才发现床头多了个口袋,便问那婆娘是何物,婆娘早就吓的六神无主了,一句话说不出来,孙德才便吓唬她要用刀捅,婆娘益发不敢说话,结果那奸夫急了,叫道;‘莫捅莫捅,我是黄豆’……”

话到此处,众校尉爆笑出声,良久方止,问道:“后来呢?”

“那还用问么?自然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孙德才倒也是条汉子,杀了奸夫不算,又把婆娘的脑袋也砍了下来,最后自己去衙门投案自首,当夜就在牢里上了吊。”

“可惜了儿的了!”

“真是红颜祸水啊!”

“偷*情有风险,搞破鞋要谨慎啊!”

……

众校尉议论纷纷,感慨万千,正在此时,黑暗里不知啃食什么的那条野狗突然蹿了出来,冲着东边狂吠不止,声音很快惊动了四周的同类,一声声狗吠此起彼伏,很快连成一片。

紧接着,空旷的大街上远远传来迅疾的马蹄声,蹄声如雷,很快,一队骑兵便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什么人?”众校尉精神一紧,班头大声吆喝道。

众骑齐齐停在锦衣卫衙门口,一名身穿皮甲的绝色女子飘然下马,清声喝道:“北司千户李妍,有紧急公务,让开!”

原来这就是那个御口亲封的美女千户。

班头是刘守有的亲信,闪念间很快想到了关押在后边的张伟光等人,上前一步赔笑道:“可有腰牌么?”

李妍摸出腰牌随手丢了过去,班头借着灯光端详两眼,一边恭恭敬敬的递回一边赔笑道:“原来是李大人,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还望恕罪……”

“现在可以让路了吧?”李妍不耐烦的打断了对方。

“今晚正好刘大人当班,这么晚了,大人还是稍后片刻,容卑职进去通禀一声,省的刘大人怪罪……卑职就是个下人,还请大人体谅体谅卑职的难处。”

班头绵里藏针的说道,同时悄悄冲一名校尉使了个眼色,校尉知机,知道这是让自己入内报信儿,急忙转身,准备趁着别人不注意开溜。

“混账东西,老子乃锦衣卫指挥使,进个大门儿还需要刘守有同意不成?”张佑一直留意着眼前的动静,将班头与那校尉的对视瞧的清清楚楚,一下就猜到了他们的目的,自然不能让那校尉进去报信儿,跳下马背,提着马鞭大步上了台阶儿,抬手就照着那准备进去报信儿的校尉抽了过去,登时抽个正着。

校尉吃痛,捂着胳膊不敢吱声,脚下自然也不敢再动半步。

张佑气势逼人,一众校尉没一个敢往前凑,班头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张大人,请恕卑职职责在身,多有得罪……”

“了”字尚未出口,张佑已经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扒拉到了一边:“少特么废话,耽误了大事儿,老子为你是问!”

说话间他挥了挥马鞭:“跟我来!”人已大步流星的当先入内。

他没让骆思恭跟着,却带着赵鑫和钱沐,以及二十名北司的校尉,这些人嚣张跋扈惯了,虽也隶属锦衣卫系统,平日里却从未将锦衣卫的人放在眼里,闻言毫不怠慢,齐齐下马,紧跟着张佑闯进了大门儿。

其实依着李妍的意思,本来是让张佑从天兵卫叫人的,张佑却否了。他考略的更深一层,虽然已经确认了张伟光就关在锦衣卫,可万一出些别的岔子呢?另外,就算不出岔子,刘守有也不会甘心让自己带走张伟光,冲突势必难免,天兵卫毕竟是外人,性质可就变了。带北司的人就没关系了,即使朱翊钧怪罪下来,多不过就是个内部争斗,罪责肯定要小的多。

“糟糕,他们肯定是冲着后院儿关的那几人来的,这下可糟糕了。”眼睁睁看着张佑带人入内,被抽了一马鞭的那名校尉担忧的说道。

班头一瞪眼:“废话,老子还不知道么?”说着话已经自怀中摸出了飞火流星,校尉们见状一愣,还是刚才那名被抽一马鞭的说道:“大人,这不妥吧?人家可也是锦衣卫指挥使呢,不能算外敌入侵吧?”

班头迟疑一下,一咬牙一跺脚:“管不了那么多了!”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飞火流星,便听吱溜一声,飞火流星冲天而起,半空中炸出一团火花,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响声刚落不久,很快院儿内就乱了起来。

第六百六十一章 冲突

“敌袭,敌袭……”敲锣声中也不知道是谁在嘶声呐喊,刘守有睡的正香,惊醒之后出了一身冷汗,定定神儿,一边披衣下床一边大声吆喝:“来人啊,怎么回事儿?谁特娘的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不怪他惊讶,锦衣卫可是天下最大的特务机构,人员悍勇,装备精良,报警的锣声起码有上百年没有响起过了。

“不好了大人,你快出来看看吧,张子诚大人带人冲进来了,已经快到这里了……”

纷乱中,刘守有也没听清楚是谁的声音,心里一惊,破口大骂:“一群废物,你们这么多人居然拦他不住,干什么吃的?”

他顾不得穿鞋,趿拉着便冲了出去,心里一个劲儿的疑惑,那张子诚定然是为了张伟光他们而来,到底是怎么走漏的风声呢?同时紧张的琢磨着对策,暗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被张佑找到张伟光,一定要将自己摘干净,哪怕为此得罪田义也在所不惜。

他太了解张佑这个人了,好像挺狠辣,其实骨子里却是个仁慈善良之人,上次差点死在自己手里,等自己一服软儿,他不也没报复嘛,如今不过是帮了田义一把,想来他也不会怎么着自己。

当然了,打算归打算,但凡有一线希望,还是得想办法不让张佑看到张伟光,不然的话,可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心念电转间,便听适才报信儿那人哭丧着说道:“人家也是指挥使,只要有人拦,上去就是一鞭子,谁还敢再上啊。”

“混蛋,他是指挥使不假,管的却是江南之事,大半夜的就任他这么闯进来?”刘守有怒喝道,恨不得一脚踢死那个报信儿的。

不任他闯还能怎么着?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去拦啊?

报信儿的腹诽,却不敢反驳,低着脑袋往后闪了闪,也怕暴怒之下,刘守有给自己一脚。

院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大人慢点儿,大人您等一等!”的声音,五六个校尉当先冲进了后院儿,抬眼见刘守有披头散发的站在廊内,为首之人急忙道:“大人,张大人来了,小的们拦他不住……”

话音未落,张佑已经在李妍和赵鑫钱沐等人的簇拥下大步流星的进了门。

“子诚,大半夜的你咋跑过来了?不会是鞑子打进京了吧?”刘守有干笑一声下了台阶。

“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张佑板着脸,接着视线游移,径直落在西厢房,马鞭一挥:“来人啊,给老子搜!”

“是!”赵鑫钱沐齐应一声,迈步就要上前。

刘守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慢着……张子诚,大半夜的你带人闯进来,念在你也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本官就不说什么了,可你二话不说就要搜查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吧?别忘了,我才是锦衣卫的主官,你想干什么?想造反不成?”

现在是比谁气势更盛的时候,所以这番话他说的毫不客气,只盼就此吓住张佑,那就阿弥陀佛了。

“刘守有,你少给老子扣大帽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干了什么难道心里不清楚么?”张佑才不怕刘守有,质问一番后,再次命令:“别搭理他,给老子搜!”

“我看谁敢?”里里外外上百校尉,加上百户千户的,若是就这样认了怂,今后也别混了。刘守有怒吼一声,随口下令:“都有了,给本官围住这些以下犯上之徒,待本官奏明圣上再做定夺!”

随着他的命令,校尉们一拥而上,将张佑他们团团围了起来——刚才不敢拦张佑那是因为惹不起,现在有刘守有背后撑腰,人多势众之下,他们的胆子自然大了起来。

局势一触即发。

如此阵仗之下,饶是赵鑫和钱沐见多识广,仍旧有些胆颤,更别提其他北司的校尉了,下意识的,他们往张佑旁边聚了聚,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得到些安慰。

刘守有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趁热打铁道:“赵鑫钱沐,念在你们也是服从命令,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本官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一意孤行,张大人有陛下信任或许伤不到筋骨,你们嘛,可就不敢保证了。”

赵鑫和钱沐闷不做声,权当没听到刘守有的话,手下却有些骚动起来,有两个校尉左顾右盼,面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行啊刘守有,离间计都用出来了?”张佑突然嗤笑一声,接着俊脸一板,将手中马鞭向后一抛,唰的从裤腿内将六轮火铳拔了出来,一手一支,冲天连开两枪,浓烈的火药味中寒声道:“念在都是锦衣卫的弟兄份儿上,老子先给你们个警告,识相的给老子让开,不然的话,枪子儿可不长眼……都有了,掏枪,谁特么敢拦着就给老子把他打成蜂窝。”

有骆思恭的存在,北司相当于张佑的嫡系力量,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下,自然配发了六轮火铳,闻听他此言,赵鑫钱沐特么顿时精神大震,齐刷刷的掏出枪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围着他们的校尉。

这下轮到锦衣卫的这些校尉们挠头了,张佑可是杀过好多人了,还是小小御医的时候就敢暴揍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瞧他这杀气腾腾的样子,真惹急了他,就不是他敢不敢开枪,而是看谁倒霉的问题了。

死亡面前,拦在他前边的人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大家别怕,他不过是吓唬你们罢,不敢开枪的!”刘守有喝道,暗地里却有些挠头,他最怕的就是张佑给他玩儿这一手了,这小子连假传圣谕的事情都做过,真要犯起混来,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最最关键的一点,张伟光被抓的事儿田义可是没敢让朱翊钧知道,只要让其找出来可就是满理儿了。

如此一想,他唯恐校尉们犯怂让路,箭步分开人群冲到张佑面前喝道:“居然还带来这么多凶器,你还真是想造反啊?来啊,给本官把他拿下!”

他也是豁出去了,好歹也是堂堂的掌锦衣卫事的大都督,一品大员,他就不信了,莫非张佑还敢对他开枪不成?

第六百六十二章 脸皮厚

张佑当然不敢冲刘守有开枪,最起码在没见到张伟光之前不敢。

眼瞅着锦衣卫的校尉们再次蠢蠢欲动,他突然笑了:“行啊刘守有,跟老子比狠是吧?李大人,先给本官把他拿下!”

李妍略怔了一下才想起所谓的“李大人”指的是自己,想都没想,脚下用力,整个人已如鬼魅般欺到了刘守有的面前,一把就捏住了他的脖子,随手向后一甩,已将他掼在张佑脚下,动作举重若轻,一百多斤的壮汉在她手里竟如小鸡子一般。

这一手一下就把一众校尉们震住了,面面相觑,齐齐退后,简直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守有被摔的七荤八素,回过神来,刚要破口大骂,肩膀已经被张佑踩住:“刘守有,老子已经憋了你好久了,你最好别跟老子动粗……钱沐,给老子看好了他!”说着斜睨面前校尉寒声道:“你们也想学他么?”

“反了反了,张佑,你等着,老子非得让陛下给评评理不可……”

伴随着刘守有声嘶力竭的声音,张佑迈步向前行去,如沸油泼雪一般,脚步到处,校尉们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条道路。

很快他便走到了西厢房的门口,却没有马上入内,而是驻足转身回望刘守有:“姓刘的,不是要去陛下面前评理么?老子也正有此意!”

刘守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脖子,脑袋也低了下去。

门开,张伟光虚弱的声音首先传来:“姑爷,你终于来了,快去救救我爹和我娘……”

看着被绑在木桩子上的血迹斑斑的张伟光,张佑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霍然回头,怒视刘守有寒声道:“刘守有,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张大人恕罪,张大人恕罪啊,这都是田公公的手尾,我不过就是个跑腿儿的罢,他是东厂厂公,一声令下,我又能如何?”刘守有变脸比翻书都快,挣脱钱沐,翻身跪好,一边求饶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磕头,适才的威风好像一场梦。

这脸皮也忒厚了吧?

校尉们看的都感觉丢人,纷纷别过脑袋,不想再看自家都督这副嘴脸。

张佑也没想到这厮居然如此下作,刚刚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转眼间就把田义给卖了,暗喜之余,原本都快烧到脑袋顶上的怒火下意识的消了一半儿。

“行了,你也别在这儿跟老子装可怜了,张伟光的父母关在哪儿?赶紧把他们放出来!”

“是是是,来人啊,赶紧去把两位请出来……子诚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跟您作对,实在是田公公那儿毕竟是顶头上司,实在是得罪不起啊。”

“你怕得罪他就不怕得罪我了?是不是上次我轻而易举的饶了你便觉得老子好欺负?”张佑笑问一句,随口吩咐:“找一副担架来……刘守有,张伟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跟你没完!”

根本都轮不到张佑带的人出手,早有校尉小跑着拆来一块门板,入内将张伟光抬了出来,他们算看出来了,这次刘守有是把张佑跟田义都得罪了,锦衣卫都督怕是保不住了,搞不好就是张佑接替,自然要赶紧巴结。

刘守有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可惜自身都是掉进了茅坑,除了心里暗骂几声世态炎凉,居然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了起来。

张伟光的父母被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他母亲的脖子上缠着白色的棉布,一见张佑,远远的就跪了下去:“多谢姑爷救命之恩,老身只想说一句,不管张伟光说了些什么,都是老身之错,求姑爷您千万开恩,不要怪罪于他。”却连看都没看旁边担架上的张伟光一眼。

什么叫舔犊情深?

张伟光羞愧的无地自容,闭上眼睛,眼泪却不受控制的顺腮而落。

张佑感慨万千,亲自上前扶起张颜氏:“大娘,您这是做什么?我也没说怪罪伟光吧?快起快起,事情的经过我已了然于胸,伟光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呢。”

“您真的不怪罪他?”张颜氏惊喜的望向张佑,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丈夫也瞪大了眼睛,可惜素来不善言辞,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您老认识我也时间不短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过瞎话?好了好了,快快起来吧,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回家再说吧,这地方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你说什么?刘守有那王八蛋居然把咱家卖了?”田义大半夜被吵醒之后还来不及发怒便得到了张佑找到张伟光的消息,气的他一脚将夜壶踢出老远,重重撞在墙上摔了个稀巴烂,骚气登时散发了出来。

毕胜甚至不敢皱眉,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报信儿的确实是这么说的,那张佑刚一找到张伟光,刘守有便转脸求起饶来,顺口就将义父您给卖了……孩儿早就觉得这兔崽子靠不住,想不到这么快就……”

“住口!”田义怒声打断毕胜:“事情都发生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个屁用?”

“是是是,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如今张佑抓到了把柄,肯定要去万岁爷那儿告状,到时候义父您可就被动了。”

田义没有说话,沉着脸,赤足来来回回在地上兜圈子,毕胜发现之后,急忙帮他把鞋拿了过来。

“去帮咱家拿外套来,”田义坐到椅子上穿鞋,一边沉声吩咐。

“这么晚了,义父您不会是要去求见淑妃娘娘吧?”毕胜一边去取蟒袍一边问道。

“见个屁,咱家去乾清宫。”田义没好气的说道。

毕胜不解的重复了一句:“乾清宫?”问道:“去那儿干什么?”

“你特么是真傻还是装傻啊?看来还是没跪够,滚回去跪着去!”田义喝骂一声,接过蟒袍匆匆出了门。

“孩儿是真不知道嘛。”毕胜小声嘟囔了一句,乖乖跟在田义屁*股后头出了门,目送他上了步辇,却不敢跟随,心神不宁的回了自己的住处,看了看地上的蒲团,想了想,一脚踢开,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嘴里尚在发狠:“这次咱家不打折扣的跪,倒要看看能不能聪明些!”

第六百六十三章 苦肉计

直挺挺的跪在乾清宫正殿外头的丹墀上,田义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很后悔,不该将张伟光交给刘守有,假如关在内东厂,哪怕关在自己府里,又怎么会落得如此被动?

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脑子里莫不是进水了?

刘守有也是,亏得还是名臣之后,掌锦衣卫事多年,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把年岁全都活到了狗身上。

他在心里无数次的问候着刘守有的十八辈儿女性直系亲属,想到恨处,真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

多好的局势啊,结果转眼间就葬送了。

夜深人静,站在暗处,曹爱金静静的注视着丹墀上身穿大红蟒袍,却一丝不苟,丝毫不怕地凉,直挺挺跪着的东厂督主。

他其实已经睡下了,是义子魏志新把他叫醒的,听说田义一到就二话不说跪倒在地,顿时便精神了起来,一下便猜到定然是张佑成功解救出了张伟光,此事张佑特意派人入宫通知过他,让他随时注意宫里的动向。

这很正常,毕竟张佑带人夜闯锦衣卫是担着很大的风险的,万一找不到张伟光,刘守有肯定倒打一耙,到时候,朱翊钧的态度就十分重要了。

黑暗中,一个人影悄悄走到他的身后:“义父,孩儿打听了,田公公入宫之后直接就来了乾清宫,并未去延祺宫。”

曹爱金默然良久,幽幽一叹,轻轻道:“也是聪明人啊!”说着一顿,转而道:“你再跑一趟,尽快将此事告诉张大人。”

“是!”黑影答应一声,又等片刻,见曹爱金再无别的吩咐,这才悄悄退下。

朱翊钧其实没在乾清宫,而是在延祺宫宁妃处过的夜,毕竟是第一个儿子,离着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实在是有点儿不放心。

半夜时王蓉的肚子又疼了一阵儿,不过属于阵痛,并未见红。他醒来时见王蓉睡的正熟,惦记着还要早朝,便没有打扰她,天还没亮就起驾回了乾清宫。

其时正是卯时,田义已近足足跪了两个多时辰,见朱翊钧回来,急忙叩头行礼,借着伏地的机会,顺势歪到了地上。

朱翊钧见到他本就十分奇怪,见此情形更是大吃一惊:“田义你这是怎么了?”

田义挣扎着重新跪好,呲牙咧嘴的说道:“回万岁,老奴丑时便到了,跪了两个时辰了,腿都跪麻了,这才君前失仪,还求万岁恕罪。”

朱翊钧恍然大悟,噗笑出声,说道:“怎么这么早就进来了?你也是实在,谁让你早早就跪的?两个时辰,不麻才怪!”

“老奴是特来向万岁爷请罪的,老奴受人蛊惑,一时不查,犯下了大错……”

“哦?犯下什么大错了?”朱翊钧打断田义问道,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变的严肃了起来。

“是这么回事儿,刘守有怀疑大明银号的账目有问题,说张常氏的一个手下是知情者,只要抓了来,一问便知端倪,老奴担心万岁您被人欺骗,一时心急,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招了么?”朱翊钧面无表情的问道。

“招了,说确实有问题,还说张常氏准备斥巨资去暹罗买地,老奴这才上禀万岁,开始查的他们账目……呃,老奴也是昨夜才知道,刘守有居然不光抓了那张伟光,哦,就是那个张常氏的手下,还把他父母也抓了……”

“混账,这不是屈打成招么?怪不得张佑暗地里跟朕置气,合着还有这种事情,你们也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简直混账至极!”朱翊钧突然暴怒起来,抬脚就将田义踹到了一旁。

田义打了个滚儿,匆忙爬起,小鸡啄米般的磕头不止,嘴里不停:“万岁恕罪,万岁爷饶命,老奴事先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儿,不然说什么也不敢让刘守有连张伟光的父母也抓起来……”

“抓张伟光也不对,捕风捉影就敢随便抓人,日后还有谁敢再给朕卖命?人呢?赶紧放了……”

“张大人已经带人从刘守有那儿把人接回去了,折腾的还挺厉害,据说还动了枪,不然老奴还被蒙在鼓里呢。”田义说道,不但推刘守有出来顶缸,甚至明知道朱翊钧信任张佑,仍旧不忘给张佑上眼药——适才朱翊钧的那句话实在让他心惊胆颤,堂堂天子,居然因为臣子跟其置气而心怀愧疚,这张佑也太可怕了,到底给朱翊钧灌了什么迷魂药?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放弃再对付张佑了。

当然,也仅仅就是一瞬吧,若是从前,尚有成为朋友的可能,如今么,他都把张佑得罪到这份儿上了,根本就不敢妄想再化敌为友。

朱翊钧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行啊田义,闹了半天,你这是觉得纸里包不住火了,这才连夜入宫请罪是吧?”

“这……”田义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其实早就预感到朱翊钧会这么想,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此刻朱翊钧的表情,他宁愿朱翊钧如刚才那般勃然大怒,也不愿见到朱翊钧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被朕猜中了?”朱翊钧似笑非笑,眼神却好像刀子一般,凛然中带着杀气。

“不是,”田义咬牙说道:“老奴敢对天发誓,对于刘守有连张伟光的父母也抓了这事儿事先毫不知情,如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朱翊钧的眼神柔和了下来,缓缓说道:“好吧,朕姑且信你一次。按你平日行事,量你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曹爱金,传旨,刘守有胆大包天,恣意妄为,姑念在他尚有微功的份儿上,免去左军都督府都督以及掌锦衣卫事之职,张佑加都督同知衔,总掌锦衣卫事。至于你田义嘛……”

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望向刚刚过来的曹爱金问道:“你说说,该怎么罚他?”

“内臣愚钝,此等大事,不敢妄言。”曹爱金巴不得把田义也免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老老实实说道。

朱翊钧笑了:“你呀,也不知道你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算了,不逼你了,传喻张宏,田义御下不严,罚奉三年。”

曹爱金有些失望,田义悬着的心却落了下来。

“对了田义,查账的事情仍旧继续,还由你负责。”

田义闻言暗喜,恭声答应,又问:“那暹罗买地的事儿呢?”

第六百六十四章 应对之道

曹爱金闻言一惊,便听朱翊钧说道:“此事不用管,朕已经批准了。”这才暗松一口气,有些同情的看向田义。

田义略怔一下,很快笑道:“原来万岁爷早就知道了啊,老奴还说嘛,这么大的事情,张大人肯定不会瞒着您,您跟张大人君臣相得,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这家伙,拍马屁倒是有一手,曹爱金腹诽。

“你不懂,莫看子诚年轻,却是有大志向的,朕愿意成全他,因为成全他,便是成全大明,成全朕自己……”说着话,他突然有些感慨起来,走到丹墀边缘极目远望,但见天边启明星高挂,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巍峨宫殿已经显露出了身形,幽幽道:

“多壮阔的江山啊,这是太祖九死一生为子孙打下的基业,到太宗时,驱蒙元,下西洋,万邦来朝,丰功伟绩比之唐宗宋祖有过之而无不及。再看看现在,小小倭寇都弄的大明上下鸡犬不宁,如今虽已除之,土蛮却不消停,屡屡犯边,朝中也不安生,官员欺上瞒下,朋比为奸,水患,干旱,若非前些年太傅铁腕治国,局面怕是要更加不堪。

朕一直在琢磨,为何自先皇而朕,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勤政奉公,却仍旧如此呢?朕百思不得其解,却是子诚告诉了朕答案,朕要验证一下,他的方法到底对不对……当初他去江南,曾送朕一首词,想来你们未曾听过吧?那一天大雪,真亲自送他出城,众人起哄让他作词一首,他将这首词送给了朕: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好词,好气魄,子诚大人不愧咱华夏第一才子,出口成章,难得如此气度,老奴佩服,老奴实在是佩服啊!”

朱翊钧长篇大论,田义和曹爱金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此刻,他才突然开口赞道,脸上写满了敬佩,曹爱金腹诽不已,心说说的倒是好听,心里头不定怎么想的呢。

“是不是华夏第一才子朕不清楚,不过这首词朕确实喜欢的紧……好啦,不要羡慕他,你们也是朕之肱骨,朕的志向不大,能有太宗一半功绩此生足矣,顺朕此心者,官上加竹,高官厚禄,朕绝不吝啬。逆朕此心者,官旁加木,抄家灭族时,朕也绝不手软。退下吧,曹爱金,准备一下,要早朝了。”

一个管,一个棺,听的田义悚然而惊,满身大汗,恭敬退下,直到出了乾清宫才算定住心神,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向延祺宫而去。

时间倒退回半夜,张佑救了张伟光和他父母之后,径直送回了天兵卫指挥使张让的府邸,张让和张常氏张佳琳一直心绪不宁的等待着,直到见到张伟光之后,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打听情况,承认错误,安抚,好多话要说,倒也用不着仔细叙述。

等到安排着张伟光他们下去休息时,已经足足过了多半个时辰。

“子诚,你和佳琳也下去休息吧,忙了多半宿,肯定累坏了,有什么话咱们还是明天再说吧。”张让说道。

张常氏接过了话题:“是啊,多亏了你了,现在救出伟光,咱们的处境一下子就不被动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犒劳犒劳你。”

张佑笑了,说道:“不用了岳母大人,小婿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赶紧上*床睡觉,真要犒劳,还是等明天吧。”

张常氏微笑道:“那好,赶紧和佳琳去休息吧,我跟你岳父也快熬不住啦。”

正在此时,丫鬟突然进来通禀:“老爷夫人,乾清宫的魏志新公公求见姑爷,说有要事禀告,已经被带到垂花门外了……”

“赶紧让他进来。”张佑打断丫鬟道,魏志新是曹爱金的义子,他猜着肯定是宫里有情况,顿时打起了精神。

丫鬟领命而去,很快便领着魏志新入内。

“小人参见爵爷参见夫人,参见少祖,祖奶奶。”魏志新磕头行礼,态度十分恭敬,称呼却有点儿乱。张让和张常氏自不必说了,曹爱金叫张佑师叔,他自然便叫了少祖,张佳琳沾光,便成了祖奶奶。

“行啦,又不是外人,赶紧起来吧。你义父派你来的吧?宫里可是出事儿了?”

“回少祖,田义入宫了,直接就奔了乾清宫,二话没说就跪到了丹墀上,说是要等陛下回来,陛下今晚宿在延祺宫宁妃娘娘那儿了。义父特意派孩儿来找您,到了府上您没在,孩儿便找过来了。”

“你倒激灵,”张佑笑了一下,很快严肃下来:“田义也不笨,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了,赶紧着就使出了苦肉计,这一下,估计刘守有要替他背黑锅喽。”

“你是说他会把所有的事儿全都往刘守有那儿推?”张常氏问道。

张佑点点头:“以利相交,必以利分,刘守有能出卖田义,田义自然也不会对他客气。”

“他就不怕刘守有倒打一耙?”张让问道。

“刘守有敢么?他已经得罪了我,若是再不把这枚苦果子吞下去,估计小命儿都快保不住了。”

张让点点头,张常氏则道:“这段时间憋屈的,难得有机会,咱们可不能让田义这得意算盘得逞,子诚,我建议你也赶紧带着张伟光和他娘入宫,他田义不是用苦肉计么,咱们就让陛下看看张伟光身上那些伤……”

“不,小婿倒觉得不宜。”张常氏说话的空当,张佑一直在仔细的思考,最终打断了她。

众人全都有些不解,魏志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宜?不是都说趁他病要他命么?孩儿倒觉得夫人之言有理,田义再有理,抓人逼问口供总是不对,若不趁此机会把他拿下,将来怕是要后悔啊。”

“你们还是不够了解陛下啊,不告状就是告状,真要去告状,弄不好就要适得其反。”张佑说道,听的众人愈发迷惑起来。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七巧玲珑心

张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对魏志新说道:“你回去吧,告诉你义父一声,让他继续留意着宫里的动向便可,我是实在熬不住了,明天再入宫找他去。”

说着话,他也不管别人的反应,自顾向门外走去,张佳琳忙追了上去,张常氏苦笑:“这孩子,就爱卖关子……魏公公,这是一点儿小意思,拿着打点儿酒喝。”说话间她已经摸出来一张面值一百两的大明银号银票,随手递给了上去。

魏志新略推拒一番,千恩万谢的去了。

张让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问张常氏:“你比我聪明,子诚刚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张常氏摇了摇头:“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行啦,你也别琢磨了,都快天亮了,咱俩也早点歇着吧。”

张佑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起床后,张佳琳直接命人将早点端到了卧室,香脆的油条,黄橙橙的小米粥,配上清脆爽口的几样小咸菜,让人一见之下就食欲大振。

折腾了多半宿,张佑还真饿了,洗漱之后,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张佳琳:“查账的又来了吧?”

“嗯,你没见毕胜那样子,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不过查起账来倒是挺积极,怕是憋着一股劲儿想给田义捞点筹码呢,听说今早陛下见到田义之后把他臭骂了一通,罚奉三年,还把刘守有的职务也免掉了,升你为都督同知,总掌锦衣卫事,我估摸着,传旨的应该快到了,你快点吃,吃完赶紧回家,省的让人家扑个空。”

“哟,这回陛下挺大方啊……看到了吧,这就是不去告状的好处了,田义毕竟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再有不是,也得顾忌他的面子。就好比当初他们弹劾戚元敬似的,道理差不多,我要也跟着大半夜的入宫告状,狗咬狗一嘴毛,就算满理儿,陛下心里也免不了落个疙瘩。可我偏偏不去,任凭他田义随便儿说,陛下不傻,两相里一比较,高下立判,搞不好还得对我升起点儿愧疚之情,不然的话,才提我当指挥使这才多久啊,不可能再升我当都督同知。”

张佳琳一直憋着闷葫芦呢,觉都没睡安生,这下总算茅塞顿开,咯咯一笑,白了张佑一眼道:“你呀,我看郑勇那外号得让给你了,叫你张八窍得了。”

“八窍不敢当,少一窍还是可以的。”

“七巧玲珑心呗?脸皮可真厚啊。”

玩笑两句,张佑突然正色下来,说道:“对了,忘了问你了,郝江涛的事儿你跟咱娘说了么?”

张佳琳点着头道:“你都大半夜的带人跑去锦衣卫救人了,不说她还不得把我烦死啊……说真的,别看这回咱们占了上风,不过我觉得还是够侥幸的,郝江涛再坚持坚持,恐怕就该轮到咱们哭丧脸了。”

张佑曾告诉他,郝强的鼻血其实看着吓人,时间长了,顶多再流到昨天晚上,自己就好了,她这才有此一说。

“这说明幸运女神还是眷恋我的……你不懂,运气好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好了,不说了,吃饱了,回去等着接旨去。”张佑推碗哈哈笑着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我这一升官,不知道又该有多少人半夜睡不着觉咯。”

“义父,淑妃娘娘怎么说啊?”内东厂田义的值房内,毕胜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能说什么?把咱家臭骂了一通……账查的怎么样了?”田义端起茶杯轻轻啜着,瞧样子倒不像挨了一顿臭骂。

毕胜悬了一天的心总算落回来了,他跟了田义多年,不用问,郑淑妃肯是给了田义什么保证,不然不可能如此淡定。

“再有一天,全部的账目就都查完了……很可惜,仍旧没有找到毛病。”

“会不会是那张伟光故意把咱们往沟里带呢?”田义皱着眉头问道,然后不等毕胜回答,紧接着又问:“郝江涛怎么说?”

“郝大人肯定是使出浑身解数了,可惜人家账目做的好,愣是发现不了问题,孩儿觉得他现在肯迪也很恼火。”

“嗯。对了,他儿子怎么样了?”

“没事儿了,自己就好了,找的那些郎中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可以肯定,此事应该和张佑无关了。”毕胜笑道,接着转移了话题:“义父,春闱可是马上就要结束了,咱们还发动不发动了?”

“淑妃娘娘特意说了此事,本来按照咱们的谋划,一但揭开此次科场舞弊,肯定对曹爱金是个沉重的打击,不过现在出了张伟光这档子事儿,陛下虽然没有严惩咱家,心里肯定也疙瘩,最好还是别再生事了——反正不揭开咱们也有好处,一下二十多个进士收到门下,稍加培养,正好弥补咱们外廷力量的空虚。”

“一石二鸟,淑妃娘娘好算计啊。”毕胜恭维道。

田义点点头:“是啊,谁说女子不如男来着?淑妃娘娘所欠缺的,不过就是一个子嗣吧,只要她再有个儿子,日后谁主中宫可就真说不定啦。”

连续九天的春闱终于到了尾声,九天里,锦衣卫换了主人,闹的沸沸扬扬的大明银号查账事件最终也因为张常氏账目完美而草草收场。不过,这并不妨碍郝江涛以户部侍郎的身份入驻大明银号,从此以后,原本纯粹的私人生意,摇身一变,拥有了半官方的身份,这势必要对大明银号未来的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可惜谁都没有长着前后眼,这种影响到底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便只能由事实来证明了。

近万考生并不知道这些变化,他们坐牢似的被整整关了九天,好多人身上都馊了,龙门一开,众考生顿时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考官们也比考生们强不到哪里去,众人以余有丁为首,一边交头接耳的说着话,一边也跟在考生后头们出了龙门。

“大家都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叙!”在贡院门外驻足,余有丁冲众人抱拳说道。

众人纷纷还礼,四散而去——憋了这么久,还有什么比好好的洗个热水澡,再找个女人好好按摩按摩一下更重要呢?

目送着众人离开,余有丁也上了等在旁边的轿子,不等轿夫问便道:“去首辅大人家。”说罢靠到后边,闭目沉思起来。

第六百六十六章 方从哲有点儿不对头

余有丁以为自己来的够早的了,想不到林伟明比他还早,想想也是,自己连家都没回就急匆匆的过来见张四维,何况身为监考御史的他的弟子了。

“丙仲啊,”张四维亲切的叫着余有丁的表字,一边吩咐人给他倒茶一边说道:“猜着你也快过来了,是为了那二十多个考生吧?”

余有丁略诧异的扫了林伟明一眼,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首辅大人您,确实是为了那些考生而来。”

“其实不是伟明看出来的,他头一次监考,可看不出这些猫腻,是王锡爵看出来的,如今你居然也是为此而来,看来果有猫腻,你猜猜,会是谁呢?”

“不外乎两个人,一个是田公公,另一个自然是张佑——陛下临时换了考题,保密工作做的又好,众目睽睽之下护送考题而来,可以完全排除半路泄密的可能——那些有问题的卷子也可佐证,必是提前泄露无疑,想要做到此点,必是陛下亲近之人无疑。”

张四维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余有丁的分析,暗地里却已经肯定了幕后主使的身份,定是田义无疑。上次考题就是他找人盗取出来的,两人配合着弄了不少银子。可据说这次陛下吸取教训,直到临开考前才匆匆写了考题送到了贡院,田义又是怎么提前猜到的呢?

应该不可能是朱翊钧主动告诉他的吧?这可是抡才大典,再信任的人,也不能如此推心置腹吧?

当然,这些话他却是不会对余有丁说的,于是他问道:“你决定怎么办?”

“我也拿不准,这不来跟大人您商量嘛。按理来说,应该告诉陛下,可陛下毕竟年轻气盛,龙颜震怒之下,不定会怎么处理此事呢。万一闹大了,不光我这脸上无光,大人您和陛下脸上怕也没啥光彩……”

“你这话确是老成谋国之言,咱二人都是今年入的阁,陛下也是头一次亲自主持春闱,必须得考虑到他的颜面,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样吧,回头你叮嘱王锡爵一声,让他不要对外声张,剩下就是咱们三个人知道了,依着我的,把这事儿咽到肚子里,权当没发生,你以为如何?”

“还是大人您考虑的周全,我听大人您的。”余有丁说道,其实他早就猜到这种结局了,之所以仍旧亲自跑一趟,不过就是拉个垫背吧,谁也不敢保证这事儿不会走风,到时候追究起责任来也有话说。

张四维自然也明白余有丁的小九九,之所以揽下此事,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老张宏眼看成了明日黄花,内廷里得另寻靠山,田义自然成了最佳的人选。有上次合作联手卖考题坑张佑的基础,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拖田义的后腿。

当然了,也不能白担这份责任,得尽快点田义一下,让他欠下这份人情才行。

自从入京之后不久,方从哲张辅之和朱国祚李廷机他们便住在了一起,再算上何继高他们,统共十二人,包下了同福客栈的一个小四合院儿,考试前夜夜笙歌,吟诗作对,由于志趣相投,早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他们全都参加了春闱,如今一道出了龙门回来,一路之上,免不得要交流一下考试的心得,估计都感觉发挥的不错,所以众人神色轻松,憧憬着未来,一路行来,居然并不感觉疲惫。

唯一有点儿不对头的就是方从哲,这些人里他岁数最小,平日里却也话最多,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儿,即使问到他话时,也是哼哈以对,显得十分低落。

开头时众人还没察觉,等回到客栈,还是李廷机最先发现了不对,问道:“中涵,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儿不对头啊?”

考试前方从哲自己改了表字,原本是叫伯伦来着,也不知道他抽的哪门子风,改成了中涵。

“没事儿,可能是太累了吧。”方从哲恹恹无力的说道。

李廷机还想再问,门口突然进来了一帮长袍学子,为首之人笑道:“诸位年兄请了,考的如何啊?”

却原来是住在隔壁院子的几名山西的考生,领头的叫赵东志,乃是一省乡试之头名解元,其余几个也都名列前茅,平日里没少过来切磋时文,表面上文质彬彬恭恭敬敬,私底下其实一直想压众人一头。

何继高性子比较冲,不耐烦的说道:“这么简单的题目若是再考不好干脆就别来参加春闱了,倒是几位兄台,不知发挥的如何啊?”

被这一打岔儿,李廷机也就忘了再关心方从哲。

“还好还好,勉强进个二甲应该还是没问题的。”赵东志笑道。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从哲突然冷笑了一声:“这还没殿试呢,赵兄就如此大言不惭,万一落选,连殿试的资格都没有到时候可就丢人啦。”

众人同时一愣,方从哲年轻不假,平日说话却从未如此刻薄过,今天这是吃了枪药啦?

“反正该做的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呗,老天爷真要让我落选,我也没有办法嘛。”赵东志笑道,谦虚之余,面上却洋溢着自信的微笑。

“赵兄倒是想的开,就是不知道真要落选了还会不会如此自信……不好意思,小弟有些疲惫,恕不奉陪了。”说着话,方从哲扭身向自己所住的西厢房而去,竟然一点儿都没给赵东志他们留面子。

“方兄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没发挥好吧?”赵东志幸灾乐祸的问道,可惜方从哲已经进屋,并未回答于他。

何继高接过了话茬儿,没好气的说道:“发挥好没发挥好的和赵兄没啥相干吧?你不就是想着跟咱们比试一下嘛,用不着假惺惺,发榜的时候自见分晓。”说着快步向西厢房走去,他也感觉到方从哲不对劲儿了。

“也好,既然何兄挑明了,咱们静等发榜之日便是,告辞了。”赵东志讨了个没趣儿,拱拱手,拂袖而去,剩下那几个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两伙人平日里明争暗斗不断,表面上却也过的去,不想稀里糊涂的就挑明了对立的立场,李廷机最先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轻叹了一声,也向西厢房走去。

见此情形,张辅之他们不甘落后,忙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六百六十七章 会试结束了

格物所昨日新热气机试车,张佑一直待到后半夜才回来,到家之后衣服都没脱就上了床,直睡到太阳老高才算睡足醒来。

兰琪和张佳琳李妍三人正在外间一边闲扯一边做女红,听到动静忙和张佳琳放下手中活计入内伺候。

“怎么醒了?”兰琪一边帮张佑拿鞋一边问道。

“做了个梦,吓醒了。”

“什么梦啊?”张佳琳笑问,一边帮他整了整衣领。

“梦见了三只老母鸡……”

“老母鸡有什么好怕的?”兰琪好奇的问道。

“老母鸡当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们突然会说话了,叽叽喳喳的,忒吓人啊。”张佑笑着穿上鞋。

张佳琳一怔,兰琪已经反应了过来:“好啊,编着方方的骂人是吧?外边姑姑可是还在呢。”

“讨厌,刚睡醒就不正经。”张佳琳白了他一眼,也反应了过来。

张佑嘿嘿一笑:“你们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说话间他已经穿戴停当挑帘到了外间儿,张佳琳和兰琪一前一后跟在他后头,兰琪说道:“正说热气机呢,被姑姑说的神乎其神,我跟佳琳正琢磨着抽空去看看呢。”

按照张佑提供的思路,赵振宇做出了一个长三米,宽两米,高三米的巨大热气机,钢板厚达寸半,拼接的十分结实,先后接受了最大承压以及最大动能的实验,连续运转五个时辰,若非最后活塞的密封由于磨损太过严重而脱落,估计再运行五十个时辰都没有问题。

活塞的密封其实只要橡胶到了就不是问题了,所以,新热气机的试车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带动着五台经过改装的织布机,只一个熟练的织工操作,五个时辰的产量却是同样数量织布机人工操作的三倍。

当然了,问题还是有的,比如由于运转的速度并不均匀,织出来的布质量没有人工织出来的好。不过,这并不影响众人的兴奋——质量问题可以通过调整设备慢慢改进,即使就现在的水平,织些粗布利润也很客观了。

张佑当场赏了赵振宇五千两白银,其余参与人员各有封赏,这还不算,决定向朱翊钧汇报之后,将命名权争取给赵振宇……

“看看吧,这绝对是件划时代的产物,毫不夸张的说,咱大明帝国的命运必将因此而改写。”

“不就是织布快点儿嘛。”兰琪故意跟张佑作对,其实她是相信张佑这话的。

“既然它可以带动织布机,那么,为什么不能带动马车呢?推而广之,只要设计出相应的装置,它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要是安在马车上,应该比马跑的还快吧?”张佳琳面带憧憬的问道。

张佑道:“快不快我不敢保证,不过,力量绝对要大的多,到时候只要铺设好平坦的道路,比如用水泥,那么也许陆运比漕运还省事儿呢。”

三女被张佑的“设想”搞的激动万分,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张佑暗笑听着,一边已经洗漱完毕,突然道:“遭了,我都忙忘了,今天会试该结束了吧?”

“你才想起来啊?昨天就结束了好不好。”张佳琳苦笑道。

“啊?昨天啊!”张佑愣住了,接着苦笑一声:“真是忙晕乎了,思涵呢,让她去打听打听去,方从哲他们考的如何?”

三女都知他为何偏偏要让思涵去打听,兰琪笑道:“你还真会见缝插针啊,方从哲真有那么好么?思涵这么漂亮,搁别人才舍不得往外推,你倒好……”

“有你们我已经很知足了……你们待着吧,我去厨房找点吃的,顺便找找思涵。”

“不用找她了,请假出去逛街了,岁数大了,知道臭美了,肯定是又去买水粉了。”张佳琳笑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本来还想给她创造个机会呢,看来天公不作美,只能找别人喽。”张佑无奈的摊了摊手,笑着出了门儿。

思涵还真是买水粉来了,买完之后,本打算回府,忽然注意到大街上多了不少读书人,这才想起春闱已经结束,是以上了马车,车夫问她去哪儿时顺嘴便道:“去同福客栈吧。”

不过说完她就后悔了,可惜马车已经开动,方向恰好和张府相反,便不好意思再改口,自己对自己说道:“有什么好怕的嘛,少爷那么重视方从哲他们,肯定也很关心他们考的如何,你这算是为少爷分忧嘛。”顿时便坦然了起来。

不过,她很快又纠结起来,十二个人呢,自己为何不提别人,顺嘴就提了方从哲呢?

都怪少爷,整天将这名字挂在嘴边,听的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少爷为什么这么想把自己嫁出去呢?难道他真的很讨厌自己嘛?

方从哲……好像不是个好人,每次看自己,都是目光游移,就算真嫁人,也不能嫁给他。

……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同福客栈,被车夫的声音惊醒,思涵定定神,整理一下衣服,下了马车,拾阶进了客栈。

这年头单身漂亮少女还是不多见的,她一进去顿时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小二愣了片刻才迎上前结结巴巴的问道:“这位小,小姐,住,住店么?”整个脸红的像块红布似的。

思涵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的说道:“不住店,找人儿,方从哲李廷机他们是住在这儿吧?”

“原来是找方兄他们啊,小生和他们住隔壁,正好要回去,姑娘跟小生来吧。”客栈兼营茶馆儿餐厅,赵东志他们正在品茶,也被思涵吸引,闻言,当先站了起来。

其余人懊悔不已,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那就有劳这位公子啦。”思涵道了个万福礼。

赵东志骨头轻了三两,笑眯眯道:“无妨无妨,为姑娘效劳是小生的荣幸。姑娘请……不知姑娘和方兄李兄他们……”

思涵微微皱了皱眉,随口道:“都在大明报社工作,这不考试完了嘛,特意过来问问他们考的怎么样。”

“失敬失敬,原来姑娘也在大明报社工作啊!”赵东志心跳的更快了,谁不知道大明报社首开先河,允许女子入内工作啊。据说那里边的女子可都是大家的闺秀,虽然不多,可哪一个人的背景都吓人的很——愈发的彬彬有礼起来,问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李兄他们考的都不错,就是方兄有点儿可惜……”

“方从哲怎么了?”思涵冲口问道。

“听说他犯了忌讳,‘明’字没有避讳,这回算是没戏了,怕还得再等三年咯。”

第六百六十八章 有些唐突

赵东志自问隐藏的很深,不过思涵仍旧从他微笑的表情当中看出了幸灾乐祸。

她的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声:“怎么会这样呢?”心里忍不住想到,这下少爷不会再逼我嫁给他了吧?只是,如此沉重的打击,方从哲能受的了么?

“可能是太激动了吧,方兄毕竟年轻,心浮气躁些也是有的,经此一事,只要吸取教训,未始便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小生见方兄意志十分消沉,此番怕是打击不小,姑娘既然与他相识,可要好生劝劝他。”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栈后边儿,赵东志抬手指了指方从哲他们的住处:“瞧见了吧,那个门口有株大槐树的就是方兄他们住的地方了,他们好像对我们有些误会,姑娘自己进去吧,小生就不相陪了……呃,小生赵东志,山西浦州人,不知姑娘……?”

“叫我思涵便是。”虽然明知道赵东志此举有些唐突,不过受张佑影响,思涵仍旧落落大方的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对方——女孩子怎么了?女人能顶半边天嘛,凭什么男人间交往就能通名报姓?

“‘泉源従高来,随波走涵涵’,好名字!”赵东志摇头晃脑的吊了句书袋,夸赞道,那神态像极了异性面前开屏展翅的孔雀。

思涵嫣然一笑,学着男人的样子冲赵东志拱了拱手,转身飘然进了大槐树旁边的小院儿。

“好美啊!”赵东志喃喃自语,望着思涵姣美的背影痴痴出神,一副色与魂授(其实应该是色授魂与)的样子。

“呀,这不是思涵姑娘么,您怎么有空儿……”天气挺好,朱国祚和梅国祯正在院子里下围棋,正冲着大门儿,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思涵,匆忙站了起来。

“少爷让我过来问问先生们考的如何,瞧朱先生和梅先生这么悠闲,应该发挥的还不错吧?”思涵笑眯眯的说道,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整日跟着张佑他们,别看她只是个丫鬟,气质却不比那些大家闺秀逊色。

“姑娘说笑了,科举这事儿,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我跟兆隆兄都有过名落孙山的经历,早就看的淡了。倒是中涵……”

“中涵?”思涵诧异的打断梅国祯,这些人她都很熟悉,好像没有叫中涵的吧?

梅国祯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忘了你还不知道伯伦改了表字,临考前改的,姑娘还不知道呢。”

“啐,”思涵的脸一下子红了:“原来是他啊,听说他这次没考好,本来我还想开导开导,就冲他改的这表字,活该他名落孙山!”

李廷机他们听到动静纷纷出门,却见思涵转身向外走,叶向高忙道:“姑娘怎么刚来就走啊?”梅国祯和朱国祚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中涵中涵,莫不就是中意思涵的意思?这就怪不得人家姑娘生气了,小姑娘家的面嫩,就算心里头真稀罕,当着这么多人,也得做做样子嘛。

思涵确实有些恼火,听了叶向高的话,更觉得他在故意取笑自己,是以毫不停留,自然也就更懒得言声,很快就出了小院儿。

“这……兆隆兄,克生兄,思涵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刚来就走了?”叶向高问道,其余人也面面相觑,满脸不解,他们只听到了思涵的声音,却并未听到三人具体的谈话内容。

“本来确实好好的,是张大人派她过来打听咱们考的如何,不过听说中涵改了表字就……”

“呃……”众人都是聪明人,略一琢磨便明白了过来,登时齐齐失声,面色各异。

良久,叶向高方才苦笑道:“到底还是姑娘家的心细,我就一直没琢磨出来伯伦为何改表字,如今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中涵确实也到结婚的年龄了,思涵姑娘莫看只是个婢女,却有任侠之气,长相也是上上之资,若非我家中早有糟糠,我都动心,何况伯伦了。”张辅之笑道,当初在太仓他和方从哲被逼着下跪赔罪时,一众男子束手无策,就是思涵挺身而出的,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仍旧感慨不已呢。

这事儿绝对是上好的谈资,所以其余人也早就听张辅之和方从哲说过,是以闻言纷纷点头表示附和,接着何继高叹了口气:“可惜中涵一身才华了,十年寒窗,只因忘了避讳,又得蹉跎三载,思涵姑娘十四还是十五了,他等的起,怕是人家姑娘等不起啊。”

“不过一个婢女罢了,就算不中进士,莫非举人的身份还配不上她么?”张辅之道。

王佐道:“话是这么说,可子赞兄没见张大人和夫人二太太他们对待思涵的态度么?那可不像是对待使唤丫头,亲妹妹怕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是啊,宰相门前七品官,张大人刚过冠龄,已是总掌锦衣卫事的都督同知,可见官家(臣民对皇帝的尊称)对他的信任,所以莫看思涵姑娘只是他的一个婢女,其身价怕是不下那些大家的闺秀。中涵若中进士,此门亲事或许还有希望,现在嘛,就算人家思涵姑娘不嫌弃,张大人怕也不会同意吧?”

“张大人平易近人,好像不是有德兄说的那种人吧?”刘志轩迟疑的道。有德是张坤的表字。

“就算张大人不在乎,张夫人呢?二太太呢?这种事情,应该还是女人的意见最重要吧?”张坤反驳道。

众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对了,思涵姑娘好像已经知道中涵没考好了,你们有人去过大人家了么?”过了会儿,朱国祚突然想了起来,问道。

众人齐齐摇头,正自疑惑之际,正好店小二进来,刚好听到了朱国祚的话,说道:“肯定是隔壁赵先生说的吧?是他领着刚才那位小姑娘进来的……那是谁家的姑娘啊,听说是来找方先生的,方先生可真有福气。”

“原来是他,莫不是他也看上思涵姑娘了吧?”张辅之说道。

何继高恨恨的道:“这个兔儿爷,不就是首辅大人的本家儿嘛,瞧把他能的,不是说呢,就算中涵没戏,张大人也瞧不上他,也就做做梦吧!”

“行啦,你们还有完没完,就不能让人好好睡会儿觉么?”方从哲的声音突然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正脸色铁青的站在西厢房的门口,顿觉有些尴尬,同时低下了头。

也是,人家正伤心着呢,大家伙儿这不纯粹在伤口上撒盐么?

可惜啊,按照昨晚方从哲复述的那场考试文章,若不是忘了避讳,算得绝佳啊。

第六百六十九章 张居正回京了

“怎么了思涵?谁欺负你了?”吃过午饭后,张佑刚从餐厅出来便见思涵咬牙切齿的过来,忙好奇的问道。

思涵扫了他一眼:“还不是那个方从哲,亏得少爷还把他夸的跟花儿似的,闹了半天是个登徒子,居然,居然……”

“居然怎么了?他轻薄你了?”张佑眼睛一立,这还了得,他可是拿思涵当亲妹妹看的,要是方从哲真敢欺负她,管他是不是未来的首辅呢,先把他抓进锦衣卫的诏狱吃几天牢饭再说。

见张佑十分生气,思涵忽的一笑,然后很快又板起了脸,低着头不做声。

“你这,又怒又笑的,到底他怎么就成登徒子了?快说,少爷给你出气去,先把他举人的身份给他黜免了再说!”

“别!”思涵匆忙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突然改了表字,不叫伯伦了,改成了,改成了……”

“改成什么了?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张佑哭笑不得,张佳琳和兰琪也从餐厅走了出来,张佳琳问道:“方从哲改表字了?你不是去逛街了嘛,怎么……?”

思涵脸一红:“奴婢买了点儿水粉,寻思着少爷肯定挺关心他们考的如何,便顺路去了趟同福客栈,谁知道那方从哲居然改了表字,把伯伦改成了……中涵……”

“中意思涵?”兰琪噗笑出声,张佳琳也笑,瞥了一眼张佑,说道:“看不出来这个方从哲还是个情种,偷偷摸摸的,还真看上咱们家思涵了。”

“少奶奶——”思涵不依的拉长声音:“连你也取笑奴婢,奴婢都没脸见人了。”

“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很正常嘛。看看吧,这次那方从哲若能高中,我就给他透话,让他上门提亲……”

“奴婢才不嫁给他呢,”思涵打断张佑,话锋突然一转:“少爷别瞎操心了,他这次是甭想高中了,还是老老实实再等三年吧!”语气间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张佑一愣:“怎么回事儿?没考好?按他的实力,考个贡士应该没问题吧?”

“实力再强,架不住粗心大意,听说考试时忘了避讳,这可是大忌,文章再好,也是要被黜落的,奴婢过去都没看到他,估计正伤心呢。”

“忘了避讳?”不知为何,张佑突然想起那篇自己亲手挑出来的那篇文章,心说不可能这么巧吧?

思涵点点头:“没错儿,奴婢是听一个叫赵东志的说的,就住在方从哲他们隔壁,也是这界的举子。”

“那就可惜了,那孩子我反正是挺稀罕的,年纪轻轻的遭此打击,别再心灰意冷做出什么傻事儿来……思涵,甭管你喜不喜欢他,我都觉得这个时候该多关心关心,毕竟也相识一场嘛。”兰琪说道。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年头科举是出仕的唯一正途,所有人打破头的往里钻营,高兴者有之,失意者却更多,每界春闱秋闱的,名落孙山寻短见者并不鲜见。

听兰琪这一说,脑海浮现方从哲俊朗的面容,思涵真有点儿担心起来,迟疑的道:“二*奶奶,您可别吓唬奴婢,瞧着那方从哲整天笑嘻嘻的,不像是个心眼儿小的吧?”

张佑插话道:“心眼儿大小可从表面上看不出来,那些自杀的,往往都是些表面上看着挺开朗的,这种人自尊心强,不爱给别人找麻烦,有了憋屈不爱倾诉,憋的久了,搞不好哪天就承受不住了。”

他懂心理学,说这话可不是空口瞎说,是有科学依据的,后世那些得抑郁症的,大多数表面上都看不出来。

而每年因抑郁症而死亡的人数,使得抑郁症成为所有疾病当中死亡率最高的头号杀手。

“那怎么办?少爷您快想想办法啊,那方从哲年纪轻轻的,若果然寻了短见,可真就太可惜了儿的了。”

“办法嘛,倒不是没有,就怕你受委屈。”张佑眼睛微微眨了两下,并不明显。

“人命大于天,这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思涵冲口道,接着眉头一皱:“少爷您不会是让奴婢……那可不行,奴婢……”

“去去去,想哪儿去了?少爷我有那么龌龊么?也不用你做什么,只是这几天有空了多去陪陪他,他都改叫中涵了,看到你肯定开心,这一开心了,烦恼的事情就容易忘记了,忘了烦恼,还怎么可能寻短见嘛。”

“这样还行,奴婢还以为少爷……”思涵住口不说,脸却红了起来。

“你也不用觉得委屈,你莫看那方从哲如今一文不名,少爷我略懂些看相,此子迟早有出将入相的那天,到那个时候,你若真成了他的夫人,自然也得诰命,也算光耀门楣啦。”张佑意味深长的说道,从前他还不确认方从哲的未来,却万万想不到方从哲竟然自己改了表字,更万万想不到,历史上堂堂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表字居然是为了一个婢女,这肯定是蝴蝶效应在作祟吧?

“他出将入相?连这么重要的考试都能忘了避讳,如此粗心大意,奴婢才不信他出将入相呢。”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世间之事,往往并无绝对,还得从哪个角度看……行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去吃饭吧,还没吃吧?”张佑将一脸迷糊的思涵打发走,对思涵和兰琪说道:“你俩也回去吧,我去北司一趟。”

二女知道他忙,也无二话,只是叮嘱他早去早回,路上当心。

“对了,公公回来了,抽空你过去看看。”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张佳琳的声音,他点了点头,怪不得没见到若瑄,原来是张居正回来了。

不知道让骆思恭查那二十几个考生查的如何了,张佑暗暗想着,凭直觉,他感觉那些人肯定有问题,一旦查证,张居正回来的正好,他毕竟宦海浮沉那么多年,肯定知道该如何妥帖的处理此事。

接着他又想到了曹爱金,这几天一直在暗中审问前些日子伺候过朱翊钧的那些都人,这两天没顾得上进宫,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但愿如己所料,和田义扯上关系,总是被动挨打了,也是时候亮一亮獠牙了。

第六百七十章 都莫问功名事

“送君南浦,对烟柳青青万缕。更满眼残红吹尽,叶底黄鹂自语。甚动人多少离情,楼头水阔山无数。记竹里题诗,花边载酒,魂断江干春暮。都莫问功名事,白发渐星星如许。任鸡鸣起舞,乡关何在?凭高目尽孤鸿去。漫留君住,趁酴香暖,持杯且醉瑶台路。相思记取,愁绝西窗夜雨。”(实为清代诗人朱彝尊所作,名唤《薄幸韩元吉》)

正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漫漫撒下,给天地间都镀上了一层金光,同福客栈二楼餐厅,一名白衣公子独自靠在栏杆上远眺,神情怔愡,目光忧郁。

在他身后不远处坐着两桌吃客,皆着长衫,分别正是李廷机与赵东志等人,时辰尚早,食客不多,两桌人全都听到了白衣公子的曼声吟诵,不禁齐齐望向他的背影,神情各异。

思涵和春杏上了二楼之后,瞧见的正是这副情形,眼见白衣公子独倚危栏,惦记着兰琪和张佑的话,思涵大吃一惊,匆忙叫道:“方从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这一声叫喊,不光方从哲被吓了一哆嗦,也成功的吸引了李廷机和赵东志他们。

方从哲回过神来,有些惊喜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廷机他们也纷纷起身回头,笑着和思涵与春杏打招呼。

赵东志眼眉一挑,起身冲思涵拱手:“还以为是黄鹂鸟儿进来了,却原来是思涵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他旁边便有一名留着两撇儿八字胡的三十许公子笑道:“不怪存远兄昨日回来后就心不在焉,还别说,这思涵姑娘果真是貌似天仙……”

“只可惜啊,人家姑娘好像看上的是方伯伦,没听刚才那声音嘛,多关切啊。”又有一人接过了话茬儿,此人国字脸儿,五官周正,倒也一表人才,就是岁数大了些,瞧着也有三十来岁了。

其实都是玩笑之语,同桌之人齐声笑了起来,赵东志窘的面色有些通红,连连摆手:“袁兄邹兄别闹,可别唐突了佳人。”

方从哲眉头高高的耸了起来,何继高霍然转身,正要开口呵斥,思涵已经俏然近前,走到了赵东志他们那桌不远,拱拱手,大大方方的说道:“这两位公子请了,瞧你二人穿戴,也是读书明礼之人,岂不闻夫子所言,男女授受不亲,大厅广众之下口出如此轻薄之言,对的起读过的那些圣人之言么?”

谁都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泼辣,一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八字胡和那国字脸却被说的满脸通红,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思涵姑娘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袁兄和邹兄人很不错的,就是爱开玩笑。”赵东志眼看自己这桌受窘,连忙打圆场,边说边作揖,生恐惹得思涵不满。

“开玩笑也得分时候分场合吧,初次相见就开如此玩笑,瞧着也是一把年岁了,莫非都活到了狗身上不成?”

“你……伶牙俐齿,袁某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国字脸儿被气的直深呼吸,只觉今日丢了大人,再也待不住了,起身拂袖而去,旁边八字胡见状,忙也跟了上去,两人联袂下了楼梯,很快没了人影儿。

“有本事别走啊,我倒想让你跟我一般见识见识呢!”思涵气呼呼的冲着楼梯叫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这才作罢,回身见方从哲已经走了过来,忙道:“还以为你要寻短见呢,少爷说你受此打击,怕你想不开,特意让我跟春杏过来看看。”

少爷?赵东志眼睛微眯,原来是个丫鬟啊,可惜了。不知是谁家的丫鬟,居然能在报社抛头露面,这家少爷也够心大的。

“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可能受此小小挫折便寻短见?你也忒瞧不起我了吧?”方从哲哭笑不得,抑郁的心情却一下子好了许多。

不等思涵说话,何继高首先插话笑道:“得了吧,刚才还要死要活的吟什么‘莫问功名事,白发渐星星如许。’满头黑发,竟生出了五十的心态,现在看到思涵姑娘了,你倒又‘大丈夫志在四方’了。”

“是啊,思涵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中涵打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过多少东西呢,你可得好好劝劝他,咱们劝他都不管用啊。”张辅之也在旁边笑道。

方从哲知道他们都是关心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鬓角:“也没你俩说的那般夸张吧,毕竟也算是受了场打击,总得容我消化消化。”

“消化消化可以,别总是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就成。我家少爷可是说了,他会看相,说你日后总有出将入相的一天呢,你可别让他失望才好。”思涵说道,她其实根本就不相信张佑这一套,却并不妨碍以此来安慰一下方从哲。

她不当真,却不代表别人不当真,张辅之有些艳羡的说道:“大人真这么说过啊?”见思涵点头,忙望回方从哲:“中涵,大人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好愁的?就算这次名落孙山了,有大人的保证,还怕没个好前程么?”

赵东志有些艰难的将“少爷”和“大人”这两个称谓联系到了一起,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张兄,你嘴里的大人和思涵姑娘嘴里的少爷是一个人吧?到底是谁啊?”

何继高抢先道:“大人就是大人呗,自然是比不得你那本家儿的。”于是张辅之顿时想起张佑素来与张四维不合,便将到嘴边儿的介绍又给咽了回去。

满朝文武,自然以首辅大人为尊。

赵东志没听出何继高隐藏的讥讽之意,还以为思涵的少爷官职不高,他们不好意思提,有些得意的说道:“首辅大人位在中枢,日理万机,除了刚到京师时接见过我一回,后来就没见过。而且,首辅大人铁面无私,谆谆教导,要我一定要高中之后再去拜访,所以啊,何兄无需羡慕,我虽是张大人的族孙,若此番不能高中,照旧哪里来的哪里去,张大人是万万不会因着这个关系而徇私照拂的。”

第六百七十一章 思涵生气了

思涵和春杏都是大方人,和方从哲他们坐了一桌,一道用了晚饭。两人春杏年岁略长一些,却也是春兰秋菊,各具擅场,不光让赵东志他们不时偷瞥几眼,心痒难耐,其余食客的目光也不时往这边扫上一眼,暗暗艳羡方从哲他们不已。

“思涵姑娘,春杏姑娘,去我们那里待会儿吧?”眼看着两位姑娘放下筷子,赵东志终于找到了机会,十分诚恳的邀请道。

他长的很帅,所以,明明这种行为很唐突,思涵和春杏却并未因此而生气。

思涵笑道:“不去了,天太晚了,我们两个姑娘家的跟你们初识不久,还是等着来日再熟悉些再说吧。”说着望向方从哲:“你吃快点啊,大家就等着你了。”

赵东志有些遗憾,却也知道思涵说的是实情,不好再说什么。

春杏道:“虽不过去叨扰了,不过,却要预祝赵公子与这几位兄台高中呢。”

“多谢多谢,两位姑娘,方兄,众位兄台,诸位慢用,我们先走啦!”赵东志连声道谢,又和方从哲李廷机他们打过招呼,这才领着一众同乡联袂而去。

方从哲匆匆将最后一口米饭扒拉进嘴里,推碗起身:“好了好了,走吧,我带着上好大红袍呢,正好请两位姑娘品鉴品鉴。”

众人下楼,会账时却被告知赵东志已经帮着会了。何继高小声嘀咕:“拍的好马屁!”旁人没听到,张辅之离的最近,却听的清楚,轻笑道:“我倒盼着思涵姑娘和春杏姑娘常来呢,每天沾光吃白食也不错嘛。”

何继高被逗的噗嗤一笑,很快板脸,忧心忡忡的小声道:“就怕中涵名落孙山,思涵姑娘看不上他咯啊,你没见刚才赵东志那副开屏孔雀的模样么,无论相貌还是才学,他可并不逊色中涵,还有首辅大人当靠山,刚才那么唐突的邀请两个姑娘都没生气,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很正常嘛。再说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事儿还得他们当事人和张大人张夫人他们拿主意,咱们也就甭在这儿瞎操心了。”

“也是,我也就是瞎操心吧。”何继高叹了口气,不再说些什么了。

四合院东西南北都有房,格局相似,都是正中有厅,两侧住人。

本来方从哲和张辅之最熟,李廷机却喜欢他聪明伶俐,主动邀请他同住一屋,反倒张辅之和何继高住到了东厢。

众人都知道思涵是来看方从哲的,回院儿之后就都主动避到了别处,并不来西厢房凑热闹。

方从哲果真给两个姑娘泡了大红袍,春杏当先笑吟吟的端杯啜了一口,赞了一句好后起身道:“吃的有点儿多了,我去院子里下下食儿。”说着果真转身出了门儿。

客厅于是只剩方从哲和思涵,二人隔桌并排而坐,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那个,”到底还是思涵最先打破了沉默:“这次没考好,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想好了,等明天发了榜之后就去找张大人,求他在报社或者格物所赏个营生,也好养活自己,然后不过就是头悬梁锥刺股,再发奋三年,争取下次考个好成绩罢。”

“不回老家吗?”思涵问道。

方从哲轻叹一声说道:“名落孙山,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切,你以为你是楚霸王啊?”思涵白了他一眼。

方从哲呵呵一笑,有些诧异的看了思涵一眼:“你居然知道这是楚霸王的话?”

“没听说过耳濡目染吗?你以为就你是读书人懂的多啊?我家少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跟他比起来,你差远着呢。”

这话方从哲打从心里服气,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别看张大人比我大不了多少,却绝对是学究天人,有时候我都奇怪,那么多知识,他都是怎么学来的啊?”

想起张佑经常挂在嘴边儿的话,思涵挺了挺胸*脯,说道:“我家少爷说,他那是生而知之,天生的,羡慕不来的。”

“要是别人这么说,我直当他是吹牛,张大人这么说嘛,我还真信。”

听方从哲附和,思涵十分开心,点点头:“我是不想信的其实,不过,事实面前,不得不信啊。没见我家少爷之前,你相信一大箱子水加上火之后就能让织布机自己织布么?少奶奶还说,将来马车不用马都能跑呢,跑的比马拉的都快……”

“热气机成功了?”作为张佑着力培养的人才,方从哲有幸参观过热气机的研究,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张佑提供的焊接技术,虽然带动风扇转动也挺神奇,其实却并无别的作用。

“嗯,我还没去见识过,你有兴趣不?有兴趣的话找时间一起去看看。”思涵顺口说道,话一出口便即后悔,不禁面上一热,索性直言:“你可别瞎想啊,我可没别的意思。”

“呃,”方从哲的神情一下落寞下来,点点头:“我有自知之明,不会瞎想的。”

“这还差不多,我跟你说啊,少爷和少奶奶二*奶奶他们都看着你不错,想让我嫁给你,其实呢,我……”

“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我就是一个穷书生嘛,一文不名,如今又名落孙山。你呢,虽是婢女,张大人和夫人们却待之如亲妹妹,身份高贵,我又怎么高攀的起呢。”方从哲打断思涵说道,语气酸溜溜的,颇有些自怨自艾的意思。

当初初识思涵之时,他确实觉得思涵配不上自己,即使后来知道张佑的身份,也坚持这种想法。不过人的想法是会改变的,这些日子他没少见思涵,接触的时间多了,就越来越喜欢了,而一个男人,一旦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不知不觉的就会把自己的身份摆低(其实男女同理),于是他憋着一口气,一心想要考上进士,到时候再理直气壮的求亲,风风光光的把思涵娶进门。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一时大意,悔之晚矣。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好像你若考中进士我就会嫁给你似的,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呗?”思涵感觉受到了侮辱,面色涨红的站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方从哲,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罢,扭身儿小跑着冲了出去。

“思涵姑娘,思涵……”方从哲起身追到门口,却倏地停了下来,目送着思涵拽着春杏出了小院儿,顺着门框滑坐到门槛儿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思涵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赵东志的声音传来,他站了起来,想了想,却又重新无力的坐了回去。

第六百七十二章 谁给的他自信?

“没什么。”思涵不防赵东志突然冒了出来,匆忙说道,顺手擦了一下眼角,她实在是被气坏了,眼泪根本就不受控制。

饶是光线黑暗,赵东志仍旧将她的动作瞧到了眼里,暗喜之余关切的问道:“怎么哭了呢?不会是方从哲欺负你了吧?”

“赵公子,你我初识,不觉得管的太宽了点儿么?”思涵本就心中有气,被赵东志这一问,登时控制不住撒到了他的头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生只是替姑娘打抱不平吧,想姑娘花容月貌,那方从哲实在忒也不懂怜香惜玉,怎么能把你气成这样呢,姑娘等着,小生这就替你出气……”

“你喜欢我?”思涵突然打断了赵东志的慷慨陈词,女孩子都早熟,她能从对方殷切的态度上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爱慕。

“呃……”赵东志哪里会想的到思涵竟然如此直接,愕然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不瞒姑娘,小生对姑娘是一见倾心,确实喜欢的……”

“紧”字未曾出口,思涵便再次打断了他:“瞧公子年岁,家中应该已有贤妻了吧?”

“确是有了糟糠,不过那都奉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她没有一点儿感情,对你才是真的喜欢,若蒙不弃,小生愿以平妻之礼接姑娘进门……”

“平妻之礼?说白了还不就是个小妾嘛。”思涵不屑的说道。

“小妾是小妾,但小生对姑娘的心,天地可鉴!”赵东志信誓旦旦的说道,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你不过就是个婢女罢,若非生的漂亮些,想我堂堂的赵家嫡子,娶你做妾都是高抬了你了。”

何继高他们早就听到了外边动静,眼瞅着方从哲靠在门口死狗似的没动静,再也忍不住了,大步出门喝道:“姓赵的你忒也无礼,明知思涵姑娘和中涵有情,竟然还在这儿恬不知耻的卖弄风*骚,思涵姑娘是何等样人,给你做妾?你也配?”

“谁跟方从哲有情了?何先生休要胡言。”思涵气呼呼的接口。

张辅之也跟了出来,闻言道:“不是咱们胡言,当日在太仓时,我可是亲口听大人和二太太说过你和中涵的事儿……”

“住口!”赵东志这才反应过来,怒冲冲道:“姓何的,我忍你很久了,好歹家父也是一府知府,我怎么就配不上娶她做妾了?还有你张辅之,张口大人闭口大人,莫非那大人还大的过首辅不成?”

说着停了下来,望向思涵道:“姑娘别听他俩的,只要你点个头,明日我就备了六礼上门提亲,就不相信你家少爷敢不放人。”

这人的脸皮也忒厚了吧?谁给他的自信啊?

思涵忍不住看了看春杏,虽夜色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从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中感觉到她强忍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姐姐,你若再取笑我,回头看我不告诉少爷去。”

话音未落,春杏再也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她这一笑不打紧,旁边何继高张辅之以及随后出来的李廷机他们也笑了起来,赵东志被赤*裸裸的无视了。

赵东志实在想不明白众人有何好笑,自己也没说错啊,思涵再漂亮,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下等的婢女,自己不光和首辅大人有亲,父亲还是五品的知府,娶个婢女做妾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故意的,他们肯定是故意让自己难堪。

想到此处,他决定不理会那些讨厌的江南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对思涵说道:“思涵姑娘,我再说一遍,我对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点点头,明日我就备六礼上门提亲。方从哲有什么好的?名落孙山,再蹉跎上三年也未必能中,跟我就不同了,今科高中,堂堂正正的进士出身,再有首辅大人照拂一二,那前途还用愁么?”

思涵被赵东志的自大彻底打败了,原本还有些好感,至此也消失殆尽,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算了吧,我不过就是个小小婢女而已,可享不了这种福气,还是留给别人吧。”

“听到了吧赵东志,思涵姑娘看不上你,赶紧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何继高适时插话,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想赵东志好歹也是堂堂的知府公子,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溜须拍马,数不清的姑娘想要进他家门,何曾受过如此冷遇?

他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温文尔雅便再也装不下去了,先狠狠瞪了何继高一眼:“又不是你家地方,老子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接着望回思涵,一字一顿的说道:“臭丫头,你行,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日之举!”

何继高火往上撞,迈步就要冲上去教训赵东志,思涵已经当先寒声开口:“你这是在威胁我么?”便又停了下来。

“是又如何?”赵东志傲然说道。

“很好,姑奶奶等着,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后悔!”

“别着急,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赵东志恨恨说道,懒得再待,转身就走,心里暗暗发着狠,一定要打听清楚思涵到底是谁家的婢女,等明日发了榜,非得去找五叔祖说道说道这事儿,他就不信了,堂堂的首辅大人,莫非连这么个小丫鬟都收拾不了?到时候让张四维发句话,那少爷大人的还不得乖乖的把思涵双手奉上?

哼,有你跪地求饶的时候,到时候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目送着赵东志远去,思涵忍不住呸了一口,不屑的道:“白长了一副好皮囊,什么玩意儿?”说着一拽春杏:“走,姐姐,一个好人都没有,再也不来了。”

春杏微微一笑,情知她连何继高他们的气也生上了,忙跟他们道了个万福,丢下一句:“先生们别跟她一样的,她还是孩子呢,改日登门道歉吧,告辞了!”见思涵已经远去,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何继高他们相对苦笑,面面相觑,良久,张辅之突然叹了一声:“明天可就该发榜了,中涵若是未曾忘了避讳该有多好啊?”

“是啊!”众人纷纷附和,都瞧出来了,其实思涵对方从哲还是有点儿意思的,齐齐叹起了长气。

第六百七十三章 张榜之日

会试得中者便为贡士,然后贡士可以参加最后一次考试——殿试。殿试是等额考试,并不黜落考生,只论排名。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只要取中贡士者,其实便已经成为了进士,拥有了出仕为官的资格,所区别者只是殿试后会登在几甲吧。

乡试和会试成绩出来后会张榜公布,用白纸,只有殿试结果出来之后的榜文用黄纸,称为黄甲,会有报喜官上门报喜。

会试结果嘛,便只有自己去礼部门口看了。

二月十九,甲寅,四绝日,诸事不宜(没查到具体的会试发榜日期)。

刚过子时,便有不少应考的举子赶到了礼部所在的东江米巷,酒楼茶馆儿的也知道今天是会试发榜的日子,前晚根本就没关,此刻早已人满为患。

赵东志和同院儿山西举子与李廷机他们也早早的赶到这里,两伙人一边有知府公子,另一头差不多都在大明日报领着高工资,都不差钱儿,自然找到了最好的等待位置——礼部斜对过儿的“东来茶馆儿”,取的就是紫气东来的意思,所以不光他们,但凡有点余资的,都挤过来讨个好彩头。

幸好两伙人来的早些,早早的包下了临街的两个雅间儿,刚刚坐定之后便陆续来人,过不半个时辰,外间便已乱成一团,人满为患了。

赵鑫和钱沐也领着几个弟兄长袍大褂儿的混在其中,瞧着倒是一副焦急等待的模样,不时小声的交头接耳几句,视线的余光却一直盯着几个一看就挺有钱的富家公子。

这其中便有扬州富少蒋玉菡在其中,和一帮浙江的考生围坐在一楼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边高谈阔论着,视线不时瞥一眼对面挂着灯笼的礼部大门儿。

大门前早挤满了人,熙熙攘攘,放眼望去,一大片头戴冠巾的脑袋,情景蔚为壮观。

张佑快子时才从李文进府里出来,经过太傅府的时候,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敲响了门。

按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天下间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拦着他去某地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太傅府。

事实上,听说是他求见太傅之后,门房径直跑过来跪到地上要他踩着后背下马车。

张佑还没腐化到这种程度,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来,一边往大门儿走一边问:“我父亲早就睡下了吧?”

门房爬了起来,小跑着跟在他的后头:“那是后宅的事儿,少爷您可问着人了,小老儿不知道啊。”

张佑失笑,说话间已经进了大门儿,摆摆手:“行了,你先去歇着吧,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起来一遭,姑姑,给他点银子买酒喝。”

李妍答应着摸出一块碎银丢了过去,门房接到手里,喜滋滋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也用不着人带路,张佑和李妍老马识途一路向后而去,直到垂花门才再次被拦了下来。

其实也不是拦,确是值宿的雷晓,识得张佑,见他大半夜的过来吓了一跳,一边见礼一边问道:“少爷,咋这么晚了过来,老爷应该已经睡下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也没啥大事儿,正好从门口路过,顺便进来看看,找人进去看看,老爷若是睡了我就不进去了。”

垂花门内也有值宿的丫鬟,防的就是万一半夜有事儿,雷晓闻言,急忙答应一声,跑进垂花门儿找人去了。

也没等多大工夫,一个丫鬟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张若瑄,一见张佑便埋怨:“哥哥也是,怎么大半夜的跑过来了?”又跟李妍打招呼,不必细述。

“父亲呢,睡下了么?”张佑没接话茬儿,径直问道。

“你来巧了,平日里父亲都是早早睡下的,今晚不知为何,一直拽着我聊天儿,刚要睡呢,”张若瑄停顿了一下,又道:“父亲好像知道你要来,特意等着你似的。”

“是么?”张佑笑了笑,却并不感觉稀奇,毕竟是三朝的元老了,柄国多年,宫里宫外的不可能没有眼线,自己这两天做的事情肯定瞒不住张居正,猜到自己要来求教也很正常。

“看样子你好像也知道他猜着你要来?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默契啊?”张若瑄冰雪聪明,从张佑的语气中便猜到了端倪,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张佑边走边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找人给我弄点点心,有点儿饿了。”

“就会吊人胃口!”张若瑄埋怨一句,快步而去,亲自去给张佑找吃的。

张居正毕竟上了岁数,半身不遂之后恢复的一直不利索,至今不过勉强能够自理而已,走起路来仍旧一瘸一拐的,半边胳膊也仍旧不听使唤。

所以,张佑敲门进去之后,见他仍旧坐在轮椅上,急忙快步上前下跪行礼。

“起来吧,这么晚了还过来,是为了考题泄露一事吧?”张居正手里拿着一本书,没抬眼皮,随意的说道。

“什么都瞒不过父亲。”张佑笑着起身,身后李妍忙给张居正打招呼。

“妹妹也来啦?不好意思啊,随便坐吧。”张居正这才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他还真没听到李妍进来。

李妍笑着随意找地方坐了,张若瑄也端着一盘五颜六色的点心进门,张佑接到手里,先让了李妍一下,见她摇头,这才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咀嚼,一边说道:“父亲既然知道孩儿的来意,定然是有了章程,不知……”

“主要还得看曹爱金那里查的如何了,”张居正打断了张佑,笑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偷考题的是他去年才认的义子,也姓曹,叫曹玉飞,是乾清宫的小管事,和他是老乡,可惜却是个见钱眼开的东西,一万两银子就被田义收买了,上次也是他偷出去的考题,若非孩儿发现的早,差点儿背了黑锅,这次又是他。”

“田义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啊,暴露了,黑锅自然归曹爱金,暴露不了,坐收渔翁之利。先说说你怎么想的吧?陛下知道曹玉飞盗取考题的事儿了么?”张居正正色问道。

“还没告诉他呢,孩儿这不是拿不准主意嘛,特来请教父亲……明天就是张榜的日子了,孩儿的意思,起码不能让田义白得了这个好儿。”

第六百七十四章 接受挑战

张居正轻轻的点了点头,问道:“再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将曹玉飞受田义指示盗取考题之事告诉陛下,你觉得陛下是什么反应?能够就此将田义一举拿下么?”

“考题泄露可是头等大事儿,诛九族都绰绰有余了。”张佑说道,他知道这是张居正在提点自己,所以故意这么说。

张居正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说的那是正常的情况,此刻好像不能类比吧?首先,田义肯定不会承认是他指示的,毕竟那曹,曹玉飞是吧,可是曹爱金的义子,弄不好还要倒打一耙,说你们故意诬陷他。这是其一,其二呢,为父可是听说了,当初你提醒陛下考题已经泄露,陛下震怒时便劝过他,抡才大典已经进行到一半,不宜大张旗鼓的张扬此事。这种处事态度就显得老成持重的很了,为父听说之后其实是很欣慰的。

你从伯爵位置上下来,经过这多半年的磨练,比之当初已经成熟多了。如今又成了都督同知,总掌锦衣卫事,为父其实已经对你很放心了。我猜着,其实你已经有了定计吧,此刻过来,只是有点儿不放心而已。

既然你已经考虑清楚了此事的前后因果,一句话,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犹豫。为父只告诉你一句,政治斗争不见刀光,却更为残酷,不动则已,动则直取要害,你明白为父的意思么?”

“多谢父亲提点,孩儿受教了!”张佑诚恳的道谢,顺手又拿起一块点心塞到了嘴里。

“嗯,”张居正微微额首,主动转移了话题:“允修来信着么?你如今总掌锦衣卫,估计回不了南京了,江南之事有何打算?”

“允修有阵子没来信儿了,不过根据孩儿的消息渠道,那小子崇明知县当的有声有色,小日子滋润着呢,父亲不必担心。至于打算嘛,孩儿其实还是想回江南的,还有好多事情没了(liao)呢。不过,这事儿还得听陛下的,等着宁妃生产之后,孩儿问问陛下的意思,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放孩儿呢。一旦不放,孩儿决定推荐骆思恭去江南,他和孩儿处的不错,孩儿还是很信任他的。”

张居正无声的点了点头,突然道:“对了,听若瑄说,你们格物所搞了个热气机?”

“父亲不提孩儿都忘了告诉您了,就在几天前,最新一代热气机已经试车成功,带动五台织布机连续运转了五个多时辰,产量数倍于人工操作。”

张居正兴奋的眉头都挑了起来:“这么厉害啊?听说就是利用水沸腾之后产生的热气对吧?以后大批量推广,可就没有那些织工的活路咯。”说着一顿:“这一点你可一定要慎重,不要盲目的追求高产量,民生也要考略在内。江南织工不下百万,若是一下子全都由你这热气机替代,这些人可就成了社会不安定因素了。”

到底是当过首辅的人,兴奋之余,一下子就抓到了事情的关键。

张佑闻言连连点头:“父亲说的是,孩儿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将来推广之时,一定会慎之又慎的。”

“如此甚好。”说着话,张居正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到底上了年岁,比不得年轻人了,脸上已露疲态。

张佑见状忙道:“时间不早了,父亲早点歇息吧,明天孩儿再过来看您。”

张居正也不挽留,点点头:“若瑄,送送你哥他们,为父就不出去了。”

从太傅府出来已是四更天,上了马车,魏宝贵问道:“东家,咱们回府么?”

“不,去礼部!”张佑直接道。

魏宝贵再不言声,虚甩一鞭,马车便粼粼而动起来。

车厢内,李妍问道:“去礼部干什么,明天一早再打听一下榜文不就知道你关心的那些人考的如何了嘛!”

“我才不关心他们考的如何呢,我这是听父亲的建议,去抓人。”

“去,那是你父亲,又不是我父亲……抓人?我怎么没听出他有这种建议?”

“我的父亲不就是你的父亲么?”张佑伸手揽住李妍的腰,顺手在她略有些赘肉的柔*软小腹上摸索着,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直接扣上了她的丰*满。

“嗯……”

热闹的东江米巷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原来,四名身穿青袍的礼部官员在一众挑着灯笼的兵士簇拥下从礼部大门内走了出来。

终于等来了榜文,所有人翘首以待,却不闻一丝声音。

青袍官员蹬着梯子将白纸榜文张贴好,转身进了礼部,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过程迅速而肃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一般。

确实神圣,在场不下数千人,这只是一部分考生,剩下的都是那种故作镇定的,即使没来,今晚也会为了这份榜文彻夜难眠。

自今日始,榜上有名者便算跃过了龙门,而落选者,却要再等三年。三年又三年,读书人多年寒窗,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敢不慎重,敢不庄严么?

官员与兵士们离去之后,考生们自发的向榜文下方涌去,许是为了他们看榜方便,兵士们留下了许多灯笼,早有人高高的挑了起来。

“呀,恭喜X兄,高中啦!”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但愿榜上有名,但愿榜上有名!”

“我中了,我中了,祖宗显灵啊。”

……与刚才的安静不同,现场一片杂乱,有小声念叨榜上名字的,有发现熟人名讳道贺的,也有自己找见名字兴奋的高呼的,还有找了一遍找不到自己抱头痛哭的,种种情态,不一而足。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挤到了榜文下张望,蒋玉菡起码就没动,赵东志和李廷机他们两个雅间内的人也没动。

这些人都是一些自视甚高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特别有把握的,倒不是他们自知必中,只是感觉必中,反倒更加不敢上前观看了,类似那种近乡情怯的心情在作祟,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

不过他们也没老实的坐在座位上,而是齐齐站到了栏杆处,此处确是相通的,沉默的看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表演着揭榜众生相,良久,赵东志突然说道:“何兄,不是说要比试比试么,你们猜猜,咱们两边儿哪边中的人多?”

“那谁知道呢?”可能是有些紧张,何继高的声音有点干巴。

“打个赌吧,我们这边七人,你们也推七人出来,榜上有名多者胜出,如何?”

“赌就赌,赌什么?”何继高也不问别人意见,当场答应了下来。都是读书人,所谓文无第一,李廷机他们自然也没人反对。

“就赌千两纹银如何?”

第六百七十五章 暂时落后

千两纹银足够李廷机他们在京城好吃好喝的生活一年,已经不是小数目了,何继高自己也不敢再做主,侧头和其余十一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见他们纷纷点头,这才回首望回胸有成竹略带挑衅之色的赵东志:“一千两就一千两。咱们人多,也不欺负你们,这七个人你来挑,省的到时候你们输了不服气。”

“好,光明磊落,赵某佩服,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赵东志假惺惺的夸了一句,视线在李廷机他们身上流连,嘴里不停:“我是山西解元,所以呢,不能把李兄丢下,尔张兄,你是浙省解元,你算一个。剩下的嘛,兆隆兄,尔雅兄,克生兄,进卿兄……这就五个了吧,何兄,不能把你丢下,还差一个,我想想啊……”

说到此处,他突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在方从哲的脸上,微微一笑,说道:“中涵兄,这最后一个就是你吧!”

“赵东志,你明知道中涵……”何继高冲口而出,脸色涨红,话到一半却停了下来。方从哲的情况大家心里明镜般,根本就不用再说出口给方从哲伤口上撒盐。

“是啊,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上榜,还非要选我,莫非是怕了不成?”方从哲却没有顾虑,气呼呼的质问道。

“哎呦呦,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赵东志假意说道,一副抱歉的表情,接着却话锋一转:“不过嘛,我记得刚才何兄好像说过,让我随便选人,打赌嘛,为的就是求胜,就算我没忘,为了胜利,选你也很正常吧?”

“就是,正所谓赌场无父子嘛,既然立下了赌约,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怎么,难道你们想反悔不成?”赵东志旁边一个小眼睛的举子说道,引来数声附和,姓袁的那个国字脸儿皱皱眉,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读书人最要面子了,被小眼睛这么一挤兑,方从哲他们顿时无话可说,何继高咬了咬牙,说道:“好好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们若是再说别的反倒是怕了你们,罢了,就这个阵容了,我就不相信了,你们七个人就能全部高中!”

两拨人打赌的事儿早就引来了好多看热闹的举子,闻听此言,纷纷叫起好来,同时交头接耳的打听两拨人的身份,待得知两边各有一省解元之后,气氛愈加高涨起来。

赵东志知道众人为何显得要更支持李廷机他们,不过他出身官宦世家,打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并不在乎。

“大家静一静,”他突然高声说道,同时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一众举子们渐渐安静下来之后,这才道:“适才的赌约想来大家也都听到了,七人对七人,得中贡士多者胜出,赌注为纹银千两。现在,求大家做个见证……小二,小二——取笔墨来。”

众人好奇他要做什么,面面相觑,早有小二小跑着取来了笔墨纸砚,在桌上摆好。

他走过去提笔在白纸上将自己以及其余十三人的名字分别写好,这才搁笔,直起腰来冲四周抱拳道:“好了,现在万事俱备,下头看榜的人也少了许多,不知哪位自告奋勇去看看啊?”

言下之意,自己就不亲自下去看榜了,准备在这里静等结果。

丁继嗣和刘志轩他们剩下五个没被选中的当仁不让,先后下楼去看结果,姓袁的国字脸和适才出言挤兑的小眼睛也跟了下去,更有凑热闹的其余举子,一行好几十人,浩浩荡荡的下了楼,直奔榜文而去。

赵东志他们则抬了桌子到外边围栏处,此地距离榜文顶多三四十米,若是大声吆喝的话,是能听清内容的。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榜文之处,张佑和李妍悄然上楼,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俩的到来。

“大人,您怎么来了?”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钱沐发现了他,见他上楼,急忙凑了过来小声打招呼。

“咱们的人都在吧?”张佑不答反问。

“都在。”

“很好,准备收网吧……嗯,他们这是干什么呢?”张佑指了指围在围栏处的那堆人。

钱沐小声的将适才李廷机他们和赵东志他们打赌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那个姓赵的忒也卑鄙无耻,明知道方公子根本就无法得中,还偏偏选了他……嗯,赵东志也是那二十三名举子其中之一,现在就抓人么?”

“方从哲这小子还真不让人省心啊,幸亏……等会儿吧,不是打赌呢么,咱们等等结果,然后再抓人不迟!”此刻张佑早已确定,方从哲那份考卷儿,正是自己推荐给朱翊钧的那一篇。

钱沐不知道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再问,只能提着好奇,下去通知弟兄们做抓人的准备了。

“邹文轩邹兄高中了,恭喜邹兄啊!”下楼看榜的人早已到了榜文下边儿,很快,便有人扯着嗓子冲这边吆喝起来。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哈哈……我真的中了啊,我就知道……”一人兴奋的说道,居然是那个留着八字胡的。

“恭喜邹兄,贺喜邹兄……李兄,我们可是暂时领先一票咯!”赵东志说着话,提笔在邹文轩的名字下打了一个对勾。

李廷机他们都没说话,甚至连头都没回,视线仍旧停留在远处的榜文上。

很快,又有声音传来:“袁可立袁兄也中了,赵兄,袁可立袁兄也中了……”

袁可立却是那个国字脸儿,并未听到他惊喜的声音,想来是个内敛之人。

张佑的眉头耸了起来,总觉得这个人名有点儿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连中两人,赵东志一方愈加得意,赵东志一边笑眯眯的说着:“得,又得一票,李兄,你们可得加油啊!”一边再次提笔,在袁可立的名字下打了个对勾。

方从哲只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满手的大汗,偷眼看李廷机他们,却见他们面无表情,十分镇定,不禁大生佩服之情,再见他们抓着围栏的手时,才恍然发觉,每个人好像都很用力,这才明白,原来不光是自己紧张,他们也不例外,不过是装的好罢。

这下,他反倒更紧张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恭喜赵兄,高中第九

“这些山西的举子们好生厉害啊!”

“是啊,七个人,已经有两个高中了,瞧那赵东志的样子,好像还能再中呢。”

“山西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按道理来说,历次春闱,江南得中者好像更多一些吧?”

“对啊,怎么李廷机他们这边还没动静呢?”

“别着急嘛,好饭不怕晚,那些看榜的是从后往前看的,越往后报的名次越高。”

……

旁观的举子们小声议论,一边暗暗期待着,这十四个人中,到底还能高中几个。

很快,下边再次传来了报喜的声音:“恭喜张学亮张兄高中!”

“恭喜王彤王兄高中!”

“恭喜韩旭光韩兄高中!”

一连三人,都是赵东志那一伙儿的举子,三名当事人自然喜笑颜开兴奋不已,赵东志也得意洋洋,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在三人名字下边打上了对勾。

这一下,他们这边七个名字已经有五个都打上了对勾,反观李廷机他们那边,却空空如也,一个对勾都没有,对比十分鲜明。

赵东志他们已经有了胜券在握的表情,方从哲李廷机他们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只要再有一人得中,赵东志他们便算是稳操胜券了,最次也是个打平,心情自然十分放松了。

李廷机他们却暗暗泛起了嘀咕,眼看着已经看到了第二个榜单,莫非咱们要集体落选不成?

“子诚,到底他们考的如何啊?你不已经知道结果了么?”气氛十分压抑,李妍忍不住问道。

“别着急嘛,再等等不就知道了么?”张佑笑吟吟的说道,并不告诉李妍结果。

“我就知道!”李妍白了他一眼,见赵鑫钱沐他们就在身后,四周也并无异状,干脆赌气下楼,亲自到了榜下观瞧。

她穿着男装,光线又并不理想,倒是没有人对她多做留意。

榜文一共有三张,她没看最后一张,而是直接走到了第一张下边,一眼见到为首方从哲的名字,登时大吃一惊,心说这是怎么变的戏法儿?不是说方从哲忘了避讳,根本不可能得中么?

揣着惊讶,她继续向下望去,便见第二个名字便是李廷机,接着是朱国祚,梅国祯,刘志轩……十二子居然前十名里就占了七个,再看第二张榜单,又发现了另外五人的名字。

这下她了然了,怪不得张佑一点儿都不着急呢,神雕十二子一个不拉,全部高中,传将出去,张若瑄可要出名了,全都是她的弟子嘛。

只是,那方从哲是怎么回事?

她依然想不明白。

再回到东来茶馆二楼之后,情形已与刚才她离去时大不相同,因为李廷机他们这边也连续多了四个对勾,而赵东志他们那边仍旧五个,并未增加。

这下终于有了点儿棋逢对手的意思,不光对阵的十四人紧张了起来,便是旁观的举子们也屏息凝声,手心里全都捏了一把汗。

“怎么样,现在知道结果了吧?”察觉到李妍过来,张佑小声问道。

“嗯,我只是奇怪,那方从哲是怎么回事儿?”

张佑也走到了栏杆的一端,并未回答李妍的问题,而是笑道:“看来小丫头还挺关心方从哲他们,居然大半夜的也跑过来看热闹来了。”

举子们都围在赵东志李廷机他们四周,张佑所站的位置倒没什么人。

李妍凑近栏杆探头顺着张佑的视线方向望去,果见思涵和春杏穿着男装跟在钱倭瓜的旁边也在一众举子中间凑热闹。

正好钱倭瓜回头张望,张佑忙冲他招了招手,钱倭瓜大喜,拽了拽思涵和春杏,指了指张佑他们这边,领着二人向楼下正门方向而去。

很快三人便上了楼,钱倭瓜径直冲张佑他们这边而来,春杏紧随其后,思涵却有些不好意思,落在了最后边儿,低着脑袋,不敢看张佑。

“哟,咱们的思涵姑娘还知道不好意思了呢。”张佑笑着打趣,声音大了一点儿,终于惊动了旁边那些举子们。

方从哲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分开人群打量,一眼便见到了女扮男装的思涵,顿时大喜过望,正要打招呼,便又看到了笑吟吟望着他的张佑,不禁吃了一惊,匆忙上前跪倒见礼:“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举子们的注意,众人纷纷打量被方从哲称为“大人”的年轻公子,暗暗猜测张佑的身份。

李廷机他们则快步上前,下跪行礼。

“都起来吧,就是过来看看热闹,没想惊动你们的。”笑吟吟的望着跪在面前的七人,张佑其实有些感慨,这里边儿可是有好几个都是历史上有名的重臣啊,机缘巧合之下,却都成了自己的人,简直做梦都能笑醒嘛。

“臭丫头,你居然又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正是赵东志,紧接着,便见他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扫一眼张佑,不屑的道:“这就是你家的少爷吧?还是个‘大人’,不知道有多大啊?”

“住口,休得无礼!”何继高高声喝道。

思涵也道:“赵东志,你别以为和首辅大人是本家儿咱们就怕你,再敢出言不逊,小心姑奶奶抽你!”

赵鑫和钱沐看了看张佑,见他并无表示,只能强忍着怒火抱臂上观。

“哟呵,有撑腰子的了,长本事了是吧?老子先不跟你一般见识,忘了我曾跟你说过嘛,迟早有让你后悔的一天。等会儿我们比出结果,我就让首辅大人给你家少爷递话,你就乖乖的回去收拾嫁妆等着过门儿吧,哼,我赵东志想要得到的东西,还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呢。”

“想让我给你当小妾?啊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思涵恨恨的说道,接着望向张佑:“少爷,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奴婢被这恶徒欺负么?”

张佑微微一笑:“狗咬你一口,你不能反咬回来吧?他不是说了嘛,要等比试结果出来,你还不知道吧?他们那边七个举子跟尔张他们这边七人比试呢,高中多者胜出,赌注不小,一千两纹银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咱们还是再等等结果吧!”

话音刚落,下头便再次传来声音:“恭喜赵东志赵兄,高中第九名!”

第六百七十七章 现场认亲

听到这一嗓子,赵东志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兴奋了起来——会试排名虽然并非最终排名,不过,出于对会试考官的尊重,等到殿试之时,只要成绩没有大的差异,殿试考官基本上还会沿用会试时的排名。

第九名,也就意味着只要殿试时不出意外,二甲是铁铁的了——殿试排名分三甲,一甲三名,称“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七名,赐“进士出身”,其余者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这其间统称“进士”,含金量却并不一样,头两甲一般都进翰林院,成为清贵,只要熬日子,日后不出意外的话,最次也能混个六部堂官,入阁的几率也很大。三甲就要差上一些了,想要入阁,势必要花上更多的精力,机会也要比头两甲少的多。

扯远了。

赵东志开心的提笔在自己的名字下方打上对勾,顺势将笔扔在一旁,转身走到思涵面前得意的说道:“怎么样?我就说我肯定能够高中吧?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乖乖点个头,我仍旧以平妻之礼相待,如若不然嘛,非但仍旧逃不脱做妾的命运,日后究竟会不会沦落风*尘,我可也不敢保证。”

妾是不受法律保护的,身份只比婢女高一层,其夫君拥有完全的权利,就算卖到妓*院,也没人说三道四,至于士大夫间互赠小妾,更是一种风雅的时尚。

正因如此,闻听赵东志此言,其余举子虽免不得感觉他咄咄逼人了些,却也没有人出头指责于他。

张佑就在旁边,一贯脾气暴躁的何继高这次并未出头,倒是方从哲忍不住,抢先冷笑了一声,对赵东志说道:“你还真以为有了当知府的老子就目空一切了,这是哪里?这是京城,五凤朝阳楼掉下一片瓦来,都能砸到三个五品官儿。不就是中了贡士么,不就是首辅大人的本家族亲么,就敢大言不惭,逼迫良家女子为妾?你怎么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呢?”

“照不照的也比你强,有本事你别名落孙山啊!”赵东志冷笑以对。

方从哲被噎的出不上气,指着赵东志“你”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气的手指头都哆嗦了起来。

“你什么你?等着你也考中贡士再来跟我说话吧!”赵东志高傲的说道,语气轻薄至极。

张佑正要说话,思涵眼见方从哲受窘,不知怎么,突然便道:“姓赵的你用不着得意,就算你考中贡士又如何?姑奶奶就是看不中你,姑奶奶还就喜欢方从哲这个举子,你不是有本事么,姑奶奶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让我家少爷拱手将我送给你当小妾!”

方从哲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望向思涵,结结巴巴的说道:“思,思涵,你,你……”

“你什么你?没听出来我气他么?真是个傻子!”

思涵这话虽然不客气,张佑却从中听出了点儿打情骂俏的意思,顿时呵呵一笑,说道:“行啦,你俩有什么话还是下来再说吧,人家都要逼着我将你拱手送上门当小妾了,我这个当少爷的若是再不说句话可真就不像话了。”

李廷机他们同时松了口气,虽然明知道不可能,适才张佑一直不表态,他们还真担心张佑会如赵东志所说的那样,将思涵送上们给赵东志当小妾呢。别忘了,张佑可是二品大员,再和张四维不对付,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假如张四维真的求到门上,未必就会拒绝——徐阶不也曾和严嵩联姻过嘛,莫非那个时候他就不恨严嵩?

思涵也松了口气,别说,刚才她其实也有点担心来着,自己毕竟是个婢女嘛。

看热闹的举子们这下倒来了精神,开始他们还真以为张佑被赵东志吓住了呢,现在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可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意思——可惜他们都是来自各地的举子,居然没有一个认识张佑的。

所有的视线全挪到了赵东志身上。

“怎么着,听这位大人的意思,还有点儿不愿意么?”赵东志有意在“这位大人”四字上加重了口音,浓浓的不屑之意顿时流泻了出来。

张佑并无任何发怒的表现,淡淡的说道:“赵东志是吧?山西解元?你以为思涵只是一个婢女便轻视于她对吧?其实你错了,她名为婢女,其实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夫人们,都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妹……这样吧,为了避免再被人误会,思涵,嗯,还有春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便将你二人认做义妹,日后嫁人,也省的夫家再因你们的身份轻视于你们……”

李廷机他们怔住了,思涵和春杏也怔住了,良久,思涵才最先反应过来,当先跪倒,春杏忙也跪倒在地,和思涵同时道:“多谢少爷抬举,奴婢无以为报……”

话没说完,张佑就打断了她俩:“说什么呢?怎么还自称‘奴婢’,还有,也不能再叫‘少爷’了吧?”

二女赫然低头,低声唤了一声“义兄”,兀自不肯相信,这巨大的幸福竟会如此突然的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赵东志想不到竟然看了一出当场认亲的闹剧,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说道:“就算你认了思涵做义妹又如何?我若让首辅大人开口要人,莫非你还敢拒绝不成?”

张佑淡笑一声,傲然说道:“你说让张浦洲开口,向我讨要我的义妹做你的小妾?我倒无所谓,就怕他张浦洲没有这个胆量!”

说话间,一股慑人的气势油然而发,顿时,他便由一个温文尔雅的偏偏公子,变成了杀伐果断的锦衣卫高官。

被他气势所摄,众举子纷纷后退,赵东志也吓了一跳,强忍着后退的欲*望问道:“你到底是谁?‘张浦洲’这个称谓,岂是你能叫得的?”

“在我告诉你我的身份之前先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不用再等结果了,你们输定了,因为他们十二人全部高中,方从哲更是头名会元。至于我的身份嘛,告诉你也无妨,本官乃格物所总管,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掌锦衣卫事指挥使兼北镇抚司镇抚使张佑!来人啊,给本官将这个出言不逊的狂徒拿下!”

张佑一字一顿,面无表情的说道,话音既落,现场一片寂静,众人呆若木鸡,只有赵鑫和钱沐,一跃而上,直冲目瞪口呆的赵东志而去!

第六百七十八章 记住今天

张佑自爆身份,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乖乖,难怪那么大的口气,年纪轻轻就敢直呼堂堂的内阁首辅张浦洲,原来是当朝最得陛下信任的张佑张子诚啊。

好多不解,在张佑表明身份之后全部迎刃而解,众人纷纷反应过来,看向思涵和春杏的目光充满了赤*裸裸的艳羡以及渴望,再看赵东志,适才还是高不可攀的山西解元,会试第九,如今却如小丑一般。

刚才是谁大言不惭的要张佑将待如亲妹的丫鬟拱手送上的?开玩笑,别人或许会忌惮内阁首辅的面子,张佑可不会在乎。

这下好,踢到铁板了吧?会试第九又如何?张佑可是总掌锦衣卫事的都督同知啊,得罪了他,估计这赵东志的前程也就算是到头了吧?

想明白此节,众人看向赵东志时,便由适才的羡慕嫉妒,变做了同情惋惜,多年寒窗苦读啊,只因一时痛快,何苦为之呢?

赵东志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味儿来了,不等赵鑫钱沐抓他,便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扑倒在张佑的面前:“张大人,张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学生吧?学生真的不知道思涵是您的……早知此节,借学生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出那些话来啊!”

眼见他痛哭流涕,思涵厌恶的别过了脑袋,暗暗惋惜,白生了一副俏皮馕,欺软怕硬,瞧着就让人厌烦。

这一别过脑袋,正好看到方从哲,她顿时想起适才张佑的话,忍不住悄声问他:“少爷适才的话你听到了么?他说你是会试头名,我没听错吧?”

“我好像也听到了,只是,第一场,我确实忘了避讳啊,怎么可能……?”

就在两人诧异之间,张佑淡笑一声对赵东志说道:“现在知道后悔了?”

“知道了知道了,学生再也不敢了……”

“晚啦!”张佑冷冷的打断赵东志的忏悔,一字一顿的说道:“知道么,本官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欺软怕硬之人。哦,碰到惹的起的,就趾高气昂,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模样,碰上惹不起的了呢,又哭爹叫娘的装可怜,怎么就你们聪明呢?合着天下人都是傻子是吧?不怕告诉你,你若硬气一点儿,老子搞不好还敬你是一条汉子,现在嘛……拿下!先关进诏狱再说!”

赵鑫钱沐早就蓄势以待,闻言顿时上前扭住了赵东志的胳膊,赵东志拼命的挣扎着,一边拼命叫嚷:“我可是本届的贡士第九,张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以权谋私公然抓捕,我五叔祖不会饶过你的,天下读书人也不会饶过你的……”

“呸,还天下读书人不会饶过我?你不觉得读书人的脸面都让你这个王八犊子丢尽了么?好生在诏狱反省反省吧,再敢聒噪,能不能再从诏狱出来老子可就不敢保证了!”

张佑寒声说道,话音未落,赵东志登时吓的脸色惨白,停止了挣扎,也闭上了嘴*巴,他突然想起来了,张佑可还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呢,诏狱那种地狱一般的地方,只要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可真就看张佑的心情了。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行了,把他带走吧。”

“其他人呢?”赵鑫恭声问道。

张佑知道他指的是那些和考题泄露有牵连的考生,想了想道:“下来再说吧,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别因为咱们弟兄影响了那些新科贡士老爷们的好心情!”

意思就是偷偷的来呗。

赵鑫领会到了张佑的意思,躬身退下布置去了。

“不好意思啊诸位,你们也瞧见了,实在是那姓赵的目中无人,欺人太甚,若本官再没点反应,传将出去,可就真没法儿混了。”张佑冲一众举子们笑道,接着冲众人罗圈儿作了个揖:“行啦,时辰不早了,该看结果的去看结果,知道结果的便散了吧……中涵,尔张,你们且随我来,嗯,找个人,去把那几个下去看榜文的也叫上。”

说着话,他当先向楼梯方向走去,众举子恭送,方从哲他们则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下,紧紧跟了上去。

没有人再提那个赌注,桌子上那些打着对勾的名字成了对赵东志的绝大讽刺。

回到府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张佑先吩咐钱倭瓜去让厨房准备早点,这才领着方从哲他们进了花厅。

“都坐吧,此次你们十二人皆得高中,实在是咱们报社的荣耀,也是你们先生若瑄的幸运,若瑄不在,我就越俎代庖,说两句。”

“恭聆大人训示!”众人本已就座,闻言纷纷起身,齐齐跪了下去。

这是定名分的时刻,张佑没有跟他们客气,并未让他们起身,而是站了起来,慷慨激昂的说道:“实不相瞒诸位,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想我大明建国已过百载,和所有以前的王朝一样,承平日久,便积累了无数的矛盾,吏治败坏,官员贪腐成风,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这是这个时代的坏处,却也是这个时代的好处,吾辈读书人身处其间,正是建功立业的良机。

现在,我想问大家一句,愿不愿意跟随我,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

“学生等愿意追随大人,誓死不渝!”李廷机当先说道,很快众人便齐声附和:“学生等愿意追随大人,誓死不渝!”

“我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你们就不怕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么?”张佑问道。

“大人心系黎民,心忧百姓,吾辈亲见,能在大人鞍前马后,乃是吾辈之荣幸!”何继高道,这次众人没有再跟着附和,却纷纷点点头,表示赞同。

“很好,先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诸位放心,我张佑发誓,日后绝不会让尔等后悔今日之举,今天是二月十九,记住这个日子,多年之后,当你们垂垂老矣,回忆往事之时,今日,一定是你们人生当中最最重要的一天……都起来吧,从今往后,咱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无需再如此客气。”

众人起身,方从哲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对了大人,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场考试,确实忘了避讳,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会元呢?”

这也是其他人好奇的地方,闻言,纷纷支棱起了耳朵,也包括在窗外偷听的思涵和春杏。

第六百七十九章 驭人之道

这是拉拢人心的好机会,张佑自然不可能隐瞒,便将自己和朱翊钧去贡院,然后自己从黜落的卷子当中挑出方从哲那份卷子来的情形讲了一遍,末了笑道:“也是凑巧了,碰巧让我看到了你的那份卷子,正好陛下心情也不错,不然啊,你小子就老老实实的回家再等三年吧。”

“多谢大人,原来此中竟有如此曲折,学生……学生……”方从哲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重新跪倒,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直起身来道:“大恩大德,学生没齿难忘,大人您就是学生的再生父母,学生……”

“行啦行啦,什么再生父母不再生父母的,以后你娶了思涵,就是我的妹夫了,说这些岂不见外?赶紧起来吧,待会儿吃了早点去看看你们的先生,给她报个喜,另外我父亲也在京,若是机缘合适,没准儿还能得到他的一番训示呢。”

听说太傅大人居然回京,众人顿时兴奋起来,张佑则已疲累不堪,当先出了花厅,回后宅休息去了。

一觉睡到了下午,听说骆思恭和赵鑫在花厅候见,知道定是为了那些事涉考题泄露的举子,张佑不敢磨蹭,匆忙洗漱一番,换上一身儿干净便服,饭都没吃一口便赶往了前院儿。

“人都抓起来了么?”大步进了花厅,不等落座,张佑当先问道。

“抓了,都关进诏狱了。”骆思恭欠了欠身说道,赵鑫则站起来给张佑行礼。

“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吧?”张佑冲赵鑫摆了摆手,挨着骆思恭坐到了一边。

赵鑫笑道:“都是秘密抓捕的,骆大人吩咐,此事不宜宣扬,所以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被抓,何况外人了。”

“很好,”张佑笑望骆思恭:“这事儿办的不错,回头我要是回不了江南,就跟陛下推荐你去。”

骆思恭毫不诧异,点了点头:“此事卑职早就料想到了,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去往江南,定不负大人重托。”

对于骆思恭这种政治觉悟张佑还是十分满意的,点点头:“你办事儿我还是放心的,不过也不用着急,还是等着看看陛下的意见再说。”

骆思恭点点头,问道:“那些举子们怎么处理?”

“问出作弊的口供后交给礼部,回头我会关照余部堂,黜落功名,将其全都打发回家也就是了。老余跟张四维近来走的挺近,考题泄露的事情张四维估计也知道,弄不好还是参与者,让他给老张捎个口风,来个敲山震虎罢。”

“不追查源头了么?”骆思恭皱眉问道,又道:“这可是打击对手的好机会,就这么放过有点儿可惜吧?”

“源头已经查到了,是田义指使曹玉飞盗取的考题,我父亲的意思是不要大张旗鼓,他觉得这事儿无法彻底扳倒田义。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曹玉飞是曹爱金的义子,很难摘干净自己。不过我也想好了,让曹爱金主动将这事儿告诉陛下,反正已经有了曹玉飞的口供,陛下愿意不愿意相信就是他的事情了,即使不相信,起码也给他心里种个膈应,日后恐怕就不会如现在这般信任田义了。”

“如此甚好,这下咱们总算不用再看那个阉货的脸色行事了。”骆思恭高兴的说道,赵鑫也轻松了起来,笑道:“还是大人您厉害,这段时间咱们可算是被东厂那帮混球们欺负惨了,您这回京才多久,轻轻松松的就扭转了局面,小人佩服啊。”

张佑失笑,扫了骆思恭一眼,对赵鑫说道:“你这家伙,当着以前的上官拍我马屁,就不怕老骆伤心么?”

骆思恭故作叹息,说道:“唉,没办法,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大人您终于坐稳了咱锦衣卫的头把交椅,我这镇抚使就不成咯。”

这当然是玩笑之言,赵鑫却仍旧有些受窘,脸都红了,埋怨道:“两位大人就知道欺负小人,小人是什么样的,您二位还不知道嘛?”

张佑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交给你个任务,找两个人,以后每天去夜氏车行以及倚春园取情报,然后由你负责汇总这些信息,捡着有用的汇报给我和老骆。嗯,还有,倚春园就算了,给夜氏车行的夜向北兄弟每人一个百户的身份,如今车行发展壮大,天南海北的哪儿都去,绝对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工具,得把这两人好好的笼络住。”

赵鑫点头应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骆思恭却道:“你不是车行的大东家嘛,还怕两人不听话?”

“钱权齐上,双管齐下嘛,江湖人士和官场的人不同,最重情义,我得让他们感受到我对他们的重视,如此一来,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嘛。”听着两位心腹下属,张佑并不隐瞒自己的心思。

骆思恭伸了伸大拇指:“说到这驭人之道,你这绝对是炉火纯青了,你可比我小不少呢,每次跟你一比,都让人惭愧的无地自容啊。”

“你这马屁可比刚才老赵拍的那个高明的多,老赵,学着点儿,马屁这种东西,必须得拍的不落痕迹,又让人听着舒服,这才是最高的境界。”

“去你的吧,我说的是真心话好不好?”骆思恭失笑,翻了张佑一眼。赵鑫则嘿嘿直笑,不光是张佑的话有意思,实在是骆思恭与张佑亲如兄弟,再也不用如以前刘守有掌事那般压力大,简直让他有种如鱼得水的痛快罢。

如今他再得重任,想想都觉得未来愈发有了奔头,想不开心都不行啊。

“对了老赵,老骆跟你们说了暹罗的事儿吧?你们哥儿五个是老骆最信任的人,我也不拿你们当外人,都筹点银子,去暹罗买点儿地,最次也能挣出一年的零花,总好过吃了原告吃被告,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强。”

说着一顿,张佑又道:“咱锦衣卫的名声不佳,你俩比我都清楚。为什么如此呢?太祖设立之初可都是好意,咱不能再这么由着性子来了。当面尊敬背后戳脊梁骨不行,今后,咱们要让人们真正发自肺腑的对咱们尊重起来,而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咱们这些当领导的就要先把自己的形象树立起来。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我不追究,至于今后嘛,缺了银子跟我要,挣钱的法子我给你们想,若是再让我听到谁有贪赃枉法之事,别怪我不讲情面!”

第六百八十章 宁妃难产

骆思恭和赵鑫还从未见过张佑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这些话其实不是张佑临时想出来的,而是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有句话说的很好,刀子并不邪恶,邪恶的是掌握它的人。

厂卫系统之所以背负诸多骂名,并非是厂卫系统本身的错误,特务机构古来有之,即使到了后世也没有取缔,无它,国家安全至关重要,这些工作其实是不可或缺的。

但为什么厂卫系统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总结起来不外乎两个原因,首先,历史是由那些文臣书写的,他们受尽厂卫系统的苦楚,付诸史册的时候,非但不会手下留情,顺笔摸黑的事情肯定也少不了。其次,便是厂卫系统本身的问题了,身正不怕影子歪,设若所有人都能像海瑞那样光明无私,又有谁还敢再攻歼呢?

基于此,他便效仿后世某地高薪养廉的政策,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给锦衣卫弄一个一劳永逸的产业,让所有人不但吃用不愁,还能在经济上拉开平均线一大段距离,如此一来,人们便没了贪腐的理由,再重拳出击,抓住典型狠狠收拾一番,再然后,捡着长脸的事情多做几件,大肆宣扬,这样一来,或许便可慢慢将风气扭转过来,形成一个百姓拥护,锦衣卫人员自律这样的良性循环。

当然了,此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未必就简单,但那又如何呢?没有能力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整个锦衣卫系统尽在己手,若是不去努力一把,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还是次要的,首先便对不起穿越者的身份嘛。

“你俩不要觉得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得想办法给咱们锦衣卫弄个好名声。这样吧,以后除了大明银号,我名下的所有生意你们都可以入股,自己能挣钱,谁还去担惊受怕的贪污腐败背骂名呢?无欲则刚,自己腰板儿硬了,做起事来也就能够做到公正无私了。如此一来,谁还敢再说咱们锦衣卫一个‘不’字?”

“大人您误会咱们了,说实话,对于咱们如今这名声,属下也觉痛心,虽也三令五申,可朝廷就给那么点儿俸禄,人人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总得让人过日子吧?咱们都是俗人,跟海青天可比不了。现在好了,只要大人能让弟兄们都过上好日子,谁要是还敢再贪污,属下头一个就饶不了他。”

骆思恭最先表态,说的也是实情,紧接着赵鑫也表了态,举双手拥护张佑的这一决定。

“很好,有你二人的支持,我就更有信心了,等着吧,迟早有一天,咱锦衣卫要让那些人们刮目相看,日后,也出几个名留青史的大英雄。”

正说话间,门房突然领着一个青衣宦官进了花厅,进门之后,小太监二话不说,老远儿就跪到了地上,急匆匆的道:“张大人,宁妃娘娘见红了,陛下特遣奴婢过府请您,您老人家赶紧收拾收拾,跟奴婢走一遭吧!”

“哦?宁妃娘娘要生了?”张佑一惊,急忙起身:“老骆老赵,交给你俩一个任务,速去准备烟花爆竹到宫外候命,这可是陛下头一位皇子,得好好热闹一下,”又对那小太监道:“小公公稍后,我去去就来。”

骆思恭和赵鑫联袂而去,张佑也回后宅取了针包以及新近由格物所仿照不留行客那把小刀打造的锋利手术刀,匆匆和那小太监赶赴皇宫。

正是午后,延祺宫后殿已经乱成了一团,朱翊钧站在丹墀上神色焦急的走动着,隐隐能够听到里边传来王蓉的痛呼声。

丹墀上还摆着两把椅子,李彩凤和陈寿儿分别坐在上边,王喜姐和郑淑妃李荣嫔王贵人等一众嫔妃侍立在两人的身后,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焦急,不过,这其中有几分真,就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子诚,可算把你盼来了,宁妃这都疼了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下来呢?”见张佑到来,朱翊钧快步迎下了台阶儿,还不等他下跪行礼便一把拽住了他。

张佑苦笑:“我说陛下,就算头一个皇子您也用不到如此沉不住气吧?才一个多时辰,您问问慈圣娘娘,生孩子可是跟割肉一样,疼一天一宿的也不鲜见,哪儿有那么容易的嘛。”

李太后闻言插话道:“就是,当初生你的时候,哀家可是足足疼了五六个时辰,简直是生不如死。第一胎都这样,等到再生你妹妹弟弟的时候就好多了。你别着急,医婆产婆都在,还有太医院的御医,子诚也来了,万万出不了闪失的。”

朱翊钧微微点头,说道:“孩儿也知生产不易,这不是头一个皇子有点儿紧张嘛,不瞒母后,现在我恨不得赶紧把孩子从宁妃肚子里抱出来。”

“你这孩子,哪儿有生生从肚子里往出抱孩子的,那不是要了宁妃的命嘛!”陈寿儿失笑道,李彩凤也笑了,附和道:“就是,哀家活了半辈子了,可从来都没听说过直接从肚子里往出抱孩子的。”

朱翊钧有些窘迫的笑了笑,张佑却暗暗发笑,心说那是你们孤落寡闻,后世孩子可差不多都是直接从肚子里往出抱,光我自己,也客串过几次妇产科医生,从孕妇肚子里抱出过好几个孩子呢。

说笑了几句,压抑的气氛略显轻松了一些,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里边宁妃越来越微弱的痛呼声,等到掌灯时分,气氛渐渐重新凝重了起来。

张佑都到了有两个时辰了,算下来,自见红腹痛开始,宁妃已经足足疼了六个多小时,身为现场经验最丰富的妇产科医生,他的脸色越来越冷峻,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十有八*九是碰到了难产。

“怎么搞的,那些产婆子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生下来?”

当朱翊钧再次不耐烦的抱怨时,张佑挪了挪有些发麻的双脚,声音干涩的说道:“陛下,有句话微臣不得不提醒您一下,十有八*九宁妃碰上难产了,您得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个女人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不好了不好了,娘娘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可就更没力气生孩子了,闻听此言,李彩凤和陈寿儿同时站了起来,朱翊钧也一把攥住了张佑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起来:“子诚,现在可怎生是好?现在可怎生是好啊!”

第六百八十一章 火中取栗

太医院医正李勉和黄伯强等四五个御医从殿内走了出来,他们当然不会参与接生,不过,身为皇家御医,在产房外待命正是他们的职责。

他们一齐跪倒在朱翊钧面前,面色一个比一个凝重,李勉道:“陛下,两位娘娘,适才产婆出来说娘娘的情况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让微臣问一问陛下,假如真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已经这么严重了么?”朱翊钧可怜巴巴的望向张佑:“子诚,你不是说宁妃的胎气一直很正常么,怎么会成这样呢?”

不等张佑回答,郑淑妃已经抢先开口:“李大人问的这话可真有意思,这可是陛下的长子,孰轻孰重,还用问么?”

闻听此言,张佑的眉头不为人察的轻轻耸了耸。

“保孩子!”陈寿儿是在场女人当中地位最尊崇的,无需顾忌,直接说道。

李彩凤没说话,这也是一种态度,相当于默认了郑淑妃和陈太后的意见。

王喜姐也想附和一下,从她自身的利益角度出发,宁妃死了的话,自然更加附和她的利益。不过,在她准备发表意见之前下意识的看了张佑一眼,恰好张佑也向她看来,神色十分复杂,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张佑的意思。

东宫太后以及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发表了意见,李勉见朱翊钧并无反驳的意思,心里顿时有了底,俯身叩头,起身便要入殿。

“慢着!”王喜姐突然开口,众御医顿时停了下来。

“不知娘娘还有何吩咐?”李勉问道,两宫太后以及众嫔妃也齐齐望向了王喜姐。

“宁妃妹妹自从受孕之后,一向由张大人以及裘御医负责,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张大人更是隔三差五入宫探视,对于宁妃妹妹的身体状况,本宫以为,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张大人,本宫想问问你的看法,你是当今大明最负盛名的名医,又是前御医杨颖的亲传弟子,上天有好生之德,设若有法子将母子全部保全下来,还请你一定要竭尽全力,也不枉陛下对你信任一场。”

黄伯强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他经常入宫,又是张宏的心腹,自然知道张佑与王喜姐关系不错,不过,他更明白当日张诚之死的前因后果,张宏曾经告诉过他,王喜姐此人生性凉薄,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别看她和张佑现在走的很近,焉知不是虚与委蛇?

别忘了,张佑可是给她腿过毛的,先前更是让她屡屡受窘,如此心高气傲之人,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嫉恨?

宁妃的情况他心知肚明,胎儿应该是体形过大,加之不是正常体位,估计是挤破了血管儿,失血过多才昏迷了过去。

这种情况,两者能够保住一个就算是不错的了,绝无两全其美的方法,王喜姐自己也怀了孕,每日里与产婆御医的接触,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说来,适才她那番话可就意味深长了。

黄伯强的心跳加速了起来,突然意识到,一个除掉张佑的机会已经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眼前。

来不及多想,他直接上前一步,躬身抱拳道:“娘娘这话微臣十分赞同,张大人莫看岁数不大,医术之高明,却是微臣生平仅见,正所谓事急从权,微臣建议,由张大人入内看一看情况,微臣相信,凭借他之医术,一定能够保得宁妃娘娘与龙种一起平安。”

不用说,这样的夸奖,绝对是捧杀,而他恰恰知道,出于对张佑的信任,朱翊钧是肯定会相信自己这些话的。

要的就是这种信任,如此一来,假如张佑无法保全母子性命,即使朱翊钧不会当场将其拉下去砍头,心里肯定留下一根刺,日后只需有人在他身边不时在这根刺上拨动一下,张佑慢慢失*宠*必将成为一种必然。

而没了皇帝*宠*信之后的张佑可就不可怕了,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嘛。

黄伯强的话音刚落,朱翊钧果然便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转身双手分别抓住了张佑的两边胳膊,一边用力晃动一边期盼的说道:“子诚子诚,朕都把你忘了,赶紧入内,宁妃和朕的皇子可就交给你了……”

“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微臣能够侥幸保得母子平安,过程中却势必要触及到娘娘的私密部位……微臣惶恐,不敢冒犯!”张佑重重的跪了下去,低着脑袋打断了朱翊钧,嘴角却下意识的上翘了起来。

王喜姐从他视线中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让他很欣慰,以貌取人果然失之偏颇,相识已久,他已然明白,王喜姐其实是一个真正可交的人,而关键时刻,王喜姐也没有让他失望。

至于黄伯强的心思他自然心知肚明,却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夏虫不可语冰,不过就是只坐在井底的青蛙吧,又怎知自己的“通天手段”?

他确实没有预料到宁妃会难产,他医术高明不假,没有后世先进的仪器,却也无法单从脉相中探知胎儿的体位以及其它一些可以造成难产的潜在风险。

但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他信心满满,只要让自己进入产房,一定就能将母子全都保全下来,再立一场通天的功劳。

对于黄伯强来说,这是一个打击他的绝佳机会,反过来,又何尝不是他的一次机会呢?

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让朱翊钧亲口答应下来,不追究自己接触宁妃私密处的罪责,另外,他还要将朱翊钧也拉进产房,一来让他亲眼见证自己医术的神奇,二来,也从根本上扭转一下他固有的传统观念。

转变众人的观念,一直是他努力的方向,而一旦能够先转变朱翊钧的观念,由上而下,这件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嘛。

“这……”朱翊钧果然迟疑了。

然后,黄伯强唯恐失去良机,从旁插口道:“陛下,孟子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事急从权,如今娘娘危在旦夕,不能再以常礼度之……将来皇子总有长大懂事的一天,一旦得知今日之事,您总不希望他从心里怨恨于您吧?”

第六百八十二章 进入产房

“这个……”朱翊钧犹豫了起来,下意识的望向了李彩凤和陈寿。

然后不等两人表态,郑梦儿突然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我也觉得姐姐跟黄御医说的话有道理,宁妃姐姐本性敦良,上上下下没有不念她好的,若是眼睁睁……嫔妾这心里实在是不好受。索性张大人不在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都是宁妃姐姐的命,现在偏偏张大人就在,足以说明姐姐命好,老天爷特意给她留了一线生机,若是再因俗礼避讳而耽搁,老天爷都会不高兴的。”

说着话,她紧走几步跪倒在李彩凤和陈寿儿面前:“两位娘娘,您们都是信佛的,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让子诚进去看看罢!”

张佑和王喜姐偷偷对视,分别从对方的神色间看到了一缕诧异,可惜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两人稍一对视,很快又错开了视线。

“说的好,佛祖普度众生,子诚本在江南,偏偏赶回了京师,说明宁妃冥冥之中自有庇佑,此必是沾了龙子之光,佛祖也不希望龙子初诞便失了母亲,此事哀家打主意了,子诚,赶紧进去看看吧,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保住母子俩的性命!”

李彩凤略一沉吟,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朱翊钧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人从旁推动他一下,以便做出这种有违伦常的决定,闻言顺势便道:“母后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子诚,拜托你了。”

“好吧,微臣尽力而为便是,不过,在进去之前,微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允许。”

“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全都答应你!”朱翊钧没有多想,慷慨道。

黄伯强却暗暗冷笑了一声,死到临头还想着要条件,真特么以为自己是神医啊?

“子诚你怎么这么啰嗦?时间不等人,有什么条件下来再提不行么?”郑梦儿紧接着说道,满脸抱怨之意,旁人听着是她在为宁妃着急,张佑却从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这不是明摆着提醒朱翊钧,自己在借势要挟嘛。

很好,看来你是铁了心的要和田义一条路走到黑啦。

张佑暗暗冷笑,躬身抱拳道:“微臣其实也没别的要求,只求陛下同我一同进入产房,微臣知道,男子不入产房,以免秽气冲撞。不过,陛下是真龙天子,宁妃娘娘诞的又是龙种,自有上天庇佑,万无妨碍。适才太后娘娘也说了,佛祖都庇佑着呢,所以,还求陛下不要犹豫,您不跟着,微臣心里没底啊。”

他怕别人阻拦,直接便将众人阻拦的理由提前给否了,便有人想要阻拦,也再无话可说。

“好小子,你这还是不放心朕啊,也罢,朕就同你一道入内,正好也见识一下你的手段!”朱翊钧瞬间便明白了张佑的担心,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李彩凤在旁边道:“也罢,既然皇帝都要进去了,哀家这把年岁了,也跟着进去吧。”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张佑一眼,意思十分明显,放心大胆的去干,有哀家在,没人敢乱嚼舌*头。

张佑感激的冲她躬了躬身,虚让一下,当先向殿内走去。朱翊钧和李彩凤紧随其后,其余妃嫔并陈寿儿与王喜姐见状,忙也跟了进去。

产房内,产婆和医婆子们眼见张佑入内,刚要呵斥,不妨朱翊钧和李彩凤也跟了进来,登时噤声,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都让开,让张大人瞧瞧!”朱翊钧尽量平静的吩咐道,待众人闪到一旁,看清宁妃此刻的模样之后,双手一下子就握紧了,满头大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

只见产床上宁妃披头散发面如白纸,人中穴插着一枚银针,却仍旧紧闭着双眸人事不知。她的下身不着寸缕,雪白的大*腿根上沾满了鲜血,红白相映,刺目的厉害。

朱翊钧还是都一次看到生孩子,看了两眼便赶紧别过了脑袋,震惊之余,对于宁妃油然生出一股怜惜与感激。

李彩凤和陈寿儿还好些,强自镇定,呼吸却也粗重了起来,王喜姐她们就不成了,也被眼前的情形吓的够呛,郑梦儿甚至发出了一声惊呼,不过她反应的快,很快捂住了嘴*巴,剩下的声音登时被堵了回去。

“子诚,还有救么?”李彩凤有些紧张的问张佑,她有生产的经验,对于目前的情况并不乐观,内心深处,既盼着张佑点头,又隐隐有些后悔,刚才别答应让张佑进来就好了,若是救不回宁妃,别再影响了他和皇帝之间的信任。

短暂的惊吓之后,郑梦儿的眼睛眯了起来,旁边王喜姐和李荣嫔以及王贵人则满脸担忧的望向张佑,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张佑根本就没有回答李彩凤的问题,快步上前,先摸了摸宁妃的脉,又翻开她的眼睑查看,最后掏出针包,迅速取出几根金针插在宁妃的几处大穴上为其止血。

做完这一切之后,取出鹅毛管儿,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割破自己与宁妃的手腕为其输血。人们眼睁睁的看着,被其严肃的表情感染,竟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产房内,落针可闻。

随着张佑的血液进入宁妃的体内,宁妃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晕,又过了片刻,突然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都看傻了,尤其是那些医婆产婆们,这是什么手段?太神了吧?

张佑好像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一边停止输血,一边淡淡的说道:“此乃输血之法,人血类型不同,不可轻用此法,重者当场毙命,你们可别乱使。”说着话,他已收好了鹅毛管,抽出几根金针,先示意宁妃别动,这才插*入她的几个要穴。

很快,宁妃再次昏迷了过去。

“子诚,你这是……?”李彩凤不解的问道。

“陛下适才不是说了么,恨不得直接把孩子从宁妃娘娘的肚子里直接抱出来,现在,微臣就让娘娘你们看看,微臣怎么把孩子从肚子里抱出来……过来两个人搭把手,把娘娘的上衣撩上去。”

说着,张佑已经将手术刀取了出来,旁边便有现成的消毒用的烈酒,擦拭一下,正好两个医婆已经按着他的吩咐将宁妃的衣服撩起,露出了圆挺的肚子。

于是,他毫不迟疑,手捏手术刀,抬手便划了下去。

第六百八十三章 剖宫产手术

“义兄万万不可,这一刀划下去,皇子或可无虞,宁妃姐姐还有命么?”王贵人突然说道。

张佑略停一下:“娘娘放心,此事我还是有把握的。”说着,手术刀继续,锋利的刀锋轻轻划开了宁妃的肚皮。

这可是开肠破肚啊,所有人都扭过了脑袋不敢再看,郑淑妃闭上了眼睛,嘴里不停:“妹妹莫慌,子诚是你的义兄,医术如何你还不清楚么,既然他敢动手,必定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咱们不要影响他,静候佳音也就是了。”

静候佳音?我看是静候他的死期吧?王喜姐的心砰砰作跳,万万想不到张佑竟然敢对宁妃开膛破腹,早知如此,刚才说什么也不能帮他争取机会。

众人心思各异,不必一一细述,朱翊钧心跳加速,闭目片刻,到底忍不住好奇睁开了眼睛,便见宁妃的肚子已经破开一个半尺多宽的口子,然后便听张佑吩咐旁边帮忙的那两名产婆:“你俩替我把口子撑着!”两名产婆战战兢兢的依言上前相助,然后张佑便将双手探进了宁妃的腹腔,不过转瞬间的工夫,便从里边抱出来一个血淋淋的小娃娃。

这就是朕的皇子么?

朱翊钧颇有些厌恶的盯着那个手舞足蹈的小家伙,暗暗担心着宁妃的安危。

这当口张佑已经找到剪子剪断了脐带,单手托着孩子的胸腹,扬手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但听“啪”的一声脆响,殿内瞬间响起了婴儿嘹亮的啼哭。

“生了生了……”

闭目的睁开了眼睛,扭头的回过了身子,视线全部聚集在放声啼哭的婴儿身上,李彩凤更是惊喜的说道:“哭的真有劲儿,跟他爹一样!”

“把孩子洗一下先抱下去吧,是个龙种,该注意些什么用不着我吩咐了吧?”张佑将孩子交给旁边的医婆,接着便从针包中拿出一团细细的软线,也不知什么材料所做,找一根长短合适的金针,针尾挂线折好,一层一层将宁妃肚子上破开的口子缝了起来。

子宫,肌肉层,脂肪层,皮下,皮肉……一共九层,待到全部缝合完毕,已经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

张佑刚想擦一下脑门儿,旁边已经递过来一方绣帕,忙扭头看去,却是朱翊钧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旁边。

“多谢陛下。”客气一句,接过手帕擦了擦汗,递回时朱翊钧却没接:“这是宁妃送给朕的,送给你了……她真的没事儿了么?”

宁妃仍旧闭着眼睛,若非胸口微见起伏,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暂时没事儿了,待会儿微臣得给他开一些帮助子宫收缩以及防止感染的药物,起码用心调理上十天半月,才能下地走动。”张佑笑道,手术很顺利,只要不感染,宁妃这条命便算是捡回来了。

说着话,他扭头对一名医婆说道:“裘大家,您一直负责宁妃的安全,这几天辛苦一些,每日用烈酒擦拭娘娘的刀口,防止伤口化脓。”

医婆姓裘,满脸敬佩的看着张佑,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张佑仍不歇息,又取最长的金针刺入宁妃的百会穴,助其恢复生机,金针抽出时,宁妃霍然睁开眼睛,茫然看了看四周,瞥眼发现鼓着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登时惊呼:“孩子,我的孩子呢?”

“孩子已经平安诞下,医婆们抱着清洗去了,待会儿让她们抱给娘娘看看。你别乱动,孩子可能是营养太好,个头有点儿大,而且脐带绕着他的脖子,所以生产时遇到了难产,微臣迫不得已,剖腹取子,在您肚子上开了个大口子,得安心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愈合。”

“剖腹取子?”宁妃傻傻的重复了一遍,这才感觉到小腹处钻心的疼痛,强忍着说道:“大人果然是神仙手段,没有大人,怕是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吧?”说着望向朱翊钧:“陛下,您可得好好的赏赐张大人啊!”

见宁妃虽然虚弱,却果然不像行将闭目的样子,朱翊钧提着的心早就放了下来,哈哈一笑道:“爱妃放心吧,朕心里有准儿。”说着回头望向上前的李彩凤和陈寿儿:“母后,宁妃产子有功,朕想封她为贵妃,不知……”

李彩凤笑着打断他:“你是皇帝,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倒是子诚这儿,着实不能亏待了他。”

说话间医婆抱着洗干净的婴儿上前,李彩凤推开朱翊钧,亲自将孩子接到怀里,“乖孙子亲孙子”的逗弄两句,抱到宁妃旁边道:“大孙子儿,快点看看你娘,为了生你,她可是差点命都丢了,长大了你要是敢不孝顺他,哀家非收拾你不可!丫头,看看你儿子,眼睛随你,不过这胖下巴倒是挺随皇帝……”

小家伙已经不哭了,两只大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看着宁妃,两只莲藕般的手臂从小被子中探出来,上下挥舞着,刚一接近宁妃便摸上了她的脸颊,然后,居然咯咯笑了一声。

宁妃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涌了出来,朱翊钧的心也好像被触动了一下,适才第一眼见到婴儿的厌恶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血浓于水的激动——这是我儿子,朕有儿子了,大明有后了。

“张佑听封,尔救下宁妃母子有功,加太子少傅,赏金千两,坐蟒袍两袭,二夫人兰琪加二品诰命!”

太子少傅是正二品的官职,名为太子师傅,其实却是个虚职,相当于荣誉称号,并无任何实权。不过,联系当初“宁妃若生皇子,便认张佑为先生”这句笑语,这个封赏便有了实际的意思。

果然,朱翊钧不等张佑谢恩便又道:“当初咱君臣说好了的,若皇子平安诞下,便认你为先生,现在朕封你为太子少傅,便算正式把这个名分定下来了。”

“多谢陛下信任,微臣定会悉心教导……皇子平安降世,不知陛下想好叫什么名字了么?”张佑本就是二品都督同知了,比较起来,他更关心这个问题。

朱翊钧一笑,说道:“早就想好了,就叫朱常洛,如何?”

“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佑大喜,山呼万岁,然后不等朱翊钧吩咐平身便自己站了起来,冲门口站着的陈矩说道:“陈公公,我让骆思恭准备了烟花爆竹候在宫外,你速速派人叫他进来,皇子初诞,正该普天同庆!”

“子诚,你想的可真够周到的,确实值得好好热闹热闹!”朱翊钧大喜,望一眼陈矩:“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啊!”

“内臣遵旨!”陈矩答应一声,欢欢喜喜的去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各家反映

宁妃诞下龙子,普天同庆,不过,大家最关注的话题还是张佑施展通天手段,剖腹取子,将本来只能大人小孩保一个的情况彻底扭转这件事情。随着话题的发酵,他神医的名声再次被推到了顶峰,简直就成了生死人肉白骨的活神仙。

在一片喧闹之中,郑淑妃病倒了,据说是当天在延祺宫外站的太久累到了,朱翊钧让张佑给她看看,她却拒绝了,只说休息几天就好,朱翊钧自然也无法勉强。

黄伯强家买了新家具,府里下人说,是家具太老了,可让外人不解的是,这黄大人搬进新宅还不足半年,都是新打的家具,怎么就老了?便觉得有钱人的想法真难理解,好好的家具说换就换,听起来比穷人家换身儿新衣服还轻松。

黄府厨房倒好,连着烧了好几天破烂家具,搞不懂黄伯强犯的什么邪,好好的家具怎么就都给砸了呢?

都是小插曲,根本就不足挂齿。

京城上下一片张灯结彩当中,唯一值得大家伙重视的事情,除了皇子诞生这件以外,便只剩下一件,田义不再兼任东厂提督之职,新任厂公成了曹爱金。

具体原因未知。

当然了,这种未知只是相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对于张四维张宏等高层来说还是隐有了解的,他们并未亲眼经历那个朱翊钧将田义骂的狗血淋头的夜晚,此事被严令外传,也没口风传到他们耳朵里,不过,联系到凭空被抓进诏狱的那二十多名新科贡士,这些老狐狸仍旧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张宏昨天向陛下请辞了,想去天寿山守陵,陛下答应了他。”延祺宫后殿内只有王喜姐宁妃和张佑三人,闲扯一番之后,王喜姐突然说道。

张佑小心翼翼的将一个葡萄剥好皮递给宁妃,又拿起一枚剥皮,嘴里不停,说道:“是嘛?看来老东西挺识趣,这是不想再参和下去,准备全身而退了。”

王喜姐已经将朱常洛认作了义子,这一举动让不少人大跌眼镜,却让宁妃感动的无以复加——按照礼制,王喜姐才是朱常洛名义上的嫡母,如今偏偏却退而求其次,除了当初的马皇后曾认朱棣为子这个先例,大明建国至今,这算是第二次。(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时,为了合乎法理,曾对外说过马皇后认其为子,还出示了证据。只是此事颇多疑点,到底如何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按照皇家的历史所写,是确有其事的。此文不过戏做,诸位请勿较真。)

“他是老狐狸,土都埋到脖子了,眼见风头正劲的田义被你轻轻松松的就打到了‘冷宫’,自然是兔死狐悲,萌生了退意。他算想明白了,你的崛起已经无法阻挡,再对峙下去,能不能留个全尸都在未知……还有郑淑妃,说什么累倒了,让本宫说,纯粹就是得了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倒是想瞧瞧她去,可惜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徒唤奈何,徒唤奈何啊!”张佑笑道。

“瞧什么瞧?此女忘恩负义,根本不宜深交,但有机会,还是早早除掉的好!”王喜姐对宁妃并无避讳,直接说道。

张佑没接话茬儿,而是转移了话题:“贵妃娘娘,不是我给皇后娘娘说好话啊,当初若不是她求陛下让我入产房接产,您可真就要枉送性命了。当然了,郑淑妃和黄伯强也说了,只是他俩目的不纯,不是为了让我救你,而是觉得我根本救不了你,说的话虽然和皇后娘娘一样,意思可南辕北辙了。”

“我知道的,不用你说,姐姐大恩,我一直铭记在心呢。”宁妃微微笑道,她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刀口也没感染,不过每每想起当日生产时私*处曾被张佑看了个干净,每次和张佑相处,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我姐妹,用不着这些客气。倒是子诚,你怎么就知道当初我不是害你呢?”王皇后好像有意和张佑作对,故意问道。

张佑恰好剥好了一枚葡萄,递到王喜姐手上,顺势指了指自己的心:“识人凭心,别看咱俩曾经不对付,不过,你是真正的可交之人这点,我还是心知肚明的。”

不知为何,王喜姐听了这话十分欣喜,表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切”了一声,以示不屑。

宁妃暗暗心惊,她是个与世无争之人,却机缘巧合之下,成功进入了权利旋涡的核心。她明白,王喜姐之所以认朱常洛为义子,这其中大半是张佑的功劳。两个人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她心知肚明,却万万也想不到竟然好到这种无话不说的地步。

若是皇后娘娘永远也生不出儿子就好了。

一个念头蓦然跳入她的脑海,然后,她愈发受惊,急忙将这个念头丢到了一旁,根本就不敢往下深想。

说笑一会儿,张佑惦着义父李文进的吩咐,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李老娘娘传话让我抽空去趟慈宁宫,明天我再来看娘娘吧。”

宁妃自不挽留,然后王喜姐便也站了起来:“好吧,本宫也来的工夫不短了,也要告辞了。”

两人联袂出殿,一路向宫外走去,及至出了大门儿,张佑突然对王喜姐道:“多谢娘娘。”

王喜姐嫣然一笑:“谢什么?”

张佑嘿嘿一笑:“你知道的!”说着躬身抱拳,转身而去。

王喜姐耸了耸鼻子暗暗想道:“但愿你不会害我吧,看如今陛下对待宁贵妃和常洛的态度,若我一直无子,怕十有八*九日后便是常洛登基,只是,常洛真的能如陛下对待陈老娘娘那般对待于我么?”

她心里真的有些没底,怔怔的出了会子神,微微叹了口气,这才上了步辇离去。

张佑有段时间没来慈宁宫了,刚上丹墀,便见夏荷出来,忙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

“大人可算来了,娘娘不知怎么回事儿,打从昨晚就没睡好觉,翻腾了多半宿,早晨起来腰疼的厉害,您赶紧给娘娘看看去吧!”

“失眠了?为啥啊?”张佑随口问道,一边已经迈步进殿。

“奴婢可不清楚,大人还是问娘娘吧。”夏荷陪张佑入内,快走几步进了暖阁,很快出来对张佑道:“已经禀知娘娘了,娘娘让大人您进去呢,奴婢还有事情,先走一步了。”

“嗯!”张佑点头,快步进了暖阁,一眼便见李彩凤仅着薄纱斜靠在凤床之上,浑圆大*腿依稀可辨,下意识便咽了一口吐沫。

第六百八十五章 实在荒唐

“来啦子诚,赶紧过来给哀家按按,腰疼死了。”李彩凤皱着眉说道,边说话边翻身趴在了凤床上。

这样的情形已经有过多次,张佑却仍旧无法习惯,心跳加速的走近,脱鞋上*床,坐到李彩凤的腿上,双手按在她的腰间,不轻不重的按了起来,为免胡思乱想,故意说话分散注意力:“听夏荷说您又失眠了,怎么回事儿啊?”

“谁知道呢?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趴着的缘故,李彩凤的声音有些发闷。

“孙子有了,不会是开心的睡不着吧?”张佑打趣道。

李彩凤轻轻笑一声,说道:“你别说,常洛那孩子着实讨人稀罕,尤其是那对儿大眼睛,滴溜溜的,忒精神。”说到这里她停了片刻,突然轻叹了一声:“其实哀家是有点儿担心……”

“担心什么?”

“如此可爱的孩子,若是王皇后所出该有多好啊!”

张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隐藏的意思,想了想说道:“娘娘您无须担心,皇后娘娘不是已经将常洛认作义子了么?日后她若能生龙子自然更好,即便是生不出,有这一层关系,旁人的儿子也无法跟常洛争。”

“无情本是帝王家啊,生在皇家,外人瞧着倒是风光无限,实际上呢,冷暖自知。”李彩凤幽幽说道,接着十分诚恳的说道:“谢谢你子诚,哀家其实明白,皇后之所以变成今天这般,和你有直接的关系,从前的她,其实哀家心里是不怎么喜欢的……”

“现在呢?”张佑笑问。

“现在么,很好,终于有了点儿母仪天下的风范了。”

“知道么娘娘,微臣一直信奉一句话,事在人为,这世上没有无法解决的困难,只缺解决困难的方法,所谓的烦恼,其实都是自己寻找的,想开点儿,其实未来一直充满了希望……”

“你还年轻啊,未来当然充满了希望,哀家不成了,如今这年纪,除了回忆过去,就只剩下等死咯!”李彩凤幽幽打断了张佑。

“什么叫‘如今这年纪’?如今这年纪怎么了?如今正是一个女人最黄金的年龄段好不好?”

“你就别哄哀家开心了,哀家心里清楚,人老珠黄,确实是不成喽!”说着话,李彩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的出,她真的很伤感,年龄,好像本来就是一个能够让女人伤感的话题。

不知道为什么,张佑突然有一种冲动,特别想找一种方法告诉对方,你不老,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老,非但不老,还是这个世间最有魅力的女人。

人是感情动物,好多时候,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就比如现在,张佑突然爬到了李彩凤的身上,双手扣住了对方的丰盈,下*体也紧紧的贴在对方隆@臀之上。

感受到对方的身体突然一僵,他也有些回过神来,有心起来,双手却鬼使神差的动了动,嘴*巴也不受控制,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老吗?真的人老珠黄,我还会如此冲动么?”

作为一个第六感十分敏锐的女人,其实李彩凤早就明白张佑对自己的欲*望,事实上,她很享受这种感觉,但她仍旧不敢想象,对方的胆量居然如此之大,竟然敢如此赤*裸裸的***自己。

一瞬间,她出离的暴怒了起来,可身体的感觉却更加诚实,所以,原本是想要怒斥张佑的,嘴*巴一张,却变成了一串引人遐思的呻*吟。

一个是久旷的怨妇,一个早怀着鬼胎,于是,事情顿时变的失控了起来……

好在都知道规矩,每当张佑到来之后,便有人看守在殿外,不准任何人入内,使得所有的荒唐都被隐藏在暖阁之中,直到云*雨停歇,并无外人看到。

“我不杀你,但是,却也不想再见到你,滚,从今之后,不许再踏入慈宁宫半步!”沉默的穿好衣服,李彩凤突然寒声说道。

张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知道事情发生的太突兀,对方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而他自己恰恰也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所以并不辩驳,整理好衣服,默默的向暖阁外走去。

李彩凤面露挣扎之色,数次想要开口唤住张佑,却终究没有付诸实施。

眼看着张佑的背影即将消失,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了强烈的不舍,然后,张佑突然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我还会再来找你的。”这才继续向前,消失不见。

“冤家啊,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李彩凤哭笑不得,原本有些压抑的心却莫名的放松了下来,起身下床,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步履轻松的竟如少女一般。

我居然把太后睡了?直到出了慈宁宫又走出老远之后,张佑仍旧感觉像是做了一个白日梦。待他走到乾清宫门口时,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于是,便毫不犹豫的进了乾清门。

太阳西斜,顺着窗户暖暖的洒在朱翊钧身上,他盘膝端坐在炕桌前边,正在聚精会神的批阅奏折,张佑未经通秉便走了进来,静静伫立片刻,待其伸懒腰时,这才轻咳了一声:“陛下好专心啊,微臣都来了半天了。”

“子诚来啦,怎么不叫朕呢?宁贵妃还好吧?”由于有那一声轻咳,朱翊钧并未受惊,笑眯眯的偏身坐到了炕头,张佑忙给他找靴子穿好,他便下炕来回踱了起来,一边伸展双臂笑道:“你来的正好,累了半天,正好松泛一下。”

“您坐好,微臣给您揉揉肩膀。”张佑抻着朱翊钧坐回炕沿儿,一边给他放松有些坚*硬的肩膀,一边说道:“贵妃娘娘的伤口恢复的很好,应该没有大碍了……微臣想跟陛下说件事儿……”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跟朕你还客气个什么劲儿?下边点儿,对对对,就那儿,哎哟,好舒服……怪不得母后愿意让你给她按摩,你这手法儿真没话说啊!”

张佑脸一红,忙深呼吸一口,这才道:“陛下谬赞,娘娘错爱罢……明天微臣想去密云一趟,安排好春耕之后,准备再回江南……”

“当初让你去江南,是因为你的地位还不稳当,如今你救下宁贵妃母子的性命,朕看谁还再敢饶舌?就别去江南了吧,朕身边不能没有你啊!”朱翊钧真情流露的说道,他是真的不希望张佑再离开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自反而缩

张佑真的有些感动,堂堂天子,竟然用如此口气对一个臣子说话,说真的,有点儿过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对方绝对没有拿自己当臣子,这样的感情,弥足珍贵。

他其实也不想离开京城,前次有田义,下次谁敢保证不会有陈义赵义。

但江南是大明的财税重地,国之根本,那边更需要他。

当然了,假如退回到和李太后发生关系之前,他也许就就坡下驴了,毕竟骆思恭也是值得信任的人,再加上邢尚智和戚继光,哪怕他遥控指挥,也有把握将江南彻底掌握回朝廷手中,顶多也就多费些周折。

可现在不同了,无论是李太后还是朱翊钧这里,消失一段时间才是最好的选择——刚把朱翊钧的老娘睡了,偏偏朱翊钧还如此信任,他实在是有点无颜相见啊。

“陛下,我又何尝愿意离开你呢?可江南那么重要的地方,一日不彻底平定,我这心便一日不得安生啊。难道你忘了那些红夷大炮了么?还有坐拥上千万倾良田的江南豪族,这些可都是咱大明的不安定因素啊……”

“朕明白,朕都明白,朕就是……唉,朕多想亲自去一趟江南啊,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江南赴险,朕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啊。”

张佑笑了:“想去江南还不好说,再给微臣两年时间,到时候,微臣亲自进京接你去江南巡视。不光江南,等着咱们的部队强大起来,装备精良起来,万里大明,你想去哪儿,我就保护着你去哪儿!”

“好!”朱翊钧两眼放光,倏地转身重重的拍了拍张佑的肩膀:“那我可就等着你了!”

从皇宫出来时宫门早已下钥,一路上,该叮嘱曹爱金的全都叮嘱到了,张佑冲他摆摆手:“以后宫内之事可以找皇后和李太后商量,宫外之事可以找我父亲或者骆思恭商量,我走之后,家里边可就全都托付给你了。回去吧!”

曹爱金没有说话,只是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这可是堂堂的东厂厂公啊,居然给锦衣卫指挥使磕头,东华门站岗的兵士们都看傻眼了,大家终于认清了一个现实,形势真的变了,日后东厂一家独大的局面再也不复存在,那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已经无可避免的成为了继朱翊钧之后,整个大明上下最有权势的人。

张佑明白曹爱金的意思,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转过身,义无反顾的上了等在旁边的马车。

张佑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提前半路下车,叮嘱魏宝贵仍旧驾驶空车回府,这才没入了黑暗之中。

对于京城他已经很熟悉了,穿街过巷,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小巷,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敲响了门扉。

等了一会儿,门开,一名小厮提着灯笼探出头来:“您是……”

“张佑,你家老爷在吧?”

小厮一惊,急忙闪身让路,待张佑进门,又走出去四下看了一番,这才回来关门,嘴里絮叨着:“老爷早就叮嘱小的,指不定哪天大人您会从后门来找,说好了不需通禀的,大人请随小的来,老爷估计还没睡下。”

张佑没有和他扯闲篇儿的心情,一路无话,走不多久,便被带进了一个小院儿,小厮抢先进门通禀,很快,一名中年人便匆匆迎了出来,隔着老远就跪倒行礼:“卑职郝江涛参见大人。”态度虽然很恭敬,语气却很冷淡。

“起来吧,屋里说话。”张佑不以为忤,大步进屋,也不客气,直接便坐到了主位。

“大人夤夜造访,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郝江涛随后进门,淡淡的问道。

小厮已经知机的退了出去,顺手关紧了门,屋内只剩张佑和郝江涛两人。

“我知道,虽然你迫于无奈倒向了我这边,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怨气的,不过是信守承诺,不愿毁约而已。”

“大人言重了。”郝江涛不冷不热的说道。

“我承认,以你儿子的性命相要挟,确实不算光明磊落,你这人正直无私,眼睛里不揉沙子,瞧不上眼也很正常。有些话本来不想跟你明言,不过,我马上就要离京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所以,特来找你,跟你说说肺腑之言。”

“大人要离京了?”郝江涛一怔,张佑如日中天,好端端的怎么会离京呢?

“没错,去江南,陛下不愿意我去,是我主动要去的。”

“你就不怕田公公卷土重来?另外,江南世家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身为皇子与贵妃娘娘的救命恩人,本可以不必去蹚那弯浑水的。”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说着话,张佑长身而起,神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江南是大明的江南,不是某些人的江南,而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某些人的天下。也许你不愿意相信,但是,我仍旧要告诉你,我所为之奋斗的,便是让天下的人全都过上好日子,让我大明朝屹立于世界之巅,万邦来朝,万族敬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不惜使出任何手段。”

“说的倒是好听,但大明银号呢?中饱私囊,莫非也是为了周济百姓?”郝江涛不为所动,冷冷的反驳道,接着,不等张佑说话又很快补充了一句:“银号账目的猫腻别以为能瞒的过天下人,将所有分号的账目全部查一遍,我就不信你还敢大言不惭。”

张佑突然笑了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郝江涛皱皱眉:“有什么好笑的?被我说中无话可说了吧?”

“我是笑没有看走眼,你果然是个人才。我承认,大明银号我确实贪污了,而且不是小数目。但你不知道我的苦衷……你别急,听我说,远的不说,格物所便是个烧钱的无底洞,他们新造出来一个热气机,只需要水和火以及一个大铁箱,便可在同样的时间内,完成十五个人的工作量,这还是个不成熟的产品,即使如此,也已经投入了不下五万两白银。还有,我已经派人进行地形测绘以及矿产品的探测,这势必又是一个耗资巨大的工程。还有密云的水库,还有崇明的水师基地……这些事情哪一样都与大明的强大息息相关,偏偏哪一样都不可能从朝廷要到一分银子,甚至就包括密云水库那种明摆着对百姓有利的工程。换做你,你怎么做?难道便不做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直抵洞庭

郝江涛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

张佑静静的看了他片刻,他有些羞愧,低下了头。

“大明银号我是寄予厚望的,即使陛下不派你进驻,我也会在恰当的时机请求朝廷派人进驻,你的到来,不过是稍稍的早了那么一点吧。”

“为什么?”郝江涛倏地抬起了脑袋,有些不解的问道。

“因为银号内的所有财富都是属于大明百姓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将其交还给朝廷管理。这并非我胸怀坦荡,按照如今的趋势发展下去,银号必将成为一只庞大的财富巨兽,数十倍,甚或百倍千倍于昔年沈万三之财富,只有掌握在朝廷的手中,才可让君臣上下安心,如今,我不过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多做一些利用吧。“

“朝廷?”郝江涛苦笑了一声:“卑职信的过大人,却信不过朝中那些编着方方中饱私囊的老鼠……”

“所以,在那之前,首先必须要建立一个高效廉洁的管理机构,隶属朝廷,却不受朝廷节制……”张佑将后世中央银行的模式大略的给郝江涛讲了一遍,他不是金融专业出身,对此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却仍旧听的郝江涛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道:

“大人真是天纵奇才,卑职先前多有误解,还请大人海涵。大人高瞻远瞩,别出心裁,令人佩服,卑职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他的态度十分诚恳,因为他确实已然被张佑的实力以及胸怀所折服,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假如有一个人能够带领大明重塑辉煌,那么一定就是他张佑张子诚。

张佑没有谦虚,虽然折服一个人才的感觉很爽,却也没有显出多么的兴奋,淡淡的说道:“你也是人才,不然我也不用费尽口舌。既然你愿意为了实现我所画下的宏伟蓝图,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交给你两个任务,首先,日后银号的账目一定要多多配合我岳母,她是个搞经济的奇才,多和她交流,必有收获。其次,尽力物色懂经济的人才,如今咱大明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一抓一大把,真正懂经济的却是凤毛麟角,咱们所要做的,不但要挖掘人才,还要培养人才……你儿子就不错,圣人之言不是不好,那是德行的根本,但我可以毫不客气的告诉你,未来,现行的科举制度必将不再成为读书人的唯一出路,一个只知道之乎者也的国家是永远也不会真正强大起来的,格物,经济,水利,天文历法,地理,历史,算数……只有这些学科全都得到重视,齐头并进,涌现出大量各式各样的人才,咱们的大明,才会真正的强大起来。”

郝江涛对别的或许认识不深刻,对于经济以及格物却体会的很深,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卑职明白了,别的方面卑职无能为力,但是挖掘培养经济人才这一点,卑职当仁不让,一定帮大人做好。”

“不是帮我做好,是帮大明做好,也是做给你自己,只此一桩事,真做好了,便足够你名垂青史啦!”

和郝江涛畅谈半夜之后,张佑抽时间去了格物所,又分别和神雕十二子做了长谈,这才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领着一家子老小去了密云,在密云他没多待,一来康丕扬早就对下做好了春耕种植玉米番薯的思想工作,二来,却是因为江南发生了大事,唐二壮他们在洞庭县遭遇了刺杀,一行十九人人人挂彩,还死了五名兄弟。

他们可都是张佑的老部下,亲如家人一般,张佑大怒,接到消息的当天便连夜离开了密云,与他同行的,不光有李妍和不留行客,还有不留行客新招的二十七名少年。

这些人年龄最大的才十八,最小的刚十五,都是江湖帮派出身,有功夫基础,身板儿结实,头脑灵活,尤其是一个叫陈拾的,小个子如狸猫一般,梁上君子出身,轻身功夫了得,三四丈高的木楼抬腿既至,这还不算,尤其擅长开锁,听他自己说,这天下间就没有能够难的倒他的锁。

他们虽然被招没多久,却早已被不留行客折服,待见到真正的主人现身,果然是太子少傅锦衣卫都督同知张佑之后,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心思彻底云散,不但不像唐二壮他们那般初见张佑时找麻烦,反而态度恭谨,满脸的敬佩与欣喜。

这种情绪在全部换上飞鱼服后达到了顶峰,行走在路上,行人的惊惧让他们年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过好景不长,等过了长江之后,张佑便让他们全都换上了便装,众人在扬州府上船,一路张帆摇撸,直奔常德府而去。

常德府隶属湖广布政使司,湖广布政使耿云山是徐阶的弟子,常德府知府徐茂生则是徐阶远房的祖孙。

洞庭县是常德府制下,张佑等人坐船自城陵矶进入洞庭湖,一路湖光山色,待到傍晚时分,终于到达了洞庭县。

众人没有直接入城,而是在码头附近的客栈包了两处独院儿,洗漱用餐之后,唐二壮领着两个弟兄便在陈拾的带领下找了过来。

三人脑门儿上都绑着一圈儿白布,胳膊上也缠着白纱,见到张佑之后,老远儿就噗通通跪了下去:“少爷,您可算来了,兄弟们死的憋屈,您可一定要为咱们报仇啊!”

说话间,唐二壮这个久经沙场的汉子已经带上了哭腔。

“哭哭啼啼的像个娘儿们,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儿?”张佑不耐烦的喝道,其实心里却十分伤感。这些人一共二十二人,除了铁牛一直负责保护张佳琳的安全以外,太仓州折了刘向东,如今又死五人,满共还剩下十六个。刚一年啊,待得一切平定,走入自己所预想的正轨之时,还能剩几个?

三人匆忙起身,唐二壮擦了擦眼,又擤了一把鼻涕,这才说道:“咱们弟兄们奉了少爷的命令过来暗查修堤之事,久经周折,终于得到了一个账本儿,记账之人本是洞庭县的典簿,上边记载了历年修堤用银的去向,结果,刚刚得到账本儿没多久就遭到了伏击,敌人一共十人,个个武功高强,光天化日之下,不但抢走了账本杀了我们五个弟兄,还顺手把那典簿也给掳了走,七天后,在湖边发现了他的尸体。”

张佑皱起眉头:“敌人什么模样?”

“都蒙着黑纱,看不到面貌,不过,其中功夫最高的用拂尘,应该是个道士!”

第六百八十八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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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崖子?”不留行客与李妍异口同声,陈拾在旁边好奇的问道:“师傅,谁是无崖子?”

不留行客其实不想收徒,架不住陈拾他们这帮子人脸皮厚,无奈之下,索性全都收到了门下。

“叫教官!”相比较起“师傅”这个称呼,他还是喜欢从张佑那儿学到的这个称呼。

陈拾吐了吐舌*头:“是,教官!”

不留行客这才微微额首:“无崖子是杀手排行旁排行第一的顶尖杀手,昔年曾与我同属一个组织,武功高强,心肠狠辣,去年我落在他的手里,险些送命,今年又被他抢去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这么厉害啊!”陈拾目瞪口呆,在他的心目中,不留行客便已然是顶尖的高手了,万万想不到无崖子竟然比不留行客还要厉害。

旁边李妍重重的点了点头,望向张佑:“想不到他们竟然跑到了这里,子诚,日后出行一定要小心,最少得有我或老徐其中之一在场,千万不可单独行动。”

张佑知道无崖子的厉害,并不逞能,点点头,望回唐二壮:“还有别的线索么?”

此刻距离事发已有二十多天,唐二壮他们训练有素,即使不是对方的对手,定然也不会毫无作为才对,正是基于这种了解,张佑才有此一问。

不想唐二壮却羞愧的低下了脑袋:“对不起少爷,属下无能,敌人就好像昙花一现,自那天之后,便再未出现过,属下多方查访,也没有发现任何他们的蛛丝马迹。”

“县衙门呢?他们出手抢夺账簿,杀人灭口,应该和县衙有所牵连吧?”不留行客在旁问道,紧接着李妍道:“二壮你用不着惭愧,无崖子老奸巨猾,连子诚都差点命丧他手……还要告诉你,他们便是杀害向东的真凶,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原来是他们?”唐二壮略怔一下,圆睁了双目,抬起手来狠狠拍了旁边凳子一巴掌,凳子顿时四分五裂:“早知如此,豁出命来也咬下他一块肉来!”

“不要冲动,仇得报,我却并不希望你们逞匹夫之勇,做无畏的牺牲。”张佑教训了一句,又道:“凡事要多动脑筋,而不是一味的逞能……这才一年的时间,你们这帮人已经走了六个,我可不想再有牺牲了。”

听他语气沉痛,唐二壮的眼眶红了起来:“我知道少爷,我只是恨自己本领低微,关键时刻,保护不了弟兄们……”

“要不说让你凡事多动脑子呢……不说这些了,这是五万两银票,死去的弟兄每家一万两,算是安家费,有父母老人的,日后全部接到京城赡养,孩子送进学堂读书,所有的费用全部由我来出。至于女人,守孝三年后,允其改嫁,不得留难。你是他们的队长,也是他们的老大哥,这件事儿就全权委托给你了。”

接过银票,唐二壮和另外两名弟兄再次跪了下去:“少爷仁义,我替死去的弟兄们谢谢少爷了。”

都知道张佑的为人,旁人瞧了倒也不觉有异,陈拾却暗暗心折,如此仁义的主子真是世间难寻,出手阔绰倒也罢了,难得想的如此周全,日后真有需要拼命的时候,倒省的有所顾虑了。

不过,有一事让他十分不解,想了想,到底忍不住问道:“大人,为何您要加一条允许女人改嫁呢?”女人不就该从一而终么?

李妍和不留行客微微一笑,就连唐二壮他们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们都了解张佑,当然不觉得奇怪。

“你若死了老婆还会再娶么?”张佑没有直接回答陈拾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陈拾理直气壮的说道:“当然,大丈夫三妻四妾……”

“你能再娶,为何女人便不可再嫁?”张佑直接打断了他。

“这个……”

“你不是女人,个中滋味永远无法体会,但我要告诉你,不要瞧不起女人,没有她们,哪儿来的咱们?”张佑说着一顿,望向唐二壮道:“当然了,若弟兄们的女人自愿为她们守着,也不能勉强。”

“属下省得。”唐二壮点点头,明白张佑的意思。

“扯远了,适才说到县衙了,你们没盯着么?”张佑扯回了话题。

“我也猜着敌人肯定和章知县有关,一直派弟兄们轮流蹲守,可惜却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少爷您说,会不会咱们遗漏了什么?”

“这还用问,想的太小了呗,无崖子这样的人物,小小一个知县岂能指使的动?”不留行客淡淡插话,唐二壮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儿:“对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那章知县稳坐洞庭好几年,自然是上头有人。只是,那个无崖子他们,到底是耿云山派来的,还是徐茂生呢?”

“跑不了他们俩,这样吧,你们和陈拾他们兵分两路,明日一早就动身,一路去常德,一路去武昌(湖广布政使司治所),一旦查到线索,不许正面交锋,尽速回禀。”

“是!”唐二壮和陈拾同时应声,见陈拾的脸上写瞒了兴奋,张佑又道:“你小子别高兴的太早,你们毕竟没有什么经验,这样吧,老徐,还是你带他们吧,省的给我捅娄子。”

陈拾嘿嘿一笑,被不留行客瞪了一眼,急忙正色下来。

事情算是定了下来,趁着不留行客和李妍给他们讲解需要注意事项的空当,张佑沉思了会子,突然对陈拾道:“交给你小子一个抖威风的任务,带上我的名刺走一趟县衙,告诉章顺生,就说我暂住与此,有事问他,叫他过来拜见!”

陈拾大喜,拍胸*脯道:“放心吧大人,肯定给您办的妥妥帖帖的。”说着接过名刺,转身就走,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瞧的众人直笑。

“到底是孩子心性……”张佑笑着评价一句,转而望向不留行客:“老徐,你跑一趟吧,领几个弟兄跟过去,我估摸着,那姓章的得知我到了洞庭县,必定有所动作,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无崖子他们的线索。”

“我去,徐先生,我跟您去!”唐二壮眼睛放光,一边冲张佑竖大拇指一边自告奋勇。

不留行客也挺佩服,却没多言,只点了点头,长身而起,领着唐二壮出了门。

“姑姑,帮我把陛下新赏的蟒袍找出来,待会儿倒要好好会会那个章顺生!”

第六百八十九章 落魄之人

章顺生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一张老脸跟干枯的橘子皮似的,头戴乌纱,身穿七品绿袍,走路颤颤巍巍的,见到张佑之后,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惶恐,先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子,这才双膝着地,大礼参拜:“卑职章顺生,参见大都督,不知大都督光临寒县,有失远迎,还请大都督恕罪。”

张佑如今官拜都督同知,已经有人称其为都督,章顺生又在前边加了个“大”字,以示尊敬,对于眼睛长在头顶的官场众生来说,并不奇怪。

“不知者不罪嘛,瞧着你也是有年岁的了,起来吧,借你吉言,争取哪天把本官都督同知后边那俩字儿去了。”张佑身穿鲜红的坐蟒袍,靠在椅子上,语气虽然亲切,屁*股却没挪窝儿。

知道张佑年轻,不过乍见之后,章顺生仍旧十分惊诧,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啊,瞧瞧人家,刚刚二十出头便穿上了绯袍坐蟒,再瞧瞧自己,土都快埋到脖子了,平日里对镜自怜,这绿袍倒也顺眼,如今一比,实在寒碜啊。

人老成精,心里不管怎么想,表面上他却绝对不可能表现出来,颤颤巍巍的起来,微躬着身子束手站在一旁笑道:“大人是当今陛下最信重之人,去掉‘同知’二字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嘛。”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大人身份尊贵,不远千里来到寒县,定有要事公务,有什么需要下官的,尽管吩咐下官便是……”

“也没什么好吩咐的,把你叫过来,主要是问问贵县主簿被杀一案,可有什么线索么?”

章顺生十分镇静,说道:“想不到这件事情居然惊动了大人,吴大人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为了此事,本官丢了五名手下,章大人身为一县父母,总得给本官一个交代吧?”

“五名手下?原来死的那些人都是大人您的属下啊,下官只听说街上发生了血拼,还死了人,等带人赶到时却晚了一步,查了二十多天都没双方的线索……下官救援不力,还请大人治罪!”章顺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装的跟真的似的。

张佑暗暗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起来吧,也怨他们没有事先与贵县接洽……他们过来洞庭,主要便是查探历年修堤用银,你是洞庭知县,不跟你接洽也是避嫌。”

“原来如此,”章顺生恍然大悟,接着有些激动起来:“不知是那个小人在背后嚼舌根,修堤用银每笔都有出入账目可查,下官问心无愧,还请大人明鉴……”

“不要如此激动嘛,是非自有公断,本官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修堤用银数目庞大,你在风口浪尖,自然免不了小人眼红作祟,日后若果真查无实据,本官一定上奏朝廷,还你青白。现在么,先说说那主簿吧,据本官手下回报,当日之所以发生血战,为的便是他所提供的一个账本,可惜还没来的及看上边的内容,便遭到了敌人的突袭。此事事关重大,若有什么线索,可一定不能瞒着本官。”

“谢谢大人体谅下官,”章顺生感激涕零的说道,接着话锋一转:“此事便大人不提,下官也要向大都督求教,早就听说大都督断案如神了,下官无能,自事发之后,虽也昼夜查访,却一直没能找到凶手的线索,导致吴大人至今停尸家中,无法入殓……”

张佑十分佩服章顺生的演技,只可惜,此事便发生在洞庭县境,若说他一无所知,打死张佑都不相信。

老家伙挺难缠嘛。

暗暗下着定语,张佑打断章顺生说道:“张大人无需自责,本宫的手下也没有查到线索。只是,吴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涉及到那本账本,此事还得想办法查个水落石出才成,不然的话,咱们怕是没有办法向朝廷交代啊。”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大都督放心,此事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唔,”张佑懒得再看对方表演,摆摆手:“那就先这样吧,本官一路疾行,实在是乏的很了,有什么情况,尽快报与本官知晓也就是了。”

打发走章顺生,时间已经不早了,张佑和李妍回房歇息,一番云*雨倒也不消细述,完事之后,李妍疲乏至极,说了会儿话便沉沉睡去,他却辗转反侧,毫无困意,索性披衣下床,出了房间。

江南自与北方不同,时进三月,草长莺飞,暖暖的空气中隐有花草的芳香。

“花繁柳暗九门深,对饮悲歌泪满襟。数日莺花皆落羽,一回春至一伤心。”

张佑刚刚走出小院儿,便听隔墙有一名男子的声音传来,伴随着长长的一声叹息,不免好奇起来,迟疑了一下,略提高些声音说道:“何人借诗伤怀?莫不也是今朝春闱落第之人么?”

此诗乃是唐代诗人钱起落第伤怀之作,张佑恰巧知道,这才有此一问。

墙内略静片刻,一道人影自院门走了出来,借着外边张挂灯笼的光芒,果见对方一袭长袍,三十许年岁,头戴东坡巾,正是读书人的打扮。

“公子也是今次春闱落第之人么?”

听对方这么一问,张佑顿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略迟疑一下,点点头,假意轻叹一声说道:“正是,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京城多日,倒面生的紧。”

他早已脱去了蟒袍,如今只着一袭石青色道袍,连冠都没戴,披散着头发,倒也不怕对方看破自己身份。

“不敢当,在下石开,字文畅。兄台也是洞庭人么?怎么瞧着面生的紧?”

“小弟张顺,字顺之,乃是京城人士,那晚张榜之后,心情郁闷,早听说江南风光独秀,便和家人商量,出来散散心。”张佑说瞎话不用打草稿,说罢好奇的问道:“听石兄的意思应该是当地人吧,如今归乡,怎么不回家呢?”

“不瞒张兄,此次入京,在下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的,为此,拙荆甚至从娘家借得五十两纹银,如今名落孙山,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虽至家门,实在是无颜去见拙荆啊。”

张佑正愁人生地不熟,闻言心中一动,笑道:“既然如此,正好小弟初至贵地缺个向导,不若兄台便陪小弟几日如何?不白让你陪,每天五两纹银,若小弟多待些时日,你也好回家和嫂夫人交代。”

第六百九十章 有所发现

“张兄说的哪里话,你远道而来,在下正该稍尽地主之谊,怎么能要你的钱呢?”石开说道,看的出来,他的态度十分诚恳,张佑愈发有好感,却也并不和他争辩,暗暗打算,若观察几天此人果然可交,倒不妨拉他一把。

金钱的话题告一段落,正好两人都无困意,便先序了年齿,然后天南海北的闲扯了起来。

石开很有学问,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历史典故,全都信手拈来,一看就是饱学之士。这方面张佑比不上他,却贵在见多识广,眼界开阔,虽听的多说的少,但每有所言,必有奇语,倒也让石开佩服的五体投地。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最后站的累了,张佑干脆扯着他回屋,沏茶倒水坐下长谈。

李妍听到动静出来打了个招呼,见并无危险,便又重回里屋歇息。

石开却有些尴尬起来,他没敢细看李妍,待其回屋,忍不住搓着手埋怨:“顺之你也是,明明带着女眷,还领为兄进来,真是太唐突了,为兄……”

两人序了年齿,石开正好大张佑一轮,早已改了称呼。

“那是小弟的姑姑,石兄莫觉尴尬,小弟与石兄一见如故,对石兄的学识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才诚心诚意的交往,不然说什么也不会带你进来嘛。”

石开有些欣喜的说道:“顺之谬赞了,倒是你,年岁虽然不大,懂的却着实有些杂,为兄才是佩服的紧。”

“说到这儿了,小弟早有一问,不知……”

“你是想问为兄为何落第吧?”石开一下猜到了张佑的心意,轻叹一声:“时也运也,可能是为兄中举时已经用光了所有气运吧,至今已是第四次名落孙山了……”

“四次?”张佑一惊:“春闱三年一考,你才三十三,这么说,岂不是二十多就中举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才二十一,不也是举人了嘛。”

张佑脸上发烫:“呃,也是啊……不过石兄二十多便中举人,当时想来也出尽了风头,怎么连考四次都没考中呢?”

“确实出尽了风头,家岳本是本县县丞,便是看中了为兄的前程,亲自上门提亲,将拙荆嫁给了为兄,只可惜为兄不争气,第一次春闱时正值青春得意,妄谈时政,由于言语间对时任吏部尚书高新政有些不敬,自然落选。第二次为兄长了个心眼儿,作文章不求惊世只求平稳,偏偏当政者已经换了张江陵,首辅大人锐意进取,正是求才若渴之时,当然看不上为兄的文章。到了第三次却实在是人祸,考前与众人吃酒,也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一进考场便开始拉肚子,一天拉了十多次……”

“石兄你这也算的上是命运多舛了,”见石开满脸苦涩,张佑忍不住打断他评论了一句,问道:“这次呢?按说有了这么多经验教训,你的才学也不错,怎么会又落选了呢?”

“这次啊,这次又是怪为兄了,可能是压力太大,太过紧张,结果忘了避讳……倒是听说新科会元也忘了避讳,结果人家命好,明明已经落选,却正好碰见锦衣卫张大人和当今万岁去贡院暗访,被张大人从落选的卷子中挑了出来,推荐给陛下之后,陛下惊为天人,这才被主考余大人亲自点为会元。”

说这些的时候石开语气酸溜溜的,听的张佑暗笑,心说你若知道老子便是那方从哲的贵人,不知作何感想,又想,此人史载无名,却颇有才具,只因时运不济,若非碰上自己,恐怕便算彻底埋没了。如此说来,人这辈子光有本事还不成,缺了时运照样不成。

“子诚,昨晚几点睡的?那人是谁啊?”张佑醒来之后,李妍头一句便问。

“一个落第的举子,昨晚我睡不着觉出去瞎转,正好听到他在隔壁咏诗伤怀,便跟他攀谈了起来,别说,还是个才子,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对了,老徐他们回来了么?昨晚主要也是等他们来着。”

“老唐凌晨回来了一次,就把老徐新收的留下了四个,剩下的都带走了……”

“哦?发现什么了么?”张佑穿鞋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望向李妍。

“天快亮时县衙后宅飞出三只信鸽,分别飞往三个方向,老徐抓了一只,却是个幌子,现在他和老唐分两路去追那两只信鸽了。”

张佑苦笑:“两条腿的怎么跑的过长翅膀的呢,真是……”

“我跟他们说了,追的上就追,追不上就按昨天说的,兵分两路,一路去武昌,一路去常德。”

张佑这才重新低头穿好鞋,起来跺跺脚,伸了个懒腰道:“也罢,他们查访着,咱们也别闲着,昨晚我已经跟石开说好了,让他领着咱们四处转转,一来见识见识洞庭风光,二来嘛,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呢……他老丈人是洞庭的县丞胡春华,已经当了十多年,章顺生有什么猫腻,定然瞒不过他。”

石开昨晚被张佑开导了一番,一大早就回了家,直到快晌午时才过来客栈找张佑。

瞧他面色不佳,张佑隐隐猜到些什么,故意笑问道:“怎么了石兄,不会是嫂夫人没给好脸儿吧?”

“那倒不是,拙荆是个贤惠人,虽也有些失望,却没多说什么,实在是我那个大舅兄,正好碰上了,阴阳怪气的话说了不少,闺女也跟着附和,为兄实在受不了便跑了出来……”

“古人云,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石兄别生气,走,正好也快到饭点儿了,咱俩喝两盅去。”

“哪个古人云的这话?”石开失笑,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正好李妍也从里屋出来,于是,张佑领头,一行人出了客栈——当然,穿的都是便装。

“前边儿有家“燕子居”,鱼做的一绝,要不,咱们去那儿尝尝?”出了门,石开提议道,接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补充道:“先说好啊,那里挺贵的,为兄囊中羞涩……”

“自有小弟承担,石兄放心便是。”张佑笑着接过了话茬儿,石开倒也洒脱,点点头,当先带路,顺着洞庭湖岸边的小路一路前行,走不多时,果见临湖之侧,绿竹掩映间一处竹楼,门前轿马停了不少,生意十分火爆。

第六百九十一章 偶遇

燕子居环境优雅,众人找了个临窗的雅间儿,站在窗前,但见洞庭湖光山色,优美风景尽收眼底,张佑脑海闪光,不禁吟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如此名篇佳句,便李妍也知出处,不禁笑道:“人家范文正公写的是岳阳楼,你这却是在燕子居,不合时宜吧?”

“非也非也,姑姑有所不知,那《岳阳楼记》描写的便是洞庭风光,小侄才疏学浅,当此美景,搜肠刮肚,苦无名句,自然要搬范文正公救急。”

李妍俏脸微红:“原来岳阳楼也在洞庭湖啊?”

“那是,第二句便点了,‘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这话却非张佑所言,也非石开显摆,随着声音,但见半截儿竹帘儿一挑,一名身穿石青色长袍,手摇折扇的年轻公子踱了进来。

此人瞧着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目若点漆面如冠玉,长相十分俊美,可惜进来之后,视线先在李妍身上流连,便显得有些轻浮。

张佑皱了皱眉头:“这位兄台不请自来,莫非洞庭之人都是这般没有礼貌么?”

“石三落,这是你的朋友?也不给介绍介绍……哦,不对,不能再叫你‘三落’了,应该叫‘四落’了。”来人语气轻浮的望着石开说道。

石开面色铁青:“章太铉,别仗着你老子是知县就目中无人,告诉你,给我放尊重些……”

“啧啧啧,几天不见,石兄脾气渐长啊!得,念在你刚刚落第,心情不好的份儿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这样吧,正好约了你大舅哥吃酒,咱们干脆两桌并一桌儿,听适才那位小兄弟口音像是京城人士,正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好啊,章兄真是敞亮人,那小弟可就却之不恭了。”不等石开反对,张佑已经当先答应了下来,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起身拱手:“适才不知章兄身份,多有得罪,还请章兄海涵。”

“好说好说,不知者不罪嘛。”章太铉得意洋洋的瞥了石开一眼,一边偷瞥李妍一边道:“还没请教兄弟尊姓大名呢,瞧兄弟气度不凡,旁有美女相伴,又有伴当跟随,定然出身世家吧?”

“免尊,张顺,弓长张,顺利的顺,字顺之,京城平谷人士,非世家出身,不过做些小生意而已。”

石开有心提醒一下张佑不可和章太铉走的太近,见其态度热情,便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心里隐隐有些不喜,原还觉得张佑谈吐不俗,不禁暗暗评价,却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若非顾忌众人脸面,几乎就要拂袖而去。

不提他在旁边生闷气,章太铉开始见张佑气度不凡,又跟着四个伴当,还存着一点儿忌惮之心,待听说生意人出身,登时放松了下来:“做生意的啊,也不错,虽比不得官宦出身,怎么也比那些泥腿子们要强的多……做什么生意的啊?”

“开了个绸缎铺子,勉强混个温饱而已,让章兄见笑了。”张佳琳家原本就做的绸缎生意,她家的便是张佑的,这么说,倒也算不得说谎。

“原来是做丝绸生意的啊,家父认识许多苏州金陵的织锦商人,有时间的话可以带你认识一下。我跟说啊,为兄痴长你几岁,告诉你一个道理,多一个朋友多条路,这话,放诸四海而皆准!”

说着话,章太铉偷偷瞥了李妍一眼,见其不知何时走到窗前看风景,背影诱*人,不禁暗暗咽了口吐沫。

对方的心思张佑心知肚明,却不挑破,假作敬佩的说道:“章兄高论,小弟受教了。实不瞒章兄,小弟此来江南,一来游览,二来嘛,确也存了考察生意的心思,今日认识章兄还真是凑巧,日后还请章兄多多提携,小弟在这儿先行谢过了。”

章太铉心头得意,假意客气了几句,正好又有人进门,见是孔道珍,后头还领着个小丫头,却是石开的女儿,忙做介绍:

“来来来孔兄,小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京城来的张顺兄弟,字顺之,这位石开就不用介绍了,至于这位美女……顺之啊,你还没给介绍一下呢。”

“我义父的妹妹,姓李。”张佑随口介绍,李妍回身礼貌的冲众人打了个招呼,张佑望着孔道珍和小丫头又问:“这两位是……?”

“我大舅兄,孔道珍,这是犬女,二妞,他是为父新认识的朋友,叫叔叔!”石开在旁说道。

小丫头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叔叔”,却对李妍十分感兴趣,快步上前,羡慕的说道:“阿姨您好漂亮啊。”一句话便将李妍哄的十分开心,拽着她到窗前小声说起私话来。

“孩子还小,兄弟莫怪。”石开有些尴尬。

张佑笑着看了二妞一眼:“无妨无妨,还不到十岁吧?”

“过了年了,说十岁了。”

“行啦,既然人到齐了,点菜吧,”随着章太铉的声音,小二捧着菜单入内,于是他也不问别人意见,直接道:“腊野鸭条,银鱼三鲜,蝴蝶过海,君山银针鸡片,虾饼,长寿五香酱干……”

为了在李妍面前显摆,他一口气点了十多味洞庭特产,最后又要了一坛竹叶青,这才作罢。

不愧生意火爆,这燕子居上菜的速度也算一绝,小二捧着菜单退下,工夫不大,菜品便流水般一样样摆了上来。

张佑虽未拿留下来的那四个兄弟当下人,这场合却也不好让他们上桌,便让他们出去再寻位置用餐,倒也不消细述。

孔道珍原来还奇怪章太铉为何对张佑如此殷勤,待看清李妍容貌之后顿时了然,竹叶青上来之后,直接将酒坛交给了石开:“文畅,倒酒,正所谓相逢便是有缘,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石开再恨孔道珍,这场合也不好不给面子,只能拿起酒坛走到张佑身后要给他倒酒,张佑却将酒杯扣了起来:“对不起石兄,小弟不会喝酒。”

章太铉不干了,起身抢过酒坛:“什么不会喝,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喝酒呢,来来,我亲自给你倒。”

张佑不为所动:“不好意思章兄,小弟确实不会饮酒。”

“怎么,不给我面子?”章太铉脸色一下耷拉了下来:“没听说过一句话,客随主便么?”

第六百九十二章 骨气

“实在不好意思,小弟真的不会喝酒。”张佑不为所动,酒杯倒扣,手按在上边,微笑着说道:“和给不给面子可没关系。”

“呸,怎么没关系?我不管,就算你真不会喝,今天你也得喝点儿……你还想不想让我带你认识那些做锦缎生意的朋友了?”

“说的没错儿,章少怎么说也是咱洞庭县一方人物,好意请你们吃饭,若是连酒都不陪,也忒不给面子了吧?”章太铉和孔道珍一唱一和,威胁之意丝毫不加掩饰,石开在旁听不下去了,不满的道:“章太铉,她大舅,朋友嘛,自然是待之以诚便可,既然人家张兄弟不会喝酒,你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石四落,少特么在这儿充好人,又不是请你,想吃就吃,不想吃赶紧滚蛋。”章太铉不耐烦起来,不客气的说道。

旁边二妞蹙了蹙眉,俏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却没吱声,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觉得自己父亲丢人。

石开被噎的面红脖子粗,噌的站了起来,却被孔道珍一把拽了回来:“没出息的东西,章少说你不也是为你好么?就会意气用事,真不知道当初老爷子怎么被鬼迷了心窍,居然把妹妹嫁给了你,老实给我坐着……”说话间望向章太铉,脸上已经堆满了笑脸:“他这人就是个犟种,你别跟他一样儿的,进六科那事儿,还得求你在令尊那儿替他美言几句。”

知县之下除了县丞主簿等有品级的正式官员之外,还设六科,工,兵,刑,吏,礼,户,外聘吏目处理公务。每科人员按照县之等级不同而不等,洞庭县地处洞庭湖沿岸,物产丰富,属于上等县,知县的品级要比其它县要高一级,为六品官职,下边六科的人员也比其它县要多,每科主事权利几乎可与后世科局长相类。

孔道珍瞧不起石开不假,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夫,连考四回不中,不免要为他将来生计做些打算,正好知道户科缺人,便打起了主意。

张佑原本对其没啥好感,听了这句话后,对孔道珍的印象却有了改观,心说老古言语说的好,抓起灰来比土热,也不能全怪别人冷嘲热讽,若今科石开高中,莫说是孔道珍了,便是章太铉,对待石开恐怕也不是这种态度。

“要去你去,我却是不去的,好歹我也是堂堂的举人,刚过而立之年,再等两科又能如何?再不济,去南京吏部走走关系,怎么也混个九品主簿吧。”不等章太铉表态,石开便硬邦邦的顶了上来。

章太铉的脸色愈加难看,孔道珍更是被气的七窍生烟,怒冲冲的道:“书生意气,都是书生意气,说什么‘去南京吏部走走关系,’你知道吏部大门儿冲哪儿开么?你又知道每年等着候缺的举人多不胜数么?没门没路的,哪辈子能轮的到你?”

石开被噎的出不上气,实在孔道珍说的都是实情,虽说中举之后便有了做官的资格,可是举人与进士的比例大概是百中取五,一界界算下来,全国不知多少举子等着补缺,自己除了老丈人这边算是官场中人,再就攀不上任何关系了。而且,老丈人也不过就是个八品的县丞而已,算起来也就是个不入流,想要补缺,还真是难如登天。

但是章太铉就不一样了,老子是六品知县,还是布政使耿大人的门生,若能走通这个门路,补缺自然信手拈来。

石开明白孔道珍的用意,只是明白归明白,他却不屑这种钻营,喘口气,拂袖而起冷脸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想我石开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便这辈子不入官场,就不信养不活妻女。”

说罢,他走到二妞旁边一把将其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大步出了房间,看都没有再看孔道珍和章太铉一眼。

就算再有苦衷,有骨气的人永远也比那些没骨气的人招人稀罕。孔道珍和章太铉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李妍却望着石开的背影妙目泛起了异彩。

“特么的,什么东西,活该他一辈子中不了进士!”

“章少别生气,待会儿我自罚三杯,替我那犟驴妹夫给你赔罪,”孔道珍强压回怒火,赔笑对章太铉道,瞥眼见张佑似笑非笑,手仍旧按在酒杯上,这才想起光顾着跟石开置气,倒把章太铉的大事儿给忘了,急忙扯回了话题:“张兄弟,你可别学我那妹夫,来来来,我给你满上,你别看章少年轻,那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孔兄,真不是小弟不给你面子,也不是小弟不尊重章兄,实在是量浅,喝点儿就出丑,让小弟说,这酒就算了,待会儿小弟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

“我说张顺之,你特么还是个爷们儿么?叽叽歪歪的,不就让你喝杯酒嘛,又不是让你喝毒药!”扫了李妍一眼,章太铉强压着怒火说道,若非李妍在侧,桌子都不知道翻几回了。

“他确实喝不了酒,这样吧,就让我代替他跟两位公子喝两杯吧,日后还请两位公子多多照拂些个,我在这儿先谢谢了。”眼看着再说下去张佑就快翻脸了,李妍终于站了出来。倒不是她怕了两人,实在她猜的到张佑结识两人的用意,不愿意功亏一篑而已。

不就是喝酒嘛,好歹她也曾纵横风月场所多年,这点阵仗还是难不倒她的。

章太铉眼睛猛的一亮:“这样啊,那感情更好,来来来,我亲自给娘子倒酒。”说着话,果然走到李妍旁边,亲自帮她斟满一杯,同时还不忘揶揄张佑:“张兄弟,不是我说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女子呢。”

这个时代称呼女人为“娘子”十分常见,倒不像后世影视剧中所表现的那般,含有调*戏的意思。

张佑知道李妍的酒量,微微一笑:“让章兄见笑了,小弟天生对酒不感兴趣,这方面,确实不如女人。”

得,他都这么说了,章太铉也拿他没招,便不再针对于他,坐回位置,和李妍孔道珍推杯换盏的畅饮了起来。

“章少,问句不该问的啊,洞庭湖物产丰富,令尊做这洞庭知县,一定很滋润吧?”酒至半酣,李妍半开玩笑的突然将话题扯到了章顺生的身上。

张佑冲她偷偷挤了挤眼,以示夸赞,然后便竖起了耳朵,静待章太铉应对。

第六百九十三章 醉话

在李妍拿出妓家手段之后,此时此刻,章太铉和孔道珍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闻听李妍此言,章太铉不禁得意了起来,略压低了些声音,大着舌*头说道:“那个,李,李娘子,不是我跟你吹,吹牛,家父咳,咳嗽一声,整个洞庭县,都,都得颤三颤……知道湖广布政使耿大人吧,当年家父中举,他是主考。还有府尊徐大人,那可是徐阁老的族孙,也跟家父是同年。让张兄弟跟我喝,喝杯酒他还不乐意……”

孔道珍脸如红布一般,在旁边接过了话茬儿:“真不是吹牛,整个江南,只要提一句章少,没人敢不给面子,对吧章少?”

章太铉自得的一笑:“那是,李,李娘子,今后在江南你谁都不用怕,有人欺负你就提我的名字,章,章太铉……”

李妍噗嗤一笑,颇为嫣然,看的章太铉和孔道珍同时呆住了。

“想不到章公子这般厉害啊,不过,我倒是听说,金陵有个四大少,魏国公世子徐维志,徐登瀛的儿子徐得禄,新建伯长子王先进,以及徐氏掌舵徐三爷的儿子徐少强……章少应该跟他们都挺熟的吧?”

章太铉略愣了一下,欺负张佑做生意出身,大言不惭的道:“那是,我跟他们都熟,经常在一起吃酒作乐……想不到李娘子还挺有见识嘛。”

张佑暗笑,不过就是个县太爷的公子而已,那四位估计尿都懒得尿,真应了那句话了,没喝酒他是江南的,喝多了江南是他的。

“洞庭县毗邻洞庭湖,听说年年闹水患,当这知县也不容易啊。”张佑状似随意的说道。

“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吧?有没有水患,还不就是家父一句话的事儿嘛。”

章顺生一句话便可决定有无水患?

张佑略怔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登时皱起了眉头,怒火一下子便蹿了起来。好嘛,合着有没有水患都报有呗,怪不得年年修堤,闹半天根本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原本他还觉得,章顺生顶多也就是修堤时截留一些银两,在他想来,已经够过分的了,现在听章太铉这意思,合着即使太平年月也报水患,那就不光是截留修堤银子了,还有朝廷拨下来赈济灾荒的银子呢,全部算下来,怕不得好几百万两?

这帮人的胆子也忒大了吧?说蛀虫都是轻的,简直就是国贼!

张佑明白,区区一个小知县根本就做不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多银子,必定织就一张巨大的贪污之网,下至办事人员,上至湖广布政使,甚至于徐阶,肯定全部都在其中得了好处。

这件事情不捅破则已,一旦捅破,势必要在江南官场引发一场强烈的地震。

就在张佑走神的空当,一名青衣小厮进门走到章太铉耳侧嘀咕了几句,章太铉噌的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啊,家里来客人了,是徐阁老的侄孙徐少勇,松江知府徐斌听说过罢,正是他的父亲,另外,一起的还有一个,正是刚才你曾提起过的新建伯长子王先进,我得先走一步,你们多待几天,改日我再登门拜访……孔兄,可得陪好他们!”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酒意都清醒了几分,舌*头也灵活了,显摆完后,虽然依依不舍,仍旧冲李妍拱拱手,转身出了门。

“你们别看章老爷只是个六品知县,人脉宽广着呢,要不是当初曾经得罪过张江陵的学生前任常德知府,早就提起来了。现在好了,换了张浦洲执掌内阁,徐阁老跟其走的近,看着吧,用不了几年就起来了。”待章太铉离开,孔道珍不无艳羡的说道。

“小弟瞧孔兄和章兄走的挺近,章老爷升发之日,不就是令尊高升之时嘛!”

“家严不成,食古不化,老顽固一个,和石开一个脾气,人家吴大人和他平级,早就住上五进深的大宅院儿了,再瞧瞧我们家,若非这些年我这么硬撑着,光靠家严那点儿俸禄,连锅都得揭不开咯。”

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孔道珍苦笑着说道,说罢,自己端起酒杯干了一杯,面露一丝苦涩之意。

张佑其实挺想问问他是干什么的,不过一想从石开那儿也能打听,便直接问到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哪个吴大人?主簿大人么?小弟可是听说了,前些日子这个吴大人被人杀了……”

“你不是刚到洞庭么?听谁说的?”孔道珍有些警惕起来。

“也是无意间听客栈小二谈论来着,听那家伙说,事发当日他就在现场,一伙儿外乡人和一帮蒙面人打了起来,当场死了好几个外乡人,吴大人也被掳走了,结果几天后就在湖边发现了他的尸体,照这么说,那些人肯定是图财了。”

“什么外乡人,实话跟你说吧,全都是北镇抚司的人。”孔道珍释疑,有些不屑的说道。

“锦衣卫北镇抚司?他们来干什么?”张佑做戏的工夫十分厉害,将惊奇表现的恰到好处。

可能是喝的确实有点儿多了,孔道珍一点儿都没怀疑,显摆道:“还不是来查章大人的呗,听说是奉了张子诚的命令。知道张子诚吧?就是那个靠着万岁爷赏识和跟后宫不清不楚,年轻轻就当到锦衣卫都督同知的那位神医,按说也算了不起了,可惜啊,跟人家徐阁老比起来还差的远呢。实话跟你说吧,这洞庭县就是徐阁老的后花园儿,想动章老爷,得问问徐阁老同不同意。我老子倒是想着趁机揭发来着,硬被我拦下了……”

“为何?”

“为何?你傻啊,真以为吴大人是被人图财害命了?他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甘居人之下,看张子诚风头正劲,想要改换门庭了,现在好了吧,直接送进洞庭湖喂鱼。我老子要是也学他,此刻结局怕也差不了多少。”

张佑心里慢慢有了底,看来,自己所料不错,此案想要有所突破,不光要向上查访,本地肯定也有对章顺生不满之人,偏偏好巧不巧的,竟然就是石开的老丈人。

只是,他手里究竟掌握着些什么呢?若仅仅涉及到洞庭一县之事,怕是不够啊,若不能一网打尽,那章顺生也不过就是个替死鬼挡箭牌。就像张居正说的那样,不动则已,要动,就必须得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才成。

第六百九十四章 石开的态度

孔道珍醉的一塌糊涂,到底还是张佑算的账,好在他在当地挺有名气,张佑便找了个向导,让手下们架着,亲自将他送到了家,根本目的,自然是想要见一见孔祥孔大人。

县丞是知县的佐贰,换到后世类比的话,差不多相当于县长副书记之类。按照当今的官场风气,富可敌国不敢说,吃住用行怎么也得中上水平才对,孔家却只是个二进的宅院儿,花园假山什么的一概没有,二层竹楼年久失修,走在上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倒是院子里种着不少菜,绿油油的令人瞧着心怡。

竹楼檐子伸的挺长,这好像是这边的建筑习惯,屋檐下是大概一米五宽的凉台,由竹板铺就,许是时间太过悠久,竹板被噌的油光发亮,好像涂着一层包浆。一名中年妇女盘腿坐在上边纳鞋底儿,见张佑他们进门被吓了一跳,待看清后边架着的孔道珍,这才迎了上来。

“怎么喝成这样了?公子是……?”

“您应该就是嫂夫人吧?小生张顺,是石兄的朋友,今晌吃饭,正好碰上了孔兄,结果孔兄便喝多了,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石三落呢?他怎么没来?”女子没有否认,十分不满的说道,若非瞧张佑仪表堂堂又生的俊俏,旁边还有个魅力四射的美妇人,态度估计比这还得恶劣。

“石兄有事,饭都没吃就走了……半路上孔兄已经吐过了,卧室在哪儿呢?让他们帮着嫂夫人把孔兄架进去歇息吧。”

男女有别,孔孙氏不想让外人进卧室,不过见自家丈夫一滩烂泥一般,着实也是挠头,只能点点头,领路进了小楼儿。

张佑和李妍没进去,四下乱瞥,想找找孔祥,孔道珍说了,他虽成了家,却没分家另过。

孔祥没看到,一个布裙木钗的老妪出现在正堂门口,头戴璎珞,头发花白,冲张佑和李妍点点头,慈祥的笑了笑,道:“听着就是有人来了,小哥是文畅的朋友?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您老人家一定是孔老夫人吧?”张佑不答反问,别看人家穿着一般,举手投足却颇为大气,另他有些心折。

“不敢当不敢当,正是老身。”孔夫人谦虚了一句,笑着追问道:“小哥儿还没回答老身的问题呢。”

“回老夫人的话,晚辈是京城平谷人士,和文畅兄一样,都是今春落第的举子,心情烦闷,便禀明了父母,来江南散心,于是便认识了文畅兄。”

“原来如此,想不到小哥儿年纪轻轻便是孝廉老爷了,倒是老身失敬了,里边请!”说话间孔孙氏已经安排好了孔道珍出来,孔夫人忙道:“你出来的正好,赶快给客人奉茶。”

“不必了不必了,孔兄醉酒,瞧这样子孔大人也不在,我们就不久待了,改日再来拜访。”张佑试探的说道。

孔夫人却觉得他十分懂分寸,笑道:“老身瞧你眸光颇正,想来不是坏人,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老身就不强留了,等犬子醒来,再让他邀你过来便是。”

她没提孔祥,张佑也能从她话中猜到自己所料不错。他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见见孔祥,既然不在,也就不愿多留,客气两句,含笑告辞。

从孔家出来,张佑并未直接回客栈,而是打听着找到了石开家,同样的格局,同样大小的院子,唯一不同的,孔家还算闹市,石家却已经到了城边。

石开的老婆和孔夫人眉眼有点相似,穿着也同样的朴素,不过落落大方,应该也是遗传,颇有些大家闺范。

二妞果真稀罕李妍,一见她便粘了上来,孔氏忙着沏茶倒水,石开的态度却有些冷淡,坐在位置上也不吱声,张佑知道他想什么,笑了笑,主动道:“文畅兄,还生气呐?小弟知道你品行高洁,看不惯趋炎附势之徒,但小弟也没办法啊,你别忘了,小弟家里可是做生意的,章太铉不说了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结交朋友我不反对,可你知道那章太铉是什么人么?折节下交,你以为真是看中了你家的那点儿生意?”石开瞥李妍一眼,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李妍搂着二妞笑了笑,并未吱声。

张佑道:“小弟知道你的意思,那章太铉一看就不是好人,眼神飘忽,举止轻浮,一直偷看我姑姑,我看的清楚着呢,不过啊,你也别担心,别看我们是外乡人,他也别想占我们的便宜。”

“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你在京城有人脉,别忘了这可是江南,是洞庭县,多加份小心也是好的……算了,你也不小了,多说招人厌烦,总之一句话,日后还是少跟章太铉接触的好。”

知道对方是好意,张佑不再争辩,笑着答应了下来。

时辰还早,略坐了一会儿,张佑便提议出去转转,这次石开倒没有再驳他面子,望向自己老婆,正要交代一声,张佑却再次提议:“嫂夫人也一道吧,带上二妞,人多也热闹些……还有啊,小弟一直有个疑问,怎么就叫了个二妞呢?”

“跟他大舅家的姐姐排着呢,”石开随口道,接着又道:“既然张兄弟邀请,便一起去吧,正好咱们一家子也好久没有一起出去过,权当踏青了。”

二妞雀跃欢呼起来,孔氏略迟疑一下,也答应着回屋去做准备。

很快收拾停当,一行人离了石家,安步当车,走不多久便有一处游船码头,然后包了个画舫,在艄公划桨破水的哗哗声中进入了风景如画的洞庭湖。

石开毕竟还是欣赏张佑的,如今隔阂已去,态度便重新热情起来,不时给众人讲解着周边的风景,偶尔夹杂几句著名的诗句,倒是个当导游的好材料。

“我还以为西湖便是当世最美之风景了,想不到这洞庭湖之美景却也不遑多让啊!”欣赏着美景,李妍有些感慨的说道。

张佑点点头,突然指着前边不远处一艘画舫说道:“那是谁家的?好几层楼,真气派,人还不少,瞧着好像都是读书人,不会是富家公子聚会,以文会友吧?咱们要不要瞧瞧去?”

石开看了看,不等回答,后边划桨的艄公插了言:“那是官家的画舫,听说县里来了贵客,县老爷和公子都在上头呢,公子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孔大人中风了

那艘画舫正是回程,说话的工夫,两艘画舫隔着三丈来远错身而过,画舫上,徐少勇见王先进扭着脖子看对面画舫,便也顺势看去,噗嗤一笑:“我说王兄,不会是见对面画舫那女子长的漂亮,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吧?”

王先进急忙摇头:“徐兄说笑了,不过是瞧那青衣公子的侧影有点儿面熟……”

章太铉便在旁边陪着,急忙看了一眼张佑他们所乘的画舫,献殷勤道:“世子爷,那人小的认识,叫张顺,家里是做生意的,中午还一起吃过饭,要不,小的给您叫过来?”说着作势便要吆喝。

“不必了。”听他这么一说,王先进也觉得张佑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便收回视线,摆手制止章太铉,继续和旁人天南海北的胡侃起来。

游了一下午的湖,吃过晚饭张佑要回客栈,石开死活不同意,硬把他和李妍领回了自己家——张佑本就想着结交孔祥,只假意推却了一番便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

石家并无长随,虽说并不富贵,两层小楼加上一排平房,倒也足够张佑他们住,到家之后,孔氏和二妞先拾掇出两间上房,又去给张佑的亲随收拾住处,待收拾完后,那四人已经退了客栈的房间,将众人的行礼取了过来。

众人逛了半天都累了,喝茶闲扯到起更便各去休息,一*夜无话。

张佑起的挺早,毕竟在别人家,不好再和李妍荒唐,他便安心修行了半宿《归元养生经》,一觉睡到天明。

他早,石开夫妇更早,刚下楼便见石开捧着书卷坐在正厅里背书,厨房内有声音传出,香气扑鼻,他的肚子登时咕噜噜叫了起来,笑道:“文畅兄好精神啊,一大早就开始用功,照这么下去,下科没个再不中的道理。”

“不瞒你说,为兄是真的不想再考了,只是习惯了每日早起看书,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罢。”放下书,石开苦笑着说道。

“看来这次文畅兄是真的被打击到了,”张佑挨着石开坐下:“其实不考就不考,未必进士便有出息。知道青藤先生吧?”

“当然知道,听说他现在老了老了反而被张平谷看中,推荐给南京守备太监府上,成了邢公公的心腹幕僚,那些自他落魄之后渐渐疏远的人们全都后了悔,巴结的人忒多,一般人都凑不到前头去了。”石开说道,颇有艳羡之意,又道:“可惜啊,人家青藤先生可是文坛领袖,为兄又怎么跟他比呢?”

“不要妄自菲薄嘛,小弟就觉得你也挺有才的,关键是品行好,如今只不过是缺个机会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甭着急,正所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相信小弟,会有你飞黄腾达的那一天的。”

“但愿如叔叔所言吧……早饭好了,你俩先用,我上楼去看看姑姑去。”孔氏从厨房出来接过了话茬儿,很快又上了楼梯——张佑仪表不凡,谈吐风趣,李妍端庄秀美,和二妞还挺投缘,所以孔氏对两人很有好感,便按着张佑对李妍的称呼,也称李妍为“姑姑”。

望一眼孔氏的背影,石开一边和张佑起身往厨房走一边笑道:“你嫂子这人瞧着性格温和,其实心气儿高着呢,章太铉了得吧,也来过家里两次,根本就没得过她的好脸儿。倒是兄弟你和姑姑,瞧的出来,她是从心眼儿里愿意跟你们亲近。”

孔氏叫李妍姑姑,他便也随着,叫的习惯了,倒也不觉尴尬。

“这说明小弟招人待见,这也是本事,文畅兄便要羡慕,怕也羡慕不来啊。”张佑玩笑一句,见早饭是小米粥和馒头,便先给石开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晚,坐下边吃边道:“对了文畅兄,今天没什么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说吧,今天想去哪儿?要不,为兄带你去看看岳阳楼?”

“那个不着急,小弟是想,如今咱们一见如故,好像应该去拜会一下令岳吧?”

“这个……家岳那人铁面无私,最烦别有用心的巴结,让为兄说,还是算了吧!”石开还以为张佑结识孔祥的目的和巴结章太铉的目的相同,直言不讳的说道。

张佑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道:“你误会小弟了,我还真没巴结令岳的心思,纯粹是出于礼貌,另外,听的出来你很尊重令岳,小弟也很好奇……当然,既然你觉得小弟别有目的,那就算了吧。”

石开是个实在人,最受不得这种挤兑,闻言忙道:“别,算为兄说错话了成吧?既然你诚意拜会,那等会儿吃过早饭我就带你去……其实回来后我也未曾去过,实在是羞颜相见啊。”

吃过早饭,石开果然没有食言,和孔氏交代一声便领着张佑他们出了门。

张佑只带了两个弟兄,偷着给了另外两人一些银子,暗暗交代他们去买些米面粮油等物,他知道,石开夫妇也是要面子的人,直接给钱对方肯定不收,如此一来,便容易接受的多了——施舍也是一门学问,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很容易就弄巧成拙,花了钱也不落好。

张佑他们再次扑了个空,孔祥一大早就去了县衙,倒是孔道珍已然醒了酒,殷切的招呼张佑和李妍进屋喝茶,又让孔孙氏去给二妞煮鸡蛋,只对石开的态度有些冷淡。

石开习以为常,倒也并不生气,甚至因为孔祥不在还暗暗松了口气,他未必多看的起孔道珍,却从心眼儿里有点儿怕孔祥,或者也可以说,是敬服。

孔夫人一直没有露面,几人在厅里胡拉山扯了会子,眼见日头高悬天将正午,孔祥仍旧不见回转,张佑便起身告辞,结果孔道珍不同意,硬拽着他,非要将昨天那顿饭补偿回来。

正自拉扯之间,一名身穿皂服的衙差气喘吁吁的进了院子,老远儿就吆喝:“孔少爷在吧?不好了,孔大人中风了……”

孔道珍一听就急了,箭步出屋,双手抓住来人肩膀:“老蒋,到底怎么回事?家父现在在哪儿呢?”

“具体情况小的也不知道,听说是因为啥事儿跟老爷吵了几句,结果就中了风,现在已经送去岐黄阁了……”

“岐黄阁在哪儿呢?”张佑也快步出来,打断了那个老蒋:“快带我们看看去!”

第六百九十六章 岐黄阁

岐黄阁是洞庭县最有名的医馆,张佑他们赶到时,老远便见门口站了许多衙差,他们发现孔道珍,急忙让开了道路。

张佑其实有些后悔,他还不想在石开和孔道珍面前暴露身份,不过人命重于天,孔祥又很有可能是这件贪腐大案的重要人证,他自然不敢再考虑其它。好在章顺生竟然没在,只有一名中年衙差在医馆里,孔道珍称其为“于捕头”。

“孔少爷,您来的正好,令尊……”

“我父亲怎么样了?”孔道珍火急火燎的打断对方。

“应该是中风了,昏迷不醒,伍医生正在抢救,咱们稍等一会儿吧。”

“章大人呢?听老蒋说不是他跟家父吵架来么,他怎么没来?”孔道珍急切之下也顾不得身份尊卑了,质问道。

“这个,孔少爷别生气,老爷有贵客,不便前来,特意叮嘱我过来,一应费用,自有衙门报销……”

“这特么是钱不钱的事儿么?操*他娘的,家父若要有个好歹,我说什么也不放过他姓章的!”

“行了,少说两句吧,别影响了医生治疗!”孔夫人也跟着来了,厉声数落了孔道珍一句,孔道珍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却不敢再说别的,快步走到里屋的门口扒着门框向里张望。

门口站着一名小伙子,估计是学徒,碍于孔道珍的身份,根本不敢制止,却见张佑快步过来,挑帘儿就要进去,顿时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哎哎哎,你这人谁啊?不知道我师傅正在给孔大人治疗么?万一耽误了,这责任你担的起么?”

“闪开!”张佑救人心切,根本懒得跟小伙子啰嗦,稍一用力便震开了他的手,见他还要纠*缠,急忙吩咐:“孙征,钱起,给我把他拦住!”

叫的正是留下的那两个兄弟的名字,两人闻言噌的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小伙子的胳膊,见他挣扎,孙征两眼一瞪,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老实点儿,再乱动还打!”小伙子瞧两人虽年岁不大,却凶神恶煞一般,捂着脸,登时老实了下来。

张佑早已进了里屋,孔道珍一把没拽住,忙也跟了进去,石开见状,生恐张佑胡闹,忙也进了里屋:“张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啊?伍医生是咱们洞庭县最有名的医生……”

“这特么也是最好的医生?”里屋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刚刚在一尊不知道什么佛像前点了黄纸,捻了一撮儿灰放在一杯水内,正要喂给病床上闭目不醒的孔祥,张佑进来的略早一些,看到了全过程,登时怒不可遏的打断了石开,同时上前,一把就将那杯水打翻在地。

伍医生一直很淡定,这下终于也淡定不起来了,怒目而视:“何方竖子,居然如此无礼?”

孔道珍和石开也被张佑的举动搞糊涂了,同时道:“这是干什么呢?怎么能把药打翻呢?”

张佑被气乐了,冷笑一声道:“这特么也是药?糊弄鬼吧!”

“休得无礼!不怕地藏王菩萨报应么?”伍医生气呼呼的说道,一边还不忘冲旁边那尊佛像合十鞠躬,嘴里念念有词,至于是请罪还是告状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地藏王菩萨啊?”张佑冷笑一声:“若是他果真有灵,知道你仗着他的名头招摇撞骗,等你死后,定让你入阿鼻地狱,永世受苦,不得超生!”

说着话,他上前一步,一把将气的面红脖子粗的伍医生拽到一旁,探手抓住了孔祥的脉门,少顷,又翻开对方的眼皮查看。

他这番动作十分专业,本来孔道珍还想再说,正好孔夫人闻听动静也进了里屋,见此情形,急忙喝止:“莫做声,老身瞧着小哥儿挺在行,待会儿再说!”

于是孔道珍便将到了嘴边儿的质疑吞回了肚子,百爪挠心似的盯着张佑。

“好好好,不是老夫不救孔大人,是你们不相信老夫,既然如此,老夫走还不成么?”旁边伍医生脸上挂不住了,气呼呼的说道,抬腿便往外走。

孔道珍急忙拽住了他:“别啊伍医生,别走啊,等一下,再等一下成不?”说着偷瞥一眼自家母亲,压低声音:“那小子年纪轻轻的懂什么医术,待会儿还得仰仗您呢!”

石开也在旁边好言相劝,没办法,实在是张佑忒年轻,两人意见空前的一致,实在不信他能救孔祥,却又碍于孔夫人的面子,加上此刻张佑严肃认真的表情,这才没有拦阻于他。

张佑心无旁骛,已经确定孔祥是由于情绪太过激动而引起了血压升高造成了昏迷,口角却无歪斜现象,四肢肌肉反应也很正常,中风的可能微乎其微,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下来,回头见李妍挽着二妞的手站在门口,忙示意她取针包过来,也顾不得消毒,直接撕开孔祥的上衣取几个穴位扎上了金针。

他一半的医术都在这针灸之术上边,一套动作下来便如行云流水一般,饶是孔道珍和石开对他满满的不相信,仍旧瞧的目瞪口呆,连伍医生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注意——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姓伍的招摇撞骗不假,其实还是有些道行的,不过是在纸灰水中掺入了药物,借地藏王菩萨的名头给自己壮声势而已。他从张佑行针之法当中瞧出了厉害,生恐待会儿遭殃,这才趁众人不注意偷偷遁走。

孔祥昏迷中原本皱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只是却并未马上苏醒。等了会儿,孔道珍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张兄弟,家父怎么还不醒呢?”

“别急嘛,针力尚未行完,稍等我再给大人扎上一针,准保他老人家活蹦乱跳,跟从前一样康健。”张佑一直关注着孔祥的状况,此刻已经彻底放松下来,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想不到小哥儿还有这种手段,老身佩服,不知师承何人啊?瞧你适才施为,起码浸淫此道超过十载了吧?”孔夫人微笑问道。

话音刚落,外边突然传来了章太铉的声音:“谁特么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撵伍医生?孔大人若是有个好歹,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话间,章太铉挑帘而入,伍医生紧随其后,指着张佑道:“就是这小子,章少,不是老朽不给孔大人医治,实在是这小子蛮横不说理,万一孔大人有个闪失,可别找老朽的麻烦。”

门帘儿不知怎么黏住了片刻,借着缝隙,张佑一眼便见到了外间儿的王先进,不禁暗叹:罢了罢了,该来的挡不住啊,这下子看来必须得暴露身份喽。却连看都懒得看那姓伍的一眼,只笑眯眯的对章太铉道:“原来是章少啊,居然把你都给惊动了,罪过,罪过啊!”

第六百九十七章 我让你行医多年

章太铉没想到居然是张佑,一怔间,神色缓和下来,不过,想起章顺生的吩咐,重又板起脸来:“怎么是你?想不到张兄弟竟然还懂医道,只是孔大人乃洞庭县丞,你这么年轻能有多大本事,赶紧让开,否则真耽误了,我也给你担待不起!”

他这是给李妍留了面子,不然的话,才不管张顺还是李顺,早就让人叉出去了。

“小弟确实没啥大本事,不过,想来怎么也比那拿着灰水当良药的庸医强,让他治疗才是真耽误。”

“你说谁是庸医?你特么说谁是庸医呢?”有了靠山,姓伍的腰杆硬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指着张佑怒喝。

“说你呢,怎么着,不服气啊?本来走就走了,我也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现在居然还想着倒打一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孙征钱起,给我把他拿下!”

张佑笑脸忽收,语气一下子冰冷了起来,顿时便有一股杀气凛然而散,气势大变。

孔道珍和石开对视了一眼,突然有些搞不明白张佑了,这小子真的如他所言,只是个落第的举子么?怎么突然瞧着不像了?连章顺生也没有如此气势吧?

孙征钱起别看岁数不大,却都是练家子出身,闻言早从门外蹿了进来,从伍医生背后一人抓了一条胳膊,抬脚在他膝窝上踹了两脚,利利索索的就将其按跪到了地上。

姓伍的吃痛,哀嚎一声便叫:“章少救命,章少救命啊,这些人太无法无天了,您都亲眼看到了,可得给老朽做主啊……”

章太铉面沉似水,冷冷的望着张佑:“张顺之,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赶紧把他放开,不然的话,可别怪老子不留情面!”女人重要,面子更重要,被赤*裸裸打了一巴掌,若是不找补回来,日后可真就没办法在洞庭县混了。

“怎么回事啊?谁特么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王先进和徐少勇把本来是跟着过来看热闹,在外间儿等的不耐烦,懒洋洋的问道,边说,边向里屋而来。

章太铉面上色变:“世子爷别着急,一点儿小麻烦,很快就处理好!”说着望回张佑:“张顺,听到了么?外头可是新建伯的世子,识相的赶紧走,不然真惹恼了他,谁都救不了你!”

关键时刻,他最后给李妍留了一分面子,女人上头,他不喜欢用强,总觉得强扭的瓜不甜,但凡有一线可能,还是愿意让女人心甘情愿的跟他好。

想不到还挺有情调。

张佑暗笑,对他的心思十分了解,却并未说话,而是望向门口,静待王先进进来。

“顺之,快点儿把伍医生放了吧。”

“对啊,这里不是京城,可不是你逞能的时候!”

石开和孔道珍先后劝道,两人心说,就算是你在京城挺有势力,现在却也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光一个章太铉还好说,怎么也得看孔祥点面子,外头可是新建伯的儿子,那是南直隶四大公子啊,湖广布政使耿云山见了也得装孙子。

李妍瞧的好笑,便听耳侧二妞悄声问道:“姑奶奶,外边的人很厉害么?怎么瞧着叔叔一点儿都不害怕呢?”忙低头摸了摸她的小辫儿笑道:“从来都是你别人怕你叔叔,这世界上啊,让你叔叔害怕的人还真没几个!”

她的声音不是特别大,却也足够让屋内之人听见,闻言,章太铉冷笑一声,孔道珍和石开相对苦笑,心说这牛皮吹的,也忒大了吧?

孔夫人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洞察世事的眸子异彩连闪,她早就瞧出来了,自家那个姑爷新结交的朋友不简单,只是具体不简单到什么程度,此刻恐怕很快就要揭晓答案了。

她的心跳的有点快,莫名其妙的,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一瞬间,王先进挑帘儿进门,嘴里不停:“我看看谁在这儿吹牛逼呢?天不怕地不怕,你特么以为你是孙猴……”

最后一个“子”字没说完他就哑住了,看着笑吟吟的张佑,目瞪口呆,如见鬼魅。

“怎么了王兄,卡住鸡毛了?”孙绍勇跟在王先进身后,有些好奇的问道,紧接着视线便落在了李妍的身上,眼前一亮,喃喃自语:“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世子爷,您就是新建伯的世子啊,世子爷,您可得给老朽做主啊,老朽行医多年,还从来没碰见过这么无法无天的人,装腔作势,整的好像真懂医术似的,孔大人都中风了,再耽误下去……”

“他若不懂医术,这世界上就没人懂医术了。”王先进满脸苦涩,跟吃了一口黄莲一般仿佛,说着话,突然抬手给了那姓伍的一个大耳光,破口大骂:“操*你*妈的王八蛋,连神医的手段都看不出来,还敢说行医多年?”说着仍不解气,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行医多年,”接着正手再来一巴掌:“我让你行医多年……”

噼里啪啦,说一句“我让你行医多年”打一巴掌,一口气七八个耳光抽上去,姓伍的被打的晕头转向,脸肿的猪头一般,偏偏还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能惊恐的望着暴怒的王先进,暗道冤枉,我也没得罪你吧?这是干啥呢,好像我强*奸了你老娘似的……

徐少勇孔道珍和石开章太铉他们也被王先进的举动弄懵了,诧异的看着他发疯般的臭揍伍医生,心里同时升起一个念头:这家伙莫不是撞邪了吧?

“王兄王兄,你这是怎么了?”徐少勇最无顾忌,忍了数忍,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拽住了王先进,姓伍的如蒙大赦,“哇”的一声恸哭起来:“娘啊,打死我了……”

“打死你老子都不解气!”王先进被徐少勇抱着,双臂无法动弹,抬腿就冲着姓伍的猪头般的脸上踹了一脚,这下子姓伍的眼前一黑,登时昏了过去,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打够了?虽然你是替我出气呢,不过丑话咱们可得说到前头,真出了人命,我可也不能饶你!”张佑悠悠说道,寂静中听在众人耳内,显得异常清晰。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全部聚集到了王先进的身上。

第六百九十八章 下跪行礼

“呃,”王先进被张佑噎了一下,脸上瞬间堆上灿烂的笑脸,紧行几步走到张佑面前,二话不说,噗通便跪了下去:“大人说笑了,这点儿分寸我还是有的……昨天下午游湖,我就见有个人特别像您,没想到还真是,早知如此,早就该去拜会您老人家了,失礼失礼,大都督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他是真的被张佑吓破胆了,尤其是当初自己母亲被砍手臂那一幕,便如梦魇一般,每每出现在梦中,总会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当然,他不是不想报仇,只可惜,也就是人后时发发狠,一面对张佑,所有的狠辣就不翼而飞,剩下的便只剩了恐惧,唯恐惹恼了张佑,自己这胳膊也不保喽。

“大都督?”徐少勇诧异的望向章太铉,意思很明白:这人到底是谁啊?

章太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就没留意徐少勇的目光,傻傻的看着张佑,只觉脑子突然有点儿不够使了,不是做生意的么?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大都督了?莫非王先进真的疯了?

“石开,你跟我老实交代,张顺真的只是一个落第的举子么?你俩怎么认识的?”孔道珍压低声音问石开。

石开傻傻的摇摇头:“不知道,你别问了,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

“姑奶奶,那个跪着的就是世子爷吧?他怎么给叔叔跪下了?”二妞脆生生的问道。

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问题,于是全都竖起了耳朵,等待李妍的答案,再没有人认为她在吹牛了。

李妍没有回答二妞的问题,因为王先进已经发现了她,抢先过来躬身打招呼:“李大人也在啊,适才多有得罪,大人您大人有打量,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李大人”?还是个女的?

人们更傻眼了。

“算了,不知者不罪,日后收敛着点儿,不然北司诏狱有的是空地方,本官还真不介意请你去做几天客!”李妍淡笑说道,她正式的官职便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这么说,还真不是吓唬王先进。

“北司诏狱”四字入耳,犹如一道惊雷,徐少勇突然想到了两个名字,如梦方醒,所有的疑惑全部解开,匆忙上前几步给张佑和李妍下跪行礼:“学生徐少勇,参见张大都督,参见千户大人。”

“徐少勇?徐斌是你父亲?”张佑淡淡的问道。

“回大都督,正是家严!”徐少勇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起来吧,我跟你父亲在松江府打过交道,熟稔的很,算得故交。另外,家父是你祖父的学生,论起来,你得叫我一声世叔呢,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如此客气。”张佑故意沾徐少勇的便宜,借此试探一下此人的深浅。

徐少勇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的说道:“多谢世叔,世叔刚过冠龄便是总掌锦衣卫事的都督同知,小侄还真有点儿不敢高攀呢。”

张佑心中一动:“什么高攀不高攀的,都是一家人嘛。”说着望向呆若木鸡的章太铉笑道:“章少,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

“那我给孔大人治疗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您老人家是当世神医,都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实在是,实在是……文畅兄你也是,咱们兄弟什么交情?把大人的身份瞒的这么紧……”章太铉语无伦次的说道,一边紧张的回忆,感觉自己好像也没有特别得罪过张佑,这才略微有些放松了起来——昨天中午他真喝多了,说了些什么确实记不得了。

石开早就傻眼了,他万万都没想到随便认识了个朋友,竟然会是那如日中天的张佑张子诚,怪不得人家一点儿都不怕那章太铉了。

他是直性子,忍不住埋怨:“顺之……哦不,张大人,您这是没事儿干消遣人是吧?”

孔道珍吓的脸都白了,在旁边连扯石开,正要赔罪,张佑已经笑着说道:“行了孔兄,你就别拽石兄了,石兄就这个脾性,有话不能憋在心里,实话实说,我还就稀罕这样的……石兄你也别生气,要是早早把我的身份告诉你,还能听你和孔兄说的那些真话么?”

石开不说话了,孔道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笑了一下,心里头却仿似喝了蜜一般,他知道,自己那个命运多舛的妹夫这回是真的时来运转了,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心疼自己的妹妹跟外甥女跟着他受苦了,弄不好,自己家的命运也会因此而改变。

他突然对未来充满了期望,当然,还有点儿惶恐,却是因为自己对待石开的态度。

“好啦好啦,有什么话咱们下来再说,我还是先把孔大人救醒再说。”张佑说着话将孔祥身上插着的金针取下来,又从针包内将那枚最长的金针拿出来刺入他的百会穴,少顷起针,孔祥一声长叹,突然睁开了眼睛:“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原来,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吵架那会儿呢。

王先进和徐少勇非要请张佑吃饭,却被其拒绝了,临分手时,吩咐章太铉:“章少,那姓伍的本是庸医,回头查查有无治死人命,若有,依律治罪,若无,也将医馆查封,不能再让他祸害人。”

章太铉连连答应,不敢多言。

张佑这才当先出了医馆,李妍和孔祥他们紧随其后,逶迤向孔家而去。

孔祥早已拜谢了张佑的救命之恩,一路上毫不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将洞庭县近年来的贪腐事宜说了一遍,待到说完,正好到家,急忙吩咐夫人和孔孙氏做饭。

张佑并不推辞,饱餐一顿,席间自有闲话瞎扯,倒也不必细述。

吃过饭后,张佑仍不离开,又拉着孔祥东拉西扯,直到起更,孔祥招呼夫人收拾房间,要留张佑宿在自家时,他才突然说道:“夫人不用麻烦了,我不在这儿睡,不光如此,孔大人也不能睡。”

“为什么?”众人一怔,孔祥诧异的问道。

“吴大人怎么死的?还有,你昏迷不醒,章顺生为何要派章太铉去医馆,还跟着王先进和徐少勇,你觉得他们真的是怕治不好你么?”

“大人的意思是……?”孔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面色大变。

“没错儿,我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孔大人的安全,可惜我的手下另有要务,无法保护,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再待一会儿,孔大人假装成我的随从,跟我一起出去,连夜离开洞庭县。”

“张大人,您可是锦衣卫的大都督啊,他们果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么?”孔祥个性耿直,对于张佑的小心有些不以为然。

“小心无大错,你别忘了,真按你的说法,整个湖广承宣布政使司上下其手,全在这洞庭湖上捞了好处,捅出去湖广官场不知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这里可是徐阁老的后花园儿,换做是你,你怎么办?”

第六百九十九章 此去凶险

“今天下官支开孔祥的目的就是怕他碰上张佑,为这事儿还吵了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千防万防,还是让张佑跟孔祥那个老东西接触上了,还把他给治好了,这下可糟糕了,老东西是死脑筋一根筋,一贯看下官不顺眼,偏偏资格又忒老,估计手里头掌握的东西比吴会还多……”

吴会就是已死的吴主簿。

县衙后宅,章顺生忧心忡忡的对徐少勇说道,屋里只有他俩,不光王先进,就连章太铉都不在。

其实徐少勇和王先进之所以来洞庭县还真是凑巧了,倒并不是接到了章顺生的消息,时间上也赶不及,他的信鸽此刻肯定还在路上呢。昨天两人到了之后,光顾着玩了,也没和章顺生详谈,是以根本就不知道张佑在洞庭。

也正因此,当得知章顺生竟然早就见过张佑之后,徐少勇十分震惊,将其狠狠臭骂了一通,章顺生心里委屈的很,却一句话都不敢辩解——由于上次在苏州“拍卖”大明银号分号合作资格时徐珍表现不佳,如今在徐氏已经失*宠*,徐彬隐约成了新的话事者,徐少勇作为他的嫡长子,虽然仅仅是个秀才,却也水涨船高,渐渐展露了头角。

“能联系上无崖子前辈么?他们前段时间不是过来着么?”徐少勇皱着眉头打断了章顺生。

“徐少,您的意思是……?张佑可是就在洞庭县呢,若是再杀了孔祥,那可真是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张佑也一并宰了。”徐少勇恶狠狠的说道,原本清秀的面庞变的有些狰狞,双目间开合有神,满是杀机,一点儿都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倒像是个久经沙场的狠辣军人。

章顺生被吓的脸都变了色,有些结巴起来:“这,这,徐少,真宰了张佑恐怕跟把天捅破也差不多了吧?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有句话他没说,就算事后可以将他自己摘干净,天子震怒之下,恐怕也得杀了他泄愤,他还没活够呢。

徐少勇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瞥章顺生一眼,不屑的道:“瞧瞧你那点儿出息,怪不得这么大岁数了,至今还是个六品知县,富贵险中求,杀吴会,杀孔祥,杀来杀去,杀半天也是治标不治本,真不如把张佑杀了,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呃,下官觉得,兹事体大,还是征求一下徐阁老他们的意见吧。”章顺生暗想,那张佑得罪的人多了去,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呢,至今不还是活的好好的么?这徐大少果然还是年轻,真要那么好杀,那张佑也不可能活到今天了。

“也罢,确实该问问老爷子的意思……不过,得先派人把他们都监视起来,真要出了岔子,咱俩可吃罪不起。”听章顺生这么说,徐少勇这次倒没有再坚持,没办法,谁让徐阶是他最佩服的人呢。

“徐少放心,这一点儿下官早就考虑到了,已经交代了下去,肯定跑不了他们的。”

“如此甚好,稍等我修书一封,尽快送往松江,然后我连夜去一趟武昌,老爷子毕竟离的远了些,耿大人是他的得意门生,还是先听听他的意见为佳。”

这才是正经主意嘛。

章顺生点点头:“如此,可就有劳徐少您了。”

徐少勇说道:“情况紧急,我倒也想舒舒服服待着呢,待的住么?我走之后,若王先进问起来,就说我临时去办事了,别把我去武昌的事儿告诉他,他们一家子早就被张佑吓破胆了,别再被他卖了。”

“知道,下官省得的!”

张佑让孙征留在孔家,起更后不久,领着换装的孔祥,和李妍钱起大摇大摆的出了孔家,在石开的陪同下径直往石开家的方向而去。

怕真的遇到危险,就没领二妞。

一路顺利,孔祥觉得张佑有些小题大做,暗暗好笑之余,忽听张佑对李妍说道:“是四个人吧?”然后紧接着便听李妍回答:“没错儿,已经回去了,估计孔大人才是他们盯梢的重点……等一下,附近也有暗桩。”

他顿时一愣,四下偷瞥,空荡荡的大街上黑咕隆咚的,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

真有人?不会是故弄玄虚吧?

张佑无心留意孔祥的心思,不动声色的四下观察一番,偷偷冲李妍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两人突然向左右两边的房脊扑去,快若闪电一般。

孔祥他们急忙停了下来,很快便听两侧传来两声闷哼,紧接着人影闪动,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原地。

“姑姑,你那边解决了吧?”

“解决了,都在房顶趴着呢,我没杀他们,就是把他们打昏了,没三两个时辰醒不了。”

“嗯,我也是……好了石兄,你自己进去吧,我们就不进去了,连夜就走,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估计已经出了洞庭进了长江了。”

孔祥这才相信张佑担心的确有道理,自己果然已经成了章顺生亟待除之的目标,对这个年轻的大人愈发佩服起来。

“这就走?”石开问道。

“机会难得,再不走怕就走不了啦。”

“稍等!”石开丢下一句匆匆上前敲门,很快门开,跟孔氏嘀咕一番,回头道:“交代好了,我也跟你们一道离开。”

说话间孔氏上前,突然跪倒在地:“张大人,既然形势紧张,民妇就不多说了,家父的性命,就拜托您了。”说着,重重的磕下头去。

张佑没想到这么快石开就对她讲明白了一切,不禁有些佩服两口子的默契,点点头,亲自将其扶了起来:“放心吧嫂夫人,谁敢动孔大人,先得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孔氏默默点头,走到孔祥的面前跪下磕了几个头:“父亲大人,多多保重……相公,妾身从没求过你什么,此去凶险,只求你一定要照顾好父亲,千万不要让他受到伤害,那件事儿我就不拦你了。”

“痴儿!”孔祥知道自己女儿说的什么,心头一软,眼眶发烫,视线顿时模糊了起来。

第七百章 翁婿谈心

天快亮时,石家外头被打晕的四名暗哨终于醒转,不用问也知道昏迷期间肯定发生了大事,略一商量,叫开石家大门,果然没有发现张佑等人的踪影,就连石开都不在。

因为有吩咐,他们倒没敢怎么着石夫人,急忙回县衙禀报,章顺生得到消息,估摸着人肯定是跑了,急忙派人去孔家确认,待得到确实的消息,天已大亮。他不敢怠慢,忙亲自出发赶往武昌府报信儿。

这个时候,张佑一行人已经坐船出了洞庭湖,进入了长江。

不知道是离家的原因,还是对于前途充满着担忧,孔祥和石开这对翁婿显得有些沉闷,倒是张佑,没事人儿似的,还没出洞庭湖便回了船舱休息,好几个时辰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金光万道。

因是游船,船上备着围棋,孔祥跟石开在甲板上对坐手谈,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但其实两人下棋下的也是心不在焉。

“文畅,为父知道,你一直想要一个儿子,不过是照顾月娘的感受,才一直没有纳妾……”

“岳父,我……”石开没想到憋了半天,孔祥居然冒出这么一句,只觉脸上发烫,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什么尴尬的,这件事上,为父从来没有怪过你,反倒私底下说过月娘好几次。可惜你也了解她的脾气,和她娘一样,外柔内刚,太有主见。”月娘是石开他老婆的闺名,说到这里时,孔祥虽作叹息,神色间却有些欣慰。

“岳父大人,您别说了,其实小婿早就已经想开了,没儿子就没儿子吧,有二妞一个我已经很知足了。月娘待小婿情深义重,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小婿绝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儿伤了她的心。所以您放心,别看她昨晚松了口,小婿是绝对不会纳妾的……”

孔祥笑着打断了石开:“傻小子,你误会为父的意思了,为父其实是想说,这事儿完了之后,有合适的就纳一房吧。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为父还是很了解的,压力再大,也从来没有拿月娘跟二妞撒过气,有你这样的姑爷,为父真的挺知足的。”

翁婿二人从来没有涉及过这一类的话题,听孔祥真情流露,石开心头一暖,苦笑了一声说道:“岳父您别说了,小婿惭愧,这么多年他们娘儿俩跟着我,一天福都没享过,实在是苦了她们了,不瞒岳父您说,小婿午夜梦回,做梦都想有出人投地的一天……我是真想让她们娘儿俩以我为傲啊,可惜……唉!”

“叹什么气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天爷不会总给你苦果子,时间长了,偶尔也会赏个甜枣儿的。”孔祥难得的开了句玩笑,接着神色严肃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厄运应该已经到头了,如今为父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万一有什么不测……你听我说完,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岳母和你大哥他们,为父就拜托你照顾了。我知道,你大哥大嫂平日里对你不好,你别怪他们,尤其是你大哥那人,刀子嘴豆腐心,归根结底也是恨铁不成钢,害怕月娘跟着你受委屈。”

“小婿知道,大哥其实挺关心我的,还张罗着让小婿进六科呢……咱就别说这些丧气话了,有张大人在,岳父大人您才是真正的时来运转了。”

孔祥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这话为父还真不反驳你,按理说,为父最反感的就是厂卫干政,可张大人不同,别看他年轻,做出来的那些事情都在那儿摆着呢,这是个真正办大事的人,也是个真的想要办好大事的人,从他身上,为父能够看到咱大明的希望。”

“我说孔大人,您这是想要折煞我吧?”张佑的声音突然传来,两人一惊,同时站了起来,却听张佑嘴*巴不停,继续笑道:“或者,索性再多夸夸,说真的,我这人最爱听好话了。”

年轻高位,偏偏没有一丝架子,这是最让孔祥心折的地方。

翁婿倆对视而笑,石开道:“大人睡好了?”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以前怎么称呼还怎么称呼,你都跟着嫂子冲我姑姑也叫姑姑了,现在倒跟我闹起生分来了,没你这么着的吧?”张佑翻了石开一眼,顺势拽来一把凳子坐到了桌边:“到什么地方了?这一觉睡的,还真舒服。”

“岳州府地界了。”孔祥说道,接着一笑:“真不是下官夸大人,别的不说,就大人这分从容,一般人还真做不到,下官也是奔六十的人了,一宿没合眼儿,一点儿都不困,实在是紧张啊。”

“有什么好紧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张佑无所谓的说道,接着视线落在面前的棋盘上:“反正离着和我姑姑会和的地方还有段距离,来来来孔大人,我陪你下两盘儿。”

“恭敬不如从命,大人可得让着下官点儿。”孔祥其实平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却不是因为张佑的身份存心巴结,实在是打从心眼儿里佩服。

两人棋艺不相上下,都是臭棋篓子,倒算是棋逢了对手,杀了个昏天黑地,连午饭都是边下边吃,直到钱起叫他们,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和李妍约好的碰头地点,九江府。

九江府的知府其实也是徐阶的人,整个江南官场,想找个和四大世家没什么关系的官员还真不容易。

李妍之所以提前下船,其实是去找湖广都司,驻守长沙府的戚祚国,他本是济南都司,去年的时候才调到湖广。

戚祚国是戚继光的长子,听说张佑有危险,不敢怠慢,当即亲率亲兵二百,全换便装,和李妍赶赴九江,到达码头时已是傍晚。

为了不引人瞩目,进九江后他便吩咐亲兵们化整为零,身边只留了十个最骁勇善战的,不曾想刚到码头就碰到了熟人,九江知府尤景超,他急忙低头,却仍旧被其瞧了个正着,笑吟吟的从轿子旁走了过来,抱拳行礼,热情的道:“这不是戚将军么,卑职这厢有礼了。”

旁观之人纷纷侧目,暗暗猜测戚祚国的身份,戚祚国则暗叹一声,抱拳对其回了一礼:“尤大人,接人啊?”

“是啊,布政使耿大人过来,这不,下官早早的就带人过来候着了。”尤景超说着话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妍,颇为艳羡的压低声音说道:“还是戚将军舒服,携美同游,就只一样,可别让嫂夫人知道喽,小心她拿菜刀追杀将军。”说着话锋一转:“还有一样,擅离职守可是重罪,下官劝您一句,赶紧躲躲,别让耿大人看到。”

第七百零一章 湖广布政使

戚祚国正中下怀:“多谢尤大人提醒,这么一说,我还真得躲躲呢,尤大人口下留德,可千万别跟耿大人提起在这儿碰上了我。”说着话,抱拳告辞,急忙领着李妍向远处躲去。

“切,难得你犯到老子手上,弄不死你老子也得让你扒层皮。”尤景超暗暗冷笑,正好官船出现在江面上,他不敢怠慢,急忙收摄心思,向前迎了上去。

工夫不大,官船靠岸,耿云山在一伙人的簇拥下下船,尤景超急忙上下跪行礼。

“子恒啊,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公子便是徐斌徐大人的长子,徐少勇,徐少,这就是九江府的知府尤景超。”耿云山五十许年岁,微胖的身材,一身簇新的绯袍套在身上,容光焕发,显得十分精神。

“原来您就是徐少啊?下官原还猜测,何方贵胄,如此卓尔不凡?却没想到是徐少大驾光临,失敬失敬,下官有礼了。”尤景超亲切的说道,马屁拍的山响,一点儿都不感觉脸红。

“尤大人太客气了,早就听家父提起过您,说起来,倒是学生该说失敬才对嘛。”

“行啦,你俩就别相互客气了,都不是外人嘛。”耿云山笑道。

尤景超点点头:“大人说的是,还是说正事儿吧,大人突然驾临九江,肯定有要事在身,不知……?”

“确有要事,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去再说。”耿云山肃然说道,和徐少勇坐了最大的那顶轿子,其余人上轿的上轿上马的上马,很快离开了码头。

目送着他们离开,躲在人群中的戚祚国长吁了口气,这才对李妍道歉:“不好意思李大家,适才多有冒犯,让您受委屈了,您放心,今天这个场子,末将迟早给您找回来。”

他指的自然是尤景超所说的那个“携美同游”,李妍嫣然一笑:“少将军客气了,我才不是那般食古不化之人……不说这些了,你说那耿云山不好好的待在武昌府,跑九江做什么来了?”

戚祚国皱眉想了想,最后摇摇头道:“不清楚,末将虽是湖广都司,却驻守长沙,有时候一个月都未必去的了一趟武昌,所以……”

“好吧,甭管他来干什么吧,估计等到了府衙之后,很快就知道你也出现在九江了,他旁边那个人是松江知府徐斌的公子,估计他已经知道了洞庭县的事情,稍一联想,肯定就能猜到你来此地的目的……是了,我知道他来干什么了。”

“干什么?”

李妍冷笑一声说道:“九江府是回金陵的必经之地,想要截住我们,这里是最佳的地点。”

戚祚国眼眉一挑:“姓耿的好大的胆子,莫非真敢行此大不讳之事?刺杀朝廷大员,这可与谋反无异了。”

“听孔祥说,他可不光是贪污受贿那么简单,在徐阁老的幕后支持下,卖官卖爵,还和好几桩官员命案有关,现在被子诚抓到了把柄,已经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不铤而走险的话,一旦让子诚带着孔祥回到金陵,等待他的,必将是覆灭的结局。”

“如此说来,这一路回金陵必定不太平,末将就带了二百人,怕是有些不够啊。”戚祚国忧心忡忡说道,接着招手叫过一名属下:“你带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杭州通知本将的父亲,让他派精兵过来接应,越快越好,不得有误。”

亲兵应命而去,他这才稍稍放下了点儿心,望回李妍说道:“您别怪末将小题大做,实在这江南全是那些世家的势力,这次大都督揭了他们的短处,万一他们誓死抵抗,咱们可真就步履维艰,能不能活着赶到金陵还真不好说。”

“小心无大错,子诚其实也是这个意思。”李妍额首道,接着又道:“估摸着他们也快到了,待会儿咱们商量一下,看看接下来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

“末将倒是觉得陆路更安全点,水路的话,很快就要进入四海帮的势力范围,那可是徐家新近培养起来的一条疯狗,真要对上了,咱们还真讨不了好。”

李妍点点头:“等等吧,看看子诚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戚祚国也在码头,怎么不早说?”府衙后宅,耿云山拍案而起,吓了尤景超一跳,忙道:“他领着个美女便装出现,下官没往别处想……怎么了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岂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耿云山气急败坏的来回踱着步子,徐少勇也反应过来了,在旁说道:“其实学生此次跟耿大人来九江就是为了一个人,锦衣卫指挥使张子诚,原本洞庭县县丞孔祥得了中风,却被他救好了,紧接着便连夜带着离开了洞庭县。现在,大人应该明白戚祚国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了吧?”

尤景超不傻,很快琢磨过味儿来:“您的意思是……?他是来救‘驾’的?”脸上已然变色。

耿云山停了下来,沉着脸说道:“你说呢?这整个江南都是徐阁老的天下,除了有数的那么几个人,谁肯帮他?”

“是啊,戚祚国可是戚继光的儿子……现在怎么办,大人?那孔祥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尤景超焦急的问道。

耿云山沉重的摇了摇头:“他是当了十多年县丞的老人儿,平日里跟章顺生也说的过去,而且他儿子一直在努力巴结章顺生,那章顺生也就大意了,早知道张佑会突然出现在洞庭县,早结果了他就好了。”

未知的恐惧才是最恐惧的,要是知道孔祥究竟掌握了些什么,耿云山没准儿就用不着火急火燎的赶往九江了。

“来人……速速通知九江卫桑千户,让他速速带人前往码头,一旦发现戚祚国和人会面,一定要想办法稳住他们。”尤景超招来下人吩咐道,接着不等那人离开,便望向耿云山:“算了,还是下官亲自走一遭吧,就只一样,若是真的遇见了张佑,不知大人有何章程?”

“你不认识张佑,我跟你一起去。”徐少勇在旁插话,也望向了耿云山。

耿云山迟疑起来,良久才道:“这样吧,一旦发现他们,就想办法将他们带回府衙。”

“可万一他们不从呢?张佑可是总掌锦衣卫的正二品都督同知,下官……”

“不从就好说了,派人暗中跟着,尽速回来禀我,我找人收拾他们!”耿云山咬着牙说道。

第七百零二章 两个秘密

存斋阁内,年近八十的徐阁老靠坐在太师椅上,手捧一卷《南华经》,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着。紫金香炉内点着细细的檀香,四下里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已经停止了一般。

徐阶年轻时对修行之事最为厌倦,当年世宗崇道,导致严嵩擅权,官场争权夺利,百姓水深火*热,俺答汗打到了京师,倭寇祸乱东南,大明风雨飘摇,险些断送在妄图长生不老的世宗手中。

那个时候他真的看不起世宗,哪怕曾经联手蓝道和扳倒了严嵩,骨子里对修道之事也是深恶痛绝。

但人的思想并不是永远不变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想法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就比如对待道家的态度。

倒不是他开始相信修道真的能够让人长生不老永世长存,而是他认为熟读这些道家的经典,可以让自己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而平和的心态,对于养生肯定有着莫大的好处。

明年他就八十岁了,曾长孙有庆十六岁,已经定好了亲事,若自己能够再活上二十年,肯定能够看到玄孙,那可就是真正的五世同堂了。

家财万贯,良田万顷,他并没有生计上的烦恼。父慈子孝,儿孙们也都还算争气,这方面他也用不着操心。

日子舒心,当然愿意多活几年。

当然了,也有不舒心的地方,最让他窝火的就是那个横空出世的张子诚,对于此人,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说起来是张居正的私生子,但他却知道,并非如此,当年冯保曾经语焉不详的说过几句,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这孩子应该是穆宗的儿子才对。

但是他并不想捅破这层秘密,这是他的杀手锏,除非万不得已,不然的话,他宁愿将这个秘密咽到肚子里,带到棺材里——天下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绝对没几个人,除了两宫太后和冯保以外,顶多再加上一个张居正。

冯保算是得了善终,不可能再节外生枝,至于张居正,白捡了一个好儿子,此刻估计做梦都在偷着乐,唯有他是和张佑作对的那个人,按照李彩凤那女人的心计,只要这秘密一曝光,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他头上,他有自知之明,自问还没有和皇家正面对抗的实力。

其实他也没什么远大理想了,就想安安心心的再给后代们多弄点银子,在这个前提下,所有的一切都好商量。

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张佑一门心思的跟他作对,弄的他灰头土脸不算,竟然又派人去洞庭县查修堤,这就有些欺人太甚了。

你说又不是花你的银子,你操的哪门子心嘛。

朝廷一年浪费的多了去,反正不是进这人的腰包就是进那人的腰包,真要眼红,分你一点又不是不可以。好嘛,先插手海外贸易不算,现在又来查湖账,查了洞庭湖之后是不是就是鄱阳湖,然后太湖,西湖,京杭大运河……这不是存心想要赶尽杀绝嘛?

他想起来了,杭州知府柳传芳便了因为挪用西湖库银一百三十万两被杀的,那小子还算识相,将事情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莫非又得牺牲一个常德知府?如此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徐府管家徐庆州带着两个人进了门,一个是徐斌,一个赫然便是无崖子。

两人一个是徐家话事者,一个是江湖中顶尖的高手,平日里也是威风八面,面对着满头白发的垂垂老者,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恭恭敬敬的跪倒,老老实实的磕头,一丝不苟,便见到当今陛下,怕也顶多就是如此了。

“起来吧,”徐阶将手里的《南华经》放到旁边:“把你俩找过来主要是想说说洞庭湖那边的事情,老夫琢磨了一下,张佑的手下死了五个,按照他的脾气,一旦得到消息,肯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洞庭县,老夫估摸着,没准儿他此刻已然到了。吴会死了,反倒会坐实了他的猜测。这些年底下人胆子越来越大,做事不加遮掩,哪怕没了吴会,稍微一查,仍旧有的是线索证据。这样,两手准备,文晖你带上三百万两银票去见邢尚智,邀请他和张佑一道来松江,就说老夫想跟他们谈一谈海外贸易的事情。无崖子,你带人再返湖广,如果有机会的话,便将那张佑做了。”

“伯父,既然您下定决心要做张佑,小侄还用去见邢尚智么?”徐斌问道。

徐阶苦笑了一声,说道:“去,为什么不去?首先,那小子滑不留手,咱们又不是头一次下定决心想做他,上一次在苏州他都中了埋伏,还不是让他给活了下来。此为其一,其二嘛,假如这次无崖子能够成功,那就更要去见邢尚智了,你说呢?”

徐斌很快反应过来:“小侄明白了,这样起码能够减少一些咱们的嫌疑。”

“孺子可教也,钱是身外物,花了还能赚,另外,若是那张佑真的来见老夫,老夫还真愿意跟他摈弃前闲达成合作。形势比人强,你还没看出来嘛,其实根本不是张佑愿意来江南捣乱,是当今万岁对咱们把持着江南感觉到不满了。今日之江南,已非昔日之江南,人心思变,咱们要是仍旧抱着老观念不放,最终倒霉的只能是咱们啊。”

徐斌点头受教,即使有不同的意见,也不想在这当口表达。

徐阶满意的望向无崖子:“对了,日本的使者到了么?”

“回阁老,还没到,听说是遇到暴风雨了,估计再有个把月,怎么也该到了。”

“嗯,到了之后直接带他们来见老夫,天皇的信物,可不能让他们轻而易举的拿回去。”说罢,徐阶摆摆手,示意没别的事儿了,于是徐斌和无崖子躬身告退。

徐庆州没动地方,别看他只是个下人,在某种程度上,却是可以代替徐阶的,除非心情好,否则的话,这世界上值得他亲身相送的人还真不多。

眼见徐阶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印章摩挲,徐庆州笑道:“老爷,这么个小东西,真能号令日本?”

印章正是不留行客被抢的那方,原是王直之物,其实却是日本天皇的印玺,乃昔年女帝则天所赐。

“你说呢?给了你不过就是个把件儿耍物,但给了日本那些大名将军们可就不同了,听说过挟天子以令诸侯吧,只要有了它,日本混战的局面很快就能结束,你说它值不值钱?”

“那老爷您准备用它换什么啊?”徐庆州笑道:“要不,干脆您老就去日本当个天皇玩玩算了,老奴也混个一品大将军当当。”

“孤悬海外的一个破岛而已,哪里比的上咱大明朝,老夫才不稀罕去呢,还是银子最实在,日本可是盛产白银的国家,没有一千万两白银,谁也别想拿走这方印章。”

第七百零三章 共商对策

徐阶安排好的第二天早晨便得到了张佑带着孔祥离开洞庭县的消息,然后,他情知不妙,急忙在所有预想中张佑可能会经过的地方全部做出了布置,再然后,张佑一行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整整二十多天的时间,居然没有任何消息。

徐斌照旧带着银票去见过邢尚智,银票倒是送出去了,张佑不出现,邢尚智自然也没来松江见徐阶。

邢尚智没到,其余人却坐不住了,魏国公世子徐维志,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徐登瀛,新建伯王承勋,还有其他一些大家族的家主们,在观望了很久之后,终于约好了似的,一窝蜂赶到了松江府华亭县。

其时仲春,正是漕粮北运的时节,这些人前呼后拥排场极大,连运粮的工作都在他们经过的时候被耽误了好长的工夫。

当然了,真正有资格进入存斋阁的人屈指可数,他们在老管家徐庆州的带领下规规矩矩的进来,脚步轻巧,亦步亦趋,便有嗓子忽然发痒想要咳嗽的,都强自憋着,实在憋不住了,才敢用手帕捂着,轻咳几下,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都坐下吧,王爵爷,老夫不*良于行,就不给你行礼了,莫怪莫怪啊!”徐阶端端正正的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笑呵呵的说道,对待这些盟友,他还是十分客气的。

伯爵是超品,按照礼数,他是需要给王承勋行礼的,但礼数不是这么算的,就比如冯保,当初最高时不过司礼监掌印,正四品,可哪个王公贵胄敢受他的礼?

徐阶敢拜,王承勋也得敢受才成。

“阁老这是要折煞晚辈么?再这么说,晚辈可真不敢来见您了。”王承勋恰到好处的说笑了一句,见徐璠亲自给自己搬椅子,急忙接过来,连连道谢。

徐璠是徐阶的长子,平日里很少过来,今日情况特殊,这才出现在存斋阁。

华夏好礼,寒暄客套讲起来没完没了,就不必一一叙述了,待众人终于坐定,徐阶开门见山的道:“今天大家难得凑在一起,恐怕是为了那张佑张子诚吧?”

“正是,晚辈承认,前番被那小子折腾怕了,晚辈确实有息事宁人的心思,可现在不同了,在座诸位全都在湖账上拿了好处,真要被那小子掀开盖子,咱们可就真得名留青史了——万历年间,有江南世家把持江南,贪赃枉法云云,按陛下如今的态度,能不能保住吃饭的家伙都得两说。阁老您是咱们的主心骨儿,咱们过来,就想让您给咱们划出个道道来,好好的一锅汤,不能让一颗老鼠屎给坏喽!”

这是王承勋的真实想法,也是在场大多数人的真实想法,张佑不好对付,不到万不得已,他确实不想跟张佑撕破脸,但此刻已经关系到身家性命了,他想不反抗都不成了。

当然了,在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探探徐阶的虚实,看看这艘船还结实不结实,若是徐阶也拿不出好办法,那就对不住了,反正到哪儿也是装孙子,与其给你徐阶装孙子,倒向张佑,指不定比现在还好呢。

自然,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现在在江南不敢说头三把交椅,头五把肯定有他的位置,真换到张佑下边儿就说不准了,万一张佑看不上他能够拿的出手的东西,再或者,翻脸不认人,拿他杀鸡儆猴,那他可就想哭都没处儿哭了。

“伯爵爷说的是,老大人,您老人家赶紧想个办法吧,若是让那张佑带着孔祥进了京见了驾,咱们江南这天可就该变啦!”这话是徐登瀛说的,忧心忡忡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作伪。

但徐阶知道,假如这伙人里只有一个人背叛自己的话,那肯定就是这个徐登瀛。不过他有后手,还真不怕,一旦发现端倪,让徐登瀛消失也不过就是下道命令的事情。

“情况确实不怎么乐观,不过,大风大浪咱们都过来了,只要大家精诚团结,老夫相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徐阶笑呵呵的说道,接着面色一沉,语气也突然严厉了起来:“当然了,要是有人生了二心,徐某人也不拦着,洞庭吴会便是榜样!”

随着他的话,一股杀气凛然而发,杀伐决断的内阁首辅突然间就又回来了。

众皆凛然,同道“不敢”,他这才面色缓和下来,再次恢复了那个人畜无害的垂垂老者:“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事关咱们这几家子上千口的福祉,老夫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至于那张佑嘛,既然他想躲着,就让他躲着吧……”

“可那孔祥绝对见到陛下啊。”王承勋沉不住气,打断了徐阶。

徐阁老不以为忤,笑道:“见到也无妨,不过就是个八品的县丞而已,根本就登不上台面,咱们真正的对手还是张佑。”说着他停顿一下,问道:“问你们个问题,当前对于京城里的万岁爷来说,什么事情最重要?”

“稳定!”徐斌最先说道。

王承勋道:“天下太平,安居乐业,没人给他找麻烦。”

“能开疆拓土估计万岁爷也开心,要不就不在崇明弄什么水师基地了,还偷偷的改了募兵的制度……”徐璠第一次插口。

接着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答案不一,竟有人说朱翊钧最希望天下美女都入皇宫的。

徐阶一直笑眯眯的听着,不过看他的表情,显然对众人的答案并不是特别满意。

“漕运!”角落里,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徐阶眼睛一亮:“好!少勇啊,小小年纪挺有见识嘛!”原来是徐斌的儿子徐少勇,他被夸的轻飘飘的,如上云端,徐斌也挺开心,却有些迷惑,问道:“伯父,漕运自然是当前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儿,可和那张佑又有什么关系呢?小侄愚钝,还请伯父解惑。”

其余人也好奇的望着徐阶,静待示下。

“在告诉你们我的打算之前,老夫先警告你们一句,接下来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们的耳朵,若有半个字走漏风声,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你们依着老夫的话,每人发一句毒誓,老夫便把主意说出来,不然的话,那就等着天使上差过来抓人吧,徐登瀛,诏狱开工时间不短了,不知道现在能不能住的下咱们这些人?”

第七百零四章 春闱赢家

傍晚,杭州总兵府,知府王世贞便装前来,戚继光亲自出迎,一路揽着他的胳膊直奔自己的书房。

落座奉茶,不等王世贞开口,戚继光便抢着道:“闲话少说,子诚派人跟你联系了么?”

王世贞苦笑:“我还想问你呢,少将军不是派人求救来着么,精兵强将派出去那么多,就一点儿他们的线索都没发现?”

两人是多年好友,说话间并不客气。

“犬子后来倒是派人稍过口信儿,说子诚说的,让我继续作势,不过这都快半个多月没信儿了,我实在是有点儿担心他们啊,”戚继光说着再次苦笑一声,问道:“你说说,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真有什么打算,就不能通通气儿?这些日子我这心七上八下的提着,真特么不是个滋味儿啊。”

“听说那些大家族的家主们都赶去松江见徐阁老了,我推测,子诚他们肯定没有遇到危险,至于为什么不不露面嘛,那小子鬼精鬼精的,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说到此处,两个人相对苦笑,同时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子,王世贞首先打破了沉闷:“要我说,咱俩也别在这儿胡乱猜测了,既然他不想露面,必有不想露面的道理,你呢,继续派人寻找,同时,暗中留意四海帮的动静,那是老徐家养的一条好犬,脏活儿都是他们干,徐阶要是真想对子诚不利,肯定启用他们。另外,派人通知邢尚智,以南京守备太监的名义发布一条命令,号令江南官场搜寻张佑的下落,不是让咱们作势么,咱们就做足喽,顺便也能看看,谁是真心实意的替子诚着急,谁又阳奉阴违。”

“成,我亲自去一趟金陵,正好也问问文长的意见,也说不定子诚跟他们联系来着……你说,子诚会不会带着孔祥偷偷进京了?”说到后边儿,戚继光突然问道。

王世贞微微额首,说道:“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不过,进京的路现在都有各大家族的人把守,听说连漕运的船都得一艘一艘的搜查,用的虽然不是寻找子诚的名目,不过,想来也是担心他们进京见驾。”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可惜如今正是漕运的当口,杭州是重中之重,我真是分身乏术了,不然的话,怎么也得跟你跑一遭金陵……”

“你忙你的便是,留意着子诚的动静便成,晚上睡觉别睡的忒死,别真的子诚求救了,却找不到你人影。”

王世贞翻了戚继光一眼:“放心吧,不光你不希望那小子出事儿,你当我就希望么?我还等着见识他所说的大明盛世呢。”

戚继光扯了扯嘴角:“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

大内,坤宁宫。

春闱刚刚结束,殿试结果,会元方从哲不出意料的拿下了状元,然后李廷机探花,朱国祚榜眼,张若瑄的学生一举包揽了前三,二甲也有两人,分别是叶向高和梅国祯,剩下的全在三甲,名次也很靠前,成为了今科最大的赢家。

鹿鸣宴后,张若瑄摆宴为自己的这些弟子们庆贺,不光张居正亲自出席,还邀请了申时行,张学颜,潘季驯以及大明报社李贽申婉儿顾宪成,和格物所郭造卿徐光启赵士祯赵振宇等,除了徐渭已经赶回金陵,全都是如今京师响当当的人物,甚至连朱翊钧都亲自委派李文进赴宴,消息传出,朝野哗然。

“听说皇帝还赏了若瑄那丫头一个左春坊左庶子的职务?不怕那些文臣清流们吵翻天?”听朱翊钧说起昨天张家的盛况,李彩凤笑吟吟的问道。

朱翊钧一笑,说道:“荣嫔的师傅不早就当了锦衣卫北司的千户了么,再多一个若瑄也没啥,另外,是名义上的,不用她坐班点卯,她的那些弟子们争气,除了有几个科道官上书提了一嘴,别的官员倒是没说什么。”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申时行他们都去了,他就算的上食古不化的了……就只是委屈了余有丁了,一界主考,没想到白白给若瑄做了嫁衣。”说着觉着好笑,不禁笑出了声。

“你呀,真是被子诚那小子带坏了,”李彩凤白了朱翊钧一眼:“那些人说是若瑄的学生,说白了还不就都成了子诚的人?你就不怕将来有一天他尾大不掉,生了异心?”

说话间,她不禁回忆起了那天下午的荒唐,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朱翊钧可不知道自己的老娘在想什么,笑道:“不瞒母后,孩儿有时候还真的有点儿担心,不过,朕觉得他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话再说回来了,就算他真的生了别的心思,如今可不是昔年太祖起兵之时,没名没分的,连成祖他老人家都费了老大的劲,何况他一个异姓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祖宗的事儿,是能随便议论的么?”

“是!”朱翊钧点头受教,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李彩凤其实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真的责怪朱翊钧的意思,说道:“其实哀家也觉得子诚不是那种人,不过就是提醒你一下罢。”

“孩儿明白,”朱翊钧说道,又道:“其实今天过来,一来是给母后您请安,二来呢,是想告诉母后一件事儿,子诚失踪了。”

“什么?”李彩凤吓了一跳:“你还笑的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是孩儿心大,实在是对那小子忒了解,滑不留手的,肯定出不了大事儿……嗯,当初他走的匆忙,不是因为洞庭县的事儿么,到了洞庭之后,正好碰上县丞中风,就被他给救下来了,那县丞还是个关键人物,掌握了好多上官贪赃枉法的证据,可能是怕杀人灭口,他就连夜带着那县丞逃离了洞庭,然后就人间蒸发了,现在满江南的人都在找他呢,这是八天前邢尚智六百里加急传回来的消息,现在找到没找到就不得而知了。”

李彩凤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你说,他会不会绕路回京了?”

母子俩对江南的局势都有了解,朱翊钧点点头:“孩儿也是这么想的。”

第七百零五章 张佑的心思

“假如真的如咱们所料,子诚确实带着那个县丞进了京,你想好怎么去做了么?”李彩凤问道。

朱翊钧不满徐阶等四大世家把持江南由来已久,这一点,李彩凤这个做母亲的心知肚明,母子俩甚至不止一次探讨过这个问题,她的意见是徐徐图之,无它,江南是整个大明的财赋重地,朝廷高官又大多出自江南,哪里都能乱,江南乱不得,非得抽丝剥茧一般慢慢的拨乱反正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只是自从张佑去往江南之后事情好像有了转机,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做事不循常理,虽然把江南折腾的鸡犬不宁,却也有许多人开始向其靠拢。

如今李彩凤所担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到底有多少人是向着张佑的,也就是说,她弄不清楚还有多少人愿意忠于皇帝。

这个问题十分关键,一但朱翊钧大动干戈,将决定张佑能否在最快的时间内平息江南的动乱。

朱翊钧也明白李彩凤的担忧,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想了想,这才缓缓开口:“平心而论母后,孩儿还真没想好怎么处理,孩儿也怕江南乱起来……还是看看子诚的意见吧,毕竟他在江南,对那边的情况最了解。”

李彩凤点点头:“哀家只想告诫你一句,事关重大,无论做什么决定,一定要慎之又慎……张居正不是在京城么,子诚进京之前,先问问他的意见。”

朱翊钧眼睛一亮:“对啊,孩儿倒把老太傅给忘了。”说着起身:“孩儿这就派人去请他进宫。”

就在天下人都在寻找张佑的时候,崇明岛最南边的一个小渔村,张佑正和一名青年坐在一艘渔船的甲板上钓鱼,日头高悬,船舱内两个女子正在忙乎着做午饭,鱼香味道顺风而至,香气扑鼻。

“别说,你小子半路捡来的这丫头不光长的漂亮,烧菜的手艺也挺厉害,怎么样,收房了么?”张佑斜了一眼船舱,坏笑着对那瞧着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的青年说道。

“收收收,就知道收,你以为都是你呀,我可还是孩子呢……”

“滚,哪家的孩子能当知县的?”张佑白了青年一眼,没错,正是张允修。

张允修嘿嘿一笑:“那不都是托了哥哥您的福么……对了啊,跟你说个正经事儿,我是真的挺喜欢春花这丫头,回头父亲大人那儿你可得给我多美言几句。”

“你特么刚才不还说自己是孩子么?这么快就改口了?”

“刚才你不还说孩子没当知县的么?”张允修拿张佑的话堵了回来。

张佑一怔,笑容敛去,坐正了身子,正容问道:“你是认真的?”

张允修点了点头,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的正经了起来。

“这丫头可是你捡来的,来路不明,汉语说的结结巴巴,走路小碎步,会做生鱼片,我有九成九的把握,这是个日本姑娘,你可得想好喽,做妾无妨,要是想明媒正娶的话,估计很难。”

“日本姑娘?你见过日本人?”张佑前天才到崇明,一直没有和张允修探讨过春花,现在听他如此郑重的说她是日本人,张允修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没见过,”张佑言不由衷的说道,后世当然打过交道,现在嘛,倭寇都让戚继光赶跑了,想见到个真正的日本人还真不容易:“不过,却听戚帅说过他们的特点,我的话你可以不信,他的话总不能不信吧?”

“原来真是日本人啊?我也曾隐隐约约的怀疑过,我没见过日本人,不过,却也听四夷馆和主客司的人说起过……这下可难办了,咱们刚跟倭寇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朝野上下提倭色变,我要敢领个日本姑娘进门,老爷子非得打折我的腿不可。”张允修哭丧着脸说道。

“算了,你特么也别跟我这儿伴可怜了,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先让她这么跟着你,日子长了,慢慢的就成了咱们华夏人了,要是你还担心,就让她给你生个儿子,到时候孙子往回一领,老爷子再有多大的气,看在孙子的面子上,也就不能拿你怎么着了。”

“嘿嘿,英雄所见略同也,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允修坏笑着说道,接着话锋一转:“行啦,这都是小事儿,还是说说你吧,到现在我都想不通你为啥不露面,还有,你到底还躲多久啊,现在外头可都乱了套了。”

“等的就是乱套,不乱套怎么能逼的出老徐的底牌?”张佑自信的一笑,说道:“看着吧,这都一个多月了,就算老徐夹的住,那些世家们估计也快尿裤子了,不出十天,他们必有动作。”

“孔祥在手,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直接送进京让陛下拿主意多好。”张允修仍旧想不通张佑的想法:“就算你怕走内陆不安全,也可以走海路嘛,按你的吩咐,我已经派人沿海走了好几遭了,由此登船,一路北行,顶多二十天,直接就到天津卫……”

“你不懂,”张佑打断了张允修:“食君之禄,当思为君分忧,麻烦事儿不能往陛下那儿推,而是想办法解决麻烦,然后,将名声,好处送给他,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臣子。”

张允修有些懵懂,问道:“陛下不是一直对江南不满么,现在你把借口送给他,不正合他的心思么?”

“很好,你能够看出他对江南不满,说明还有点脑子,只是你想过没有,既然他早就不满,为何一直不动手?”张佑问道,也不等张允修回答,直接便道:“因为他没有把握,因为他怕江南乱起来,江南是国之根本,一旦乱起来,天下可就大乱了。”

“好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带着孔祥还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没有意义?虽然都知道江南不能乱,但老徐他们不敢冒险啊,你别忘了,江南被我折腾了多半年,已经有不少人动摇了,万一陛下要是揪着这个借口下定决心动江南呢?他们不敢冒这个险啊,所以,他们必有动作,而这,正是我所等待的。”

说罢,张佑伸了个懒腰,忽然瞥见鱼漂连续抖了几下然后猛的沉了下去,顿时大喜,一把将钓竿拉了起来。

第七百零六章 决堤

洞庭县石家,自从孔祥与石开跟着张佑离开以后,这里就成了敏*感之地,明的暗的,全天十二个时辰,总有总有人不停的监视着这里。按照道理来说,老百姓一贯胆小怕事,这种情况下,应该门可罗雀才对,却不想,串门子的人反倒比从前多了起来。

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话里话外都是一件事儿,都是好邻居好亲戚,日后升发了,可别忘了大家伙儿。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曾经遭人耻笑的石三落再次落第,带回来一个朋友,偏偏却是锦衣卫大都督张佑张子诚,这可是祖坟上冒青烟都不好碰见的大喜事,别忘了,那可是天子近前的红人儿,稍微递个好话,石老爷的前途还能差的了?

自然了,免不了也要提及一下孔祥,十多年的老县丞了,铁面无私刚直不阿,如今被张大都督带走,恐怕作威作福多年的章顺生该倒霉喽。

这天早晨,孔道珍拎着一斤麻糖上门,他来的早,串门子的还没上门,望着板柜上摆着的吃食,他不禁对着自家妹子笑道:“瞧瞧,文畅这还没当上官呢,哪天真当上喽,你家的门槛儿还不得踏平了啊?”

“大哥说笑了,远近亲疏小妹还是分的清的,”石孔氏接过麻糖,顺手拿出一块儿塞到二妞的嘴里,问孔道珍道:“还没父亲他们的消息么?张大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

二妞一边咀嚼,一边眨着眼望向孔道珍,含糊不清的问道:“舅舅,外公跟我父亲不会出事儿吧?”

“放心吧,张大人是什么人,天下所有的锦衣卫都归他指挥,有他保护,你外公跟你父亲安全的很。至于张大人怎么想,都说他心有八窍,我可猜不出来。”后边这句却是回答石孔氏的。

“大哥还没吃饭吧?我做的大米稀饭,一起吃点儿吧。”石孔氏知道问也白问,主动转移了话题。

三人围桌而坐,两个大人全都食不下咽,草草吃了一点儿,刚收拾好桌子,便又有邻居们上门了。都是妇女,多有不便,孔道珍寒暄两句,便要离开。

“轰隆隆……”

闷雷般的声音忽然自东方响起,大地都好像微微颤了两下。

众人同时色变,齐声惊呼:“怎么回事?”

“大晴天的,打的那门子雷嘛?”惊魂初定之后,一名妇女抚着胸口脸色煞白的说道。

石孔氏心有余悸,接过了话茬儿:“不太像是打雷,大哥,您快去街上打听打听去,这声响来的突然,不像是好事儿。”

不用她说孔道珍便已经待不住了,闻言点点头,也不吱声,快步出了石家大门。

有了这一层变故,女人们也没了巴结的心思,被石孔氏让进屋后,心不在焉的闲扯着,其实都在等着孔道珍的回信儿。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大门口传来动静,孔道静煞白着脸冲了进来,众女见状纷纷迎出了屋,叽叽喳喳的打听:

“怎么回事儿孔少爷?”

“是打雷么?”

“不会是谁办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被雷公劈了吧?”

孔道珍喘了口气,听着这乱七八糟的问话苦笑了一声:“什么雷劈不雷劈的,是洞庭湖东边的大堤崩了!”

“什么?”所有的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望着孔道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一下,不知要有多少人送命喽!”孔道珍叹了口气,决堤的地方是最重要的一处堤坝,北边就是华容县。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大量湖水灌过去,最终仍旧要汇入长江,造成突然的水位上涨,下游措手不及之下,势必也要产生重大的损失。

想到这些,他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同时也益发疑惑:前几天倒是确实下了两天雨,不过春天的雨,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好端端的大堤,怎么说崩就崩了呢?

十天之后,由于洞庭湖大堤突然决堤,导致太湖水位突然上涨,大堤决口,更多的水量灌入长江,沿岸损失惨重,这还不算,还冲毁了镇江段的京杭大运河,水流过后,大量泥沙淤堵在运河河床之内,无数北运的漕粮船只因此而滞留在运河南线,河面千帆林立,情景虽然十分壮观,却让人毫无半分喜意。

消息传递滞后,不过,运粮船无法按时到京的消息仍旧在六天后用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内阁,内阁辅臣们不敢怠慢,以张四维为首,申时行,余有丁,以及新任东阁大学士许国(按照《神宗本纪》记载,此人正式入阁的时间应该是1583年四月初八,现在的时间是1582年,蝴蝶效应而已,不要较真),四人联袂入宫,递牌求见朱翊钧。

其时朱翊钧刚从文华殿回乾清宫,听说四名辅臣求见,顿时有些吃惊,急忙吩咐他们进来。

“几位大人,今天这是刮什么风,怎么全都来了?”见礼赐坐之后,朱翊钧抢先问道,从四人沉重的脸色上,他已经预料到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开个玩笑,只为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四人视线交流一番,张四维当先站起来上前两步重新跪倒在地,沉重的说道:“事关重大,臣下不敢丝毫隐瞒,万岁爷,洞庭湖与太湖决堤,冲毁了镇江段运河,导致大量漕运粮船滞留,想要正式通航,最快也得四个月的时间……万岁爷,您没事儿吧?”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朱翊钧仍旧感觉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目眩,若非张四维见机的快,一把扶住,险些从炕上栽下来。

“太医,快宣太医!”申时行冲着旁边的小宦官急吼,却被缓醒过来的朱翊钧喝止了:“别叫太医,朕没事儿,死不了!”

这几个字儿他是咬着牙从牙缝里一个个蹦出来的,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见此情形,三人也站不住了,挨着张四维跪了下去,齐呼:“万岁息怒,臣等有罪!”

“你们有什么罪,莫非是你们让湖堤决堤的?”朱翊钧冷笑了一声,渐渐镇定下来:“废话少说,京师不可一日无粮,说说吧,此事如何处理?”他隐隐猜到了真相,是以没问缘由,而是直接提到了应对之策。

第七百零七章 君臣议政

“回陛下,京中存粮原本可以支撑三月时间,去岁京畿大旱,年前曾拿出一部分周济百姓……”申时行话未说完,便被朱翊钧打断:“你就直接说还能支撑多久吧?”

“顶多一个半月。”许国接过了话茬儿,沉重的说道。

“一个半月。”朱翊钧从炕沿儿上下地,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嘴里不停:“曹爱金,内库中还有多少存粮?”

“回陛下,供应库现存粳米三十三万石,熟米六十一万石。”曹爱金永远都是那么的言简意赅。

供应库是内库存粮之所,所谓内库,其实就是皇家的私人小金库,下有内承运库,广积库,甲字库,乙字库等等名目,存储大量金银,绸缎,硝石,棉花等物,粮食作为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当然也在其内。

其实明朝成立之初只有内库,内库既国库,真正的国库,也就是太仓库是在正统年间才开始设立。

明代初期,田赋并不征收金银,而是征收粮食,只有矿税等是金银形式上缴,放入内承运库,偶尔有田赋折合成金银的,送往南京作为武将的俸禄。(明初的官俸也是发米为主,辅以少量钱财。公共事务也是免费征用民间劳动力,只需要提供必要饮食就够了)

在这段时期,内库就是国库。

正统元年,英宗允许将一部分漕粮折为金银,每年一百万两银为额度,就是所谓的“金花银”。这些钱全部放入内承运库,不再送往南京。除了十来万两银作为武将俸禄外,其他全部归御*用。

至此,内承运库充当了国库和皇帝小金库的双重作用。一部分为京中武将提供了工资,一部分变成了纯粹皇帝的私人财产。值得注意的是,从此户部对内承运库的资金没有任何权力支配了。

这或许是皇帝与国家争利开始的征兆。不过,英宗即位时候才八岁,他未必能够明白其中的意义。这次的改革也有其积极的一面,运金银不会有损耗,而且更有利于国家调配。

正统七年,设立了户部的太仓库,真正的国库正式建立。从此有了国库和内库的正式区别。内库继续承担给武将发工资的义务。太仓库则要承担军事开支的重要使命,或许是当时广泛的起义和对外战争促使这样一个机构的成立。

太仓库专门用来存储金银,所以又叫做“银库”。所谓“十库中绵丝、绢布及马草、盐课、关税,凡折银者,皆入太仓库。籍没家财,变卖田产,追收店钱,援例上纳者,亦皆入焉。”

扯远了。

明朝的皇帝都贪财,历来是只进不出的,所以听朱翊钧问到内库存粮,四名辅臣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朱翊钧并未留意他们的表情变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虑当中:“近一百万石粮食,若是用于全城的话,大概能支撑多少时间?”

京城居民大概十四万户,按照每户五口人这个保守数值计算,大概七十万人,每人每月两石粮食(八十斤左右)。

很好算的一个问题,所以,朱翊钧话音刚落,许国便道:“回陛下,应该能坚持二十多天。”

朱翊钧点点头:“朕也算出来了,仍旧是杯水车薪啊。这样吧,历年灾荒都有向富户周借的例子,回头你们草拟一道诏令,号召富户们与京城共渡难关,如此一来,一百万石粮食应该不难。然后令山西山东等地火速送粮进京,应该也能筹得一部分……暂时朕只能想到这些,你们还有什么好方法么?情势危机,正是有力出力,有策献策的时候,就不要藏私了。”

四辅臣这才确信,朱翊钧是真的要拿出内库的存粮了,这才想起,去年张佑在密云修建水库,也是朱翊钧从内库当中调银支持,然后各地灾荒,也曾多次从内库出银周济。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这一切,好像都和搅的江南大乱的张佑有关。

君臣矛盾由来已久,但究其根本还是皇帝与民夺利,所以,对于朱翊钧这样的变化,即使是张四维这种恨不得生啖了张佑的,也觉十分欣慰。

“吾皇圣明,如此体恤臣民,老臣代天下百姓谢谢万岁爷了。”张四维语带哽咽,动情的说道,拿到后世,妥妥的奥斯卡金像奖得主。

“让你们献计献策呢,没让你们拍马屁。”话虽如此,朱翊钧的心里却着实被拍的有些开心。

“是是是,老臣实在是有感而发……陛下适才所言都是应时良策,漕粮无法北运,眼瞅着京城就要缺粮,应对之策,不外乎周借粮食一途。不过,老臣倒是觉得,似乎可以想想陆运,虽然费时长些,耗损多些,当前情势下,却也总比无粮可用来的好些。民以食为天,饿个三天五天或许无妨,一旦时间长了,可真的就要乱起来了啊。”

“微臣不同意陆运,”申时行接过了话茬儿:“不过,倒是可以效仿蒙元时期,考虑一下海运。”

张四维忽的一笑:“汝默又想当然了,先不说海上多风浪,亦不提我大明如今并无多少适合海上航行之船只,单只是那些盘踞在海外的残余海盗,能让你安安心心的把粮食运过来?”

“是啊,当年梁梦龙便曾提过漕粮海运之事,也曾试过几次,结果如何,想来申大人应该还记得吧?一场风浪,数十万石粮食沉于大海,好过了那些虾兵蟹将。”余有丁附和道。

这是实话,大明禁海百载,早就没了当年郑成功征服蓝海的勇气与实力,就算真的想要漕粮海运,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问题,一个不好,就会成为众皆攻歼的对象——漕运近二百年,早就滋生了完整的利益链,一但改为海运,反抗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他区区一个内阁次辅便能够对抗的。

朱翊钧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说道:“申先生的想法是好的,不过,张大人和余大人的担心也有道理,海运之事容后再议吧。先依着张大人的,行文金陵,让他们改漕运为陆运,用最快的速度运粮北上,至于多些耗损,当前情形下,也得咬牙受着了。”

事情算是定了下来,打发走几位辅臣,朱翊钧问曹爱金:“仍旧没有张佑的消息么?”

曹爱金摇了摇头。

“唉,”朱翊钧叹了口气:“那小子一直负责崇明水师基地的事情,也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了,若是有一只强大的海军,还怕的哪门子倭寇嘛!这样,你火速派人联系戚继光,问一问这方面的情况。”说着又叹了口气:“格物所在搞即时通讯,要是能早点搞出来就好了,如今这联系实在是太特么不方便了!”

许是真心感慨,脏话都冒了出来。

第七百零八章 互相算计

“现在外边闹到什么程度了?”还是崇明那个小渔村,张佑问刚刚进门的张允修。

张允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有些尴尬的闪到了一旁,张佑正自诧异,紧接着便听到了戚继光的数落:“好啊,我的子诚大人,咱们都快急疯了,你倒好,竟然一直在这里躲清闲。”

人随声至,后头还跟着一位,却是杭州知府王世贞,这下张佑知道张允修为啥躲到一旁了,打个哈哈,笑道:“这不还是被你们发现了嘛,说明躲的还是不到位啊。”

“合着我们要是不找过来,大人还要继续躲下去呗?”王世贞不满的说道,两人都是土埋半截儿的老头子,跟张佑说话并不会特殊的客气。

“那倒不会,就算你们不来,我也琢磨着要去找你们了。”

“你别怪我啊,实在是两位老大人猜出来的,硬逼着我承认的,不然让我当不好崇明的知县。”旁边张允修小声的解释了一句。

张佑失笑,看来两人也是被逼急了,竟然使出了这样的下三滥手段。

说笑两句进入了正题,戚继光最先道:“昨天京城来人了,是曹公公的干儿子,受了陛下的密诏,特意过来打听水师筹建的事情,如今运河不通,据说是申阁老提到了漕粮海运的事儿,虽然被张思维跟余有丁跟否了,不过看来陛下到是动了心思。”

话音刚落,王世贞便接过了话茬儿:“他们倒是否了海运,却提出了陆运的馊主意,送一石粮食到京,路上起码得消耗三石……”

“他们也是被逼的没了办法,事实上,谁都知道最实惠便捷的运输方式就是海运,只是漕运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谁都不愿意得罪人,并且,本身自己手底下就不干净,自然就更不可能当这个出头鸟了。”张佑接过话茬儿说道,又道:“其实关于这个海运之事,我早就开始琢磨了,航线都让允修派人找好了,近半年来又一直筹建水师,其实万事已然具备,唯欠东风而已,这次老徐倒是帮了大忙……”

“已经被否了,还能如何?”戚继光和王世贞有点儿跟不上张佑的思路。

“先不说这个问题,洞庭湖与太湖的决堤,必定是老徐对付我的计策,这一点,你们应该能够猜到吧?”张佑不答反问。

戚继光和王世贞点点头,王世贞说道:“倒是想到了,就是有点儿不敢相信,这可是用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啊,只为了把水搞浑?有点儿说不下去吧?”

“这只是最小的一个目的,国家发生了大事儿,自然就不会再关注洞庭一县贪污之事,腾出时间,以为应变。其实呢,还有潜藏的目的,洞庭湖湖堤决堤,事后一定要追究责任吧?洞庭县知县与常德府知府首当其冲,自然不会幸免,但他们却有一个现成的替罪羔羊。”

“你?”三人异口同声,这下子倒是全都跟上了思路。

张佑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是老徐一惯的伎俩了,我派人去洞庭县暗查湖堤用银的去向,虽是暗查,终究搞的风声鹤唳,不光死了五个弟兄,还间接导致了洞庭县主簿吴会的死亡,只要拿不到那所谓的账簿,他们大可以将这事儿推到我的头上。而据我所知,那吴会一直负责修堤用银的调拨……这便是这条计策的毒辣之处了,之所以过了这么多天老徐还引而不发,其实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京城缺粮,群情激涌之时?”王世贞勃然变色。

“对!”张佑重重的点了点头:“历年也有类似情形发生,一般都会冲城中富户和周边各省筹借,但我猜测,这次一定不会如以前那般顺利。而一旦京中缺粮,臣民愤怒的情绪达到一定的峰值,老徐便会祭出这个杀手锏。愤怒的人们是缺乏理智的,到时候,哪怕陛下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为了平息众怒,也得忍痛要我的人头。再然后,必定有老徐的一个代表挺身而出,解决难题,到了那个时候,他可就是国家的功臣啦!”

“好毒辣的计策啊,只是,既然你已经想到了,怎么还坐的住呢?”戚继光不解的问道。

张佑微微一笑:“刚才不是说了嘛,老徐自以为得计,殊不知却帮了我一个大忙。咱们保密工作做的好,他并不知道水师已经初步具备了战斗力,此为其一。其二嘛,你们以为这段时间我就在这儿钓鱼养生么,其实我已经通知了京中我岳母,让她暗中筹集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同时让允修秘密筹集海船,已得大小沙船近五百艘,全部在北边新建的水师基地之内,只等我一声令下,便可运输漕粮进京。到了那个时候,我才是救世主,然后,就算把持漕运的那些人再不乐意,也得承认海运的便利,之后成为定例也就势在必行了。”

“妙啊,原来你小子早就有了对策,这一次,老徐还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啦。”戚继光佩服的伸了伸大拇指,王世贞也不得不服,感慨的道:“妖孽,只能用这个词儿才能形容你了,想那徐阁老也算是老奸巨猾,跟你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点儿火候啊。以前我或许还对你画的那些宏伟蓝图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现在我相信了,就你这脑子,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成为你的绊脚石。”

张佑得意的笑了,说道:“老大人忒抬举我了,再夸我可就不好意思了。”

“你也会不好意思?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张允修在旁插口,逗的戚继光和王世贞同时大笑了起来。

待两人止住笑,张佑正容起来:“老徐这人忒不像话,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牺牲那么多的生命,所以,这一次,我不光要让他偷鸡不成,还得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瞧着吧,不出两个月,我要将整个徐家连根拔起,让整个大明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随着他的话,一股杀气凛然而散,即使戚继光和王世贞久经世事,仍旧下意识打了个寒战,暗暗同情起徐阶来。

第七百零九章 徐阶进京

耿孙氏领着人兴冲冲去了粮行,老远儿就被粮行门口那排队购粮的长龙惊呆了,等到好不容易排队轮到她,看到标价,她再次被吓了一跳,只见前天还卖一两四分一石的粳米隔了两宿已经飙升至三两一石,白米也从每石八分银涨到了每石二两银,其余白面黄豆黑豆绿豆等涨幅也差不多。

这还不算完,以前只要你有钱,想买多少都能买到,如今旁边却戳着个牌子,上书大字:“每样限购五石”。

她终于相信传言不虚了,老老实实掏钱每样都买了足额,拉了两大马车回了格物所。

进门儿正碰上郭造卿跟赵振宇,后者见她拉了这么多粮食回来,不禁问道:“孙姐,怎么买了这么多粮食啊?”

“赵大人是一门心思铺在科研上边,不知窗外之事儿,这不,坊间传言京中缺粮,粮食要涨价了么,我特意过去看了看,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每样都翻了好几番,好多人都在排队抢购,我也就抢下了些。”

“缺粮,堂堂天子脚下,怎么会缺粮呢?”赵振宇不解的问道。

郭造卿却知道一些,变色道:“终于开始了啊,这刚两个多月,这么快就发动起来,暗中应该有人推动才对。”说着话,他将手里的一叠图纸塞到赵振宇怀里:“这种事儿不用你操心,我去张府打听打听。”

他嘴里的张府不是张佑家,而是指的张让家,这件事情,只有张常氏最清楚。

“郭先生来啦,是为了粮价暴涨之事吧?”张常氏身穿一身淡紫袄裙,上罩淡蓝比甲,雍容华贵,颇有些后世大集团董事长的气度。

郭造卿点点头,忧心忡忡的问道:“听说这一切都是针对子诚的,我实在是坐不住了,特来问问夫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郭先生不必担心,子诚早有对策,就等这一天了。”张常氏话音刚刚落地,张伟光领着一人进来,他回头望去,见是大明报社副总管李贽,急忙起身打招呼,同时疑惑,他怎么来了?

很快他就明白了李贽过来的用意,因为寒暄过后,李贽便对张常氏说道:“夫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只等他们发难,咱们立马刊登咱们的报道,配合子诚,一举平定江南。”

“什么报道啊?”他明白了李贽口中的报道肯定和张佑有关,却不知道具体的内容,忍不住问道。

对于郭造卿这位曾经救张佑于危难之际的先生,张常氏还是十分尊重的,闻言主动道:“郭先生公务繁忙,这事儿没跟您提过,前番子诚不是派人追查洞庭县修堤用银之事么,算是捅了马蜂窝,招来了江南世家的报复,此次洞庭湖与太湖决堤便是人为造成,为的便是冲毁运河,阻挡漕粮北运,为中伤子诚铺垫。现在国库跟内库的存粮已然告罄,城中富户们又受人指使,不肯周借粮食,城中缺粮,这才造成了粮价暴涨的现象……”

大致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张佑的应对讲了一遍,郭造卿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亏得我白担了半天心,合着子诚早有对策了,这下子老徐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他久居江南,对于修堤筑坝之间的猫腻一清二楚,一下子就明白了江南世家反抗激烈的原因,这要是动将起来,不知道要有多少官员要被收拾了,而所谓官商勾结,江南各大世家之所以实力强大,除了经济基础之外,靠的也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官员,此为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朝野联合,缺一不可。

“为己私利,炸开湖堤,视下游百姓性命以及漕运大计而不顾,何止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那么简单,都够的上抄家灭族的了,总之一句话,这一次,江南的那些世家们,包括他徐阁老,就算不死,起码也得脱一层皮。”

“嗯,早就该收拾他们了,实在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儿,”郭造卿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也就子诚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有这种魄力,换成别人的话,别说做了,估计想都不敢想。”

“不看看是谁的学生嘛,”张常氏笑道:“郭先生这是编着方方儿的夸自己呢吧?”

说着话,屋里人全都笑了起来。

自从当年致仕归乡,徐阶已经好多年没有离开过松江了,坐在自家新开车行的马车上头,再次踏上进京之路,望着路边似曾相识的场景,他不禁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一别多载寒暑,忆及总如昨天。

他是正当光明的入京,不仅带着长子徐璠,同行的还有苏松巡抚魏允祯,松江知府徐斌,以及魏国公世子徐维志,新建伯长子王先进等等江南的名流政要。

而在这之前,一封共计七百余名江南官员联名签署的,弹劾张佑的奏章,已经和京城二百余名科道,及文武系统官员的同样弹劾张佑的奏章,已经摆满了朱翊钧的炕桌。这还不算,天安门前每天都有受了蛊惑将京城缺粮迁怒于张佑的百姓们集会,此刻已进六月,大家不顾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只为一个目的,严惩罪魁祸首张佑,大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态势。

而徐阶之所以进京,除了表面上冠冕堂皇的思君心切的理由,根本目的,就是在骆驼身上众多的稻草上头,再压上最后那一根稻草。

事情既然已经演变到不死不休的局面,他肯定不会再给张佑留下任何的机会。

张四维亲自率领一众官员去永定门接徐阶,这是老首辅应该有的待遇。不过,作为他的学生,张居正明明在京,却并未出现在迎接的队伍当中。

脸皮尚未撕破,不过,也仅仅是一张薄纸遮羞罢了。

“晚辈参见老首辅,首辅大人万福金安!”张四维匍匐于地,恭敬行礼,其余人等纷纷随着,有自称学生的,有自称下官的,大多数都穿的绯袍,只有几个青袍夹杂其间,乌压压跪满一地,将永定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都起来吧,老夫早已退隐朝堂,便与山野村夫无异,大家不必如此多礼!”徐阶皓发红颜,双手虚扶,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完全便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第七百一十章 明修栈道

听说徐阶带人进京之后,张佑第一时间从杭州赶到了华亭,在五百兵勇的护卫之下,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徐阶府邸的大门口。

兵勇自然是戚继光派给他的,虽然此刻双方的战场已经转到了京师,戚继光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哪个不开眼的对张佑不利。

除了五百精挑细选的精悍兵勇,不留行客新招的那些小兄弟们也都在,却不见不留行客李妍和陈拾的身影——他们一路追查无崖子他们的线索,却无意间发现了四海帮高手炸毁洞庭湖大堤,就只是到的稍晚了一些,没能够中途阻止,一番打斗之后,杀了对方三人,剩下的却都跑了。他们一路追下来,一直追到了松江府四海帮的总部才遗憾的去找张佑回禀。

那个时候张佑还在崇明,得到消息之后,并未马上动四海帮,而是离开崇明赶往了杭州。

松江府幽兰馆,龙四海正跟新来的小娘子调*情,一名属下匆忙进来凑到他耳旁嘀咕了几句,便见他面色大变,蹭的站了起来,一把推开旁边的姑娘,大步向门外走去。

“龙爷,怎么就走了呢?再玩儿会吧,奴家新学的毒龙钻你还没尝试过呢……”娇声媚语之下,龙四海根本就没回头,只是小声骂了句“骚蹄子”,很快就没了人影。

女孩儿的脸上媚态消失,冷笑了一声,匆匆赶到老鸨儿房间敲门而入,里边正是苏沐橙。

“龙四海呢?”苏沐橙诧异的问道。

女孩儿答道:“被他手下匆匆忙忙的叫走了,应该是出了大事儿。”

苏沐橙面色一变:“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打发走报信儿的女孩儿,她收拾一番,匆匆出了幽兰馆,直奔不远处的一家客栈,熟门熟路的到了后院儿,一名大汉将他迎进门,屋内两人,一个是湖广都司戚祚国,另外一人,竟然是崇明卫指挥使赵永杰。

听苏沐橙将龙四海匆匆而去的消息一说,戚祚国笑道:“张大人算的真准,看来他已经得到大人带兵赶往徐府的消息了,估计很快就会过去支援。赵将军,咱们也准备一下吧。”

赵永杰微微一笑:“将军吩咐便是,小将唯将军马首是瞻。”

苏沐橙被弄懵了:“两位将军,到底怎么回事啊?奴家都被你们弄糊涂了。”

戚祚国和赵永杰相视一笑,戚祚国道:“苏姑娘莫急,这一回张大人大手笔,等不到晚上,一切就都见分晓了。”

徐府门房趾高气昂惯了,听到叫门声,不紧不慢从住处出来,边走边不耐烦的说道:“叫什么叫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就敢如此放肆?”

敲门声并未因此而停,反而声音更大了些,门环与大门相撞,发出咣咣的声响。

门房气坏了,快走几步,一把拉开大门,正要破口大骂,却被眼前的阵仗惊呆了:二十来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校尉簇拥着一位身穿坐蟒袍的年轻人,再往后,是黑压压的一片兵甲鲜明的骑兵。

这是干什么?难道是倭寇卷土重来了?

这是门房的第一印象,他收起怒火,警惕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我是张佑,特来拜会徐阁老,烦请通禀一声。”张佑上前两步,淡淡的说道。

听张佑自报姓名,门房一呆,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面色一沉:“原来是张大都督,失敬失敬,可惜的很,大都督晚来一步,我家老爷不在府里,想要拜见的话,改天吧!”

“混账东西!”张佑本来就是过来找事儿的,听门房阴阳怪气的说罢,抬手就赏了他一个耳光,嘴里不停:“欺负本官年轻是吧,老阁老八十的人了,不在府里还能去哪儿?赶紧进去通禀,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门房还真惹不起张佑,捂着脸颊怒视张佑,见其又要抬手,吓的急忙低下了脑袋,语气也低了下去:“大都督恕罪,我家老爷真的不在府里,小人要是瞎说,就让小人天打雷劈。”

“不在府里去哪儿了?”张佑冷冷问道。

门房迟疑了:“这个……”他有点估不准该不该把徐阶进京的消息告诉张佑。

“这个你大爷,说白了还是糊弄本官是吧?来人啊,给本官……”

话未说罢,管家徐庆州快步出来:“且慢动手,且慢动手……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张大都督吧,他真没骗您,我家老爷确实不在府里,进京了。”

“你是?”张佑其实猜到了徐庆州的身份,明知顾问而已。

“回大都督的话,小老儿不才,乃是府里的管家,徐庆州。”

“哦,原来是徐管家啊,大明律规定,致仕官员非奉诏不得私自入京,你说徐阁老进京了,糊弄鬼呢吧?”张佑阴阳怪气的问道。

这小子急着见老爷有什么目的呢?徐庆州一边暗暗琢磨着,一边赔笑:“大都督说笑了,您老人家是总掌锦衣卫事的御前红人儿,小老儿骗谁也不能骗您啊,老爷确实进京了,老爷自感岁数大了,生恐临终前见不到万岁爷一面,拼着被陛下降罪,非要去京,谁都劝不住……”

“编,继续编,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子啊?还拼着被陛下降罪,你怎么不说老阁老去见王母娘娘了?告诉你啊,本官找老阁老有要事相商,万一耽误了你吃罪不起,赶紧给老子闪开,不然的话,老子可是要硬闯了。”

这人真的是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张佑张子诚么?这不整个一个蛮横不说理的莽夫嘛!

徐庆州的脸色也变了,挺直了腰杆儿肃然道:“大都督莫要欺人太甚,堂堂阁老府,我倒想看看,谁敢乱闯?”

“哟呵,激老子是吧?”张佑猛一挥手:“来人啊,给本官开路,谁敢拦着,杀无赦!”

众锦衣齐声应诺,纷纷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呐喊着就向大门涌了过去,骑兵们却没动地方。

“好啊,这是要造反了是吧?来人啊,给我拦住他们,小于,进去叫人,不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真以为咱们徐府是好欺负的呢!”徐庆州高声一喝,叫出了十多名壮汉,人人手拿木棍,拦到大门口,冲一众锦衣怒目而视。

有一人进里头去搬救兵。

徐庆州背着手傲然立在台阶儿上,忽见街尾处龙四海领着一帮人赶了过来,愈发有底气,对张佑道:“大都督,小老儿奉劝你一句,识相的赶紧离开,不然真要闹将起来,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暗度陈仓

说话间,龙四海已经带人冲了过来,距离张佑他们不足五十米。

而这,正是张佑等待多时的良机,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回身上马,手一挥,舍了徐府大门,一马当先,直冲龙四海而去。

其余骑兵紧随其后,马蹄纷飞,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闷雷一般的声音。

他们都是戚继光从上万军中挑出来的悍勇之士,按照从张佑处取经的城市巷战之法训练了足足半年,如今放开手脚,真如猛虎出笼一般,五十多米的距离转瞬即至,高高举起格物新式钢材所打造的戚家刀,砍在一众四海帮帮众的身上,便如砍瓜切菜一般。

龙四海其实也带了好几百号帮众,都是些刀头舔血的悍匪,平日里为了争夺地盘没少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买卖,最开始面对着一众骑兵还真没发怵——大明军队的战斗力有目共睹,卫所战力几乎为渣。

他们忘了这些人的主帅早已换人,戚继光戎马多年,在大明乃是战神一般的存在,他所训练出来的战士,再差,又能差到哪里?

骑兵横冲直撞,呈尖刀状队形,以张佑为首,很快穿过了四海帮帮众,待冲出近百米后,前后队形倒转,再次发起了冲锋。

如此一个来回,四海帮一方便被杀的死伤近半,溃不成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打仗打的就是个气势,骑兵士气高昂,四海帮则被杀破了胆,不知是谁当先逃命,犹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很快引发了连锁反应,任凭龙四海叫破了嗓子,再也没有人听他的,四散开来,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张佑和龙四海对了一掌,觉得他掌力雄厚,便舍了他,随军冲锋,如今一个来回已过,在龙四海不远处勒马站定,先吩咐那些骑兵们去追那些逃兵,这才不紧不慢的对龙四海说道:“龙帮主,上次见面好像还在金陵吧?久违了!”

龙四海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几乎全都挂了彩,却不逃命,而是紧紧将他护在当中,虎视眈眈的瞪着张佑。

“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良民百姓,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杀,这也太不拿王法当回事儿了吧?”

“行啦,你们要是良民百姓狗能改的了吃屎……不跟你废话了,老子早就有心铲除你们这一帮社会毒瘤,今天机会难得,便是你们四海帮覆灭之日。两个选择,束手就擒,或者乱枪击毙,你自己选一样吧!”

随着张佑的声音,孙征钱起他们一众锦衣早已围了上来,六轮火铳在手,保险打开,黑洞洞的枪口全部对准了龙四海。

“姓张的,你欺人太甚,老子又没得罪你,凭什么……”

“就凭你们是徐阶的帮凶,老子惹不起徐阁老,只好拿你们出气了。孙征钱起,我数三个数儿,要是他们还不投降,你们就乱枪打死他们,一……二……”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的弟兄们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二十多支六轮火枪对着,四外还有上百虎视眈眈的骑兵,龙四海自问逃脱不得,索性也豁出去了,他在赌,赌张佑不会杀自己。

“投降吧,再没人给你们报仇了,戚祚国将军和赵永杰将军各带了五百悍勇兵卒早就埋伏在你们四海帮总部周围了,其余的堂口据点我也早有布置,为的便是将你们连根拔起,这当口,估计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所以,不要在心存幻想,没有人救的了你们,投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龙四海傻眼了,他的那些属下们也傻眼了,这也太狠了吧,咱们不就是站在了徐阁老一头么,至于连根拔起么?

“张大人,这可是好几千口性命啊,就算你是万岁爷的红人,怕也担待不起吧?”龙四海干涩的问道,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说话的同时,他甚至向徐府方向瞥了一眼,却失望的发现,徐府大门早已紧闭,自己为帮他们而来,他们却已经为自己关闭了大门。

他能理解,谁让自己站在了江湖帮派一头呢,徐家再厉害,架不住人家军队在手,势必不可能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从而给张佑生事的借口。

但明白归明白,他的心里仍旧涌起一丝强烈的失落,这些年自己替徐家看家护院,脏活累活儿的可是没少干,结果呢?

昔日风光时,他可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

“不过就是一帮子社会混混而已罢,便全都杀了又能如何?”张佑不屑的说道,紧接着伸出三根手指,“三”字在含在嘴里,便要吐将出去。

“我认输,只求大人一样,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求大人放过我的兄弟们!”龙四海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他的属下们见状,也不情不愿的放下了兵器,跪在了他的身后。

四下渐渐聚集了不少人,眼见是张佑在带人追杀四海帮帮众,不少人加入了帮助的行列,不时下个绊子,所以,起初那些逃命的一个不拉,全都被抓了回来。

尘埃落定,百姓们也聚了过来,他们平日里没少挨这些人的欺负,眼见高高在上的龙四海跪到了张佑的面前,顿时有人吆喝起来:“杀了他,杀了他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情激涌,纷纷要求张佑当场杀了四海帮这些败类。

龙四海他们听的心惊肉跳,纷纷低下了脑袋。

“看来大家伙儿平日里是被他们欺负惨了,这样吧,先把他们关进诏狱,大家有什么冤情,可以去杭州府找王世贞告状,他一定会耐心接待大家的。等着证据全了,再杀他们不迟,如何?”

张佑暂时没工夫搭理龙四海他们,冲百姓们高声说道,总算让大家安静了下来。

待把众人哄走,他这才吩咐将龙四海他们绑好,然后看一眼紧闭的徐府大门,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挥手下令:“走,去四海帮总部看看!”

说着话,示意一名兵士将马让给倒背手绑的结实的龙四海,自己则俯身接过马缰绳,与其并骑而行,略压低些声音对龙四海说道:“听到那些百姓们的话了吧?这就是民心,所以,就算都把你们杀了,有这些百姓做后盾,朝廷也不会怎么着我……说点儿正经的吧,其实你们的死活不过在我的一念之间,我倒想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配合?”

第七百一十二章 天皇印玺

四海帮再强大,毕竟比不过全副武装的军人,就在龙四海他们束手就擒的时候,四海帮总部也发生了火拼,除了常规武器之外,军方甚至动用了燃烧弹,震天雷等火器,所以等张佑他们赶到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唯有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儿,以及断壁残垣间的一具具尸体在向人们诉说着适才战况的惨烈。

其时天已黄昏,士兵们用黄*色的布条拉出了长长的隔离带,总部门口黑压压跪着被俘虏的四海帮帮众,外边则聚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待见到张佑带着龙四海他们赶到时,人群发出了震天的欢呼,两边俘虏的心则彻底沉了下去。

原本带着差役和戚祚国与赵永杰交涉的松江府同知快步迎了上来,仅向张佑抱了抱拳,便寒着脸质问:“大人带兵来松江杀人,可有兵部勘合么?”

“不知尊驾哪位?”张佑不答反问。

“下官季廉,松江府同知。”青袍官员不卑不亢的说道。

“太仓季蓉是……?”

“正是家严!”

“怪不得胆子这么大,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早知今日,当初不该轻饶了季本昌那个王八蛋。”张佑冷冷说道。

季廉面色铁青,季本昌正是他的儿子:“都督莫扯没用的,没有兵部勘合便带兵绞杀平民百姓,此举实同造反无异,下官不才,必定拜章弹劾,都督静候罢!”说着,他便拂袖而去。

“大人……”戚祚国和赵永杰上前,面有担忧之色。

“老虎不发威,真当老子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摆设了,孙征钱起,给老子绑了季廉!”望着不远处季廉的背影,张佑寒声吩咐。

季廉闻声回头,面色大变:“你敢?本官堂堂五品同知,又没犯错,凭什么抓我?”

问话间孙征他们已经扑了上去,季廉拼命反抗,可惜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很快便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很简单,本官怀疑你和这些叛党有染……带下去,严加审问!”张佑走到季廉面前,探手将他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接着压低声音凑到季廉耳边:“当我不知道洞庭湖决堤是怎么回事儿么?既然你硬要往上凑,那老子便满足你的愿望,我倒要看看,谁能护的住你!”

季廉脸一白,黄豆大的汗珠顿时冒上了额头,他终于明白了张佑的目的,原来根本就不是趁着徐阶和徐斌他们不在砍掉四海帮这支手臂,而是剑指要害,要致徐阁老于死地。

“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不解的问道。

张佑微怔:“这你就别管了。”暗地里却明白了过来,四海帮肯定是怕惹麻烦,根本就没有将炸毁湖堤后被不留行客他们追杀的事情上禀。

这就更完美了,本来时间紧迫,必须要赶在徐阶知道之前拿到确凿的证据,现在么,留给自己的时间应该更多一些了。

想到此处,张佑吩咐人将季廉带下去,叮嘱戚祚国和赵永杰加快速度清理四海帮总部内的财物,然后留下孙征和钱起,这才带人离开。

张佑没有直接回杭州,而是换下蟒袍,便装进了幽兰馆。

“大人,您怎么来了?”见到张佑,苏沐橙吓了一跳。

张佑一笑:“怎么,不欢迎?”

“奴家怎敢,只是外边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奴家没想到大人会过来罢……大人还没吃饭吧,我让人给您做点去。”

张佑确实饿了,并未阻止,待苏沐橙叫人进来吩咐完毕,这才道:“我先在你这儿躺会儿,待会儿我姑姑他们会过来找我,到了之后直接带过来就是。”

苏沐橙答应着离去,没敢多问。

半夜的时候,李妍和不留行客陈拾终于姗姗而至,张佑都睡了一觉了,见他们进门,急忙问道:“怎么样,得手了么?”

“你说呢?”李妍一笑,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账本抛给张佑,张佑急忙打开翻看,但见上边记载着详细的账目,应该便是吴会那本被抢走的账本,便道:“果然所料不错,账本还真在老徐的手里……还算顺利么,有没有被人发现?”

“你在徐府外头那一折腾,将徐家的护卫们全都吸引到了前头,我们到了存斋阁简直到了无人之境,就只是寻找账本时费了点事,说到这儿,陈拾可算是立了大功,就是他发现的密室,存放账本的盒子也是他打开的,不光账本,我还发现了这个……”不留行客说着话,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印章递给张佑:“正是我被无崖子他们抢走的那一颗,老东西果然投靠了老徐。”

张佑大喜,接过印章仔细端详,旁边不留行客则道:“你脑子好使,看看这印章是不是真的和王直的宝藏有关……”

“这印章和王直的宝藏肯定没有关系,”张佑打断不留行客,然后不等他失望,便紧接着说道:“因为这枚印章本身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看到这些篆字了吧,假如我没认错的话,刻的应该是‘天皇玉玺’四字,如今日本正是诸侯争霸时期,只要有了这枚印玺,随便找个诸侯支持,很快便能平定日本啦!”

“这么厉害啊,只是日本天皇的玉玺怎么会用篆字呢?”陈拾在旁边不解的问道。

“因为日本国从前是咱们华夏的藩属国啊,汉光帝时曾赐日本‘汉倭奴国王之印’,后来他们觉得‘倭’这个字不好听,多次上书要求改名,直到唐朝时期,有次武则天喝醉了酒,正好日本使者来访,便赐名日本,同时赐予了这枚印玺,然后这枚印玺便成为了日本天皇的象征。至于后来怎么到了王直的手里就不得而知了,估计是哪个大名得到后献给他的,别忘了,当时他可是日本国的徽王。”

张佑猜测道,边说边将印章收了起来,嘴里不停:“老徐,这次你可算是立了大功了,回头见驾,怎么也得给你讨个千户什么的当当才行。”

不留行客没戴面罩,撇撇嘴:“老子才不稀罕当官呢,还不如银子来的实惠……看来你是要打日本的主意了,哪天真派人过去时别忘了我,反正华夏也待腻了,正好去见识见识。”

张佑含笑点头,蓦然发现李妍笑而不语,不禁好奇问道:“姑姑你笑什么呢?不会还从密室里得到了别的什么宝贝吧?”

第七百一十三章 忧心忡忡

“你猜!”跟着张佑久了,李妍也学会了吊胃口。

随着她的话,陈拾将手里一直拎着的包袱放在了桌上,解开之后,但见金光灿灿,宝气闪闪,竟然是一大堆的金银财宝,其中有个尺许见方的红木匣子,雕花镶玉,十分精致。

张佑失笑:“臭小子,让你去偷账本儿,怎么弄了这么多财宝?”心里已知李妍让自己猜的东西一定和木匣子有关,顺手便拿了起来。

“反正密室里这些东西多的是,李大家和教官说拿些无妨,我就拿了。”陈拾挠着脑袋说道。

“拿就拿了吧,估计老徐这次是回不来了,日后里头的东西都得被抄,这些东西就算是赏你的吧,别自己独享,给你的那些弟兄们也分点儿。”张佑一边研究手中的木匣子一边随意的说道,其实却是对陈拾的一个小小的考验,日后如何用这小子,全看他的表现了。

“太多了,够花好几辈子了,跟着大人吃用不愁,我可用不着这么多钱,大人真要赏就赏这些金子吧,我数好了的,一共二十八块儿,弟兄们正好一人一块儿,我费劲多,多要一块儿。”

张佑噗嗤一声被逗笑了,抬起眼来扫陈拾一眼:“你小子……行,冲你这份坦荡,以后你就是那些弟兄们的头目了,你还小,先赏你个百户吧,挂在北镇抚司。”

“多谢大人!”陈拾一愣,接着大喜,翻身拜倒在地,砰砰砰,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他真没想到张佑竟然如此大方,北镇抚司的百户啊,一举跨过了小旗总旗,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

“怎么样臭小子,老子没骗你吧,当初还不愿意跟着老子混呢,现在呢?”不留行客在旁笑问。

“回教官,现在啊,弟子我就想赶紧回老家……”

“呃,回老家干什么?”不留行客不解的打断陈拾。

“修祖坟!弟子祖上还没出过当官儿的呢,现在竟然当了百户,肯定是祖坟冒了青烟,可得好好修修呢。”

这下子连李妍都被逗笑了,指着他笑的花枝乱颤:“你这孩子,真是……”

陈拾被大家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不好笑吧?我是认真的!”

“好好好,你是认真的,等着回京之后,我特批你几天假,专门让你回家修祖坟!”张佑停笑说道,接着晃了晃木匣子,扯回了正题:“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姑姑,里边肯定是地契吧?”

“为什么不猜银票呢?”李妍好奇的问道。

“银票有什么稀奇的,倒是地契,那才是老徐最值钱的东西。”说这话张佑已经打开了木匣子,里边果然是一张一张的地契,仅仅粗略的算计了一下,便已经超过了十万顷:“果然如此,好家伙,松江府的土地莫不是都成了他老徐家的了吧,这么多?”

“是啊,我已经算过了,这些地契总计二十三万顷,应该不止这些,可惜没有找到别的……你准备怎么处理它们?”李妍正色问道。

张佑盖上木匣,皱眉想了想,说道:“难说,独吞了肯定不行,分给百姓更会遭人构陷,一个收买人心的帽子扣过来,简直是费力不讨好……先不想这么多,等着收拾完老徐再说吧。现在咱们有四海帮的人证,又有吴会的账簿,要是老徐还能翻身,我特么干脆跟他姓算了。不说了,先休息,还有好多事儿要干呢。”

京城各大粮行的粮价好像坐上了热气球,不到十天的时间,已经打着跟头翻了好几翻,百姓怨声载道,每天就干两件事儿,或者去粮行门口排队等着买粮食,或者去午门前游行示威,强烈要求严惩张佑。

一切都如同张佑所预料的那般,假如不是他有后着在手,这一次还真是想不死都难。

徐阶原来的府邸是朝廷所赐,致仕后已被收回,不过他还有别的产业,所以倒不用发愁住的地方。

入京已经五天了,早就托人传话给了朱翊钧要求见驾,朱翊钧却一直都没有回信儿。

徐阶并不着急,自己如今的行为与逼宫无异,想要朱翊钧最信重之人的性命,不到最后关头,小皇帝是肯定不会低头的。

他已经吩咐下去了,继续压缩粮食的供应,同时派人暗中抢购张常氏家粮行的粮食,根据消息,张常氏顶多筹集了七十多万石粮食,按照这样的速度,顶多再有三天便会售卖一空,到那个时候,便再没有别的粮行支持张佑了。

然后,全面缩减粮食供应,顶多五天,若是朱翊钧再无反应,愤怒的饥民就敢去拆了紫禁城。

是的,徐阶正在和他的支持者们玩火,成功之日,江南便会彻底成为以他徐家为代表的世家们的天下,张四维,李成梁,京城的其他王公贵族们也会从中得到巨大的实惠,这是大家愿意支持他的根本原因。

事先其实他并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都是被张佑逼的。而今,他已经没了别的退路。当然了,就算有,他也不会推却。

因为他已经稳操胜券。

“子诚怎么还没进京?再不回来,陛下可真就要下令天下通缉他了。”从李文进府里回来,张让一见张常氏便焦急的问道。

“谁知道呢,应该快了吧,昨晚收到他的飞鸽传说,已经离开了杭州,刨除消息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估计就在这几天了。”

“赶紧回来吧,陛下都快急死了,听李公公说,已经有好几个小太监撞了霉头,挨了板子……今天李公公叫我过去你道为了什么?竟然是命我换防九门,还要求我密切关注辽东方向的动向,一有消息尽速回禀……”

“陛下担心李成梁?”张常氏也变了色:“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吧?那可真就和造反无异了!”

“现在他们的行为和造反就有分别了么?陛下说了,这是逼宫,赤*裸裸的逼宫……李公公说了,现在太后娘娘和陛下最担心的事情便是他们打起清君侧的名号,一旦李成梁提兵回京,这天可真就要变了。”

“冯勇没有消息传回来吧?”冯勇是天兵卫副指挥使,李成梁当初向朝廷要求天兵卫协防辽东时被朝廷派了过去,是张让最信任的属下。

张让摇了摇头:“没消息……我这心里头实在是不安,那家伙别出了什么事儿啊!”

“这……子诚啊,怎么还不回来啊!”张常氏的心七上八下,恨不得张佑马上就出现在面前。

第七百一十四章 君臣偶遇

宁远,辽东总兵府。

书房内只有李成梁李如梅父子和哈奇三人。

“京中局势如何了?”自从再回辽东之后,京师方面的消息李成梁便交给了李如梅负责,至于哈奇,在他的暗中支持下,半年的时间,已经基本上平定了建州女真诸部。

两个人做的都挺好,是李成梁如今的左膀右臂,甚为倚重,但凡重要的事情,一般都会和两个人商议。

“最新消息,粮价依旧在飞速上涨,其它情况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弹劾张佑的折子仍旧像雪片儿似的往陛下案头飞,百姓读书人们每天去午门集会……父亲大人,孩儿觉得,咱们光是在经济上暗中配合徐阁老还有些不够,最好再做些什么……”

“哦?这还不够么?徐阁老此次大手笔,其实与逼宫无异,就算最后取得了胜利,其实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咱们暗中帮帮他也就够了,明面儿上还是得支持陛下,否则将来一旦追究起来,只需一纸诏书,就能收了为父的兵权。”

“父亲太过谨慎了,孩儿倒觉得,按照咱们如今的势力,其实已有和朝廷划地谈判的资格,为长久计,正该趁此机会,向陛下亮明态度。”

“这个……亮什么态度?咱们李家累受国恩,怎敢有异心?”李成梁说道,有些事儿其实都清楚,但即使亲如父子,他也不愿意留下把柄。就好像皇帝登基之前百官照例要上表劝说三次一样,哪怕谁都对那个位子眼红不已,可该有的遮羞布还是需要的。

这就是政治。

李如梅和哈奇对李成梁的心思心知肚明,他要是没野心,当初就不会为了回辽东,用一城百姓的性命为代价了。还有现在,他为什么愿意暗中支持哈奇?为的还不就是将来一旦和朝廷决裂,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嘛。

“不是让恩帅您背叛朝廷,而是当今陛下被小人蛊惑,正是恩帅您拨乱反正的大好时机……”

“清君侧?”李成梁眼眉霍然一跳,打断了哈奇。

“正是,张佑仰仗陛下信任,胡作非为,天下不值此人久矣,只需父帅大人打起清君侧的旗号回京,必定天下景从,日后斩杀张佑,父帅大人便是咱大明的功臣,就算陛下当下或有不满,日后也会明白父帅的苦心,对父帅更为倚重。”李如梅笑吟吟的说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样的话,出自一个不满冠龄的毛头小伙。

“是啊恩帅,五少爷说的没错儿,如今京师百姓嗷嗷待哺,恨不得生啖张佑其肉,咱们只要带兵带粮回京,您就是万家生佛。民心如水,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啦。”哈奇也附和道,他巴不得李成梁划地称王,那样一来,他的地位势必也会水涨船高,将来一旦李成梁面南称帝,怎么也混个王爷当当,才算是不枉此生。

李成梁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你俩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本帅感觉还需要再观望一段时间。这样,哈奇,你带领本卫人马赶赴山海关一带游弋,只需做出随时便可入京的态势便可,没有本帅的命令绝对不可轻举妄动。如梅,给你大哥去信,让他提兵东上,至紫荆关一线游弋,告诉他,若他不从为父命令,以后也就别认为父这个父亲了。”

“冯勇呢?要不要……?”李如梅问道,同时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李成梁摇摇头:“不,正要他通风报信呢,不然京中怎知咱们的态度?”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另外,准备好粮食,要做到随时可送入京城……徐阁老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准备,这个好儿,咱们不能让他一个人全占了。”

“父帅英明!”

“恩帅英明!”

各大粮行门口排起的长龙终于消失不见,不是粮食供应恢复了正常,恰恰相反,按照粮行掌柜的说法,粮食都卖完了,新粮正在运送的途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达。

没有排队的长龙,并不代表就没了人,事实上,每个粮行的门口都聚集着大量的百姓,已经饿了好几天,他们都希望新粮到达之后,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抢购到粮食。

朱翊钧穿着一身儿天青色的袍子,在曹爱金以及一众东厂高手的暗中保护下,在各大粮行门口挨头走了一遍,等到达朝阳门附近的“新泰粮行”门口时,日头已经西坠。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胸口烈火焚烧一般,有股放声呐喊的冲动。

“老曹,问你一个问题,这些粮行背后所依仗的势力非只一家,为什么他们竟能如此齐心,甘做徐阶的先锋?”

“因为利益。”曹爱金言简意赅,视线不时扫视左右,精神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

“好,因为利益,那么百姓们呢,子诚清查洞庭湖修堤用银,为的不就是百姓么,为什么他们竟然将此次缺粮的罪过安在了子诚的头上?他们的脑子呢,他们的分辨力呢?”

“愤怒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另外,人云亦云,一贯是绝大多数人的通病。”这次曹爱金的话多了起来,却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

“是啊,”朱翊钧其实都明白,闻言轻叹了一声:“难道,真的要遂了他们的意么?他们这是逼宫啊,只要成功了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那个时候,皇家的尊严何存?”

曹爱金沉默了,这个问题太大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饿死老子了,都是张佑那个王八蛋害的,走,既然皇帝老儿和张佑装缩头乌龟,那咱们就去张府,抓了他的老娘媳妇,看看他露不露面!”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很快便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纷纷嚷嚷着“没错儿去张府!”“抓他抓他老婆媳妇儿当人质,看他露面不露面!”

很快便如潮水般向西涌去。

朱翊钧和曹爱金对视一眼勃然变色,正要跟上,一位鹤发童颜的华服老者在几个人的簇拥下向着这边走了过来。朱翊钧隐隐觉得老者有些面熟,待认出旁边的松江知府徐斌之后,不禁心头俱震,忽然想起了老者的身份。

第七百一十五章 张佑回京(1)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余有德最近心情不错,中午和锦衣卫千户郑国泰喝了不少,下午换班,到了朝阳门就钻进屋里睡了觉,直到日头西坠方醒。

竹叶青的后劲儿仍旧没有完全消散,他穿好衣服出门直接上了城楼。

“大人醒啦?”百户老曹弓身跟他打招呼。

“唔,没什么事儿吧?”他走到城垛前头,迎着微风舒展了一下筋骨。

“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刚才新泰粮行那边乱了一阵儿……”

“哦?怎么回事儿?”余有德匆忙转回身问道。

老曹一笑:“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子开了窍,招呼人们去锦衣卫都督同知府闹事儿去了,都饿急了眼,万岁爷不顾民心,张大都督又缩着不敢露面,这下可有乐子瞧了。”

“可不能瞎说,张大都督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就是得罪的人太多……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是神仙打架,咱们只要好好看着就好,免得遭了池鱼之殃。”余有德神色放松下来说道,心里却更加开心了——他确实被张佑吓怕了,丝毫不敢有报复的心思,但是有别人对付张佑的话,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大人快看,那是什么?”老曹突然指着余有德身后惊呼。

“老东西,瞎咋呼什么呢?”余有德被他吓了一跳,骂骂咧咧的转过身去,然后一下子便愣住了。

但见视线所及,官路笔直的延伸开去,尽头处,一条黑色长龙缓缓而来,竟然是无数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车队,马蹄声声,隐隐听来,好似天边传来了一阵滚滚的闷雷。

“哪儿来的车队?怎么这么多马车?”

“那个,好像是夜氏车行的。”老曹已经拿出了望远镜,喃喃的说道。

余有德急忙从他手中抢过望远镜凑到眼前仔细观瞧,视野一下子被拉近了好多倍,果见为首驾车的车夫身穿黑色衣服,正是夜氏车行统一的服饰。

而马车长龙的两侧,也看的清楚,是两队身穿铠甲的骑兵,但见他们兵甲鲜明,为首两人各抗着一杆大旗,左边写的是“钦命锦衣卫都督同知张”,右边写的是“钦命天津卫指挥使孙”。

张,自然就是张佑,而天津卫指挥使孙德路余有德也认识。

张佑回京了?还是孙德路陪同着,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了?那些马车上又是什么呢?

余有德心念电转,忽然将望远镜一丢,转身疾呼:“锦衣卫张大都督回京了,锦衣卫张大都督回京了……来人啊,传本官的命令,全城通报!”

“大人,大人,这怕是有些不妥吧?”老曹有些担心的说道,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在担心什么。

“有什么不妥的,依令行事便是!”余有德眼睛一立,高声喝道。他忽然有种感觉,张佑既然敢如此大摇大摆的进京,肯定就不怕人知道,也许,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吧?只是究竟什么转机,他却实在猜不透了。

“多年不见,老先生健硕如昔,实在是令人羡慕啊。”天子的尊严不允许朱翊钧有半分退缩,他迎上前对徐阶拱拱手,笑道。

四周还有群众,他并不想暴露身份,不然的话,便是这拱手之礼,也是不屑为之的。

徐阶当然明白他的心理,却突然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紧走几步噗通跪倒在地,高声道:“老臣徐阶,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他如此,徐斌等人忙也随着跪倒,山呼万岁。

“万岁爷?这是万岁爷?”

百姓们惊呆了,长久以来被灌输的忠君爱国的思想起了作用,不知谁带头,很快便跪满了一地。大街上,只有朱翊钧和曹爱金还站着。

落针可闻。

朱翊钧脸颊跳动了两下,一下子就明白了徐阶的险恶用心,好啊,这是要将朕架到火上烤啊?

“朕本意是不远暴露身份的,既然被徐阁老叫破了,看来想不承认都不成了。都平身吧!”

曹爱金紧张到了极点,恨不得一拳捣死徐阶,不过,朱翊钧的镇定却影响了他,他深呼吸一口气,向四下使了个眼色,很快,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暗卫们便纷纷起身,护到了朱翊钧身后。

三十名暗卫自然是杯水车薪,但仍旧让曹爱金提着的心略微放松了些。

“陛下恕罪,老臣思君心切,乍见君父太过激动了……不过,陛下是圣明天子,臣民敬服,便暴露身份,量来也无枭小冒犯圣颜!”徐阶笑眯眯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端详朱翊钧一边道:“当年老臣离京之时,陛下还是个孩子呢,眨眼的工夫都这么大了,先皇有知,也可含笑九泉啦。”

“徐阁老说笑了,人总是要成长的嘛,要是能一直做个孩子,倒也不错呢。”

“呃,哈哈,是啊,要是时间凝滞,永远不大不老该多好啊。”

“可惜啊,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有人能够跳出这个轮回……不说这些了,老阁老不在松江颐养,怎么有空跑到京城了,应该不仅仅是思君心切吧?”

朱翊钧一点儿都不想跟徐阶虚与委蛇了,直接问道。他还真不相信当着这么多老百姓的面,对方敢对自己不利。

“呵呵,陛下说笑了,老臣还真是太过思念陛下,这才进京的。不过,半路上倒是听说了一件事,锦衣卫都督同知仰仗皇威肆意妄为,扰乱地方,直接影响了洞庭县正常的秩序,造成了掌管修堤用银调度的县丞死亡,导致修堤不力,大堤垮塌,最终冲毁太湖湖堤以及大运河镇江段的巨大事故,所以想跟陛下说一声,此等狂徒,还当严惩,以正国法,以安民心才对,还请陛下抛开个人感情,三思而行。”

说着话,他再次跪倒在地。

“求陛下三思!”徐斌等人也重新跪倒在地。

有他们做榜样,百姓们也有样学样,齐声高呼:“求陛下三思!”

很好!操*你大爷们的,你们还真敢说啊,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么?

朱翊钧心头无数匹草泥马呼啸而过,怒火升腾,太阳穴突突直跳,忽觉头晕目眩,急忙扶住了旁边的曹爱金。

曹爱金大怒,正要怒斥,忽闻远处马蹄声传来,一名身穿兵马司服饰的兵勇扯着嗓子高呼:“锦衣卫大都督张大人回京啦,锦衣卫大都督张大人回京啦……”登时大喜过望,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第七百一十六章 张佑回京(2)

张佑怎么回来了?

徐阶面色大变,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张佑竟然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出现,不知为何,他竟然感觉有些心慌了起来。

徐斌他们的脸色也变了,出于对张佑的了解,他们马上意识到,此人此刻回京,必定是有了一定的把握,只是,本来就已经是稳操胜券的事情,那小子莫非还能翻天不成?

“好啊,就是因为他,咱们的肚子都快饿瘪了,他居然还敢回来,大伙儿跟着我,等他到了,非杀了他泄愤不可。”

“杀了他,杀了他……”

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原本安静的百姓再次沸腾了起来。

朱翊钧却已经顾不上生气了,因为他所有的心思都已经被张佑回京的消息填满,头不晕了,眼睛也不花了,抓着曹爱金胳膊的手用力紧了紧,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朕没有听错吧?子诚真的回来了?”

曹爱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一抖手臂,纵身一掠,起落间便落在了那纵马而来的兵马司兵士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再一纵身,便落回了朱翊钧面前:“当今陛下在此,适才你所说的消息可确实么?”

兵士都快被吓傻了,怔怔的望着朱翊钧,点点头:“呃,那个,确实没错,小人亲眼看到的,好长的一队马车长龙,一眼望不到头,正向朝阳门而来呢……那个,您真是当今皇帝爷爷?”

“如假包换!”朱翊钧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一把推开那兵士,快步向他的坐骑走去,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用力一夹马腹,健马吃痛,希律律一声长鸣,愤蹄向着朝阳门方向冲了出去。

曹爱金不敢怠慢,急忙率领暗卫纵身跟上,其余人见状,忙也一窝蜂的跟到了后头,一行人足有数千,浩浩荡荡向东而行。

随着距离朝阳门越来越近,汇聚的人流也越来越多,等大家出了朝阳门,朱翊钧和曹爱金他们早已到了多时,正在翘首张望。

朝阳门是距离通州码头最近的一个城门,来往的客商众多,门里门外,路的两旁都是些店铺,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一个城门。

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摆摊儿的小贩,店铺的老板,来往的客商,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不过,很快他们便知道了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因为蹄声如雷,夜氏车行的马车已经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然后,人们渐渐的便看清楚了那迎风招展的大旗。

原本叫嚷着要杀了张佑泄愤的人突然不叫了,主要原因还是那一遛马车长龙实在是太过令人震撼,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的猜测马车上装的什么,乱哄哄的,活像一个露天的大商场。

“糟糕了,这么多马车,上边装的不会是粮食吧?”徐斌悄声对徐阶说道。

徐阶皱了皱眉:“怕什么?就算真的是粮食,只要他没有吴会的账本儿,没有四海帮的口供,陛下就奈何不得咱们,镇定点儿,别被姓张的臭小子唬住了。”

徐斌点点头,心里却愈发的没底起来。

一队番子突然从众人身后纵马冲了过来,为首的却是李文进,他们顺着人群让开的通道径直冲到朱翊钧的身后,不等马停稳当,李文进便纵身跳了下来:“陛下大喜,内臣刚刚得到消息,山海关努尔哈奇的部队已经撤回去了。”

“真的假的?看来他们也得到子诚回京的消息了,那些马车里装的不会是粮食吧?这臭小子从哪儿搞来了这么多粮食?还有,怎么感觉徐阶那老东西一点儿都不知情,难道是飞回来的?”

朱翊钧一连串问了一大堆问题,可惜,李文进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他笑了笑:“陛下,您急什么呢?路上我就听说子诚回来了,等会儿你问他不就全都清楚了嘛。”

朱翊钧赫然一笑:“也是啊,朕实在是太着急了,倒让舅舅见笑了。”

不管众人心情如何,马车长龙到底还是不紧不慢的来到了朝阳门前,一身戎装的天津卫指挥使孙德路一眼就发现了人群当中鹤立鸡群一般的朱翊钧,当先从马背上跳下,快步走倒他的面前,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微臣天津卫指挥使奉锦衣卫都督同知张佑张大人之命护送粮食进京,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爱卿快快平身,这些马车上装的都是粮食?多少?张佑呢?”

听着君臣二人的对话,所有的人都支棱起了耳朵。

“回陛下,此次张大人带领七百余艘运粮船自海路运送漕粮至天津卫,共计运送粮食三百余万石,这一千二百多辆马车,每车载有三十石,共计三十六万石。”

倒吸冷气声响成一片,没人再说要杀了张佑泄愤了,而徐阶等人的脸色已经变作了铁灰,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张佑竟然独辟蹊径,运送漕粮自海路进京。这一下,冲毁运河的罪责,一下子就减轻了无数倍,想要再用这个名头杀张佑,突然就变的不现实起来。

“怎么办?”徐斌急的直搓手,徐阶狠狠瞪他一眼:“慌什么?马车上未必真的是粮食!”

好像听到他的话似的,孙德路突然回身挥了挥手,然后,打头的十多辆马车车夫起身从车厢内拽粮口袋来,纷纷解开,露出了里边白*花*花的大米,然后,有人吆喝道:“大人吩咐了,只有需要购买粮食的,可以就地出卖,粳米一两八分银一石,白米一两二分银一石,敞开供应,童叟无欺……”

实话说,这个价格比粮价未升前高了不少,不过,相比较最近一段时间那超高的粮价,却好像白送一般。

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纷纷涌了上去。

“大家别着急,运粮船已经返航,如今正是东南风常刮的时候,用不了二十天,运粮船就能打个来回,京中再也不会缺粮啦……都让一让,让运粮车进去,这里地势狭窄,买卖不便,还是去太仓买卖吧,咱们多设卖粮点,保证让每一位都能买到粮食!”魏宝贵扯着嗓子吆喝,他不爱说话,为了教他这一番话,张佑可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徐斌突然眼前一黑,软软的倒了下去——不光是因为杀不成张佑,这一次从张常氏手里买粮他出了大头儿,全都是高价购入的,原打算时机合适的时候抛售回张常氏好好赚它一笔,现在好,血本无归,算是连裤衩儿都赔出去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徐张初会

运粮车一辆接着一辆,鱼贯进入了朝阳门,嗷嗷待哺的百姓们哪里还顾得上讨伐张佑,跟着也回了城,场地一下子就空了出来。

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运粮马车,朱翊钧问孙德路:“张佑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回陛下,张大人舟车劳顿,睡着了……他乘坐的马车窗帘儿是紫色的,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哦,”朱翊钧点点头,极目向车尾方向望去,颇有些望眼欲穿的模样。

“那个,陛下,微臣先入城了,饥民众多,微臣职在护卫粮食,别再出了岔子。”

“嗯,去吧,此次你押运粮食有功,回头再赏。”

“多谢陛下!”

孙德路欢欢喜喜的去了,徐阶老态龙钟的走上前来,干笑一声说道:“陛下,想不到小张大人竟然从海路运来了漕粮,也算是将功折罪了,不过,老臣仍旧有话不吐不快……”

“阁老是三朝元老(徐阶其实是穆宗二年致仕退休,不过却活了三个朝代,从这一点说,三朝元老并不为过),有话但说无妨。”朱翊钧收回了视线,略嫌稀疏的眼眉微不可查的跳了一下。

“好,那老臣就说了,这一次小张大人运粮进京,貌似立了大功,究其根本,却顶多算的个将功赎罪。此人个性张扬,离经叛道,仗着陛下的*宠*信,在江南横行霸道,惹得天*怒人怨……”

“哦?怎么个横行霸道法?朕怎么不知道呢?”朱翊钧打断徐阶问道。

徐阶面上露出愤慨之色,说道:“那等腌臜事情,他自然是不会告知陛下的,旁人惹他不起,也不敢上奏,倒是老臣,年近八十,时日无多,没什么好怕的……此次洞庭县之事就不提了,老臣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新建伯的长子王先进只因不识他的身份略有冒犯,结果呢,他就闯到王先进外公的生日宴上大闹了一场,甚至亲手砍断了王先进外婆的胳膊,新建伯敢怒而不敢言……”

“万岁爷,小臣的外婆太可怜了,好端端的就没了胳膊,您可一定要为小臣做主啊。”王先进适时站了出来,跪到地上哭天抹泪的说道。

这事儿的详细经过张佑早就告诉过朱翊钧,眼见两人演双簧,朱翊钧暗暗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就是新建伯的长子?先起来吧,还有么?”

后一句话却是问的徐阶。

徐阶道:“这样的事儿多了,数都数不清,真不是老臣硬给他扣帽子,他连妓*女都不放过,有个妓*女得罪了他,被他百般凌*辱不算,还亲口吩咐,不许任何妓家收留那个女子,还不许她出金陵,只许她乞讨为生……当然了,这些都是小事儿,他还和江湖帮派勾结,私贩马匹数千,表面上开的车行,实际上却是在私蓄部队。另外,他开设江南报社,控制舆论。联合杭州总兵戚继光,在崇明岛以造船厂的名义私自训练水师……”

这还是那个曾经斗倒严嵩的徐阁老么?当年的徐阁老可是以老谋深算著称的政治高手,现在倒好,口沫横飞说了半天,难道你不知道,这里边好多事情都是朕授意的?你的政治觉悟呢?难道说,这人一老了,真的就糊涂了?

徐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朱翊钧的思想却开起了小差儿,他实在是有些奇怪,唯一令自己棘手的缺粮问题都解决了,这个老头儿怎么还这么冥顽不灵,非逼着自己杀张佑?到底是谁给的他自信啊?

你特么还真为朕怕了你?只要缺粮的问题一解决,你算个??

听到最后,朱翊钧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正要开口打断,忽然瞥见一辆马车挂着紫色的窗帘儿,登时大喜:“阁老别急,子诚来了,正好让他当面跟你对峙!”

随着他的声音,马车缓缓停在众人的面前,李妍当先跳下车辕给朱翊钧见礼,待朱翊钧问及张佑,忙回身上车:“子诚,子诚,到京城了,陛下等着你呢,快醒醒……”

叫得几声,众人便听车内传来张佑恹恹的声音:“开什么玩笑?不是还没到通州么,姑姑别闹,我还没睡够呢……”

这个师叔,真是……曹爱金暗笑。

朱翊钧却忍不住了:“张佑,你小子不会是还等着朕亲自给你掀车帘吧?”

张佑其实根本就没睡,闻听这一嗓子,自然装不下去了,匆忙掀帘儿跳下马车,却故意连鞋都不穿,冠也不带,披头散发的冲到朱翊钧近前,跪倒见礼:“微臣参见陛下……这不是朝阳门么?陛下怎么跑这儿来了?不会是来接微臣的吧,微臣惶恐,微臣惶恐……咦,徐大人,王先进,你们怎么也在这儿?这位老先生是……?”

臭小子,你特么就装吧?

朱翊钧暗暗腹诽,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你来的正好,朕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前内阁首辅徐阶徐阁老……”

“呀,原来您就是徐阁老啊?家父可是您的学生,论起来,晚辈是不是得叫您一声师公啊?”

徐阶皱了皱眉:“小张大人说笑了,老夫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你可是堂堂的锦衣卫都督同知,师公之说,老夫可担待不起。”

两个人明争暗斗好几次了,真正见面却是头一遭,说话间四目相对,要是漫画的话,空气中肯定有火花迸射。

徐阶这是存心不给张佑面子,加上适才说了他那么多坏话,想转弯儿也确实有些难度。

王先进他们暗暗解气,同时好奇张佑会如何应对。

朱翊钧其实也挺好奇,徐老头资格太老了,不给张佑面子谁也说不上什么,因为张居正那层关系,这个腻歪的苍蝇,张佑好像还真得咽下去不可——老实说,他还真挺愿意看张佑吃瘪,都快养成恶趣味了。

“也好,说真的,真要是让我称呼你一声‘师公’,我还真觉得有些丢人!”张佑笑眯眯的说道,谁都没想道他竟然会这么说,一时间人人变色,徐斌最先忍不住了,怒道:“张子诚,你怎么说话呢?陛下,您看到了吧?听着您的面他就敢这么目无尊长,就更别提在江南天高皇帝远了……”

“少特么给老子扣大帽子,先看看这些再说不迟!”张佑突然翻脸,迅速从怀里摸出吴会的账簿用力摔在了徐斌的身上。

第七百一十八章 直取要害

这个账簿徐斌见过,所以只看了一眼,马上脸色大变,下意识望向徐阶,却发现徐阶正狠狠的瞪着自己,登时回过神来,深呼吸,望回张佑,强装镇定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张佑掏出账簿的同时徐阶就认出来正是自己收藏在密室的那一本,眼见徐斌惊慌失措,急忙瞪了他一眼,好在徐斌反应迅速,这才没有露馅儿。

徐斌反问,表现还凑合,他却并未感觉到任何轻松,心反而愈发抽缩到了一处,他记得清清楚楚,账簿被放进了存斋阁的密室,那可是堂堂的徐府,戒备森严,怎么竟跑到了张佑的手里?

难道有人背叛了自己?不然的话,怎么事先连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账簿都到了张佑的手里,密室里的其它东西呢?尤其是那些地契,绝对能成为贪污受贿的铁证。

适才他之所以喋喋不休的数落张佑的罪过,其实就是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后的自保之举,他希望朱翊钧认为自己已经老糊涂了,没有什么危险了,最好再升起些怜悯之心,那样一来,张佑固然杀不成,‘逼宫’的罪过或许也能减轻,不然万一朱翊钧事后追究,很可能连平安离京都成为一种奢望。

吴会账簿的出现却打破了他的希望,他开始后悔起此次进京之举了,若自己一直留在华亭,又怎么会变的如此被动?

说来话长,其实徐阶的这些想法只发生在一瞬间,旁边张佑已经在回答徐斌的问题:“徐大人没见这个账簿?我可是听说了,你是如今徐氏的话事者,这可是吴会所记载的洞庭县修堤用银去处的账簿,如此重要的东西,既然到了徐阁老的手上,你会没见过?”

“小张大人莫要血口喷人,什么吴会的账簿,老夫怎么不知道?”徐阶不等徐斌开口便马上说道。

朱翊钧也没想到张佑竟然找到了吴会的账簿,早已喜翻了心,不过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抱臂上观,一句话都不插。他有一种感觉,张佑既然敢听着这么多人对徐阶发难,手中应该不止吴会账簿这个底牌才对。

“我说老徐啊,”张佑语气轻薄的说道,也不管旁人什么想法,自顾往下:“你也是快八十的人了,睁着眼说瞎话,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知道脸红呢?这账簿明明就是从你密室里搜出来的,你怎么就不敢承认呢?”

“密室?什么密室?张佑,你如此含血喷人,老夫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行啦老徐,你就别再硬撑着了,我早就料到你不会承认了,不承认没关系,既然没有什么密室,那我从密室里得到的那些地契肯定也不是你的,二十多万顷的无主之地,看来只能献给陛下咯。”

徐阶心里咯噔一声,险些吐血,偏偏哑巴吃黄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朱翊钧倒是高兴了:“子诚,真有那么多土地?”

张佑得意洋洋的说道:“回陛下,这么大的事情,微臣怎么敢撒谎呢?不光地契,还有金银财宝无数,反正也没人要,到时候微臣全都给您送进京来,太后老娘娘不是早就想修庙嘛,修它个十个八个的肯定绰绰有余。”

“徐阁老,你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朱翊钧脸色沉了下来,望向徐阶。

徐阶面若死灰,缓缓的摇了摇头:“老臣愚昧,实在不知道小张大人再说什么。”

“不知道没关系,反正你也老眼昏花了嘛,稀里糊涂的,被底下人糊弄了也很正常,”谁也想不到张佑竟然替徐阶说起了话,正自诧异之时,便见他冲李妍使了个眼色,李妍返身向马车走去,他则继续说道:“对了,其实我不光偷偷派人摸进了存斋阁,在那同时,还动用王命旗牌调动崇明卫,湖广都司,以及杭州总兵麾下,共计三千兵力剿灭了为祸江南的四海帮,帮主龙四海以下一千余众束手就擒,亲口招供,洞庭湖大堤乃是其属下所炸毁,其授意者嘛,老徐,还用我说出来么?”

朱翊钧自然没赏过他王命旗牌,却给了他临机专断之权,真有人追究什么王命旗牌的话,肯定也不会拆他的台,是以如此说时,张佑有恃无恐。

完了,这下子算是彻底完了。徐斌的心沉到了谷底,王先进,徐少勇……跟在徐阶旁边的人们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却仍旧有些不甘心,纷纷望向徐阶,他们的主心骨儿。

然后他们便见徐阶翻着白眼儿,软软的坐了下去。

再然后,正在他们惊慌的一拥而上之时,一名壮汉在李妍的带领下下了马车,都认识,正是四海帮的帮主龙四海。

《大明日报》整版刊载了一篇文章,详细介绍了此次京城缺粮的前因后果,文章的最后,则公布了朝廷对此次事件的处理结果:内阁前首辅徐阶贪赃枉法为祸乡里,为己私欲,置千万百姓福祉于不顾,悍然命人炸毁洞庭湖大堤,事后又纠合不明真相者联名弹劾锦衣卫都督同知张佑,罪大恶极,本该枭首示众以正国法,不过当今陛下有好生之德,感其昔年有功于社稷,特意网开一面,免其死罪,终身监禁。锦衣卫都督同知张佑忍辱负重,破开重重险阻,终于将徐氏恶行查探清楚,后又海运漕粮,解民于水火,官升一品,提为都督,仍掌锦衣卫事,另加海运总督之职,全权处理海运事宜。

这是报纸上的内容,徐氏其余人等以及别的涉案人员的处理结果却并未刊载,比如洞庭知县章顺生,常德知府徐茂生,湖广布政使耿云山,九江知府尤景超,松江知府徐斌,或斩首抄家,或撤职查办,因其罪行大小或有差异,却全部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至于洞庭县县丞孔祥,因其揭发罪行有功,破格升为常德知府,其婿石开,赐同进士身份,接掌洞庭县知县之职。其余有功之人也各有封赏,不必一一细述。

至此,为祸江南多年的徐氏集团被彻底连根拔起,海运总督府驻地设在了杭州,江南,进入了张佑时代。

而就在张佑志得意满,准备再回江南赴任之时,一封来自塞北的书信则彻底改变了他的行程。

(本卷终,欢迎观看下卷)

第七百一十九章 无敌风火轮

信是莫日根送来的,当时张佑和朱翊钧正在格物所,亚尔弗列德到京了,带回来好几车橡胶,还有好几个熟练的橡胶工人,张佑头天特意让他们做一些粗细不等的橡胶管,当然了,早就给朱翊钧做好的一辆自行车,车轮顺便也交给他们去做,今天是特意和朱翊钧一道过来看结果的。

同来的还有张常氏母女,橡胶园已经买好了,过来的这几个橡胶工人就是张伟光从吕宋当地高薪聘请的,由于当地有好多华夏人,所以华夏语说的十分熟练。

张佑和朱翊钧赶到格物所的时候张常氏母女已经到了会子,上前见礼倒也不必细述。

“子诚,现在格物所也到了,不是说有好东西给朕么,该拿出来了吧?”朱翊钧是被张佑硬拽来的——什么事情都是个习惯,他第一次偷着出宫去密云,弹劾的奏折雪片一般,后来又和张佑微服私访贡院,弹劾的人就少了,至于上次他去朝阳门,臣子们根本就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本来就是嘛,天下都是人家的,还整天管人家去哪儿,费力不讨好,简直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郭先生,咱们的无敌风火轮呢?得了,还是我亲自去骑吧!陛下稍等,微臣去去就来。”见郭造卿指向一个方位,张佑心知没挪地方,交代一句,小跑着赶了过去,工夫不大,便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快速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

甭说朱翊钧看傻了眼,就连张常氏和张佳琳也瞧的目瞪口呆,异口同声的惊呼。

后世华夏被誉为自行车王国,几乎家家都有一辆,对于它的构造,张佑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当初在五味居见到橡胶的那一刻便憋着心思要造一辆,此次回京之后,趁着没事儿的时候就画好了图纸,交待给郭造卿去办。

其实自行车早就已经造好了,不过刹车和轮胎却需要橡胶,这才一直耽搁到现在,总算是可以骑出来了。

张佑自行车骑的贼溜,一个漂亮的刹车甩尾停在众人面前,单脚撑地笑道:“陛下,岳母大人,娘子,瞧见了吧,我给这玩意儿起名叫自行车,不过,大家伙儿都叫它‘无敌风火轮’,两脚一蹬,自己就能往前走,又快又省力,怎么样陛下,要不要试试?”说着话他已下车,笑吟吟的望着朱翊钧。

朱翊钧本来就有些孩子心性,早就跃跃欲试,闻言匆忙点头:“正想试试呢,来,朕也当一回哪吒三太子。”说着从张佑手中接过车把,照猫画虎跨上车座,张佑怕他摔着,帮他扶着后座,他用力一蹬脚蹬,自行车便晃晃悠悠的向前而去。

学车的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不过朱翊钧个子不矮,腿也不短,加之平衡能力也挺好,空地上骑了没两圈儿便大致掌握了骑自行车的要领,待到张佑松手之后,顺顺当当的便骑着绕起了圈子。

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喜悦的神采,张常氏母女和郭造卿他们全都瞧的眼热,恨不得自己也上去骑一圈儿。

于是,等到朱翊钧终于意犹未尽的停下,人们顿时涌上前来。

朱翊钧将车子交给了郭造卿,和张佑边看着众人换着学骑边聊:“这肯定又是你小子想出来的玩意儿吧?废话少说,先做个三五十辆送进宫,各宫的娘娘们起码得人手一辆,省的她们怪朕厚此薄彼,剩下的,大太监们也得每人有一辆,传话办事儿也方便……”

“我说陛下,您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就这一辆,您知道用了多长时间么?半个多月,整个造价算下来,够买三辆马车的了……”

“你小子少忽悠朕,这头一辆又是工具又是各种模具的自然费时费力,现在已经有现成的了,根本就没你说的那么费事。朕不管,五十辆,就给你一个月时间,造不好的话,提头来见!”朱翊钧笑嘻嘻的说道,自然是玩笑之语。

张佑无奈苦笑:“得,摊上您这样的主子,微臣可真够倒霉的。”这当然也是玩笑,说罢正容道:“不开玩笑了,咱说点儿正经的,陛下,您觉这生意如何?”

朱翊钧其实刚才骑车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不答反问:“你先说说准备一辆卖多少钱吧?”

张佑理所当然的说道:“最开始当然还是走高端路线,一辆一千两,少一个子儿都不卖,等着流行开来之后再慢慢的降价,等到全国普及,咱俩怎么也得在这自行车上挣它个千八百万两银子吧?”

“行,反正朕就是甩手掌柜,你自己看着办就是,别少了朕的分红就行。”朱翊钧一副财迷的样子说道。以前他光是囊中羞涩了,想孝敬两宫太后都捉襟见肘。不过认识张佑之后就不一样了,这一年半以来,他就从来都没缺过银子,这次京中缺粮,更是大手笔的从内库中拨出了近百万石粮食,搁在以前的话,简直不敢想象。

世人都说他*宠*爱张佑,这样的财神爷,想不*宠*爱都不成啊。从这一点上来说,什么张居正徐阶,什么郑淑妃田义,所有人绑到一起也没有张佑一个人重要。

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子诚,你说你小子整天琢磨着挣银子,挣那么多钱到底怎么花啊?”

“先别说我了,陛下您是一国天子,不也整天掉钱眼儿里么?”没有外人,张佑跟朱翊钧说话并不用多么客气,他知道,朱翊钧就吃这一套。

朱翊钧果然不生气,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朕,那些大臣们看的紧,没钱什么都干不成,朕当然得想办法多弄点钱了。”

“是啊,没钱什么都干不成,所以啊,微臣跟陛下您想的一样,就得想法挣钱,不然的话,指着那些大臣们,什么水师啊,强军啊,这辈子也甭想办成。”说着他话锋一转:“再说了,谁不希望光宗耀祖万世敬仰啊,您这天子坐的稳稳当当,万民心服,微臣肯定不敢有别的心思,不过,等哪天平定了日本,微臣还想着让陛下赏微臣个日本王当当呢。没钱的话,拿什么平定啊?”

“臭小子野心不小啊,成,等着哪天你把日本给朕平定了,朕决不食言,必封你为日本之主,永为大明藩属。”有那枚天皇印玺,朱翊钧说这话的事后,显得十分自信。

莫日根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见他面带焦急之色,君臣二人的心同时提了起来,暗暗猜测,不会是江南方平,北边又出了什么岔子吧?

第七百二十章 顺义王薨逝

“大人,大事不好了,顺义王薨了,顺义王夫人把持朝政,将辛爱黄台吉和苏米亚全都囚禁了起来,您可一定要救救他们啊。”

朱翊钧穿着便装,莫日根又没见过他,是以不知他的身份,进院儿之后,径直冲向张佑,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已然色变。

“我的人刚刚从归化城回来,只说顺义王身体不适,怎么这么快就薨了?”张常氏道,张家家大业大,涉及各行各业,足迹遍布全国各地,归化城也在其中。

张佑则马上想起了历史的记载,好像是万历十年春,顺义王薨逝,如今已近七月,晚了几个月。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自从他穿越以来,好多事情都受到了影响,推迟几个月死亡十分正常。重要的问题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处理江南的事情,竟然把这一岔儿丢在了脑后,事到临头,居然没有一点儿准备。

“顺义王是五月十九薨的,顺义王夫人严密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病重,国事由其全权代理,黄台吉和苏米亚便是那个时候被骗回库库河屯(呼和浩特)的,我们五月二十七到达,结果进城的第二天就被软禁了起来,直到十天之前,我才终于找了个机会偷溜出来……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公主殿下啊。”

“钟金夫人一向效忠大明,顺义王薨逝,这么大的消息,按照朕对她的了解,应该早早就派人禀报给朕知晓了,怎么会封锁消息呢?”

朱翊钧不解的问道,莫日根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略胖些的青年竟是当今大明天子,不敢怠慢,急忙下跪行礼。

张佑其实也在疑惑这个问题,待朱翊钧吩咐莫日根平身之后,说道:“陛下说的没错儿,据家父所说,钟金夫人识大体顾大局,心向王化,当初蒙汉议和,她在其中是出了大力的。如今顺义王薨逝,她应该迅速上禀朝廷,重立顺义王才是,封锁消息又是为的哪般?”

《明史》记载,俺答汗去世之后,三娘子立即将这一消息呈文告知明朝政府,并上贡白马9匹,镀金撒袋各1幅、弓1张、箭15支,以表示继续忠顺。明朝政府也立即派遣使者携带厚礼前来祭吊俺答汗,三娘子当时以主人的身份答谢明朝使者。

对此,张佑记的十分清楚,这才对于莫日根所说的封锁消息之事索然难解。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在挑选王位继承人之事上产生了矛盾,按理说,辛爱黄台吉是顺义王长子,顺义王薨逝,王位理应由他继承。但是苏米亚是大明陛下御口亲封的公主,所以有一部分人也支持她继承王位。而钟金夫人的意思,应该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他失礼继承王位。”

听莫日根这么一说,张佑豁然开朗,说道:“这就对了,人都是有私心的嘛,钟金夫人辅佐俺答汗这么多年,功勋卓著,如今俺答去世,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明史》记载,那本就是后清所著,并非绝对客观,真要研究明朝历史,顶多也就有个参考作用而已,做不得数的。

朱翊钧在旁边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苏米亚和辛爱黄台吉暂时就没有什么危险了,毕竟那是朕亲自封的公主,借钟金夫人个胆子也不敢伤害于她。”

“是啊,怎么也要顾忌着陛下您的面子的……行了莫日根,你肯定累坏了,先回府上休息,我和陛下商量一下。”张佑先附和了朱翊钧一句,接着对莫日根说道。

莫日根点点头,自回张府——他曾在张府住过,熟悉的很,倒也不用别人领着。

听张佑要和朱翊钧商议大事,张常氏母女也告退而去,郭造卿当先带路,引着二人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又是让座又是沏茶倒水的,忙乎完后也要退下,朱翊钧道:“算了郭大人,你曾是戚元敬最器重的幕僚,见识必定不凡,一道议议吧。”

“谢陛下。”郭造卿道谢过后,这才拉椅子斜签着坐到了下手,他是张佑名义上的先生,和张佑之间从不客气,当着天子的面儿,却绝对不敢造次。

“有什么好谢的,咱们就是随口议议,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用不着如此多礼……先说说你的看法吧,顺义王突然薨逝,朝廷该如何应对方佳?”一边说着,朱翊钧一边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视线扫视着郭造卿,颇有些考究的意思。

张佑鼓励的看了郭造卿一眼,心说先生怀才多年,一直没有展现的机会,今天难得陛下赏脸,可得好好把握啊。

接收到张佑的视线,郭造卿微微额首,深呼吸一口气,略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既然陛下不嫌弃微臣位卑言轻,那微臣就说说微臣的看法。蒙汉和议之后,边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无论是对于鞑靼,还是对于咱们大明,都是一件足以名垂史册的大事。从这一点来说,顺义王是有功于社稷的,如今既然薨逝,微臣以为,为了表达朝廷的重视,应该派遣使臣赶赴归化城祭吊,此为其一……”

朱翊钧微微额首:“说的有理,其二呢?”

“其二么,便是接任顺义王的人选,这关系着今后双方的关系能否长久维系,须当慎之又慎。微臣以为,最起码应该遵循三个原则,第一,继任者一定要心向大明。第二,最好是一个比较好控制的人。第三,若是能够挑起他们内部的争斗就更好了。”

张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郭先生言之有理,尤其是这最后一条,只要能够挑起他们内部矛盾,那他们就没有心思起反心了,从这个原则上来说,微臣建议,朝廷最好不要马上就决定顺义王的人选,等到他们争的头破血流疲惫不堪的时候,再推举实力最弱的那个接任顺义王。”

“你们师徒俩跟朕想到一处去了,朕也觉得这是个削弱他们实力的好机会。当然了,这事儿回头还得跟内阁的那些辅臣们再议议,顺便把出使的使臣定下来。”

第七百二十一章 你咋不去坤宁宫

本来张佑以为使臣肯定会是自己,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结果第二天下午他就得到了消息,经过内阁商议,出使鞑靼的使臣竟然成了礼部左侍郎陈经邦,副使都没他的份儿,一共两人,一个是江西道御史李值,一个是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骆思恭。

“听说我这个副使是陛下亲口争取过来的,不然的话,这次出使鞑靼,就要彻底由首辅大人一系说了算了。”消息是骆思恭跑来张府告知的,之所以亲自跑一趟,其实也有聆训的意思,他是张佑的人嘛,举朝上下无人不知,现在被派公干,临行前自然要过来问问张佑的意见。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

“看来张浦洲是感觉这是趟露脸的差事,一门心思想着给陈公望脸上镀金,为日后入阁捞取政治资本呢。就只一样,连副使的主意都打,吃相也太难看了吧?”张佑倒没有多么失望,笑道。

骆思恭一边啃苹果一边说道:“老徐家这次失势,几乎被连根拔起,咱们的内阁首辅失去了强大的后援,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壮大自己的势力了。宣大总兵郑洛近半年跟他走的挺近,有他的兵力做后盾,这次去鞑靼根本连惊都没有,更别提危险了,只需要走上一遭,回来就是再促蒙华和平的大功臣,他不上心才奇怪呢。”

“看来你也觉得此行一帆风顺没什么危险,但愿如此吧,我倒觉得未必有那么简单。所以,我提醒你一句,多长个心眼儿,一切小心为上,别最后万一出了岔子,成背黑锅的那一个。”

骆思恭把苹果核儿顺手扔进旁边的纸篓,笑道:“行了我的大都督,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说着面露惋惜之色:“就只一样可惜,你说这次出使鞑靼,要是你的正使该多好啊,咱哥俩来个大闹鞑靼,一举将其荡平……”

“行啦,大白天的,少做梦了。你别忘了,如今大趋势是不支持战争的,真要打起来,那些文臣一人一口吐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骆思恭摸了摸鼻子,都是跟张佑学的,尴尬一笑道:“也是啊,我这是立功心切,急着混个开疆拓土之功呢……不过说真的啊,你觉得今后咱们大明跟鞑靼会不会打起来?”

“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至于长远来看,那谁说的准呢。你要是真想打仗,等回来我派给你个差事,准保让你弄个开疆拓土的大功。”

“什么差事啊?”骆思恭兴奋的问道。

张佑微微一笑:“回来再说,现在说的话就不灵了。”

“切,就知道你肯定要卖关子。我也不问了,还有别的吩咐没,没有的话我可就告辞了,明天就要启程,得好好收拾收拾。”

“嗯,去吧。”

张佑亲自把骆思恭送出大门儿,半路上又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直等着他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府。

他现在可是总掌锦衣卫事的大都督,太子少师,只要再进两阶便如当初的陆柄一般,而其权势,却已不在其下。

整个天下,够资格让他亲自送到大门口的人还真不多了。

“骆思恭走了?”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兰琪手拿一双鞋垫儿从屋里迎了出来。

天气阴沉沉的,好像有个大锅盖罩在头顶,凉风习习,应该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走了,我倒想管饭呢,人家明天就出发,怎么也得回家多陪陪老婆吧。”难得这么凉快,张佑索性也不进屋了,直接走到葡萄架下坐到了藤椅上,见兰琪跟了过来,一把将其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坏笑道:“咱俩有两天没温存了吧?趁着佳琳不在,要不要……?”

“去你的,”兰琪一把打开了他作怪的手:“你以为都像你呢,满脑子龌龊……说点正经的,骆思恭去了鞑靼,你是不是当下就不离开了?锦衣卫如今就你俩说了算,总得有一个留在京里吧?”

“嗯,”张佑讨了个没趣儿,倒也并不着恼,老老实实的把手放在了兰琪软乎乎的肚子上:“当时肯定走不成了,反正海运总督府还没开始造,也不急在这一时……怎么,舍不得我走啊?要不,再去江南带上你吧,正好咱们也没孩子……”

“去你的,说着说着又不正经了。”兰琪白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对了,这次回京你怎么还没去看过太后娘娘?昨天娘娘还问起你来着呢?”

“哦?”张佑脸一烫,忍不住问道:“她怎么说的?”

兰琪没有主意到张佑的心虚,说道:“也没说什么,就问了问我你怎么也没去坤宁宫给他请安,我说这几天你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忙乎些什么,等腾出时间来肯定进宫给她请安……说来也是啊,以前你每次回京都得去看看太后娘娘,这次是怎么回事儿?也入宫好几次了吧,捎带脚的也该给她请个安吧?”

“这不是这段时间忒忙乎么,每次入宫都是急匆匆的,下次吧,下次入宫一定去看看娘娘。”张佑说的随意,心跳却加快了起来,心里头暗暗琢磨,李彩凤这是什么意思?上次不还说永远不想见到我了么?看来女人的话果然不能相信,嘴上说着不想见,心里头其实早就想了。

回想起那天下午的荒唐,他不禁有些激动,恨不得马上飞进坤宁宫,只是一想到朱翊钧,他却又犹豫了,那哥们儿待自己实在是没的说,已经冲动了一次了,再来一次的话,实在是心虚啊。

同时,他忍不住问自己,对李彩凤到底是欲*望居多呢,还是真有感情呢?

他彷徨了,暗暗摇头,心说还是等着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后,再决定去不去坤宁宫吧。

“嗯,下次入宫你可一定得去,你有今天,可离不了娘娘,别觉得自己翅膀硬了……算了,不说了,其实不去也好,我总觉得近来娘娘对你有些不同,就好像当初姑姑对你似的,你这人本来就对成熟的美女没什么控制力,万一弄出点儿什么可就遭了。”

兰琪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听在张佑耳朵里却被吓了一跳:“瞎说什么呢?那可是太后娘娘,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瞎胡闹啊,以后这话可得少说,万一隔墙有耳,还嫌我麻烦不够多么?”

话音刚落,张若瑄的声音突然传来:“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兰琪闻声,急忙从张佑的怀里挣了出来,微红着脸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迎上前道:“死妮子讨打……你可有日子不过来了,瞧样子,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第七百二十二章 太傅家宴

“瞧嫂子你说的,我这不是忒忙嘛,整天介报社家里两头跑……我哥不也是嘛,回京一个月了吧,回府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这不,父亲大人思儿心切,特意派我过来请你们晚上过去吃饭呢。”

张若瑄穿着一身儿天青色长袍,头戴逍遥巾,脚踩粉底儿快靴,手摇折扇,若非胸口高*耸,整个就是一翩翩俊俏公子。

“大姑娘家的,整天穿着男装,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张佑调笑道。

“你知道什么啊,这是今春最流行的打扮了,腰上再挂一把兵器才最好呢。”

那不就是李妍经常的打扮么?张佑噗笑出声:“那你怎么不挂上一把?要不我送你一把绣春刀吧,堂堂的左春坊左庶子,这才气派嘛。”

“我才不呢,挺沉的。”张若瑄笑嘻嘻的坐到旁边的藤椅上,顺势翘起了二郎腿儿,动作轻浮,却并不招人反感,反而显得十分可爱。

张佑有些感慨的说道:“说真的啊,你这一年的变化可真大,当初刚认识你的时候,整天板着个脸,好像都欠你钱似的,还是现在好,这才有个年轻人的样子嘛。”

听他这么一说,张若瑄忍不住回忆起这一年多的经历,顿如做梦一般,也感慨了起来:“是啊,现在回头想想,以前的我确实挺招人烦的,不过那个时候日子不舒心,想开心都开心不起来,还是现在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可都是拜哥哥厚赐……”

“对了,刘戡之怎么样了?有日子没见过他了。”张佑打断她道。

“他啊?走狗斗鸡,醉生梦死,还能如何?”张若瑄不屑的说道,接着话锋一转:“怎么想起他来了?”

“也没啥,就是突然想起三哥来了,三哥在宣化还好吧?”本来张居正是想让张懋修跟着张佑去江南锻炼锻炼来着,后来可能是觉得江南有张佑照顾,依旧得不到有效的锻炼,干脆一发狠,求朱翊钧将其打发到宣化去了,那里虽然离京师不远,却地处边境,条件艰苦,倒是个锻炼人的好去处。

当然了,对于他的职位,朱翊钧也犯了一番踌躇,毕竟是一科状元公嘛,两年多翰林院修撰做下来,正该开坊做庶子(庶子是左右春坊的长官,职责如同皇帝的侍中),再然后进位翰林院,以后熬着资历,或者各部佐贰以至部堂,或者进位内阁,入主中枢——为啥都愿意中一甲二甲啊,因为前程就是铁打的,流程差不多,只要熬资历的时候别出大岔子,最次也混个南京六部的尚书当当。

至于外放做地方官,不能说没有前例,起码少之又少。倒不是皇帝不愿意,主要是谁放着简单的方法不做,偏要找费事呢?

朱翊钧跟张佑关系好,张居正又彻底放了权,两人间之间的矛盾早已消失,听他想要锻炼一下张懋修,他还是十分赞同的,琢磨了半天,最终给了张懋修一个宣大巡按的差事。

巡按属于都察院系统,品级虽低(监察御史为正七品官),但号称代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皆其考察对象,大事奏请皇帝裁决,小事即时处理,事权颇重。

从这一点上来说,朱翊钧其实还是充分考虑到了张居正与张佑的面子。

“还好吧,父亲曾经与他长谈过一次,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三哥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跟潞王和刘戡之他们搅合过,这次巡按宣大,做事勤勉,雷厉风行,查处了不少贪腐,父亲和陛下对他都挺满意的。”

“还是父亲厉害,一番长谈就能让其转性,为兄佩服,抽空倒要向他讨教讨教。”张佑笑着说道,心里还真的觉得有些好奇,按他的了解,张懋修那人性子倔的很,并不是个特别容易被人说服的人。

当然了,毕竟也是兄弟,听张若瑄诉说他的变化,张佑还是挺为其开心的,都是一家人嘛,弟兄们都有出息才长脸呢。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历史上关于张懋修的记载,如今张居正平安致仕,有自己的照拂,自然不可能再被抄家,连带着张家一门的命运都被改变。张懋修身为张居正最优秀的子嗣,锻炼一番,搞不好真有封侯拜相的一天。可惜穿越的事情永远无法说出来,不然他还真想跟张懋修好好聊上一聊。

张若瑄一直待到傍晚,和张佑兰琪以及后来回来的张若瑄一道回的太傅府。

张敬修留在江陵,张懋修去了宣大,张允修在崇明,张嗣修和张简修都已成家另过,晚饭时,就张居正和张静修父子二人以及王夫人相陪。

王夫人是张静修张允修以及张若瑄的生母,性格十分温顺,脸上总挂着和蔼的笑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女人——不然的话,当初游七不过一个管家,但凡厉害一点,也不会被欺负了。

张居正晚年耽于声色,确有几个*宠*妾,不过大病一场之后早已被妥善安排了出去,现在他的生活十分俭朴,很有了些返璞归真的意思,不光体现在男欢女爱之上,就连平日吃食,也以清淡为主,而且食量很小,只吃了一小碗小米饭就放下了筷子。

张佑不喝酒,吃饭也快,知道张居正找自己肯定是有话要说,是以并不耽搁,一见对方停箸,忙也放下了筷子,和众人打个招呼,起身推着张居正的轮椅出了餐厅。

“回书房喝茶么?”

“不渴,推为父去后花园转转吧。”

张佑依言,推着张居正不紧不慢的向后宅走去。

“这一次你表现的不错,不动则已,动则击其要害,徐氏经此一役,已经很难再翻身了。”

“父亲不会怪孩儿吧?毕竟徐阁老可是您的老师,刘台弹劾您遭人所不耻,连带着您脸上也没光彩,现在孩儿打败了徐阁老……”

“不能类比,刘台是刘台,你是你。另外,为父当初只是训斥他不该以巡按的身份报军功,是他心眼儿小,你不同,徐阁老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至你于死地,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坊间的反应也能说明问题,起码为父还没听到什么不好的言论。当然了,这也和报纸的引导有关,徐阁老自掘坟墓,也是做的忒过分了,如今覆灭,百姓只有解气的份儿,那里还会说别的?”

“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此言诚不我欺啊。”张佑符合了一句,转而笑道:“父亲叫孩儿过来,应该还有什么吩咐吧?”

张居正闻言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其实是想说说张佑的身世的,事到临头,却又犹豫了起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太傅之忧



促使张居正升起这个念头的人正是徐阶。

徐阶被关在明时坊的一个小独院儿里——其实就跟后世的政治犯一样,既然没有当时处死,那么肯定就不可能关进普通的监狱——他已是奔八十的人了,如今徐氏一门死的死抄的抄,就算跑了,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朱翊钧自然乐得落个宽宏大量念旧情的好名声。

自然,这样的人物,不可能谁想见就见。

可张居正不同,身为退休的太傅,儿子又是如日中天的张佑,打着弟子探视老师的旗号,没人敢说闲话。

两人见面聊了很久,一句都没提江南的事情,就跟多年未见的师生没有任何区别。

这并不奇怪,都是在官场打拼多年的老油条,喜怒不形于色乃是最基本的政治素养。事情都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徐阶提起的话,明显是自曝其短。张居正提也不合适,再怎么语气委婉,也有揭人伤疤的嫌疑。

于是干脆谁都不提。

不过,徐阶内心深处肯定是不服气的,所以,临别之际,突然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太岳养了个好儿子啊,跟她娘长的真像。”

这句话貌似感慨,却惊出了张居正一身冷汗。

什么叫跟他娘长的真像潜在的意思岂不就是在说跟他爹长的不像

本来这倒也没什么,父子不像的又不是不没有。

但架不住张居正自己心知肚明啊,张佑本来就是先帝的龙种,真跟自己像才是怪事。

当年穆宗与景王夺嫡,穆宗其实占了下风,还是高拱的主意,谁先生下王子谁占先手,偏偏穆宗十分好色,破身太早,肾元亏损,虽整日和妃嫔宫女鬼混,偏生就是搞不大别人的肚子。

不过当时不知道是穆宗的毛病,还是他张居正出的主意,多进美女,广播雨露,李纨便是这个时候被送进了穆王府。

只是过了小半年,仍旧无人受孕,这下子李太后着急了,便找冯保和他商量,准备借种。由于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终这个重担自然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然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几乎每隔一两天都有两个穆王府的宫女被偷偷送到他的府邸,直到传来了李纨怀孕的消息。

但是他记得清清楚楚,和李纨的那一晚,由于自己太过疲劳,根本就没等到最后关头就不成了,万万也不可能让李纨受孕。

不是他的话,李纨腹中孩子的父亲便只能是穆宗了。

这事儿他只告诉了李太后和冯保,再然后,李太后也怀了孕。再然后,李纨小产。再然后,和他睡过的宫女们一个一个的离奇消失。

他知道这些事儿都是冯保做的,李太后虽然挺有野心,但骨子里其实是个善良的女人。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实在是不多,包括穆宗都被蒙在鼓里,徐阶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又或者,他也和当初的张宏一样,只是隐隐猜到了什么,之所以如此问,不过就是一个试探

再或者,张宏已经知道了,然后告诉了徐阶——他一直搞不清楚陈太后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个女人很精明,就算不知道具体,肯定也猜到了什么。

他已经犹豫两天了,实在是这件事情太过重要,饶是他久经宦海,仍旧打不定主意:假设徐阶只是试探,那么贸然将这个消息告诉张佑的话,会不会助长他的野心造反的代价可是太大了,成功了倒还好说,万一失败了,张家肯定也要受到巨大的波及,而这是他所最不愿意见到的。

但假设徐阶知道呢退一万步讲,哪怕他仅仅是猜测,只需要将这个猜测转告给朱翊钧,朱翊钧还会如同现在这般信任张佑么那可是和他一样流着皇家血脉的龙种啊,而且,还屡立功勋,天下闻名。

张佑失宠,等待张家的,肯定也没有好果子吃。

“父亲大人,您怎么不说话了”等待了半天,张佑忍不住问道。

“呃,不好意思啊,为父有点儿走神了。”张居正恍然回神:“其实也没啥要吩咐的,就是听说顺义王薨逝,想跟你打听打听情况。”

刹那间他做出了决定,坚决不能跟张佑坦白,但是也绝对不能让徐阶在朱翊钧面前上这个眼药。

好在徐阶真的已是风烛残年,又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就算明早起来,被人发现突然死在了那个小院儿,估计也没有人怀疑到其它的方面。

至于此行会不会让良心受到谴责,开玩笑,凡是能够做到他这位份的,哪个手里不是沾满了血腥

良心是什么东西只要能够让大明强大,百姓富裕,哪怕死后下地狱他也毫不在乎。

张居正这边终于下定了决心,明时坊“关押”徐阶的那个小院儿内,徐阁老却一点儿都不轻松。

那天他一时没控制住对张居正说漏了嘴,按照他对自己这个学生的了解,肯定能猜到自己已经知晓了张佑身世的秘密,这个张居正表面上光明正大,实际上却是个心狠手辣之徒,杀自己灭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这两天他睡觉都不敢把两只眼睛都闭上,吃饭的时候,更是一定要将负责看守自己的人叫进来两个陪着,好在他虽是罪犯,伙食待遇却挺好,看守们只以为他平易近人,倒没有人怀疑。

他一直在极力想办法面见朱翊钧,事涉张佑身份,关系重大,非得他亲自告诉朱翊钧,才能起到最好的挑拨离间作用。

可惜他现在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要求了好几次,朱翊钧却根本就不给他见面的机会。

张四维那家伙也是,以前他得势的时候,拼命的巴结,如今倒好,竟然连过来看一眼都不敢,好像他是瘟神似的。

心里头有事儿,晚饭胡乱吃了两口他就放下了筷子,正要去小院儿转转,一名看守突然跑了进来:“老阁老,吏部天官严部堂来看您来了,您赶紧准备准备吧。”

他大喜过望,出门时差点被门槛儿绊个跟头,却一点儿都不觉狼狈,边往外走边道:“严部堂亲至,我可得出去迎迎。”

几个看守大眼儿瞪小眼儿,前天太傅大人过来也没见老阁老这么高兴过吧莫非还指望首辅大人出手搭救不成大都督可是说过,按照老阁老的罪名砍头都是轻的,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想东山再起做梦吧。

第七百二十四章 都是聪明人

“严大人大驾光临,老夫有礼了。”徐阶给严清拱了拱手。

严清急忙回礼,嘴里不停:“老阁老折煞下官了,早就想来看您,就是忒忙……老大人住的还习惯吧?”

“还行吧,吃的好穿的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有什么缺的就让下头人跟下官说,下官没别的本事,这点儿小事儿还是能帮忙的。”

“多谢严大人了……瞧瞧老夫,真是老糊涂了,走走走,屋里说话。”

将严清让进屋里,又说了些没营养的,徐阶主动挑起了话题:“严大人公务繁忙,除了来探望老夫以外,应该还有别的目的吧?”

“呃,瞧老大人您说的,下官能有什么目的啊?”

徐阶暗暗冷笑,说道:“行啦,咱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一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砍块肉狗都不吃,若不是还稍微有那么点利用价值,严大人怕是不会登这个门儿吧?”

老狐狸。

严清腹诽一句笑道:“怎么会呢?您是咱们的老前辈,虽然这次犯了点儿错,却不能抹杀您的功绩……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行啦,别拍马屁了,”徐阶实在是不想兜圈子了,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严清:“想得到我的支持很简单,回去告诉张浦洲,只要他想办法让我跟陛下单独见上一面,我马上写一封信,让我的人全部效忠于他,如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对于徐阶猜到自己的目的严清一点儿都不惊讶,官场混了多半辈子的老油条了,若连这都猜不到,那才稀奇呢。

他哈哈一笑,说道:“好,还是老大人爽快,下官回头就将您的条件转告首辅大人。”

“还有,加强此处的防卫,我怕哪天晚上睡着了,第二天睁不开眼。”

“没问题,还有别的要求么?”严清问道,心里却打了个点儿。

徐阶摇摇头:“就这些。”

“那好,下官就不久待了,这就回去转告首辅大人。”既然话都挑明了,严清也就不再做什么表面文章,直接起身告辞。

出门之后,他哪儿都没去,径直赶往首辅府邸,见到张四维之后,张四维还奇怪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徐华亭答应了么?”

“答应了,到底是老狐狸,我还没说他就已经猜到了我的目的,开了两个条件,第一,让他和陛下单独见一面,第二,加强防卫……”

“加强防卫?”张四维皱起了眉头:“莫非他还掌握着什么足以要命的秘密不成?”

“我也是这么想的,估计这也是他急着见驾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严清一边摇头一边苦笑:“这种老狐狸,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话,甭想套出半丝口风。”

张四维点点头:“不是要求加强防卫么,正好把咱们的人安插*进去……你说,那秘密会不会和张佑有关呢?别忘了,现在负责守卫的可都是从锦衣卫和四卫营挑的人。”

严清眼睛一亮:“别说,还真没准儿。我有个建议啊首辅大人,干脆您就直接跟陛下说,徐阁老怀疑有人要对他不轨,要求增加防卫,陛下好奇心起,肯定就要见见他了,如此一举两得,事儿也就全给他办了。”

“嗯,是个好主意,明天一早就我入宫见驾。”

李彩凤躺下的挺早,迷糊了一觉之后却莫名的精神了起来,翻腾半天也没有困意,干脆披衣下床,摸黑在暖阁内来回走动。

自鸣钟“铛铛”的响了十一声,子时了,正是盛夏,饶是屋子里放着冰盆,也并未显得多么凉快。

她已经站在窗口发了半天呆,听到钟声,正要躺回床上,忽然自窗口发现李文进出了偏殿,正和一个小宦官说着什么,不禁有些好奇,高声吆喝了一声。

李文进听到吆喝,舍了那小宦官匆匆上了丹墀,工夫不大就进了暖阁。

“怎么还没睡呢?”

李彩凤道:“睡醒一觉了,这么晚,你咋也没睡呢?”

“这不是刚刚被人叫醒嘛。”李文进苦笑道。

李彩凤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李文进道:“确实有点儿,严清晚上去看徐阶来着,安排的人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老徐准备将手底下残余的力量拱手送给张浦洲,用来换取张浦洲的帮助,希望能够和陛下单独见上一面。”

“哦?这事儿他好像提过好几次了吧?难道不是求情?”李彩凤好看的眉毛微微耸了起来。

李文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他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张浦洲加强他那里的防卫,还说什么害怕一觉睡下去再也睁不开眼喽。”

“他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呢?”李彩凤愈发不解起来:“就他如今这处境,皇帝都饶了他的狗命,谁还暗杀他不成?”

“我也正奇怪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掌握着什么秘密,而且,应该还和子诚有关,如此一来,急着见陛下也就说的通了。只是,会是什么秘密呢?那天在朝阳门他可没少说子诚的坏话,若是一般的秘密,根本就伤不到子诚。”

李彩凤皱眉不语,来回踱了两步后突然问道:“这几天还有别人去看过他没有?”

“就是太岳去看过他一次。”

“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听下头人回禀,就是东拉西扯了大半天……哦,对了,老徐还挺羡慕太岳,夸他养了个好儿子,有本事不说还长的俊俏,长的像他娘。”

听到这里,李彩凤心里咯噔一声,面色大变:“他真的这么说来着?”

李文进奇怪的问道:“是啊,怎么了?你别说,子诚长的确实挺像纨儿的。”

“是啊,确实像。”李彩凤:“可就是不像太岳。”

“也还行吧,长的虽不是特别像,气质倒有几分神似……难道这话有什么不对么?”

“何止是不对,简直是太……实话跟你说吧,子诚其实根本就不是太岳的儿子,而是先帝的骨血。”

“你说什么?”李文进愣住了,接着面色大变:“糟糕,徐华亭是要将这个秘密告诉陛下对吧?”

“不然你以为他急着见皇帝做什么?好歹毒的心思啊……必须得阻止他和皇帝见面,实在不成,就……”说着话,李彩凤目露杀机,狠狠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第七百二十五章 聆秘

听李彩凤详细的将往事说了一通之后,李文进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天刚蒙蒙亮便起了床,找人去叫张佑入宫,“有要事相商。”

张佑本来是不想来坤宁宫的,听了这话也没脾气,只好紧赶着进了宫,一路上还在嘀咕,这么急着叫进宫,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吧?

胡思乱想了半天,仍旧没有头绪,索性坤宁宫已到,他干脆放下心思,不再琢磨。

“义父,这么急着叫孩儿入宫,到底出啥事儿了?”他径直来到偏殿李文进的住所,见他正等着自己,根本就没客套,直接问道。

李文进脸色十分难看,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瞧他这副样子,张佑的心愈发悬的高了起来。

他没直接告诉张佑,而是边往外走边道:“还是让娘娘告诉你吧。”

张佑愈发没底,跟在李文进屁*股后边进了暖阁,一眼便见李彩凤背朝着门口,正跪在角落里观音像前的蒲团上,近半年不见,她清减了些,不过,屁*股依旧浑圆,惹人遐思。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张佑心跳的很快,怕李文进看出端倪,急忙借着下跪行礼掩饰:“微臣张佑参见太后娘娘。”

再次听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李彩凤身子微微一颤,缓缓起身,回过身子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面无表情的说道:“起来吧。”

张佑嘴唇上留了两撇胡子,英俊中平添了一丝成熟的气质,配合身上鲜红的坐蟒袍,让李彩凤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重又狂跳了起来。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倏地移了开去。

“早就该来给娘娘请安的,一直没顾的上,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哀家知道你忙,请安不请安的哀家也不挑你的理……还是说正事儿吧,你们都下去,李公公,你去外边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夏荷和几个旁边伺候的都人鱼贯出门,李文进也跟了出去。

这是……?

张佑心跳加速,期期艾艾的说道:“那个,娘娘,大白天的,您不会……”

“你还说?”李彩凤知道被他误会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哀家找你是有正经事儿呢。”

“呃,那您说。”张佑松了口气,却又有些遗憾起来。说真的,但凡李彩凤表现出一丝那种意思,他肯定不可能拒绝——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他也不例外,不见面的时候尚能控制,真见了面,理智就不占上风了。

“是这么回事儿……”说着话,李彩凤犹豫了起来,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论起来,眼前这位得算是她的继子了,结果呢,她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跟其上了床。不点破还好些,真要点破的话,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真的是难以启齿。

“到底什么事儿娘娘,很难开口么?”张佑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忍不住问道。

“好吧,反正也是没脸了,万一阻止不了皇帝跟徐阶见面又杀不了徐阶呢,早点告诉他,也好让他有个准备。”李彩凤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干脆直接说道:“主要是告诉你一件事情……其实你不是太岳的儿子……”

“你说什么?”张佑吓了一跳,接着一笑:“好娘娘,就算你还生我的气,也不能开这么大的玩笑吧?”

“哀家才没心思跟你开玩笑,实话告诉你吧,你确实不是张太岳的儿子,你的生父,正是先皇。”

“呃,”张佑费力的咽了一口吐沫,指着自己的脑袋:“我是先皇的儿子?这玩笑可是开大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听我说完你就相信了……”反正也说开了,李彩凤反倒平静了下来,好像说别人的故事似的,将当初所发生的一切详细的讲了一遍,最后才道:“我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其实你才是那个应该做皇帝的人……为什么那天你那么对我我都没有杀你?因为都是报应……子诚,子诚,你说话啊?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我……”

张佑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李彩凤,不待她惊呼,便低头堵住了她的嘴*巴……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君臣义气,他什么都不想考虑了,他真的被气坏了,一边狂@吻一边疯狂撕开她的衣服,他需要发泄,需要狠狠的发泄,他万万也想不到,李彩凤居然如此自私,更加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是穆宗的骨血。

下身撕裂般的疼痛,李彩凤咬着牙默默的承受着,大眼内渐渐蕴满了泪水,然后,缓缓地顺腮滚落。

当尘埃落定,望着面带愧疚偏又梨花带雨的李彩凤,张佑终于清醒了过来,触电般从对方身上爬起,转身靠着床沿坐到了地上:“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都是因为我的自私,才让你失去了本该拥有的一切。”李彩凤真心实意的说道,同时不顾下身的凌乱,缓缓坐了起来,挪到床沿儿,轻轻抱住了张佑的脑袋:“但我求求你,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对皇帝生了二心,他是无辜的,而且,我也不希望天下闹的大乱,那样一来,受苦的只有百姓。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愿意做一切,哪怕……”当你见不得光的女*人。

最后一句话她没说,但她相信张佑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

她有点儿分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做出的这个决定,真的仅仅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么?还是对先皇的怨恨?又或者,是那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实在让她厌倦了?

她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只要张佑不造朱翊钧的反,自己真的心甘情愿当他见不得光的女人。

“知道么,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想……现在也是这样,我分不清楚这是不是爱,但说真的,我就是特别想拥有你……我不会造陛下的反的,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确实是个好皇帝。我不是当皇帝的材料,再说了,造反的代价也太大了,现在多好啊,吃穿不愁,不敢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起码也没几个人敢招惹,我才不会傻兮兮的去造反呢。至于恨你,说真的,刚才确实挺恨,现在不恨了,人都是自私的,起码你还让我母亲把我生下来了,起码后来你明知道我就在平谷,却没有对我斩草除根,换做我的话,未必有这么心软。”

说着话,张佑已经起身坐到了李彩凤的旁边,突然抱住她亲了一口,又探手在她颤巍巍的高*耸上摸了一把,这才笑道:“江山美人,我宁愿选美人……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真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第七百二十六章 死局

“我真的美么?”李彩凤浑身麻酥酥的,好像被电了一下——如果她知道电是什么东西的话。

她确实很担心张佑知道真相之后会野心膨胀,但是听了适才张佑的话之后,她却选择了相信。

也许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吧。

最关键的一点,历代王朝,造反的代价都很大。远的不说,当初宁王造反,结果反没造成,还丢掉了身家性命。

朱翊钧已经当了十年的皇帝了,天下早就将其认为正统,张佑真要造反的话,成功的几率顶多三成。

所以说,她担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当不了皇帝,她最担心的还是张佑丢掉现有的一切。

她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张佑送命。

好在她知道张佑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她并没有看错。

“你要是不美,这天底下就没有美人了。”张佑确实想开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灵魂来自于后世,对于李纨其实真的没什么感情。而且,就如李彩凤所想,他是个聪明人,深知造反的艰难,真的不想用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成功率的缥缈未来。

现在多好啊,美*艳的太后娘娘任其轻薄,高官厚禄,皇帝信任,最重要的是心结也解开了——既然你抢了老子的皇位,那老子就睡你娘,也算两不相欠吧?

“还有,别自称‘我’,还是自称‘哀家’吧,我喜欢你自称‘哀家’!”说着话,张佑突然又兴奋了起来,推到李彩凤,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两度云*雨,穿戴整齐之后李彩凤终于和张佑说起了自己对徐阶的担心,她的脸红扑扑的,放下心事之后,显然第二次不光疼痛,还让她十分满足。

“怪不得你要突然告诉我这个秘密了,原来如此……”张佑说道,接着突然一惊:“糟糕,我进宫时在东华门碰见了张浦洲,还奇怪他为何这么早来着,原来是进宫给徐阶当说客来的。咱们能从徐阶跟我父亲……嗯,他还是我父亲……咱们能从他俩的谈话中猜到徐阶知道这个秘密,张浦洲不傻,起码能猜到徐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需要面见陛下,只需要实话实说,陛下有很大的可能会见他一面。”

“那怎么办?时间太紧了,恐怕连灭口都没机会了。皇帝是个急性子,一旦决定见他,肯定马上……”

“不好了,陛下决定去见徐阶了。”李彩凤话没说完李文进便闯了进来,幸好张佑跟李彩凤已经穿戴整齐,不过,李彩凤云鬓散乱,脸色粉红,仍旧让他怔住了。

“那个,刚才不小心摔倒了……怎么这么快?赶紧想个办法吧,千万不能让皇帝知道这个秘密啊!”

李彩凤故作慌乱的说道,她被李文进看的发慌,其实根本就不用装。

李文进视线挪到张佑身上,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神色恢复了正常:“子诚,你小子脑子好使,一定有办法吧?”

张佑其实从李文进的反应中猜到他肯定看破了什么,不过此刻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皱眉沉思片刻,突然右手握拳与左手掌用力撞了一下,抬眼望向李彩凤:“这个秘密到底有几个人知道?”

“连先皇都不清楚,不算你和你义父的话,应该只有哀家和冯保最清楚,至于徐华亭,应该是从冯保那儿得到的消息,就是不知道他故意告诉他的还是无意中说破的。”

“现在已经没时间求证了……陈太后知道不知道?”

“她顶多有所猜测,但绝对不可能知情。”李彩凤肯定的说道。

张佑微微额首:“那就好说了,马上派人去通知冯保,给他送一封信,就写一个‘纨’字足以,按他的聪明一定能猜到什么意思。他是识时务的人,就算是他当初故意告诉的徐阶,此刻也定然知道如何抉择。至于剩下的事儿就得看我的本事了,我这就去见陛下……”

“陛下下定决心的事情很难拦住,就算今天拦下了明天也得去。另外,假如张浦洲尚未入宫之前灭口还行,现在再想灭口的话就太明显了,反倒更惹陛下起疑。”李文进插话道。

张佑说道:“赌一把吧,随机应变就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说着话已经向外走去。

“为父跟你一起去。”李文进匆忙跟上,却被张佑拒绝:“不用了义父,咱倆一道过去更显眼,你跟娘娘就等着帮我圆谎就成,就说娘娘昨晚偶恙,一早便将孩儿叫了进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为父早就想好借口了,万万出不了岔子的。”李文进停了下来。

张佑这么早入宫,还直奔坤宁宫,没个好借口的话确实说不下去,所以他早就想好了说辞,用的就是张佑适才所说的借口——李彩凤平日里待下人很好,自从当初春杏背叛之后又大力整顿过一次,都人们肯定不可能胡乱说话。

张佑匆匆离去,李文进有些担心的说道:“你说他会怎么解决这个难题?我反正觉得这是个死局,怎么着都不是。”

李彩凤同样忧心忡忡,摇摇螓首:“哀家也不清楚,实在不成,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陛下真的会被挑拨么?子诚对他这么忠心,就算知道了是他哥哥,难道就会开始怀疑?没准会更信任子诚呢?”

“但愿如此吧,只是皇帝的位子只有一个,亲如父子都能互相算计,何况这样能干的一个哥哥了,说实话,哀家都不清楚皇帝知道这个秘密后会怎么想。”

“徐阶这个老不死的,早知如此,早早杀了他就好了。”李文进咬牙说道。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还是等等子诚的消息吧,万一无法解决,也只能让他找机会离开大明了,不然万一兄弟阋墙,对于咱大明绝对是一场灾难,哀家可真就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啦。”

李文进点点头:“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说着他轻叹了一声,忽然抬头望向李彩凤:“对了妹妹,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和子诚……那啥了?”

“呃!”李彩凤想不到李文进竟然突然将话题转到了这上边,还是用一种自己无法拒绝的语气,怔了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你……糊涂啊!”得到确认,李文进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这剧情有点儿不对劲儿

今日是朝廷特使出发的日子,身为内阁首辅,正使又是多年好友,张四维肯定是要去送行的。

朱翊钧果然被挑起了好奇,答应稍后就去见徐阶。另外,二人自然不可避免的提到了陈经邦他们,朱翊钧嘱咐了两句,让他送完他们之后安排徐阶入宫。

张四维走的很轻松,他猜不到徐阶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却预感到应该和张佑有关。这是他最感兴趣的事情——江南都快成张佑的了,偏偏他还没有好的应对之策,一旦让张佑彻底掌握了江南,到那个时候,他这个内阁首辅地位肯定要受到巨大的挑战。

这个秘密最好能够扳倒张佑,再不济,给他找点麻烦也好啊。

他打着如意算盘告辞离去,刚出乾清宫大门,迎面正碰上张佑,不禁笑道:“巧了大都督,又碰上了,娘娘身体无碍了吧?”

“不过是偶然吃坏了肚子吧,已经无碍了。”

“娘娘洪福齐天,有诸天神佛护佑,就知道也不会有大事儿……今日特使出发,我得去送送,大都督忙着,我先走一步了。”

“元辅大人慢走!”

两人互相拱手,各怀心思的背道而去。

看的出,张四维眉梢中都写着得意,徐阶会不会已经将秘密告诉了他呢?

张佑愈发的心烦意乱。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好端端,又冒出来这么一档子。老天爷肯定是看我发展的太顺利了,强行给老子加难度呢。

只是你加就加吧,也循序渐进着来行不行?一下子将难度调到这么高,实在是难办啊。

其实也不能怪张佑抱怨,实在是人心本来就是最复杂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最危险的地方就在于直接利用了人心。

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当皇帝的,别听他们嘴上说的好听,其实绝大多数晚上做梦都害怕别人抢他的皇位。

而如朱翊钧这般信任张佑的君臣关系本来就是异数,一旦让他知道两个人竟然全都流着先皇的血脉,结果就很难预料了——那将直接将张佑背叛他的几率提升好几倍,君不见朱棣靖难,造他侄子的反,最后也被说成正统么?都是老朱家的人嘛,除了方孝孺那样迂腐不化的老古板,没有人会硬跟自己的前途性命过不去的。

这简直就是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甚至不需要确实的证据,只需要有人将这个消息散步出去,就足以挑起朱翊钧对他的怀疑了。

“子诚,你怎么来了?”朱翊钧的声音将张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进了暖阁,他有些抱怨旁边的小宦官,也不说提醒自己一声,却忘了一件事情,他是朱翊钧早有吩咐,极少数可以不经通禀就能见驾的人。

“太后娘娘昨晚吃坏了肚子,一大早就将微臣叫进了宫……陛下不用担心,微臣已经开了方子看着娘娘喝了药,娘娘如今已经无碍了。”

朱翊钧放松下来:“那就好,待会儿朕得过去看看……呃,确实无恙了么?”

“您还不相信我啊?”

“倒也是,”朱翊钧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朕就先去见见徐阶,他托张四维给朕传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朕,还担心有人想要暗杀他……这个老家伙,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张佑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早知如此就说李彩凤还不好不就得了,起码还能争取点儿时间呢。

现在怎么办?

咬了咬牙,他突然跪到了朱翊钧的面前:“微臣该死,请陛下撤了微臣的职,将微臣贬为庶民吧!”

“你这是闹的哪一出?”朱翊钧被张佑突然地表现弄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道。

“微臣不敢说,只求陛下将臣贬为庶民,别要命就成。”关键时刻,张佑已经顾不得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了,五体投地,做出最谦卑的姿态(别喷啊,设身处地的想一下,没有强大的实力之前,哪个穿越众敢光明正大的跟皇帝叫板?)。

朱翊钧哭笑不得:“什么啊这是?还别要命,你小子又捅了什么篓子了?也没听说啊?”

“不是微臣捅了篓子,微臣也是无辜中枪,别人硬想挑拨咱君臣的关系,微臣也没有办法啊。”

朱翊钧眼睛一眯:“不会是和徐阶有关吧?”

张佑感觉心跳霍然一停,暗暗佩服之余,强自镇定下来,说道:“陛下神机妙算,微臣佩服,正是和他有关……本来微臣是不想跟您说的,现在你马上就要去见他,不说不行了。”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张佑还是比较了解人性的,他不敢保证自己身世的秘密除了徐阶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就算这次侥幸能解决了徐阶,后边还会不会再冒出别人抓着此事做文章?

与其整日提心吊胆,还不如主动将这事儿告诉朱翊钧。

这个念头在坤宁宫他就冒出来了,不过是事关重大,一直犹豫罢。

“嗯?”朱翊钧脸色阴沉下来:“徐阶找朕到底要说什么事情?”

“家父前两天曾经去看过他,”撒谎嘛,九分真一分假,张佑早就掌握了这个方法:“他要求家父想办法搭救,还威胁家父,若是家父不从,便将微臣的身世之谜告诉陛下。”

“身世之谜?”朱翊钧还以为张佑指的是当初曾被当成先皇夺嫡筹码一事,脸色略微缓和了些,此事他早已知晓,还不止一次的和郑淑妃议论过,现在之所以对张佑这么好,未始就没有补偿的心思。

“嗯,他说微臣是先皇的骨血,微臣被吓坏了……”

“有什么好害怕的?此事朕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跟你说过吧,”朱翊钧接过了话茬儿:“朕不知道太傅有没有告诉你实情,当初先皇无嗣,为了帮他夺取皇位,母后特意请太傅帮忙,让你的母亲有了身孕,她本就是先皇的宫女,还挺得先皇的*宠*爱,就连先皇都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傅的。从这一点来说,若非后来母后有了朕,这个皇位估计就是你的了呢。”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笑道:“估计徐华亭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怀疑你是先皇的骨血,准备将此事告诉朕,好挑拨咱君臣的关系,打的好算盘嘛。怪不得你小子这么害怕了,原来是忧谗畏讥啊,放心吧,咱俩之间,不光是君臣,还是朋友,兄弟,莫说你是张太岳的骨血了,就算真的是先皇的骨血,朕也相信你绝对不会造朕的反。”

这个,剧情有点不对劲儿啊,听到此处,张佑已经石化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七百二十八章 寿终正寝?

朱翊钧最后没有去见徐阶,消息传到张四维的耳朵里,着实让他大吃了一惊,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张佑究竟跟朱翊钧说了些什么,居然改变了朱翊钧的主意。

何止是他大吃一惊,听张佑讲述事情经过之后,张居正也惊的合不拢嘴。

不过,很快他就放下心来,既然朱翊钧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有的担心就成了杞人忧天,日后只需要朱翊钧问道知情者时,大家都顺着他的这个说法加深他的信任,便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也无法掀起风浪来了。

“现在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张佑见张居正一本正经,急忙问道。

“认祖归宗,正式把你的名字写进我张家的族谱。”张居正一字一顿的说道。

张佑恍然大悟:“孩儿明白了,多谢父亲。”

“用不着谢我,我却反倒觉得委屈了你。”张居正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此事毕竟需要一个完美的解决,陛下如今这么说,谁也不敢保证他日后转了心思,只有将你的名字正式写进我张家的族谱,便真的有人能证明你是先皇的骨血,你也失去了争夺皇位的合法性,那样一来,才能让陛下彻底放心。”

“孩儿明白,父亲用不着解释的这么清楚的。”张佑笑道。

张居正翻他一眼:“臭小子……真没想到,如此棘手的问题,竟然如此轻松的就过了关,若是徐华亭知道,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

说话间,两个人全都放松了下来。

“气死他都不解气,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好在陛下好糊弄,不然这次还真被他害死了。”

“还好糊弄,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赶紧回去准备一下,择良日正式加入我们张家吧。”

三日后,太傅府,张居正亲自祭拜先祖之后,在所有在京族人的见证下,张佑正式成为了张氏的一份子,序齿排名,行五。

没有任何族人提出异议,甚至包括因此事而被紧急从宣大叫回来的张懋修——谁也不傻,太傅大人毕竟已经上了年岁,若有一日离世,真正能够护挑起护佑张氏荣光重担的,为今只有张佑一人而已。

李纨的名字却不会出现在族谱上,只添了“李氏”二字。这很正常,这年头,所有的族谱都这样,女人是上不得台面的,便张居正已然谢世的正式夫人,在族谱上也不过“顾氏”而已。

半个月后的早晨,负责看守徐阶的人久不见他起床,闯进去后才发现,这个在大明朝叱咤风云多年的老首辅面色平静,好像尚在熟睡,却已然没有了呼吸。

徐阶溘然长逝,寿终正寝,按照常例,岁数上是要添两岁的,享年八十一。

皇帝深为哀悼,特地罢朝三日,甚至允许礼部为其拟谥,却并未因此而免去其余徐氏头上的罪过。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徐阶的死因,比如张四维,只是人都死了,徐氏一门也彻底败落了下来,便不可能有人再闲得没事干自讨没趣了。

出使鞑靼的人还没回来,倒是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回京,什么得到了中金夫人的亲切接见啦,什么钟金夫人亲自陪同参观呼和浩特啦,什么特使团参加顺义王葬礼啦,总之就是一切顺利。

甚至包括骆思恭传回来的消息,都在说明此行毫无波澜,张佑事先的担忧不过是杞人忧天。

没事儿当然最好,张佑不是容不得人的小心眼儿,就给陈经邦一个大功劳又如何,就凭陈经邦和李彩凤之间的暧*昧,朱翊钧也不可能让他入阁。所以,从这一点来说,张四维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五哥,你这是倒腾什么?”都督府后宅,张若瑄和申婉儿联袂来访,张佑头都没抬,一边小心翼翼的往细如发丝的铜线上涂抹油漆,一边道:“好玩意儿,等我做出来,准保吓你一跳。”旁边的赵振宇却已然跪了下去。

“大都督好有闲心雅致啊,老夫什么时候有你这么闲在就好啦。”

突然的声音吓了张佑一跳:“申阁老怎么也来了?呃,陛下……门子是干什么吃的?这不是存心让微臣难看嘛。”说着话他急忙跪到赵振宇旁边,一道给朱翊钧见礼。

原来不光申时行,朱翊钧和曹爱金竟然也来了,旁边还跟着个方从哲,这小子如今是翰林院修撰,正六品的清贵,文思敏捷,经常被朱翊钧召进宫。

“不怪他们,朕特意不让他们通禀的。你小子在家憋了好多天了,也不说进宫去看看朕,今日闲来无事,朕特意和申先生过来看看你小子闭门造什么车呢。”

说着话众人全都看张佑旁边石桌上摆着的东西,一团铜线,大部分都被刷上了油漆,还有几块半月形的黑石头,一堆形状怪异的铁片……零零总总一大堆,旁边还戳着个脚蹬式的风扇,大家伙看的迷糊,想破头也猜不出来张佑究竟是在搞什么。

“闲的没事儿瞎鼓捣呢,文敏,赶紧收起来,屋里热,就在外边吧,若瑄,去我屋里拿桌子上竹筒里的茶叶,正宗的茉莉花茶,刚从江南送过来的。“张佑忙着吩咐,至于文敏,却是他特意给赵振宇起的表字。

很快石桌就被收拾了出来,赵振宇又去屋里搬凳子,兰琪忙着去找开水,张佑则把朱翊钧和申时行让到藤椅上坐了。

“还保密呗?文敏,你家张大人这是捣鼓什么呢?”正好赵振宇搬了凳子出来,朱翊钧有些得意的问道。

放下凳子,赵振宇瞥了张佑一眼,略有些拘谨的说道:“大人说半夜做梦梦到有个老神仙教给他一种发电的方式,要比用土豆发电高明百倍,醒了后就吩咐下头‘照方抓药’,捣鼓好多天了,终于快弄好了。”

“真的假的?老夫听着怎么这么玄乎呢。”申时行有些不相信的说道,旁人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申阁老甭信子诚的,他就是想出一出是一出,也就是文敏陪着他瞎折腾吧。”兰琪和张若瑄申婉儿泡好了茶水亲自端了上来,一边给朱翊钧倒茶一边笑道。

她也是有诰命在身的,说话间已经给朱翊钧倒好,正在给申时行倒,申时行忙欠了欠身,心里忍不住羡慕张佑,瞧瞧人家混的,正室夫人跟母亲都是一品诰命,侧室也是二品诰命,若是婉儿进了他的家门,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也挣个诰命。

他有些走神,下意识的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第七百二十九章 出大事儿了

申婉儿正好奇的盯着已经被赵振宇收到一旁的那堆东西看,并未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在看自己。

“琪姐姐过谦了,谁不知道你家相公是咱大明最厉害的发明家,别人心有七窍,他有八窍,头发都是空心儿的,聪明绝顶,既然如此费心的做这些东西,想来做好之后,定然又是件惊世骇俗的发明。”

她说道,倒是对张佑挺有信心。

申时行暗暗叹了口气,不管自己这女儿愿不愿意承认,之所以一直不愿意嫁人,肯定是为了这个害人的张子诚。

实在不行就随了她的心意算了,婉儿身份再高贵,莫非还有人家兰琪高贵?那可是太后待之如己出的最*宠*爱婢女,还不是送给张佑当小妾了?

婉儿和佳琳亲如姐妹,真嫁过来,想来佳琳也不会难为她吧?

不提申时行的心思,兰琪笑道:“婉儿妹妹倒是瞧的起子诚,我就不信他胡扯什么神仙托梦的鬼话。”

“琪儿,这你就不懂了,他这是怕做出来不行找的借口……朕倒是愈发好奇了,子诚,这玩意儿真的比那土豆发电厉害?如此一来,咱们那电报岂非愈发有希望了?”

朱翊钧可以说是打小跟兰琪一块儿长大的了,所以言语之间便显得十分随便。他一直惦记着即时通讯的事情,此刻发现张佑憋了这么多天竟然是在捣鼓此事,顿觉欣慰至极。

发电机的原理其实就是电磁感应现象,说白了,就是闭合电路的一部分导体在磁场里做切割磁感线的运动时,导体中就会产生电流,且电流的方向跟磁场的方向和导体做切割磁感线运动的方向有关。该现象是由英国的科学家法拉第于1831年发现的。

而发电机的基本元件就是原动机、转子(由磁性材料制造多个南北极交替排列的永磁铁)、定子(硅铸铁制造并绕有多组串联线圈的电枢线圈):原动机提供能量驱动转子旋转,转子利用剩磁或者直流电产生磁场,当转子旋转时对于定子就形成相对的切割磁力线运动,在定子上就会产生一个感应电势,如果定子和外部回路接通形成闭合回路就有电流输出给负荷了。

这是后世物理课上都要学习的东西,可惜张佑物理成绩一般,好多知识都还给了老师,还真是做梦突然回忆起了这些内容,正好闲着无事,这才开始捣鼓了起来。

当然了,现在的条件他肯定找不到硅铸铁做转子,只能用普通的铁片代替,所以别看他忙乎的挺起劲儿,对于这世界上首个发电机造好之后能不能发电还真没底。

所以,闻听朱翊钧之语,他可不敢大包大揽,谦虚的说道:“微臣也希望这玩意儿有用,就是不知道梦里那老神仙有没有忽悠微臣,所以陛下甭抱太大希望,万一微臣被那老神仙忽悠了呢。”

大家被他的话逗笑了,朱翊钧指点着他道:“你啊,越来越脸皮厚了,搞个发明创造,还得先找好个子虚乌有的人来背黑锅。”新名词的出现当然都是因为张佑的关系,不得不承认,在他的影响下,整个大明从上到下都在产生着变化,只是有些明显,有些不明显罢。

从这一点来说,他的穿越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起码种子是种下去了,最后究竟能长出什么东西来,便只能留待时间去验证了。

旁人也你一句我一句的附和,气氛十分热闹,

正说话间,钱倭瓜突然急匆匆的进了小院儿,乍见这么多人先愣了一下,匆忙见礼不提,完了之后马上对张佑说道:“少爷,你赶紧去格物所看看吧,出大事儿了。”

“什么大事儿?”张佑道:“你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不会是谁又搞出什么了不得的发明了吧?”

钱倭瓜吃了一惊,冲张佑伸了伸大拇指:“少爷就是少爷,一猜就中,是秦松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第一次看到你的名字时就看成秦松旺了,嘿嘿)搞出了一个发明,郭先生惊为天人,让老奴赶紧请少爷过去看看去。”说着他转向朱翊钧和申时行:“陛下,申阁老,凑巧您们也在,一块儿跟着去看看吧,不是小的吹牛,准保是天大的惊喜。”

朱翊钧闻言起身,喜道:“成,看看就看看去,要是没你说的这么邪乎,可别怪朕治你个欺君之罪……申先生,这这么处理应该没问题吧?”

申时行知道朱翊钧在开玩笑,乐得奉承:“没问题没问题,老钱若是吹牛,必须得治罪不可。”

钱倭瓜嘿嘿一笑,说道:“陛下,申阁老,您二位放心吧,若不是大惊喜,小的把脑袋揪下来让您们当球踢。”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愈发心痒,顿时待不住了,一齐向外走去,边走,朱翊钧边问:“秦松旺是谁?有点耳熟。”

“就是上次格物所搞那个有奖征集发明活动得了第三的,嗯,前些日子还在朝阳门搞了个实验,一个十斤重的铁球,一个一斤重的铁球,从同一高度同时下落……”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朱翊钧打断张佑,夸赞道:“你们格物所实在是藏龙卧虎啊,没做那个实验之前,真怎么也觉得肯定是十斤重的那个铁球首先落地,结果倒好,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啊。这是个有脑子的人,敢琢磨,若是他搞出来什么大发明,朕还真信。”

“科技改变生产力,这话如今陛下肯定是信了。”说着话,张佑见朱翊钧和申时行同时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所以微臣想提前给秦松旺讨个好,待会儿看了他的发明,若果真于国于民有利,陛下可别吝啬……就如立木赏金一般,只有国家重视科技发明,底下百姓也才会重视,积极的投身其中。”

“说的有道理,这个问题朕确实有些忽略了,看来光凭着当初赏你格物所总管还不够,这样吧,先不理秦松旺发明的究竟是什么,正好申先生也在,朕有个提议,升级格物所的品级,总管由正五品改正三品,副总管四品,下属各司长官正五品,此事回头内阁和吏部议议。”

申时行匆忙点头:“陛下此议大善,格物所功劳无数,品级却偏低,老实说,早就该往上提一提了,如此才显得出陛下重视,朝廷重视嘛。回头老臣就去找首辅大人和严部堂。”

张佑大喜,倒不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替郭造卿和赵振宇徐光启赵士祯他们高兴。

第七百三十章 电堆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格物所而去,到了之后,把郭造卿吓了一跳,本来是去请张佑的,好家伙,当朝天子,内阁次辅,左春坊左庶子张若瑄,明报报社副主编申婉儿……一个个都是当朝名人,这下子格物所又该露脸了。

见礼已毕,朱翊钧当先问道:“郭大人,那个秦松旺呢?老钱说他搞出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大发明,正好朕跟申先生在子诚家,一道过来看看……咦,中涵呢?”他突然发现没了方从哲的身影。

张佑暧*昧一笑:“甭管他,还是去看秦松旺的发明吧。”

朱翊钧听说过方从哲跟思涵的事儿,登时反应过来,微微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追问。

“陛下,申大人,请随微臣来。”郭造卿当先而行,一路引着众人来到后院儿他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里边儿几个官员正兴致盎然的低头摆弄着什么,连众人进门都没听见。

“咳咳,陛下和申阁老来了,别玩了,赶紧见驾!”经郭造卿提醒,几人才算反应过来,急忙起身下跪行礼。

“都平身吧,哪个是秦松旺啊,这就是他搞出来的大发明?”朱翊钧急不可耐的走到桌子前,弯腰盯着桌子上摆着的一个小物事发怔。

这是一个长方体的物事,细看的话,乃是一层层的金属片摞在一起,金属片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每一层金属片中间好像还架着一层牛皮纸,由一个木制的卡子牢牢的固定在一起,两端各伸出一截儿引线,类似土豆发电的模样,却又绝不相同。

“难道,这也是发电的?”他有些迟疑的问道,实在是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之所以敢这么猜,是因为引线上接着电报机,那玩意儿他倒是见到过。

问话的时候,申时行他们也围了上去,好奇的打量着。

郭造卿笑道:“陛下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这东西的用途……秦松旺,你给陛下介绍一下吧。”

一名十分英俊的青年官员上前一步,有些紧张的搓了挫手,结结巴巴的说道:“陛,陛下,申大人,小人,秦,秦松旺,给您,您们说说……”

“不用紧张,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朱翊钧鼓励了他一句,接着又笑指申时行:“申先生更是谦谦君子,不会吃了你的。”

秦松旺想不到朱翊钧如此平易近人,渐渐放松了下来,说话也利索了:“是,这东西小人称它为电堆,是由锌片和铜片组合而成,每层中间夹有浸满盐水的牛皮纸,可以持续为电报机供电好几个时辰。”

“这么厉害?”由于对即时通讯的迫切需要,朱翊钧一直十分关注这件事情,是以知道用十多个土豆串联发电,只能供应电报机使用半袋烟的工夫,所以听秦松旺这么一说,登时大吃了一惊,心脏砰砰砰的狂跳了起来:“按你这么说,若是多做几个这样的电堆串联起来,岂不是使用的时间更久?”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不过小人刚刚组装好这个电堆不久,还没有经过实践。”秦松旺谦虚的说道。

申时行则饶有兴致的望着旁边的电报机问道:“这便是电报机了吧?婉儿说过多次了,这玩意儿真的能够千里传信?瞧着也忒简陋了吧?”

众人眼前的电报机确实十分简陋,乃是由一个“电键”,两条引线,连接一个固定在画有刻度的圆盘上的磁针构成。电流通过磁针,磁针会发生偏转,而偏转的角度会因电流通过时间的长短而有所不同。

至于电键,则是一个装有弹簧的开关,按下之后松手,会弹起来。

“申先生可别小瞧这东西,他们做过实验的,一百米的距离,可以准确而又迅速的传递消息。”朱翊钧接过了话茬儿。

这一原理是赵振宇发现的,比之最开始张佑展示给大家看的那种电花火要省电的多,格物所用之做过最长距离一百米的实验,用五十个土豆串联出的“电池”供应电能,可以十分准确的接受到消息。

此事汇报过朱翊钧,还得到了他的奖赏,不过出于保密的关系,却并未对外宣扬,所以申时行只听申婉儿说起过电报机,具体研究到什么程度了却并不十分了解。

“有多快?”申时行关切的问道。

“几乎就是瞬间。是吧文敏?”朱翊钧望向赵振宇。

“嗯,两边都用自鸣钟计时,约定好发信的时间,这边发送消息,那边瞬间便能接收到……就是解码需要一定的时间,不过,这已经比骑马跑过去用时少多了。而且,这还是距离太短,若是一千米一万米十万米的呢,优势一下子就能体现出来了。”

“电能跑多快啊?听赵大人这么一说,简直就是飞嘛。”申婉儿插口。

申时行则问道:“那么长的距离,电真的能传过去么?”

这个问题赵振宇可回答不了,求助的望向张佑,众人见状,忙也看了过去。

每秒三十万公里,这还用问么?

可惜张佑却不能如此回答,摇摇头:“大家甭看我,我也说不清楚,一切还得靠实验数据说话。以前受制于土豆发电的使用时效太短这一短板,这一技术其实实用价值并不高,现在有了秦松旺发明的电堆,我看是时候架设一条长一点的线路做一下实验了,陛下,您说呢?”

朱翊钧见他望过来,点点头:“很有必要,依朕看,就先架设一条从乾清宫到内阁的线路吧。要是真有效,以后内阁与朕之间互通消息就简单多了。”

内阁大堂设在午门以东,紧邻协和门,从东华门进去之后,要往西南方向而行,东边是红木库和实录库,北边则是文华门(也有一种说法,内阁辅臣的办公场所在文渊阁,具体如何还挺不好查证),距离乾清宫的直线距离大概一里半,相当于750米,走起来却需要绕路,起码得超过三里地,不算太远,却也不算近,用来架设实验用的电报线路,刚刚好。

张佑点点头:“陛下说的是,微臣这就安排他们开始准备,一旦能行,就先在京师的东南西北架设两条线路,谁想传个信儿什么的,只要掏钱咱就给他传,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把架设线路的钱收回来了。”

众人语结,朱翊钧指点着他道:“你小子,真是钻钱眼儿里了,什么事儿都能想到钱上,让你管锦衣卫真是屈才,合该让你当户部尚书才合适。”说着一顿,转而望向秦松旺:“对了秦爱卿,你是怎么想出来做这个电堆的?朕还真的挺好奇呢,这几样东西怎么就能产生电呢?”

第七百三十一章 耳光

“回陛下,小人也是偶然间发现的。这不是土豆发电电量忒小么,微臣就寻思着找一个替代的方法。微臣琢磨,之所以将铜片和铁片插*入土豆产生电流,应该是土豆当中的汁液产生了作用,便用铁片和铜片分别插*入各种液体,结果不行,后来又找别的金属片代替,最终,很偶然的,小人发现,将锌片和铜片插*入盐水之后,真的产生了电流……”

“行啦,别一口一个小人了,你这发明确实是件划时代的伟大发明,有大利于我大明,你现在是什么职务?”

听朱翊钧这么一说,秦松旺大喜过望,强自抑制着说道:“回陛下,小,微臣是正八品,火器司副使。”

“升两级,授主事衔,另外,赐银五千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内阁辅臣与吏部讨论,格物所正式提升为正三品衙门——主要这事儿是朱翊钧亲自提议的,饶是张四维他们百般不乐意,却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儿小事儿触他霉头。

话再说话来,张佑本来就已经是正二品的实权大员,也不差再多个正三品格物所总管的加衔了。

倒是架设电报线路的事情遭到了大多数官员的反对,其中就包括张四维在内。主要是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即时通讯,认为实在是荒谬到了极点,甚至以此举会破坏紫禁城风水为借口。

当然了,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反对无效,不过,此举也造成了两个后果,第一,锦衣卫大都督张佑要搞即时通讯之事被宣扬的人尽皆知,第二,人们看他的视线也变的不同了,以前大多数是崇敬的眼神,现在好,好多人看他都像看傻子似的。

“娘娘,你说我有这么傻么?当初我没做出热气球之前,不也没人相信人能飞上天么?瞧着吧,迟早惊掉他们的下巴!”坤宁宫内,暴风雨早已停歇,张佑一边抚*摸着李彩凤雪白的肚皮一边恨恨的说道。

“傻孩子,”李彩凤*宠*溺的摸了摸张佑微汗的脸颊,“你不是说过一句话么,‘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哀家相信你。”

“还是你好。”张佑探手向上,轻轻抓了一把雪腻,起身开始穿衣服,嘴里不停:“好几天没有骆思恭的消息了,我这心里头有点儿不踏实。”

李彩凤其实特别想跟张佑腻在床上,却也知道两人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如普通人那般,所以,饶是不舍,却也并不强求,自己也开始穿衣服。

她慢条斯理穿衣服的样子对张佑来说有种别样的诱*惑,忍不住停下了穿衣服的动作,有点傻乎乎的看着她。

感受到他的目光,李彩凤嫣然一笑:“瞎看什么呢?又不是没见过。”心里头却甜滋滋的,自己可是比这孩子大了快二十岁了,他还这么看着自己,看来,起码他对自己的身体还是着迷的。

“看多少次都不厌倦。”张佑忍不住走近抱住李彩凤亲了一下。

李彩凤俏脸飞红,轻轻把他推开:“行啦,时间不早啦,你就别逗哀家了……还是说正经事儿吧,你也用不着担心,骆思恭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钟金夫人对咱们大明还是挺尊重的,不过就是选个顺义王继承人,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说着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再次恢复了端庄高贵,却笑道:“对了,听说那个钟金夫人是蒙古第一美女,幸好没让你小子去,不然指不定要把人家怎么着了呢。”

张佑也穿好了衣服,垮着脸说道:“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啊?我可是有原则的,除非真的稀罕,否则的话,才不会胡乱找女人呢。”

“哟哟哟,还有原则,连哀家都……你就是这么有原则的啊?”

张佑嘻嘻一笑:“谁让你这么漂亮呢,这可不能怪我。”

“合着都是哀家的错儿呗,当初哀家就不该救你,假传圣谕,直接让皇帝把你拖出去杖毙算了。”

“你才舍不得呢,我这么好的人,普天之下,不就一个么。”

“好脸皮厚吧哀家看是。”李彩凤打趣道,接着话锋一转:“打住吧,反正你脸皮厚,哀家也说不过你。你来了会子了,总让你义父守着也不好,早点儿走吧,有机会了再来。”

“嗯。”张佑点了点头,想起适才李彩凤吩咐李文进出去守门时李文进看自己的目光,不禁心下一凛,真有点儿不好意思出去见他了。

只是总不能在屋里躲一辈子,又拥抱了李彩凤一下,他深吸口气,大步向外走去。

李文进的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被他杀人的目光一扫,饶是张佑胆大包天,仍旧下意识的低下了脑袋:“义父……”

“跟咱家走,咱家有话要跟你说。”说着话,李文进头也不回的下了丹墀。

张佑亦步亦趋,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小男孩儿。

一路沉默,直到出了东华门,到了李府后宅,李文进突然驻足转身,轮圆了巴掌甩了张佑一个耳光。

张佑本来是能躲过去的,却并没有躲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李文进还要再打,张佑噗通一下跪了下去:“义父,孩儿知错了,不过娘娘也很可怜,孩儿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孩儿……”

李文进扬着的手颓然落了下去,恨恨的跺了跺脚:“你这是在作死啊,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咱家真是快要被你们俩气死了。”

“义父息怒,孩儿不会对不起娘娘的。”

“呸,这是对的起对不起的问题么?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哪天你俩的事情传出去,你考虑过后果么?”

“孩儿……”张佑想争辩几句,却发现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件事儿本来就太惊世骇俗了,真要传到朱翊钧耳朵里,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别说是理学盛行的大明了,即使思想开化的先秦,嬴政知道繆毒和自己的母后有染之后,还不是吧繆毒杀了?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不如此,又怎么会有那种别外刺激的感觉呢?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结束,可惜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

怎么能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呢?他抬头望向李文进:“义父,您能帮帮孩儿么?孩儿真的不想和娘娘分开。”

“我……”李文进再次扬起了手,最终却没有打下去:“你这个兔崽子,老子真是要被你们两个人气死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佳人有约

李文进是皇帝的亲舅舅,慈圣太后的亲哥哥,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地位之高,权势之重,莫出其右者,却偏偏拿张佑和李彩凤没有一点办法。

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最爱女人的儿子,自己的义子,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偏偏这两个人却搞到了一起,你让他怎么办?

这件事情根本就与他的理念不合,也与社会道德不符,一旦传扬出去,必将成为震惊天下的皇家丑闻,李家张家也要因此而蒙羞。

说句实在话,他真想一脚踹死张佑算了。

可看到眼前这张酷似李纨的脸,他又如何下的去脚?

话再说回来,李彩凤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他不是不知道,慈圣太后娘娘,听着倒是高贵,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个寡*妇罢了,其中的艰辛,实不足外人道也。

阴阳调和,水火既济,他自己又何尝没有后悔过当初的莽撞,李彩凤正当虎狼之年,想找个男人再正常不过。

于是她爱上了成熟儒雅的张居正,于是,一表人才的陈经邦也闯入了她的芳心,只是李文进想不通,为何那两个男人李彩凤就能够做到发乎情止乎礼,轮到张佑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呢?这小子到底有什么魔力?

“你起来吧,”他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十岁,倒背着手向书房走去,嘴里不停:“为父实在是搞不懂,从咱家这儿论,你得叫她一声姑姑,从你父亲那里论,她也算是你的……天下女人那么多,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张佑亦步亦趋,小声道:“蒙元规矩,父死,其从妻妾室可嫁其子,这算不得什么吧?”

“一群蛮子,咱们怎么能跟他们比?”李文进气呼呼的说道。

张佑据理力争:“高宗李治呢?武则天可是他父亲的才人,最后还不是被他立成了皇后。还有……”

“行了行了,咱家说不过你,咱家就想问问,你真的就不想想后果么?”

“也想过,也挺害怕的,不过,娘娘是真的喜欢孩儿,孩儿也是真的喜欢她,难道就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难如登天啊。”已进书房,李文进坐到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的疲惫。

“义父,你岁数不小了,也该找个女人了。”张佑突然说道。

李文进一愣:“不想找,曾经沧海难为水,再说了,咱家是个太监,找不找的吧。”他还以为张佑说的是对食。

“您知道为何孩儿极力促成邢尚智去南京么?”

李文进有点儿跟不上张佑的思维,不过还是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因为经过孩儿的治疗,邢尚智***重生……”

“什么?”李文进蹭的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看着张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再留在京师,孩儿怕他迟早也会露馅儿。”张佑自顾自的往下说道:“您若是想的话,孩儿也可以帮着治疗,成功率不敢说百分百,还是有很大的几率的。”

“你小子……”李文进惊魂初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张佑,他实在是太震惊了,太可怕了,他万万也想不到,自己这个义子的医术已然高明到如斯境地,断根重生,简直就是神仙手段。

之所以用可怕来形容,是他突然之间联想到,假若让宫里的宦官们得知这个消息,还不得打破头的来找他,一旦他以此要挟,想要朱翊钧的性命简直轻而易举。

“你还帮谁治疗过?”

“就老邢一个人,孩儿跟他亲如兄弟,第一次又没把握,他自愿当试验品,所以……”

“后来既然成功了,为什么没有帮别人治过?”李文进不解的问道。

张佑说道:“孩儿还想多活几年呢,这种事儿一旦传出去,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还算你小子有点儿脑子,知道害怕。此事就此打住,对谁都不能再说,包括太后娘娘。”

“可您呢,孩儿其实早就想帮您治了,一直犹豫……”

“用不着犹豫了,咱家不用你治。”李文进语气坚决的打断了他。

“为何?”张佑十分不解。

“没有为什么,为父虽然也曾后悔过当初的冲动,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已经习惯了……”李文进摆了摆手:“不说这件事了,你跟娘娘的事儿咱家也懒得管你们了,好自为之吧。你走吧,为父想一个人静静。”

张佑明白李文进此刻的心情一定很乱,叹了口气,一边暗暗感慨,一边起身告退。他知道李文进为什么拒绝自己的提议了,说白了,还是因为李纨,不然的话,若非痴爱,又有哪个位高权重的大太监可以拒绝如此诱人的诱惑?

这个痴情的老男人,跟他一比,张佑简直无地自容。

另外,李文进的反应如此强烈,也让他的心情沉重起来,真的要放弃李彩凤么?要是能把她接到江南就好了,只是,大臣们虽然对朱翊钧出宫反应不再如以往那么激烈,换到太后身上,怕仍旧是难如登天吧?

放弃肯定做不到,李彩凤所给予他的感受,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给他。

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心事重重的回府,进门便问门房:“骆思恭来信儿了么?”

“回老爷,没有。”门房答道。

如今张佑功成名就,还有了家世,府中上下,倒有多半数人称他为老爷,相应的,李烁也就变成了太夫人。

张佑微微额首,快步进了大门儿,门房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说道:“刚才海棠馆来了个姑娘,给老爷送了一封信,说是她家若兰姑娘邀老爷过去一叙,若兰姑娘可是京师最红的头牌,无数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却连手都牵不到,老爷真是艳福不浅啊。”

从满脸艳羡的门房手里接过一封带着淡香的牛皮信封,张佑忍不住微微一笑,一边拆开一边说道:“狗屁艳福,老爷我都快愁死了。”

“有什么好愁的,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人生匆匆,及时享乐,愁半天也解决不了问题……”

“行啊老段(实在想不起来这门房有没给他起名了,反正也无关紧要,就这么着吧),想不到你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倒有如此见地,回头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就说我赏你的。”张佑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忍不住打断了门房,同时信也展开,但见上边几行娟秀灵动的小字:一别经月,一直为大人风采倾倒,近闻大人又要离京,再见不知何时,情难自抑,冒昧相邀,奴家扫榻以迎,静待大人光临,还望大人莫让奴家失望——若兰。

第七百三十三章 再赴海棠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这是曹操《短歌行》开篇之句,倒不是张佑被老段点醒了,实在是他本来就是个豁达之人,不过是偶然钻了一次牛角尖,恰好老段说了那么一番话,让他一下子又想开了罢。

看看天色已暗,他干脆又翻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对老段交代:“进去告诉一声,就说我有应酬,回来又走了。”

“放心吧老爷,小的知道怎么说。”老段暧*昧的说道。

张佑噗嗤一乐:“随你吧,夫人们都是开通之人,便知道我去海棠馆也不会说什么的,不过嘛,女人善妒,还是少惹点麻烦的好。”

说话间已经到了马车旁边,他提身上车,魏宝贵一挥马鞭,马车便开动了起来。

老段竖了竖大拇指,挥手告别,转身回府,张佑却没坐进车厢,而是靠在门口:“老魏,去海棠馆……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特殊的消息?”

张佑暗地允许夜氏车行帮助自己收集消息,甚至还特地分别给了夜氏兄弟锦衣百户的身份,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考题泄露案以及最近的江南事件当中,都出了大力。

“粮价已经平稳了下来,百姓们对东家感恩戴德,东家的威望如日中天……”

“嗯,这点我有所了解,陛下呢,老百姓们怎么说他?”相比较起自己的名声,张佑其实更关心朱翊钧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圣明天子,有道之君,明报宣传的好,当今陛下的名声简直有直追太祖的趋势。”魏宝贵微笑道,他是聪明人,知道张佑的想法。

“那就好,回头跟你师傅说一声,交代给你们车行的兄弟们,跟客户们闲扯的时候,多替陛下说好话,尽量少提我,陛下的名声越好,我的处境才越安全。”

老魏点了点头。

“还有别的消息么?最好是关于北边的。”张佑又问。

老魏是张佑的专属司机,身手也好,这两天李妍去了皇宫陪李荣嫔,不留行客也没在,除了陈拾他们保护,他才是和张佑几乎形影不离的那个人,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过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只能再次摇头。

“骆思恭这家伙,但愿别出什么事情就好。”

“放心吧东家,骆大人年轻有为,万不会出岔子的。话再说回来,归化城距京千里,信使路上有些耽搁也很正常嘛。”魏宝贵劝了一句,跟着张佑日子久了,他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也是,”张佑笑了笑:“那家伙精着呢,我这是关心则乱了。”

两人一路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海棠馆。

接客的龟*公地位卑下,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的,起码记性得好,尤其是达官贵胄,见一面儿,下次就算换身儿乞丐服,也得认的出来才行。

门口的龟*公肯定没换人,张佑虽然记不得他了,他却一下子就认出了张佑,老远儿就迎了过来,腰弯的跟对虾似的,一脸谄媚:“大都督您来啦,咱们家若兰姑娘早就等的望眼欲穿啦。”

“今晚不出题了?”

“不了不了,为了等您老人家,特意取消了。”

“我这面子还真够大的,”张佑笑着随龟*公进门,走不几步,老鸨儿闻讯领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一涌而来,张佑却不容她们进身便道:“甭伺候我,把我领着的这位伺候好了就成,先说好喽,待会儿他要是不满意我可不给钱。”

“大都督说的哪里话,能伺候都督的人是姑娘们的荣幸,怎么能要钱呢?”

“你说的可不对,男子汉大丈夫,什么账都能欠,唯有这花账,万万也不能占便宜,姐妹们卖笑风*尘,都不容易嘛。”说着话张佑又道:“行啦老魏,你自己去放松放松吧,妈妈,不是说若兰姑娘等着我么,头前带路吧。”

老曹也是风月场所的常客,嘿嘿一笑,被一众姑娘簇拥着离开,老鸨儿则替下龟*公,一边扭着屁*股头前带路一边媚声说道:“怪不得姑娘们都说大都督您是咱们的知音,就冲您刚才那话,老身若是再年轻些,白让您睡都乐意。”

“那可不成,我还没白睡过哪个姑娘呢。”

张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老鸨儿闲扯着,根本就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他都没回去换衣服,身上还穿着坐蟒袍呢,这打扮,在窑子里可够拉风的,还从来没哪个敢穿着官服逛窑子呢。

当然了,原本因为取消出题不满的人们也消停了下来,接待大都督嘛,如今天下,能够比他权势更大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若兰姑娘的住处是一个独立的小四合院儿,一进院子,张佑就被四周种满的各种鲜花惊呆了,杜鹃,牡丹,月季,玫瑰……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夹杂在一大片苍翠之间,简直让人心旷神怡。

“不错啊,若兰姑娘还挺有品味嘛。”张佑忍不住想起了马湘兰。

“大都督谬赞了,奴家就是喜欢花花草草的,可惜没啥特殊喜好,比不得金陵马四娘,独爱兰花,做了副画,还得都督作诗相赠,不知羡煞多少姐妹呢。”若兰闻声而至,脸上罩着黑纱,倒是和怡红院的浅浅姑娘有的一比,所区别的不过是面纱的颜色不同罢了。

“行啊,不会是特意了解过我吧?”张佑笑道。

“用不着特意了解,大都督的事迹天下皆知,稍微用点心就都知道了。”

“那你肯定知道我和浅浅姑娘之间的事情,她也戴着面纱,你俩不会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吧?”

若兰大眼微眯,微微一笑:“浅浅的名头倒是听说过,不过见都没见过,何来一个师傅之说?”说着一顿:“瞧瞧奴家,光让大人站着了,实在无礼,大人请随奴家进屋,待会儿奴家还要给您介绍一个朋友呢。”

“哦?什么朋友啊?”

若兰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的有些俏皮:“不告诉您,待会来了您就清楚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棋逢对手

世间安得两全法,最是套路得人心。张佑最爱卖关子了,当然知道若兰在故意吊自己的胃口,洒然而坐,只要花茶,居然并不再问。

老鸨儿早已离去,自有婢女上茶,若兰坐在张佑的旁边一直盯着他看,他自然感受的到她的目光,却恍如不见,只好奇的四下打量,神态从容,丝毫不见拘谨。

“能进奴家这房间的男人虽然不多,却也总有十数个了,如大都督这般淡定的,奴家还真的是头一回碰上……”到底还是若兰最先沉不住气,语带敬佩的说道。

张佑打断她道:“不然还要如何?”

“奴家可是京师最当红的头牌姑娘,别的男人跟奴家独处,或故作镇静,或战战兢兢,生恐惹了奴家生气,您这倒好,正眼都吝啬给奴家一个,委实也太打击人了点儿。”

张佑将视线挪到若兰身上,微微一笑:“姑娘是才女,一定听说过一个词儿,叫无欲则刚,我家有妻妾,外有红颜,已经够让人头大的了……话再说回来,现在我倒给了你正眼儿,隔着黑纱,我也看不到你长啥样啊。”

“大人早说啊,奴家这是怕麻烦,戴习惯了。”说着话,若兰轻抬手臂,毫不犹豫便将黑纱摘了下来,很快,一张娇嗔皆宜的俏脸便露了出来。

如此轻易便摘了面纱?是故作坦诚,还是有所图谋呢?

张佑心头闪念,神色间却下意识的一呆,实在是若兰长的太漂亮了,鹅蛋脸,圆润的下巴,饱*满的红*唇,高挺的鼻梁,配上那双杏核儿大眼以及黑色衣裙下凹凸有致的身材,简直就是人间尤物,单论姿色的话,在张佑所认识的女人当中,绝对是头一份儿。

这么漂亮的女人,合该被人金屋藏娇才是,怎么就当了小姐呢?

暴殄天物,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不知不觉间,张佑居然替对方惋惜了起来。

感受到张佑丝毫不加掩饰的欣赏,若兰暗暗得意,笑道:“奴家蒲柳之姿,没把大都督吓着吧?”

“着实有些吓着了,”张佑略顿一下:“惊为天人啊。说到这儿我倒想问一句,姑娘如此姿容,怎会流落风*尘呢?当然了,并没有瞧不起风*尘女子的意思,只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若兰微微额首:“大都督无需解释,奴家明白,好端端的,奴家也不愿意成为风*尘女子,不过时也运也,好多东西,真的不是人力所能够抗拒的。”

她的语气一下子落寞了起来,神情怔忪,有片刻的失神,仿佛被张佑勾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不好意思啊,”张佑歉意的说道:“都怪我不好,不该瞎打听的。行啦,过去的就过去了,咱还是说点儿开心的吧,你如今是京师最当红的姑娘,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连李如松那样的都被迷的神魂颠倒,思而不得,却不知我何德何能,居然如此幸运……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说到后边,他的语气轻松了起来,颇有些调侃的意思。

“大都督脸皮可真厚,奴家不过是想替京师百姓感谢一下您吧,您这倒好……”若兰笑道,毫无局促,接着话锋一转:“另外其实也想替人向您讨个人情……”

“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朋友吧?”张佑打断对方,笑道:“能让你亲自出马,我现在对你说的这位朋友可是越来越好奇了。”

若兰坦然一笑,说道:“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既然如此,自然不能免俗,实话告诉大人吧,这人为了请奴家帮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是嘛?”不愧是当红头牌,这个女人果然有些手段,张佑暗暗佩服,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饶是自己一直保持着警惕,仍旧不知不觉的被眼前这个若兰姑娘所吸引。

接触的女人也不少了,他还是头一次生出棋逢对手的感觉,这让他忽然便产生了征服的欲*望。

“方便透露一下具体数额么?”他故意让自己显的俗气一些,想要看看若兰的反应。

若兰笑道:“大都督富可敌国,应该不会对这些阿堵物感兴趣吧?您不用考验奴家,奴家装的再清高,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俗人,告诉您也无妨,”说着话,她伸出青葱般的食指晃了晃:“一千两,黄金!”

“嗬,千两黄金啊,委实不少了,看来这位朋友所图不小,我可不一定能够帮的上忙呢。”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大事儿,对大人您来说,其实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吧。”

说着话,张佑注意到若兰的婢女在门口冲她点了点头,便听她继续说道:“好了大都督,奴家不卖关子了,这位朋友您也认识,扬州人,姓蒋,蒋玉菡。”

听到这个名字,张佑顿时回忆起头一次和李如松来海棠馆时的情形,笑道:“原来是蒋天生的公子啊,这就不奇怪了,他是为了科场舞弊一事吧?”

“正是,他参与了买考题,成绩取消,被大都督的人抓进诏狱关了几天,又被礼部撤销了举人的身份,本来已经遣送回原籍,他又跑进京来,想要疏通一下。也不瞒大都督,找您的主意便是奴家给他出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嘛,他也没别的想头了,就想求大人说一句话,恢复了举人身份就成。现在他已经到了,您若愿意帮忙呢,奴家就唤他进来,若是不愿意呢,也不用为难,大不了下来奴家再把那一千两黄金退给他也就是了。”

恢复蒋玉菡举人的身份,对于张佑来说委实不难,只是,他却并不想如此轻松的答应下来,略迟疑了一下,突然抬头盯着若兰,一字一顿的说道:“刚才你说我富可敌国,自然明白,金银珠宝什么的不会让我动心,想让我帮这个忙也不是不可以……”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视线下移,落在若兰黑色袄裙被高高撑起的部位。

他倒要看看,对方有多大的决心。

第七百三十五章 牡丹花下死

若兰姑娘一下子就明白了张佑的意思,暗暗得意:浅浅啊浅浅,不是一直跟主公说这张佑很难对付么?本姑娘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想跟我斗,你还差点儿火候呢。

心念电转间,别的也没耽误,只见她嫣然一笑,素手轻轻捋了捋垂下来的刘海,眼睑低垂,蚊子哼哼似的说道:“能侍奉大都督乃是天下所有姐妹们的荣幸,只要大都督不嫌弃奴家,让奴家做什么都行。”

她的演技确实很好,既表现的十分乐意,又将姑娘家该有的娇羞表现的淋漓尽致,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很容易就能让男人生出一股自豪的感觉——奴家其实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只是因为对象是你,所以奴家才不顾羞耻。

“是嘛,想不到我张佑居然这么吃香。”张佑微微一笑,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既然你愿意献身,我若再不帮忙说句话可就太说不过去了,转告蒋玉菡吧,这个忙我帮了,人嘛,我就不见了。”

说着话,张佑站起身来,一把将若兰拽进了自己的怀里,若兰嘤咛一声,边嗔了一句“讨厌”边风*情万种的白了张佑一眼。

张佑哈哈大笑,打横将其抱起,大步向里屋走去,心头一边暗想:“不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把你睡了再说!”

他根本就不相信对方是为了一千两黄金而出卖自己的肉*体,更加不相信是因为自己的人格魅力而令对方甘愿献身——无数达官富贾拼命追求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哪里会如此轻易的被自己得到?

张佑从来就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类的好事儿,但他根本就不害怕,经历过这么多刀光剑影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吓到他了。

若兰被张佑重重的丢在了床上,衣服裂帛声中,很快就便成了一只小白羊,她欲拒还迎,在即将被刺穿的那一刻,突然在张佑耳边呢喃:“大都督,奴家有点害怕,奴家未经人事,还请都督怜惜则个。”

吐气如兰,软语呢喃,偏偏高*耸的胸口却在轻轻的晃动,哪个男人也受不了这种刺激,不说还好,张佑闻听此语,便好似被打了一针鸡血,登时愈发兴奋起来,找准地方,狠狠的将腰沉了下去。

若兰吃痛惊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翘起,勾起一抹冷笑,这冷笑一闪而逝,然后她便用力抱紧了张佑,主动献上了香吻。

她的嘴*巴很甜,唇齿纠*缠,带给张佑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查的太严,实在不好写的太过详细,本来就扑街,还是少找点麻烦吧)

满头大汗,眼看就要到达顶峰,张佑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还不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魏宝贵叫了两个美女来了个三人行,折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总算心满意足,这才在两个女人的伺候下穿好了衣服。

已近子时,海棠馆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魏宝贵揉着腰从房间里出来,叫过一个龟*公打听张佑,龟*公满脸艳羡,压低声音说道:“大都督进了若兰姑娘的院子就没出来过,搞不好,今晚怕是要睡在那儿喽,啧啧……还没有哪个男人在若兰姑娘屋里待过这么长时间呢!”

“不看看我家大都督是谁。”饶是魏宝贵寡言少语,仍不免得意了一句。

他让龟*公领着去了趟若兰的小院儿,隐隐听得里边果然有淫靡之声传出,彻底放下心来,心说大都督这一折腾,估计今晚还真就不走了,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便让若兰的婢女给自己找了个房间,叮嘱她张佑走时叫自己,躺上*床很快便打起了呼噜。

三人行刺激是刺激,却也着实费劲,这一觉魏宝贵睡的很死,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怎么睡了这么久?他有些奇怪,下床出门,却见一个婢女坐在正房门口的马扎上打盹儿,门子关的严严实实,里边儿并无动静。

“大都督还没醒啊?”他笑着上前叫醒了那个婢女,女孩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量他一眼,点点头:“折腾了多半宿,怎么也得半前晌才能醒吧,魏爷若是饿了就先去吃点东西,万一大都督醒来,奴婢让他等着您。”

魏宝贵肚子还真饿了,点点头,出去吃了顿早点,回来后见张佑还没醒,便回床上躺着,不知不觉便又迷糊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起来发现正房还没动静,魏宝贵有些不安起来,便站到窗口提高声音叫了两声,仍无动静。

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他愈发不安。

“东家,东家……若兰姑娘,若兰姑娘……”他一边叫着,一边不顾婢女的阻拦推门而入,待到进了里屋不禁呆住了。

但见床上一片凌乱,雪白的床单落红点点,后窗敞开,不但张佑不见,便连若兰也不见踪影。

“魏爷您说您着什么急嘛,莫非咱们还敢害大都督不成……”婢女埋怨着随后而入,见此情形登时瞪大了眼睛。

“人呢?你特么不是说他们睡觉呢吗?”魏宝贵一把揪住了婢女的领子,恶狠狠的道:“马上把我家大都督交出来,否则的话,老子便把你们这儿夷为平地!”说着用力一甩:“滚,马上给老子把老鸨儿叫来。”

婢女面色苍白,连滚带爬的出屋,很快便将老鸨儿叫了过来。

“魏爷消消气,兴许大都督领着若兰姑娘出去逛街了,待会儿就回来……大都督可是天子红人儿,借咱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他不利啊,再等等,再等等行不行?”

要是出去逛街,怎么也得把“战场”打扫一下吧?

“少特么给老子废话,大都督若是少根汗毛,老子就一把火点了你们!”魏宝贵咋想咋觉得不对头,根本就懒得听老鸨儿的,一把将她扒拉到一边,快步出门,掏出火折子将随身携带的旱天雷点着,天空一声爆响之后,很快便有帮众向此汇聚,吩咐他们将这里团团围定,不许放走任何一人,他这才驾驶马车,急匆匆的奔张府报信儿。

第七百三十六章 年度关键词

钱沐和李火带着北司的弟兄把海棠馆团团围住,掘地三尺,仍旧不见张佑的踪影。消息惊动了朱翊钧,锦衣卫,四卫营,天兵卫,众多人马加入到搜索张佑的行列当中,搜索范围逐步扩大,由全城向周边蔓延。

堂堂的锦衣卫大都督,太子少师,正二品大员,威望以及权势都当如日中天之时,居然在京师凭空消失,这简直就是个绝大的讽刺。

朱翊钧龙颜震怒,下达了死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坤宁宫慈圣李太后也难得的下了一份懿旨:凡提供张佑下落之有效线索者,在官则升三*级,在民,则赐官身,赏重金。知情不报者,一旦查实,必当严惩。

夜向北也是从所未有的愤怒,皮鞭沾着盐水,当着李烁婆媳的面把魏宝贵抽的是皮开肉绽,婆媳几人明知道他是做给自己看,仍旧悚然动容,到底还是将其拦了下来。

“太夫人,夫人,二夫人,李大家,劣徒无能,没有保护好大都督,本该当场打杀的,小人先替他谢谢您们不杀之恩,再求您们给我们花子帮一点时间,一月之内,若仍旧找不到大都督,小人必当亲自提着他的脑袋来给诸位赔罪,到时候花子帮上下,悉听惩处。”

他这算是立下了生死状,忠心张佑是一方面,最关键的,他还是想替花子帮挣得一份生机。自从四海帮覆灭之后他就彻底看明白了,这年头,无论多么强大的帮派,没有靠山,也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即使没有了张佑,张家的人想要灭了花子帮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倒不是他杞人忧天,张佑毕竟是在魏宝贵手里丢的,李烁她们再善良,也难保心中无恨,所以,别看他打魏宝贵时用尽了全力,其实却是在救他的命。

这些都是小插曲,总之一句话,张佑失踪,朝野震动,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所有亲张的势力全部发动了起来,加入到了搜索张佑的行列当中。

当然,有着急的,便有看哈哈笑的,张佑的朋友很多,敌人也不少,远的不说,消息传出当晚,内阁首辅张四维便小范围的宴请了自己阵营的高层,宾主尽欢,全都喝的大醉。

秉笔太监田义也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和司礼监掌印张宏对酌了半宿,期间只有黄伯强作陪,三人秉烛夜谈,究竟说了些什么,便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骆思恭和赵全去了鞑靼,北司重担便落在了钱沐身上,他是个聪明人,深知张佑失踪必定和若兰有关,所以,搜查完海棠馆之后,便将所有人全都带回了北司,分别命人审问,自己则亲自提审了老鸨儿:

“你是聪明人,大都督在你们那儿失踪,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现在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只需要老实回答我两个问题,我便留你一条狗命。”

老鸨儿面色惨白,跪在地上,浑身如筛糠一般,闻言连连点头。

“第一,此事你有无参与?”

“没有没有,奴家打从十三岁就被卖进了勾栏,在大栅栏胡同混了好几十年了,借奴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大都督不利啊。”

老鸨儿说的是实话,海棠馆是徐国公罩着的生意,这一门一直忠心于皇室,明知道张佑是朱翊钧最*宠*信之人,万万不可能伤害于他。

钱沐暗暗点头,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若兰是怎么回事?身为老鸨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老鸨儿垮着脸说道:“回老爷,奴家还真的稀里糊涂的,因为是她自己找上的门,说是来自钱塘,得异人传授过勾*引男人的本事,自愿加入海棠馆,奴家瞧她长的漂亮,便财迷心窍,托人给她改了乐籍,按照她的方法捧她,果然时间不长便轰动了京师……”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的根底?”钱沐脸色一沉:“大都督武功高强,就算着了她的道,凭她一个弱女子,也无法带着大都督凭空消失,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得大刑伺候啊?”

“老爷饶命,奴家是真的不清楚咋回事儿啊,也许是大都督带着若兰走的呢……啊不对,”老鸨儿突然一拍脑门儿:“若兰也有功夫傍身,而且还挺厉害,奴家的手下,十多个壮汉齐上都不是她的对手……要不是如此,奴家也不可能事事依着她,还签了个不得逼迫她卖身,并且随时可以离开的文书了。”

“哦?还有这回事儿?”钱沐心中一动,徐阶手下无崖子他们都是高手,这个若兰会不会跟他们有关呢?

“奴家要是说瞎话,就让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文书还在呢,不信老爷可以跟奴家去看看啊。”老鸨儿焦急的说道,诅咒发誓,生恐钱沐不相信她。

钱沐摆手让人带走老鸨儿,匆匆进宫汇报,朱翊钧一听之后,也认为若兰定然和徐氏残存的余孽有关,搞不好就是替徐阶报仇的,愈加担心张佑的安全,当即给了钱沐一道旨意,让他带人一路向南查找张佑的线索,沿途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必须配合他的行动,可临机专断。

大明万历十年七月最关键的一个词语就是“张佑失踪”,假如有个年度关键词评选的话,这个词汇肯定也能入选,还得位列前茅。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此事,假如仍旧有人不知张佑其名的话,经此一事,他算是彻底的家喻户晓了。

可惜,如此强大的人力物力投入之下,却仍旧找不到张佑的任何线索,他和若兰姑娘一道,就真的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三个张府全部笼罩在愁云之下(张让,张居正,张佑),李烁,李妍,张佳琳,兰琪,张若瑄……甚至包括申婉儿,以及宫中的几个女人,全都六神无主,好像突然间被人抽走了主心骨,每日里茶饭不思,一门心思的担忧着张佑的安危。

张佑头痛欲裂,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安静,四下打量,两盏油灯照耀之下,屋顶圆圆的,昏暗的光线下,能够看到上边画着一些抽象的图腾,略一琢磨,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躺在一顶帐篷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个若兰到底是谁的人?

他一边皱眉沉思,一边坐起身来,却发现浑身无力,就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丹田空荡荡的,强大的真气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糟糕,这下可真成案板上的肉了,穿越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第七百三十七章 天照大神后裔

帐篷内一个人都没有,倒是外头隐隐有声音传来,张佑侧耳倾听了会子,好像是在举行篝火晚会。

他下床出门,果见星光之下四周许多帐篷,远传传来悠扬的马提琴声,夹杂着人们的欢呼与尖叫,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空。

好大的一个部落,不知是谁的势力?若兰怎么会跟他们搀和到一起了?还有,既然把老子弄到了这里,怎么附近连个看守都没有?

张佑心念电转,冷笑一声,正想试试能不能偷偷溜走,忽然醒过神来,是了,那若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封住了自己的丹田,自己现在就和当初李妍中了软骨散一般,与普通人无异,在这大草原上,根本就跑不出多远。

与其被抓回来自取其辱,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没有当场杀了老子,想来还有些用处,老子就给他们来一个静观其变,等真气恢复了,再想办法离开不迟。

短暂的恐惧之后他已经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同时已经检查了身体,发现并非真气消失,而是被某种物质封住了,和当初李妍在张家口中了软骨散一样,即使没有解药,时间长了之后,也能自解。

打定主意,他返身又进了帐篷,见角落方桌上摆着吃食,猜着也不可能有毒,狼吞虎咽的饱餐了一顿,这才打着饱嗝儿躺回了床上。

“大都督,您这心可真够大的,身处险境,还能吃的下一斤牛肉,我可真服了你了。”随着动听的声音,若兰笑吟吟的走进了帐篷,直接挨着张佑坐到了床上。

张佑半躺着没动地方,手却没老实,直接放在了若兰的大*腿上,一边摩挲着一边说道:“什么险境?有你这样的美人儿相伴,别说草原了,便十八层地狱,也如仙境一般。”

若兰任其摩挲自己的大*腿,并不躲闪,反而侧身捏住了张佑的下巴:“哟,大都督这嘴怕是抹了蜜吧?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有没有抹蜜,尝尝不就知道了?倒是你,嘴*巴真甜,都把人甜的昏迷不醒了。”

“那可不能怪我,谁让你自己不提防着呢,好在我没有害你之心,这要是换个别人,哪里还有你在这儿跟我练贫的机会,早送你去见阎王了。”

“不是不想害,是舍不得吧?”张佑笑道,接着又问:“周护法呢?现在他已经是教主了吧?”

“你是说周春和吧?”若兰一点儿都不奇怪:“如今还是护法,不过,却不是白莲教了,而是加入了我们,主公见他还算有点本事,便赏了他一个护法。”

“你们?主公?何门何派啊?”

“这个嘛,除非你也和周春和一样,宣誓向主公效忠,不然的话,我可不敢告诉你。”

“无崖子呢?也是你们的人吧?”

这个问题若兰没有拒绝回答,直接点了点头:“没错,他也是我们的护法。”

“看来你们是徐阶的人,之所以抓我,是为了给老徐头报仇吧?”张佑问道,心里反倒愈加疑惑了。

若果真如他所料的话,直接割了人头也就是了,又何苦大老远的弄到大草原上来?

可如果不是的话,无崖子明明就是徐阶的人。

若兰突然笑了。

张佑被笑的有些发毛,问道:“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的不对?”

“都说大都督聪明绝顶,原来也不过如此。你是觉得无崖子护法听命于徐阶,咱们便都是徐阶的人了对吧?大错特错,想我家主公乃是天照大神的后裔,血统高贵,徐阶不过就是个过气的老头儿罢了,跟他结盟已是高抬了他。”

张佑一下子就明白了,说白了,若兰所在的这个神秘帮派其实和四海帮一样,和徐阶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这就难怪了,直到徐阶死无崖子他们都没有出现,原来是这个原因。

“果然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如你所说,你家主公还真是个枭雄人物,结盟的怕不仅仅是徐阶,咱们所在的这个部落也是其中之一吧?”

“没错儿,这是不他失礼的部落,你义兄辛爱黄台吉最小的弟弟,也是我家主公的挂名弟子,顺义夫人的亲儿子,我的小师弟。”

“我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杀我了,不会是想让我帮忙,推不他失礼继承顺义王王位吧?”张佑如梦方醒,一下子便猜到了对方的目的,紧接着便联想到好多天没有联系的骆思恭,心说看来自己所料不错,鞑靼这边,果然是出事儿了。不过他们既然希望我帮忙推不他失礼上位,想来不会难为骆思恭才对。

辛爱黄台吉和张佑义结安达,天下皆知,严清他们并不愿意让他接位,不过是骆思恭一直在坚持,此事骆思恭的来信当中曾经提及。

都知道骆思恭是张佑的心腹,严清他们也不敢自专,事情便一直拖着。

“顺义王已经下葬,王位不可能久久空悬,你们害怕骆思恭与我联系,便将其扣了起来,然后仍恐我在朝中为义兄使力,干脆便将我抓了过来,来它个釜底抽薪,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啪*啪*啪!”帐篷外传来三声拍巴掌的声音,一名身穿长袍的中年男子徐步而入,边往近前边笑道:“不愧是少居高位的锦衣卫大都督,稍加提点,便猜到了咱们的目的,先教主死在你手里还真的不冤枉。”

张佑认出了对方的声音:“原来是周护法,当日黑风口一别,我还寻思着再无见面之日呢,想不到风水轮流转,马上就成了你的阶下囚了。看来此事由你全权负责,说说吧,我若答应,有什么好处,若不答应,又当如何?”

“好说好说,我家主公说了,只要大都督答应推不他失礼继位,事成之后,不但立马礼送大都督归京,还把若兰送给大都督,前番种种,也全部一笔勾销。”周春和笑眯眯的说道,接着神色突然一冷:“若是不答应嘛,大都督是聪明人,也没少坏咱主公的好事儿,此番终于落在咱们手上,自然得让大都督知道知道厉害。”

第七百三十八章 纠结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大都督请讲。”周春和表现的十分有耐心。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天照大神应该是日本人所信奉的一尊神仙吧,高天塬的统治者,太阳神,是日本天皇的始祖,适才若兰说你们的主公是天照大神的后裔,如此说来,岂非说明令主公是日本皇室成员?”

“没错儿,此事儿主公说过,不用瞒着你。”

若兰插话道:“想不到大都督知道的还挺多,居然这么了解天照大神。”

“我知道的多着呢,今晚你留下来,我好好跟你说道说道。”张佑坏笑道。

若兰白他一眼:“还是等着你答应了主公的要求之后奴家再来伺候吧,现在嘛,你还是好好歇着吧,真气都没了,小心再把你累坏喽。”

“老话说的果然没错儿,一*夜夫妻百日恩,还是你心疼我。”张佑坏笑着说道,接着摆摆手:“行啦,反正你也不留下,正好我好好考虑一下,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容我点时间吧。”

他说的自然是帮助不他失礼继承王位之事,周春和微微额首:“没问题,大都督多考虑几天也无妨,不过,负责看守骆思恭的弟兄们脾气不太好,若是大都督考虑的时间太久,他们等的不耐烦,伤到骆思恭哪儿时,大都督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张佑面色微变,他却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告诉你,鉴于你医术了得,工夫也高,为了防止你解开软骨散,每日的吃食里我都会吩咐人掺上一些,当然了,你若是能够忍着不吃,我们也不勉强。”

你大爷的,这特么也忒无耻了吧?

张佑强自压制住怒火,微微一笑:“如此重视我,实在是让人受*宠*若惊啊。行啦,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休息不好,我可没心思考虑什么谁继承王位的事情。”

“行,大都督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再来看你。”周春和告辞而去,若兰略停了一下,俯身在张佑嘴上轻啄了一下,这才咯咯一笑,翩然离开。

“臭丫头,你这是存心不让老子好好睡觉是吧?”

张佑不满的说着,引来若兰愈发欢快的笑声,他脸上的笑容却缓缓的消失,面色变的沉重了起来。

对手很难缠,一个是宿敌,一个古灵精怪不循常理,他们十分了解张佑,几乎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按照目前的态势,好像只有配合他们这一条路可选。

只是偏偏这条路却是张佑最不愿意选的。除了他不愿意受人胁迫以外,最最关键的一点,对方那个劳什子主公居然是日本皇室,除了那些女*优,他对岛国人没有半分好感,若是就此从了他们,后半辈子他估计甭想睡个安稳觉了。

可惜,如今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周围全都是他们的人,想要改变处境还真不容易。

琢磨了一宿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天快亮时张佑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居然已经是下午。

桌子上照例放着吃食,门外则多了四个魁梧的蒙古士兵,回想起昨夜无人值守的情形,想来不过是对方有意为之。

肚子咕噜噜直叫,张佑看着香喷喷的牛羊肉手抓饭和奶茶直犯嘀咕,不吃吧,饿的慌,吃吧,有软骨散,这特么真是个两难的选择。

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填饱肚子的念头占了上风,张佑赌气似的大吃一顿,连打好几个饱嗝儿才算作罢。

“若兰姑娘和周春和怎么没来?”吃饱喝足,张佑闲的无聊,出门跟几个士兵搭讪,太阳西沉,一直不见若兰和周春和,他也着实有些奇怪。

四个士兵站的标枪似的,其中一名嘟噜了一大串话,可惜是蒙古话,张佑一句都没听懂。

“你们会说华夏话不?”

嘟噜嘟噜,又是一大串,伴随着拨浪鼓似的的摇脑袋。

“我*日*你大爷!”张佑冲口骂道。

四个蒙古大汉面面相觑呃,接着便又是一大串嘟噜嘟噜。

靠,够狠,这是怕老子跟他们交流吧?

这下张佑相信他们真的听不懂自己说话了,一边腹诽着一边继续向外走,结果登时便被拦了下来,其中一人甚至抽出了腰刀,恶狠狠的瞪着他,大有再进一步,便要手起刀落的架势。

张佑无奈的叹了口气,颓然退了回去。

这下好,连个交流的对象都没有,饶是他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走又走不了,身上的值钱的东西也被搜刮一空,张佑实在是没咒念了,躺到床上犯嘀咕:“实在不行,干脆先答应他们算了,大不了日后再想办法找补回来便是。”

接着又想:“小日本儿一贯不讲信誉,万一老子帮着不他失礼继承王位,他们却出尔反尔不放老子怎么办?”

转而又想:“不放也没办法,谁让你特么的管不住裤裆呢,想要活命,怕是也只能赌一把了。”

……

如此纠结着,一会儿想妥协,一会儿又咬紧了牙关,一会儿又患得患失,不知不觉间天色便暗了下来,有人进来点着了油灯,接着又有人换班,偏偏若兰和周春和却不见踪影。

张佑实在等的不耐烦,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次他醒的挺早,鼻子痒痒打了个喷嚏,睁开眼时,顿时便见若兰脸上挂着捉狭的笑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么?大晚上的不睡觉,莫不是下头痒痒了吧?”

“滚!”若兰狠狠瞪了他一眼,突然再次笑了起来:“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瞧你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其实也是个下流坯子。还有,已经不是晚上了,天都亮了。考虑了两宿一天,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吧?”

“我想见见你们主公……”

“不行!”若兰断然拒绝。

“那我想见见骆思恭,这总没问题吧?”张佑本来也没指着对方答应,转而又问。

若兰略迟疑一下,点点头:“应该的,回头我会将你的这个要求转告给周护法。当然了,你得先答应我们的要求。”

第七百三十九章 若兰很聪明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张佑实在也无话可说,苦笑一声说道:“我能不答应吗?毕竟还是小命儿要紧啊,再说了,还能白得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呢,不过,”他话锋一转:“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我答应帮忙,你们准备让我怎么帮?送回京估计是不可能的,写信的话,难道就不怕我和陛下之间有什么暗语?”

若兰嫣然一笑:“这就不用你担心了。”说着话,翩然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乖乖等着吧,很快就给你把骆思恭送来。”

吃过午饭,张佑刚刚盘膝上*床,准备打坐试试能不能调动真气,还没等他入定,便听外边传来了动静,急忙躺倒假寐。

“大都督好悠闲啊,吃了睡睡了吃,莫不是属猪的吧?”若兰调笑的声音传来,不等张佑睁开眼睛,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继续响起:“大人,你怎么也……这丫头说带我来见一个人,打死我也没想到会是你啊……”

正是骆思恭,他的声音中充满着惊讶,愤怒,以及一丝丝的失落。

张佑已然起身,笑着打断骆思恭:“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这不,你好几天断了联系,我担心你出什么事儿,特意过来看看你。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黑衣美女便是闻名京师的海棠馆若兰姑娘,现在嘛,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停停停,我说张佑,见过脸皮厚的,可没见过你这么厚的,别以为你沾了我的身子我就得从一而终,还你的女人……”

张佑抬眼看向若兰,嘿嘿一笑:“你家主公不是说了嘛,只要我帮着不他失礼继位,就把你送给我,现在我已经答应了,你自然就是我的女人了。”

“少拿主公压我,还是等着不他失礼真的继位顺义王之后再说此事吧。”

“哟,这还没咋着呢你就想反悔了?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帮你们了。”

“你……”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斗口,骆思恭的心却愈发沉了下去,暗想,看来自己所料不错,连张佑都成了这些人的阶下囚,这下好,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论斗嘴,若兰还真不是张佑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不过她却并不着恼,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床沿儿上,笑吟吟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丢给张佑,嘴里不停:“行了,本姑娘承认说不过你,现在么,要么你让骆大人照着此信重抄一份儿,要么送你俩一道去见阎王,自己选一样吧。”

张佑愕然接信,一边展开,思绪却仍旧停留在若兰身上,这丫头,时而温柔,时而火爆,有时候出淤泥而不染,犹如谪仙一般凛然不可侵犯,有时候又拿出妓家手段百般勾*引,弄的人心痒难搔。你说她成熟吧,偏偏在小事儿上斤斤计较,可要说她单纯吧,却又能够很快的压制住怒火,比那些朝堂当中修炼多年的老狐狸还有城府。

他发现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女孩子了,接触了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如若兰这般难以捉摸。

胡思乱想间信已展开,很快张佑就顾不得再琢磨若兰,但见上边娟秀的字迹写道:启奏陛下,离京之初,陛下曾嘱托臣等观察谁可堪继承顺义王位,今至鞑靼已近月余,观察之下,唯小王子不他失礼心向大明,若得承继王位,上可安抚其母顺义夫人,下可安定民心。另,臣接都督张佑大人来信,也曾谈及属意不他失礼,言说辛爱黄台吉虽与其义结安达,却与左翼图门汗以及朵颜三卫关系暧*昧,若立之为王,必成我大明隐患。还请陛下慎重考虑,早作定计。微臣骆思恭谨奏。”

“这是你写的吧若兰,字迹跟你那天给我写的信一样。我还琢磨你们怎么让我帮忙呢,原来是用这种法子,很好,既不用泄露抓我之事,又能委婉的向陛下传达我的意思。最关键的一点,陛下知道骆思恭是我的人,见此信后,定然不会怀疑。如今我已失踪多日,陛下必定一门心思的找我,无暇多想的情况下,估计稀里糊涂的便准了不他失礼继承王位。”

说着话,张佑顿了一下,又道:“就是不知道严清他们有没有被你们收买,不过这好像并不重要,他们本来就不希望辛爱继承王位,所忌惮的,不过是骆思恭的意见而已罢。厉害,真的很厉害,我得承认,我小瞧你了。”

这是他的心里话,所以语气便显得十分真诚。他想的太复杂了一些,总觉得既然他们利用自己,就必定得让朱翊钧知道这是自己的意见,而那样一来,肯定要暴露自己在北方的消息,万没想到,若兰一封信便彻底搞定了这个问题。

反正他已经失踪了,朱翊钧即使怀疑奏折后边的那些内容,也没有办法求证。

若兰能够感受到张佑的真诚,微微一笑,语气下意识的客气了起来:“大都督谬赞了,奴家不过是胡乱想了个主意吧,比起大都督来说,还差的远呢。”

“行啦,你就别谦虚了。”张佑暗暗苦笑,说道:“老骆抄写之前,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只要能办到的,我尽量满足。”若兰点点头。

“让骆思恭留下来陪着我吧,送信进京,到陛下颁旨,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个十天半月的,我一个人实在无聊,留他在这儿,也好有个说话的……他肯定也被你们喂了软骨散吧?两个普通人,想逃也逃不掉的。”

若兰略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吧,看在你还算配合的份儿上,这个主我做了。现在可以抄了吧?”

张佑点点头:“拿笔墨纸砚吧!”

骆思恭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

若兰拍拍手,很快笔墨纸砚送进来,骆思恭看了张佑一眼,无奈的坐到桌前抄写起来,若兰走到他身后仔细盯着,直到全部抄完,这才满意的一笑,从宽敞的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给骆思恭:“这玩意儿叫密奏匣子吧?骆大人,装进去吧,可别搞鬼,咱们既然知道这玩意的名字,其中的规矩自然也早就摸清楚了。”

骆思恭和张佑对视一眼,同时轻叹了一声。人家全都门儿清,还能说什么呢?

第七百四十章 水煮蘑菇汤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落到他们手里了?”若兰走后,张佑急不可耐的问道。

骆思恭苦笑一声说道:“有心算无心,那天顺义夫人请我们吃饭,谁也没防备,结果……大人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也被抓了来?我还等着你来救我们呢。”

“别提了,我是没管住裤裆……赵鑫呢,还有陈经邦他们。陈经邦和京城的消息没断,不会只抓了你们没抓他们吧?”

“一锅烩,一个不拉,不过后来可能是把陈经邦他们放了,至于条件,应该也是帮着推荐不他失礼继承顺义王王位。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是辛爱黄台吉继承王位,谁当都一样。”骆思恭说道,接着苦笑了一声扯回了话题:“怪不得你也被弄到了这里,若兰姑娘长的居然如此漂亮,换谁估计也得着了她的道。”

“你就不用给我开脱了,总之这次是大意了,我倒是防着那丫头来着,谁想到她居然把药下到嘴里了呢,马失前蹄,可惜我一世英名了,这回算是彻底栽了。”

“现在咱们怎么办?那封信一送到京城,估计陛下十有八*九要封那不他失礼继承王位。辛爱黄台吉和苏米亚公主还被软禁着呢,一旦圣旨下来,估计就是咱们的死期喽。”

张佑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又不是神仙,连真气都被封住了,实在也是无法可想,为今之计,也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什么路?”骆思恭眼睛一亮。

“走一步算一步呗!莫非你还有别的法子?”

“靠!”骆思恭忍不住冲张佑竖了竖中指。

自从骆思恭“写”了奏折之后,一连好几天都不见若兰和周春和的踪影,看守也松懈了下来,由四名看守直接砍半变成了两人。

不过语言仍旧不通,想要贿赂他们逃跑,依然是件不太可能达成的艰难任务。

当然了,也不是一直被关在帐篷里,上厕所还是允许的,只不过需要有人看着而已。

这天早晨张佑早早的便起了床,先去外头蹲了个大号,擦完屁*股起身,突然发现脚边不远草丛里长了两个蘑菇,顿时想起昨晚曾经下了一场透雨。

想起当初帮李妍解软骨散时的情形,他顿时大喜,急忙将两个蘑菇摘到手里,出了茅房四处打量,果然四周星星点点的白点儿不少,全都是可堪食用的蘑菇。

脱困有望啦!

他愈发惊喜,同时暗暗鄙视自己,这么重要的东西,适才居然没有注意到。

看守见张佑喜滋滋的采蘑菇,撇撇嘴,并未制止。

张佑采了一大堆蘑菇,用衣服下摆兜着,直到再也放不下才算停。小心翼翼的兜着蘑菇回了帐篷,跟看守比划了半天,总算是征得了他们的同意,一人看着,另一人去找来了一口锅。

最近的帐篷也在三十多米开外,四周十分宽敞,张佑在看守的注视下亲自找木柴将铁锅架起来,又添好净水,将蘑菇洗干净放进锅中,点火煮了起来。

这几天张佑和骆思恭都很老实,看守也放松了好多,见他忙乎,其中一名甚至找来了盐巴。

至于香油什么的,草原物资匮乏,想来便是在归化城,估计也是稀罕物。

好在张佑只是用来解毒,倒也并不强求。

蘑菇汤快熬好时骆思恭打着哈欠从帐篷出来,见张佑居然在烧火熬汤,登时大吃一惊,上前道:“我的大人啊,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今天都是第四天了,不想办法逃命,怎么还有闲心思倒腾这些啊?”

反正看守听不懂华夏话,他说话并未忌讳。

张佑却多长了心眼儿,并不直言,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呗,昨夜一场透雨,刚才去厕所正好看到长了好多蘑菇,我就采了一些回来,待会儿让你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厕所附近?得,还是你自己吃吧,我可不吃。”骆思恭一脸嫌弃,摆着手去上茅房,再回来时蘑菇汤已经熬好,正好送早点的过来,张佑冲他们要了两个碗,亲自给骆思恭盛了一碗,自己也盛好一碗,又示意看守们可以随意食用,这才端着进了帐篷。

清水煮蘑菇,味道还能好到哪里?

两个看守敬谢不敏,隐隐还有些嘲弄之意,骆思恭更是大摇其头,满脸的嫌弃。

“不喝拉倒,等我逃命时可不带你这个累赘。”张佑压低声音说道,边说边端碗喝了起来,边喝边用筷子扒拉碗里的蘑菇,比吃牛羊肉还香。

“逃命?”骆思恭反问一句,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问道:“大人的意思,这些蘑菇能解软骨散?”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的。”张佑老神在在的说道。

“这不就是普通的蘑菇么?软骨散可是毒师冯雄所配置的顶级毒药,怎么……?”骆思恭仍旧不敢详细。

张佑干脆连话都懒得说了,一门心思的喝蘑菇汤。

见状,骆思恭也端起了碗,边吃边道:“甭说,吃了这么多牛羊肉,偶尔换换口味,味道还真不错。”

“那是,也不看看谁的手艺。”张佑说着话将空碗放到桌子上,起身走到床边,蹲到地上在床下挖了个小坑,回身将牛羊肉撕下几块儿埋了进去,又将奶茶倒进去一大半儿。

骆思恭也知道这几天所食用的东西里有软骨散的成分,知道张佑的意图,吃完蘑菇汤后也来帮忙。

“估计要饿两天了,好在蘑菇汤也有营养,倒也不至于饿死。”一边说着话张佑一边把坑填好,骆思恭则把旧土覆盖在上边,从外观瞧,根本就发现不了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之后,刚刚洗完手,若兰和周春和便挑帘自帐篷外头走了进来,若兰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蘑菇汤,笑道:“我说大都督,你不会是想着靠蘑菇汤度日吧?你或许不知道软骨散的厉害,就算你从此再不吃咱们送过来的东西,单单是你体内的软骨散,起码也得一个月才能自己化解。所以啊,我奉劝你一句,该吃还得吃,安心等着圣旨,小心再把肚子给饿坏喽!”

第七百四十一章 逃出生天

张佑和骆思恭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张佑笑道:“我好歹也是名医呢,对那软骨散也有所了解,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的肚子,所以,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让人送点油盐酱醋之类的,整天吃这些牛羊肉的,我还真是吃腻了,适才采了不少蘑菇,正好熬汤,也好刮刮肚子里的油水儿。”

“大都督想喝蘑菇汤还不好说,让厨房给你们做就是,怎么能让大都督亲自动手呢?”周春和笑道。

厨房做来的老子敢喝么?

张佑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整天这么待着,骨头都快生锈了,自己动手,还能消磨会儿时间呢。可惜我身上那两把火铳都被搜走了,不然我见天上不时有老鹰飞过,打打老鹰也不错呢。”

“早就听说大都督枪法了得了,当日在辛爱黄台吉处,和苏赫巴兽打赌,三局两胜,不光长发及腰体风靡大明,大都督枪打飞鹰的神枪法也传遍了天下。所以啊,火铳那东西是万万不可能给你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熬你的蘑菇汤吧。”张佑成功的转移了周春和的关注点,笑着说道,转而望向若兰:“不是我说你啊,大都督日后就是你的男人了,怎么能让他如此难受呢,不光油盐酱醋,再给他找点书,弄副围棋。”

“成,大都督早说嘛,早说奴家早就给你想法子了。”若兰站着说话不腰疼,故意气张佑。

张佑没搭理他,而是问周春和:“对了周护法,说起那件事来,我倒想起了一个人,周春德,不知……?”

“不瞒大都督,正是家兄!”

“这就对了,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如今看来,你们兄弟可都是人才啊。”

“大都督谬赞了,不过就是混口饭吃吧。”周春和十分谦虚。

“如此看来,常昂也跟你家主公结盟了?”

“你说呢?”周春和不答反问,十分得意。

“你家主公得了一对儿好手下啊,找了这么多得力的盟友,所图非小吧?”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想要拿回本应该属于他的那些东西吧。所以,大都督不用怀疑咱们的诚意,我家主公说了,只要大都督真心相助,有机会的话,一定会亲自跟你面谈。”

“好,我等着那一天。”张佑说到,他不是三岁小孩子,自然不可能被周春和忽悠,不过,对于那个所谓的主公却着实好奇了起来,可惜他对日本这段时间的历史不是特别了解,不然的话,光是了解到的线索,相信已经能够猜到对方的真实身份了。

周春和跟若兰待的工夫不长,好像有什么事情急着去办似的,联想起周春和这几天一直没有出现,张佑隐隐觉得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一点线索没有,也无从猜起。

若兰下午果然送来了油盐酱醋,还有一些书籍以及一副围棋。周春和却没有出现。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张佑和骆思恭乐得无人打搅,等到第五天的时候,便已经全部恢复到了巅*峰时的状态。

这个时候,想走还是想留,不过就在两人一念之间了。

这几天两个人没有闲着,已经借着去厕所的空当观察好了地形,只要打倒守卫,再偷上几匹健马,很快就能逃离囹圄。而打倒守卫,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十分轻松的做到,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机会罢。

机会终于在第五天中午的时候来临。

老实说,这几天光吃蘑菇,张佑和骆思恭也快熬不住了,即使若兰不来,今晚肯定也得离开。

若兰来的还真是时候,她笑吟吟的进了帐篷,见张佑和骆思恭正在下围棋,不禁说道:“大都督,骆大人,好悠闲啊。”

张佑暗喜,冲骆思恭使了个眼色,一边落子一边说道:“倒是想不悠闲呢,周护法呢?还有,陛下的圣旨还没到吗?”

“周护法有事去了,至于圣旨嘛,这还不到十天呢吧,都督着什么急嘛!”

“这不是食髓知味,急着跟你再续前缘嘛。”说着话,张佑突然探手抓住了若兰的手腕。

“行啊,等着圣旨一到,奴家立马过来陪你。”若兰说着用力一挣,登时一愣,因为她突然发现,本应该一下就能挣脱张佑的的手,竟然没有挣开。

她的反应十分迅速,闲着的左手立马挥出,食指与中指分开,直取张佑的双目。

“好啊,你是属螳螂的吧?这是要谋杀亲夫啊?”张佑不慌不忙,右手后发先至,又抓住了若兰的左手腕。

“你什么时候解开的软骨散?”若兰又急又怒,还有十分的不解与惊慌。

“还得托你的福呢,不然这好几天蘑菇吃下来,嘴里还不得淡出鸟来啊。”

“果然是那些蘑菇,千防万防,还是被你钻了空子,我只是有点儿不明白,那不就是普通的蘑菇么,怎么能解软骨散呢?”

“你忘啦,我可是享誉大明的神医呢,若是连区区一个软骨散都解不了,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算你厉害,不过,就算你解了软骨散也跑不了,赶紧把姑奶奶放了,姑奶奶权当什么都没发生,不然的话,只要姑奶奶一叫,两千铁骑齐出,就不信你们逃的掉!”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张佑双手用力,将若兰拽到自己怀里,不顾她的挣扎,抱着脑袋亲了一口,接着手指用力,真气灌入她的大椎穴,不等她张口呼救,便已软软的昏了过去。

这当口门外噗通噗通两声闷响,应该是骆思恭已经解决掉了两名守卫,张佑扛着若兰出门,果见两名守卫倒在地上。

“下手忒重了吧?”

“没有死,就是打昏了,你整天介磨叨能不杀人就不杀人,这俩人也没啥大过错,我就没下重手。”骆思恭解释了一句,人已急掠而出,迅速向马厩方向冲去。

张佑暗暗点头,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大白天的牧民们都出去放牧了,一路上并未惊动什么人,张佑骆思恭到达马厩每人骑了一匹,又拽上两匹,这才纵马急掠。

身后传来急*促的鸣金之声,紧接着人声喧哗,悠扬的牛角号声响起,一大队骑兵追击而来。

张佑一手控缰一手抱紧若兰,疾喝道:“分头跑,你往关内,一定要禀告陛下我在草原,我去引开他们!”说着也不等骆思恭反对,拨转码头向西而去。

情况紧急,骆思恭咬咬牙,什么也没说,只狠狠一夹马腹,本就健步如飞的骏马吃痛之下,居然再次加快了一点速度。

第七百四十二章 最毒妇人心

张佑并不是不想回京,他也是人,如今身份尊贵,老实说,真的不怎么想冒险了。

但他当初和辛爱黄台吉结拜的时候就答应过他,会在顺义王的继承问题上为他说话,前番迫于无奈,准许骆思恭写了那么一封信已然心存愧疚,若是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他还真不好意思离开。

好吧,这种行为绝非一个合格政治家所应有,权当犯一回傻吧,就算无法帮助辛爱继承王位,起码也得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吧。

蝴蝶效应之下,历史的轨迹早已改的面目全非,谁知道三娘子会不会杀了他们父女呢?

三匹健马换乘,半天的工夫,张佑终于甩掉了身后的追兵,上到一个丘陵的顶峰,他终于驭马停了下来。

若兰还未苏醒,张佑将其放躺在草地上,用马鞭捆的结结实实,然后任凭健马吃草歇息,自己也盘膝运行了一个周天,不过却没敢入定。

睁开眼睛时疲惫已然消失,张佑游目四顾,发现追兵并未追上来,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碧空如洗,绿草无垠,视线尽头有大片羊群,若不仔细分辨,几乎和天上的白云没有什么两样。

风景很美,可惜张佑却无心欣赏,他迷路了,整个大草原都是一个模子,跑了这么久,根本就不知道身处何地。

好吧,开头那个部落,他也只知道为不他失礼所有,具体在什么位置其实也不清楚。

看来得找个人问问了。

他暗做打算,如今他的真气已经恢复,除非遇见无崖子或者李妍那样的高手,否则即使打不过,逃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走到若兰旁边,准备将她抱上马背,张佑却突然发现,这妮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睁着两只大眼睛望着自己。

“醒啦?你是乖乖听话呢,还是想再被我弄昏一次呢?”

若兰连连摇头:“废话,当然是乖乖听话了,人在屋檐下,想不听话也不行吧?”

“那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不他失礼的部落位于归化城的哪个方位,距离多远?”

“这是两个问题好不好?”

“呃,别跟我这儿练贫,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不介意在这儿跟你来一场盘肠大战!”张佑坏笑道,顺手捏了捏若兰的脸蛋儿。

“你混蛋!”若兰变色骂道,接着神色一缓,突然媚眼如丝起来,身体扭动着,充满诱*惑的说道:“来啊来啊,正好我初尝滋味,正想好好回味一番呢。”

“靠,老子真拿你没办法!”张佑苦笑,他再急色,还没急到不分场合的程度呢。

“知道你也不敢!”若兰得意的笑了起来,大眼睛眨呀眨的,活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

“行了,少废话,还是赶紧回答老子的问题吧,真痒痒的难受,有你求饶的时候。”

“说话真难听!”若兰白了张佑一眼,不满的说道:“想要讨教问题,不能这么对待我吧?”

“你倒提醒我了。”张佑探手就伸进了若兰的怀里,惊的她面色大变:“你还来真的啊?”他不禁一笑:“想什么呢?我是摸摸有没有软骨散。”

说话间他果然摸到了一个小瓷瓶,急忙掏了出来,打开盖子嗅了嗅,和那天他和若兰接吻闻到的香味儿一般无二,登时大喜:“张嘴!”

若兰急忙侧过脸去:“大哥,这不是软骨散,是闷倒驴好不好,那天我把你迷倒了,软骨散是后来喂给你的。”

张佑大窘:“呃,这样啊,也无妨,让你昏过去也不错。”

“别别别,我怀里还有个小纸包,那里边才是软骨散。”

“哦,这样啊。”张佑顺手将小瓷瓶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又在若兰胸口摸索了片刻,果然找到了一个小纸包。当然了,免不得要揩些油,若兰恼羞成怒,偏偏双手被反绑着,根本就无法抗拒。

而且,最让她惊恐的是,如此羞辱的动作,心底深处竟然还有种强烈的刺激,这让她十分羞耻,下*体却不由自主的潮湿了起来。

张佑可没功夫理会若兰的心思,打开纸包,发现里边是一粒粒米粒般大小的黄*色小珠子,随手捏起两粒塞进了若兰的嘴里,接着捂住她的嘴*巴,感觉差不多化开了才松开。

若兰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问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的是假的,这根本就不是软骨散么?”

张佑微微一笑:“你又忘了我的身份吧?我是神医,神医懂不懂?你骗的了我一时,却骗不了我长久。”

他的话让若兰有些不明所以,他却不再搭理对方,起身走远一些撒了泡尿,又默默等了片刻,这才回来探指搭上了若兰的脉门,少顷笑道:“看来你没撒谎,果然是软骨散不假。”

“把把脉就知道了?”若兰有些佩服的问道。

“其实周护法用软骨散对付我就是一个败笔,他肯定是忘了,当初我姑姑李妍也曾经被赵鹏程下过软骨散,当时就是被我解的……是了,那晚黑风口大战,赵鹏程应该刚刚和周春和见面不久,想来没有提及此事,不然按照你们那个周护法的脑子,应该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才对。”

“怪不得,原来你还真的接触过软骨散啊?这就说的通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为什么普通的蘑菇居然能够解软骨散之毒呢?相传除了自解以及毒师亲自配置的解药以外,软骨散根本无解的,不然我们也不会用它对付你了。”

“告诉你也无妨,软骨散之毒是针对的人体一种叫做钾的元素,造成钾元素快速流失,而人体一旦缺钾,普通人会浑身无力,如同瘫痪,而练武之人,真气则会被抑制在丹田之中,如同常人。明白了这个机制,解毒就简单了,只要是富含钾元素的食物,都能解毒,而蘑菇,便是我最容易找到的东西。”

张佑讲解的十分清楚,若兰却如闻天书。

“好了,我已经回答完你的问题了,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张佑可不管对方听没听懂,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帮助若兰的绳子。

变起俄顷,若兰刚刚脱困,便猛的一个拧身,右手狠狠向张佑砍去。

阳光照射,张佑霍然发现,在她的指缝中间居然藏着一个刀片,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一看就抹了剧毒。

第七百四十三章 偶遇

好在张佑已经足够了解若兰,知道这人不能以常理猜度,是以解开绳子的时候已经加上了小心,所以见此情形并不惊慌,探手便捏住了若兰的内关穴,此穴乃是心包经要穴,若兰体内的软骨散本就开始发作,是以张佑并不需如何用力,她便感觉整个手臂一麻,指缝间淬毒的刀片登时落到了地上。

张佑扫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长不过一寸,宽不过三分的锋利刀片,和后世刮胡刀片从中分开类似,薄如蝉翼,十分锋利。

“这玩意儿只需破开一点皮肉就没救了吧?还好老子反应快,不然你不就该守寡了?”张张佑松开若兰,顺手捡起刀片扔到了草丛里。

“怎么会呢?人家知道相公本事了得,不过是逗你玩儿吧。”若兰嘻嘻笑道,变脸比翻书都快,就跟刚才真的是闹着玩儿似的。

“老子要信你的才怪。”张佑说着又道:“为了防止你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我得好好检查检查,你这丫头古灵精怪,肯定不止刚才那一个刀片儿。”

“好啊,相公来搜啊,奴家好像让你搜身啊。”若兰媚眼如丝,声音媚的人骨头发酥。

张佑苦笑说道:“你以为这样老子就不搜啦?老子还非得搜搜不可呢。”

他果真将若兰浑身上下搜了一个遍,绣花鞋鞋尖上发现了两把刀片,袄裙褶皱内发现了六枚药丸和三个刀片,嘴*巴里找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药丸和一个比最初那枚刀片还要小一半的刀片,甚至头发里,都找到了一跟比头发粗不了多少的金属丝。

“我说你这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牛黄狗宝啊?这都能开个杂货铺了。”

“这回是真没了,大都督,奴家是真的服了你了,嘴*巴里的不说了,吃过亏上过当,头发怎么你都不放过?”

“你又忘了吧?我不光是神医,还是锦衣卫的大都督,北司那些兄弟,藏在***儿里的金条都能发现,何况你这点儿小把戏了。”张佑随口胡诌,忽然发现来路上隐隐烟尘四起,登时神色一紧:“别废话了,追兵来了。”扶着若兰上马,自己则纵身坐到她后边,抓住另外两匹马的缰绳,纵马向远处那片白云般的羊群方向驰去。

一路之上张佑问明白了所在的位置,应该在归化城西北方向,距离归化城起码得超过了三百里。

应该是目标太小的原因,追兵大概并未发现他俩,纵马疾驰一段时间之后,便见身后的烟尘分成了三路,一路向北,一路向男,一路仍循原路,不过速度却好像慢了下来。

堪堪驰到羊群,不远处就是几个帐篷,应该是放牧时临时的休息场所。张佑找个高处极目远眺,果见地平线上隐隐有一大片帐篷,目测之下,起码得在十公里开外,再远处,还有个城郭的轮廓,不过由于距离太远,实在无法分辨清楚。

放牧的应该是一对儿夫妇,男的半靠在草坡上假寐,女的则坐在他旁边逗弄几只小狗,听到张佑和若兰走近,小狗奶声奶气的吠了起来,呲牙咧嘴的,不觉凶恶,倒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夫妇受惊,同时向二人望过来,男的咕噜咕噜说了一串儿蒙古话,张佑正觉挠头,突然他又冒出一句生硬的华夏语:“你们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会说华夏话就好了。

张佑大喜:“我是大明的官员,来参加顺义王的葬礼的,带着女人出来游玩,不小心迷路了。这位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啊?还有,能给我们些吃的么?”

乌兰巴日看了妻子毛伊罕一眼,警惕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一些,磕磕巴巴的说道:“大明的使者,我们的,听说过,俺答汗和大明皇帝是好人,打仗的不打,没有死人……”

“能给我们些吃的东西么?我们都饿了两天了。”张佑苦笑着打断了对方,心里却很感慨,哪里的老百姓都一样,思想就是这么朴实,就像鲁迅先生说过的那样,只要你能让他们安心的做好奴隶,他们便已经感激不尽了。

“吃的东西有的,毛伊罕,赶紧带客人去弄好吃的。”乌兰巴日有些尴尬的搓了搓粗糙的大手,招呼自己的妻子,自己也站了起来,对一直狂吠不止的小狗呵斥了一句,让它们老实了下来。

四个人牵着马一道向帐篷走去,边走张佑边问:“这位大哥叫什么名字啊?跟谁学的华夏话?”

“我叫乌兰巴日,我女人叫毛伊罕,俺答汗修建了呼和浩特,鼓励汉人来蒙古,板升城住着好多汉人呢,我们都是跟他们学的。”

“板升城?在哪儿啊?”张佑对这个名字比较熟悉,“大板升之战”在整个土默特历史上也是件重要事件,就发生在万历年间,明朝历史书籍多有提及。

不过后世学界对板升到底在哪里一直争论不休,如今亲至,倒不能怪张佑感兴趣。

“就在北边不远,有五十里地吧,我们是勒津部,板升之众和勒津部都归把汗那吉台吉直接统领。”

所谓的“大板升之战”发生的原因便是把汗那吉死后,俺答汗的义子恰台吉与三娘子争夺他的遗产部众。

不过张佑具体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当然了,记清不记清的也没关系,反正因为他的穿越,好多历史事件都发生了变化。

看来把汗那吉还没死。

张佑暗想,等救出辛爱和苏米亚之后,倒要想办法推动一下此事件的发生,如今大明军事实力发展很快,正好顺水摸鱼。

说话间已经进了帐篷,蒙古人十分好客,张佑饿了好几天了,急忙饱餐了一顿。

他身上还穿着坐蟒袍呢,多日没有换洗,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吃饱喝足之后,正好见旁边地铺上有几身儿干净衣服,忙抓住若兰的手把她手指上戴着的金戒指撸了下来:“咱们出来没带钱,这就算给你们的饭钱吧,正好衣服也脏了,买你们两身衣服。”

若兰怒目而视,他却视而不见。

乌兰巴日好像受到了侮辱,推拒半天,最终却没有坚持过张佑,到底还是收下了金戒指。

换上衣服,张佑顿时变成了一个俊俏的蒙古小伙,若兰也成了漂亮的蒙古姑娘,瞧的乌兰巴日脸都红了,毛伊罕更是满脸的艳羡。

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张佑面上变色,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第七百四十四章 把汗那吉

马蹄声让张佑吓了一大跳,若兰却很高兴,只是不等她说话,张佑便重又放松了下来,因为他听出来了,马蹄声并不密集,应该不是追兵。

此刻若兰也听出来了,脸色重又垮了下来,隐隐升起一股失望。

乌兰托日已经出了帐篷,张佑和若兰忙也跟了出去,但见一队身穿皮甲的骑兵簇拥着一位四十许上下年岁的壮汉从羊群旁边呼啸而过,汉子手中拿着一把长弓,弓做满弦,身后士兵高声吆喝着助威,想来是再追逐什么猎物。

“是把汗那吉台吉!”乌兰托日惊喜的道,接着面露自豪之色:“台吉是有名的神射手,射箭的本领和哲别手莫日根不相上下,连天上飞着的雕都能射中,这次不知道在追逐什么猎物。”

这把汗那吉是属曹操的吧?

张佑腹诽,对乌兰托日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的印象中,把汗那吉就是个冲动的毛头小伙子,若非他一时冲动投降大明,后来的隆庆议和也不会那么轻松。

当然了,他这一冲动,直接导致蒙古和大明边境享受了十多年的太平,从这一点来说,他的功绩倒也不小。

正想的出身,忽听远处健马长嘶,身边乌兰托日也是一声惊呼,张佑急忙抬眼望去,但见二里开外把汗那吉所乘骏马不知何故栽倒在草地上,士兵们纷纷驻马跳下围了上去。虽然看不到把汗那吉如何,想来如此飞速疾驰当中出了事故,定然受了重伤。

“走,看看去!”张佑喝道,骏马便在帐篷门口拴着,说话间他已飞速解开缰绳,纵身上了马背,若兰见状,忙也解开马缰上了另外一匹。

两人纵马冲了出去,乌兰托日这才反应过来,也上了张佑所带的最后一匹健马。

三人不分前后赶到事发地,有武将大声用蒙古语吆喝,也不知乌兰托日怎么解释的,反正咕噜了两句之后,原本剑拔弩张的形势顿时缓解了下来。

一位身穿长袍的中年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视线在三人身上掠过,径直冲张佑走来,远远的就抱起了拳头:“想来您就是大明的官员吧?不知姓氏名谁?鄙人孙子柳,是把汗那吉台吉的华夏语老师。”

张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微微点头:“没错儿,我是……”略一犹豫,他顺嘴说道:“……赵子明,大明副使骆思恭大人麾下。小王爷没事儿吧?刚才见他所乘骏马突然摔倒……”

蒙古族将黄金家族成员称为台吉,其实就类似华夏王爷的意思。至于黄台吉,则类似于皇太子的称谓(记得好像解释过,其实记不清楚了)

“台吉正在追逐一头野狼,马蹄不慎踏入了鼠洞,台吉被摔昏过去了,咱们出来的匆忙,也没带着伤药,不知赵大人……?”孙子柳打断张佑,说到后来却停了下来,想来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人家是大明官员,又不是医生。

救?还是不救?

张佑心念电转,迅速权衡利弊——这在后世简直不敢想象,有医无类嘛,他师傅教他时一直强调这个观念,他也一直身体力行。不过打从穿越之后他就慢慢的变了,尤其是从去年后半年开始,慢慢的变的功利了起来。

也许,这便是政治家和真正的医生之间所不同的地方吧?

角度不同,实在也不好评论对错。

扯远了。

张佑到底还是有着一些医者的良知的,刚才一见出事儿马上便冲过来就是明证。

然后,也许是受到了这份良知的影响,他稍微考虑了一下,甚至都没有考虑清楚后果,便决定要帮这个忙。

“我懂点医术,若是相信的话,就让我进去看看。”

“太好了,多谢赵大人,多谢赵大人……”孙子柳正急的不行,闻听张佑此言,不啻伦音,匆忙将张佑拉进了人群。

若兰默默跟随,并不吱声。

张佑开始还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被抓,肯定只有三娘子和不他失礼知道,至于把汗那吉,若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肯定要保护起来,不会让三娘子的好算盘得逞。

说白了,现在的局势其实挺微妙:三娘子辅佐俺答汗多年,劳苦功高,自然希望自己亲生的儿子继承王位。而按照蒙古人的继承规则,辛爱黄台吉才是正统。

如今这两股势力各有支持者,暗中博弈,而自己,便是那个可以起到举足轻重作用的砝码。

有没有第三方势力暂时还不得而知,但张佑敢断定,把汗那吉肯定不属于三娘子阵营。不然的话,若兰肯定要叫破他的身份了。

这一番想法说来话长,其实不过发生在瞬间。

如果刚才张佑还模棱两可的话,现在已经下定决心要救把汗那吉了。

一番检查之后,张佑皱起了眉头。

把汗那吉摔断了腿骨,这并不是最棘手的,棘手的是他的内脏好像也受到了剧烈的撞击,他突然想起来了,历史上把汗那吉英年早逝,好像就是因为从马上掉下来摔死的,他一死,三娘子和恰台吉便因为他的遗产而爆发了大板升之战。

真特么巧了,竟然让老子碰上了。

张佑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针包没带在身上,无法针灸,他只能并指如飞,迅速点击把汗那吉周身要穴,最后又将手按在把汗那吉脑袋上给他输送真气。

孙子柳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每个人手心里都是一把冷汗,把汗那吉的老婆大成比吉虽然长的好看,却是个手段狠辣的女人,大家伙儿跟着把汗那吉出来了,若是出了人命,回去非得给他陪葬不可。

张佑所修行的《归元养生经》属于先天道家功法,对于疗伤有奇效,真气顺着把汗那吉的百会穴进入他的体内,很快激发了他的生机。

等到张佑收功,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大叫了一声。可惜是蒙古话,张佑听不懂。

围观众人大喜,孙子柳抢上前来:“台吉醒啦?太好了,都是这位赵大人救的您,赵大人……”

“别动他!”眼见孙子柳想扶把汗那吉,张佑断喝打断道:“台吉内脏受了重创,只是暂时醒转而已,必须马上回去治疗!”说着游目四顾,想找一找有没有做担架的东西,可惜看了一圈,入目全是青草,木头还真不好找。

这可遭了,内脏受伤之人最怕颠簸了。

张佑有些傻眼。

第七百四十五章 大成比吉

“赵大人找什么呢?”孙子柳注意到张佑的表情,问道。

“内脏受创,不宜颠簸,所以我想找些可以做担架的东西,可是你看,四周全是青草……”张佑摊手苦笑,不等说完,旁边的乌兰托日便插了话:“大,大人,帐篷里有厚厚的草垫子,不知道行不行?”

这种草垫子张佑见过,薄厚随心,压的很结实,与后世床上铺的棕垫儿类似。

是以闻言大喜:“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呢,快点儿,速速取来。”

不用他吩咐,孙子柳已经让人去取,几名士兵跟在乌兰托日后头打马而去,很快便取来了草垫子。垫子确实挺厚,瓷实实的,张佑找了几个兵士帮忙,一边指点他们一边亲自动手,小心翼翼的将把汗那吉抬到了草垫子上。

“赵大人大恩大德,本官磨齿难忘,回头必定将此事奏明大明天子,为你请功。”把汗那吉脸色蜡黄,脑门儿布满豆大的汗珠,道谢的话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至于自称本官,他是穆宗亲封的指挥使,地位只在顺义王和辛爱黄台吉之下,又精通华夏语,是以并不稀奇。

“不要说话,脏腑受伤可不是小事儿,有什么想说的,还是回城之后再说吧。”张佑示意兵士拽起草垫子出发,自己也不骑马,步行跟在旁边,手抓把汗那吉脉门,准备万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输送真气抢救。

他怕把汗那吉太紧张,又道:“台吉也不用太担心,我曾受我家大都督指点医术,不敢说尽得真传,这点小伤还是能治的,你放松些,闭目养神,到到了城里,我给你开几副药,准保你痊愈,很快就又能出来打猎了。”

“你家大都督?”把汗那吉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旁边孙子柳却已经反应了过来,惊喜的道:“赵大人说的不会是锦衣卫大都督,太子少师张佑张大人吧?”

张佑微微额首:“正是!”

“那可太好了,大都督乃是当世神医,又和咱们台吉的伯父辛爱黄台吉是安达……真是缘分啊赵大人,想不到误打误撞的居然碰到了您,这下我家台吉肯定没有事儿了。”孙子柳说道,之所以提到辛爱黄台吉和张佑的关系,无非就是套个近乎,不过他忽然想到人家已经出手相助,没准儿就是看的这层关系,若再揪着不放,就显得小气了,是以急忙改口。

若兰骑马跟在后边,不落痕迹的撇了撇嘴,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板升城着实远了些,好几十里地,若不是一路上张佑用真气替把汗那吉吊命,估计他早就去见阎王了。

到达把汗那吉的府邸时天已黑透,闻听他坠马受了重伤,府中上下顿时一阵忙乱,这些倒也不必细述。

张佑开了药方,等到抓回药来,又亲自指点着下人们熬制,孙子柳将一切瞧在眼里,等到端药来到把汗那吉房里,不免将张佑大夸特夸了一番。

“事情的经过适才先生不在时台吉已经跟我说了,此番台吉蒙难,多蒙先生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先生受我一拜。”

大成比吉长的很漂亮,如果可以忽略腮上的高原红的话。她顶多三十岁左右,身穿一件天青色锦缎袍子,上身罩着件斜开领的紫色坎肩儿,却难掩丰满,被高高的撑了起来。脚穿黑色的小牛皮高筒靴,躬身弯腰,满头的小辫子便垂了下来,发套上的大珊瑚珠子也颤呀颤的。

“夫人快快请起,救人治病,乃是吾辈天职,当不得夫人如此大礼的。”既然对方以汉礼对待,张佑自然便用华夏的习惯称呼对方。

“赵先生太谦虚了,从那么快的马背上摔下来,即使没有亲身体会,想想也知道究竟多么危险,台吉肩负勒津部和板升之众统领大任,万一出点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从这一点上来说,怎么感激赵先生都不为过。”

好吧,你若非要感激,老子也没办法,不过,能不能别总拿嘴感谢?就不能来点实惠的么?比如借给老子一千精兵,或者奉上黄金万两,再不济,以身相许一次老子肯定也不拒绝嘛。

张佑暗暗腹诽,岔开了话题:“对了夫人,进城时我见城外不少骑兵,好像不属于这里,不知……”

“他们啊,是不他失礼部的,据说是有一名重要的犯人逃跑了,追到了这里……不用管他们,赵先生肚子早就饿了吧?孙先生,赶紧吩咐厨房做饭,待会儿我要和赵先生好好喝两杯。另外,那个贡献草垫的也有功劳,赏羊百只,健马两匹。”

“对了赵大人,不知这位漂亮姑娘……?”服药后把汗那吉沉沉睡去,大成比吉终于将视线落在了若兰的身上,面带羡慕之意的问道。

“不好意思,光顾着忙了,都忘了给夫人介绍,她叫若兰,是我的女人,跟我来草原长长见识。”

“大明天使,好像不允许带女眷吧?”大成比吉问道。

“确实不许,不过大都督对我不错,有他的面子,上官们明明知道此事,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张佑随口胡诌,若兰低头不语,活像个害羞的小娘子。

“原来如此。”大成比吉说着一顿,转而道:“听说你们迷了路?还请你们多待几天,等台吉好些,我亲自派人送你们回呼和浩特。”

都到这份劲儿上了,让张佑走他也不走啊,闻言微微额首:“多谢夫人……反正闲来也是无事,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问?”

大成比吉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赵先生是我丈夫的救命恩人,有话但问无妨,用不着如此拘束的。”

她的华夏语说的倒是挺溜,除了语音略有些生硬,就和正宗的华夏人没什么分别。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听听夫人对于顺义王继承人的人选有没有什么看法?不知您是希望辛爱黄台吉继承王位呢?还是希望不他失礼小台吉?”

若兰没想到张佑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闻言也精神一震,抬眼望向了大成比吉——把汗那吉自然是不支持不他失礼的,这点她早就知道,不过,对于辛爱被软禁一事,表现也很平淡。都知道大成比吉是他的智囊,也许,可以从她这儿窥测到些什么。

若能得知不他失礼的真正想法,或许能够稍微弥补一些张佑逃跑的罪过吧?

第七百四十六章 巧舌如簧

“这个问题嘛……”望着眼前这个英俊年轻的大明官员,大成比吉迟疑了。她当然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把汗那吉继承汗位(继承了汗位,得到了鞑靼上下的认可,自然可以顺利继承顺义王的王位),不过由于俺答汗没有遗命,加之当初把汗那吉又有投降大明的先例,想要继承汗位十分困难。

把汗那吉的意思是纠合其余部落的首领逼迫钟金夫人放了辛爱,然后召开忽里台会议,推举最有资格继承汗位的辛爱上位,日后也算有了从龙之功,日子肯定要比现在好过。

但她不同意把汗那吉这个想法,钟金夫人辅佐俺答汗多年,威望很高,去年大汗病重之后,政令皆出其手,加之大明方面的信任,想要推举不他失礼继承顺义王王位的想法成功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作为很重要的一方势力,此刻便选择站边肯定不是最佳的选择。

她倒宁愿辛爱和钟金夫人争的头破血流,两败俱伤才好。

只是这样的心思,她又怎么好跟一个刚见一面的大明官员说起呢。

蒙古汗位的继承比较复杂,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要遵照前任大汗的遗照的。比如窝阔台继位,便是成吉思汗遗言确立的。但是,就算伟大的成吉思汗确立,窝阔台也不是说当就能当上大汗,还得经过忽里台会议众部落首领选举。假如选举结果不是,他也当不成。

成吉思汗死后,由拖雷监国两年,而且是在拖雷同意的情况下,才举行忽里台会议,把窝阔台选了上去,说白了,还得拖雷扶他,不然他也当不了大汗。

那么人们选举的时候看的又是什么呢?

是能力和战功。

贵由死后,本来应该由贵由的儿子接位,但是大家都选了蒙哥,其中的原因,一来蒙哥能力强战功高以外,支持他的拔都实力也很强大。

现在说说最重要的一点,除了战功和能力以外,蒙古人观念当中还有一种幼子守灶的传统,这和汉人嫡长子继承制并不相同。

这种传统观念在蒙古汗位继承上至少引发过三次战争。

第一次,拖雷是成吉思汗幼子,所以后面才引发了他的儿子蒙哥争夺汗位之事。

第二次,蒙哥的幼弟阿里不哥觉得自己是幼子,在蒙哥死后,被贵族推为大汗,结果和忽必烈打了一仗。

还有一次是因为铁木哥,他觉得自己是成吉思汗最小的兄弟,窝阔台死后,也曾起兵造反,最后被镇压了下去。

综上所述,大成比吉其实内心深处其实是不看好辛爱的。

扯远了。

怎么说张佑也是把汗那吉的救命恩人,若是换成别人问大成比吉这个问题,她早就叫人拖下去抽鞭子了。

迟疑了片刻,她缓缓开口:“若非我的丈夫出事儿只是巧合,我还真有点儿怀疑赵先生了……呃,开个玩笑而已,这个问题比较敏*感,赵先生是大明的官员,在我回答你之前,我倒想要问一问赵先生的看法。”

问这个问题,张佑算不得深思熟虑,不过,在大成比吉迟疑的工夫,他便已经想明白了,归化城如今在钟金夫人的掌控之下,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解救出辛爱黄台吉和苏米亚难如登天,这样一来,把汗那吉的态度就很关键了,有了碰巧撞上的这个救命的功劳,他很有可能成为扭转乾坤的杀手锏。

既然想要寻求帮助,当然要以诚相待。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说道:“早就听闻台吉有个贤内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也罢,既然夫人问到我了,我就说说我的看法。身为大明的官员,在顺义王王位的选择上,自然要遵循一个宗旨,那就是对大明有利。怎样才能对大明有利呢,我认为最佳的方法就是挑起你们内部之间的矛盾,同时又得将冲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起码不要影响到蒙汉之间得之不易的和平。从这一点来说,其实谁继承顺义王都不重要,辛爱黄台吉可以,不他失礼可以,甚至把汗那吉台吉都可以。”

说道这里他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大成比吉,意味深长的说道:“不知道夫人对我的这个回答还满意么?”

“你是说,只要我丈夫宣誓效忠明廷,大明也会愿意支持他继承顺义王的王位?”

“你说呢?”张佑不答反问,面露笑容,充满蛊惑。

短暂的惊喜之后,大成比吉很快冷静了下来,正色道:“赵先生,恕我直言,你只是副使骆思恭大人的一名属下,好像还不足以影响到大明天子的决策吧?”

赵子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自然无法影响到大明天子的决策,而这个身份正是张佑所冒充的,大成比吉有此想法不足为奇。

张佑没有解释,而是说道:“看来台吉对于辛爱黄台吉被软禁之事一直态度冷漠果然有自己的心思,那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夫人再回答了。”

说着话锋一转:“至于我嘛,或许不能影响到大明天子陛下的决策,不过,我家大都督能啊,我所会的这两手粗浅医术就是大都督传授的,夫人自己琢磨琢磨,我跟大都督的关系如何?”

对啊,那张佑可是大明天子的红人儿,若得他的支持,还真有竞争顺义王王位的希望呢。

大成比吉心念电转,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好吧,就算你很得大都督欣赏,可你不要忘了,大都督可是辛爱黄台吉的安达,放着辛爱黄台吉不支持,他会选择支持我的丈夫么?”

“夫人对我华夏文化十分了解,不知道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富贵险中求’,无论如何,对于你们来说,若是能够得到大都督的好感,就算日后台吉无法继承王位,总也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吧?”

“这倒是真的。”张佑的名气太大了,对于这句话,大成比吉丝毫也不怀疑。

“那不就得了?既然碰上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咱们联手,想办法将辛爱黄台吉解救出来,你们可以因此而得到大都督的好感,我呢,也能立上一件大功,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还不等大成比吉回话,下人突然进来回禀:“禀告夫人,呼和浩特来人了,是钟金夫人最信任的谋士秦文龙,正在府外候着呢,不知道夫人见不见?”

张佑听说过这个名字,闻言一怔,他来干什么,不会是给钟金夫人当说客吧?

第七百四十七章 同为说客

大成比吉肯定也猜到了秦文龙的目的,所以略微犹豫了一下,蓝灰色的眼睛转了两圈儿,突然瞥了张佑一眼,这才点点头:“让他进来吧,我收拾一下,在客厅见他。”

下人匆匆退下,她又对张佑嫣然一笑:“赵先生很聪明,一定能猜的到秦文龙来的目的,一起去见见吧,正好也让你听听她们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张佑有些佩服这个大成比吉了,含笑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夫人且换衣服,我去外边等您。”

说着话他长身而起,牵着若兰的手出了房间。

“你真的要一意孤行,跟我家主公对着干么?”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华夏人么?”张佑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兰的语气有些嘲讽,接着道:“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南京大屠杀”,“细菌活体实验”,“731部队”……好多词语跳入张佑的脑海,他微微握了握拳,淡淡的说道:“我只是很讨厌日本人而已,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我永远也不希望跟他们合作。”

“为什么?就因为倭寇之患?是,我承认,他们杀了好多大明百姓,可你知道么?大明人杀起大明百姓来比倭寇还狠,更何况,那些倭寇,名为倭寇,真倭不过是少数人而已,大部分人还不都是大明人?实话说吧,这年头,穷苦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任人欺凌,任人羞辱……是了,你这种人养尊处优,又怎么能够体会底层百姓的苦呢?”

一开始若兰还显得十分激动,说到最后,语气又变成了嘲讽。

张佑没有解释本体开头受过的那些委屈,他是张佑不假,可惜却没有拥有本体的记忆,所以,从前的那些苦难只能从李妍的只言片语以及穿越最初的那段穷日子体会一二。

他其实是没有怨天尤人的习惯。

“我承认,你说的这些都没毛病,可是……”那就是你认贼作父的理由么?张佑真想这么质问一句,他听出来了,这丫头绝对是大明人。但是话到临头他又忍住了,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长在别人身上的毒瘤,外人永远也无法体会其中的苦难,又何必拿自己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别人呢?

“算了,不说这个问题了,刚才你表现的挺好,待会儿我希望你继续保持……呃,对了,秦文龙没有见过你吧?”

“我傻啊?小命儿都让你捏着呢,傻子才胡乱说话呢。至于秦文龙,我一直在京城,你觉得我们可能见过么?”若兰的语气就好像跟傻子说话似的,张佑被弄的哭笑不得,忍不住抬手拍了她的屁*股一巴掌,别说,还真有弹*性。

大成比吉没有让两个人等太久,很快就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张佑看了看,除了颜色变了变,其它好像也没啥变化,不禁暗暗感慨,女人啊,这方面看来是不分种族的。

秦文龙一身青袍,长髯及胸,颇有些仙风道骨之相。

不过,当他进到客厅,发现还有两个外人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

“秦先生请起,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明副使骆思恭大人麾下赵子明赵大人,原本是出来游玩的,无意间迷路到了板升,正好遇到台吉坠马,仗义援手……赵大人,这一位,便是素有赛诸葛之称的秦文龙秦先生了。”

见礼已毕,大成比吉给双方做着介绍。

双方互道久仰,不过,秦文龙态度倨傲,显然没把这个所谓的“赵大人”放在眼里。

张佑不以为忤,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瞧在两个女人眼里,倒显得比那秦文龙略高明了一些。

大成比吉暗暗给张佑下了一个不卑不亢的评语,笑着问秦文龙道:“秦先生是钟金夫人最信任之人,今日屈尊降贵,应该肩负重任吧?赵大人夫妇不是外人,不妨明言便是。”

“听说把汗那吉台吉从马上摔下来了?没有大碍吧?”秦文龙不答反问,却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有劳秦先生费心了,只是小伤,没有大碍。”

“那就好,听下边人说起,在下还真吓了一大跳……”说话间秦文龙瞥了张佑一眼,主动扯回了正题:“在下受夫人所托,来板升见台吉,目的应该和这位‘小赵大人’差不多,也是来做说客的。”

他故意在“赵大人”前边加了个“小”字,还有意咬重读音,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大成比吉微微一笑:“哦?说客?不知秦先生为何说项啊?”

“夫人是明白人,在下也就不兜圈子了,自然是为了小王爷不他失礼而来。”

“小王爷?”大成比吉嗤的一笑:“不他失礼好像还没有继承顺义王的王位吧?现在就称其为王,不嫌早点儿么?”

“夫人此言差矣,一者小王爷乃是先王最小的儿子,蒙古素有幺儿继承的传统;二者,钟金夫人辅佐先王多年,劳苦功高,最得信重,子凭母贵;三者有先王遗照,命不他失礼继承王位……”

“遗照?什么遗照?”大成比吉打断秦文龙道,灰蓝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秦文龙微露得意之色说道:“不怪夫人吃惊,夫人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这封遗照,原来大汗早就写好了,一直夹在一本佛经当中,大汗走的突然,没来的及告知。”

“好巧啊!”大成比吉说道,这其实也是张佑想说的,好几个月了都没听说过什么大汗遗照,现在居然在一本儿佛经中发现了,恐怕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吧?

“是好巧,看来是大汗英灵不远,有意指引钟金夫人发现的,此乃小王爷天命所归,夫人难道不觉得么?”

我还真没觉得,我只是觉得你们有够不要脸。

这是张佑和大成比吉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当然了,也就是想想,自然不可能说出来。

“如此说来,不他失礼继承王位已成定局,我在这儿先恭喜他了。”

“在下替小王爷谢谢夫人,不过,”秦文龙话锋一转:“在那之前,还需要夫人和台吉多多支持,钟金夫人承诺,一旦小王爷顺利继承王位,必有重谢!”

“什么重谢啊?说来听听!”

第七百四十八章 各出手段

终于说到正题了,腹诽之余,张佑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

“夫人说了,若是台吉支持小王爷继承王位与汗位,事成之后,必封台吉为济农。”秦文龙信誓旦旦的说道。

所谓济农,是晋王的蒙古语音译,又称为吉囊或者吉能。由于隋炀帝和唐高宗继位之前都是晋王,这个称呼传到蒙古之后,便被当作贵族首领的一种称号,相当于太子或者副汗的意思。

不他失礼今年刚刚十四岁,不过却是把汗那吉的叔叔,从这个角度来说,封把汗那吉为济农,未始不能当成太子理解。

这可是大手笔啊,钟三娘子不愧是巾帼英豪,出手果然不凡。

张佑暗暗咋舌,急忙向大成比吉看去,见其秀眉高挑,灰蓝色的大眼睛圆圆的睁着,显然受惊不小,不由暗叹,这女人厉害是厉害,毕竟还是差点火候,无法做到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秦文龙察言观色,自然也瞧出了大成比吉的震惊,得意的说道:“怎么样夫人,钟金夫人此举足见诚意吧?”

“空口无凭,秦先生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等大事,总得有个依凭吧?”短暂的震惊之后,大成比吉已经镇定了下来。

“夫人言之有理,此事钟金夫人已经考虑到了,喏,这是她事先写好的文书,加盖有王玺和汗章,请夫人过目。”

说着话,秦文龙自怀中掏出一面镶着红边的黄缎,双手捧着,欠身向前,小心翼翼的递给大成比吉。

大成比吉扫了张佑一眼,轻声念道:“先王谢世,举国悲伤,民心不定,唯早定王位,方可安上下臣民之心。把汗那吉乃先王之孙,先王在世时**宠**爱有加,如今正值尽忠尽孝之良机,还望不吝心力,挺身而出,保护不他失礼顺利继承汗位与顺义王之位,事成之后,我以黄金家族的荣耀发誓,必封为济农,若违此誓,必受诅咒,永世不得安宁。”

“为了推自己的儿子上位,钟三娘子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儿啊。”待大成比吉念完,张佑悠然说道,人家连保证书都写了,若是再不说点儿什么,他那便宜安达怕真就没救了。

钟三娘子这个称呼相比较起钟金夫人来说,略嫌轻佻一些,秦文龙面色微变,寒声道:“小赵大人慎言,你不过是个下层官员,三娘子的名号,岂是你能叫得的?”

“稀奇,名号不就是给人叫的么?莫非称呼者还得分个三六九等不成?”张佑嘻嘻一笑,突然变脸:“我还没说你们呢,顺义王乃是我大明天子御口亲封,谁继承王位谁不继承王位,说什么也轮不到钟三娘说了算吧?”

“笑话,顺义王的封号是大明天子陛下敕封的不假,不过天子远在大明京师,对我国情了解有限,莫非他随便指示一个人继承王位,我们就得听他号令不成?”

“那也轮不到不他失礼,别忘了,辛爱才是黄台吉,还有苏米亚公主,那也是御口亲封的,地位不在顺义王之下,钟三娘子以为将他们父女软禁起来,便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了么?”

“谁告诉你辛爱黄台吉父女被软禁了?如今多事之秋,钟金夫人不过是保护他们的安全吧。倒是你胆子不小,连陈大人和骆大人都不敢置喙我们的内部事宜,你倒好,莫非就不怕我回头知会陈大人,让他以妄图破坏蒙华和平的罪名治你的罪么?”

“秦大人少给我扣高帽,不要以为人们都是傻子,孰是孰非,自有公断,我奉劝你回头转告钟三娘子一声,趁早把辛爱黄台吉和苏米亚公主放了,此事我家都督已经知晓,不日就要过来,他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若是到时候发现辛爱黄台吉妇女仍旧被软禁着,发起怒来,所有的后果可得全都由你们一力承担。”

张佑这话点到了秦文龙的痛处,这一直是他和钟金夫人最担心的事情,实在是张佑对于朱翊钧的影响力太大了,偏偏辛爱却是张佑的安达,就连苏米亚的公主称号,据说都是张佑从朱翊钧那儿讨的。顺义王继承之事他不插手也就罢了,一旦插手,不他失礼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这一点大成比吉也很清楚,所以听完张佑的话,下意识的看向了秦文龙,奇怪的是,却没有在秦文龙的脸上发现一丝慌乱,非但如此,瞧他嘴角微微上翘,莫测高深的样子,怎么都觉得有点儿得意。

难道他们不怕张佑?大成比吉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小赵大人怕是还不知道吧?你家都督其实也支持小王爷继承王位,就此事提点过骆大人,骆大人已经将此意见奏达天听,想来不日便有圣旨。”

大成比吉愣住了。

张佑呃的一声,险些岔过气去,怎么把这岔儿给忘了?不禁望向若兰,却见她强忍着笑,十分得意,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下来咱们再算账。

“这下小赵大人无话可说了吧?”见张佑不语,秦文龙得意的加了一句。

靠,老虎不发威,真拿老子当病猫啊?

张佑暗自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的说道:“前几天我带她出来游玩,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消息,不他失礼部关了一名十分重要的人犯,便一直很好奇这名犯人的身份,可惜他们看守严密,始终无法接近。我这好奇心吊了好几天,难受的要死,今天却又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个人犯已经逃脱了……秦大人,不知道你对这两个消息怎么看?”

秦文龙突然对张佑的笑容深恶痛绝起来,太可恶了,抓获张佑之事属于高度机密,这小子是从哪儿知道的?看来这小子根本就不是出来游玩的,而是得到了消息,过来刺探虚实的。适才他说张佑已然逃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其中,莫不会还有这小子的功劳吧?

“秦先生,赵先生说的没错,今天下午,不他失礼处确实来了一个千户,带了不少精兵,说是要犯逃脱,他们正在分头搜捕……这个人犯很重要么?怎么感觉和大明的张佑大都督有关系呢?”

第七百四十九章 自吹自擂

刚刚提到张佑,结果“赵子明”就扯到了什么人犯的头上,傻子也猜的到那人犯肯定和张佑有关系,只是大成比吉做梦也不敢想,那个人犯竟然根本就是张佑本人。

“什么人犯?夫人,小赵大人,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懂呢?”秦文龙被张佑弄了个措手不及,干笑着说道。

仙风道骨呢,怎么不装了?

眼见对方尴尬的掩饰着,张佑暗暗撇嘴,笑道:“原来大人没听说这个消息啊,那就正常了,权当我没说吧……嗯,不过我倒觉得这两个消息十分重要,你还是连夜赶回去向钟三娘子汇报一下的好。另外呢,还请你转告钟三娘子一声,善待辛爱黄台吉父女,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给自己留条后路。”

秦文龙确实待不住了,也不强撑:“多谢小赵大人提醒……夫人,事发突然,在下得先去小王爷的部落去看看,就不久待了。钟金夫人的托付,还请夫人与台吉好好考虑一下,我和钟金夫人在归化城静候佳音。”

他还是有些道行的,虽然被张佑突然发难弄的有些尴尬,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这番话就颇显大气了。

大成比吉有话要问张佑,也不勉强,额首道:“秦先生慢走,男女有别,我就不送了。”

秦文龙起身告辞,开头还走的十分镇定,等到出了门,感觉屋里视线再难企及之后,马上加快了速度,出大门之后,一边上马一边吩咐旁边等着的随从:“马上派人回去查一个叫赵子明的人,等我赶回归化城之后,要将他祖宗十八代的信息都交到我手上。”

头目答应着,吩咐两个人去办这事儿,又问:“大人,事儿办的顺利么?咱们现在去哪里?”

“去小王爷的部落!”

见他神色不豫,随从头目不敢多问,急忙吩咐众人上马,紧紧的护在秦文龙的左右。

“我猜,赵先生其实已经知道了那位要犯的身份了吧?”客厅内,秦文龙刚刚离开,大成比吉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个嘛……饿了半天了,要不,咱们边吃边聊?”张佑故意卖关子,着实也是饿了,好几十里路,他可是走着过来的。

“呃……瞧我这脑子,都把这事儿忘了,好好好,咱们边吃边聊,实不相瞒,我对赵先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呢。”大成比吉笑着起身,虚让一下,当先向外走去。

晚饭很丰盛,还准备了上好的葡萄酒,可惜张佑与饮酒之道实在不感兴趣,倒是若兰,酒量不错,陪着大成比吉喝了起来。

“男人不会喝酒的还真是少见,赵大人身在官场,还该好好练一练才是,对你今后的前途有好处。”喝若兰碰了一杯之后,大成比吉笑着说道。

“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我其实对向上爬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所以嘛,还是敬谢不敏啦。”张佑边吃边道。

若兰在旁边腹诽:是啊,刚二十多就已经是正二品的高官了,再爬,莫不是还想当皇帝不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大成比吉却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张佑再故意谦虚,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看你样子,也就二十来岁吧,却已经是锦衣卫北司百户了,那可是实权部门,前途无量啊。男子汉大丈夫么,还是有点儿抱负好,听说你们大都督也很年轻,应当向他学习嘛。”说着一顿,转而道:

“对了,能跟我说说你家大都督是个什么样的人么?我只知道这人去年春天才出道,短短一年半的时间,便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我实在是挺好奇的。我听说,他特别会讨女人欢心,和紫禁城里的好多实权女人都关系很好,如今的地位,得有大半是沾了女人的光……”

若兰一下没憋住,噗笑出声,急忙借咳嗽掩饰,好在大成比吉关注的是张佑,倒没产生怀疑。

“这个,夫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倒觉得,首先还是和大都督的能力有直接的关系,不是每个人都能让人飞上天的,至于讨女人欢心,恕我说句不敬的,女人骨子里其实都渴望被强大的男人征服,我家大都督貌若潘安,才比子健,要文能文,要武能武,聪明绝顶,智计百出,试问一下,哪个女人会讨厌这种男人呢?也就是我是男人吧,我要是个女人,说什么也得想法子跟了我家大都督不可,哪怕没名没分都心甘情愿。”

还能再恶心点儿不?哪儿有自己把自己夸成这样的?若兰被张佑的厚脸皮彻底打败了,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张佑这么厚的,针锥都扎不透吧?

“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么?恐怕也未必尽然吧?”大成比吉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她可不知道张佑在自吹自擂:“你是他的属下,他又传授你医术,你自然要替他说话了。”

“夫人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等日后有机会您见到他便知我所言非虚了。”

“他真的会来草原么?”想起不久前张佑曾说过的话,大成比吉有些憧憬的问道。

“其实他已经到了草原了。”

“哦?在哪里?”大成比吉惊问。

“刚才您不是问那要犯的身份么?实不相瞒,那名要犯便是我家大都督了。”张佑说道,其实他本想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来着,忽然觉得一直隐瞒身份也挺有趣,临时改了口。

若兰无语,她也以为张佑会承认身份,毕竟瞧大成比吉的样子,肯定不会为难他,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要装下去。这人简直太坏了,这是存心等着看最后暴露身份时众人大跌眼镜的那一幕笑话吧?

这个人太狡猾了,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主公招惹了这么一个对手,还真是福祸难料啊。

她默默的下着评语,突然对自己无所不能的主公产生了一丝担忧,这在从前,简直不敢想象。

大成比吉却惊呆了,张口结舌的望着张佑,良久才回过神来:“你是说,为了推举不他失礼上位,他们抓了你家大都督?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谁说不是呢,好在我家都督轻轻松松便逃了出来,以后有他们好果子吃了。不然的话,您觉得秦文龙会那么着急的离开?这可是夫人您们的好机会,可一定要把握住啊!”

“什么机会?”大成比吉还有些迷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第七百五十章 逗逗若兰

“您说呢?”张佑意味深长的望着大成比吉:“钟三娘子胆大包天,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承顺义王王位,不惜绑架我家大都督,消息传回大明,陛下会怎么想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大成比吉反应过来,灰蓝色的大眼睛登时明亮起来:“赵先生的意思,钟金夫人这次弄巧成拙,大明天子陛下为了替张大都督出气,肯定是不可能让不他失礼继承顺义王王位了,对吧?”

“说的没错儿,然后呢?”张佑此刻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良师。

“顺义王王位的继承问题上,大明天子陛下的想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哪怕全蒙古的人都支持不他失礼继承汗位,没有大明天子的首肯,他也无法继承顺义王。而如果事情到了那个地步,蒙华和平势必结束,战火重起,再次恢复到隆庆议和之前的局面。这不仅仅是大明方面不希望看到的,尝到了边境贸易甜头的蒙古贵族们也绝对不愿意让事情发展到那种程度。如此一来,别说顺义王之位,便是继承汗位,不他失礼也丧失了竞争力。没有人愿意支持一个不受大明天子待见的人,包括现在支持不他失礼的人,估计也会很快转变*态度,转而支持辛爱黄台吉……”

“夫人分析的十分正确,只要我家大都督被绑架的消息一经传出,辛爱黄台吉接任顺义王便成定局,如今趁着消息还未传出,正是您们有所表现的机会,只需把汗那吉台吉登高一呼,兵临呼和浩特,逼迫钟三娘子交出辛爱黄台吉,日后辛爱黄台吉得掌王位,势必不会忘记台吉的功劳,大都督那边我再说些好话,济农之位,仍旧是台吉的囊中之物。”

张佑没有骗大成比吉,只要他们真的按照他说的做了,他就一定说服辛爱黄台吉封把汗那吉做济农。辛爱年事已高,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这个大成比吉却野心勃勃,日后双方必能互相牵制,加上钟三娘子那一派的势力,鞑靼势力三分,每一方都需仰仗大明鼻息,必将争相讨好,只需稍加控制,估计很难再恢复俺答汗时的强大了。

如此再等几年,大明军事彻底强大起来之后,要不要收入版图,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儿罢。

角度不同,看待问题的方法便有偏颇。

张佑是站在统筹全局的角度考虑问题,而大成比吉看的却是一时的得失。她不傻,既然自己的丈夫不可能继承顺义王,那么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济农自然便成了最佳的选择。而相比较钟金夫人的保证,显然张佑的这个提议更靠谱一些。

“事关重大,我得跟台吉商议一下,明日一早,一定给赵先生答复。”她其实很想马上就答应下来的,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矜持一些而已。

这是女人的天性,不管什么事情,哪怕她们心里已经千肯万肯了,仍旧要做出一副勉强的样子——讨厌等于喜欢,否定等于肯定,之所以总结出这样的规律,并非没有道理。

“此等大事,确实还是要和台吉商议一下的好,不过我还是想提醒夫人一句,机不可失。”张佑说道,他看的出大成比吉是个十分强势的女人,故意暗示她此等大事只能把汗那吉拿主意。

大成比吉果然说道:“赵先生放心,就算我丈夫不同意,我也一定会说服他。”

张佑暗笑,说道:“如此,我就静候夫人的佳音啦。”

“大都督,奴家突然发现传言还真没错,你这人真是太鬼了。”回到大成比吉给两人安排的房间之后,若兰忍不住对张佑说道。

“何来此语?”张佑一边脱鞋一边笑问,他的脚边放着一盆热水,走了好几十里路,烫烫脚,简直是天下最舒服的事情。

“当然是封把汗那吉当济农这事儿,你这是存心不让鞑靼好过啦。”若兰蹲下帮张佑洗脚,服服帖帖的,很难想象不久前她还曾经用淬有剧毒的刀片攻击过张佑。

张佑有些感慨,他所认识的女人们,好像一个比一个聪明,这打算连他自己都是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却被若兰一眼就看穿了。

“你在我面前炫耀你的聪明,莫非是真的爱上我了?”

“呃?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若兰发现,跟张佑这种厚脸皮的人还真是无法交流。

“这是一种本能,当一个女人开始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在这个男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能力。”

“切!”若兰不屑的白了张佑一眼:“那你呢,一直在我面前展示你的本事,莫非也是爱上我了不成?”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着,若兰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错,我不是有意展示,而是我本身就很优秀。另外,就算我有故意的成分,也绝对不是因为爱,而是震慑!”

“你……”若兰再次受到了打击,她很纳闷儿,自己平日里也算反应敏捷之人,怎么到了张佑这儿,却屡屡受挫,一次上风都没占过呢?

“哈哈,逗你玩儿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天,如来佛祖心血来潮,想看看广宣佛法之后,人间的好人到底有没有变多,便派坐下众菩萨罗汉们去人间调查,结果让他很失望,原来经过多年的佛法宣扬,原本一成好人只提高了半成,十个人里只有一个半是好人。他很生气,然后观音菩萨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给那一成半的人托梦,鼓励他们一下,由他们宣扬佛法,必有奇效。佛祖采纳了观音菩萨的提议,果真施展大神通给那一成半好人托梦说了一句话,嗯,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吗?”

张佑讲的一本正经,若兰还真的听到了心上,闻言皱眉苦想,连手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张佑也不管她,自顾自擦干脚,合身躺到了床上,闭目假寐,考虑明日的行止。

若兰被张佑的故事激起了好胜之心,可惜想了半天仍旧没有头绪,最后妥协:“我想不出来,佛祖到底说了句什么啊?”

“呃,你还在想啊?”

“嗯,快点告诉我吧,你想憋死我啊?”好奇心会害死猫,女人的好奇心尤其强烈,若兰感觉要是不搞清这个答案,今晚干脆别睡觉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格杀勿论

若兰的好奇心确实比其她的女孩子要强烈的多,所以碰到张佑这种爱吊人胃口的人简直是场灾难。

威胁肯定没有效果,撒娇卖萌?人都被张佑睡过了,显然也没啥用处。

所以第二天早晨起来,张佑倒是神清气爽,她却顶了一对儿黑眼圈儿。

“赵先生起的真早。”

“夫人也不晚嘛!把汗那吉台吉身体如何了?对于我的建议,又是什么态度呢?”

大成比吉扫了眼有些憔悴的若兰,暗暗咋舌,这赵先生别看长的秀气,精力也太旺盛了吧?再对比自家那口子一二三交货的水准,隐隐便升起了一股艳羡。

当然,这种私密的念头她自然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嫣然一笑,轻轻挺了挺胸:“台吉的身体好多了,这不,一大早就让我过来瞧瞧先生起来没有,想要当面谢谢先生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台吉太客气了。”张佑嘴上道着谦虚,跟在大成比吉身后向外走去。

若兰兰生气张佑不告诉她答案,干脆转身回了里屋。

“你不去么?”

“不去,困死了,睡个回笼觉。”

张佑微微一笑,凑在她耳边轻轻道:“告诉你答案吧,‘既然你不知道佛祖说的什么,看来你不是好人啊’!”说着不管若兰反应,嘿笑而去。

“怎么,闹别扭了?女孩子嘛,都爱听好话,多哄哄就好。”大成比吉笑道。

“那看来台吉很会说甜言蜜语啦!”张佑微微拉后大成比吉半个身位,边走边道。

大成比吉侧首问道:“何来此言?他呀,笨嘴拙舌,跟老牛似的,最不会哄女人了。”

“那就怪了,夫人这般迷*人,想来当年追求的人也是无数,怎么就被台吉给迷住了呢?”抛开脸蛋儿上的高原红,大成比吉确实长的不错,张佑这话虽是变相的恭维,却也不算昧着良心。

“谁知道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呢。”大成比吉微微一笑,接着道:“赵先生如此会说话,红颜知己肯定不是若兰姑娘一个吧?”

她已经从张佑与若兰的言谈举止间猜到若兰不是张佑的正室夫人,所以言语间一直称呼若兰为姑娘,两人并未反对过,也算验证了她的猜测。

张佑眼角余光原本落在大成比吉浑圆的隆臀之上,闻言下意识收回了目光:“呃,还行吧……”确实不少了,可不能再瞎想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内宅正堂,大成比吉收起笑脸,略提高声音和里屋打了声招呼,领着张佑走了进去。

“赵先生来啦,吃了先生的药后,本官确实感觉好多了。我问过府里的医生,内脏受创十分凶险,此番若是没有先生搭救,本官还真就凶多吉少了呢。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用的着我的地方,只需先生一句吩咐,我若牙蹦半个不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把汗那吉确实好多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这一点,除了张佑开的药方有效以外,和他输入对方体内大量的先天道家真气也有很大的关系。

“台吉言重了,我家大都督乃是太傅大人的五公子,当年隆庆议和,台吉居功至伟,太傅不止一次提起过您,能帮助到您,是我的荣幸才对。”

“太傅大人真的曾经提到过我么?”把汗那吉神采飞扬起来。

张佑重重的点了点头,张佑确实提到过把汗那吉,不过在名字之后,用“憨货”二字形容吧。确实有些憨了,为了个女人就能背弃自己的民族投降,说憨都有些高抬,简直就是个惯坏了的熊孩子。

“太傅大人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他风采飘然,和蔼可亲,让人打从心眼儿里愿意跟他亲近……赵先生年纪轻轻便能经常聆听太傅大人的教诲,日后前途定然光明坦荡,不可限量啊。”

眼见把汗那吉面上的艳羡之色不似作伪,张佑不禁暗道一声惭愧,打定主意,下次父亲若在说此人“憨货”时,一定要将今天这番话转告给他听。

“光明坦荡不光明坦荡的我也说不准,不过如今那钟三娘子为了推举不他失礼上位,竟然绑架了我家大都督,这口气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还望台吉出手相助,救出辛爱黄台吉和苏米亚公主,断了钟三娘子这个不切实际的念想。”

把汗那吉一边额首一边说道:“这事儿夫人已经跟我说过了,家父早亡,伯父一直对我不错,自从他被软禁之后,我就一直想要营救,想不到钟金夫人软禁了伯父和苏米亚之后不思悔改,竟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绑架张大都督,实在是自作孽。赵先生放心,稍后我就派人传信各部首领,点起兵马,齐赴呼和浩特!”

有大成比吉在,张佑早就料到把汗那吉不会拒绝自己那个诱*人的提议,不过听到对方如此干脆,仍旧大喜,抱拳躬身:“台吉深明大义,在下不才,替大都督谢谢台吉了!”

秦文龙到了不他失礼部后,果然发现张佑已然逃脱,发作一通之后,不敢怠慢,星夜疾驰,第二天中午时终于赶回了呼和浩特。

“此事我已知晓,先生回来的正好,咱们正没主意呢。“钟金夫人不等秦文龙汇报完就打断了他,原本布满愁容的脸上也泛上了一丝喜色。

秦文龙这才发现,除了那些本就支持钟金夫人的几个部落首领之外,周春和以及不他失礼处的一名千户也在,登时便明白了钟金夫人消息的来源。

他有些不满的瞪了周春和一眼,这才望回钟金夫人:“既然夫人已经得到了消息,那臣下就不多做赘述了,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怎样将影响减轻到最低,乌兰巴哥,人是在你那儿丢的,再给你两千兵马,继续向南寻找,若是在边境线内发现张佑的踪迹,格杀勿论!”

乌兰巴哥就是那个千户,闻言右拳横胸,重重的应了下来。

“若是找不到呢?”钟金夫人追问道。

“大明天子一直认为张佑失踪乃是江南徐氏余孽所为,这是为今对咱们最有利的地方,找到杀之,人不知鬼不觉,即便日后大明天子发现端倪,也拿咱们没有办法。”周春和说道,接着话锋一转:“若是找不到嘛,便只有一个方法了……”

“什么方法?”好几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周春和突然目露凶光,恶狠狠的说道:“杀了辛爱黄台吉和把汗那吉。”

第七百五十二章 如意算盘

“用什么理由呢?”一名部落首领问道。

紧接着又有一位首领说道:“辛爱黄台吉和把汗那吉可不是普通人,几乎掌握着大半个鞑靼,真要杀了他俩,下边还不反了天啊?”

“就是,那样一来,咱们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年岁最长的一名首领跟着附和。

……

几个首领都感觉周春和的提议不可理喻,秦文龙和钟金夫人却没有马上表态,而是陷入了沉思。

周春和根本就不搭理几位首领,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钟金夫人,他知道,别看对方是个女人,可无论是计谋还是决断能力,都是这群人当中的佼佼者,定然能够了解自己的用意。

众首领见三人如此,忙也齐齐住声,静等钟金夫人开口。

“好一个破釜沉舟之策!”良久,钟金夫人秀眉一挑,突然说道,接着不等众人发问,便直勾勾的望着周春和继续说道:“为今鞑靼有能力和资格继承汗位者唯辛爱,把汗那吉与不他失礼三人而已,其余人等或威望不足,或势力弱小,根本无力竞争。先前张佑没有逃跑,有了骆思恭那一封信,咱们也不过就是静等大明天子圣旨而已,如今既然出了变故,除非将张佑和骆思恭全都抓住,否则的话,咱们绑架张佑之事定然再也无法掩盖。两人都是武功高手,茫茫草原,想要找到他们何其艰难。与其费力寻找,不若来他个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辛爱和把汗那吉,如此一来,便只剩不他失礼一人可堪大任,就算大明方面再不满意,为了边境的和平,也得咬着牙吞下这枚果子。”

“夫人和周先生好像忽略了一个人吧?”秦文龙插话道。

“谁?”钟金夫人和周春和异口同声。

秦文龙一字一顿道:“扯力克!他是辛爱的长子,辛爱上了年岁,近年来部落事务皆由其处理。而且,此人和图门汗关系不错,又曾客居朵颜三卫,实力不容小觑……”

“秦先生担忧的有道理,不过,先生莫非忘了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图门汗不是傻子,蒙古诸部同气连枝,势必不可能因为内部矛盾而和大明联合,另外他们去年曾经大败于大明,实力大不如前……”

钟金夫人插言道:“周先生分析的没错儿,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以前咱们或许还有退路,如今张佑和骆思恭不知所踪,咱们若是仍旧瞻前顾后,等待咱们的,必将是灭亡的下场!”

都是钟金夫人的铁杆儿支持者,不他失礼继承王位还则罢了,一旦辛爱上位,只张佑那一层关系,众人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秦文龙无话可说了,众首领也沉默了下来,再无一人反驳。

左右局势的感觉让周春和十分得意,不过他却并未表现出来。张佑和骆思恭跑了,初时他还很愤怒,此刻却早就没了怒气,相反还隐隐有些开心——若是张佑他们不跑,不他失礼自然顺利继承王位和汗位,如此一来,人情可就轻了许多。如今不同,只要钟金夫人按着他的方法去做,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成功让不他失礼上位,日后想要快速平息内乱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做到的事情。那样一来,自己主公的支持就变的愈加重要了起来,假以时日,给强大的土默特换个主人也未可知。

他打的好算盘,却仍旧要装出一副完全是替钟金夫人考虑的样子:“还是夫人考虑的更加周全,如此一来,咱们干脆也别再找张佑和骆思恭了,先杀了辛爱再说。当然了,最好还是做做样子,弄点意外出来。至于不他失礼嘛……秦先生不是去过了么?他是什么态度?”

“他从马上掉下来了,受了重伤,根本就没见到人……”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周春和大喜,钟金夫人和其余首领面上也浮现了喜色,钟金夫人道:“伤的重么?一命呜呼可就更好了。”

“听下人说,是内脏受了重创,”秦文龙说道,不等众人高兴,便又继续道:“不过,我又听说,把汗那吉吉人天相,受伤之后正好撞见了骆思恭的属下,据说这人医术尽得张佑真传……”

“还有这事儿?他叫什么名字?秦先生见到他了么?”周春和迅速打断秦文龙问道,眉宇间难掩惊讶与失望之色。

“叫赵子明,见了一面,是个二十来岁的俊俏后生,还带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说是出去游玩迷路,意外到了板升。我已经派人回来查了,不过我一回来就直接来了这儿,尚未得到结果。”

“赵子明?骆思恭的随从里确实有这么个人,不过我听说他是赵鑫的徒弟,没听说他跟张佑学过医术啊。”一名护卫有些诧异的插言。

众人全都皱起了眉头,周春和喃喃自语:“俊俏后生?漂亮姑娘?俊俏后生?漂亮姑娘……”猛然眼睛一亮,急切的问秦文龙:“秦先生可曾看清那姑娘的长相么?如何个漂亮法儿啊?”

“貌若天仙,言语无法形容。”秦文龙眼睛向左上方翻了一下,有些感慨的说道:“与那赵子明倒是绝配。”

“那就是了,老天有眼,这是存心让小王爷上位啊。”

“怎么说?”钟金夫人匆忙问道。

周春和神秘的一笑,却并没有卖关子,说道:“假如我猜的不错的话,那个什么赵子明不是别人,根本就是张佑冒充的。乌兰巴哥不是说了么,和张佑骆思恭一起失踪的还有我师妹若兰,若兰乃是红遍京师的头牌姑娘,貌若天仙……想来是受了张佑那厮的胁迫,而张佑之所以出现在板升,肯定是想说服把汗那吉来营救辛爱,只要他亮明身份,把汗那吉十有八*九会被他说服。这就好办了,咱们先杀辛爱,然后再来个以逸待劳,静等他们上门。”

“说的好,到时候,咱们只需假意答应他们的要求,定然能够放松他们的警惕,到时候将两人全都抓了,刀斧相加,不信他张佑敢不低头!”钟金夫人兴奋起来。

秦文龙的眼睛也亮了:“张佑重归咱们的手上,大明天子投鼠忌器,想不让小王爷继承王位怕是都不成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骆思恭入宫

骆思恭一路向南,一刻也不停歇,终于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赶到了京城,将腰牌递给守城兵士后,他再也坚持不住,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锦衣卫指挥使的腰牌绝对好使,兵士眼疾手快,扫眼间便看清了腰牌上的内容,探手就将骆思恭抱了个结实,然后大声吆喝着:“骆大人,骆大人……”

“马上送我入宫!”强撑着说完这句,骆思恭闭上了眼睛,围上来的兵士们吓了一跳,正要找郎中,却闻鼾声大作,居然是骆思恭所发出。

这得多累才能闭眼就睡着啊?骆大人不是朝廷派去鞑靼的副使么?莫非鞑靼出了事儿了?

负责守城的官兵们不是傻子,略一琢磨便发现此事非同寻常,急忙派人将骆思恭送进了大内。其实到达东华门时天已黑透,宫门下钥,不过等说清情况,守门的急忙入内通禀,时间不大,就有几个太监在曹爱金的带领下将骆思恭抬了进去。

乾清宫大殿内,朱翊钧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听到动静,直接就冲出了大殿。

不过当他看到骆思恭闭目沉睡,鼾声如雷,小太监们跑的那么快都没有把骆思恭惊醒时,他突然有些感动了,骆思恭的本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能把其累成这样,定然经受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

这让他愈发好奇了,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儿,值得堂堂副使亲自跑一遭呢?

叫醒骆思恭颇费了些事,还是曹爱金兜头半盆冷水才最终起了作用。

骆思恭打了好几个喷嚏,正要骂人,便听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骆爱卿,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正是朱翊钧的声音,急忙睁开眼睛,一咕噜便爬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湿淋淋的了,叩头便道:“陛下,微臣的密奏匣子您收到了吧?还没下圣旨吧?”

朱翊钧被问糊涂了:“收到了啊,圣旨已经下达,今早才派人送往鞑靼……有什么问题吗?这些日子朕的心思一直在张佑身上,实在是没心思想鞑靼……”

“张大人就在鞑靼!”骆思恭一言既出,大有石破天惊的意思,朱翊钧跟曹爱金一下子就傻了。

良久,朱翊钧才问道:“你说张佑在草原?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被徐氏余孽抓走了么?怎么会跑到草原去了?”语气仍旧半信半疑。

曹爱金也不敢相信,现在上下都觉得张佑一定被带往了南方,怎么可能出现在北边儿嘛。

“是这么回事儿……”骆思恭不敢怠慢,急忙将从张佑那里得知的经过简短的说了一遍,末了道:“他们之所以抓大人,为的就是逼迫我写那一封信,推举不他失礼继任顺义王,结果张大人医术高明,偷偷把微臣和他身上的软骨散之毒给解了,然后便逃了出来。后来追兵出现,他便命微臣回来报信儿,自己带着那个若兰向板升城的方向而去。”他掌北司事多年,对全国各地都有了解,板升城在不他失礼部以西还是知道的。

“混账东西,想要不他失礼继承王位大可以跟朕明言嘛,又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们倒好,竟然敢绑架朝廷的重臣,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骆思恭,拿上朕的金批令箭,追回圣旨,曹爱金,速速派人招张让入宫,马王爷不发怒,真当老子白长了三只眼么?”

“陛下息怒,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眼看曹爱金就要去派人,骆思恭急忙说道。

“说!”

“蒙汉和平,来之不易,若轻启战端,那些辅臣们不敢说陛下如何,怕是要将这罪责安在张大人的脑袋上了。此是其一,其二呢,如今北疆安定,百姓安居,朝廷才有闲暇时间发展军事发展科技,一旦开战,速战速决也就罢了,若再次恢复到从前的态势,东北也不太平,两线作战,咱们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儿怕是不够折腾啊……”

骆思恭的话没说完朱翊钧已经冷静了下来,倒不是他怕打仗,实在是他听出了骆思恭隐晦的提醒,前些日子运河停运闹粮荒时,李成梁的部队可是曾经出现在山海关一线来着,虽然事后李成梁那厮上折说是为了保护筹措到的粮食,也果真送来了很多粮食,但他朱翊钧不傻,若无张佑海运扭转乾坤,那上万部队恐怕摇身一变,就会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来了吧?

天兵卫训练了这么久,仗也打了好几场,倾巢而出的话,收拾鞑靼估计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若李成梁趁着京师空虚,引兵入关呢?到时候就靠京师附近那些天子亲军,真的能够抵抗的住么?

好吧,估计李成梁不敢有造反的心思,但他可以放图门汗朵颜三卫等人入关啊,再学一次嘉靖爷,被人兵临城下?那他这个皇帝干脆也别做了,丢不起这个人啊。

这些心思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瞬间,很快朱翊钧便发现自己确实冲动了,不禁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又该如何?这个亏,不能让朕白白咽下去吧?”

骆思恭一路上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闻言不慌不忙的说道:“板升城是把汗那吉的地盘儿,张大人虽然没有明说,怕就是冲着把汗那吉去的,那家伙心向王化,又和太傅大人有些香火之情,有他保护,大人的安全应该不出问题。接下来,微臣猜测大人肯定会鼓动他出面解救辛爱黄台吉,陛下只需一纸诏书,允许辛爱继承王位,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想收拾钟金夫人他们,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了么?”

朱翊钧微微额首:“你这话确是老成谋国之言,为今之重,还是早定顺义王继承人选,辛爱是张佑的安达,其女又是朕御口亲封的公主,就算以前曾亲近图门汗他们,想来此刻也能分清厉害关系。另外,咱们本来就想挑动他们内斗,现在不用咱们挑动,他们自己就斗了起来,也算省了咱们一番心思……好吧,就依你所言,曹爱金,这次你亲自走一遭,要是那钟金夫人敢不放人,你就直接给朕把她拿下,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扎刺儿!”

第七百五十四章 拿低做小

把汗那吉的号召力还是可以的,当天下午就有好几个部落的首领带兵赶到了板升,其余部落据说也在陆续赶来。

张佑等不及了,当天晚上就请求把汗那吉动身:“夜长梦多,万一出点岔子,后悔都来不及了。”

把汗那吉也想早建功勋,自无不可,于是众人稍作收拾,点齐了兵马,浩浩荡荡向呼和浩特而去。

这一路好几百里,饶是众人紧赶慢赶,到达呼和浩特时,仍旧已是第三天的傍晚。

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王宫,钟金夫人亲自率人出城迎接,眼瞅着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位盛装贵妇出现在城门口,甭说把汗那吉他们了,就连张佑自己都看傻了眼。

不是应该兵戎相向么?起码也来个武力对峙啊,这算什么?认输了?服软儿了?

“不愧是辅佐大汉多年的钟金夫人,拿得起放得下,看来这是知道张大都督已然成功脱险,认命了。”

大成比吉也跟着呢,神情有些复杂的说道。

她的话成功的把张佑带进了沟里,点了点头:“还是夫人看的透彻,想来钟金夫人也琢磨透了,大都督成功脱困,便预示着不他失礼继承王位的可能性无限降低,与其挣扎半天仍旧落得个满盘皆输,索性光棍儿一点儿,直接把辛爱黄台吉推上位……是了,我记得你们蒙古有规矩,夫死从子,一旦辛爱黄台吉继承顺义王的王位,是不是仍旧得娶钟金夫人啊?”

“看来她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了。”旁边的把汗那吉插口道。

款款上前的钟金夫人果然便如当初辛爱向张佑介绍的那样,如同草原上的巴布尔花一般美丽,脑海浮现辛爱的样子,张佑忍不住感慨,这两人要是结了婚,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儿,最终历史仍旧要遵循原本的轨迹,不过,却好像又和原本的历史不同了,最起码把汗那吉没死,他有没有野心张佑不关心,大成比吉可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只需日后暗中支持着些,让几方的势力保持一个平衡,右翼蒙古,势必再也翻不起波澜了。

钟金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张佑,没办法,他的长相和气质都太出众了,哪怕站在千军万马当中,仍旧如同启明星般耀眼。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骆思恭的属下呢?

无需向周春和确认,她瞬间便认定了张佑的身份,定是大明朝那个少年新贵无疑。

她径直向张佑走去,盈盈下拜,把汗那吉和大成比吉等人瞧的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儿?钟金夫人礼贤下士不假,可就算她知道了“赵先生”的身份,也不至于对这样一个低等的大明官员见礼吧?

正在大家愣神之际。

“参见大都督,前番种种,皆是误会,大都督大人大量,还请不要怪罪,小女子给您赔罪了!”钟金夫人说着话,居然双膝跪地,伏地叩头。

张佑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周春和,愈发肯定了大成比吉夫妇的猜测,并不忙着让钟金夫人起身,微微笑道:“夫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那几天本官身心可是饱受折磨,不能一句话就算了吧?”

大都督?原来他就是张佑,是了是了,他当然就是张佑了,普通人又怎么能有他这般医术,这般气质呢?

把汗那吉夫妇对视一眼,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钟金夫人为何要行此大礼了。

这娘儿们还真是能屈能伸啊,为了求得张佑的原谅,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其下跪,张佑年纪轻轻的,如此千娇百媚的一个大美人儿如此这般,估计脑子一热也就原谅了吧。

只是,却不知道他能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来。

“大都督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只要是小女子能够做到的,绝不推脱。”钟金夫人一味的拿低做小,温顺的跟头小绵羊似的,哪里还有半分叱咤草原的三娘子威风。

张佑不是圣人,如此美女这般做派,要说他心里一点儿也不得意肯定不现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看起来淡然从容些:“很简单,首先,还辛爱黄台吉和苏米亚自由,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是自然……”人死也算自由了吧?钟金夫人暗暗冷笑。

“第二,把那个周春和绑了,交给我处理!”张佑斜眼望向周春和,似笑非笑的说道。

周春和面露惊讶,然后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大都督饶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人吧……”

“拿下!”钟金夫人略犹豫一下,用力挥手轻喝,很快有人上前将周春和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见此情形,若兰心急如焚,她万没想到钟金夫人竟然如此无情,说翻脸就翻脸,想要帮忙,却又不知从何帮起,只能暗打主意,下来一定要好好跟张佑求求情,周护法对她一贯不错,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死到张佑手里。

不提若兰胡思乱想,钟金夫人说道:“不知道大都督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张佑摇摇头:“暂时就这两点吧,等以后想起来再说。”

“那好,闻听大都督前来,小女子早已给您安排好了住处,周春和稍后就给你送过去。至于辛爱嘛,其实大都督不来小女子也要派人寻找的,他生病了,不知怎么回事,从前天晚上开始就腹泻不止,请了好几个医生也不见效果……”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呢?”张佑问道,仔细观察钟金夫人表情,并未发现撒谎的痕迹,却也不见如何伤心,表现十分正常,便将怀疑按到心底,不等对方回答便继续说道:“很厉害么?走,咱们赶紧看看他去!”

说着也不理会旁人,当先向城内走去。众人急忙让开道路,钟金夫人和秦文龙对视一眼,嘴角微微一翘,急忙跟在张佑后头。

见此情形,把汗那吉彻底放松了警惕,吩咐兵士们守在城外,和大成比吉与其他首领也进了城。

绑在远处的周春和愈发开心了,正巧若兰的目光看过来,忙冲她眨了眨眼,若兰心领神会,猛的一愣,什么意思?难道所有一切不过是个圈套?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两个小人

若兰的心有些发颤,骆思恭肯定已经回到了大明,难道钟金夫人跟周护法还敢杀害张佑不成?这家伙确实很讨厌,只是一想到他有危险,不知为何,她居然有些担心了起来。

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呢?

她心如乱麻,左右为难了起来。

城内,大明天使驻地,陈经邦和李值听说把汗那吉带兵到达城外后十分重视,派人密切关注,是以,张佑现身,并且钟金夫人下跪且领其入城的消息很快便被传达了回来。

“不是说张佑那小子被他们抓住了么?这是怎么回事儿,莫非咱们都被钟三娘子忽悠了不成?”闻听消息,李值怒冲冲的说道。

“应该不会吧,若不是真的抓住了张子诚,有了万全的把握,他们想来还不放咱们呢。钟金夫人不是说了么,一切尘埃落定,就等陛下圣旨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随口瞎说吧?”

陈经邦说道,有些话却不好告诉李值,比如骆思恭和张佑关在了一起,比如骆思恭写给朱翊钧那封信的详细内容,这些钟金夫人全都告诉过他。那个女人是他今生所见,除了李彩凤外第二个让他心动的女子,可惜身份的关系,却无法朝夕相处。

他相信钟金夫人绝对不可能骗自己,只是如此一来,张佑突然出现却又着实解释不清了。

“大人说的也是,”李值顺着陈经邦的话说道,心说你跟钟金夫人眉来眼去还真当别人看不到啊?他有点酸溜溜,钟金夫人那样的尤物,是所有男人都希望征服的对象,可惜命不好,投胎时没能找个好皮囊:“会不会是被张佑那小子逃出来了,适才不是说钟金夫人给他下跪来着么,负荆请罪的话就说的通了。”

陈经邦眼睛一亮,不愧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啊,能屈能伸,古之韩信也不过如此了吧?

暗赞一声,他忍不住为钟金夫人担起心来,张佑脱困,她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张佑那小子睚眦必报,受此奇耻大辱,会原谅她么?

“只是如此一来咱们可就危险了,原本说好了只等不他失礼继承王位便杀了张佑,神不知鬼不觉的,再找个由头弄死骆思恭,咱二人便彻底摘干净了。这下好,咱们和钟金夫人之间的秘密怕是藏不住了。”李值忧心忡忡的说道,接着咬了咬牙,恨恨的道:“女人办事儿就是瞻前顾后,既然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早早杀了张佑不就得了,现在好了,好好的一次出使,弄不好咱二人的前程性命都要搭进来了。”

这个问题陈经邦也想到了,可惜他素来不以急智见长,明知危机临头,却一点儿办法儿也想不出来。

见他皱眉攒目,一副便秘的样子,李值暗暗鄙视,心说这家伙除了生了副好皮囊,狗屁本事没有,真不知道老师怎么就看上他了,竟然还想着推他入阁,真是……

李值十分尊重张四维,因此,哪怕是私下里也不想褒贬。

摇摇头,将不满压到心底,他耸眉想了一会儿,突然用力握了握拳:“陈大人,反正事已至此了,咱们干脆来它个一不做二不休,那张佑不是已经入城了么?稍后咱们去找钟金夫人,劝她把张佑扣下,再把辛爱黄台吉和把汗那吉都杀了,以张佑为凭,逼迫陛下答应不他失礼继承顺义王的要求,如此一来,咱们的责任就都摘干净了,事后回京,大不了多替钟金夫人说些好话,彼时木已成舟,陛下莫非还会违背蒙汉臣民的意愿而挑起刀兵不成?”

“这?风险太大了吧?”

“有风险也是钟金夫人的风险,咱们顶多回去挨上一顿数落,总比丢官去职甚至丢命的好。”

“可是……”

陈经邦还想再说,李值不耐烦的打断他道:“陈大人,您不会是舍不得钟金夫人吧?您别忘了,当初离京之初,首辅大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辛爱上位来着,钟金夫人重要还是咱们的前途重要,您好好掂量一下吧!”

“好吧,就依你的,就怕钟金夫人不听咱们的啊!”

“您小看钟金夫人了,那可是个巾帼英豪,从她给张佑下跪就看出来了,能屈能伸,有勇有谋,只要咱们晓以利害,她是肯定会想通的……只要不他失礼上位,她在蒙古的地位也就稳固了,陛下想要动她,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呢。再者了,咱们又不是吃干饭的,联名奏折一上,只要扣住和平这个大帽子,陛下怎么着也不可能一意孤行吧?”

说着李值一叹:“就是可惜张佑了,原还以为这回借着钟金夫人之手除了这个心头大患,如此一来,恐怕不能动他了。”

俺答汗为自己修建的王宫占地甚广,辛爱黄台吉和苏米亚就被软禁在里边。把汗那吉等首领的护卫们被拦在了宫外,众人担心辛爱,倒也没有怀疑——大批骑兵还在城外呢,这么多部落首领,借钟金夫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来吧?

王宫建筑将汉族与藏族的风格柔和在一起,气势恢宏,不过张佑并没有观赏的心思,一路跟在钟金夫人的身后,恨不得肋生双翼,赶紧飞到辛爱身边。倒不是两人间感情多么深厚,实在辛爱是他认定的顺义王人选,不容有差。

随着深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戒备却愈发森严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蒙古壮汉标枪似的挺立在路旁,张佑忍不住暗暗有了些警惕。

“他们住在晓月轩,前边马上就到。”钟金夫人介绍道。

张佑扫了扫旁边的看守:“夫人看守的还真够严密的,不是答应要还辛爱黄台吉和苏米亚自由么?”

钟金夫人轻拍脑门儿:“瞧瞧我这脑子,光顾着陪大都督了,都把这岔儿给忘了,来人啊,把他们都撤下去吧!”

随着她的吩咐,守卫们纷纷撤走,足足上百人。

张佑自嘲一笑,看来自己真是有些杯弓蛇影了,那么多人都知道自己已经现身呼和浩特,钟金夫人胆子再大,莫非还敢再对自己不利?

第七百五十六章 再陷囹圄

晓月轩内,辛爱黄台吉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大都督,您赶紧看看吧,小女子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钟金夫人离床五尺站定,有些无奈的说道。

张佑快步上前,探手摸向辛爱脉门,手指尚未触及对方的皮肤,突然便察觉到了不妥,苏米亚呢?辛爱病重,她怎么会不守在旁边?还有莫日根,自己不是答应让他回来保护辛爱父女的安全么,怎么也没看到他的人影?

思绪如电,开小差儿的空当他的手指已经搭到了辛爱的脉门,触手冰凉,一股死气顺指而出。

张佑大吃一惊,霍然回首,正好捕捉到钟金夫人嘴角上翘的动作,眼角余光也出现一道人影,赫然是不久前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周春和。

若兰也发现了这一变故,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证实,下意识的惊呼:“大都督小心!”

话音还未落地,一个巨大的铁笼飞速坠*落,“咣”的一声,连床上的辛爱黄台吉和张佑一道,全都被扣在了里边。

“这是怎么回事?”张佑的问话也正好刚刚说完。

把汗那吉和大成比吉以及其余首领被眼前的变故惊的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刚要发作,便听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大队手执硬弓的兵士们冲了进来,将所有人团团围在当中,弓弦拉动,发出“咯吱吱”刺耳的声音。

愤怒不再,代之而起的是深深的恐惧,把汗那吉惊问:“这是干什么?我的人可还都在城外呢,你要是敢乱来,我立马让他们攻城!”

钟金夫人看都没看把汗那吉,笑对张佑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辛爱暴病,张大都督虽然妙手回春,却也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的看他离开人世。然后把汗那吉重伤复发,大都督仍旧束手无策……就只是有点儿委屈大都督,神医之名怕是要受点损伤了,不过相比较起性命来说,这点儿损伤想来大都督还是能够接受的吧?“

钟金夫人笑吟吟的说道,放佛不是在谈论人的生死,而是再说杀鸡宰牛一般。

“你敢?”把汗那吉怒喝,钟金夫人轻轻挥手,便听咻咻两声,两只利箭撕碎空气,一箭射进他的咽喉,一箭射进了他的胸膛。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大成比吉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昏迷了过去。

其余首领面面相觑,噗通噗通,全都跪到了地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咱们一切都听夫人差遣!”

钟金夫人笑的愈发得意了,收回视线,落在了张佑的身上。

谈笑杀人,这女人……

张佑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一颗心彻底的沉了下去:“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胆量,打的好算盘啊,没了辛爱和把汗那吉,剩下唯一有资格继承王位之人便只有不他失礼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他苦笑一声,起身抓住铁笼儿臂粗细的铁条,指节发白,青筋隐现:“我只是还有一点想不明白……”

“大都督但说无妨,小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钟金夫人仍旧自称“小女子”,只是此刻,所代表的便不是卑微,而是赤*裸裸的讽刺了。

张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事已至此,任何负面的情绪都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只是想不明白,夫人会如何处理我?不杀的话,怎么让我闭嘴是个难题。杀吧,按照大明天子陛下与我的关系,难保他会不顾一切的发兵,有天兵卫的配合,荡平鞑靼或许不敢保证,将你们赶到更遥远的漠北想来并不困难。总不能一直关着我吧?有美相伴,倒也不错,不过大明天子陛下若是要人呢?”

“大都督想多了,安心住上几天,等到不他失礼顺利继承王位与汗位之后,我立即礼送大都督回京,这段时间内,缺什么用什么的,尽管开口便是,就只一样,连冯雄的软骨散都难不倒你,这铁笼子却是万万也不能打开的,委屈你了。”

“你就不怕放我回京……是了,到时候木已成舟,总不能因为我一人之言,而破坏蒙汉和平吧?那些文臣们整天将王化之治挂在嘴边,鼓吹以德服人,真要那样,一人一口吐沫估计就把我淹死了。”张佑瞬间便想明白了一切,苦笑死医生说道:“好计策啊,看来这个哑巴亏我是想吃也得吃,不想吃也得吃啦!”

“吃亏是福嘛,到时候还得麻烦大都督在陛下面前给小女子多多美言呢。”

“好吧,不过,总让我陪着一个死人好像说不过去吧?”

“这还不好说?”钟金夫人拍了拍巴掌,很快有人上前,原来那铁笼子居然有门,打开之后,将床上的辛爱尸体抬了出去。

无数利箭指着,张佑根本就不敢有所动作。

“这还差不多,让若兰也进来吧,一个人总是无聊,玩个铁笼藏娇也不错。”人家全都考虑到了,张佑也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适才若兰的提醒他听的十分清楚,无法确认对方是否做戏,正好叫进来弄个清楚——不知道要被关几天,长夜漫漫,总也得找个打发时间的方法。

“大都督好雅兴,若兰姑娘,既然大都督有请,你就进去吧,照顾好他,少根毫毛,可别怪本夫人对你不客气!”

若兰扫了旁边的周春和一眼,正好接收到对方审视的目光,急忙低头进了铁笼,暗暗后悔适才的孟浪,这下好,看来周护法开始怀疑自己了,主公御下甚严,想要解释清楚怕是不容易吧?

“多谢夫人成全。”张佑僵硬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瞧出来了,如今自己就是案板上的肉,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索性大方一些。

“没关系,这是小女子应该做的。不知大都督还有别的吩咐么?”钟金夫人满脸关切,丝毫不像作伪。

“苏米亚呢?她只是个女孩儿,夫人不会……?”

“怎么会呢?她可是大明天子陛下御口亲封的公主殿下……”

“既然如此,我能不能见见她?”张有打断钟金夫人。

“没问题,她也算是你的侄女儿嘛,稍后小女子便派人带她来见大都督!”钟金夫人爽快的答应道。

张佑点点头:“很好……我有些乏了,夫人若没有别的事情,就请自便吧!”

第七百五十七章 人在屋檐下

张佑再陷囹圄,骆思恭却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他奉朱翊钧之命,带着金批令箭追回了授封不他失礼为顺义王的圣旨,然后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呼和浩特宣旨。

本来他们应该早到的,不过半路上出了点岔子,等他赶到呼和浩特时,王宫内张佑已然成擒。

留在城外的各部落头目聚在一处,眼见大明钦差仪仗逶迤而至,急忙凑上前打听情况,待听说是奉旨授封辛爱黄台吉接掌顺义王之位后,急忙将辛爱得病,张佑已经进城的消息告诉骆思恭。

“骆大人,您还真是大人肚子里的蛔虫,他果然说服了不他失礼带兵过来解救辛爱黄台吉了。”一边向城门走陈拾一边拍了句马屁。

张佑失踪,张家上下都快急疯了,好在骆思恭带回了他平安无事的消息,再拖上几天,那几个茶饭不思的女人指不定得饿死一口子。

听说骆思恭要作为宣旨钦差再赴草原,不等李烁发话,张佳琳便拿出了主母的威严,命留守家中没有出去寻找张佑的陈拾等人和骆思恭一道出发,务必保护好张佑的安全。除了他们之外,随行的还有李妍和不留行客。

骆思恭被拍的十分舒服,笑道:“那是,可惜李大家跟老徐都不信我的,来来回回好几百里的冤枉路是注定要白跑啦。”

他说的是李妍和不留行客,两人心忧张佑安危先行了一步,直接去了板升城。

“白跑他俩也愿意,您是没见两人听说大人平安无事时那股高兴劲儿呢,也就是没翅膀吧……”

“行啦陈队,你就少说两句吧,小心咱们回头告诉教官,非把你小子屁*股打开花不可。”孙征在旁边笑着打断了陈拾,他和钱起被不留行客招入的时间跟陈拾差不多,年岁也不相上下,处的很好,并不因为陈拾当了队长而生疏。

“好啊,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赶紧把那个金元宝还给我。”

“凭什么,给了就是给了,拉出来的屎不能还缩回去吧?”

骆思恭笑听两人打闹,直到城门才呵斥了两人一句。

城门大敞,守城头目亲自带人将骆思恭头目迎进了城,一直护送到王宫。

通禀消息之人小跑着进去,等了好一会子,钟金夫人才带人出现。

双方见礼,无需细述,钟金夫人起身笑道:“香案已在准备,请大人随我来……前几天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如今我已亲自向张大都督赔礼道歉,现在也给骆大人道歉,还求大人看在大都督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我家大都督呢?”骆思恭当先而行,边走边问:“他怎么没出来?”

“辛爱病重,大都督与辛爱情同手足,正在晓月轩给他治疗呢,大人先宣旨,宣完我再带你过去看他们。”

“那可不行,这圣旨就是宣给辛爱黄台吉的,就算他病重着,也得当面宣给他听!”骆思恭不咸不淡的说道,心头却在暗爽。

“呃,这样啊,那好吧!”钟金夫人略怔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骆思恭侧脸打量,奇怪的发现她居然并无多少失望,反而笑的十分,灿烂。

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索然难解,干脆直接问道:“怎么瞧着夫人一点儿都不失望呢?”

“命该如此,强求无益……走吧骆大人,既然要宣给辛爱听,那就晓月轩吧。”钟金夫人并未言明真相,而是加快了一些速度。

见她如此,骆思恭也闭上了嘴,很快,晓月轩在望。

一进门,骆思恭一眼就见院子正当中停放着一具尸体,可惜整个被白布盖着,看不到相貌。

“这是……”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好奇的问道。

钟金夫人说道:“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瞒着你了,这就是辛爱,他忽得暴病,病的太重了,即使大都督医术如神,也无力回天……”

“你胡说,什么暴病,我看是你对辛爱黄台吉痛下的杀手吧……是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一点儿也不失望……”

“我家大人呢?你不会又把我家大人抓起来了吧?”陈拾怒冲冲的打断了骆思恭,说话间手已按在腰间绣春刀的到把上。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张大都督没能救回辛爱,伤心欲绝,正在里边休息。”钟金夫人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好,我去见他!”陈拾说着便向屋门冲去,刚跑几步,门内闪出十多条大汉,手持硬弓,弓弦满张,闪着冷光的箭头齐齐对准了他。

“小伙子,我说了,大都督正在里边休息!”钟金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脸挂笑容,却难掩威胁之意。

随着她的话,陆续有蒙古壮汉出现,人人手持弓箭,远远的瞄准了骆思恭等人。

“少特么拿这些吓唬老子,你特么当老子是吓大的么?赶紧把我家大都督放了,不然老子一把火烧了你们这个鸟王宫!”陈拾破口大骂,脚下却好像生了根一般,再没敢往前动一步。他不傻,从四周这些壮汉身上感受的到浓浓的杀机。

钟金夫人不以为忤,笑眯眯道:“我说了,大都督正在休息,现在么,骆大人,还请回京转告大明天子陛下,辛爱病亡,把汗那吉前两天也坠马震伤了脏腑,于今日不幸离世,还请陛下另做考虑,再挑一人继承顺义王之位,待到大人再领圣旨来时,我会让你们见到大都督的。”

“这是威胁么?”骆思恭寒声问道。

“实话实说而已,”钟金夫人说着一顿:“当然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我和我家大人说句话可行么?”

钟金夫人沉默了片刻,微微额首:“可以,不过,只能在门口说,不许进门,大都督听的见。”

骆思恭点点头,大步向门口走去,行至那几个大汉面前,大汉们后撤几步,让开了道路。

“张大人,你还好么?”

“死不了,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按夫人说的去做吧,转告陛下,我好的很,夫人待我如同上宾,让他切勿挂念……辛爱和把汗那吉已死,让他早定顺义王继位人选,以安民心!”

“早定”二字咬字略重,骆思恭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张佑的心思,点头道:“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回京,还请大人好生荣养,下次再来接你,可别还这么病恹恹的。”

说着转身,猛一挥手:“咱们走!”当先大步向外走去。

第七百五十八章 束手无策

钟金夫人并不阻拦,骆思恭他们畅通无阻,一路出了呼和浩特。

“天使大人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宣完旨意,怎么也得吃顿饭吧?”城外将领们围了上来,有人问道。

“本官还有要事,不能多待。”骆思恭强撑笑脸说道,钟金夫人虽然没有特意说明,但有张佑在她手里,他也不敢随便瞎说。不过他倒是猜的出来,把汗那吉都死了,眼前这些人的首领们估计也都被扣了起来。

不愧是辅佐俺答汗多年的女人,真是大手笔!

饶是身处敌对阵营,他也不得不服。

只是佩服归佩服,此举严重挑衅了大明的尊严,若是将来传出去,不光张佑和他骆思恭丢人,便是大明天子,上下臣民,也脸上无光。

新仇旧恨,骆思恭咽不下这口气。而且临别前张佑曾说让朱翊钧早定顺义王继承人,早定二字故意加重了语气,无非就是告诉他,拖延下去,想办法解救。

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救出了张佑,钟金夫人便不足惧了。

骆思恭没有和那些将领们多做纠*缠,走出一截儿,孙征忽道:“骆大人,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废话,你们丢的起这个人,我还丢不起呢,陈拾,待会儿你打扮一下,想办法混进城里,打听一下具体的情况,最好能偷着见一见张大人,问一问他的意见。钱起,待会儿你带人绕路去迎李大家跟不留行客,将此处发生之事转告他俩,让他俩不要轻举妄动,过来跟咱们汇合。”

陈拾和钱起郑重的点了点头,不过此处尚在城门守卫视线当中,是以并未马上行动。

“俺娘曾经告诉过我,最毒妇人心,这话真是一点儿都不假,谁能想到钟三娘子那么个千娇百媚的俏夫人手段竟然这么毒辣呢?这真是绝户计啊,杀了辛爱黄台吉和把汗那吉,便再无一人有实力和她的儿子争夺王位……骆大人,就算咱们救出了大人,陛下是不是也得捏着鼻子封不他失礼为王呢?”孙征皱着眉头突然说道。

骆思恭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要不说这娘儿们厉害呢,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她琢磨明白了,一旦我跟大人脱困,不他失礼几乎就相当于失去了继位的资格,干脆把另外两人杀了……”

“呸,我就不信了,没有了王屠户,咱们就得吃带毛的猪,各部首领多着呢,随便树立一个为王,莫非他们还敢不承认?”陈拾不服气的打断了骆思恭,当然了,头一个呸字却是针对的钟金夫人。

骆思恭当然知道这一点,苦笑道:“傻小子,你以为人家想不到么?咱们大明当然不希望他们土默特部落强大起来,不过,一个太过动荡的土默特却也不是陛下和那些辅臣们希望看到的,只有统一,而又内耗,这才最附和咱们大明的利益。随意树立一个王爷自然简单,想要服众却很困难,一旦乱起,边贸势必要停止……你们知道咱们每年从这里交易多少匹马吗?告诉你们吧,根据数据显示,去年一年,仅仅张家口一地便交易了四万三千匹马(万历六年,张家口*交易马匹三万六千匹),这还不算新平堡,水泉营和得胜堡。现在,不光是他们需要一个和平的边贸环境,咱们大明也离不了啊。”

马匹是军用物资,属于锦衣卫重点监控的对象,所以这些数据全都存在骆思恭的脑子里呢。

“那咱们堂堂的大明天子,也不能受此胁迫吧?”陈拾气呼呼的问道。

“不然呢,你小子倒是想个有建设性的主意啊?”骆思恭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却实在想不出好的解决方法。

“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太麻烦了。”

“你以为高官厚爵是那么好享受的?大人不是常说嘛,地位越高,责任越大啊。”

听着骆思恭用分外感慨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陈拾孙征和钱起他们全都沉默了下来,这句话确实常常挂在张佑嘴边,却在此刻,让众人感触尤深。

“若兰,你怕不怕?”躺在床上假寐,张佑突然问道。

此刻已是傍晚,两人已经沉默了许久,所以若兰被张佑的这个问题问的有点发懵:“我为什么要害怕?害怕的应该是你吧?”

张佑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却微微的翘了起来:“我只是突然想起事发当时你提醒我小心的事了,也不知道你们那个组织管理的严格不严格,不过想来这种秘密的组织,对于下属的忠心一定十分重视,我可是感觉出来了,那个周春和看你的眼神儿有点儿不对劲,别等着哪天我回了大明,就把你给灭了口。”

“胡说八道,我家主公人可好了。”若兰冲口而出,只是,这句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是嘛?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

“是啊,一*夜夫妻百日恩,好歹咱俩也那啥了一场,就算你屡屡想要杀我,可是在我心里,却是不盼着你出事的。”张佑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若兰笑吟吟的问道,心里却不知不觉的停跳了一下。

“信不信由你吧。”张佑不说话了。

若兰沉默,抱膝坐在张佑的脚下,视线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屋门打开,苏米亚在几名壮汉的押解下匆匆进门,随后,屋门又被重重的关了起来。

“叔叔,你怎么也……”苏米亚万万没想到进门看到的居然是张佑和一名绝世美女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情形。

张佑已经坐了起来,闻言苦笑一声,说道:“你那个小奶奶手段高明,我也栽到她手里啦……你没事儿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是个女孩子,倒没有怎么为难我,就是我父亲和莫日根……”

“莫日根怎么了?”张佑大吃一惊,莫日根去京城报信后和朝廷特使一道返回了呼和浩特,当时他其实是不愿意的,不过莫日根说有明朝使者保护,钟金夫人不会对其如何,这才答应了他的请求。

第七百五十九章 怒极

“他死了……”苏米亚痛苦的说道。

张佑这才注意到,苏米亚神情憔悴,面色晦暗,没有一丝光彩,和昔日明艳动人的小姑娘比较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叔叔,他们死的冤枉,你可一定要帮我给他们报仇啊!”因为年龄的关系,其实苏米亚一直不愿意称呼张佑“叔叔”,可是,现在两个她最亲近的男人惨死,她的心都快碎了,面对张佑时,直觉他就是自己最可信赖的亲人。

莫日根也死了?

张佑呆住了。

相比较起辛爱黄台吉来说,他和莫日根的感情要深的多,毕竟当初在江南时莫日根曾跟了他很久,对他来说,便和刘向东一样,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一幕幕和莫日根有关的画面浮现眼前,张佑的拳头渐渐握紧,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忽然重重的拍了铁笼栏杆一掌,儿臂粗细的铁棍居然生生被他打出了一个弧度,虽然并不是特别明显,顶多一厘米左右的样子,仍旧将旁边的若兰惊的目瞪口呆。

这才是张佑的真实实力吧?怪不得无崖子那么高明的身手也奈何不得他。

击打声很响,门开,一名守卫探头进来张望了两眼,见并无其它异状,缩回脑袋,重新关上了屋门——他们事先已经得到了严格的吩咐,不许对张佑无礼。

“你放心苏米亚,我一定帮你替你父亲和莫日根报仇雪恨!”是可忍孰不可忍,莫日根还没来得及跟苏米亚完婚呢,那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居然说杀就杀了?

哪怕第二次身陷囹圄,张佑都没有此刻这般气愤——老虎不发威,真特么的拿老子当病猫了是吧?

他暗下决心,这一次,一定要给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苏米亚擦干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旁边若兰却不以为然的轻叹了口气——泥菩萨过江,自身都保不住了,报仇雪恨?谈何容易?

“报仇雪恨?”听到禀报,周春和不屑的轻笑了一声。

钟金夫人自然明白他笑什么,却并未随之发笑,而是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张佑竟然如此看中莫日根那家伙呢,早知如此,不杀他就好了。”

“一个小人物罢了,夫人无需担心,就算那张佑真的生了气,回头金钱美女的一招呼,估计很快也就忘了,逝者已矣嘛,那小子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为了大局着想,这口气说什么也得咽回去。”

听秦文龙说罢,钟金夫人再叹一声,说道:“话虽如此,毕竟他是大明天子的红人,此番被逼无奈得罪了他,我这心里还是不得踏实啊。”

“所以说咱们不能一直仰仗大明的鼻息,还得想方设法的发展壮大。大汗已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只要咱们君臣励精图治,未始就没有再入中原的那一天!”秦文龙颇为蛊惑的说道,他是科场失利的大明人,对昏暗的官场深恶痛绝,自从投靠俺答汗并得到中用之后,本着投桃报李的心情,最大的愿望便是帮助他恢复当年大元的荣光。

俺答汗野心勃勃,可惜天不假年,如今,这剩下的希望,自然要着落在钟金夫人以及不他失礼身上。

“真的有那么一天么?”

钟金夫人自然知道秦文龙的抱负,也曾无数次设想过,只是却一直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大明文有张居正,武有戚继光李成梁,即使吏治再败坏,只要有这几个人,她就不敢轻举妄动。

“以前或许希望不大,可现在却不同了。”一直不做声的周春和悠悠开口。

钟金夫人和秦文龙一同望向他,虽未开口,意思却很明显。

所以周春和并不卖关子,想要获得更大的信任,此时正是良机:“首先,”他伸出一根手指:“张居正已经致仕,经过近一年的人事变动,属于他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继任首辅张四维嘛,呵呵……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他有多大本事。”

钟金夫人和秦文龙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别看都姓张,比较起来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最简单的例子,从用人之上便可一窥端倪。

周春和感觉受到了鼓励,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嘛,便是戚继光和李成梁,戚继光还差点,有张佑护着,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失*宠*,主要是李成梁,此人拥兵自重,反心早露,一旦大明国内乱将起来,肯定会借机生事。”

“周先生说的这些我自然全都知晓,这不还有个张佑么,此人别看年轻,却有勇有谋,其本领,好像不在乃父之下……”

“真要如夫人说的那般厉害,何苦两次落在咱们手上呢?让我说,此人绝非铁板一块,好*色,重情重义,有这两样便足以要他的命。”周春和打断钟金夫人,接着又道:“所以我赞同秦先生的说法,只要金钱美色的使劲招呼,再厚葬辛爱和那个莫日根,估计很快他就把这段仇恨丢到脑后了。”

“周先生说的没错,一个人再厉害也无法做到没有弱点,女人和情义便是那张佑的弱点,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个年轻后生,只要对症下药,其实不足为惧。”

苏米亚走了,吃过晚饭之后,若兰有心事,早早的便睡下了——她倒并不担心被张佑轻薄,处子之身都献上了,其实从骨子里边,她便已然对其生出了一份亲近。

至于张佑口花花时的发怒,不过是女人特有的矜持吧,要不然,莫非张佑一探爪子,便乖乖把胸挺起来?

张佑没有心思干别的,挨着若兰躺在大床上,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闻着淡淡的清香,默默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守卫们偷偷看了几次,见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暗骂他不解风*情,害的他们想看个活春宫都不成的同时,渐渐的便也松懈了下来。

也是,此地地处王宫深处,明岗暗哨无数,陌生鸟儿都别想飞进来,又有那个巨大的铁笼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自鸣钟发出铛铛的声音,一连十二响之后,连守卫们都靠在门外的柱子上打起了瞌睡,屋脊上却出现了一团黑影,又过少顷,里头的张佑便听到了轻微的瓦片响动之声。

对此,他丝毫也不意外,他只是十分犹豫的看向旁边的若兰,有些打不定主意,该不该给她一掌。

第七百六十章 筹划

若兰睡的很熟,黯淡的烛光当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长长的睫毛,她一定在担心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吧?会不会因此丢命呢?

多好的姑娘啊,年轻,貌美,犹如盛放的花朵。

回忆起那天两人关于倭寇的对话,张佑明白,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境地,这个姑娘肯定有她自己的苦衷。

是的,张佑确实变化很大,杀起人来可以眼皮都不眨一下,但那都是被逼无奈,他的骨子里仍旧还是善良的。

轻叹了一口气,他微微摇了摇头,轻轻的坐了起来。

房顶的瓦片被掀开,陈拾狸猫般从洞口跳了下来,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张佑望着他,丝毫没有惊讶之色,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门外。

“放心吧大人,都‘睡’着了,听不到咱们说话的。”陈拾颇有些自得的说道,他本就是梁上君子出身,鸡鸣狗盗的本事一点儿都没丢。

说着话他快步上前,扫了一眼若兰,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这就是那个害的大人失踪的罪魁祸首,海棠馆的若兰姑娘吧?红颜祸水,大人怎么不一刀把她宰了,省的再被她祸害。”

张佑没想到陈拾面对若兰居然是这种态度,苦笑一声道:“老子失手被擒,虽然主要原因和她有关,归根结底还是管不住自己,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脑袋上吧?另外,今天出事儿前她还特意提醒过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坏……不说她了,先说说家里吧?我娘跟佳琳兰琪她们都急坏了吧?”

“说不说的吧,自从你出事儿之后,太夫人已经好多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还有夫人,二夫人,李大家,若瑄小姐,婉儿小姐,太傅大人,定远伯爵爷,伯爵夫人……”

眼看陈拾如数家珍,一副要把所有亲近自己的人说一遍,张佑急忙打断他:“好了好了,怎么还有婉儿小姐呢?”

“是若瑄小姐说的,婉儿小姐病了,好几天都不去报社了,听若瑄和夫人她们说,婉儿小姐一直都喜欢大人,这次大人出事儿,她忧思成疾,就给病倒了。”陈拾有些羡慕的说道。

张佑沉默了,他是过来人,申婉儿虽然对自己若即若离,他却仍旧能够体会到对方潜藏着的那股深情。

脑海中不禁浮现初见申婉儿时的情形,白衣如雪,金铃清脆,一口鸡腿卡住嗓子,险些香消玉殒。

“夫人们怎么说的?没吃醋么?”

“夫人们挺同情婉儿姑娘的,听说大人您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还说等着大人回京,就找人上门提亲,把婉儿姑娘接进门……大人,你说说,这老天爷怎么这么厚待您呢?再看看我,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就没姑娘这么对我啊?哦,对了,这些还不算呢,您出事儿之后陛下龙颜震怒,下旨严查,太后娘娘居然也破天荒的下了一道懿旨,措辞十分严厉。呃,还有皇后娘娘,据说也很生气,不止一次的跟陛下说,抓到凶手,一定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听着陈拾小*嘴儿巴巴的不停,张佑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他知道自己人缘儿不错,却也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

这才不过一年半的时间而已,有此成就,足可自豪啦。

“关心我的人这么多,看笑话的人肯定也不少吧?”

陈拾点点头:“大人您说不说的吧,别看这么多人关心您,巴不得您死的人也多了去了,张浦洲他们就甭说了,潞王和刘戡之也经常往咱们府上跑……”

“哦?去干什么?”

“听说潞王一直喜欢少妇,虽然每次去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不过想来也没有安着什么好心。”

操*你大爷的,老子还没死呢,就开始惦记老子的女人了,小兔崽子,你娘都被老子征服了,回去不给你一顿厉害的尝尝,老子跟你姓。

张佑暗暗发狠,倒也并没有多么担心,毕竟有李彩凤和朱翊钧在呢,潞王胆子再大,也得收敛着。

若兰的眼珠子动了动,两个人却并未留意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不说这些了,他不敢怎么着夫人她们的。你难得进来一次,回去告诉骆思恭,让他……”扯了半天闲话,张佑终于说到了正事儿。

陈拾用心听着,不时点头答应一声,神色也不停的变幻,显然张佑的话让他深深的受到了触动。

“大人,会不会太狠了一点儿?”张佑说罢,他终于得到了机会,忍不住问道。

“是他们不仁在先,就别怪老子不讲情面在后了,连续抓了老子两次,若是不给他们点儿厉害的尝尝,老子敌人那么多,纷纷效仿,我还过不过了?行啦,你就别啰嗦了,赶紧走吧。”

陈拾不再多言,郑重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顺原路返回。

他刚走,张佑便对若兰说道:“行啦,别装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其实他只是诈她,不想她竟然真的睁眼坐了起来,问道:“怎么,大都督莫非要灭口么?”

张佑一怔,接着苦笑了一声:“你怎么就起来了呢?继续装睡不就得了?”

若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诈了,却并无懊恼之色,只是静静的看着张佑说道:“装不装睡的有什么分别吗?你的计策那般狠辣,若是不放心的话,哪怕我装睡也会杀了我。与其如此,我宁愿睁开眼睛,死个明白。”

“真要杀你,刚才你睡着时就杀了。”

若兰微怔:“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计划泄露出去?”

“真要泄露时再杀你也不迟,反正你也跑不出这个铁笼子。”张佑说道,突然搂住了若兰的肩膀,抱着她一起躺到了床上:“不早了,继续睡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再伤害我了,真看走了眼,算我活该便是。”

若兰原本尚想挣扎,听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缓缓将脑袋放在张佑的胳膊上,睁着大眼盯着屋顶出神。

烛光越来越暗,几乎快要熄灭了似的,然后猛得爆出一个烛火,再次亮了起来,照在若兰的脸上,纤毫可见。

第七百六十一章 钟金夫人的好意

“夫人,骆思恭他们继续上路了。”一大早,秦文龙便来找钟金夫人,结果却发现陈经邦竟然也在,眼神顿时有些异样。

“陈大人先回去吧,您说的事儿我会记着的。”钟金夫人先把陈经邦打发走,这才不慌不忙的看向秦文龙:“查出他们为什么停了一宿没有?”

秦文龙点了点头:“查出来了,等着李妍和不留行客来着。”

“张佑的那两个保护神啊?竟然也来呼和浩特了?跟着走了没有?”钟金夫人皱起了眉头。

“跟着一道走了,据说是直接去了板升。”

钟金夫人点点头:“密切观察,一定要确保两人离开。

秦文龙知道钟金夫人在担心什么,额首道:“属下明白,已经吩咐下去了。”

“有秦先生在,不知省多少心呢。”钟金夫人夸了一句。

秦文龙老脸微红,谦虚两句,突然欲言又止起来。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么?”

秦文龙咬了咬压牙:“好吧,属下其实是想提醒一下夫人,那个陈经邦就是个绣花枕头……”

“我明白,”钟金夫人面色微变,很快恢复过来:“不过他毕竟是张四维的好友,咱们此番已经将张佑得罪惨了,那张四维虽说是个草包,打好关系,聊胜于无吧。”

“属下多虑了。”秦文龙有些惭愧的说道,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属下听说张佑那小子对成熟的女人很有兴趣,昨晚大成比吉一直闹腾了一宿,要不要……?”

“此事我也听说了,那个女人野心勃勃,依着我的本意,其实是想着一并杀了的……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么?”钟金夫人大眼睛转了转,十分关注这个问题。

“周春和告诉属下的,他们研究张佑多时,从张佑接触各类女人的态度当中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想来应该可靠。”

“那他们怎么当初派了若兰,而不是找一个貌美的少妇呢?”

秦文龙笑了:“属下听说,大明太后娘娘风韵犹存,是女人当中的极品。张佑的母亲李烁,丈母娘张常氏,姑姑李妍,江南怡红院的乖娘……姿色也和太后差相仿佛,那小子整日里和她们相处,一般的女人估计难入法眼。周春和他们倒也想找一个来着,可惜,这样的女子不怎么好找啊。属下也觉得,除了夫人您以外,也就那大成比吉还能勉强符合条件了。”

听着秦文龙这变相的恭维,钟金夫人微微笑了笑:“好吧,这事儿交给你去办,告诉大成比吉,乖乖伺候好张佑,板升之众与勒津部便由其长子继续统领,反抗的话,死!”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笑容散去,钟金夫人漂亮的大眼睛内杀机凛然。

可能是心事尽去的原因,张佑睡的很香,日上三竿才醒来。

一日无事,他让人给自己找书,守卫们居然找来了手抄本的《金*瓶梅》,他看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吃过晚饭之后秦文龙和周春和来了,还跟着六名持弓的壮汉。

“大都督,夫人知道您晚上寂寞,特意给您找了一位美女,包您满意。”

“哦?还有这等好事?秦先生不会是在说笑吧?”张佑愣了一下,看向若兰:“再说了,这不还有若兰嘛,不用了吧?”

“换换口味嘛,若兰再美,总是她伺候,大都督怕也腻了吧?我可是听说,昨天晚上大都督就没有……”周春和暧*昧的笑了笑。

“废话,这么多守卫,老子倒是想呢,不能便宜了那些家伙吧?”张佑不屑的说道。

“倒是咱们疏忽了,来人啊,稍后给铁笼四周加上帷幔。”秦文龙歉然吩咐,接着摆手,有人上前打开了铁笼,其余壮汉则张弓搭箭,对准了张佑。

“不好意思啊大都督,夫人美意,您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吧?若兰我先接走,您放心,明天就给您送回来。”周春和笑道。

见此情形,张佑知道他们是铁了心的要给自己换个人了,估计也有向若兰打听自己情况的意思,若是强硬的拒绝,岂非说明自己心里有鬼。

他看了若兰一眼,心中暗想:看来装逼有点过,现在想杀若兰有点晚,还真是应了那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但愿这丫头不要出卖老子就好。

对此,他还真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大都督安心享受吧,明天奴家再来陪您。”若兰起身盈盈向他一福,抬眼时偷着给他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什么意思?让我安心?我能安心么?

张佑苦笑,接着又想,反正就算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计划,顶多也就是做好准备而已,万万不敢对自己如何,索性也就想开了。

大不了再谋对策也就是了。

同时,他还真的有点好奇,他们究竟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美女。

张佑万万也没想到送来的美女居然会是大成比吉,见她进来,差点惊掉下巴,良久才回过神来,怒望秦文龙:“这是怎么回事?堂堂的台吉夫人,岂容你们如此糟蹋?”

“大都督误会了,夫人这是自愿的,夫人一见大都督就被大都督倾倒,听说钟金夫人要找人来伺候大都督时,自告奋勇,自愿前来……是吧夫人?”秦文龙不慌不忙的说道。

大成比吉低着脑袋,点点头,微不可查的说道:“是的,大都督,我是自愿来的,还求大都督不要嫌弃。”

太可恶了,实在是太可恶了,人家刚刚死了丈夫,居然马上就逼着来做此等样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还特么有没有一点人性?

张佑面红耳赤,怒喝道:“放屁,你们当老子是傻子么?赶紧给我把她弄走,不然……”

“大都督,我求求您了,就让我伺候您一次吧!”大成比吉突然跪了下去,膝行上前,双手抓住铁栏杆,泪眼婆娑的望着张佑,神色间又是羞恼又是愧疚,更多的却是惊恐,犹如一只被人操纵的小白兔。

“大都督,我劝您还是接受夫人的好意吧,大成比吉夫人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美女,难得她愿意主动献身,这等好事别人求之不得,不知道有多人少艳羡呢。”秦文龙似笑非笑的说道,虽然无任何威胁的话语,张佑却明白,自己若是不答应,估计没大成比吉的好果子吃。

“好吧!”他艰难的点了点头,大不了不碰大成比吉也就是了,接着抬头,指了指门外:“现在么,都给老子滚!”

秦文龙丝毫不见着恼:“好的,我们这就走,相信我大都督,您一定不会后悔的……是吧夫人?大都督是咱们草原的贵客,您一定会使劲浑身解数,好好伺候他的对吧?”

第七百六十二章 若兰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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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比吉被送进了铁笼,铁门上锁,秦文龙这才带人离去。

又过片刻,果然有人给铁笼四周加上了帷幔。

再然后,屋门关好,屋里安静了下来。

大成比吉静静的坐在床上,整个过程不一言,只是痴痴的望着铁笼一角,好像傻了一般。

“他们是怎么威胁你的?”还是张佑先打破了沉默。

大成比吉好像被吓了一下,身子一颤,突然起身抱住了张佑,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跌遭变故,想要找个肩膀依靠一下而已。

张佑也明白对方此刻的心情,开头还张着双臂,有些无处安放,渐渐的,听着对方肝肠寸断的恸哭,心也柔*软了下来,轻轻的反抱住了对方,轻轻的拍打她的后背。

这都是自己造的孽啊,若非自己,把汗那吉又至于送命呢?

他深深的愧疚起来,夹杂着怒火,怜惜,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是以虽然美女在怀,居然并未生出丝毫龌龊,只是轻声的安慰:“哭吧哭吧,使劲儿哭一场,心里就好受些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成比吉终于哭累了,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又过片刻,她突然推开了张佑,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张佑吓了一跳,不用这么认真吧?

“钟金夫人说了,大都督喜欢成熟的女子,让我好好伺候,伺候的好,由我的儿子接替把汗那吉的位置,伺候不好就杀了我。大都督,我虽是蒙古女子,却羡慕你们大明的文化,不愿意做水性杨花的女人,可人在屋檐下,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

说话间,她已经脱下了外袍,里边居然只穿了一件小衣,宽不盈寸,堪堪将重要部位盖着,却是粉白之色,私密之处,隐约可见。

张佑猛然转过身去:“夫人,不要这样,明天他们问起时,我会替你遮掩的,赶紧把衣服穿上。”

大成比吉凄然一笑:“大都督以为围了帷幔他们就看不到了,可他们听的到啊,您也是过来人,这种事情想要造假可比真做难的多了,把汗那吉已经被您害死了,您不能再眼睁睁的让我和我的孩子们也送命吧?”

“这……?”张佑无语,紧接着便觉下身一紧,原来是被大成比吉抓到了手里,不禁颓然叹了口气,怎么这么扯淡呢?

……

一开始两个人其实都是抗拒的,可后来一个曲意奉承,一个神勇无敌,渐渐就变了味道,如是者三次,直到半夜,铁笼内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外边偷听的守卫们下身支了半天帐篷,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自然有人去回禀,剩下的人免不得走远一些小声议论,纷纷感慨,别看张佑长的秀气,这一身功夫着实让人咋舌,听大成比吉叫的声音,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忘了今晚了。

不管张佑愿意不愿意承认,这一晚对他来说也着实难忘。

若兰却失眠了一宿,倒不是吃醋,而是因为周春和对她说的那些话。

周春和严厉的警告了她,让她好好想一想背叛主公的那些人的下场,最后还告诉她,这一次暂且先记下,再有下次,绝不留情。

然后便问她张佑的情况,心里头犹豫了半天,到底她还是没有将张佑跟陈拾说的那些话讲出来。

这让她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愧疚,要是没有主公,早在十多年前她就被人真的卖到青*楼糟蹋了,是主公救了她,又花重金请名师培养,这才有她今日的风光。

为什么要替张佑隐瞒呢?她想不通,就好像着魔了似的,她一点儿也不希望看到张佑失望。

青*楼里的姐妹们开玩笑时经常说什么日久生情,当然,这里的“日”字当动词讲,可明明只有一次嘛,而且,那个时候她一门心思想着完成任务,根本也无暇体会个中的滋味,就记着特别疼了,也不至于就产生感情嘛。

不过张佑这人还是挺有意思的,尤其是说话,好像从来都不循常理,还有他的医术也着实高明,竟然连毒师冯雄的软骨散都能解开,至于长相,马马虎虎,算不上太帅气。

再往下想,好像就没有什么好处了吧?

若兰仔细回忆,除了那晚骗过了张佑一次之后,剩下的交锋好像每次吃亏的都是自己,没少受其轻薄,按照道理来说,明明应该恨他才对。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天亮后周春和将其送到张佑那里时,白眼珠上全都是血丝。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味道,大成比吉却不在铁笼内,只有张佑,侧身躺在床上,出轻微的鼾声。

你这心可真大啊,也不怕睡梦中被人做了?

若兰没有现,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脸上满是温情。

周春和皱了皱眉,眼睛内闪过一抹杀机,却又很快逝去,轻轻吩咐道:“记住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些话,好自为之吧!”

若兰一惊,回过神时,周春和已然转身离去。

她轻叹了一声,缓缓坐到了床沿儿上,突然为自己的未来起愁来,同时再次开始犹豫,要不要将张佑跟陈拾说的那些话告诉周春和呢?

“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若兰姑娘应该是喜欢上张佑了吧?”钟金夫人端坐主位,淡然望向周春和。

秦文龙刚刚向她禀报了昨夜张佑和大成比吉的情况,紧接着周春和便到了。

“夫人高明,在下实在是惭愧的很,不过夫人也不用担心,若兰是我家主公亲手培养的,就算真的爱上张佑,也不会做出背叛我家主公的事情。”

“是么?你是男子,根本就不了解女人,她们的爱没有道理,一旦认定一个男人,别说背叛,就算让她把心掏给那个男人,都会心甘情愿……所以,我提醒你一句,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就算舍不得辣手摧花,也不要对其太过信任了。我不希望她坏了我的大事!”钟金夫人悠悠说道,说到后来,虽是提醒,语气却严厉了起来。

“多谢夫人提醒,在下会注意的。”周春和点点头,连外人都看出来了,看来这个若兰真的留不得了,等着事情结束吧,结束后直接送到主公那里,看他怎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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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 张佑是俗人

“大成比吉昨晚表现的如何?适才我送若兰去张佑处,见他尚在熟睡,不会是累坏了吧?”周春和主动将话题扯到了张佑身上,若兰再有不是,毕竟和他分属同门,他不怎么想听别人议论。

“应该还不错吧,听看守们回报,昨晚两人折腾到半夜才休息,我今早去接大成比吉时,见她走路都有些异样,倒是张佑,红光满面,一副满足的样子,想来大成比吉还算听话,昨晚确实用心奉承来着。”秦文龙说道,听着钟金夫人的面,有些话他说的比较隐晦,若是就他和周春和,估计就又是一种男人间的说法了。

“今晚还让大成比吉去,若兰也不要带走了,有她俩缠着张佑,就算他鬼点子再多也无暇他顾……我现在就希望大明天子的诏书早点下达,不希望中间再出什么波折了。”

钟金夫人说道,说着一顿,转而望向周春和:“周先生,贵门在大明京师耳目众多,麻烦你跑一遭吧,这几天一定要密切留意京师的动向,一有情况,速速报与我知晓。”

周春和躬身应是,并不推脱。

“至于秦先生,一定要看好张佑,加强戒备,上次不他失礼处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再发生。”

秦文龙也应了下来,然后说道:“城外那些人快瞒不住了,属下的意思是,让大成比吉露一下面,看她昨晚的表现,应该不会做傻事。”

钟金夫人点点头:“嗯,再找两个首领陪着,告诉他们,敢瞎说八道,把汗那吉就是他们的榜样!”

大成比吉确实被钟金夫人的手段吓到了,与另外两名同样怕死的首领配合的很默契,成功的安抚住了城外那些已经开始不耐烦的各部人马。告诉他们,辛爱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张大都督正在帮他用心调理,七日之后,正式举行继任顺义王仪式,同日召开忽里台会议,推选继任大汗。

钟金夫人也派人将此消息送往其余各部,希望他们届时能够准时参加。

有些不安的人们渐渐平静了下来,钟金夫人派出的信使也暗地里通知了那些支持她却又离呼和浩特较远的各部首领,让他们带领人马赶赴呼和浩特。

有了这些动作,钟金夫人彻底放下了心,安心等待大明天子的诏书。

不知道那些一门心思盼望辛爱继承王位的人得知最终的继承人是不他失礼后会是什么表现,一定会惊掉下巴吧?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她就会分外的得意。

张佑的日子过的也挺舒心,前两天还收敛着一些,后来干脆大白天的都和大成比吉与若兰胡搞起来,搞的那些看守们艳羡之余,暗骂他太禽*兽,晚上折腾半宿也就算了,大白天也弄的人家这么硬,还让不让人活了?

当然,听说汇报之后,钟金夫人不过和秦文龙相对一笑,同时升起一种感觉,这张佑果然好*色如命,再有本事,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第五天夜晚,守卫们奇怪的发现,铁笼内居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前几天晚上的这个时候,里头早就开始淫*乱起来了。

“看来那张佑也不是铁打的,也有累的时候啊!”

“谁说不是呢,也不怪大明的那些皇帝们都短命,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美女多了就不是美女了,一个个都是吃人骨头的老虎。”

“所以说啊,齐人之福不是是人都能享受的了的。”

“其实我倒是奇怪,大成比吉夫人也就算了,正是需求旺盛的时候,那若兰姑娘平日里看着貌若天仙一般,怎么到了床上,变的也那么风*骚呢?”

“傻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女人嘛,人前人后可绝不相同。再有了,还有这么一句话呢,再漂亮的女人,肯定也有个日她日的想要呕吐的男人……”

“你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里头两个女人,随便一个让我睡上一宿,折寿十年我都乐意,天天睡的话,那可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才不可能厌烦!”

……

守卫们小声的议论着,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虽着意小声着,仍旧不免哪句说的兴奋时声高一些,听的大成比吉和若兰面红耳赤,不时白张佑一眼,暗暗埋怨他索求无度,太过荒唐,偏两个人也不争气,控制不住自己,以后可怎么有脸见人啊?

“甭这么看着我,腰都快折了,今晚休战!”张佑也有些自责,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是拒绝的,不过后来没能抗拒的住大成比吉,然后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他不是圣人,也好*色,一旦沉*沦,便也有些无法自控了。

我只是在麻痹他们而已。

他无数次这样安慰自己,其实却明白的很,这不过是给自己的荒淫找个借口而已。

难怪“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流传千古了,也别怪古代昏君太多,女人乡是英雄冢,此言诚不我欺啊。

张佑躺在床上,闭目胡思乱想,一边发愁日后如何对待两个女人,一边暗暗算计时间,估摸着自己让陈拾去办的事情应该就在今明两晚见分晓了。

眼见张佑沉默,大成比吉也靠在被子上发起了呆。她不得不承认,这几天是自己这些年来过的最快活的几天。是的,把汗那吉很*宠*她,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应该知足了。可人就是这么奇怪,贪心不足,得到了之后,往往还会想要的更多。她不缺钱,也不缺爱,但她缺乏和谐的性生活。

好吧,看来我天生就是个淫*荡的女人啊,就算没有他们的逼迫,有机会的话,估计也无法拒绝张佑这样的男人吧?

可惜,很快张佑就要回京了,日后,怕是再也没有相见的日子了。

想到此处,大成比吉心里涌起深深的不舍,甚至连对把汗那吉的愧疚都被冲淡了许多。

还是若兰妹妹好啊,年轻,没有牵挂,瞧钟金夫人他们对待张佑的态度,估计是要被当作礼物送给张佑了。

她有些羡慕的偷瞥了若兰一眼,发现她靠在床头,出神的盯着铁笼的一角,神情变幻不定,仿佛在担心什么似的,不禁轻叹一声,傻丫头,不会也在担心大都督离开时不带她吧?

大成比吉想错了,若兰担心的其实是那一场因为自己的犹豫而注定要发生的巨大变故,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吧?

她侧耳倾听着动静,除了那些守卫们仍旧在小声的喋喋不休,四下里一片寂静,静的让人心慌。

第七百六十四章 乱起

“着火啦,不好啦,着火啦,快来人救火啊……”时近子时,惊呼声打破了顺义王王宫的平静。

敲锣声,号角声,奔跑声,尖叫声……纷杂的声音搅合在一起,乱成一团。

大成比吉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听到动静之后,蹭的坐了起来,惊讶的四处张望,赫然发现,不光自己,张佑和若兰也精神了起来,不知何时下的床,扶着铁笼的栏杆,好像能够透过四周的帷幔看到外边动静似的。

“他们来了?”

“应该错不了!”

“这下你应该相信我了吧?”

“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听着张佑和若兰没头没脑的对话,大成比吉愈加疑惑,莫非外边的火是有人来救张佑了不成?呼和浩特有重兵把守,想要逃出生天,怕是难吧?

钟金夫人听到动静之后衣服都顾不得穿便从床上跳下了地,陈经邦也被吓坏了,好不容易梅开二度一次,直接软成了面条,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后遗症。

“怎么回事?”钟金夫人招来心腹侍女喝问,饶是不着寸缕,身材曼妙,老陈也没了欣赏的心思,支棱着耳朵听那侍女回话。

便听那女子说道:“不好了夫人,是马厩起火了,火光冲天,好多人都去救火,不过估计不好灭……”

好端端的,马厩怎么可能起火呢?那里可是存放着大量的干草呢,一旦燃起来,估计只能控制,无法扑灭吧?

陈经邦胡思乱想着,紧接着就听钟金夫人怒喝:“混账东西们,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火起的蹊跷,今晚谁在外边站岗,让他速速纷纷下去,加强晓月轩的防护!”

侍女匆忙出去,钟金夫人匆匆回到屏风后边来穿衣服。

“夫人怀疑这火跟张佑有关?”陈经邦问道,也忙着套衣服。

钟金夫人不屑的说道:“废话,马厩重地,放火措施一直得当,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会着起火来?你赶紧穿衣服,穿好了直接回去,别出来乱跑,小心误伤!”

“那明晚……?”陈经邦有些不舍的望了一眼钟金夫人雪白的胸*脯,欲*望不知如何又冒了出来。

“先把今晚应付过去再说明晚吧!”钟金不悦的说道,银样镴枪头,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床上不行也就罢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那些,简直草包至极,她突然有些后悔今晚不该找陈经邦过来了。

陈经邦无奈,穿好衣服后灰溜溜的离去,钟金夫人也收拾停当了,出殿之后,正好撞上匆匆而至的秦文龙,也不停留,边走边道:“秦先生来的正好,我不放心晓月轩那边,你跟我一块儿去看看。”

“属下也觉得这火着的蹊跷,已经派人去增援晓月轩了,因放心不下夫人,特意过来看看。”秦文龙亦步亦趋的跟在钟金夫人的后边,边走边说。

“我没事儿,倒是那张佑,若是再让他跑了,咱们可就彻底的完了。”大明天子的诏书还没到呢,没有诏书光凭武力的话,想要降服那些部落的首领们,可就太难了。

“夫人放心吧,别说数百精兵把守了,光是那个铁笼子,想要弄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事情。”

“但愿如此吧,我的心跳的厉害,总觉的要出事儿似的。”钟金夫人忧心忡忡的说道,脚下加快了速度。

女人就是女人,毕竟还是沉不住气啊。

秦文龙没有做声,如此严密的看守,除非张佑变成苍蝇,否则绝对不可能逃脱。

“出什么事了?”陈经邦刚回到住处,李值便匆匆而至。

“王宫马厩失火了,我怀疑和张佑有关,李大人,你速速召集咱们自己的人马去王宫帮忙,陛下诏书不至,张佑不容有失。”

“下官明白了,这就去找人,只说王宫失火去帮忙,量赵鑫也不会怀疑。”

“嗯,万一他要怀疑的话,趁乱结果了他。”陈经邦咬牙说道。

李值点点头:“下官省得了。”

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晓月轩的守卫们最初乱了一阵儿,待到增援的人分别传达了钟金夫人和秦文龙的命令之后渐渐安定了下来,将近五百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张佑所处之所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房子上,没有人注意到夜空中密密麻麻的出现了许多黑点儿,这些黑点儿飘飘荡荡,越来越近,赫然是一个个浑身黑衣,连降落伞都是黑色的人影。

没错儿,正是天兵卫。

他们都是经过唐二壮等人特训的特种士兵,唐二壮和陈拾等人统领,无声无息的从高空中的热气球上跳下来,直到出现在王宫上空,都无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当然,不包括李妍和不留行客,两人身穿滑翔衣早一步到达王宫,马厩的火便是两人偷偷点着的,此刻,二人站在张佑所处房间的屋顶上,静静的等待着夜空中那些幽灵们落地。

夜空中的亮点越来越多,那是热气球在下降,此次天兵卫倾巢出动,足有近千个热气球——也是凑巧,正是夏天刮东南风的时候,众人昨晚半夜离开基地,略有些波折,今晚正好赶到了呼和浩特。

钟金夫人和秦文龙一前一后进了晓月轩,守卫们连忙分出一条路来。

两人在身后护卫的簇拥下快步向屋门走去,刚刚走到屋檐下方,异变忽生。

两道身影如同闪电般出现在钟金夫人和秦文龙的旁边,一者扣住了钟金夫人的脖子,一人用刀横在了秦文龙的喉咙。

两人尚来不及惊呼,便听一声大喝:“杀无赦!”

然后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被裹挟着冲进了屋门,接着一阵爆竹般的响声密集的响起,惊呼声与惨叫声连成一片,视线所及,守卫们成片的倒下,如同镰刀之下的韭菜。再远些,一道道黑影犹如下饺子般从空中落下,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仿佛没有止歇。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钟金夫人和秦文龙脑子里一片空白,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子诚,你没事儿吧?”

“张大人,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钟金夫人最先回神,一股淡香传来,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名字——李妍,然后,她的心迅速下沉,暗暗叫苦,完了,外边那些黑衣人肯定是天兵卫。他们来了多少人?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知道投鼠忌器呢?

第七百六十五章 突袭

守卫们还从未与手持可连续射击火铳的部队战斗过,惊慌失措之下根本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反观天兵卫,却已然经过了战火的洗礼,经验丰富,双方对上,犹如一场单方屠杀的盛宴。

杀*戮仍在继续着,钟金夫人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小心翼翼的望向围着帷幔的铁笼:“大都督好手段啊,外边那些人应该就是你岳父麾下的天兵卫吧?小女子实在想不通,他们这么多人来救你,怎么一点儿就不知道投鼠忌器呢?万一控制不住小女子,你的小命儿怕是也要丟了吧?”

这个问题也是大成比吉关注的问题,傻傻的盯着张佑此刻忽然显得十分伟岸的背影凝神静听。

若兰神色复杂,她早就知道张佑的计划,可如此疯狂的计划真的实现之后,她仍旧十分震惊。

她也想听听张佑怎么说。

“控制不住你我也死不了,不光他们需要投鼠忌器,你就不需要了么?”张佑自信的笑道,可惜隔着帷幔,钟金夫人他们看不到。

想到此处,笑容变为自嘲,他继续说道:“这一点我就不详细解释了,主要给你讲讲我的计划,首先,自然就是马厩的那场大火了,事发突然,即使再训练有素,怎么也得引发一场慌乱吧?这是搅浑水,水浑了,正好浑水摸鱼,接下来便是天兵卫特种部队,呃,就是外头那些正在屠杀你手下的那些人,他们都是经过我特殊训练的精英,最擅长的就是突袭,保护,刺杀。另外,与此配合的,还有两个重要的人物,也就是此刻控制住你的那两个人,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没错,女的是我姑姑,锦衣卫北司千户李妍,男的是不留行客……”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就算你控制住了夫人,如今辛爱和把汗那吉已死,想要鞑靼不乱,也得让不他失礼上位……咱们本来就没有准备怎么着大都督您,迟早也得礼送您回京,如此大费周章的,岂非多此一举嘛?”秦文龙突然打断了张佑。

“谁说一定要让不他失礼上位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破孩儿能干什么?”张佑冷笑说道,是的,他承认秦文龙说的有道理,但那是保持鞑靼现状的前提条件这下迫不得已的选择,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外边的战斗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已经结束,十多名黑衣人冲了进来,为首几人摘下面巾,正是唐二壮和陈拾他们,两人在最前边,抢着上前将帷幔拽了下来,然后和身后诸位同时跪倒在地:“都督!”

“大人!”

“少爷!”

叫什么的都有,给张佑请安。

张佑顾不得再跟钟金夫人说话,笑着对唐二壮他们道:“都起来吧……唐二壮,你特么怎么还掉眼泪了?老子还没死呢……我岳父呢?这种事情,不让他来肯定也得跟着吧?”

“不止伯爵爷,还有个大人物跟着来了呢。”唐二壮是真的动情了,不过被张佑训斥了一句顿时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没出息,急忙擦了一把眼泪,报复似的吊起了张佑的胃口。

“哦?”张佑一怔:“不会是我岳母大人也跟着来了吧?要不,佳琳?兰琪?我娘?”

唐二壮连连摇头,李妍和不留行客他们也含笑望着张佑,一副捉狭的样子。

“特么的,你们都学坏了,老子不猜了……外边情况怎么样了?”张佑终于放弃了,开始关心计划的其它部分。

“骆大人带人去和城外各部兵马说明情况,伯爵大人亲自指挥其他兄弟占领城内,此刻估计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唐二壮刚说完钟金夫人便已变色,冲口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张佑微微一笑:“夫人杀辛爱,杀把汗那吉,想来是信奉暴力可以解决一切的,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暴力!”

“你不会得逞的,就算你们攻进城来,我们的士兵悍勇忠心,也肯定不会屈服,到头来,只会搞的鞑靼大乱,你就不怕你们的天子降罪于你么?”

“这就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了,我自有办法。”张佑自信说道,铁门刚好被陈拾铁门打开,他从容向外走去,边走边吩咐:“尽速平定王宫,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唐二壮和陈拾领命匆匆而去。

“若兰,夫人,还傻愣着干什么,莫非这个大铁笼子还没住够么?”

若兰和大成比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却仍旧如同做梦一般。

出了铁笼,大成比吉突然跪了下去,张佑听到动静回头,吓了一跳:“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啊!”

“求大都督给我丈夫报仇,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大成比吉一指钟金夫人,俏目喷火。

钟金夫人与其对视,不见丝毫慌乱,因为她仍旧不相信张佑会杀自己。

“起来吧,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的。”现在确实不是杀钟金的时候,虽然她确实已经无关紧要,不过,好多事情若是不能让她亲眼看看,张佑实在觉得不够完美。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张佑此刻便是类似的心情。

平定王宫用时不多,顶多半个时辰,所有的反抗力量便被强硬的天兵卫肃清。

马厩被烧了个精光,不过由于火势有人控制,并未蔓延到别的地方。

城内早已乱了起来,无数顶热气球缓缓悬停在呼和浩特的上空,火光点点,一条条黑影自上而下,如同神迹一般,对于城内钟金部将士形成了强有力的心理震慑,反抗十分无力,城门很快便被占领,随着大批城外部队攻入,溃败之势已成,彻底结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王宫正殿早已收拾了出来,底下人让张佑去里边休息等待,却被张佑拒绝,他已经预见到了,此次彻底降服钟金夫人,震服鞑靼各部之后,功勋卓著,肯定会被无数人眼红,正殿那种地方,还是避讳一些的好。

所以他选了偏殿休息,待得到汇报,王宫外的战斗已呈一面倒的局势之后,情知尘埃即定,便吩咐人押上钟金夫人和秦文龙出了王宫,准备去迎接自己的岳父。

刚出大门,便见陈经邦和李值带人过来,张佑顿时一笑:“两位大人来的真巧啊?”

“参见大都督,咱们也是刚听说大都督的事情,这不,赶着就来相助,不想大都督吉人天相,已然脱困,实在是可喜可贺啊!”陈经邦说道,瞥一眼旁边绑着的钟金夫人,不免有些怜惜。

李值却道:“大都督为一己私利,不惜调动天兵卫,如今不但搞的呼和浩特大乱,还扣下了钟金夫人,此事若无妥善解决的方法,下官定然拜章弹劾,还请大都督不要见怪。”

第七百六十六章 皇帝现身

该死的,你特么真的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做的那些事儿么?你们明知道辛爱黄台吉上位才附和大明的利益,偏偏却怕他和老子关系密切,非要反其道而行之,支持不他失礼。现在感觉形势无法逆转了,就又来给老子送膈应,简直太特么不算人了。

张佑心头暗骂了一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李大人是科道官员,职责在身,本官自然不会怪罪……既然两位来了,便与我一道去迎迎定远伯吧。”

“遵命!”陈经邦和李值跟在张佑后边。

一*夜夫妻百日恩,老臣再扫钟金夫人一眼,边走边道:“大都督准备怎么处理钟金夫人?此人辅佐俺答汗多年,威望甚高,支持者甚重,若是无法给那些人们一个圆满的交代,下官怕……”

他的话要比李值委婉,不过意思却差不多,也是指责他不该挑起这场事端。

“陈大人的意思,本官就得安心当好俘虏,然后心甘情愿的让陛下受其胁迫?”张佑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觉得,蒙汉和睦相处才附和咱们大明的利益,如今鞑靼这边的局势,好像与陛下和首辅大人的初衷背道而驰。另外,天兵卫乃国之重器,咱们与鞑靼早有和平相处的协定,如今单方面挑起战争,传扬出去,与我大明名声不利。”

钟金夫人暗暗点头,老白脸儿还是有些本事的,天兵卫突然袭击,确实违反了当年隆庆议和时双方的约定,这么大的责任,没有自己的配合,张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担不起来。

她愈发安心了,自己这条命金贵着呢,借张佑十个胆子也不敢动自己。

活着才有希望,今日之辱,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她暗暗下着决心。

“陈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首先,鞑靼既然接受了大明授封的顺义王之位,便是主动承认了大明附属国这一地位,为了自己的私利,私抓当朝大臣,乃是重罪,自然要有受到严惩的心理准备。

其次,如今的情势也谈不上战争,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拨乱反正吧,只要他们乖乖听话,冲突自然很快就能结束。

最后,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刚才你也说了,天兵卫乃是国之重器,本官能耐再大,若无陛下的命令,怕也调不动他们吧?”

张佑话音刚落,还不等陈经邦和李值反驳,大街远传突然传来清脆的锣声,紧接着一对手持火把的长龙拐了进来,跳动的火光之下,依稀可见明黄*色的团扇龙旗等物,赫然是天子的仪仗。

朱翊钧来了?

张佑傻眼了,陈经邦李值也傻眼了,所有人全都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对人马缓缓接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辇太大,热气球显然带不过来,朱翊钧坐在铺着黄布的高背椅上,椅子两侧扶手绑着长木,由四名身穿亮银锁子甲的大汉将军抬着,曹爱金走在他的旁边,身前身后全是从天兵卫和锦衣卫当中精挑细选的武功高强之士,共计百名,人人手持双铳,随时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各部落的将领们也在朱翊钧的四周,他们亲眼见到这个年轻的天子从一个巨大的龙形热气球上下来,心头的震撼无以复加,早已被朱翊钧的风采所倾倒,此刻走在他的旁边,脑海中尚在回忆当时那震撼人心的情形。

战争已然结束,从开始到现在,顶多不到一个时辰,在天兵卫的强大火力以及城外各部落人马的配合下,城内守军终于彻底失去了抵抗的信心,放下武器投降。

不是他们不悍勇,实在是这仗根本就没办法打,火铳凶猛也就罢了,还得不时防备着天空中丢下来的燃烧弹。

当初大明大败土蛮时,人们还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过分夸大了天兵卫的威力,现在他们相信了,有了热气球,大明军队的战斗力根本就不是翻几倍的问题,已经达到了不可战胜的程度。

“微臣张佑,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双方终于碰头,张佑抢先跪了下去,陈经邦李值等人也不敢怠慢,紧随其后跪倒。

包括钟金夫人在内,一时间,所有人全都跪倒在朱翊钧的面前,除了抬着他的那四名大汉将军,四周再无站立之人。

壮观的场面让朱翊钧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耳畔突然回荡起当初张佑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迟早有一天,微臣要让帝国的荣光照耀到每一个角落,要让所有的人都心甘情愿的跪倒在陛下的脚下,要让陛下成为所有人心目中最伟大的天可汗!”

好吧子诚,你没有吹牛,伟大的事业,就从今晚开始,从此刻起,咱们君臣二人,要让大明的威名传遍天下每一个角落!

深呼吸,他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淡淡的吩咐:“都平身吧!”说着脚尖轻磕椅脚,示意大汉将军继续上前,嘴里不停:“钟金夫人是吧?王宫可有宽敞的所在?”

“回陛下,王宫正殿前有一个广场,十分宽敞!”

“很好,头前带路,所有人在那里集合,朕要训话!”说着,朱翊钧又道:“给她松绑吧,夫人一向忠心大明,万不会逃跑的。”

王宫正殿前边的广场十分宽敞,足足能够容纳千人。

高高的台阶上,顺义王的座椅被人抬了出来,朱翊钧从从容容的坐了上去,大汉将军,天兵卫,锦衣卫,百名护卫威风凛凛的护在左右,面无表情的盯着下方。

钟金夫人,秦文龙,大成比吉,苏米亚,各部首领,陈经邦,李值,赵鑫……所有头面人物在张佑的带领下,全部匍匐在台阶下方,静等朱翊钧开口。

朱翊钧没有让大家起身,此刻正是树立权威的时候,并不适合太过宽容。

四下扫射一圈儿,他站起身来,向前就不来到台阶的边缘,朗声开口:

“诸位爱卿,首先朕要说一句,能够来到归化城,朕十分荣幸。当然了,原因却十分令人气愤。”

他看到钟金夫人和那个秦文龙以及支持她的那些人们全都低下了脑袋。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明幅员辽阔,子民亿兆,人人守规矩,才能长治久安。基于此,朕首先要宣布一条命令……”

第七百六十七章 新任顺义王

大量的热气球聚集在王宫的上空,火光点点,比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还要灿烂。

身穿黑衣的天兵卫精锐手持火铳静静的伫立在广场的周围,鸦雀无声,使得朱翊钧的声音可以传遍整个广场,更平添了一丝威严之气象。

公元1582年,万历十年八月初三。

这是决定土默特鞑靼前途命运的一天,也是大明对外政策改变的一天,这一天晚上,注定要被记入史册。

所有人都支棱起了耳朵,心情却绝不相同。

钟金夫人十分感慨,二十多年前,俺答汗率军攻入大明京师,围困京师多日,连高高在上的嘉靖皇帝都不得不低头示弱。

这才过去了多久,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怎么就可以耀武扬威的来土默特的心脏发号施令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啊。

当然了,她并不特别担心,如今辛爱黄台吉和把汗那吉都死了,可以挑起右翼蒙古重担的人只有自己。

张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视线虽然落在朱翊钧身上,心思却飞到了别处。激动的心情早就平复下来了,此刻他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若兰。

他的计划之所以能实现,和若兰的配合有绝大的关系,她的这种行为,是对她的那个主公赤*裸裸的背叛,自己若是不接收她的话,天地之间,怕是再也没了她容身的地方。

只是,自己想要收留她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

陈拾初见她时,头一句话可就是抱怨自己不杀她来着,他都如此想,母亲和佳琳琪儿他们恐怕更难接受她吧?

若兰站在人群的后边,远远望着张佑挺拔的背影痴痴的发呆,良久,忽然转身离去,天兵卫的兵士们瞧的清楚,不过曾见她和张佑一起,所以并未阻拦。

大成比吉的视线也在张佑的身上,她明白,分别的时候即将到来,经此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所以,她用心的看着张佑,仿佛要把他刻到自己心上似的,至于自己的未来,此刻却忽然变的不那么重要了。

“忠顺夫人钟金,为了一己私心,不惜绑架我大明高官,太子少师锦衣卫指挥使张佑,罪大恶极,影响恶劣,兹黜夺其忠顺夫人名号,押解京师,交法司严惩……”

“什么?”钟金夫人霍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文龙等人也傻眼了,顾不得君前失仪,高声打断朱翊钧:“微臣不服,钟金夫人是先王王妃,辅佐先王多年,劳苦功高,又是不他失礼小王爷的亲生母亲……”

“你就是钟金夫人的智囊秦文龙吧?你算哪门子的‘微臣’?钟金夫人一向忠心大明,若非你等小人蛊惑,何至于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来人啊,拖下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朱翊钧厉声吩咐道。

随着他的命令,几名锦衣校尉快步上前,将挣扎不休大骂不止的秦文龙向外拖去,走到广场边缘,便听一声惨呼,随即,再不闻秦文龙的声音。

这其实是杀鸡儆猴之举,效果很明显,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部落首领在见到秦文龙身首异处后,顿时老实了下来。

钟金夫人也不敢说话了,这是要来真的啊,适才朱翊钧的话里留着活口儿,只要今晚不死,日后总有活命的机会。

生杀予夺之时,她表现的足够狠辣,如今刀斧加身,却早没了往日的镇定与从容。

芸芸众生,真正不怕死的又有几个呢?

再没有人反对,朱翊钧满意的翘起了嘴角,扫张佑一眼,这才继续说道:“好了,咱们言归正传,顺义王薨逝,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朕决定,任命苏米亚为顺义王,至于济农,张爱卿,你可有合适的人选么?”

张佑回过神来,朗声说道:“微臣推荐大成比吉担当济农之职,大成比吉是把汗那吉台吉的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有她辅佐,苏米亚女王定然能够将土默特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好几日共赴巫山,提起裤子不认账可不是张佑的风格。

苏米亚和大成比吉早就被惊呆了,蒙古历史上,还没有女人称汗称王的记载呢,这下好,一个王爷一个济农,这对儿君臣还真是穿一条裤子啊。

众首领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有鉴于秦文龙的下场,没人敢再当出头鸟。

钟金夫人自身难保,虽十万分的不服气,可惜人在屋檐下,也不敢再作杖马之鸣。

朱翊钧满意的扫视了一圈儿,见无人反对,点点头:“好,就依你的,把汗那吉是蒙汉和睦的大功臣,如今由他的夫人担当济农之职,也算实至名归……听说继承汗位需要召开忽里台会议对吧?朕还从来没有参加过呢,便多留几日,三日之后,还在此处,正式举行忽里台会议,朕要亲自观礼!”

宣大总督郑洛和大同总兵李如松第二天傍晚就带领大军赶到了呼和浩特,这倒和张佑的计划无关,而是朱翊钧离京之前便下达的命令。

原本张佑还担心朱翊钧的安危,见他们到达,便彻底放下了心。

1510年,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重新确立了万户制度,把蒙古划分为左右翼,左翼三万户分别为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右翼三万户为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

俺答汗是蒙古济农巴尔斯柏罗特的二儿子,也就是达延汗的孙子,真真正正的黄金家族成员。

他虽只是土默特万户的首领,不过功勋卓著,被达延汗授予土谢图彻辰汗的名号(意思就是可依靠的聪睿之汗),达延汗与巴尔斯柏罗特早死,于是当他与大明签订了和平约定,授封顺义王后,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三个部落基本上已经全部奉他为首领。

基于此,三日后的忽里台会议,除了土默特万户之下的各部首领全部参加,连鄂尔多斯与永谢布两个万户也来了不少部落的首领。

他们亲自感受了明军天兵的强大震慑,又见识了新式火铳的威力,在强大的武力威慑下,不得不按照朱翊钧的意思,推举苏米亚接任土谢图彻辰汗,成为了土默特万户新的首领。而大成比吉,自然也成功成为了土默特万户的济农。

从此,土默特万户翻看了新的篇章。

(说真的,这几章写的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扯!)

第七百六十八章 若兰的下落

“相公,想什么呢?”新任太子太师张佑府内,张佳琳从外头进来,见张佑躺在葡萄架下发呆,居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动静,不禁暗暗的叹了口气。

“娘子回来啦?走路咋没声儿啊,吓我一跳。”张佑确实被吓了一哆嗦,略有些埋怨的说道。

张佳琳白他一眼,直接坐到了他的怀里:“你自己想的出神,还怪我咯?我看,肯定是又在想你的若兰姑娘吧?”

“瞎说,我才没想呢,我是在想电报的事儿呢,内阁跟乾清宫的专线已经架设好了,效果还不错,我在琢磨,是不是也往咱们家跟你家,然后报社,宫里,各拉一条专线。”

张佑老脸一红,瞎话倒是顺嘴就来。

张佳琳并未拆穿他的谎言,笑道:“你倒跟我父亲想到一块儿了,他也想着从家里到天兵卫基地拉一条线,让我跟你商量一下呢。另外,不光他,现在好多人都看到了电报的便利,每天都有人上门打听,我娘说了,这倒是个挣钱的好营生,让你抽空跟陛下商量一下,争取让陛下允许电报用于民用。”

张佑点了点头:“还是咱娘眼光厉害,一眼就看到其中的利润了。哦,对了,李文龙那小子也不说来封信,也不知道他在暹罗怎么样了?”

“他那是没给你来信,给我娘来信来着,咱们的罂粟园儿长势挺好,就是他闯祸了,把暹罗王的外甥女搞大肚子了,暹罗王逼着他结婚呢。”

张佑噗嗤笑了:“合着那小子还不怎么乐意呗?”

“他玩心忒重,早就该有个人好好管管他了。”

“嗯,给他写一封信,赶紧娶了人家姑娘,就说我说的,再瞎胡闹,这辈子也甭想回京了。”

“行,他就怕你,要不他不敢给你写信呢,也就你能降着他吧。”说着话,张佳琳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跟婉儿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就在这个月的二十八,我特意找钦天监的秦大人看的,绝对的好日子。”

张佑突然抱住了张佳琳,脑袋靠在她的胸口:“夫人,你们真的一点儿都不吃醋么?我这心里怎么一点儿都不踏实呢?”

“要说一点儿不吃醋那肯定是假话,不过婉儿跟我情同姐妹,如今早已过了婚龄,无非就是等着你,若是一味的拦着,我这心里着实也过意不去。话再说回来了,你如今已经是从一品的高官,不敢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满朝文武,能跟你掰腕子的也着实没几个了,换成别人,不定往家里领了多少呢,你还知道顾忌我跟琪姐姐的想法,我们俩其实挺知足的了。我们又不是那种善妒的女人,何苦要当那个恶人呢?”

说着话她停了一下,转而又道:“当然了,你可别因为咱们主动给你开了这个口子就没了顾忌,别看你是神医,女人太多了你也受不住,除了婉儿和姑姑之外,顶多再加上那个若兰姑娘,别人的话,可别……”

“姑姑,什么姑姑?”

“行啦,你就甭瞒着我了,我早就看出来了,这次你出事儿,姑姑对你那种担心可不像正常的姑侄关系,再说了,平日里你俩相处,那一举一动的,只要用心,还是能感受到不同的。你不知道女人在这方面特别敏*感么?别说我了,母亲也早就感觉到了,只是怕你俩面子上难看,一直没有挑明吧。”

“呃……好吧,我跟姑姑其实……算了,我也不解释了,总之一句话,姑姑救过我好多次,没有她,估计我早就没命了。另外呢,我也着实喜欢她,之所以瞒着你们,主要就是因为我俩的身份太过敏*感,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我反倒松了一口气——总藏着秘密其实挺累的。”

“嗯,我理解,所以呢,姑姑这儿,实在是没办法给她一个名分,不过姑姑说了,她不求名分……唉,你说说你,害了多少女人啊,我跟你说啊,我觉得若瑄一直不结婚肯定也跟你有关系。”

“别胡说,她可是咱们的亲妹妹。”张佑吓了一跳,佳琳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跟若瑄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不过,可能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若瑄也是绝色美女了,他却只拿她自己的亲妹妹,从来没有过别的念头。

“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替她难过呢,她说过,这辈子非得找个跟你差不离儿的才会嫁人,要是找不到,干脆就终身不嫁了……”

“这个……”张佑突然感觉头大了好几圈儿。

若兰躺在草地上发呆,这里是板升,那天晚上她趁乱离开了呼和浩特,思来想去也没地方好去,忽然想起当初和张佑遇到的那一对儿板升夫妇,干脆就投奔了过来。

乌兰巴日两口子本就好客,见她独身一人前来,还以为两口子闹了别扭,便让她安心住了下来,准备等她想开了再送走她。

帐篷内,看着远处草地上躺着的若兰,乌兰巴日对妻子说道:“你知道么,我刚刚才知道,原来那天的那个赵大人不是赵大人,而是大明的锦衣卫大都督张佑……”

“啊?你听谁说的?”毛伊罕吓了一跳。

“听板升城的刘福说的,这不是前几天呼和浩特召开忽里台会议来着么,他去看热闹来着,大明天子亲至,苏米亚公主当上顺义王了,大成比吉夫人则成了咱们土默特的济农大人……刘福还说,张佑大都督派人四下寻找若兰姑娘呢,还说张佑大都督之所以出现在咱们草原就是被若兰害的,结果后来处久了就有了感情。看来不是咱俩想的那样,你说,这事儿要不要回禀大成比吉夫人一声?”

毛伊罕收回视线,皱眉想了想,说道:“通过这几天相处,我觉得若兰姑娘人还不错,既然她选择了离开张大都督,肯定就是有苦衷的,让我说,还是让她安心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吧,等哪天想开了,咱们再去告诉大成比吉夫人。”

“呃,好吧,你是女人,这事儿我听你的。”

第七百六十九章 李如松来访

张佑起的很早,见兰琪一丝不挂蜷缩在旁边,忙拉过薄被帮她盖好肚子,这才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门。

天刚蒙蒙亮,思涵却已经起来了,见他出来,急忙给他准备洗漱的用品。

“你跟方从哲的婚事抓紧办了吧,那小子迟早是要成为朝廷重臣的,老让他的夫人伺候,我这心里头不安啊。”张佑一边擦脸一边玩笑道。

思涵白他一眼:“这就要撵人家出门啊?我还告诉你,再撵我,我还真就不嫁了,非老死在你们家不成!”

张佑本来在家里就没什么架子,加之两人已然结拜,思涵又本来就是率直的性子,是以说起话来,十分随便。

“行啊,我这就跟方从哲说去,说你说的,要老死在我府上……”

“讨厌!不搭理你了,我去看看太夫人起来了没。”思涵扭身儿一垫一垫的出了院儿,张佑看的直皱眉:这妮子,都快嫁人了,怎么还没个稳重气儿呢,将来可是要成为一品诰命的啊。

他突然想起了昨天佳琳跟自己说的关于张若萱的那些话,心思不由自主的又挪到了张若萱的身上。

他这个便宜妹妹乃是京师第一才女,心高气傲,自打对刘戡之失望之后,便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入得她的法眼。以前还觉得她眼光过高,合着是有比较呢,而这个比较的对象居然会是他。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自己的呢?

张佑忍不住回忆起当初在密云若瑄被王百万抓去险遭非礼,自己踹门进去时的情形,当时她可是快被脱光来着,这年头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不该看的都看到了,莫非便是那时让她对自己产生了异样的心思?

那被自己看过的女人多了,王喜姐,李荣妃,甚至宁贵妃生朱常洛都是自己接生的,难不成这些女人都得对自己生出什么异样的心思?

对了,婚期都定下来了,还没去见见申时行呢。还有若兰那丫头,到底跑哪儿去了?万一被组织抓回去,一定十分危险吧?

站着发了会子呆,张佑长长的叹了口气,女人多了也是麻烦啊。

他突然发现,身为一个男人,太成功了也未必都是好事儿。

张佳琳不久前把府邸旁边的一处宅子买了下来,中间开了一道月亮门儿,让整个张府几乎扩大了一倍,真有些《红楼梦》贾府的气派了。

新买这处宅子的主人是经商的,瞧着张佑官位越来越高,主动上赶着巴结。不过张佳琳给他的价格却很公道,并没有占他一分便宜。

如今张家也着实不缺那几两银子。

张佳琳是个明事理的,她亲眼见到许多达官贵人只因地位高了之后便没了警惕,最终导致身败名裂的下场,深以为戒,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人,一直严格要求,视张家的名节比天都大,绝对不允许有败坏张佑名声的事情发生。

加上李彩凤亲自培养出来的兰琪在她旁边辅佐,整个张府一应事务全部井井有条,根本就不需要张佑为这些琐事分心。

张佑最喜欢新买的这个宅子后边的花园儿,是仿照江南水乡的风格所建,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中间还有个池塘,绝对是个避暑精心的好去处。

所以回京之后他就从原来住的小院儿搬了过来,李妍和婉儿的住处也被安排在这边。加上张佳琳和兰琪,老宅那边倒是就剩李硕自己了。

池塘前水磨石铺就的空地上打了一套太极,又回老宅陪着李烁吃过早点,张佑正打算去一趟申府,门子来报,山西总兵李如松来访。

李如松是跟着御驾一道回京的,此次呼和浩特举行的忽里台大会上他和郑洛麾下纪律严明,军事素质过硬,对蒙古各部落产生了极大的威慑作用,回京之后也得了彩头,各有封赏。

他来干什么?

揣着疑虑,张佑和门子一道迎了出去。

李如松穿的便装,一身儿簇新的织锦银缎长袍,脚踩粉底儿快靴,头带六合一统巾,俊朗的面容上一片笑意。不过张佑敏锐的注意到,他的眼底有一丝淡淡的忧愁之色,不禁愈发怀疑起他的来意。

“太子太师大人亲迎,折煞下官喽!”李如松唱了个肥喏,笑眯眯的打趣。

无论李成梁如何,张佑始终不讨厌李如松,闻言嘻嘻一笑:“滚一边子去,子茂兄要是再说这种话就别登我家的门槛儿了,我家不欢迎你。”

“瞧瞧瞧瞧,太子太师大人发怒了,下官惶恐,下官惶恐啊。”

“靠,越说越来劲了是吧?大清早的给我送腻歪,我看你是诚心的是不?信不信我大耳刮子削你?”

“看出来了啊,实话跟你说吧,我今天过来就是来找你别扭的,特么的,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都没摸一下,结果稀里糊涂的就被你小子给撬走了,我不服啊。”

李如松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张佑失笑,知道他说的是若兰,说道:“得了吧,我的命差点儿丢到那丫头手里,再没点儿回报,不就更冤了?”

“开个玩笑啊,子诚莫怪,说实话,我就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若兰那丫头居然还有隐藏的身份,查出他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来了么?连你这种帝国高官的主意都敢打,简直是大胆至极,若不彻底清肃,官儿当的都不踏实了。”说到正事儿,李如松的神色正经了起来。

“已经交给骆思恭去办了,我就知道他们组织有无崖子邱德胜,还有当初赵鹏程那个护法周春和,好像都是这个组织的护法,对了,还有常昂的手下周春德,和周春和是哥儿俩,也属于这个组织……瞧我,关顾着说话了,里头请,我新搬了家,后宅有个花园儿,凉快,咱们去那里说话。”

“听说了,我还备着礼物呢。”李如松说着话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小包递给张佑,笑眯眯的道:“瞧瞧如何?”

张佑一边头前带路一边接过包来,笑道:“还真带着礼物啊,什么东西啊,不值钱的东西我可不……”“要”字没有说出口他便停住了,惊喜的盯着包里的东西,良久才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李如松:“你画的?”

第七百七十章 各有烦心事

“如假包换!”李如松笑的十分矜持,却难掩得意之色:“怎么样?这礼物还成吧?”

“成成成,别看就这么几张破纸,价比黄金啊……来人啊,速去格物所通知徐光启和赵士祯来一趟,有活儿干了,这玩意儿要是做出来,咱大明的军队,将再无敌手矣!”

张佑兴奋的说着,一边吩咐下人去格物所,一边再次叫人:“去东来顺定个包间儿,今天中午,我要和李大人痛饮三百杯!”

下人偷笑着去了,李如松可不给张佑留面子:“你可快歇着吧,还痛饮三百杯,三杯就把你放倒了。”

“呃,子茂兄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么?”

两人边说边行,迎面正碰上佳琳,老远儿就听到了两人的笑语,给李如松道个万福,笑问道:“你俩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李如松的年龄足足是佳琳的两倍,在她面前却丝毫也不敢托大,用比对张佑还恭敬的态度抱拳躬身之后,这才说道:“让夫人见笑了,这不是听说你们搬家了嘛,特来道贺,结果咱们张大人没什么见识,被我随手画的一副画给惊坏了……”

“这特么仅仅是一幅画么?这特么就是终极大杀*器……不然就你那画功,这样的作品,擦屁*股我都嫌膈的慌。”张佑打断李如松,献宝似的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几张纸递到张佳琳面前让她看。

张佳琳的好奇心早就被挑起来了,凝神望去,见纸上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六根管子成梅花状排列,下有支架……再看下边的纸上,应该是第一张纸上所画事物的详细放大版,她也算见多识广了,却看的不明所以,实在搞不清楚自己这个无所不能夫君为何会如此兴奋。

“这个……相公,我头发长见识短,怎么看不出来这是画的什么呢?”说着话,她有些歉然的看向李如松:“不好意思啊李大人,我……”

“无妨无妨,夫人没有接触过此类事物,看不出来并不奇怪。”李如松大方的说道。

张佑则道:“娘子不是也有个六轮火铳么?想想那个火铳,再看看这些图纸,应该就明白了。”

张佳琳眼睛猛然一亮:“你是说,这是一种新式火器的图纸?”她的视线再次落到纸上,有了张佑的提醒,这次就明白了:“这是六根枪管儿对吧?这是扳机,这是撞针,这是什么?”

她指着枪管后一个圆盘好奇的问道。

“自动装填子弹的装置,我的构想是里边加上弹簧,依靠弹簧的弹*性,自动为这个六眼神铳装填弹药,假如真的能够实现的话,只需一人守着这个家伙,绝对就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啦!”

李如松面带憧憬的说道。

他所画的六眼神铳和后世的加特林机关枪有些类似,却没有那种绞盘式的上弹装置,而是用装有弹簧的圆盘替代。

张佑对于武器并不是特别了解,暂时搞不清这两种设计的优劣,不过,却已经能够预见到此物成功制造之后对于未来战争必将产生巨大的影响。

而按照格物所此刻的科技水平,只要有了构想,距离实物诞生,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张佳琳毕竟是女人,很难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提起兴致,虽然震惊于李如松与张佑所描绘的六眼神铳的巨大威力,不过工夫一长也就没了兴致,礼貌的跟李如松告别,出门去大明银行总号了。

张佑和李如松来到花园儿凉亭,早有下人送来了时令水果,两人就六眼神铳的细节问题讨论了半天,等到徐光启和赵士祯到达时,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统一的意见,跟两个震惊的人一说,集合二人之力再次对六眼神铳进行了完善。

等到四人在东来顺吃完饭后,四人已经确定了六眼神铳的各项细节,徐光启和赵士祯拿着重新绘制的图纸,兴冲冲的告别二人回了格物所。

“子茂兄,你不会还有别的心事吧?”李如松一直把张佑送到了张府的大门口,见他仍旧不想离开,张佑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

李如松犹豫了片刻,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终于开口:“子诚,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后来在大同之时又曾并肩作战,也算得上是相交莫逆了吧?”

“废话,这还用说么?有什么话就明说吧,大老爷们儿的,婆婆妈妈,还不如娘儿们呢。”

李如松毫不着恼,神情十分认真:“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个六眼神铳你不用在陛下面前提我,功劳全是你的,为兄只求你一样事情,我们李家将来一旦有大祸临头的一天,希望你能念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大恩不言谢,为兄在这儿给你鞠躬了。”

说罢,他果然十分诚恳的给张佑深深鞠了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你……”张佑急忙将其搀起,还待再说,李如松竟然转身上马,轻喝一声,已然纵马而去,走的十分决然。

“唉!”望着他的背影,张佑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李如松的意思,惟其如此,方才感慨万千。

李成梁真的会走到与大明决裂的那一步么?如今大明愈发强大,真有那天的话,只有覆灭一途。

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愿朱翊钧也能够像自己这样,将李如松和李成梁分别对待吧。

虽然到了家门口,张佑却没有回府,而是拨转马头向申府方向而去。

申婉儿即将成为张佑妾室的消息早已传的人尽皆知,申府下人其实是有些不甘愿的。好嘛,堂堂的内阁次辅之女,有才有貌,咱们可以给别人做小呢?

但申时行父女都不说什么,旁人自也不敢置喙,所以,即使对张佑颇有些意见,见他到来,仍旧得捏着鼻子以对待贵宾的态度将他迎进府里。

“老爷还没下朝,大人在花厅稍待吧。”

“不用了,婉儿不是还没好利索么,我去看看她去。”张佑十分自然的说道。

下人苦着脸道:“大人,不是小人不给您面子,您与小姐尚未……”

“怎么,见不得么?”张佑倏地停下了步子,笑吟吟的问那下人:“还是说,你能打你家小姐的主意?”

下人哪儿受的了张佑这种语气,冷汗登时冒了出来,啪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连道不敢,再不敢多嘴。

张佑其实也没跟他一般见识的意思,见他如此,自也不再多言,跟在后头向申婉儿的绣楼方向而去。

第七百七十一章 申用懋的担心

“小姐,少爷来了,想见见你……”申婉儿的绣楼内,翠竹进来通禀道,口里所说的少爷,自然指的是新科进士申用懋。

申婉儿一身白衣,趴在窗户上望着窗外的池塘方向出神,闻言头都没回便道:“肯定是又来劝我不要嫁给张佑的,告诉他,就说我身体不适……”

“小妹,哪儿有你这么对待自己亲生哥哥的?”一道男声打断了申婉儿。

翠竹吐了吐舌*头,哑没雀声的退了出去。

“也没有你这种未经妹妹同意就闯入人家闺房的哥哥吧?”申婉儿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回过头来理直气壮的反问。

“呃……好吧,我错了,在这儿给你陪不是了总成吧?”申用懋果真笑嘻嘻的给申婉儿鞠了一躬,直起身来时,神色已经严肃了下来:“我想跟你再谈一谈……”

“如果是关于我和张佑的,小妹奉劝你一句,免开尊口吧。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一旦认准了的事情,哪怕撞的头破血流也不可能回头。”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要慎重的告诫你一句,你真的想好要给张佑做小么?父亲和咱们申家的名声什么的我就不说了,你会不会幸福也不提,我就想问问你,将来你要是有了张佑的孩子呢?嫡出和庶出的孩子区别有多大你不是不清楚吧?你真的忍心让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一辈子矮别人一头么?”

申用懋说的语重心长,他实在搞不明白,自己的妹妹胡闹也就罢了,自己那个当朝次辅的老爹怎么也老糊涂起来了。莫非真如外间传言的那般,也看中了张家的势力?

这可是自己的亲妹妹啊,不是换取政治资本的筹码。

申婉儿沉默了,神情变幻不定,就在申用懋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时,忽然语气坚定的开了口:“哥哥,小妹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这份心意,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可是你品尝过单恋一个人的痛苦么?或者说,你真正的爱上过一个人么?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睁眼也是他,闭眼也是他,喝水时想他,吃饭时想,就连如厕的时候,想的还是他……”

她的视线忽然朦胧了起来:“你知道么哥哥,前些日子他出事儿后我便想好了,要是他真的再也回不来,我就去白云观出家……”

“你这么爱他,他爱你么?”申用懋苦笑着打断了自己的妹妹,他已经有了妻妾,却从来也没有体会过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申婉儿有些痛苦的摇了摇头,紧接着神情变的决然:“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无怨无悔。”

眼见自己的妹妹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申用懋说不下去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说罢正要离去,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放心吧大哥,我用历代祖先的名誉发誓,一定会疼爱婉儿一辈子,谁敢欺负她,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世兄,你怎么……?”随着声音,门口出现了张佑的身影,申婉儿情知适才的话可能都被他听了去,脑子轰的一声,脸像火烧一般,下意识的低下了脑袋。

“若是你的正室夫人欺负她呢?”申用懋直勾勾的盯着张佑,故意挑衅似的问道。

“佳琳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女人,又和婉儿情同姐妹,不会发生你所担心的那种事的。另外,无论是佳琳还是兰琪还是婉儿,都是我发自肺腑喜欢的女人,只要我一视同仁,她们之间的相处便肯定不会出现问题……对吧婉儿?”

张佑深情的望向婉儿:“知道么婉儿,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那个时候你一袭白衣,仿若谪落凡尘的仙子,偏偏手里却拿着一条油乎乎的鸡腿,我一下子就动心了,可惜那个时候我的身份……阴差阳错的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我其实也曾无数次升起过娶你进门的念头,却终究怕委屈了你而强自忍了下去。现在好了,你说的没错儿,只要心在一起,又何必在乎什么名分呢?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么?”

这番甜言蜜语张佑丝毫不加考虑,确实发自肺腑,他确实喜欢婉儿,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动了心,以前鉴于两人的身份,他从来都不敢正视这一份感情,不过刚才他听到了申婉儿的那番话后他突然便不再纠结了。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枚早就准备好的戒指,走到申婉儿面前站定,略停片刻,单膝跪地,双手举着戒指,深情的望着申婉儿,再次问道:“婉儿,你愿意嫁给我么?”

申用懋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西式的求婚方式,顿时被张佑的动作惊呆了,这小子居然给自己的妹妹跪下了,虽然是单膝跪地,可也足以说明他对婉儿真的有感情吧?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虽然仍旧不怎么看好两人之间的婚事,却再也说不出其它。

申婉儿被张佑突然的动作弄的手足无措,想想这么长时间的默默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本该开心的她眼泪却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我愿意!”

张佑是以平妻之礼将申婉儿接进张家大门的,大婚当日,不但所有在京的官员全都送上了贺仪,甚至朱翊钧也凑趣,亲至婚宴现场,听着一众宾客的面送上了自己的贺仪:左军都督府都督,太子太师,锦衣卫指挥使兼格物所总管张佑有大功于社稷,今朝大婚,朕与两宫太后以及皇后商议后决定,破例授封其新娶女子申氏婉儿二品诰命夫人,愿你尽心辅佐你家夫君,为社稷再立更大功勋。

忽里台会议之后,朱翊钧的威望如日中天,再想出宫,即使那些惯好鸡蛋里挑骨头的科道官员们,也没人再敢直言劝谏,做什么杖马之鸣了。

这可都是张佑给他挣来的,所以这个二品诰命,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心疼。

一门三诰命,张佑如此荣*宠*加身,不敢说后无来者,前边肯定也没几个古人。

众宾客心情各异,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张佑却不管他们的心情,拜过天地之后,挽着新妇小手,缓步走向了新房……

第七百七十二章 再回江南

九九重阳之后,张佑再次启程赶往了江南,他还兼着首任海运总督的职务呢,不可能总留在京师。

随同他一道出京的除了李妍之外还有申婉儿,李妍自然要和不留行客一起保护张佑的安全,须臾不得离身,至于申婉儿,却是张佳琳和兰琪要求张佑一定要带上的。

毕竟新婚燕尔嘛,张佑这一走不知多久,家里又离不开她俩,有李妍和申婉儿跟着张佑,再往家里招姐妹的几率总要小上一些。

当然了,这是两个人的小心思,除了和李妍与申婉儿私下里透露过以外,绝对不可能告诉张佑知道。

唐二壮他们已经彻底出徒了,这次没有跟着张佑出京,而是被兵部全部要了过去,派赴各都司负责军备整训工作。至于陈拾他们,毕竟跟着张佑的时间尚短,暂时还不能外放去担当重要的任务,自然要跟在左右,充当张佑的亲兵。

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一队特殊的人员也跟着张佑一行人一道赶赴江南,他们是朝廷最新成立的通讯所下辖的施工队,通讯所是一个全新的部门,乃是在朱翊钧以及内阁辅臣六部部堂们见证了电报便利之后应运而生的产物,正三品衙门,首任总管由格物所副总管郭造卿兼任,这也使得郭造卿的品级再升两级,一跃从正四品成为了正三品的朝廷高官。

而基于他日后的精力必定无法再如以前那般全盘扑在格物所上边,格物所又多了个副总管,由徐光启担任。

另外,还有一点不得不重点说明一下,由于海运总督府驻地选在了崇明县(我有点儿记不清当初写的是什么了,又懒得往回翻,就依崇明吧),经朱翊钧提议,众辅臣和九卿等高官们慎重考虑之后,同意崇明改县为府,划周边松江杭州等府九县归其统属,张允修督造水师基地有功,为崇明府首任知府——正七品一跃而为正五品,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至于水师基地,诟病者仍旧不少,不过,在呼和浩特举行的土默特万户忽里台会议之后,见识了强大军事所起到的作用,支持国家改革军备的人也多了起来,两方差不多能打个平手,基于此,水师基地的名称已经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

当然了,陈经邦和李值在出使鞑靼的整个过程中举措失当,非但没有捞到半分政治资本,还被朱翊钧重重的申斥了一番,各降两级留用,可以预见,二者前途黯淡,估计再也没有得到重用的可能了。

电报专线架设施工队采取分段铺设,所以,到达杭州的时候,人数已经剩下不足十分之一,这些人将从松江开始,向京城方向铺设,预计半年之内完工。

张佑再赴杭州,知府王世贞为其举办了高规格的欢迎晚宴,苏松巡抚魏允祯,新任松江知府徐渭,浙江布政使等人悉数到场,另有各府商贾中的头面人物,为了迎接他这继徐阶之后的“江南主人”,也极尽巴结之能事,不但请来了不少当红的姑娘,甚至连远在金陵的浅浅姑娘都被提前邀请了过来。

加上金陵过来的南京守备太监邢尚智,南京守备王承勋,已以及一众高官富贾,整个宴会开席数十桌,在西湖之畔整整热闹了一天方散。

张佑没回自己的住处,就近住在了戚继光的总兵府里,送走众人后虽然已近亥时,仍旧没有一丝困意,拽着邢尚智,戚继光,王世贞,徐渭以及张允修去西湖岸边散步下食儿。

都是张佑最可信赖之人,说话也无需顾忌,走没多久徐渭便当先说道:“子诚,还没谢谢你呢,老夫奔七十的人了,若不是你,万万也没穿上绯袍的这一天。”

“文长过谦了,按你这才具,位居中枢都绰绰有余。”王世贞笑道。

徐渭也笑了:“凤州公笑话我了,我要能进中枢,你就得当内阁首辅了。”

“行啦你俩,说真的,你们之所以能够拥有今日这一展所长的机会,并不需要谢我,而是要谢谢当今陛下,陛下精心图治,用人不拘一格,尤其是徐先生,说句不客气的,换成别的人当皇帝,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介白丁直接担当松江知府的重任。所以啊,咱们做臣子的,得知道知恩图报,竭尽心力,成全陛下万世英明的同时,也在青史之上,给自己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此,方不枉此生呢。”

张佑官位越高,功勋越大,气势也越来越重,这些话出口,众人纷纷深以为然的附和点头,全部忽略了他的年龄。

当然了,这些话也是张佑的肺腑之言,假如说从前他还有些防备着朱翊钧的心思,经过这么多事儿之后,尤其是在和李彩凤发生关系之后,他其实已经对其没有了戒心。

他从来就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一直以来所想的也不过就是尽量避免大明这个华夏最后一个汉人王朝没落,避免再往后那段长达数百年的屈辱历史重现,既然朱翊钧和历史上记载的那个万历皇帝越来越远,他是发自肺腑的希望辅佐其成为一代圣君。

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他的愧疚之心减轻一些——睡了朱翊钧的老娘,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众人都是在张佑的影响之下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虽然对张佑的话十分赞同,却也心里有数,暗暗感激命运的眷顾,此生能够遇到张佑,绝对是众人一生当中最大的幸运。

大家畅所欲言,夜色中聚拢在张佑的周围,畅谈对未来的构想,施政的方向,今后的发展前景……

某一刻,张佑忽然发现本来挺活泼的张允修出奇的沉默,登时有些奇怪起来,又走片刻,在徐渭感慨上了岁数走点路就累时开口道:“时间确实也不早了,诸位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和允修有些话要说,稍后便回。”

众人都是人精,情知哥俩要说私密话,自然不会招人厌烦,叮嘱二人注意安全早些回去之后纷纷告退,很快,原地便只剩弟兄二人。

不留行客和陈拾等人远远的守着,张佑目送着众人的背影没入夜色之中,这才说道:“说吧,出什么事儿了?今天你的反应太特殊了,这可不是你张允修的风格。”

第七百七十三章 又借种子?

“没什么事啊?就是忙乎了一天有点累了……”张允修故作轻松的掩饰道,张佑却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慌乱。

“蒙谁呢?!父亲可是说过,你要敢不听话,许我替他执行家法,怎么,还得让我动用家法么?”

“切,你这也太敏感了吧?没事儿就是没事儿,总不能瞎编吧?”

“得,看来今天不给你小子点儿厉害尝尝你是不肯说实话了,我有一种法门,用之可让人断子绝孙,再也无法享受做男人的乐趣……”

“靠,不用这么狠吧?”张允修苦笑投降:“别动手,我说,我说还不成么?摊上你这样的哥哥可真够倒霉的……”

“还敢抱怨?赶紧说!”

“其实真没什么的,”张允修突然有些扭捏起来:“就是,就是那啥,我突然发现那谁好像背叛了我,不过尚未捉奸在床,这几天心烦意乱,确实有点儿受影响了。”

“就是你捡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来着?”张佑忍俊不禁,继续在张允修伤口上撒盐:“不会是你小子床上功夫不行吧?我可是有秘方,要不要给你写一个?”

“那感情好……去你的,你才不行呢。”张允修反应过来反击了一句,很快苦恼起来:“跟那方面肯定没关系,我自觉还是可以的,另外我对她也挺好,大事小情的,几乎不拂逆她的意思,她怎么就能背着我去找别的男人呢?”

“说半天都没说到重点,不是没抓奸在床吗?万一是误会呢?赶紧说说详细情况,我帮你分析一下。这种事情可不能冲动,万一弄错了,可就把人家姑娘的心伤透了。”

“我知道,要不我也就用不着烦恼了……”张允修说道,索性也是说开了,也就拉开了话匣子,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张佑。

原来,那个张佑曾怀疑像日本人的姑娘一直以来还是挺安分的,最近却不知为何信起了道,隔三差五的就去松江府华亭县的一个道观进香。

“那个道观叫啥,香火如何?”

“叫碧云观,供奉的碧霞元君,香火十分旺盛。”

“碧霞元君?”

“就是泰山奶奶,东岳泰山大帝的女儿,主管送子。”

“那你还烦恼个屁?说明人家姑娘急着给你生娃呗。”张佑笑道。

“开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挺支持她,可后来无意中听说了一件事儿,说金华府有个庙,供奉的送子观音,特别灵验,远近妇女没孩子都去那里求子,十分灵验,结果后来查出来了,那居然是个腌臜淫秽之所,好多女子都和庙里的和尚有不清楚的关系……”

“合着不是观音娘娘送子,而是和尚送子呗?”张佑皱起了眉头:“你怀疑那个碧云观,有证据吗?”

“要有不就好了?不过我去过那个碧云观,观里的道士虽然不多,一个个却长的都挺俊俏,眼神飘忽,不像什么好人。我跟华亭县的孙知县打过招呼了,让他多做留意,同时我也派了几个人过去暗查,不过暂时还没消息呢。”

“照你这么说确实得重视起来,想那佛道二门,本是清静之所,断然不能容忍有此等败类存在……当然了,也不能抱着疑邻盗斧的态度,一定要注意影响,不能大张旗鼓。”

张允修点点头:“我明白,会注意方式的。”

说着一顿:“对了,忘记告诉你了,第一艘水泥战舰即将造好,到时候要不要搞个仪式什么的庆祝一下?”

“这么快?上次你写信不是说还得些日子么?”张佑兴奋起来。

“玛丽小姐催的急,日夜赶工,速度自然快……再说了,那信好像是五月写的吧,这都快四个月了呢。”

张佑仔细一想,也是啊,果然好几个月又过去了:“庆祝,必须得大肆庆祝,不是说倭国特使又来了吗?到时候务必请他们观礼,另外,派人去广东,那边洋毛子多,捡着有头有脸的多请一些,此事我会告诉陛下,此等大壮我大明国威之事,想来他不会怪罪。”

洋人是不允许在大明境内随意走动的,张佑这才有后边那段解释。

张允修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兴奋的答应了下来。

兄弟俩回到总兵府已经不早了,张允修自去休息,张佑也回到了戚继光给他经常保留的小楼。

卧室内只点着一根蜡烛,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女子侧身冲里躺在床上,身上仅着小衣,丰润白皙的身材尽显无疑,依稀就是李妍的背影。

张佑已经有几天没有跟她亲热了,见此情形顿时情动,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从后边抱住了她。

“吹了蜡烛吧!”李妍有些害羞的说道,声音有些怪异。

不过此刻张佑早已剑拔弩张,根本没有留心,坏笑道:“老夫老妻的姑姑还害的哪门子羞?点着蜡才好呢,我要看着你……”

说着话他已用力搬过了对方的身子,也没细看便亲了上去。

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胸好像变小了些,嘴巴里的香味儿也与往日不同。

他急忙撑起身子,然后一声惊呼:“红杏,怎么是你?”

原来身下居然不是李妍,而是和邢尚智一道从金陵过来的红杏。

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老邢情如兄弟,你怎么能背着他……?”

刚听了张允修的烦恼,想不到类似的事情居然发生到了自己身上,张佑又惊又怒,欲火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非两人平日关系不错,他真恨不得给红杏一个大嘴巴。

等等,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借种,莫不会这事儿本就是邢尚智那王八蛋操作的吧?

“子诚,你别怪我,上次趁你酒醉找你借种,结果肚子至今不见动静……”

“上次?”张佑懵了:“什么上次?”

“就是你喝醉那次,李姐姐帮忙,我……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不知廉耻,可我真的想要个孩子,你就行行好,反正有了一次,不差这一回了,你放心,只要成功受孕,我肯定再不来招惹于你……你就可怜可怜姐姐吧……”

“我……”张佑无语了,还待再说,已被红杏推倒,接着还不等反应,下体已被温暖湿润包裹……

罢了,人家都不在乎,老子还装哪门子清高嘛!

如此一想,他也不再坚持,任其施为,陶醉其中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碧云观

第二天张佑醒过来时怀中已空,待洗漱完后去找邢尚智算账时才得知,两口子天不亮就离开了总兵府。

跑的比兔子都快!

他哭笑不得,十成的气顿时消了七成。

“我姑姑呢?怎么没看到她?”早餐时,张佑好奇的问道。

申婉儿说道:“姑姑说她有点儿不舒服,要多睡一会儿,不用等她了。”

做贼心虚,晚上再好好收拾你。

张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听允修说华庭有个碧云观,供奉的是泰山奶奶,求子最灵验了,待会儿吃过饭咱们去看看吧。”

“好啊好啊!”申婉儿眼睛一亮,却又脸色一红,迅速低下了脑袋。

张允修本来要跟着一道去的,却被张佑以公事为重的借口撵回了崇明。

倒是李妍,听说要去拜泰山奶奶,也不再装不舒服了,一定要跟着,就是有点儿不敢跟张佑对视。

华庭距离杭州不远,在陈拾等人的护卫下,张佑等人纵马而行,不到晌午就赶到了碧云观。

碧云观颇有气势,下了官道,近百米的路上全部由青石板铺就,马行其上,蹄声得得,但见香客云集,果然半数都是女流。

张佑等人感慨碧云观香火鼎盛的时候,香客们也在好奇的打量他们这一行人,张佑含笑以对,倒闹的好多女人面红耳赤,纷纷低头。

额,还是这年代的女子可爱些,哪像后世……

正殿内泰山娘娘的神像雕刻的活灵活现,是一个十分慈祥的中年女子模样,怀中抱着一个小孩儿,手上还牵着一个,让人一看就明白她是专管送子的。

像前是个长条几案,上边摆着巨大的香炉,香烟缭绕,让泰山娘娘的神像都显得有些朦胧了起来。

几案旁边站着一名身穿簇新道袍的中年道士,道观之下粉面朱唇,剑眉朗目,一手拿着佛尘,一手竖在胸*前,不时给上香的人们做稽首的动作。

在往旁边,一张条桌后边也坐着个道士,略上些年纪,瞧着也不过四十来岁,五官比例十分协调,气质儒雅,颇有些仙风道骨之象,旁边左右各站一名童子,英姿勃勃,也很俊秀。

这是抽签的地方,求子的女子们在泰山娘娘像前虔诚的磕头上香默祷片晌,功德箱内交了香火钱,便至此处口称仙长,得了允许,拿起签筒抽签。

解签又是一个地方,在殿门旁边,老道士却真的上了年岁,眉毛都白了,慢条斯理的给人解释着,便见那些女子们或喜动颜色,或面露失望,想来和各自所得签文不同有关。

李妍和申婉儿两人还没进殿神采便飞扬了起来,却又强自抑制着,有些羞涩的直奔神像而去,陈拾他们被留在了殿外,张佑和不留行客跟在后边,注意力却在那些道士们身上。

别说,张允修说的不错,此观道士好像都是经过挑选似的,不分年岁,全都很好看,即使是那个白了眉毛的老道士,脸色也很红润,面容周正,很有亲和力。

不过也仅只如此了,一应道士们眸光都挺正,张佑观察半天,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允修那小子,肯定是先入为主,这才有些疑神疑鬼,我看他们都挺正常嘛。”

张佑小声跟旁边的不留行客说道,张允修的怀疑他只和不留行客提过,并未跟两个女人说,一来是不想影响了她俩的心情,二来嘛,他一直认为女人在这一方面的直觉要比男人准的多,不告诉她们的话,待会儿再问两人感觉会更加准确一些。

“我也没看出什么不妥,不过……”不留行客停顿了一下:“你有没有发现,这些道士都是会功夫的,尤其是那个负责抽签儿的中年道士,端杯喝水,水杯里的水连晃都不晃,内家功夫已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你都感觉到了,想来他也感觉的到你的厉害,却看都没看你一眼,这份养气的功夫也很了得嘛。”高手之间是有所谓的气机牵引的,张佑明白这个道理,经不留行客这么一说,顿时也感觉到了那个中年道士的厉害之处,脑海赫然冒出一个名字:“你说,他们会不会和无崖子有关呢?上次我在太仓遇袭,可也是一个道观来着。”

不留行客戴着斗笠,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语气却突然凝重了起来:“我也说不准,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待会儿咱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张佑点点头,上次遇袭险死还生,却搭进了刘向东的性命,这事儿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为防万一,确实不宜久留。

当然了,在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这些道士们和无崖子有关的情况下,谨慎一些是好的,却也没有必要太过小心。

所以,两人慢条斯理的出殿,又在四下里转了一圈儿,这才重新回到了正殿门口。

李妍和申婉儿正在解签的老道士那儿站着,看来里头的事儿已经结束,就等着结果了。

张佑忽然有种错觉,感觉时光穿越,一下子回到了后世的医院,一群人经过各种检查之后,到主治医师那儿看检查的结果。

别说,两者还真有些相似之处。结果好了,自然皆大欢喜,结果不好,垂头丧气者有之,心灰意冷者有之,更有甚者,嚎啕大哭者也不稀罕。

张佑对这种迷信没什么兴趣,是以并未上前,只站在台阶下跟不留行客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

远处忽然来了一群人,前呼后拥的,中间一顶四人抬轿子,路人纷纷躲闪,瞧着比张佑他们这一行人还有气派。

“这是谁啊?”正好有一名小道士从旁边经过,张佑叫住他好奇的问道。

“无量天尊!”小道士十分有礼貌,稽首作礼,这才说道:“一看公子就是外地人,这是华亭新任知县孙老爷的轿子,孙老爷可是崇明府张老爷亲自举荐的人,为人慷慨大方,每次过来都会捐上不少香火钱……公子也是陪着家眷来求子的吧,您算来着了,泰山娘娘灵验的很,连崇明张老爷的如夫人都经常过来呢。”

小伙子很有当推销员的潜质嘛。

张佑暗笑一声,心说张允修不是说让华亭县知县调查这里么,就是这么调查的?瞧他这属下们吆五喝六的样子,张允修的眼光不咋地啊!

第七百七十五章 小偷

孙传海本是华亭的县丞来着,被以前徐阶的人压着,一直不得志,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他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不甘心一辈子在县丞的位置上蹉跎,打听到张允修喜欢钓鱼,便找能工巧匠打做一套精美的渔具,又和懂钓鱼的人学习各种钓鱼方面的知识,最后带着渔具上门,和张允修出海钓了一次鱼便依靠广博的钓鱼知识把张允修折服了,顿时引为了知己。

从那之后,他便隔三差五的去找张允修钓鱼,在这层关系的照应下,日子渐渐好过了起来,直到徐阶倒台,原知县被撤职查办,便顺理成章的被张允修推到了知县的位置。

他确实有些圆滑,不过官声还是不错的,也肯为老百姓办事,就有一样毛病,比较好*色,强抢民女的事情倒也不敢去做,不过花点银子,偶尔去跟寡*妇们过个夜啦,勾搭勾搭良家妇女啦之类的事情着实也没少做。

当然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也注意影响,分寸拿捏的很好,也算是瑕不掩瑜,属于雅好,非但没有上官因此而找他麻烦,相反还被传为美谈。

碧阳观虽在华亭,孙传海其实以前却没有来过,直到前一阵子跟着张允修过来了一次,这才算是找到的好地方——女子抛头露面的机会本就不多,可以一下见到这么多美貌少妇的地方可就更少了。

尤其是在他勾搭两人到手之后更是尝到了甜头,隔三差五来一趟碧云观便成了他的常态。

至于张允修托付他的事情,其实他根本就没放到心上——长的好看又不是罪过,何况一众道士们一看就都是有德之士,再者了,来这地方好看的美女多了,你当你那如夫人是宝贝,别人可未必都稀罕。

轿子直到台阶下边方停,孙传海下了轿子,叮嘱自己的那些随从们在外边等着,只领了两个人拾步上了台阶。经过张佑和不留行客时,可能是张佑气质不凡,他不免多打量了几眼,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

还挺有礼貌嘛。张佑暗暗评价了一句,恶感稍去,也还之以微笑,目送其上了台阶儿。

解签儿的老道士早早的就站起身来迎接,李妍跟申婉儿已经解完了签文,面带喜色的向下走来。双方在台阶中间擦身而过的空当,陈拾突然皱起了眉头,箭步冲上台阶,一把抓住了孙传海的手腕。

这小子撞什么邪了?

张佑和不留行客对视一眼,被陈拾突然的举动搞的有点糊涂。

“怎么了陈拾?”李妍也很纳闷儿,匆忙问道。

这倒省了张佑的事儿,急忙拾步上阶,一边留意陈拾的解释,不留行客紧随其后。

孙征钱起他们也不怠慢,聚拢过来。远处孙传海的属下们见状,忙也冲上前来。

“小伙子,你这是做什么?”孙传海面色镇定的问道,一名随从则怒喝道:“撒手!哪儿来的小崽子,知道你抓的是谁么?再不撒手,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陈拾格格一阵冷笑,斜睨着孙传海不屑的说道:“爱是谁是谁,老子才不管,我就想知道知道,老人家怀里装的什么东西!”

孙传海面色微变:“本官怀里装的什么东西,用不着跟你汇报吧?”

“哟呵,还是个官老爷呢?不知老爷身居何职身居几品啊?”陈拾刚才其实听到小道士的解释了,如此问,自然是故意的——自从他当上锦衣卫北司百户,张佑管的严,还没什么机会抖官威呢,今日抓到了把柄,当然不会错过机会。

陈拾抓的很紧,孙传海用力甩了甩,却根本就甩不脱,脸色登时耷拉了下来。

“打开你的狗耳朵听好喽,站直点,省的待会把你吓瘫喽,我家老爷不是别人,正是本县父母,堂堂的正七品,冲撞老爷可是大罪,赶紧撒手,省的待会儿挨板子!”

香客们也慢慢聚了过来,小声的指指点点。

解签儿的老道士主动插话:“是啊这位小哥,孙老爷乃是我县父母,你怎么能如此无礼呢?”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本县父母,赶紧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不然的话,小爷我今天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陈拾不为所动,嚣张的瞪着孙传海。

“太无礼了,简直是太无礼了,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本官被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羞辱么?”孙传海怒冲冲的喝道、

闻听此言,他的那些随从们再也站不住了,一拥而上,就要撕扯陈拾。

“我看谁敢?”孙征大步上前,钱起等人纷纷跟上,和陈拾并肩而立,针锋相对的怒视着孙传海的那些随从们。

张佑暗暗奇怪,陈拾别看岁数不大,平日里行事却很有分寸,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揪着这孙传海不放呢?

李妍和申婉儿也很奇怪,李妍再次问道:“陈拾,你为何执意要看孙大人的怀中之物呢?如此无礼,不怕你家少爷收拾你么?”

“他偷了您的东西!”

“胡说八道,本官堂堂一县父母,怎么可能偷别人的东西?来人啊,赶紧给本官把这小子弄开,拖下去掌嘴!”

“掌你大爷!老子先掌你的嘴!”陈拾火爆脾气上来,闲着的右手抡将起来,狠狠给了孙传海一个嘴*巴,但听“啪”的一声脆响,孙传海的脸颊上顿时出现鲜红的五道指痕。

孙传海大怒,却不等开口大骂,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老道士突然上前,出手如风,一把扣住了陈拾抓着孙传海的那条手臂的手腕,沉喝一声:“撒手!”接着也不见如何作势,陈拾便乖乖的松开手,被他轻飘飘的丟到了台阶下边。

好俊的功夫!

“臭道士,你特么活腻歪了吧?老子今天跟你拼了!”陈拾被老道士摔了个七荤八素,爬起身来怒冲冲的冲上了台阶。

“够了!”张佑轻喝一声:“还嫌不够丢人么?”

闻听此言,陈拾急忙站住:“少爷,他真的偷了夫人的东西。”

“胡说,孙老爷好歹也是一县父母,怎么可能偷人东西?还不赶紧给孙老爷道歉?”张佑狠狠瞪了陈拾一眼,蹙步上前给孙传海鞠了一躬:“对不住了孙老爷,都怪我管教无方,这才冲撞了老爷,您放心,回头我亲自绑了他去县衙,该打该罚,但凭您老吩咐便是!”

说着话,他厉声吩咐孙征钱起:“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那个混蛋给我绑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息事宁人?

孙传海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是这位公子懂事儿,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仙居何处啊?”

“孙征,京师人士,此次来江南散心,听说此处供奉的泰山娘娘十分灵验,特来上香求子,不想家人莽撞,居然冲撞了老公祖……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

孙征一阵头大,自己这个主子也真是,怎么能冒充自己呢?

张佑的话把陈拾差点气炸,不过他也知道自家这位大人行事一向有章法,断然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如此态度,定然有他的道理,这才强自忍了下来。

李妍偷偷摸了摸身上,果然自己的手帕不见了,顿时暗恼,却也和陈拾一样,知道张佑定有打算,是以装作没事人似的,并未当场驳他的面子。

“好说好说,不知者不罪嘛。这样吧,孙公子稍待片刻,待本官进去上一柱香,很快便出来。”孙传海见张佑态度端正,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又见两位美女是他的家人,态度也好了起来。

至于为何一定要进去上香,自然是要找机会把手帕藏起来的,到时候没了证据,可就真的不用害怕了。

张佑没有拦他,拱拱手:“老公祖但去无妨,小可在外边等着您便是。”

一场小冲突消弥无形,香客们四散,孙传海进了大殿,老道士也没事人儿似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只有孙传海的那些随从们,仍旧虎视眈眈的盯着张佑等人,一副生怕他们跑了的样子。

张佑根本就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带着李妍他们走远一些站定,不等陈拾开口便道:“我知道你小子冤枉,那姓孙的王八蛋定然是真的偷了我姑姑的东西,不过,此处人多嘴杂,当面拆穿那孙传海,不但于朝廷颜面无益,我六弟允修的面子也不好看。另外,适才我跟老徐的谈话你们也听到了,这观中都是高手,我也不想在这里暴露我的身份。”

陈拾是个灵透人,马上就领会了张佑的意思,原本还扭着脑袋生闷气,闻言顿时低下了头:“对不起少爷,都怪我,一见那老王八蛋偷了李大家的手帕顿时就控制不住怒火了,老小子手法很高明,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不过,却瞒不过我的眼睛……”他本就是小偷,对这些自然不陌生。

“没事儿,待会儿等着没人了再好好收拾那个老东西,现在嘛……”张佑含笑停了下来,转头望向李妍和申婉儿:“姑姑,婉儿,你们觉得这道观如何?”

“什么如何?”申婉儿迷惑不解的反问道。

张佑含笑不语,视线单独落在了李妍的脸上。

“那些道士们都有功夫,尤其是那个负责抽签的中年道士,十分危险,我也看不出他的深浅……怎么了子诚,你不会是把他们跟无崖子联系起来了吧?”

张佑轻轻点点头,又把昨夜张允修的怀疑跟两个女人讲了一遍,最后道:“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就是觉得你们女人在这一方面比较敏*感,不想因此而影响了你们的判断。”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适才上香的时候,旁边那个道士好像偷着看了我好几眼,不过看他时,却又没有什么异样,难道是看上我了?”申婉儿说着捂嘴一笑,颇为俏皮。

李妍微微一笑:“我怎么没注意呢?我倒觉得这观里的道士们不像允修怀疑的那么龌龊,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太过擅长隐藏也说不准。”

“日后多来几次,真有猫腻,不管隐藏的再好,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申婉儿说着一顿,突然坏笑起来,说道:“倒是允修那小子,想不到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下次见到他,可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她和张允修本就关系不错,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张允修相当于她的小跟班来着。嗯,事实上,张允修一直挺喜欢她,不然当初张佑初次进京,和他发生冲突后,也不会那么怕她了。

对此,她其实一直心知肚明,后来主动向其坦诚心事,这才打消了张允修的念头。

“好啊,现在你是他嫂子,他肯定就更怕你了。”张佑笑道,他是过来人,当然也知道张允修对申婉儿的感情,不过却非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喜欢自己的女人越多,不也侧面的证明自己很厉害嘛。只要别出格,他是不会因此而吃醋的。

说笑间孙传海从大殿内出来,径直向张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孙大人忙完啦?小可初到贵地,也不知道哪里有好饭店,不如大人推荐一个,小可做东,正好给大人赔罪!”

“好说好说,怎么能让公子做东呢?”孙传海客气了一句,视线落在李妍身上:“还没请教,公子这些家人都该如何称呼啊?”

“哦,这是我姑姑,这位是我的夫人。”

张佑做着介绍,孙传海含笑见礼,极力表现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只是脸上指痕尚未完全消退,怎么看怎么滑稽。

“孙大人。”一名中年道士快步而来,孙传海听到动静急忙回身:“原来是主持仙长,不知唤本官何事啊?”

道士轻瞥张佑一眼,稽首道:“承蒙孙大人照应香火,贫道特意给大人求了一道平安符,适才闻听大人过来,急忙赶来献给大人的。”说着话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香囊,恭恭敬敬的递给孙传海,想来那所谓的平安符便在那香囊之内。

孙传海含笑接过,顺手揣进了怀里:“仙长太客气了,说实话,本官总觉得仙长跟一个故人有点像,一见仙长就很有好感呢。”

“哦,这倒是贫道是荣幸了,不知大人那位故人是做什么的啊?”道士微笑问道。

孙传海道:“也不是特别像,就是眉眼间有些相似罢了,另外我的那个故人其实是个哑巴……算了,不说这些了,本官正要与这位公子去吃饭,仙长不如一道同去,也让咱们沾沾仙气。”

“算了,大人你们去吧,贫道乃是出家人,就不掺和了。”主持微笑拒绝,告辞离去。

众人启程向外走去,张佑好奇的问道:“孙大人适才说的语焉不详,不知那故人到底是谁啊?”他可是记得,徐阶的忠仆便是一位哑巴,只是徐阶被抓之后便失了踪,再也没人见过。

第七百七十七章 发难

“呃……也不是什么要紧人,就是一个前辈的手下,其实本官和他也不怎么熟悉,就远远的见过几面。”那哑仆名为仆人,却有代表徐阶的权利,从前孙传海不过就是个小小县丞,还真没跟其打交道的资格,确实是远远的见过几次而已。

当然了,如今徐家早已失势,他又摸不清“孙征”的根底,自然不可能明说,从而给自己找麻烦。

“哦,”张佑点点头,没有再深究,只是暗中却做好了打算,一定要好好的查一查这个碧云观。

不管是道观还是寺庙,香火旺盛是能够带动一个地方的经济的,碧云观外边就聚集了不少卖东西的,有吃有喝,还有当地的土特产,既方便了那些远道而来的香客,又能让附近的人们挣点儿小钱贴补家用。

正是午时,青石板路上十分热闹,和赶集似的,一行人一路向前,直到上了官道,香客们才算少了下来。

张佑所说的和孙传海吃饭其实就是个托词,连李妍的东西都敢偷,他才不可能给孙传海这份脸面。

所以又走一段,眼见路上行人愈稀,正与轿子里的孙传海闲扯的张佑突然勒马站定,笑眯眯的对其说道:“对了孙大人,适才您说您是华亭县的知县,小可没啥见识,还没见过官印长的如何呢,不知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啊?”

李妍等人闻言知道张佑要发难了,全都打起精神停了下来。

“对啊孙大人,我也没有见过官印长什么模样,好奇的很呢,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带在身上。”李妍也笑着附和了一句。

被她这一笑,孙传海骨头都酥了,根本就没起疑心,有些自得的透过轿子窗户说道:“这可是本官吃饭的家伙,自然要随身携带了,”说着招呼随从:“把老爷的官印取出来。”轿旁随伺的随从闻言,得意的解开肩膀上挂着的包袱,取出一个盒子从右边窗户递给了轿子里的孙传海。

孙传海捧着盒子下轿,张佑等人见势,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夫人别看这印瞧着不怎么起眼,对这华亭上下,却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本官为官二十载,才得了这么一枚,不容易啊。”孙传海又是得意又是感慨的将一枚黄铜所铸的印章递给了李妍。

“这就是知县官印啊,这不也不怎么滴嘛。”李妍随意打量了一眼,随手便抛给了陈拾:“你先收着吧,等有了新的知县人选再还给他。”

“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变故太突然,孙传海有点儿发懵。

“没什么意思,你已经不是华亭知县了。”李妍笑吟吟的说道。

孙传海大怒:“凭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抢本官的官印,来人啊,给本官把他们拿下!”

他的随从们顿时反应过来,合着刚才碧云观前的事情还没过去,这帮人一直憋着心思找事儿呢。

这还了得?太岁头上动土,活腻了吧?

“大胆狂徒!”

“臭婊*子,赶紧把印还给我家老爷!”

“混账东西们,不想活了是吧?”

众随从们乱七八糟的咋呼着,火愤愤的一拥而上。

其中一名八字胡立功心切,动作最快,第一个冲到李妍旁边,张开蒲扇般大小的手掌去抓李妍的胳膊。

李妍不慌不忙,手腕一翻,已经反手叼住了他的手腕,顺势一带,脚下一勾,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被她轻飘飘的摔出去两丈多远,狗啃屎趴在地上疼的直叫娘。

剩下的随从们登时傻了眼,明明是娇娇滴滴的美少妇嘛,身手咋这么利索呢?

这个时候,陈拾等人也已经自马背上摘下了腰刀,抽刀出鞘,明晃晃的刀锋映的人眼花缭乱,赫然全是制式绣春刀。

随从们愣住了,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起来。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有军方制式绣春刀的?”孙传海嗓子有些发干,面色苍白的问道,他突然有种感觉,这次好像是踢到铁板了:“我告诉你们啊,可别瞎闹,崇明知府张大人可是本官的后台,知道张大人吧,他可是锦衣卫张大都督的亲兄弟。”

说到这些的时候,原本他还有些惊慌,竟然出气的镇定了下来,连腰杆儿都挺了起来。

“噗嗤噗嗤……”

陈拾那些手下们好多人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音。

张佑也被逗乐了,这小子,还真是……愚蠢的有些可爱。

李妍强忍笑意:“原来孙大人大人的后台是张允修啊……”

“怎么样,怕了吧?怕了就赶紧把官印还给本官……”

“是啊,我真的好害怕啊,不过呢,官印我见的不多,倒是有块腰牌,想让你也长长见识,等你见了我这块腰牌,要是还敢张嘴要官印的话,再还给你也不迟。”

李妍说着话摸出自己北司千户的腰牌抛给了孙传海。

“北镇抚司千户……”孙传海仔细打量,小声念诵,脑海赫然冒出一个名字,然后双*腿一软,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李大人饶命,李大人饶命,下官罪该万死,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什么?”李妍饶有兴致的打断他问道。

“不该……”孙传海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你不该见色起意,偷本官的手帕,若不是陈拾百户发现,本官猜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装作捡到本官的手帕,从而来套近乎?说,用这种法子骗过多少良家妇女了?”李妍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面若寒霜一般,漂亮的大眼睛内全是杀机。

原来那个揍了我一巴掌的毛小子都是北司的千户,那那个所谓的孙征……

孙传海其实已经猜到了张佑的身份,却根本就不敢往下想,他只知道一点,自己完了,居然连张佑的姑姑都敢调*戏,这一回,神仙都救不了自己了。

好不容易搭上的张允修啊,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的坚持……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呢?偷谁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偷李妍呢?

惊悔交集,孙老爷突然嘴*巴一咸,“噗”的喷出一口老血,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竟然被吓的昏死了过去。

路旁密林之内,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默默的观察着这一切,然后晃身消失,其速如电,只能依稀看到一角青色道袍的影子。

第七百七十八章 打道崇明

孙传海这种人自然不适合再担任华亭县知县之职,张佑的海运总督有兼理浙江两地民政的权利,根本就不必通过南京吏部,直接就摘了他的乌纱帽。

华亭是大县,不能没有知县,张佑干脆写了一纸公文,将洞庭县知县石开调了过来。当然了,两地相距甚远,来回也需要时间,中间的空当期,便由佐贰代行知县之责。

至于张佑,处理完这一切之后并未在华亭久留,却把不留行客和陈拾他们留了下来,让他们暗中调查紫云观,自己则带着李妍和申婉儿以及孙征钱起二人直接回了杭州。

然后在杭州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出发赶往崇明。

这一次他没有带申婉儿,没有不留行客他们在身边,万一遇到无崖子那一类的高手,他和李妍就算打不过,逃跑应该还没问题,带着申婉儿就不好说了,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他可没法儿跟申时行交代。

说来也怪,自打徐氏垮台之后,无崖子他们便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露过面。

“姑姑,你说无崖子那老牛鼻子和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钻到哪儿去了?一日不把他们这个组织连根拔起,一日我就不得安宁。”

“谁说不是呢,只可惜这些人武功高强,诚心隐匿的话,想要找到他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李妍说道,接着话锋一转:“可惜若兰失踪了,不然的话,没准儿能从她的嘴里问出点儿什么,最好是她知道那个组织的总部在哪里,咱们来它个直捣黄龙,彻底绝了后患。”

是啊,若兰要是在就好了。

张佑有些感慨,倒不光是为了无崖子他们那个组织。

“不说这些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红杏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儿张佑可没忘,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此刻两人并骑而行,孙征和钱起坠在后边,正是“算账”的好时机。

李妍没想到张佑会突然提起这事儿,顿时语结:“这个……你怎么还没忘呢?还能怎么回事儿,老邢一门心思要个儿子继承家业,偏又没那本事,只能找你这个好兄弟借种,结果你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就喜欢成熟*女子,却一直不肯答应这个要求,红杏求到了我的头上,于是……你也甭跟我算账,那天晚上我就在外边听着来,你俩叫的那个欢实,尤其是你,一个劲儿的让红杏给你吹……她弄的果然很舒服么?我跟她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儿?”

李妍的声音不大,只够张佑自己听见,饶是如此,问到此处时,脸色也如蒙上了一块儿红布。

“呃……这个,当然是姐姐你更厉害了……等一下,问你话呢,怎么扯到这上头来了?”

“哼,你小子就少得了便宜卖乖了,人家红杏当年可也是红牌姑娘来着,多少达官贵人想睡还睡不到呢。还有,反正也有两次了,下来你就多辛苦着些,怎么也得让红杏怀上一个才好。”

“这事儿和辛苦不辛苦的可没关系,我跟你和佳琳琪儿她们这么久了,你们的肚子不也没有动静嘛。”说到此处,张佑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自己就是医生,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绝对没有毛病,李妍她们也很正常,可偏偏她们的肚子就是没有动静,他也实在是无奈的很了。

这事儿李妍也清楚,并不怀疑他的医术,闻言突然低下了头,轻声问道:“对了子诚,你说万一哪天我怀了你的孩子怎么办?我这心里着实有些矛盾,生吧,没名没分的……可不生的话,我又觉得不甘心,我……”

“没事儿姑姑,真有了就生,用不着担心,大不了对外就说是佳琳的孩子也就是了。”

李妍叹了口气,你懂什么啊,真要有了你的孩子,将来万一有一天把霞儿接出宫,这账可怎么算?

至于母女共伺一夫,开头的时候她确实过不了这个坎儿,不过每次入宫见到王金霞郁郁寡欢的样子,她就对于当初送其入宫的举动多一份愧疚。别说母女共伺一夫了,到时候让她马上离开张佑,她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去。

二人各有心事,突然沉默了下来。

终于到达崇明,见到张允修之后,张佑二话没说,先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冲旁边的女子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弟妹,实在是那个华亭知县太过混蛋,允修有眼无珠,竟然让这种人当上了知县,实在是把我气坏了,你别见怪啊。”

“五哥,你别说了,我知错了还不成么?如烟,赶紧给五哥上茶,记得啊,泡那个茉莉花茶,五哥不爱喝清茶的。”

女子款款退下,张佑有些疑惑:“我记得她好像不叫如烟来着,叫什么……”他转了转眼珠子,却发现想不起来了。

“别想了,记不住最好,那个名字太土了,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如烟,好听吧?”张允修有些得意,不过很快气愤起来:“想不到孙传海那个老王八蛋居然是这种东西,老子真特么的瞎了眼,只摘乌纱都是轻的,姑姑您等着,这个仇,我迟早给您报了。”

“算啦,不过就是偷了个手帕而已,总不能再把人家给宰了吧?”李妍含笑说道,这事儿当时她挺生气,现在早就已经没气了。

“呃……好吧,姑姑您大人大量,小侄佩服。”张允修说道,心里却在打着主意,非把那孙传海打的他老婆都认不出来不可。

说话间如烟端了茶壶上来,先给李妍倒了一杯,又给张佑倒了一杯,这才给张允修倒。

她长的其实也不是多么漂亮,瓜子脸,眉眼清秀,身子稍显单薄,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张允修迷的五迷三道的。

“弟妹啊,我这个兄弟从小调皮捣蛋,没有欺负你吧?他要敢欺负我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收拾他。”

“多谢五哥,允修对我很好的,就是我不争气,一直也……”如烟低下了脑袋,话虽没说完,意思却很清楚。

“别着急嘛,我都成婚快一年了,不也没孩子呢,你俩还小,不着急。”张佑说道,转而又道:“就是不知道那碧云观的泰山奶奶法力如何,我们昨天也去上香来着,不过瞧着香客们可是不少。”

第七百七十九章 兄弟谈心

“五哥你们也去碧云观来着啊,我去过好几次了,和那里的道士们都挺熟的,主持妙玄道长是个很好的人,做的一手好素斋,每次去都会请我品尝呢。”如烟开心的说道,并无任何异样。

看来是允修多疑了,要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如烟这丫头心里素质得多好才能装到这种程度?

张佑偷偷观察着,暗自下着定论,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惊讶:“哦?他还会做素斋啊?巧了,昨天还真见到他了,不过,他好像并没有提起此事……嗯,是了,你可五品知府的如夫人,身份尊贵,我却冒充的普通人,估计他觉得我还不配吃他的素斋吧。”

“那可是妙玄道长有眼不识泰山啦,五哥这样的,就算是穿着要饭的衣服,也不像是普通人嘛,回头再见到他时,我可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嗯,下次再去带上我跟你嫂子,一来尝尝他的手艺,二来嘛,我也想看看,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他会是个什么表情。”张佑笑道。

如烟也笑了起来。

“对了五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水师基地啊?玛丽也在那边呢。”说笑几句,张允修主动问到了正事儿。

“今天有点儿晚了,明天一早吧。”

“总督府已经开工了,抽空你也去看看,有什么要求,我也好吩咐那些工匠们。”

张佑额首道:“行,明天顺道都看看……对了,听说你小子在府衙后边儿挖了个池塘,还养了不少鱼?走,趁着离晚饭还有一会子,咱哥儿俩钓会儿鱼去。”

“好啊,正要让你见识见识呢,走吧……如烟,让人弄个果盘儿送过去,再弄点儿小点心,五哥他们走了这么久,肚子肯定饿了。”

如烟点头答应。

李妍却道:“你们哥俩去吧,我确实有点儿累了,想去躺会儿。”说着拽住如烟:“行啦,就让底下人忙乎去吧,你跟我走,咱们娘儿俩说会儿话去。”

已近十月,深秋的池塘树叶凋零,已有萧索之象,不过张佑的心思其实并不在钓鱼上头,是以并无感慨之意。

随手将上好鱼食的鱼钩甩进水里,顺势靠坐在铺了厚厚棉垫子的藤椅上,支好鱼竿儿,一边从旁边的果盘儿内拿起一根香蕉剥皮,一边说道:“这玩意儿可是稀罕物。”

“也不稀罕了,今年年初开始,我弄了几条船,几乎每两个月往返吕宋一次,这玩意儿那边有的是,捡着不太熟的拉过来,转手就是二十倍的利润。”

“行啊小子,知道倒腾着挣钱啦!”

“那是,不看我是谁兄弟。再说了,你不是说了嘛,将来还要让我带着大明商队远航欧罗巴呢,我得多做点准备嘛。我跟你说啊,这一年多我可没少跟那些经常出海的人打交道,不是跟你吹牛,现在论这方面的知识,你肯定比不过我。”说道这些的时候,张允修神采飞扬,别外的兴奋。

张佑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五哥,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张允修好奇的问道。

张佑说道:“我是突然想起当初初见你时的情形了,你骑着父亲的照夜玉狮子,撞上了我的轿子,结果非但不赔礼道歉,还仗势欺人,非逼着我给那畜生磕头道歉……那个时候的你可真够欠揍的,现在想想我还生气呢。”

“什么我撞的你,明明是的你轿子撞的我好不好?”张允修坏笑道。

“切,少给我耍赖皮了……再看看你现在,这才不到两年的工夫,简直跟以前换了个人似的,父亲若是见到你如今这么出息,不定多么欣慰呢。”

听张佑说的动情,张允修也正经了起来:“说真的五哥,今生除了父亲,我就服你一个人,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就是四哥他……这次你去呼和浩特没有见到他吧?”

张佑摇了摇头:“不过我进族谱的时候他回来着,对我的态度好多了,他也岁数不小了,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真正想通的。”

“嗯,但愿吧,咱们哥们儿里头,就属他脾气最犟了……不说他了,你觉得如烟怎么样?”张允修其实知道张佑和自己钓鱼的用意,主动扯回了话题。

“没什么异常啊,假如非要说一个的话,好像比前几次见她时变的开朗了,至于你所怀疑的,应该是先入为主产生的错觉。”张佑说道,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有一样啊,那个碧云观高手如云,确实和一般的道观不太一样,我已经把老徐和陈拾他们留下暗中调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高手如云?莫非你怀疑他们和无崖子有关?”

张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在江南其实比我待的时间要长,有没有见过徐阶身边那个哑仆?”

“那可是老徐头最信任的人,我是久仰大名,无缘得见啊。”说着,张允修好奇的问道:“怎么想到问起他来了?”

“还不是你那个钓中好友孙传海呗,他无意中说起,碧云观主持和他的一个故人有些像,我细问时,他又说那个故人是个哑巴,而且是什么前辈的仆人,只是远远见过,并无深交……我是越琢磨越觉得这些话有意思,他在华亭任职多年,自然免不得见到那个哑仆,所以我敢断言,他所说的那个故人,应该就是徐阶最信任的那个哑仆。”

“哦?可据我所知,那个妙玄道长主持碧云观可是年头不少了,总不能一头主持道观,又一头去给老徐当仆人吧,要知道,据说那个哑仆可是寸步不离徐阶左右的,应该不太可能是一个人。”

“我也知道不可能是一个人,不过,万一要是弟兄关系呢?非亲非故长的像的人不能说没有,毕竟是少数吧?”

张允修点了点头:“也是啊,如此说来,这个碧云观还真的有问题……也好验证,那哑仆虽然不怎么露面,不过江南地面上见过他的人还是不少的,老邢就去拜访过徐阶,肯定见过,不如你赶紧给他写一封信,让他过来看看。”

张佑点了点头:“嗯,也是个办法,听你的,待会儿我就给老邢写信,就是那家伙如今正在躲着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推脱。”

“为啥躲着你?”你俩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

“呃……”张佑语结,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别瞎打听了,跟你没关系。”

第七百八十章 水师基地

“大哥,你来的正好……”夜晚的碧云观早已不复白日的热闹,一名黑衣男子入观之后径直进入了妙玄道人的静室,门都没敲,妙玄却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烛光当中,两个人的相貌果然有些相似。

正是哑仆。

“怎么,出什么事儿了么?”哑仆不哑,不过可能太长时间不说话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语速也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有点慢,好像怕说的快了会出现错误似的。

“张佑和李妍今天上午来这儿了……”

“哦?”哑仆眼眉霍然一挑,眸子里精光四射:“他来干什么?莫不是你们露出了什么马脚?”

“应该不是,他还领着一个女人,白衣金铃,应该是那个申阁老的女儿,匿名而来,上香求子,并无任何异常……哦,对了,孙传海正好也过来了,那个傻*逼,大概是见李妍生的漂亮,想要亲近,便故技重施,偷了她的手帕,结果被张佑属下那个叫陈拾的发现了,双方起了冲突,不过后来张佑主动赔礼道歉,将此事压了下来,还邀请孙传海一起吃饭,结果上了官道就亮身份把孙传海的官印给收了,想来是不想听着太多的人曝光自己的身份……”

“我看是不想让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吧,怪不得适才我来时感觉四周多了几双招子,肯定是他暗中布下的眼线,你们曝光了。”哑仆蹙着眉头说道,语气却并无埋怨之意,只有几分狠辣。

妙玄吃了一惊:“不会吧,我都用这身份这么多年了,下头管的也严,从来不许他们作奸犯科……呃,会不会是菜菜子?她会定期来汇报张允修那边的动静。”他并没问哑仆有没有被那些暗哨发现,自己这个大哥功夫通天,根本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有可能,这哥儿俩别看岁数都不大,却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另外,上次无崖子他们在太仓紫阳观伏击张佑,可能道观也给张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你们一个个身手不凡,就算他看不出来,也瞒不过李妍和不留行客的眼睛,势必要让他多上一分小心。”

“那怎么办大哥,我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哑仆摇摇头:“以不变应万变,暂时先不用撤,不过,手头上所有容易曝光身份的事情要全部停下来。另外,告诉菜菜子,密切关注水师基地的动向,留意张佑的消息。”

“是!”

“还有,通知无崖子,让他最近一段时间不要过来,小心露出行藏。”

“知道了。”

“有若兰的消息了么?”

“据周春和回报,仍旧没有找到她的下落,吃里扒外的东西,亏得大哥对她那么好了,找到她之后,我一定要亲手把她碎尸万段。”妙玄恶狠狠的说道,杀气腾腾,再无百日里的道骨仙风。

“她们那一批孩子就她和浅浅最让我信任,我也想不到她会背叛。我就纳了闷儿了,那张佑到底有何魔力,若兰跟他接触才多长时间,怎么就将多年的栽培之情抛到脑后呢?”哑仆皱眉问道,接着咬了咬牙:“都是张佑这个王八蛋,已经不止一次坏咱们的事儿了,这回他再返江南,一定要让他立着进来,躺着回京……对了,留心一下浅浅,若兰背叛着实让我有点儿担心,别再让张佑把她的心也迷惑了。”

妙玄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前几天浅浅来信,徐登瀛越来越有脱离控制的倾向,请示如何处理,我让她再多观察一段时间……”

“那只老油条,从前有徐阁老震着还差些,现在没了徐阁老,估计迟早也得彻底倒向张佑那一边,与其如此,不如早点把他……”说着话,哑仆恶狠狠的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继续道:“此事你不用管了,我亲自去处理。”

再临陈家镇,一排排新房拔地而起,昔日破旧穷困的镇子已经大变了模样。

“这些都是咱们水师基地官兵的营房,至于百姓们,全都被府尊大人迁到了邻近,由衙门出面规划,按照各家人口,给他们统一建造了新房。”崇明卫指挥使赵永杰身穿簇新的武官常服,陪在张佑的身边解释道。

一众衣甲鲜明的士兵随在众人身后,站立如松,行走如风,展现出良好的军事素质。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从附近周边募集而来,享受月饷,且不入军户,当满三年之后,可以申请退伍回乡,期间可免除家中劳役。

进了镇子之后,路面便已全部硬化,一水儿的水泥路,配着旁边青砖瓦舍,让张佑有种忽然穿越回后世的感觉。

李妍也很好奇的四下打量,闻听赵永杰的话,不禁夸赞张允修:“行啊小子,这地方让你弄的挺不错嘛。”

“都是五哥教的好。”张允修并不居功,谦虚的说道,面上却露出一抹得意,可惜很快张佑便接了一句:“还算马马虎虎吧!”登时垮下脸来:“我说五哥,你就不能和姑姑似的,夸夸我么?”

张允修年岁虽然不大,不过一年崇明主官做下来,官威还是积攒了不少的,新近又越级超迁成了一府之尊,平日行事益发威严起来,下头人何曾见过如此小孩儿模样,暗惊之余,全都低头暗笑,心说看来咱们的府尊大人再厉害,在大都督的面前也不成啊。

水师基地已经初具规模,一望无际的水泥码头上人流穿梭,一派繁忙的景象。

一艘巨大的青灰色战舰静静的矗立在距离码头近百米的海面上,一条人工打造的通道宽达五米,一路延伸,如同一条带子似的,从码头伸展到战舰的旁边。

走的近了,可以看到战舰的船舷上白漆书就几个大字:“大明镇海”,桅杆上鲜红色镶黄边一面大旗,海风漫卷之下,依稀可见上边栩栩如生的金龙好像活了一般,正中一个巨大的“明”字。

战舰上人来人往,十分忙碌,一名金发女子靠在船舷上,旁边围着许多男子,不知在跟她说着些什么。

有人眼尖,当先看到张佑等人,急忙提醒,于是那女子霍然回头,待看清张佑他们,登时大喜过望,小跑着下了战舰,冲到张佑近前,张开双臂,给了张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战舰上的人们都看傻眼了,总工大人平日里对男人可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这个年轻人是谁,总工大人怎么对他这么亲热呢?

第七百八十一章 镇海号

对于西方人这种无论男女,见面就拥抱的礼节李妍和张允修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不过孙征和钱起他俩却是第一次见到玛丽,见这个金发俏夫人竟然上来就抱自家大人,登时暗暗咋舌,心说自家这位大人还真是处处留情,竟然连洋人都不放过,不禁又是艳羡又是嫉妒,暗暗盼着,哪一天自己也找个这样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尝尝滋味就好了。

就在旁人胡思乱想的空当,玛丽已经和张佑分开,转身抱住了李妍,然后又和张允修拥抱了一下。

便听张允修笑道:“好啊玛丽,你们这种礼节平日里可没对我使过,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见到我家五哥太兴奋了?”

玛丽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说道:“小张大人说对啦,我可有日子没见咱们的张大都督了,如今不负他的重托,终于将这水泥战舰造了出来,见到他,换成是你如何?”

原来这种拥抱是一种礼节啊。孙征和钱起面面相觑,这洋蛮子风俗不错嘛,有机会倒要去看看。

旁边张允修嘿嘿一笑:“换成是我,肯定比你还兴奋,现在我就挺兴奋,你别忘了,这战舰可不光你的功劳,我也付出了不少呢。”

“切,你就会动动嘴,我可是没日没夜的真干活来着。”

“动嘴也是本事嘛,没听说过我们华夏有句古话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好啦好啦,总之这战舰造好,玛丽是头功,至于你张允修嘛,也有功劳,回头我一定添油加醋的把你俩的功绩写下来送给陛下,让他好好的奖励你俩……”张佑打断张允修,突然环视四周提高了声音:“当然啦,这么大的战舰,你俩就算是孙猴子有千变万化也造不出来,归根结底还是咱们的这些能工巧匠们,你们大家才是头功,在这里,我先代表朝廷,代表陛下谢谢你们了。”

说着话,他向已经聚拢过来的人们团团鞠了一躬。

此刻人们大多知道了他的身份,见状不禁激动万分,纷纷还礼,没口子的谦虚:

“大都督切莫如此,这都是咱们该做的。”

“咱们这些土哈哈可当不得大都督如此大礼,大都督礼贤下士,是咱们老百姓的服气啊。”

“大都督,我是陈家镇的,陈顺是我本家侄子。”

“我也是陈家镇的,陈顺那小子还听话吧,不听话大都督您就狠狠的收拾他,回来咱们接着收拾。”

原本大家还谦虚着,工匠当中却有不少陈家镇的,话题自然而然就扯到了陈顺的脑袋上,张佑莞尔道:“陈顺挺不错的,可惜这次他另有公务,所以我没带他,要是让他看到咱们陈家镇这边变化这么大,不定多么开心呢。”

说着一顿,他又道:“陈连生老爷子的墓地在哪儿呢?抽空我替陈顺上柱香,好几个节气不回来上坟,说起来也够不孝顺的了。”

张允修暗暗撇嘴,自己这五哥,脸皮越来越厚了,拉拢人心的手段也越来越高明了,这一手一出,就算去年那些事儿人们仍有隔阂,怕也要烟消云散了。

“大都督忒客气了,七叔上辈子不知烧了多少高香,才能今生遇到您这样的贵人,不光带走了陈顺,连这些事情都惦记着……”

“大都督放心吧,每个节气咱们都给七爷爷烧纸上香,一次都没拉过的。”

……

地位越高的领导越平易近人,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了。

其实也不是张佑故意亲民,实在是地位太高了,即使想耍威风摆派头,在这些百姓面前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感。

反倒不如亲亲热热的拉一番家常,既促进了双方的关系,与自己的名声也有好处。

世人皆自私,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的行为会主动选择优先利己,其次利人,也因此,那些真正舍己为人的英雄,无论他们在那之前做了多么困难的思想斗争,同样值得我们尊重。

扯远了。

张佑和工匠们闲扯了半天闲篇儿,人们才算心满意足,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玛丽头前带路,领着张佑他们上了战舰。

“这艘全部由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巨大战舰长一百零三米,宽三十四米,两侧各装有钢制火炮三十门,前后虎尊炮各三门,甲板下共计三层,甲板上两层,共计五层,使用了十一万斤钢材,上百万斤混凝土,轻载排水量七百万斤(3500吨),满载排水量一千五百万斤(7500吨),设计载员一千名,使用风力和热气机混合动力,至于速度,还要正式试航后才能知道。”

玛丽详细的做着介绍,说话间已经领着张佑顺着楼梯下到了甲板下边。

她领着众人直接来到了核心区域,一名身穿绿色官袍的男子正在狭窄的过道内跟几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子说话,回头见到张佑他们,急忙惊醒的迎了过来:“大人,李大家,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正是三月里就已经赶来此处的格物所赵振宇的副手王超。

“怎么样王大人,我的那个构想可行么?”张佑笑问道。

王超道:“可行可行,绝对可行,大人且随下官过来。”说着话他当先前行几步,顺着地面上一个打开的门户下到一间巨大的舱室,指着四周介绍道:“大人且看,这热气室墙壁厚达三尺,可以存水近百方。墙壁外有九十九道中空的烟道,与下方的加热炉相通。这是尚未完工的最后一个,其余四个已经建造完成,从冷水到烧开仅仅需要三个时辰,产生的动力,足以让这一艘庞然大物行进自如。”

李妍和孙征钱起他们这才发现,脚下所踩的地面居然是钢板打造,他们是见识过热气机的,不禁暗暗咋舌,心说听这意思,又是张佑的创意,可真够敢想的。又想,如此庞然巨物,不是这种先进的动力,光凭人力和风力的话,还真没办法操作。

“承压如何?”张佑拍了拍墙壁,问的十分专业。

“通过另外那四个热气室的实验数据,炸炉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且这五个热气室分布排列,即使其中一个炸毁,也不会影响到其它的正常运转,所以大人大可以放心。”

张佑满意的点了点头,望向玛丽:“镇海号还有多久可以完工,正式试航?”

“最主要的就是还剩这个热气室以及齿轮组的安装调试,其它的已经基本完工,顶多再有一个月,应该就能够正式试航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凤驾出京

京师大内。

张四维和申时行被朱翊钧留下来用膳,膳食很简单,大多都是素菜,唯一的荤腥是道清蒸鲤鱼。主食却很丰盛,玉米面窝头,玉米粥,蒸番薯,熘土豆。

朱翊钧无酒不欢,不过并未多饮,只陪着两位辅臣喝了三两,便拿开了酒杯,将微温的玉米粥碗挪到近前,笑道:“就喝这点儿吧,子诚说了,酒这东西,少喝对身体有好处,有助于促进血液循环,喝的多了就成了毒药,所以两位先生平日里也得控制着点,千万不要酗酒。”说着话喝了一口玉米粥,又道:“还是多喝点儿粥好,饭前一碗汤,养胃保健康。”

这话一听就又是张佑所说,张四维嘴里附和,心里却跟吃了个苍蝇般腻歪。

“微臣倒是更喜欢吃番薯,听子诚说,此物有防止中风的功效,听说打从秋收以后,老太傅主食啥也不吃,就吃番薯,结果却被子诚说了一通……”

“过犹不及嘛,太傅大人也犯糊涂了。”朱翊钧笑着打断申时行,又道:“不过这番薯确实是好东西,抗旱,高产,不挑地,生熟皆宜,明年一定要大力推广才行。”

“用不着大力推广了,京师附近的百姓听说密云那边番薯玉米大丰收,根本就不用朝廷动员,早就结伴过去想要买种了。”

这种情况其实朱翊钧也知道,点点头,与有荣焉的说道:“是啊,当初还有那么多人觉得子诚瞎胡闹呢,这下子算是把他们的嘴都堵上喽。”说着不落痕迹的瞥了张四维一眼。

张四维便是最不看好番薯玉米的那些人其中之一,听着君臣二人对话,句句都好像在针对自己,心里头将张佑祖宗十八代女性亲属问候了一个遍,偏偏脸上还不敢表现出来,甭提多别扭了。

好好的一顿御膳,早知道是这种情况,说什么也得推辞不可,这下好,如坐针毡,味同嚼蜡,简直是太尼玛尴尬了。

申时行将张四维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头暗爽,笑道:“要说子诚这孩子,其实不满陛下您说,最开始的时候微臣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看好的,总感觉他就是靠着一点儿小聪明,误打误撞的讨得了陛下您的欢心,和史上那些幸进的佞臣无异。结果这小子用一件又一件的事实狠狠扇了微臣无数巴掌,热气球,天兵卫,热气机,电报……听说水师基地镇海号也快建成,就要下水试航了,那可是长达一百多米,宽三十多米的庞然大物啊,利用风力和热气混合动力,比当初的郑和宝船先进了不知道多少倍,据说真要和别国战舰打起来,连火炮都不用,直接撞上去就行了。想想这些,老臣就激动的不能自己,恨不得插上翅膀去崇明开开眼界。”

“你的姑爷,你感情要夸上天了……其实今天把你俩留下来主要也是想说说此事,子诚写信过来,邀请朕去崇明参加镇海号试航典礼,届时会有许多国家的各界人士观礼,乃是扬我大明国威的好机会,朕想跟你们两位先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朕准个假,过去凑凑热闹。”

“这个……”申时行望向张四维,此去崇明数千里,万一半路上出点岔子,那整个大明的天还不得跟着塌喽?

“陛下,不是老臣要拦着您,实在是崇明不比呼和浩特,实在是离着京师太远了,此去观礼,路过凤阳,要不要去祭祖?离金陵那么近,也得去看看吧?如此一大圈儿算下来,没有半年六个月的别想还京,万一要是边境有事呢?退一万步讲,就算边境安定,还有那么多国事呢……”

朱翊钧叹了口气,他确实很想去,不过也着实对辽东方面不放心,一直处在矛盾当中,听了张四维这番话,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好吧,张先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次朕就不去了,等着哪天四海真正安定下来,万邦来朝,朕在乘坐咱大明的战舰去周游四海,哈哈……”

申时行不得不佩服张四维,本来挺挠头的一件事儿,结果三言两语,朱翊钧就被他说的改了主意,如此看来,老家伙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不容小觑。

“不过本来朕已经答应母后跟皇后娘娘了,准备带着她们一道去呢……”笑了几声,朱翊钧话锋一转。

申时行打断他道:“这好说,去年加征商税,国库还算充盈,又有大明银号这棵摇钱树,陛下您的内库肯定也不缺这点钱,抽天兵卫一部分人保护,就让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她们自己去一趟也无妨,权当散心了呢。”

“这个……银子方面没有问题,不用朝廷负担一分,朕只是担心那些科道言官们,帝后单独出京,咱大明好像还没有什么先例吧?”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嘛,咱大明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陛下还不是赏了兰琪和婉儿二品诰命,真按条律,也不合规矩吧?”这是最让申时行得意的一件事情,虽然他迫于申婉儿的终身幸福,不得不答应让她去给张佑做小,毕竟还是担心她的未来的,结果倒好,朱翊钧却金口玉言,大婚当日赏了她二品诰命,这当然是朱翊钧对张佑的*宠*爱,可对于申婉儿来说,却也无异于一道强大的保障。

他本来是旧秩序旧礼仪的守护者,真正的历史上,他是以守成著称的,却在此事上尝到了甜头,思想转变很大,感觉有些固有的东西并非绝对不能打破,而一旦打破,也未必都是灾难。

当然了,这种想法早在张居正当政时他便有了,如今却真正的体会到了张居正改革的良苦用心,面对变革,再也不复当初的迟疑,变的彻底坚定了起来。

张四维却没想那么多,他才不关心李彩凤和王喜姐的行止,巴不得两人出京,到时候稍微点一下,众人便会明白她俩之所以出京,全都是受了张佑的蛊惑,到时候矛头自然全部要对准张佑。

好吧,也就是吐几口吐沫吧,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法动摇张佑的地位,不过,他吃足了张佑的苦头,只要能让张佑不开心的事情,他全都愿意去做。

“汝默说的对,慈圣老娘娘辅佐先帝以及陛下多年,劳苦功高,借此机会出去散散心也算成全陛下的一片孝心,微臣是没有一点意见的。”

两个辅臣竟然都同意,朱翊钧大喜:“好,那就这么定了,回头你俩商议一下,仪仗安防什么的,早早定出一个章程出来。”

“微臣领旨!”

“微臣领旨!”

第七百八十三章 忽略了一个问题

这段时间张佑很忙碌,海运总督府已然开工建设,镇海号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所以他没有离开崇明去别的地方瞎转悠,每日里两个地方来回的跑,却非但不感觉累,反而乐此不疲,很有成就感。

当然了,申婉儿已经被接了过来,大家全都住在知府衙门后宅,如烟知道她和李妍一样,都是张佑最亲近的人,极尽奉迎,和二女相处的十分默契。

这一天早晨起床,张佑尚未洗漱张允修就小跑着进了门:“五哥五哥,出大事儿了,可了不得了……”

“怎么了?”张佑下了一大跳,匆忙打断他问道。

张允修恶作剧得逞,严肃的表情突然敛去,嘿然笑道:“大喜事儿,京城来信儿了,慈圣老娘娘跟皇后娘娘要来参加镇海号首航仪式,定于本月十八启程……”

“陛下来不了么?”张佑见张允修手里捏着一封信,一把抢到手里,嘴里不停:“今天二十二了吧,这么说,她们已经动身四天了,应该已经过了德州了吧?”

“嗯,信上说,慈圣老娘娘的意思本来是要走海路的,不想给地方上找麻烦,不过海上风浪不定,为保证安全,陛下强烈要求必须得走运河。”

大运河早已疏浚完成,不过如今多了海运,已经再不复往日千帆过境的盛况,倒是游船客船多了起来。

张佑已经打开了信封看了起来,闻言边看边道:“其实陛下是没走过海路,这才有此担心,当然了,海路确实没运河安全,不过咱们的镇海号造好就不一样了,那么大一个家伙,除非暴风暴雨,不然想把它弄翻也不容易吧?”

张允修点了点头:“是啊,以后咱们造它个百八十艘的,一直打到欧罗巴洲去。”说着自己也被逗笑了,然后笑容忽敛,正容道:“对了五哥,你真的不见见那些人吗?”

他指的是那些靠着漕运发财的人们,听说张佑在崇明,便前赴后继的赶了过来,有的是希望他说服皇帝,再次恢复从前以运河运粮的老样子,更多的却是希望在海运当中分一杯羹的。

这些人大多都是运河沿线各实权要职扶持起来的势力,和那些背靠四大世家对外贸易的商贾们还不同,思维保守,思想僵化,绝大多数已经跟不上张佑的节奏,迟早要被新兴的贵族阶级所取代。

正因如此,张佑一直闭门谢客,并不想见他们。

见他摇头,张允修说道:“好吧,知道你瞧不上他们,不见就不见,不过夜向南夜帮主来了,他你总不能不见了吧?”

“废话,怎么不早说?”张佑瞪张允修一眼:“赶紧让他进来,我先洗把脸,马上就去见他。”

张允修嘿嘿一笑,答应着去了。

夜向南就带着夜十郎一个人,两人一见到张佑,急忙起身相迎,大礼参拜。

“行啦老夜,几个月不见,怎么就见外了呢?赶紧起来说话。”张佑伸手将夜向南扶起来,顺手拍了拍夜十郎的肩膀:“行啊小子,越长越壮实了,该说媳妇儿了吧?”

夜十郎有些腼腆的挠了挠脑袋:“前些日子师傅刚刚帮着讨了一个……”

“哦?怎么没通知我?”

“大都督您不是忙嘛,就没告诉您。”

“忙归忙,人到不了礼也得到吧?”张佑不悦的瞪他一眼,顺手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也没看数额便塞到了他手里:“拿着,祝你们早生贵子,不行的话,我有秘方。”说着便笑了起来。

夜十郎推了回来:“别,都过去了,大都督别这么客气。”

“嗯?这是我客气吗?老夜?”

“好了十郎,大都督一片心意,你就收起来吧,回头替大都督办事时多用点也就有了。”

夜十郎这才收起了银票,瞥眼间已经看到了面额,不禁暗暗咋舌。

“老夜,你是大忙人,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别跟我绕弯子。”小插曲过后,双方落座,张佑开门见山的说道。

“大都督还是这么痛快,”夜向南竖了竖大拇指:“我过来确实想跟您谈谈,如今咱们车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帮里头也攒了不少闲钱,我琢磨着想再干点别的,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嘛,想请您帮着想个营生。”

张佑笑了,说道:“你干脆就直接说想参与海运不就得了,还值得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夜向南赫然一笑,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鬓角:“什么都瞒不过您。”

张佑迟疑了一下:“海运这事儿,其实我并不想假手外人,有水师基地的官兵足够用了……这样吧,也不能让你白张嘴,以后各地运往此地的粮食,我让他们优先雇佣你们,这事儿我就不掺合了,挣多挣少都是你们花子帮的。”

张佑如今这身份地位,随便一句话,谁敢不买账?所以这绝对是赏了一个肥差。

夜向南大喜,急忙磕头道谢:“多谢大都督提携,还按原来的样子,我绝对不能独吞这份银子。”

“随你,”张佑并不跟他争辩:“只要打听消息的差事别耽误了就成……呃,对了,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也算江南的地头蛇了,听说过碧云观没有?”

“我听说过大都督,就在华庭,据说那里的泰山奶奶求子特别灵验,前一阵子我还跟我娘子去了一趟呢,怎么,大都督也……”夜十郎抢着说道,说到后来却突然住嘴,显然怕张佑吃心。

“我也去过一次了,我其实是想问问,你们对这个道观熟不熟,里头的道士们全都身手高明,我是怀疑他们和上次在太仓紫阳观刺杀我的那些道士们有关。”

不留行客他们一直没有消息,张佑这是有点儿不踏实了。

夜十郎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事儿?我倒没觉得那些道士们多厉害,就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挺漂亮,跟挑着选似的。”

张佑霍然心动,是啊,好像经过挑选似的,真招道士的话,应该不会如此在意长相吧?

然后他忽然感觉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只是具体是什么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到底忽略了什么呢?他的眉头高高的耸了起来。

第七百八十四章 千里寻香

送走夜向南师徒俩之后回来,正好申婉儿也已起来,见张佑皱着眉头,不禁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子诚?你好像有心事。”

“我只是突然有种感觉,好像忽略了什么特别重要的问题,可惜怎么想都想不出忽略了什么,这种感觉简直太特么难受了。”张佑有些抓狂的说道。

申婉儿噗嗤一笑,结果被张佑瞪了一眼,忙吐香舌,样子十分俏皮:“我还当什么事儿呢,都有这时候,就好像写字似的,明明记得很清楚,可就是想不起来咋写……呃,好吧好吧,来,让奴家帮相公好好分析一下,你是什么情况下突然产生这种感觉的?”

张佑坐到椅子上,顺势把申婉儿拉到自己怀里,带起一串清脆的叮铃声,以及一声娇呼,这才斜看左上方回忆道:“好像是夜十郎说碧云观那些道士们长的都很好看,好像挑出来似的时产生的这种感觉。”

申婉儿已经从适才突然被拉进张佑怀抱的惊吓中恢复了正常,四下无人,并不害羞,一手揽着张佑的脖子,另外一只手突然扳着他的脑袋,凑唇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好像偷吃到好东西的猫腻似的,满足的轻笑道:“他们再好看,也没你好看。”

“呃,说正经的,不要拍马屁!”

“嗯,”申婉儿乖巧的点点头,正容起来:“我其实也有这种感觉,碧云观那些道士们好像从人群中挑出来一般,为何要如此做呢?那可是道观,又不是青楼……”

“没错儿,我想起来忽略什么了,就是青楼!”张佑只觉脑子里突然出现一道亮光,苦恼一扫而空,抱住申婉儿狠狠的在她莹润的嘴巴上亲了一口:“你乖乖在这儿住几天,为夫有要事去办,最多十天必回。”

“你去哪儿啊?”申婉儿匆忙问道,人已被张佑推开。

“暂时保密!”说着话,张佑已然大步出门,正好如烟进门,二人擦身而过,他只对她微微点了点头,话都没顾得说。

“五哥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

“谁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疯啊,甭管他,男人嘛,总有许多秘密,咱们做女人的,最好少问。愿意让咱们知道的,自然就告诉咱们了,不愿意让知道的,问的多了,没的招他们厌烦。”

如烟微微一笑:“还是嫂子你想的透彻,不怪五哥这么宠你,日后我可得多跟你学着点儿。”心里却在暗暗猜测,什么事儿让一向温文尔雅的张佑如此急迫呢?

张佑只带着李妍和孙征钱起悄悄离开了崇明,对张允修都没有透露目的地。

四人跨海登岸,直接找到夜氏车行弄了两辆马车,一路向西,途中换车不歇人,吃住都在马车上,昼夜兼程之下,第四天早晨便赶到了金陵城。

与前几日的催促不同,入城之后,张佑便吩咐车夫放慢速度,搞的李妍十分郁闷:“子诚,你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张佑嘿嘿一笑,顺手在李妍的酥胸上摸了一把:“娘子莫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去你的,谁是你娘子,叫姑姑!”

“哟哟哟,昨晚半夜是谁一个劲儿压着嗓子叫相公来着?不能翻脸不认账吧?”

“那会儿是那会儿,现在嘛,你是我的乖侄子。”车外人声喧哗,倒也不虞被人听见说话,李妍笑道,说罢凑唇在张佑脸上亲了一口,再次咯咯娇笑起来,不似奔四十的女人,倒如恰在花季的少女。

笑闹了两句,车夫在外边打问行止,李妍直接吩咐:“去守备太监府。”张佑却直接撩起了门帘儿:“不,去秦淮河。”

“啊?去秦淮河做啥?千里迢迢的跑来金陵,不会就为了逛窑子吧?”李妍诧异的问道,她一直以为张佑急着找邢尚智有事儿,根本就想不到,好不容易到了金陵,这小子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居然就是秦淮河。

张佑嘿嘿一笑:“还真让娘子猜对了,你家相公我不远千里,就是来逛青楼来的。”

“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李妍白了他一眼,并未把他的话当真。

张佑也不解释,嘿嘿一笑,干脆闭眼靠到车厢养起了神。

书说简短,马车果然直接开到了秦淮河,下了马车,孙征钱起登时傻眼:“大人,合着您神神秘秘了半天,是来逛窑子啊?”

“去,你懂什么?这能叫逛窑子么?这叫千里寻香,风雅事儿呢。”张佑白了孙征一眼,当先向着不远处的怡春院画舫而去。

李妍无语,孙征钱起同样无语,实在猜不透张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正是前晌,怡红院还没营业,张佑等人上船,直到进舱,方有一名头戴绿巾的龟公睡眼惺忪的迎出来,不耐烦的道:“走吧走吧,姑娘们还没起床,大清早的,可没人伺候诸位爷……”“台”字没出口,他忽然认出了张佑,登时彻底清醒过来,噼里啪啦,先不轻不重的扇了自己几个嘴巴,这才跪倒在地,惶恐的说道:“这不是张大都督嘛,小人真是眼里糊了鸡粪,大都督恕罪,大都督恕罪……”

张佑依稀觉得有些面熟,笑道:“行啦行啦,甭给我玩儿这虚头巴脑的东西,赶紧滚起来进去告诉浅浅姑娘,就说我要见她,看看她有没有时间。”

“有空有空,大都督要见姑娘,乃是姑娘的荣幸,就算没空……呃,大都督稍待,小的这就进去通秉。”龟公原还想拍个马***见张佑面露不耐之色,急忙住嘴,小跑着进去通秉了。

工夫不大,一身白衣的浅浅便在两名俏丫鬟的簇拥下快步迎出来,不等近前便盈盈拜倒在地:“不知大都督前来,奴家有失远迎,还请大都督见谅。”

“起来起来,”张佑含笑上前,轻轻搀了浅浅一下:“不知者不罪嘛!上次在杭州没顾的上跟你多待,正好这几天没事,我就特意从崇明跑来找你了,也没事先说好,还要请你不要怪我太唐突呢。”

第七百八十五章 翻脸如翻书

双方寒暄两句,张佑又把李妍和孙征钱起给浅浅做了个介绍,见礼过后,一行人这才在浅浅的殷勤礼让下,直接去了她的闺房。

落座上茶,又有果盘端上来,张佑斜一眼,拿起一条切成条状的菠萝(前文写成香蕉了,此处改过),笑道:“想不到这菠萝的销路还挺广,居然卖到金陵城来了。”

“大都督果然见多识广,呃,是了,据说此物便是令弟从吕宋那边贩卖过来的,此物甘甜多汁,十分畅销,自从出现在市面上,便成了达官贵人们的稀罕物,价格不菲呢,也就是大都督您来,换成别人,奴家还舍不得拿出来招待呢。”浅浅开着玩笑,又亲自拿起一串葡萄,揪下一粒剥好皮,素指拈着递给张佑:“大都督再尝尝这个,听说了从吐鲁番那边运过来的,特别甜。”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和手指间晶莹剔透的葡萄果肉相映成趣,对于男人来说,绝对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张佑毫不犹豫的探身,张嘴接了过来,顺势还用舌*头在浅浅指尖上轻舔了一下。

孙征和钱起在外头等着,李妍皱眉别过了脑袋,心中冷哼,今晚在好好收拾你。

“大都督——”浅浅拉长音叫道,娇笑了一声,可惜罩着面纱,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屋子里摆着几盆花,张佑嘿嘿一笑,游目四顾,没话找话:“浅浅姑娘养的花不少嘛,这是玫瑰,这是菊花,这是……咦?”

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一盆花卉面前站定仔细打量,惊讶的道:“这不是番茄嘛,都快入冬了,居然还长着果实,是你自己种的?”

反季种植在后世常见的很,如今这年代却十分鲜见,而且,来到大明也快两年了,张佑还是头一次看到西红柿呢。

“大都督还真是无所不知啊,这是一个朋友送给奴家的,奴家见它的果子红艳艳的十分漂亮,所以特别喜欢……”

“不光好看,还好吃呢。”说着话张佑顺手就捡着最红的那个摘了下来,用手擦擦,洗都不洗就往嘴里送。

“不要!”浅浅一声惊呼:“大都督别吃,此物剧毒,您没听说过嘛,越是好看的东西越有毒,奴家那朋友说了,这果子只能看不能吃,您可别瞎吃,万一出了事儿,奴家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张佑心中一动,印象中,番茄传入华夏之初,确实是当成观赏植物来养的,就如浅浅说的,自然界里的生物,往往越鲜艳好看的越有毒,番茄成熟之后红艳艳的,确实像有毒的,人们不敢尝试也很正常。

看来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又得由老子来做了。

他微微一笑,并未马上咬上一口手中的番茄,而是停了下来,说道:“越好看的越有毒啊,那不知浅浅姑娘能否摘下面纱,让我看看有没有毒,毒性多大?”

“那可不行,当初大都督有机会看到奴家的真面目,可惜却没有珍惜,现在嘛,过期不候哦。”浅浅说道,对于当初被张佑当中奚落的事情,看来至今仍旧耿耿于怀。

“呃,好吧,那看来只能让你担上一个毒杀当朝大都督的罪名咯。”说着话,张佑作势将手里鲜红的番茄向嘴*巴送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居然当着我的面调戏姑娘?李妍简直有掐死张佑的冲动,却又不得不配合:“子诚,你可别瞎闹,快放下,万一出点儿事可怎么向你娘交代啊。”

张佑见李妍领会了自己眼神的意思,暗暗好笑,说道:“姑姑别劝我,既然浅浅姑娘不让我见,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好吧好吧,大都督,算奴家怕了您了,您赶紧把那番茄放下,奴家这就摘了面巾总行了吧?”浅浅其实知道张佑不可能自杀,不过,男人嘛,怎么也得给个台阶儿才好。

她干脆的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果真是我见犹怜,貌美如花,比之若兰不遑多让。

“还行,按照你的理论,你这姿色应该属于剧毒的范畴了,就是不知道是你毒还是番茄更毒,”说话间张佑迅速咬了一大口番茄,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得试试。”

都以为张佑在开玩笑,是以李妍跟浅浅谁都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敢吃番茄,变起俄顷,饶是李妍本领通天也来不及阻止,登时吓的花容失色,噌的站了起来:“子诚,你怎么……?你不要命啦?”气急败坏的抬手从他手里将那个被咬了一大口的番茄抢了过来。

浅浅姑娘也反应了过来,高声叫道:“来人来人,快来人啊,大都督吃了番茄,速去请郎中!”心里则一个劲儿的犯嘀咕,这家伙想干什么,就算是看破了我的身份,想抓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也用不着拿自己的性命做代价吧?

孙征和钱起当先冲了进来,不等他们开口,张佑便呵斥道:“去去去,别凑热闹……”

“可是……”孙征疑惑的望了望张佑,又看了看花容失色的李妍,再看了看同样有些慌张的浅浅,感觉脑子实在是不够使了,心说瞧张佑这样子不像有事儿的啊,对了,好像说他吃了叫什么番茄的东西,于是他很快注意到了李妍手里的那枚明显被咬了一口的红果子:“这就是番茄么?瞧着挺好吃嘛,怎么,很危险么?大人可是神医,应该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是啊,张佑又不傻,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正所谓关心则乱,听孙征这么一说,李妍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看手里的番茄,被咬的地方露出里边的果肉,有些绿莹莹的物事,晶莹剔透,十分漂亮,不禁拿到近前嗅了嗅,翻眼看了张佑一眼,见他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一点儿也不见担心,干脆张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别说,还真的挺好吃。

“好吃吧姑姑?切成片儿,上边撒上白糖更好吃呢。”

“真的没毒?”浅浅也反应过来了,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孙征不是说了嘛,我又不傻,怎么,难道我看起来很傻么?”张佑不答反问,意思却很明确,这漂亮的番茄,确实无毒。

“吓死奴家了,奴家还以为大都督真的想不开……”浅浅抚胸说道。

“是嘛?浅浅姑娘真的这么担心我么?莫非,你也和若兰一样,爱上我了?”张佑忽然说道。

浅浅一怔:“若兰是谁?”

张佑笑脸猛收:“孙征钱起,把她给我拿下!”

这一下,连李妍都愣住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准到可怕的预测

“为什么?”浅浅惊问。

孙征和钱起也面面相觑,站着没动。

千里迢迢的跑来逛青*楼已经够让人惊讶了,这一言不合又让抓人,说不过去,简直太说不过去了,自家这大人不会真的傻了吧?

“是啊子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抓浅浅姑娘呢?”李妍不解的问道,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使了。

张佑笑眯眯的望着浅浅:“这话应该问你啊,若兰可是知道你是谁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呢?”

死丫头,原来如此!

浅浅暗恼,心跳加快,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大都督这话说的可够强词夺理的,认识奴家的人多了,不一定奴家都得认识他们吧?”

“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跟她一个在金陵,一个在京师,远隔数千里,却不约而同的采用了同样的引人注目的方式呢?嗯,也就是以神秘取胜,故意遮挡自己的容颜,不过你用的白纱,她用的黑纱而已。”

“怎么,京师居然也有这么一个姑娘?嗯,就是大都督所说的那个若兰吧,她竟然也蒙着纱巾?”浅浅故作惊讶的问道,已经说了不认识,也只能一口咬定不放松了,好歹这么多年头牌也不是白混的,她不相信,就凭这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张佑就敢把自己抓起来,那些倾倒自己的人们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淹死。

浅浅表现的十分镇定,却让张佑愈发肯定起自己的猜测:“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这世间哪有如此多的巧合?实话告诉你吧,徐登瀛已经全部都交代了,你和若兰一样,都是徐阁老身边那个哑仆的手下,隶属于一个秘密的组织,组织的首领号称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我怀疑,就是那个哑仆人……”

这话当然都是张佑的试探,听着好像很复杂,其实是有脉络可寻的。

首先,若兰和无崖子肯定是一个组织,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其次,碧云观养着一帮经过挑选,武功高明,长的又很漂亮的道士。既然男的可以挑选,那么女的呢,难道就只有若兰一个?

是的,申婉儿的提醒,让他从若兰身上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浅浅的身上。

至于徐登瀛,身为怡红院的幕后老板,对于浅浅的来历,不可能一点儿也不清楚,不然的话,那么多达官贵人不惜重金想要拔得浅浅的头筹,他没道理全都拒绝。

“大都督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没关系,等着到了北司诏狱,把你放进一口大缸,绑上你的手脚,然后再用东西支上你的嘴*巴,将无数蟑螂倒进缸内,当它们在你身上爬来爬去,往你嘴里钻的时候,你就听的懂了。”

“你无耻!”浅浅脸色大变,突然探手向张佑咽喉抓去,速度很快,和若兰的速度不相仿佛。

张佑一直防备着她,探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向怀中一带,同时提膝,狠狠顶在她的小腹上。

浅浅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一阵窒息,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张佑却丝毫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捏住浅浅的嘴*巴塞了进去。

“你给我吃的什么?”浅浅大惊失色。

“软骨散!”张佑冷笑道,接着吩咐孙征和钱起控制住浅浅,在她的头发,嘴*巴,衣服褶皱,鞋子内,搜出一堆东西,什么刀片儿啦,钢索啦,药丸啦,和当初从若兰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如出一辙。

李妍和孙征钱起他们已经看傻了眼,外边却突然传来急*促而又纷乱的脚步声,很快门开,一伙人突然闯了进来,为首一人花枝招展,一看就是老鸨儿,旁边两人,正是浅浅的丫鬟。

“大都督您这是……?浅浅脾气不好,若有得罪之处,奴家替她给您陪不是了,还求您大人大量,放了她吧!”

感情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新换了妈妈啊,浅浅和当初在太仓刺杀本官的是一党,怎么,妈妈也要替她担着么?”

“呃,奴家不敢!”老鸨儿吓的脸都白了,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浅浅,现在你没什么话说了吧?”

浅浅别过脑袋,默然不语,心却彻底沉了下去——主公昨日过来亲自提醒她要小心张佑,她还不以为然,万没想到,今天就被张佑识穿了身份,落在了他的手里。

徐登瀛,你这个老匹夫,真该早点把你宰了,不然姑奶奶何至于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她还真信了张佑的话,以为是徐登瀛告的密呢。

“带走,回去再好好的审问!”张佑当先向外走去,老鸨儿急忙膝行让到一旁,其余人见状,什么话都不敢说,乖乖让开了道路。

目送张佑等人出门下楼,浅浅的丫鬟哭丧着脸问老鸨儿:“怎么办妈妈?小姐不可能和刺杀大都督的人是一党,大都督肯定是看上了小姐的姿色,这才……”

“我有什么办法?赶紧派人通知徐大人,这种事儿,还是得他出面才行啊。”老鸨儿无奈的说道,有了乖娘的先例,借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张佑。

张佑没有去锦衣卫衙门,而是直接去了邢府。

正好邢尚智要出门,见他到来,吓的一下钻了回去。

张佑哭笑不得:“操*你大爷的邢尚智,有本事你躲老子一辈子。”

这是咋回事儿?怎么还骂上了?管家沈卫京诧异至极,尴尬的迎了上来,跪倒见礼,赔笑问道:“怎么了制台大人,我家老爷这是怎么得罪您老人家了?”

制台是总督的别称,也有叫制军,制帅,或者督宪制宪的,如今张佑的职务太多,称呼他什么的都有,沈卫京觉得首任海运总督够威风,便用了“制台”这个称呼。

说话间邢尚智又低着脑袋从门内走了出来,张佑指了指他,对沈卫京说道:“你还是问问你家老爷吧……我告诉你啊邢尚智,这一回看在红杏嫂子的面子上,老子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再有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儿发生,别怪老子不认你这个兄弟。”

“好兄弟,为兄知错,为兄知错了行了吧,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咦,这是谁?长的还真漂亮啊。”邢尚智突然发现了孙征钱起押着的浅浅,好奇心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第七百八十七章 浅浅的要求

可能是有过两次肌肤之亲的原因,加之上一次在杭州时,两个人玩的比较嗨,所以见到张佑之后,红杏倒是比着邢尚智大方的多。

寒暄过后,她也很好奇浅浅的身份,邢尚智小声的跟她解释着,张佑则吩咐沈卫京:“去准备一口大缸,然后派人去一趟北司衙门,当初我曾让他们多养一些蟑螂蜘蛛臭虫蜈蚣等物,不拘哪一样多弄点来,我要用来审问人犯……对了,派人在门口等着,估计徐登瀛用不了多久就到了,无需通禀,直接带进来就是。”

张佑说的倒是轻松,那一样样恶心的物事听到浅浅的耳朵里,每听一样她就皱皱眉头,听到最后的蜈蚣时,花容已然便作惨白。

她感觉张佑不是在吓唬自己,好吧,就算明明知道是吓唬,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被吓住了,这些东西,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她能吃的消的。

是的,她和若兰一样,都是百中挑一,经历过特殊训练的,但她们毕竟是女孩子,那些训练可不包含如此变*态的内容。

“行了张佑,你也不用吓唬姑奶奶我了,有什么话就问吧。”她气呼呼的说道,不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实在是假如强迫冷静的话,害怕暴露出自己恐惧的情绪,没办法,张佑文质彬彬,笑意盈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此刻在她的心里,却彷如恶魔一般。

“你们组织大致的情况我其实已经了解了,比如周春德,周春和兄弟,无崖子,邱德胜,妙玄,碧云观,紫云观,这些人都是你们组织的成员。比如你们组织的头领是日本人,号称天照大神的后裔。再比如若兰和你一样,都是你们的头领精挑细选培训出来的,除了你们二人混迹青*楼搜集各方消息以外,我相信,一定还有许多人混迹与许多达官贵人的后宅。这些人其实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问题并不多,第一,哑仆是不是那个天照大神后裔;第二,你们组织的总部在哪里;第三,尽力把你所知道的重要成员名单告诉我。”

浅浅的神色有些复杂,她想不到如此隐秘的组织,竟然已经被张佑了解到了如此多的消息。这个人太可怕了,这些消息,别说徐登瀛了,有一些连她都不怎么清楚。

他都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怪不得主公的大事屡屡被其破坏了,和他比较起来,无所不能的主公好像也不是那么厉害了。

也许,迟早有一天主公也会落到他的手里吧?

真的要背叛么?想一想组织里那些背叛者的下场,浅浅不寒而栗。

可不说的话,那些蟑螂蜈蚣的,想象一下它们在自己身上爬动时的情形,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都抽成了一团。

“若兰那死丫头现在在哪里?”浅浅突然问道。

张佑一直在注意着浅浅的表情变化,听她这么问,顿时便猜到了她的用意,说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她躲到了哪里,呼和浩特的事情我不清楚你知道多少,不过我可以十分负责的告诉你,之所以走到最终的那个结局,和若兰对于你们组织的背叛不无关系,她听到了我的计划,却选择了不向你们的组织汇报,这才让我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她爱上我了,心里头却又迈不过背叛你们组织的那道坎儿,干脆便选择了逃避,我一直在派人寻找,却一直没有她的线索。”

“找到她后你会怎么做?”浅浅盯着张佑的眼睛,不想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张佑坦然与其对视,说道:“看她自己的意思,最好还是能够接进我张家,让她做我的四夫人。”

“切,”浅浅不屑的啐了一口:“说的好像天下女子都想当你的女人似的。”

“你可能不想,不过,你必须得承认,大明男人亿兆,像我这般出色的却真的不多,做梦都想着嫁进我张家大门的女人还是不少的。”张佑忍不住自夸了一句,说的却也并不夸张。

“让我背叛组织也行,我要做你的四夫人。”浅浅一字一顿的说道。

什么?老子没有听错吧?

张佑有点儿傻,刚才不还说不稀罕做我的女人么?怎么一转眼儿就……这丫头也太善变了吧?

旁观的邢尚智他们也懵了,怔了片刻,倒是红杏首先反应了过来,飞快的瞥了李妍一眼,笑道:“这事儿我就替子诚答应你了,不过四夫人不可能,起码也得排到老五老六去了。”

“呃,没错儿,四夫人是给若兰留着的,想做我的夫人,那就往后排。”

“哼,那死丫头打小就处处压我一头,想不到……”浅浅突然一笑:“算了,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也看不惯黑龙会的所作所为,早就想脱离这个组织,现在嘛,为了安全起见,就勉为其难的当老五吧。”

“别,你最好还是别勉为其难,我这人最不爱勉强人了,算了,你别说了,就当那些问题我没问你也就是了。”张佑有些无奈,这浅浅不愧和若兰一块儿培训出来,心思跳脱,自己还真有点儿跟不上她们的思路了。

浅浅嫣然一笑:“那可不行,我已经决定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相公,你现在是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了。”

“呃,好吧,随便你吧。”张佑苦笑,忽然正容望向邢尚智:“对了老邢,你赶紧飞鸽传书给戚继光,让他马上派重兵包围碧云观,和不留行客一道,将里头的道士全部抓起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好,我马上去办!”邢尚智匆匆出门而去。

“合着开头你也不确定碧云观是不是黑龙会的人啊?”浅浅很聪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是啊娘子,你不反驳,相公我才好确认嘛。”张佑得意的笑道。

“好吧,又上你的当了,相公心眼儿太多,妾身日后从了相公,怕是被相公卖了还得给相公数钱吧?”

“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张佑笑道,话音刚落,沈卫京便跑了进来:“制台大人实在是高明,说徐登瀛要来,他还真来了,现在在垂花门外候着呢……”

“哦?不是说了嘛,无需通禀,直接带进来就是了。”

“是,制台大人稍候!”沈卫京笑着说道,转身出门去唤徐登瀛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 震慑

“下官徐登瀛,参见大都督,大都督到了金陵也不说一声,下官好歹也去迎一下啊,这下倒好,您人都到了,下官还不知道呢,传将出去,还不让人笑话下官啊。”徐登瀛大礼参拜之后,有些埋怨的说道。他当然看到了旁边的浅浅,却连提都没有提起。

张佑微微一笑:“你这不是消息挺灵通嘛,我这刚坐下还没一炷香的工夫呢,你就追过来了,怎么,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哈哈,”徐登瀛干笑一声:“大都督说的哪里话,您能看上浅浅那是下官的荣幸,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兴师问罪嘛。”若是以前,还有徐阶的面子,怎么也得争取一下,现在嘛,反正这丫头自己也无法控制,不如做个人情。你们黑龙会不是厉害么,还是你们跟张佑周旋吧。

“那就好,就在刚才,浅浅姑娘已经答应了,要做我的五夫人,至于赎身的银子嘛,待会儿走时让你带上。”

徐登瀛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对浅浅抱拳作揖:“恭喜五夫人,下官给五夫人见礼了,还请五夫人念在昔日情分上,多多照顾下官则个。”

说着回身埋怨张佑:“大都督再说什么赎身银子,下官可真就该生气了,您这不是瞧不起下官嘛!”

“不是我瞧不起你,是你实在不能让我放心。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浅浅的身份我已知悉,乃是黑龙会安插在金陵的人,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黑龙会,但黑龙会和徐阶过从甚密,想来你应该也有所闻,从前徐阶在时,你骑墙中间我也就不说你了,如今徐氏已然被我连根拔起,你若对我再有二心,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北司五大金刚,加之一直跟着我的那帮弟兄,人才多的是,想要换掉你,不过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你自己掂量一下吧。”

张佑的语气出奇的严肃,他还真的想把徐登瀛换掉,不过就是看在他土生土长在金陵,还有些势力,一旦换掉,势必会出现一定的动荡罢。

另外,徐登瀛毕竟与魏国公,定国公一脉相承,若真的免了他的官职,怕是定国公徐文壁以及魏国公徐邦瑞也要找麻烦,张佑虽然不怕,却也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儿和两个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国公爷闹红脸。

怎么搞的?莫非是浅浅背叛黑龙会了?

徐登瀛面如土灰,“噗通”一声跪倒,以头杵地,连连磕头,说道:“大都督恕罪,从前都是下官糊涂,从今日始,下官必当以大都督马首是瞻,若再有二心,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好啦,起来吧,永世不得超生倒也用不着,说起来都是当今陛下的臣子,只愿你效仿令先祖中山王徐达殿下,用心辅佐陛下成万世敬仰之君,存了这个心思,便有过错,也好商量,不然的话,用不着我收拾你,陛下也饶不了你。”

“是,多谢大都督训导,今日之言,下官谨记在心,不敢再有一时或忘!”徐登瀛站起身来,这才发现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溻透了。

张佑在金陵只逗留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李妍和孙征钱起离开了邢府。他并没有带浅浅,头天晚上也没和浅浅发生关系。

坐在马车上,李妍依偎在张佑的怀里,一边用手指在他胸口划着圈圈,一边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不带上浅浅呢?还有,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你怎么就忍的住不去找她呢?”

昨晚张佑是和红杏在一起的,是以她有此问。

“首先,我想先征求一下佳琳她们的意见,我的情债已经够多了,要是她们不愿意,我没必要因为一个浅浅搞的家庭不团结。其次,不管从前如何,毕竟人家也是个黄花大闺女,我也不想如此草率的就要了她的身子。”

“嗯。”李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亲口听张佑确认,仍旧觉得十分欣慰,这个年轻人和绝大多数男人都不一样,虽然花心,却从骨子里尊重女人,让人踏实。

回程不如来时匆忙,到达杭州时已是第四天傍晚。

四人直接赶到了总兵府,却发现不光戚继光,就连不留行客和陈拾他们也在,张佑留意到他们的表情,不用问,已知碧云观的事情已然处理妥当了。

果然,见礼过后,戚继光头一件事儿便是说的碧云观:“接到邢公公的飞鸽传说,我马上就派兵包围了碧云观,不光动用了火铳燃烧弹等火器,还出动了四门火炮,又有老徐他们的配合,这才算不辱使命,将那一干贼道人们一网打尽。”

紧接着不留行客便道:“那些人果然功夫高强,抵抗十分顽强,若不是戚帅帮忙,还真拿不下这个碧云观呢。”

“全都活捉了?不太可能吧?”张佑问道。

陈拾大摇其头,面有余悸的说道:“活捉什么啊,谈判不成,戚帅直接就下令开了炮,上百发炮弹打进去,偌大的一个道观等着咱们进去时已成一片废墟,火药味儿跟烤肉味儿掺杂在一起,到处都是断胳膊断腿儿,肠子肚子的,那场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这事儿子诚你别怪我,我也是听老徐说他们武功高强,怕咱们的人伤亡太大。”戚继光解释道。

张佑笑道:“你甭听陈拾这小子嚼舌*头,他们的情况我已经差不多的全都了解了,有没有活口的并不是多么重要,如此甚好。”

陈拾尴尬的对戚继光说道:“戚帅莫怪下官,实在是头一回看到火炮的威力,下官这心里有点落下阴影了,昨晚做了一宿的噩梦。”

听他这么一说,其余弟兄们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倒是孙征和钱起二人,一副深以为憾的样子,揪着人们打听详情。

张佑将他们打发了出去,说道:“对于这个黑龙会,我现在基本上已经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他们的首领汉名龙师,也就是一直在徐阶身边保护他安全的那个哑仆,碧云观玄妙道长的堂兄,武功高强,昔年曾为黑龙堂的首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成为了徐阶的仆人。据说此人是现今日本天皇的亲哥哥,却不知道为何没有继承皇位。此人和琉球国王关系密切,所以总部便设在琉球国首都冲绳附近的一个小岛上,常驻军大概在千人左右。”

“这就不好弄了,那琉球可是咱们大明的藩属,派兵的话,就怕那琉球国王饶舌。”戚继光皱眉说道。

张佑展颜一笑:“好说,我这就以大明海运总督的身份照会他们的国王,令其将龙师以及他的属下们交出来。”

“肯定不会交嘛,人家好歹也是个国王呢。”李妍道。

张佑冷笑一声:“不交就好说了,正好大军压境,把琉球彻底纳入大明的版图!”

第七百八十九章 要杀人

说是没有活口,其实包括妙玄道长在内几个武功特别高强的几个还是成了戚继光的阶下囚。

“他们被关在什么地方?”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张佑眼睛一亮,问道。

“几个家伙仗着武功高强,炮击当中受伤都不重,已经问过口供了,不过他们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说,就等着你出马了,都在马厩关着呢。”

“走,瞧瞧去!”张佑当先向外走去,其余人等紧随其后,跟在他的后边出了屋。

说了半天的话,此刻天色早已黑尽,有人点起了火把,张佑对总兵府很熟悉,也无需找人带路,便从一名兵士手里接过一只火把,在跳动的火光当中引着一行人径直向马厩的方向而去。

马厩在总兵府西北角,从角门出去,一箭之地便是烟波浩渺的西湖。

“子诚,你着什么急啊,那些人全都捆的结结实实,又有重兵把守,跑不了他们的。”戚继光亦步亦趋的跟在张佑的身后抱怨道。

张佑并未放慢脚步,边走边道:“我是急着去问问那个妙玄道长,允修那个如夫人到底跟他们黑龙会有没有关系,不问清楚,我这心里头不踏实啊。”

“你是怀疑如烟和若兰浅浅他们一样,也是黑龙会训练出来的?甭说,这种可能性确实很大,真要如此的话,允修那小子怕是要伤透心了。”李妍说道。

“是啊,但愿是我多心吧。”张佑说着,其实心里头却有八*九成可以肯定,如烟肯定和若兰与浅浅一样,隶属于黑龙会。

说话间已经到了马厩,远远便见门口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黑影,张佑心下一跳,后边戚继光脚下像突然安了弹簧似的蹭的冲到了前头。

“敌袭,敌袭……”根本就用不着仔细打量,匆忙扫了一眼,他已高声嚷叫着冲进了马厩。

“保护戚帅!”张佑疾呼一声,也加速冲了过去。

火光跳动下,但见里头和门外一样,躺了好多兵士,张佑铁青着脸蹲身探到一人鼻下,已然没了呼吸。

“大帅,都死了,致命伤都在咽喉,一击毙命,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那些道士们也不见了,丢了七匹马。”

“刚刚换岗没多久,他们应该还没跑多远。”

一声声汇报,让张佑和戚继光他们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对方的胆子太大了,居然敢来总兵府救人,这还不算,不但救了人走,还无声无息的杀了这么多人,简直就是公然的挑衅。

“传我的命令,全城缉捕,一旦发现,可当场格杀,有包庇者,同罪论处!”戚继光沉声吩咐道,又道:“知会知府王大人,通报情况,让他派人协助。”

张佑其实明白,对方既然敢闯龙潭,定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如此吩咐不过是亡羊补牢之举,估计有不了什么效果,不过扰民而已,只是戚继光死了这么多属下,定然正在盛怒之中,他也不好多说。

想了想,他道:“将这些弟兄们的尸体也都收敛起来吧,买上好的棺木厚葬,事后我会奏明朝廷,按照阵亡将士的待遇优抚……陈拾,记下他们的名字,下来每家送一百两纹银。”

“是!”陈拾躬身答应,望着一地尸首,不禁心有戚戚。

“大哥,咱们去哪儿?”一艘画舫缓缓的在镜子般的湖面上飘荡,丝竹声中,一个女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来,再一会儿无人也,裤带儿随你解……”

妙玄道长早已换了一身锦袍,摇身一变,从仙风道骨的修行之人成了俗家的员外郎,却也无心听那姑娘的逗人心痒的小曲儿,皱着眉头问龙师。

龙师(哑仆)神色平静,闭目靠在舱壁上,语气淡淡的说道:“你先和他们一起回总坛,咱们在华亭分手……”

“主公,您去哪儿?”画舫不大,一共就十多个姑娘,已经被龙师全都包下了,舱壁并不隔音,隐隐能听到床板的咯吱声以及女子夸张的呻*吟。

问话的却是无崖子,屋里只有龙师妙玄和他三人,其他人都去和那些姑娘们鬼混了,反正也是花了钱的,大难不死,正好发泄一下。

“你跟我去崇明,这一次咱们损失了那么多兄弟,这个仇不能不报,听说大明太后和皇后已经到了苏州,下一站便是崇明,到时候张佑那兔崽子肯定要回去,咱们找机会看能不能刺杀一个……”

无崖子明白龙师的意思,担心的插话道:“不是属下给主公泼冷水,那两人可是当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了,防卫肯定十分严密,就属下跟主公的话,怕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意思却很清楚,并不看好这样的行动。

“你怕是忘了菜菜子吧?张允修可是很*宠*爱她的,有她帮忙,未必就不能火中取栗。”

“没错,还有菜菜子呢,我也不回总坛,和咱们三人之力,加上菜菜子里应外合,就不信杀不了两个女人。哪怕只杀一个呢,我倒要看看那皇帝小子能不能原谅张佑那个王八蛋。”

龙师霍然睁开眼睛:“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你也别回总坛了。”

“那让邱德胜也留下吧,他的身手和属下差不多,坏不了事儿的。”无崖子建议道。邱德胜是个假太监,也在跟那些姑娘们鬼混呢。

“不,”龙师摇了摇头,寒声说道:“让他带两个人去把徐登瀛杀了,本来本座要动手的,正好收到了妙玄的飞鸽传书,没来的及动手。”他走的太匆忙,尚不知道,浅浅已然投靠了张佑。

不出张佑所料,经过一晚上的搜捕,并未找到任何有关于妙玄道人他们的线索。这给因为碧云观行动而对黑龙会有所轻视他们提了个醒儿,若非出其不意,又沾了火器厉害的光,碧云观那晚的行动估计也没有那么顺利。

慈圣太后和王皇后从苏州动身赶往崇明的消息传来,张佑情知不能再做逗留,于是让戚继光和王世贞继续查找妙玄他们的线索,他自己则带着李妍不留行客和陈拾他们赶往了崇明。

第七百九十章 怕什么来什么

迎接凤驾的工作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不过具体凤驾到达的时间却不清楚,申婉儿和如烟二女吃过早饭之后闲的得无聊,便结伴出门去逛街。

由于海运总督府设在崇明的原因,无数商贾慕名而来,从前并不如何热闹的县城突然便变的繁华了起来。

在知府长随们以及各自丫鬟的伴随下,两个女人也不坐轿,一路闲逛,走不多时,长随们手里便多出了许多东西,什么糖葫芦啊,棉花糖啊,面人儿啊,各色小吃啊,新奇小玩意儿啊,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姐姐,前边有个绸缎铺子,布料特别好,每个月我都会去几趟,你要不要去看看?”走着走着,如烟突然指着不远处问道。

申婉儿抬眼望去,果见前边有家绸缎铺子,招牌上写的是“龙记老店”,门口不少女子进进出出,一看生意就挺不错。

“京师也有几家‘龙记老店’,杭州城我也见到过,想不到小小的崇明县竟然也有,应该都是一家吧?”

如烟眼睛微眯,笑道:“京师居然也有啊?看来店里那小伙计没有吹牛,他们曾说过,他们家的店遍布大明,我还以为他们吹牛呢。”

“遍布大明?口气不小嘛,却不知道他们的东家姓甚名谁,我和你五哥的正室夫人很早以前就已成为了闺中密友,她娘是商业奇才,咱大明有名的富商就没有一个是她不认识的,不过,却没听她提到过姓龙的。”

“姐姐,你说的是佳琳嫂子吧?相公经常提起,也没少提到她娘,听说,大明银号现在就是佳琳嫂子跟她娘在幕后掌管对吧?”

如烟面带钦佩的说道,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龙记老店门口,她抬头看了一眼招牌,发现右下角突然多了一条用墨画出来的黑龙,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线。

黑龙顶多有一寸长短,比较抽象,不细看的话根本就无法发现起码申婉儿就没有看到。

“差不多吧,你五哥就是个甩手掌柜的,只负责出主意,具体的事情是从来都懒的操心的。”

边说着话边进了店,申婉儿立刻就被五颜六色的绸缎吸引住了,指着一块儿月白色缎子说道:“这块儿料子不错,你五哥喜欢这个颜色。”

如烟确实是熟客,见她进来,无论是伙计还是掌柜的,全都跟她打招呼,显得十分热情。

听到申婉儿的话,如烟对上些年岁的掌柜的说道:“这是我的好姐妹,算账的时候可得便宜点,”又对申婉儿说道:“他们这儿好料子多的是,姐姐你先看着,前几天我让他们给做了件比甲,刚才说已经做好了,我进去试试,要不合适的话好改。”

“他们还能做成衣啊?”申婉儿惊讶的问道。

“嗯,掌柜的夫人是远近有名的裁缝,做出来的衣服款式又新又漂亮,姐姐待会儿看好了可以到后边找我,给你量量身子,定做两身儿。”

“好的,你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张佑他们回到崇明府时正是夕阳落山时分,刚进知府衙门所在的大街,便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卫时分严密。

“看来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已经到了。”李妍说道。

张佑点点头,不等说话,一名把总已经迎了上来:“制台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两位娘娘后晌就到了,听说一来就问您的行踪呢,您赶紧进去吧。”

识得是崇明卫赵永杰的属下,张佑道:“安防是由你们负责么?”

那把总赔笑道:“回制台大人,咱们崇明卫的弟兄们只负责外围,里边的安防由天兵卫锦衣卫以及四卫营的精锐们联合负责,由大人您的义父掌总。”

张佑知道李文进也跟着,闻言点点头:“严密把守,一直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遵命!”把总把胸*脯挺的老高,答应一声,拍打着胸*脯说道:“制台大人您就放心吧,准保不出岔子。”

张佑无声的点点头,大步向内而去。

身后传来把总的吆喝:“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要是出了岔子,用不着大人们收拾你们,提头谢罪之前,老子先把你们宰了再说。”

不知为何,张佑总觉得有点儿不踏实,转念一想,这么多人保护,不可能出事,肯定是自己精神太过紧张的缘故。

对了,如烟!

他的脑海蹦出一个名字,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脚下突然加速,由走而跑,到得最后,干脆动用了真气。

李妍和不留行客倒是无妨,陈拾和孙征钱起他们却跑的哈呼喘气,暗暗咋舌,想不到自家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大人功夫居然如此高明。

也幸亏人们都识得张佑的身份,一路疾行,倒也没有人敢阻挡,只是免不得暗笑,心说看来这陛下红人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拍起马屁来,还真得费点心思呢。

“子诚……都多大的人了,就算急着见驾,也用不着这么慌张吧?”终于到了后宅,正好迎见李文进,本来他还面露惊喜,不过很快就把脸拉了下来。

“娘娘她们都还好吧?”张佑顾不得解释,匆忙问道。

“都好都好,婉儿和允修那个如夫人叫什么,呃,如烟,她们在里头伺候着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如烟”二字入耳,张哟面色大变,惊呼一声“糟糕!”人已化作一道闪电,用最快的速度向内冲去。

“什么糟糕?妍妹,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李文进一把没拽住张佑,急忙扯住了李妍,旁边的不留行客却已然跟着张佑冲了进去。

“来不及解释了义兄,那如烟没准儿是坏人!”

“什么?”李文进大惊失色,失声惊呼,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张佑已然冲进了屋,正好看到如烟正双手捧着一碗什么东西端给王喜姐,而李彩凤手里已经有了一碗,正手拿调羹轻轻吹着要往嘴里送。

他的心犹如擂鼓一般,快要跳出胸腔似的,大喝一声:“住手,不要喝!”

屋里的人被他这一嗓子同时吓了一跳,如烟回头望向他,好奇的问道:“五哥回来啦?怎么了?这是奴家亲手熬制的桂圆莲子汤,可好喝呢,为什么……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是啊五哥?你这大惊小怪的,就算信不过如烟,总不连我也信不过吧?”张允修也有些不满的问道。

第七百九十一章 随机应变

“这个……”眼见李彩凤和王喜姐也是一脸诧异的盯着自己,张佑迟疑了,毕竟没有证实如烟和黑龙会的关系,万一要是误会呢?允修对她的*宠*爱人所共见,一旦事后证明她和黑龙会无关,允修会怎么想?

他可不想因此而影响到兄弟之间的感情。

心念电转之间,他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已然到了李彩凤的面前,顺势便从她手里抢过了碗和调羹,埋怨道:“娘娘您太不像话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亲力亲为呢?怎么也得给下头一个巴结的机会吧?”

边吹手里的桂圆莲子汤,同时侧头示意跟进来的李妍:“姑姑,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帮皇后娘娘吹,不然烫到了她,咱们可没法儿跟陛下交代。”

“五哥,你这……”马屁拍的也太那啥了吧?礼都没见呢啊,张允修无语,虽觉得张佑的表现有点过,却也并没有多想其它。

如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精光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不用麻烦了,这点小事儿本宫还是……”王喜姐话没说完,李妍已经笑着从她手里抢过了碗,她本想抗拒来着,却发现李妍的笑脸背后隐藏着深意,神情根本就容不得抗拒。

有古怪,她心中一动,偷眼瞥向张佑,见他竟然借着轻吹调羹的机会,把调羹送到了嘴里,登时一惊,太失礼了吧这举动,就算太后娘娘*宠*你,这点分寸还是得有的吧?

张佑背着身子,所以品尝的动作不用担心后边的张允修和如烟发现。

他想的很明白,假使真如自己所料的那样,如烟真的是黑龙会的人,真的要刺杀李彩凤和王喜姐,也不太可能用那种太过烈性的毒药,那样的话,根本就没有她逃命的机会——这是人的天性使然,真正的死士不是没有,毕竟还是少数的。

若兰和浅浅都背叛了黑龙会,那么要是如烟和她们同样受训,估计也不太可能有什么杀身成仁的勇气。

至于什么狗屁的武士道精神,后世影视剧虽然饱受熏陶,不过在他看来,不过是扯淡而已。

所以,在他端起碗来的那一刻,他便下定了决心,要以身试毒,只要不是蝮蛇那样几乎不给人抢救机会的毒药,他便有把握在毙命之前找到解药。

桂圆莲子汤熬的不错,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味道很好。

张佑仔细品尝了一番,好像没毒。

他有些不敢肯定,又挖了一调羹送到了嘴里,这次他可以肯定了,确实没毒。

“好了娘娘,不烫了,已经可以喝了。”说着话,他轻轻的冲李彩凤眨了眨眼。

李妍和李文进不留行客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李妍也不再吹了,将碗递回给王喜姐:“皇后娘娘,您的也好了。”

“你这孩子,哀家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李彩故作无奈的说道,却没喝,而是顺手把碗放到了旁边,冲众人一笑:“行啦,你们都退下吧,哀家要替皇帝给张大人传个话……皇后,你就不用回避了。”

“是!”众人齐声答应,鱼贯而出,就连陈矩跟夏荷也没例外,很快,屋里便只剩下李彩凤王喜姐和张佑三人。

“到底怎么回事?”李彩凤问道,她隐隐有所猜测,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别提了娘娘,是这么回事儿……”张佑苦笑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末了道:“没办法,为了怕万一伤了允修的心,微臣只好以身试毒了……多亏刚才我没直言汤里有毒,不然真要闹笑话了。”

“汤里没毒?”王喜姐问道,心下里十分感动,如张佑这般不惜己命的臣子真的不多啊。

张佑再次苦笑,摇头道:“回娘娘,确实没毒。”

“只是即使如此,怕也不能就证明那如烟和什么黑龙会无关吧。”

“嗯,我会让他们留意她的,日后您们的膳食起居,绝对不能让她插手。”

李彩凤道:“也别做的太明显,允修那小子近年来做的不错,不能伤他的心。”

张佑点头:“微臣会注意分寸的。”

解释清楚之后,三人又聊了聊沿途的见闻,两个女人都很兴奋,说个不停,好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张佑暗暗好笑,偏偏却不能表现出来,压抑的十分辛苦。

晚膳时李彩凤和王喜姐没有叫别人,只让张佑和申婉儿作陪,底下人艳羡不已,却没有多心,胡乱琢磨什么为何不让张允修作陪这样有的没的的事情。

“相公,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云*雨过后,见张佑起身穿衣,申婉儿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有点儿不放心太后她们的安全,出去转转,你快点睡吧,不用等我了。”张佑撒谎不带眨巴眼的,心里头却不免有点儿愧疚。

申婉儿没有多想,只叮嘱他多加小心。

李彩凤和王喜姐被安排住在府衙后宅池塘旁边的落雁楼内,当然,此刻已经改了匾额,变成了栖凤阁。

四周有重兵把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尚有锦衣卫两班巡逻哨来回不断的移动巡视,果真是苍蝇都飞不进一只。

李文进和陈矩尚未休息,站在楼梯口说话,远远见张佑过来,不禁暗叹了一声,待他近前,说道:“子诚,你来的正好,太后娘娘旅途劳乏,腰疼又犯了,你去给她揉揉吧。”

“是嘛?本来我就是有点儿不放心过来瞧瞧的,想不到娘娘的腰疼病竟然又犯了,真是巧了。义父,陈公公,你俩聊着,我进去瞧瞧去。”打个哈哈,张佑拱手上了楼梯,眼前已然浮现李彩凤被脱成一只白羊时的情形,心跳加速,下边儿也有了反应。

李彩凤的住处淡香扑鼻,进门之后,夏荷无声的退了出去,但见一道迷人的背影站在窗户前边,白纱遮体,夜风吹拂之下,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

张佑大步走了过去,从后边抱住了对方的腰肢,便听一声嘤咛,艳光照人的李太后转身反抱住他,主动献吻,良久唇分,喘息着道:“臭小子,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第七百九十二章 献计献策

李彩凤和王喜姐已经在崇明平安度过了三天。

龙记老店后宅。

“主公,咱们不能一直这么干耗下去吧?实在不成,咱们就来硬的算了,叫上百十号身手好的弟兄制造混乱,然后一把火点了那个什么栖凤阁……”无崖子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找到龙师献策。

龙师皱了皱眉头,不等说话,旁边妙玄已经抢着开口:“我说道兄,你好歹也一把年纪了,行事不能还像毛头小伙子似的那么莽撞吧?没听菜菜子说么,现在小小的一个知府衙门,不下千人在昼夜不停的守卫着,其中光是锦衣卫天兵卫以及四卫营的精锐就不下三百人,强攻的话,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我……那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干耗着吧?”无崖子也知道自己说的不现实,是以被妙玄奚落之后并不动气。

“敌强我弱,来硬的指定不现实,剩下的,除了等待时机一途,贫道反正是再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办法来了。”

“唉!”无崖子轻轻的叹了口气,身为昔年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打从遇到张佑之后他便开始屡屡受挫,就没有一件事情舒心过。尤其是现在,有劲儿没处使,甭提多郁闷了。

“行啦,你俩别吵了,还是再等等菜菜子的消息吧,再严密的安防,也肯定有疏忽的地方,再说了,两个女人不可能一直在知府衙门钻着不出门,总能找到机会的。”说着又道:“可惜那张佑对菜菜子起了疑心,也想不到这小子居然如此棘手,早知道当初就让菜菜子早点把他弄死算了。”

他说的是当初漕河冲毁,京师发生粮食危机的时候,那时张佑曾在崇明待了一段时间,不过当时他们躲在一个小渔村,菜菜子无法传递消息,等消息好不容易送出时,张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离开了崇明。

说这些有个屁用,无崖子暗暗撇嘴,却不敢多说。他其实对龙师一直揪着张佑不放的举动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曾经被徐阶救过一命嘛,这么多年,你为徐阶做了那么多,早就足够回报当年的恩情了吧?张佑如今势大,合作才是最佳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琢磨着替徐阶报仇呢?

话再说回来了,日本,辽东,朵颜三卫,甚至包括土蛮那边,事情多着呢,真有精力,干什么不好,何苦要在这儿跟张佑耗着?

只是这些话他根本就不敢跟龙师说,他太了解龙师了,神功通玄,心狠手辣,当年黑龙堂解散之后那些不愿再继续效忠龙师的,如今除了那个不留行客之外,其余人坟头草都长的老高了吧?

当然了,做杀手的,除了杀人便是被杀,想要全身而退,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对此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呃,如不留行客那般幸运的人,一万个里头怕是也难挑出一个来。

不管无崖子愿意不愿意承认,每次想到不留行客的时候,都是羡慕的成分居多。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已经年过花甲了,也想安度晚年啊。

“夫人这边请……”

外头突然出现的声音将无崖子的思绪拉了回来,接着便听一个女声说道:“我姐姐上次定做的那几件衣服也做快一点,她都等的有点儿着急了。”

正是如烟的声音。

屋内三个人全都打起了精神,很快门开,如烟匆匆走了进来。

“不用行礼了,情况如何?还是没有机会吗?”龙师摆手制止如烟行礼,焦急的问道。

“回禀主公,他们好像有了防备,看守太严了,栖凤阁内,除了张佑和他的夫人申婉儿,就连张允修都不让进。至于膳食,也由带来的厨师负责,菜蔬鱼肉等物,要经过好几道工序,确认无误之后才会被送进去,根本就没有做手脚的机会……”

“两个女人难得出一次京,难道就没有提过出去游玩什么的么?”

“听张允修说,他倒是给李文进提过建议,想让那两个女人去参观水师基地,不过却一直没有下文。”

“你确定张佑没有识破你的身份么?”龙师突然问道。

如烟略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申婉儿跟属下还像以前那样亲密,至于张佑,除了头天回来时急着拍马屁的样子有点儿异常之外,与平日无异,甚至昨晚还陪着张允修喝了两杯酒呢,他平日几乎不喝酒,只有在特别高兴的时候才端杯。”

“发生什么事了,让他心情那么好?”

“呃,好像是他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同时确认有了身孕。”说这话的时候如烟的语气有点儿异样,羡慕的情绪掺杂其中,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哼,”龙师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小兔崽子,居然有后了?此间事了之后,派人去京城把他那两个夫人都抓了,我要让他也尝尝丧失亲人的痛苦。”

“没问题大哥,这事儿我去办,早就听说他那两个夫人花容月貌,正好尝尝她俩的滋味儿。”妙玄说道,说话的时候目露淫光,一点儿都不顾及如烟就在旁边,更和碧云观那个仙风道骨的形象相去甚远。

如烟弱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无崖子也有些反感,倒不是他突然起了什么仁慈之心,实在是感觉,若是真如龙师他们哥儿俩说的那样做了,按照张佑如今的势力,真要发起狠来,怕是连琉球的国王也保不住黑龙会。

到那个时候,天地虽大,可真就没有容身之所了。

总不能余生就在当老鼠的日子当中度过吧?

“还有别的有用的消息没有?”龙师继续问道。

如烟摇摇头:“回禀主公,暂时没有了。属下此番来,主要是想提个建议,七婆裁剪衣服的水平十分高明,属下想让她拿出看家的本领给申婉儿做一套穿上后让人眼前一亮的……”

“你的意思是说,想引起那两个女人的兴趣?”龙师很快领会到了如烟的意思,眼睛不禁一亮。

如烟点点头:“没错儿,一旦属下的计划得逞,七婆便有机会给那两个女人做衣服了,饮食上他们防卫的那么严密,衣服上不能也那样吧?话再说回来了,按照七婆的用毒手段,真要做上手脚,想查他们也查不出来。”

“说的好,就依着你的计划,事成之后,本座定有重赏!”

第七百九十三章 各国来使

“五哥五哥,大吕宋驻小吕宋总督的特使到了,想要见见你……”

吕宋本是菲律宾的一个岛,明人去往菲律宾一般都在吕宋登陆,故以吕宋代指整个菲律宾。后来西班牙占领了菲律宾之后,便以大吕宋代指西班牙,小吕宋代指菲律宾。

李彩凤和王喜姐到达崇明已是第八天头上了,昨日日本的一个使团已经到达,琉球国的特使也在前天第一个到达崇明,英格兰,法兰西,荷兰……那些老牌儿的欧洲帝国人士接到张佑派人送去的请帖之后,也陆陆续续的有人来到崇明参加镇海号试航典礼。

算上适才张允修提到的西班牙驻菲总督特使一行人,人数早已过百。好在张佑早就让张允修在府衙附近买了几处民房,收拾利落,挂上了四夷馆的牌子,倒也用不着手忙脚乱。

“殷正茂还没到么?”张佑不答反问,所说之人乃是以南京兵部尚书身份兼理两广军务的总督,和张居正同年中进士,是万历新政的铁杆儿支持者,也是张居正的心腹(这个时间段的两广总督应该是凌云翼,只是此人故事太少,不值一提,所以此处仍以殷正茂为两广总督,非要较真的话,就当是蝴蝶效应的影响吧)。

张允修摇了摇头,嘻嘻笑道:“殷制军是老资格,到咱家时父亲都要亲自迎到大门外的,答应过来观礼已是给足五哥你面子了,你就别奢望其它啦。”

“也是啊,”张佑噗嗤一笑:“这人啊,有什么本事都不如活的久,漫说殷制军很有军士才能了,便没啥本事,也得被尊着敬着……我是琢磨着他一直在广东,没准儿跟那个什么吕宋总督特使熟悉,想让他帮着招待一下呢,如今看来,非得我亲自出马啦。”

也不能怪张佑重视,实在是如今这个年代,大不列颠刚刚崛起,根本就无法和拥有无敌舰队的西班牙抗衡,除了大明之外,各国实力,以西班牙为尊。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张常氏在吕宋买了一个占地甚广的橡胶园,平日里又有贸易来往,作为张氏财产的实际拥有者,于情于理,他也得给对方一个面子。

吕宋总督特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金发碧眼,鼻梁很高,说话时下巴微微翘起,神情有些倨傲:“你就是大明的海运总督?听说你们做了一条船,还要搞什么试航仪式,什么样的船还值得如此大张旗鼓,莫非比我们西班牙的无敌号还厉害不成?”

吕宋有不少华侨,所以特使的华夏语除了西方人特有的口音之外,还算熟练。

跟在张佑旁边的张允修微微变色,这个洋鬼子,不通姓名不见礼也就罢了,居然上来就用这种自大的语气跟五哥说话,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张佑并不动怒,起码表面上看不出来。

微微一笑,他一手抚胸,十分绅士的微鞠一躬,这才说道:“没错儿,正是鄙人,不知特使先生如何称呼啊?”

“托雷斯·卡斯特罗·鲁斯!”

“你好,卡斯特罗先生……嗯,卡斯特罗应该是你父亲的姓氏吧?不知道我这么称呼对不对?”张佑彬彬有礼的问道,后世的时候他救过西班牙的一个公主,和西班牙皇室来往很近,所以对西班牙文化还是很熟悉的。

卡斯特罗眼睛下意识的一亮,他认识的华人不在少数,称呼他时,可以准确的按照西班牙习惯称呼对的人张佑绝对是第一个。

“总督大人认识我们国家的朋友?”他的语气不由自主的和缓了下来。

“贵国人民热情好客,我还是很喜欢的……听说你们的名字一般由教名,父姓,母姓构成,已婚女子往往还要加上丈夫的姓氏,对吧?”

“没错儿没错儿,总督大人果然对我们的文化十分了解,相信我,不知为何,我突然对我们未来的友谊充满了信心,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卡斯特罗笑的跟一朵花儿似的,早前的倨傲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没见五哥如何巴结讨好啊,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张允修暗暗佩服,五哥这手段之高明,已经达到润物细无声的程度了,跟他比起来,自己还差的远呢。

“见过总督大人,见过特使大人,卡斯特罗大人,总督大人是我见过的最富学识睿智的大明官员,以后你肯定会发现,能够结识总督大人,乃是你今生最幸运的事情。”几人站在四夷馆的院子里说话,一名身穿红衣教袍的神父走过来笑道。

“原来是罗明坚神父,您什么时候到的?”卡斯特罗问道,作为天主教的教徒,对于新任的远东红衣主教他还是十分客气的。

两人曾经见过几面,还算了解。

罗明坚的身后跟着玛丽和亚尔弗列德兄妹,两人之所以能够达到大明,和罗明坚的帮助有直接的关系,所以,亚尔弗列德亲自陪同他从澳门过来,而他们昨日一到崇明,玛丽便抽身过来,一直陪到现在,连镇海号的事情都放在了一旁。

昨天晚饭张佑陪罗明坚一道吃的,他“学识渊博”,又对基督教有所了解,所以二人相谈甚欢。

“神父谬赞了,我只是知道的东西杂了点而已,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精通的,可谈不上睿智,更扯不到幸运上去。”

罗明坚听张佑客气,微笑道:“最起码可以说一口流利英语的华夏人总督大人可是头一份儿……”

“神父和卡斯特罗先生不也会说华夏语嘛,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说着话,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走进给卡斯特罗他们安排的住处,分宾主落座,又说笑一阵儿,卡斯特罗忽然问道:“对了,总督先生,试航典礼什么时候举行啊?”

闻言,罗明坚也抬目看了过来,显然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快了,基本上已经准备就绪,就在这几天吧,两位稍安勿躁,到时候肯定不让你们失望便是。”

“到底是一艘什么样的船啊?神父,您见过了么?比我们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如何?”

罗明坚摇摇头:“我昨日刚到,也没有见识过呢。”说着望向张佑:“总督大人,反正时间还早,要不,您领我们见识见识去?”

“这个嘛,暂时还不行,现在见了,试航的时候就没有神秘感了,两位还是安心静等两天吧,这是我的弟弟,也是崇明府的知府,有什么需要的,跟他说便是。”

张佑干脆的拒绝了罗明坚,话音刚落,忽然见申婉儿一身漂亮衣裙喜滋滋的进了院儿,顿时心中一动,她怎么跑这儿来了,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

今天这身衣服可真漂亮啊,以前怎么没见她穿过呢?

第七百九十四章 新衣服

申婉儿的衣服实在漂亮,月白色的长裙上边点缀着一朵朵藕荷色的碎花,裙裾上织金绣银,阳光下闪闪发光,让她整个人仿似谪落凡尘的仙子,这还不算,画龙点睛的是她上身套的那件淡蓝色修身比甲,更添素雅的气质之余,将她的身材也朦朦胧胧的展露了出来——这年头比较保守,女子的衣服还是以宽松肥大为主,虽只瘦的不多,却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厅门敞着,卡斯特罗等人也注意到了申婉儿,张允修挑眉笑道:“嘿,五哥,婉儿今天好像不太一样啊,比以前漂亮似的。”

申婉儿已经走到了门口,恰好听到他的话,白他一眼:“叫嫂子,婉儿也是你能叫的么?”说着收起玩笑,歉然给诸位道个万福,这才望向张佑:“听他们说你来四夷馆了,太后娘娘找你有事儿,我就跟过来了……”

“哦?”张佑剑眉一挑,先给双方简单的做了个介绍,这才歉意的对卡斯特罗和罗明坚说道:“不好意思啊,太后娘娘找我有事儿,我得瞧瞧去……允修,晚饭安排的丰盛点,我要过不来,你亲自陪特使他们用饭,一定要尽好地主之谊。”

后边却是吩咐张允修的,张允修自无别话,于是双方客气两句,卡斯特罗和罗明坚亲自把张佑夫妇送了出来。

“太后娘娘找我有什么事啊?”出了四夷馆后张佑问道,当然,后边不忘加上一句:“婉儿,你这衣服什么时候做的,真漂亮……”

“就衣服漂亮么?”申婉儿含笑打断张佑,神情妩媚,略见娇羞。

“衣服漂亮……人更漂亮,相得益彰!”张佑说话大喘气儿,申婉儿不依的轻推了他一把,嗔了一句“讨厌”,这才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些洋番子们没什么兴趣,这是给你送台阶儿来了,当然了,太后娘娘确实也想跟你商量一下,想把那个给我做衣服的裁缝接进府里,给她和皇后娘娘也做几身儿衣服,就只是这个裁缝是如烟介绍我认识的,所以……”

她见张佑的神色越来越严肃,声音不禁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心里有些惴惴起来。

“你这衣服是你龙记老店给做的?”

“嗯,今天如烟送给我的,上次不是在那儿留了尺寸嘛,就是这个比甲瘦了点儿,不过两个娘娘都说好看呢。”女人和男人关注的东西永远不一样,即使是申婉儿这种才女也无法免俗。

“是挺好看……如烟倒是挺会巴结,嗯,这事儿我同意了,待会儿你告诉如烟,让她派人去把那裁缝请过来,不过见驾之前,我得先过过眼。”

“知道了相公。”申婉儿乖巧的点头,又问:“你说说相公,那如烟真的有问题么?平日观察,瞧着她无论说话还是办事儿,都不像是坏人啊。”

“人心隔肚皮,实话跟你说吧,若非顾忌着允修的面子,我早就派人把如烟关起来了,这种事情,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

回到府衙之后,申婉儿自去找如烟,张佑则径直往栖凤阁而去。

两个美女正在李彩凤的屋里唠闲话,可能是云*雨滋润的缘故,李彩凤瞧起来容光焕发,顶多三十出头,而王喜姐,也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整个人少了些凉薄的感觉,多了些和蔼,显得比以前更具魅惑。

“子诚来啦,正要找你呢,试航典礼还得多久啊,本宫有点儿想回宫了。”

张佑微微一笑:“我看娘娘您不是想回宫,而是想咱们的小公主了吧?有奶娘,又有宁贵妃帮您照应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既来之则安之,您就安心待着,等着试航成功,微臣亲自用镇海号把您们送回去。”

李彩凤笑道:“哀家也是这么劝她来着,不过母女连心,等着佳琳和琪儿给你生了孩子,你就能体会到皇后这番心思了。”

王皇后于今年初夏诞下一女,起名朱轩媖,长的粉雕玉琢,十分可爱,生产时张佑虽不在京,不过一回京之后,朱翊钧和王喜姐就履行承诺,将其认作了小公主的老师。

听李彩凤说到此处,张佑忍不住便升起了思念之情,说道:“也不知道佳琳她俩生产时微臣能不能陪在旁边,但愿到时候能抽出时间来陪着就好了。”

“放心吧子诚,除非有特别的大事,不然的话,就算陛下不允许,我跟母后也会替你说项的。”

“瞧皇后说的,陛下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嘛。”李彩凤玩笑道,接着话锋一转:“实在不成,也还有哀家跟皇后嘛,到时候就按照宫中妃嫔生产的例子伺候,万万不会让她俩出岔子的。”

“多谢两位娘娘,也是微臣想的多了,估计是事涉自身的缘故,有点儿关心则乱了。”说着话,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三人说笑一番,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龙记老店的裁缝身上,李彩凤道:“哀家和皇后瞧着婉儿那身衣服实在是漂亮的紧,她跟你说了么,哀家想把给她做衣服的那裁缝叫进来给哀家和皇后也做两身儿呢,就只是这家店是那个如烟介绍的,哀家有点儿不托底,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过了,我已经让婉儿去告诉如烟了,让她派人把那裁缝叫进来,微臣先看看,要是没有问题,再让她过来便是……这几天我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如烟,其中也包括她常去的一些地方,倒也没有发现那个龙记老店有什么异常。都说小心无大错,不过嘛,咱们好像也用不着太过风声鹤唳。”

“哀家也这么说呢,我要是那些坏人们,与其费尽心思的刺杀我们两个女流之辈,还不如腾出精力来刺杀你呢,说起来,你的存在对咱们大明来说才是至关紧要呢,我们两个嘛,就是吃干饭的啊。”

王喜姐也笑着附和:“谁说不是呢,偏只是子诚太过谨慎,将咱们娘儿俩关在这小院子里哪儿也不让去……我记得从前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嘛,怎么官儿越来越大,胆子越来越小了?”

她这话语气倒是开玩笑的语气,却也不乏埋怨之意。

张佑苦笑:“好吧,看来娘娘你们是憋不住了,要不这样吧,明日一早我带人陪你们出去转转,回头参加完试航典礼,再陪你们去祭拜太祖,然后走海路回京,领略一番大海的波澜壮阔,如何?”

第七百九十五章 飞箭示警

晚饭张佑是陪着卡斯特罗和罗明坚一道吃的,席间免不得要天南地北的胡吹山侃一通,张佑丰富的学识令二人动容,尤其是关于欧洲,关于国际形势,关于科技,几乎没有能够难的住他的,反而他随意说出来的一句话,却能引人深思。

有本事的人总是无形中受人尊重的,卡斯特罗早已收起了傲慢,对张佑佩服的五体投地。罗明坚也变的愈发欣赏张佑,直言怪不得亚尔弗列德兄妹愿意为其出力,日后若有用的着他时,也请张佑不要客气,定当鼎力相助。

当然,他表现的如此热情自然也有他自己的私心,无非是希望张佑奏明当今圣上,允许他们来大明内陆传教。

他比较隐晦的表明了这方面的意思,张佑口头上答应了他会帮忙,私心里却并未放到心上——不排除有真正善良的神父,比如罗明坚,不过,传教的本质无非就是一种文化上的侵略。是,华夏兼收并蓄,方成就其博大,但这并不代表他张佑就要在基督教传入华夏的事情上出力。最起码,相比较起慈悲为怀的佛祖来说,他并不是多么喜欢那个被自己徒弟出卖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宾主尽欢。

晚饭后回到府衙不久,如烟便领着一名女子进了门,由于申婉儿事先已然知会,所以张佑猜着定然是那个龙记老店手艺高超的裁缝,不禁定睛望去,但见其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花白的头发高高绾着,额头上勒着发箍,面色红润,体态略见臃肿,走路慢条斯理的,显得十分从容。

“五哥,这是七婆,龙记老店东家的夫人,七婆,这就是海运总督张子诚张大人了。”

如烟笑眯眯的做着介绍,七婆恭恭敬敬一个万福:“参见制军大人,老身这厢有礼了,见过夫人。”

“七婆无需多礼,也用不着拘谨,我家相公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申婉儿笑道,一边吩咐丫鬟翠竹倒茶,显得十分亲近。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张佑故意与七婆对视,发现对方神情坦然,目光平和,并不躲闪,不禁暗暗称奇,紧绷的神经却也下意识的放松了一些,笑道:“行啦翠竹,也别倒茶了,时辰不早,还是赶紧领着七婆去给两位娘娘量尺寸吧,两位娘娘从中午就开始盼着,怕是早就等急了……对不住啦七婆,稍等咱们给两位娘娘量过尺寸再叙话不迟。”

“制军大人太客气了……不知烦请哪位带一下路啊?”

“走吧,我亲自领着您过去。”张佑说的十分客气,心里却仍旧保持着一丝警惕,得亲自陪在旁边才能安心。

一行人出门向栖凤阁而去,如烟沾光,也跟在后头。

见到七婆之后两个娘娘果然十分开心,让其量了尺寸,又留下问了问风俗民情,这才放其离去。

张佑将其送到了垂花门,目送着如烟和其远去,便听申婉儿笑道:“怎么样相公,这个七婆应该没有嫌疑吧?”

“不好说,突然感觉她太过镇静了些,按照她的身份,见到我倒罢了,见到两位娘娘,怎么也不该那般从容才对。难道你没感觉异常么?”张佑皱眉说道。

“相公你这可是有点儿鸡蛋里头挑骨头了,听如烟说,人家七婆可是给徐阶都做过衣服的人,见多识广,有此表现也不奇怪吧?”

“她还给徐阶做过衣服?”张佑一怔,可能是太过敏*感的缘故,只要跟徐阶有过联系的,都能让他升起怀疑。

“嗯,她出道多年,手艺远近闻名,周边府县好多达官贵人都慕名请其做衣服,给徐阶做过也不稀奇嘛。”

“但愿是我多心吧,反正就是做个衣服,估计也威胁不到两位娘娘的安全,做好衣服送进来时多留点心也就是了。”

两人边聊边往回走,突然间,张佑心生警兆,猝然回身,但见一道乌光迎面而来,下意识探手侧身,正好将其抓个正着,却发现是一支去了箭头的箭矢,箭尾处绑着一张纸条,匆忙向箭矢过来的方向望去,但见前边屋脊一道黑影快如流光,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快的简直让人怀疑是幻觉。

“快看看写的什么?”申婉儿惊魂未定,匆忙说道。

门口守卫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有几个向这边跑来,剩下的则去追那黑影。张佑见状,急忙吩咐他们不要慌乱,各归本职,不用去追。

守卫们依令而行,重回本位,张佑这才取下纸条,借着路旁树上挂着的灯笼光亮展开观瞧,但见上边龙飞凤舞四个小字:“小心七婆”,然后便再没了别的内容。

“小心七婆?”申婉儿也凑过了脑袋:“什么意思?这是专门示警的,是谁在示警,为何不敢现身,却用了这种手段,可信么?”

“你这问题我一个也答不上来,我只知道,示警那人武功高强,应该还在不留行客之上……会是谁呢?为什么要送这么一个消息?”张佑苦笑说道,说到后来,却成了喃喃自语,眉头也高高的耸了起来。

张佑领着李彩凤和王喜姐去杭州住了三天,期间再未收到类似的示警。回到崇明时,镇海号总工程师玛丽汇报,镇海号试航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于是张佑下令,试航典礼将在第三天早晨举行。

这天傍晚,七婆亲自送来了给两位娘娘做好的衣服,想起那天晚上的飞箭示警,张佑不禁多了个心眼儿,让七婆把衣服留下,并未当即送往栖凤阁,而是亲自对其做了一番检查。

检查的结果让人大吃一惊,原来这些衣服上全部被下了一种无法确认成分的剧毒,下的很巧妙,全部藏在缝制的丝线之上,接触时间短了尚无问题,一旦长时间穿在身上,便会蒸发出来,顺着毛孔进入人的体内,无声无息间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见此结果,张佑大怒,急忙找到不留行客和李妍,和李文进说了一声,亲自带领一百名天兵卫好手,出了府衙,直奔龙记老店而去。

在这之前,他已经吩咐李妍亲自去找如烟,将其控制起来。

第七百九十六章 菜菜子

夜深人静,大街上静悄悄的,马蹄声如滚雷一般,刺破了夜的宁静,几只出来找食物的野狗受惊,嗷嗷叫着窜入小巷,带起一片狗吠。

对此,张佑熟视无睹,心思只在那龙记老店以及那位神秘的飞箭示警之人身上。他估摸着,估计真到了龙记老店也找不到那个七婆了,做出此等惊天之事,但凡有些机警,便万万不可能还留下来等着被抓。

至于那飞箭示警之人,想来是认识七婆的,莫非也是黑龙会之人?到底会是谁呢?

不出张佑之所料,撞开龙记老店大门之后,里边果然不见一个人毛,值钱的东西也被打扫一空,看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愿李妍那儿别再出什么岔子就好。

张佑不敢怠慢,留下几人原地搜查之后,带领其余人等又匆忙赶回了府衙。

张允修院子里静悄悄的,张佑进来时心头不免有些惴惴,结果进门便见如烟跪在正厅,张允修则手拿一把长剑,铁青着脸坐在旁边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李妍站在张允修的旁边,眼见张佑和不留行客进门,面露喜色,匆忙道:“子诚,你们回来的正好,赶紧劝劝允修吧,不是我拦着,已经把如烟杀了。”

“呃……”张佑怔住了:“怎么回事儿?”

“五哥……”

“不许你叫五哥,你也配?”张允修蹭的蹿了起来,怒视着如烟,犹如一头暴怒的公牛。好在有李妍拦着,不然看那样子,果然有在如烟身上刺上几个透明窟窿的架势。

如烟神色一黯,低头不敢看张允修,称呼却改了过来:“张大人,允修说的对,奴家是不配叫您五哥,可是奴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张佑不说话,静静的听着。

“……实不相瞒,其实七婆进献毒衣的计策是奴家出的,这几天奴家茶饭不思,一直心存不安,好几次都想对您坦白,却又害怕主公的酷刑,直到今晚七婆的毒衣送了进来,奴家突然想通了,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机会,若是再不坦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奴家便向允修坦诚了此事,结果……您也看到了,若非姑……李大家拦着,奴家此刻已然毙命了。”

张佑看向李妍,见她微微点头,不禁暗暗猜测,这如烟到底是假投诚,还是真心悔过呢?

老实说,实在太巧,他有点拿不准。

“七婆已经跑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不留行客问道。

张佑暗暗点头,先不管如烟是不是真的悔过自新,问话之后,瞧瞧她怎么说,想来便可推测一二了,于是他加了一句:“还有,说说你的真实身份。”

如烟确实是真心悔过,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感觉黑龙会日落西山,昔日无所不能的主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阶段。她早就有心脱离这个残酷的组织,如今正是机会。其次呢,她去接七婆取衣服时才得知,原来邱德胜刺杀徐登瀛失败,却得到了一个消息,浅浅已经投靠了张佑,徐登瀛之所以能够逃脱刺杀,便是因为在浅浅的提醒下加强了戒备。

这是她投诚最根本的诱因,她也是女人,也想过平静幸福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张允修的好,也习惯了做府衙如夫人的生活,真的不想再跟着龙师过那种旦夕难安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于是……

“回大人,奴家真名叫做菜菜子,原本出身日本江户一个富裕的人家,幼时家逢大变,一*夜之间,亲人被强盗诛杀殆尽,是黑龙会的无崖子救了我,并且收我为徒,将我招进了黑龙会。至于那个七婆,则是毒师冯雄的师妹,很多年前就已经被龙师,也就是黑龙会的首领,招进了黑龙会,虽然不会武功,一身用毒的本领却出神入化,是黑龙会的重要人物。浅浅投靠您的消息对龙师的打击很大,却也改变了他对付您的方略,本来他是想着留在崇明把两位娘娘杀了的,那样一来,势必会对你产生巨大的影响,由此而能离间您与陛下的感情也说不定。不过后来他改变主意了,决定将毒衣服送进来之后便离开崇明……”

“这些日子莫非龙师一直在龙记老店?”张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如烟。

“是的,龙记老店地下有密室,还有暗道直通城外。不光龙师,我师傅,妙玄道长他们都在,另外,那天飞箭示警的人我也知道,正是家师无崖子,他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涯,也对黑龙会以及龙师的未来并不看好,所以……”

居然是无崖子?

张佑确实被惊到了,却并不怀疑如烟的话,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如烟,无论是眼神还是微小的动作,都能够让他确认,对方说的都是实话。

“你一定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你师傅也跟着一起离开的么?你们有没有约定什么联络的方式?”

“说是要去辽东,由于一直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所以家师并未留下联络的方式,不过家师武功高强,又得龙师信任,奴家相信,日后龙师若有什么大的动向,家师一定会想办法通知您的。”

变化太过戏剧性了,不光张佑惊讶,连旁边的李妍不留行客和张允修也听的傻了眼。

不留行客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无崖子居然是你师傅,更想不到老家伙居然也有厌倦的那一天。”

如烟说道:“其实家师曾经说过,最羡慕的人就是您了,当初黑龙堂近百高手,解散之后,好多人都想过正常人的生活,结果龙师重建黑龙会,便将人全都招了回去,那些不从的全都成了刀下亡魂。据家师所说,您好像是唯一个没有回到黑龙会,却至今活在人世的一个了。”

“我也遇到了好几次危机,好在我命大,全都逃了过去,后来就遇到了……”不留行客望向张佑,突然不说了。

张佑撇撇嘴:“你特么夸我一句会死啊?要不是我罩着你,没准儿你也早和那些人一样,成了刀下亡魂了……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

不留行客却出奇的没有和张佑顶嘴,而是望向了张允修:“允修,我觉得如烟说的话都是真话,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连我这种杀人无数的你五哥都容下来了,何况如烟这个你深爱的女人呢,我给她求给情,从前种种,就算了吧!”

第七百九十七章 日本副使的挑拨

不留行客身份很特殊,明为张佑的属下,实际上却和他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多次救过他的命。随着他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盛,从前还敢于跟他开玩笑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而不留行客恰恰是其中一个。

但他很少发表意见,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张佑的保镖,如此郑重其事的替人说好话的情形更是绝无仅有。

所以张佑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老徐,看来你想的跟我想的一样,我也觉得如烟能够弃暗投明还是值得欢迎的,我赞同你的意见……老六,老徐就不说了,曾经也为龙师效力,若兰,浅浅,不都是龙师的人么?我看的出来,你对如烟的感情是真感情,现在如烟弃暗投明,你应该高兴才对嘛,要打要杀的,岂不伤了如烟的心么?”

“五哥,我也不想啊,我只是觉得没脸见你,觉得她不该骗我,我……”张允修低着脑袋说道,他之愤怒,愧疚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一心待人,却被人所骗的那种感觉让他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落差,只是这些话,他又觉得有点儿无法出口,于是干脆闭上了嘴*巴。

“行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烟,跟五哥走,不管允修如何,我反正认你这个妹妹。去跟两位娘娘道个歉,两位娘娘宽宏大量,是万万不会追究你的。”

如烟神情复杂的看了张允修一眼,乖巧的点了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原本是一场巨大的危机,却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结局告终。但其实若要仔细思量的话,却也未必就没有因果。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每一个人都是有私心的,张佑的所作所为让他的前途一片光明,相比较起龙师与黑龙会,但凡有些脑子的人,也知道该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

李彩凤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是会下意识叫张佑“哥哥”的,至于王喜姐,更是欠着张佑的许多人情,他都选择了原谅如烟,两个女人自然不会穷追不舍。

再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原谅如烟,也有助于拉拢无崖子,对于日后打击龙师,必将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两个女人都有政治头脑,自有抉择。

张佑以大明海运总督的名义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要求琉球国国王尚永交出以龙师为首的黑龙会全部成员,“若不依从,视为谋逆,本官必定禀明当今陛下,兵发琉球,兵戈相见,是时琉球上下生灵涂炭之罪,将由汝一人承担!”

书信被直接送到了四夷馆琉球国特使,王国长史蔡朝器的手中,此人乃是两朝老臣,见信大惊,匆忙回复送信的张允修:“待试航典礼结束,下官必定尽速回国,将此信奉于我王,恳请我王依贵兄张大都督之命行事,期间或有误会之处,还请张大人在贵兄面前多多美言。”

完了不忘奉上礼物,这才礼送张允修离开。

张允修刚走,日本使团的副使便进了门,副使叫小犬三郎,笑眯眯的问道:“蔡大人这是怎么了?瞧您这样子,好像是受了惊吓啊?能不能跟我说说,我来为大人分忧。”

小泉三郎他们的这个使团说是日本使团,其实却只隶属于萨摩藩。

萨摩藩,正式名称应该是鹿儿岛藩,是德川幕府的藩属地,其领地控有萨摩国,大隅国,和部分日向国属地,再过十多年后,琉球国也将被他们实际控制,而此次的正使桦山久高,正是日后出兵入侵琉球国的大将军。

扯远了,如今由于萨摩藩和琉球国很近,两地的关系还是十分密切的,蔡朝器和小泉三郎早就认识,是以闻言之后,非但没有感觉到唐突,反而像是遇到了知心人一般,长叹一声抱怨道:“还不是那个张大都督呗,仗着大明的势,居然给我王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要求我王把黑龙会交出来,那龙师可是我王的朋友,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原来如此,那龙师我也认识,人不错,和我家桦山久高大人关系也不错,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得罪了那个张大都督,居然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

“就算知道无礼又如何?华夏有句古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来也只能回去禀报我王之后,再由我王出面给大明陛下去信解释,看能不能解决此事,实在不成,恐怕也只能交出龙师和黑龙会了。”

“呃,”小泉三郎眼珠一转:“其实蔡大人也用不着如此害怕,贵国地处深海,与大明远隔重洋,那个张大都督估计也就是吓唬人呢,大明可不是以前的大明了,按照他们如今的实力,根本就不足以支持他们出海作战……当年若非他们使出下作手段诱使徽王上当,至今怕整个沿海早就成了徽王的天下了,说白了,他们陆上作战或许还行,海上嘛,不成。”

徽王自然指的是王直。

蔡朝器迟疑了:“这个……”

小泉三郎趁热打铁:“没什么这个那个的,回去之后,我一定会把此事禀告我家大名,只要他们大明敢派兵攻打贵国,我们萨摩藩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我就不信了,联合我们双方之力,还怕了他们不成?”

禁海的缘故,大明海军落后人尽皆知,是以小泉三郎的这番话还是颇具鼓动性的。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咱们这次是来干什么的?不就是参加那大明镇海号的试航仪式么?如此大张旗鼓,那镇海号定然非同凡响,万一……你别忘了,大明财势雄厚,之所以海军落伍,不过是由于错误的政策使然,一旦下定决心改正,想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绝非难事。”

“再强大莫非还能强大的过我们的龟甲船不成?我们可是拥有近千艘龟甲船呢,贵国也不少吧?再说了,蔡大人一定听说过西班牙,那个卡斯特罗就是西班牙驻菲总督的特使,人家可是有着号称无敌舰队的强大海上力量,再不济,也可以请他们帮忙嘛。还用华夏古话说,这叫士可杀不可辱,不争馒头争口气,贵国可是没少给大明进贡,合着还惯出毛病来了呗?一句话,老子还不伺候了呢!”

第七百九十八章 红衣美妇

“那个卡斯特罗和张佑走的可是挺近,未必肯帮忙,再者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吕宋可是被他们西班牙占了,万一……那我不成了罪人了嘛。”

“蔡大人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咱们还是看看那镇海号如何,要是果然如那张佑所言十分厉害,那什么也别说了,乖乖听命也就是了。如果夸大其词呢更好说,正好趁此机会脱离大明,您觉得呢?”

蔡朝器本就憋着气,闻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的没错,就看看他们那神秘兮兮的镇海号到底是个什么光景,我就不信了,莫非还能造出花来不成?”

好多人都在议论镇海号,普遍的观点都不认为大明能造出多么厉害的战船出来,毕竟当年倭寇为祸多年的事实在那里摆着,堂堂的天朝上国,若是真有实力,肯定不会被区区一伙儿倭寇折腾了好几十年,最后还是靠着卑鄙的手段才取得了胜利。

这其中甚至也包括卡斯特罗以及罗明坚在内,两个人确实十分佩服张佑的学识,却也并不相信他能造出多么厉害的战船。

尤其是卡斯特罗,西班牙舰队纵横四海天下无敌,巨大的优越感让他根本就不相信有朝一日会有人在航海这件事情上超过自己的国家。

所以,别看各国使团们接到请柬之后到了不少,其实却是来看笑话的。

殷正茂终于到了,可惜张佑却没有在知府衙门,张允修亲自出迎,将其接进府衙。老头儿已经年近七十,没见到张佑老脸早就耷拉了下来,不满的问道:“张子诚呢?没在府里么?”言下之意,明知道我来了,却不出迎,太不像话了吧?

“老大人让您说着了,我五哥还真没在府里,这几天其实他一直等着您老呢,可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瞅着明天就该试航典礼了,还以为您老人家不来了呢,所以他就和我嫂子出去了。”

张允修也不是吃素的,不动声色间就把皮球又踢回给殷正茂了,心说你也甭倚老卖老,真论官位,我五哥可比你高,等你这么多天已经够是份儿的了,不就没迎接你么,至于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殷正茂情知理亏,哼了一声,算是无话。

张佑还真没在府衙,而是和申婉儿一道去了镇海号,毕竟明天就要典礼了,玛丽再信誓旦旦,不亲自看一眼的话,他也着实不放心。

确实准备妥当了,所以他和申婉儿李妍转了一圈儿,叮嘱了众人一番之后便离开了基地,准备再去四夷馆看看。

不过还不等他们到达四夷馆,刚进大街,就被拦住了去路。

倒不是有人不开眼的找他们麻烦,而是前边围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显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反正也没什么急事儿,张佑好奇心起,干脆闷着脑袋钻进了人群,好在他们都穿着便装,倒也不怕被人识破身份——识破了也无妨,张大人在崇明的官声还是很好的,想来也不会有人怎么着他。

人群当中两方人员对峙,一边是一对男女,男的四十多岁,络腮胡,大眼睛,一身青灰色的长袍,腰间挂着短剑,说是文士打扮吧,又有江湖人士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他的旁边站着一位中年美妇,一身红衣,腰间也挂着短剑,长长的剑穗垂着,手牵一黑一红两匹骏马,更添飒爽英姿。

李妍和申婉儿也钻了进来,见到那女子之后,下意识的望了张佑一眼,糟糕,这不又是他喜欢的类型嘛,人家可是有男人的,你小子要是敢打主意,看咱们怎么收拾你!

张佑没有留意到二女充满担忧与威胁的复杂眼神,视线已经转到了另外一方,巧了,他居然认识,不是别人,竟然是那个若兰的“好友”蒋玉菡,这小子两手叉腰,在身后一帮子趾高气昂的长随们以及段天南的簇拥下,正口沫横飞的说着:“我说你这家伙讲不讲理,明明是你们撞到了我,让你道个歉还不应该么?”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那红衣美妇高*耸的胸*脯上转悠。

“少废话,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再敢聒噪,小心老子抽你!”络腮胡冷冰冰的说道,手按剑柄,视线却并不在蒋玉菡身上,而是在他旁边的段天南的手脚之间。

“哟嗬,胆子不小啊,你特么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知道我是谁吗?就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管你是谁,让开!”络腮胡抓住剑柄的手突然用力握紧,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张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肯定是蒋玉菡见这红衣美妇生的好看,便故意生事,借机寻找机会,偏偏这络腮胡却是个硬茬子,根本就不惧他。

“老子要是不让呢?”蒋玉菡收起叉在腰间的手,抱胸望天,傲然问道。

“那就让你长点记性!”络腮胡冷声说道,提步就要上前,旁边的红衣美妇却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算了相公,毕竟咱们的马确实蹭到了这位少爷,就道个歉吧……”说着也不管那络腮胡的反应,款款上前,盈盈一个万福,脆声道:“这位公子,我家相公脾气暴躁,多有得罪,奴家先替他给您陪个不是,然后刚才奴家确实不小心让坐骑蹭到了您,奴家给您赔罪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高抬贵手,放咱们夫妇过去吧。”

说罢又是一个万福,态度十分诚恳。

“行啦这位少爷,人家都道歉了,看着你也没什么事儿,就让人家过去吧。”人群中一个老汉说道,很快引来好几声附和。

蒋玉菡却不甘心,白了那些人一眼:“你们知道什么?感情不是撞的你们?”说着望回红衣美妇,嘻嘻笑道:“按理说娘子这态度也够端正的了,不过我这腰被你的坐骑撞的生疼,不能一句道歉就算完吧?”

“那公子您划出个道儿来吧,可别太难为人。“红衣美妇面带微笑,不见任何恼态,反而因那一笑多了份妩媚。

蒋玉菡骨头都酥了,嘿嘿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娘子不用担心,只需娘子告诉我你的姓氏籍贯,再陪我吃顿午饭,今天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林氏夫妇

张佑后世的时候遇到过一件真实的事情,一个开着路虎的社会大哥有一次喝多了在几个弟兄面前抖威风,下车把前边会车时堵住路的农用三轮司机拽下来抽了好几个大嘴*巴,司机是卖菜的小人物,挨了打还忍气吞声,一个劲儿的赔不是,结果那社会大哥仍旧不肯善罢甘休,居然把副驾驶上坐着的卖菜的他老婆也拽下来给了几巴掌,这下卖菜的不忍了,当即从车上找出砍菜根的弯刀,在社会大哥的胸腹上连捅了十四下,社会大哥当场毙命……

之所以回忆起这件事情,是因为眼前的情形和那事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听蒋玉菡说出这种话来,张佑顿时知道冲突必将升级,没办法,男人是一种视尊严比性命还重要的生物,欺负自己或许能忍,欺负自己的女人,那就是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了。

果然,蒋玉菡话音还没落地,那络腮胡已经怒骂一声,大步冲了上前,谁知道他快吧,红衣美妇动作更快,也不见如何作势,脚已瞬间出现在蒋玉菡的小腹上。

段天南一直防备着络腮胡,见其冲过来,忙也迎了上去,结果并未留心红衣美妇,救援不及,那一脚便结结实实的蹬在了蒋玉菡的小肚子上。

但听“嗷”的一声惨叫,本还趾高气昂的蒋玉菡瞬间就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儿,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踹的好,如此登徒子,就该给他个教训!”李妍高声叫好,旁边申婉儿也觉解气,附和道:“没错,这种人,就不能给他留客气的。”

“操*你大爷的,谁特么……”蒋玉菡又疼又气,闻听二女叫好,登时怒不可遏,拧着脑袋望将过来,先是一怔,接着冷汗出的更多,脸色也由青白变的毫无血色。

没办法,实在是那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留着两撇儿小胡子的年轻人实在是太显眼了,即使千万人当中,也如鹤立鸡群一般,更何况旁边那两位貌若桃花的美女,都是京师的名人,他也远远的见过——主要是张佑让他印象深刻,化成灰都能认的出来。

张佑什么话都不说,就是那么淡淡的看着蒋玉菡,脸上似笑非笑,也并未表现出多么的厌恶或者愤怒。

但蒋玉菡仍旧吓的亡魂皆冒,腹痛都好像一下子轻了很多,一咕噜爬起身来,直接就换成了双膝跪地的姿势,同时不忘大喝一声:“天南住手!”

这变故有些突然,不光红衣美妇瞧的傻眼,就是一众围观的看客们也瞧的目瞪口呆,纷纷猜测,这小子不会是被踹傻了吧?刚才不是还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么,怎么转眼间就怂了?

段天南本来已经和络腮胡子打在了一处,他恨红衣美妇出手太狠,是以虽然明知蒋玉菡过错在先,出手仍然毫不留情,却也不过和络腮胡子斗个不相上下。

他幼逢名师,年纪虽轻武功却很高强,出道以来少逢敌手,不想这瞧着有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出手间却阴柔狠辣,功夫竟然不在他之下,这反倒激发了他的好胜之心,大生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畅快。

所以蒋玉菡的吆喝让他吃了一惊,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住手呢?

他不想停,不过毕竟吃人的嘴软,用人的手短,还是抽身后撤,脱离了战圈,却见蒋玉菡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不禁大惊,急忙顺着跪拜的方向望去,却非那红衣女子,而是……

看清张佑的相貌,他马上明白了因果,毫不迟疑,双膝着地,也跪到了地上。

这下子大家伙儿算是看明白了,合着两人之所以跪拜根本就不是因为红衣美妇,而是那个颇有气势的年轻人。

“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奴家红袖,给您见礼了。”红衣美妇反应不慢,款款上前行礼。

府城不大,认识张佑的人还是不少的,刚才不留心,此刻他成为了中心,顿时有人认出了他,于是根本就不等他说话,便有人跪倒在地,见礼之余,很快便曝光了他的身份。

“原来是制台大人,林某这厢有礼了,多谢大人仗义出手!”络腮胡子原来姓林,一旦得知张佑身份,马上上前,抱拳行礼,却未下跪。

“都起来吧。”此刻四周已经跪满了一地,张佑先示意众人起身,这才冲络腮胡子抱了抱拳:“林大侠太客气了,好像还没容得我出手呢,再者说了,瞧令伉俪身手,就算没有我,恐怕也不会吃亏嘛。”说着一笑,又道:“光知道你姓林了,还没请教大名呢。”

络腮胡子略一迟疑,说道:“贱名不足挂齿,大人叫林某阿峰便是!”

“阿凤?”

“不,山峰的峰。”络腮胡子更正道,张佑注意到他的眼睛飞快的眨了两下,顿时便知他撒了谎,脑海突然便冒出了一个人来。

不过他却并不点破,点头道:“原来是山峰的峰啊,不好意思啊……听口音,贤伉俪不是本地人吧?”

“大人说的没错儿,我们夫妇是闽南人,平日里靠着给人走镖护院儿为生,这次正好护着一趟镖到杭州,闻听大人要在崇明举办镇海号试航典礼,便过来凑个热闹。”

林阿峰没说话,倒是那红袖插了言。

“红袖添香,林大侠好福气啊。”张佑忍不住先夸了一句,这才点点头:“那你们算是来着了,明日典礼一过,肯定会觉得不虚此行的。”

“大都督……”蒋玉菡和段天南以及那帮随从们可都没起来呢,腿都跪麻了,眼见张佑说个不停,却看都不看自己,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

“哟,怎么把蒋大公子给忘了?罪过罪过啊。”张佑有些夸张的说道,众人莞尔,红袖夫妇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蒋玉菡的汗出的更多了,磕头如捣蒜:“大都督,学生知错,学生知错,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您老人家就饶了学生这一遭吧……”

“我记得你的功名好像已经被黜落了吧?还有,你让我饶了你,适才红袖夫妇给你求情的时候,你咋就抓着不放呢?哦,惹的起的就死命的踩,惹不起了就求饶道歉,还得让别人饶了你,这犯错的成本也太低了点儿吧?”

“学……小的……”蒋玉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头惴惴,越想越没底,只知道一个劲儿的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第八百章 吕宋称王林阿凤

“行啦,再磕头都破了。”张佑终于说道,蒋玉菡下意识的停住,额头已经微见青紫,想来没敢偷奸耍滑。

“你不在扬州闭门思过怎么跑到崇明来了?”

“回大都督,小的和这位林大哥他们一样,也是听说了镇海号试航典礼的消息,过来凑热闹的,另外家父还备了薄利,叮嘱小的一定要去看望大都督您老人家,结果刚到崇明就碰上了……”蒋玉菡有些羞愧的望了一眼红袖,说不下去了。

“林大侠,夫人,你们看……我和这个混蛋小子的父亲有些交情,这样吧,让他好好的给你们道个歉,再让他做东请咱们一顿儿,好在也没有给你们造成什么太过严重的后果,就瞧我的面子,饶他这一遭吧?”

“没问题,没问题,林大哥,嫂子,都怪兄弟猪油蒙了心,这才冒犯了两位,两位大人大量,就给兄弟个面子,待会兄弟定当自罚三杯,以做赔罪……”

林阿峰和红袖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望向张佑,红袖说道:“这好像不太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揭过也就是了,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这小子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难得有机会,咱们得狠狠的宰他一顿。夫人别担心,有我在,他再不敢如何的。主要也是我对贤伉俪颇为投缘,想着结交一番,还请给个机会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两人终于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颇为隐晦的相视一笑,虽稍纵即逝,却颇有深意。

张佑是向来不会放过亲民的机会的,反正也被识破了身份,自然免不得要好言抚慰众百姓一番,最后又诚心诚意的邀请大家明日一定要去水师基地观礼,这才领着林氏夫妇与蒋玉菡等人拱手离去。

福满楼是崇明府最好的酒楼,来往的豪商多了起来,生意也愈发的火爆,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正是午时饭点儿,那叫一个宾客盈门,连大厅都坐满了人。

不过张佑是这里的常客,小二见到他到了,远远的就迎了上来,殷切的将众人领到了楼上专门给知府衙门常备的一个大雅间儿内。

然后不等众人坐定,掌柜的便快步进门,神情恭敬的亲自招待。

绝对的权势滋生绝对的腐败,有些时候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实在是底下人全都上赶着巴结,不知不觉间便会让人习惯。

张佑还算警惕,时常自省己身,不过对于这样的对待却也习以为常,和掌柜的客气几句,便把他“撵”了出去。

菜单被最先递到了他的手上,他却转手将其递给了红袖:“女士优先,夫人和林大侠远来是客,还是由夫人先点吧。”

“女士优先”在后世属于默认的规则,在当世却新鲜的很,红袖略露诧异,很快笑了,说道:“早就听说制台大人尊重女性,提倡男女平等,从前还觉得无稽,不想却是真的,奴家可是得先替天下女子们谢谢制台大人呢,能做大人的女人,肯定是女人最幸运的事。”最后一句却是望着申婉儿说的,算是一个比较巧妙的恭维,倒没有勾*引张佑的意思。

她举止从容,谈吐落落大方,申婉儿虽然对其有些警惕,却也有些佩服,听她这么一说愈发觉得亲近,笑道:“姐姐说笑了,这事儿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我家相公哪儿都好,就是太过优秀,当他的女人幸福倒是幸福,不过成天介提心吊胆,却也着实让人心累呢。”

张佑苦笑,听这意思,话里有话啊,你还真以为我看上这红袖了?人家都是有夫之妇了,你相公我怎么办这种事?之所以主动结交,还不是因为这个络腮胡子林阿峰嘛……回头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你。

“夫人别听她瞎说,本官虽年轻了些,其实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一向洁身自好……呃,好像扯远了吧?点菜点菜,还是先点菜吧,咱们边吃边聊。”

路上已经做了介绍,对于张佑和申婉儿的这种相处模式红袖实在是觉得新奇,自家丈夫对自己也不错,不过当着外人,自己可是万万不敢编排他的。

林阿峰也有些诧异,有点瞧不起张佑,却又觉得这样的感觉也不错,总之是有些矛盾,不过,饶是还没见识到镇海号,他已经有了不虚此行的感觉了。

至于蒋玉菡和段天南,这样的场合根本就轮不到插嘴,基本已经被无视了。

李妍给红袖推荐了几个酒楼的拿手菜,红袖大大方方的点了,然后又捡着清淡的点了两道,然后便将菜单交给了李妍,而不是给张佑,想来还记着他那句“女士优先”呢。

菜上的很快,接着酒也上来,蒋玉菡终于找到了机会,兑现承诺,自罚了三杯,又打了一圈儿,最后一杯下肚,人已出溜到了桌子下头。

“这小子倒也滑头……天南,你吃快点儿,赶紧把他带走吧,可别让他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张佑失笑,吩咐段天南。

段天南有些尴尬,赶紧随口吃了一点,告一声罪,将蒋玉菡架了出去。

两人一走,气氛愈发和谐了起来,张佑先道:“其实蒋玉菡这小子还不算太坏,就是有点好*色……呃,食色性也,老夫子不也说过嘛,所以也算不得大毛病,据我所知,作奸犯科的事情他还是没做过的,他老子可是扬州最大的盐商蒋天生,如此出身,能到这程度还是挺难得的,别的那些富二代们哪个不是仗着老子的势力胡作非为的?所以适才的事儿我也只是略作小惩,不然可轻饶不了他。”

“林某知道那个蒋天生,修桥铺路,民声还是不错的……不提他了,还是说说那镇海号吧,咱们夫妇可就是冲着它来的,难得跟制台大人有缘,还请大人给咱们介绍介绍……呃,大人,您真的一点儿酒也不喝么?”

“我是真的喝不了酒,可不是慢待两位。至于那镇海号嘛,反正明日一早就要试航,到时你们一看便知,就请恕我先卖个关子吧,”说着张佑一笑,然后话锋猛的一转:“其实我倒是对林大侠这个名字挺感兴趣,林阿峰,林阿峰,若非你着力解释了一下,我还真把你当成那个曾在吕宋称王的林阿凤了呢。”

第八百零一章 这章实在不知叫啥好

林阿凤,原是海上绿林泰老翁麾下,后承其业,以澎湖为基地,开拓海上贸易,最盛时辖舰300余艘,人员4万以上。

隆庆元年(1567年)率部攻占惠来县的神泉港。万历元年(1573年)屯南澳岛的钱澳,十二月进攻澄海,大败官兵。二年二月攻打潮州、惠来,四月攻入清澜(今海南省文昌县),六月在广东兵败,退至福建沿海,十月遭福建总兵胡守仁官军袭击,转移到魍洪(台湾)的鸡笼(基隆)驻扎。

十一月先后进攻潮阳踏头埠(今汕头市的达濠区)、饶平县柘林、惠来县靖海、陆丰县碣石等广东沿海港埠。明朝被迫集中水陆主力围剿林凤。林凤以南澳岛为根据地,相持不下,后曾修书议和求抚,广东总兵殷正茂不予接纳。

为避官兵进剿,林凤率战舰62艘,5500余人,扬帆向吕宋进发。当月二十九日抵达马尼拉湾的马里斯。首次进攻马尼拉获胜,击毙西班牙驻菲律宾总指挥戈尹特(Maytln Goiti)。

后在邦阿西楠省(Panggsinan,f)的林加延湾(Lingayen G.)建立都城,自称国王,与当地居民关系融洽。

万历三年三月,西班牙派兵进攻林凤,明朝政府乘机联合围攻。林凤苦战4个月,因粮械不继,于八月四日,一夜之间,率40余艘战舰巧妙突围,直抵台湾,后返潮州,出没于柘林、靖海和碣石之间,船舰又增至150余艘,势力复振。

后林凤离开潮州,不知所终。

说白了,这个林阿凤是个能人,名声不在王直与徐海之下,还曾自立为王,若非明庭目光短浅,弄不好菲律宾已成华夏邦属,哪里还会发生后世那些屠杀华工的事情。

基于此,对这个人张佑印象深刻,不久前林阿峰自报姓名时,马上便想了起来。

林阿峰面色微变,呵呵一笑,说道:“制台大人不会是怀疑林某就是那个海匪吧?也不能怪大人多心,都怪家父给我起的名字不好,叫什么不好,非叫什么阿峰?自从那个林大王成名以后,已经不是您一个人误会了……”

“是啊大人,奴家说过他好多次了,不行就改个名字,他却偏生是个倔脾气,说什么名字乃父亲所赐,父亲若在还可商量一下,可惜父亲早早谢世,断无因为麻烦而改名字的道理。”

“呵呵,林大侠还挺有性格嘛,另外,这也说明你孝顺……我这人结交朋友有一个很重要的底线就是看这人孝顺不孝顺父母,孝顺父母的人,哪怕大奸大恶,也有可取之处。反之,连父母都不孝顺,就算他说的天花乱坠,打交道也吓的慌。”

“制台大人这话可算说到林某心坎儿里了,连父母都不知道孝顺,还指望他能对朋友讲义气么?不出卖你就不错了。”

“没错儿没错儿,我就是这么想的。”张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望向红袖:“对了夫人,你这名字也够奇怪的,不会就姓红吧?”

“不怪大人奇怪,奴家这名字啊,其实是个艺名,奴家少遭不幸,曾经沦落风*尘多年,幸得我家相公垂怜……早就听说大人对青*楼女子也是一视同仁,不会因此儿看不起奴家吧?”红袖大大方方的说道,面上不见丝毫羞愧之色,倒仿佛沦落风*尘的是别人似的。

“若非被逼无奈,又有哪个女人愿意卖笑为生呢?行业不分贵贱,哪怕是青*楼的女子,也值得人尊重。”张佑十分郑重的说道,接着又道:“另外,夫人毫不遮掩,这一点其实让我挺佩服的,来来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着话,他果然端起杯来,红袖忙也端杯:“不,就冲大人这话,还该奴家敬您才对,大人请,奴家先干为敬!”说罢,她以手遮面,一饮而尽,接着一亮杯底,动作十分豪放。

张佑还真挺欣赏红袖这种性格,忙也干了杯中之茶。

外间忽然传来蹬蹬蹬的上楼梯声,很快门帘一挑,一道人影闪了进来,正是张允修:“好啊五哥,说什么去基地,闹半天却跑到这儿来喝酒,太不像话,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张佑忙给双方介绍,伙计已经添上来新的碗筷,张允修边坐边诧异的望着林阿峰:“林阿凤?莫不是那个曾在吕宋称王的林阿凤?”

他也误会了,林氏夫妇少不得又解释了一番。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张佑这才有空儿,问张允修。

“还说呢,殷老到了,没见你迎接,先数落了一通,接着又把我按着好一通数落,这不好那不得(dei)的,我这脑袋都快被他磨叨大了,正好陈拾他们回去,说你们在这儿,我这才找了个由头,过来叫你……你也赶紧多吃点儿,那老头儿说起来没完没了,还不能打断。我不管你们了啊,早就饿了,得赶紧垫补垫补。”

他说吃就吃,一顿狼吞虎咽,瞧着还真是饿了。

张佑眼角余光却注意到林氏夫妇在张允修提到殷老时曾出现了短暂的变化,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却仍旧被他瞧在了眼里。

“殷老就是殷正茂,两广总督,跟家父是同年进士,老资格,我们哥俩还真惹不起他……看来我得赶紧回去了,要不这样吧,两位初到崇明,应该还没落脚的地方,不若就跟着我回府衙暂住,明日一早,正好一道去往水师基地。”

“大人太客气了,我们一介草民,如何敢住府衙?”红袖开了句玩笑,接着正色道:“不瞒大人,我家相公有个好友就在崇明,多年未见,这次过来,一是为了看那镇海号,二嘛,就是来看他那好友的,所以……”她停了下来,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了,明日典礼,两位可一定要到。”张佑说道,接着一扯张允修:“行啦,饿死鬼投胎么?不是说殷老还等着嘛,赶紧走吧,省的又落他埋怨。”

张佑等人告罪离去,林氏夫妇一直送到门口,硬被张佑留步,回到雅间坐下,相识良久,同时开口:“如何?”

然后又同时点头:“我觉得还不错。”

两句话说的一模一样,然后两人同时笑了,红袖说道:“再看看吧,明日一早咱们就去那水师基地,我倒要看看,神秘兮兮的镇海号,究竟有多厉害?”

第八百零二章 知己知彼殷正茂

“子诚,你觉得那林氏夫妇如何?”回去的路上,李妍问张佑道。

张允修也追加一句:“你不会真的怀疑那小子就是那个林阿凤吧?”

“暂时不敢确定,不过,我观这二人气度却不像凡人,另外,适才你提到殷老的时候,我注意到两人面色有细微的变化,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林阿凤想要和咱大明求和,就是被殷正茂拒绝的,这才带着人马杀到了吕宋。”

“可是那个林阿凤不是早就已经失踪了么?假如真的是他的话,来崇明做什么?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张允修有些担心的问道。

张佑笑了,白他一眼:“他被西班牙和大明联合围剿的时候,我还在平谷受苦呢,又没招他又没惹他的,凭什么对付我?没准儿真如他们说的那样,纯粹就是瞧热闹来的,毕竟纵横海上多年,对船敏*感一些也很正常嘛。”

“何着你这是已经认定此阿峰就是彼阿凤了呗?”申婉儿笑道。

张佑摇摇头:“暂时还不得而知,不过就算不是,这两口子我觉得也挺值得结交。当然了,我倒盼着他是。咱们在吕宋有产业,可惜如今吕宋却被西班牙占领,你们也瞧见那些个洋番子了,傲慢无礼,若是想从他们手里把吕宋抢回来,曾经在吕宋称王的林阿凤肯定能提供巨大的帮助。”

果然如张允修所说,一见面殷正茂就摆着老资格开始数落张佑,什么好大喜功啊,什么不该弄四夷馆啦,这个那个的,反正是口沫横飞,根本就不顾及张佑的感受。

“晚辈受教了,对了殷老,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您教教晚辈。”张佑不急不躁,找了个空隙,恭恭敬敬的说道。

张允修在旁边暗暗佩服,心说还是五哥这心性稳,怪不得父亲稀罕他呢。

殷正茂很满意张佑的态度,扫张允修一眼:“老六,你得多学学你五哥,少要沉稳老要狂,老古话说下来的……什么事儿啊子诚,说吧。”

呃,张允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货从天上来啊。

“是这么回事儿,晚辈记得当年闽广一带有个海匪头目叫作林阿凤的势力不小,没少生事,后来在广州兵败,又遭胡守仁胡大帅袭击,损失惨重,曾经想着和咱大明议和来着,好像是您老拒绝了吧?为什么呢?”

“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来了?”殷正茂明显愣了一下。

“没什么,就是来了个西班牙驻菲总督特使,晚辈就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曾经在吕宋称王的林阿凤……晚辈觉得,当年若是咱们大明不和西班牙联合攻打林阿凤,让其在吕宋站稳了脚跟,怎么也是一奶同胞,总比如今那吕宋被西班牙占领了强。”

“这个……其实现在老夫也有些后悔,当年觉得那吕宋不过是化外蛮荒之地,朝廷一致认为,就算让那些西蛮子占了,也不能便宜了林阿凤,现在想想,当年是光要了面子,却把里子全都赔出去了。如今解除海禁的影响终于显露了出来,对外贸易频繁,来往船只通通都要经过吕宋,那里已经成了中西海路最大的中转站,每日来往船只无数,可谓是财源滚滚,结果却都便宜了那西班牙。”

张佑听明白了,说白了还是面子问题,就好像满清那个老太后说的那句话似的,“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哪怕好过了外国人,也不能便宜了跟自己作对的中国人——其实这句话是慈溪向列强宣战,兵败向列强投降时所下诏书当中的一句话,意思是满清已经和列强妥协,不过当时义和团闹的厉害,她却没有想过诏安联合,不然全民团结,未必没有和列强一战之力(要不说她是罪人呢,另外,我对整个满清其实都没有任何好感,呃,不喜勿喷啊)。

“那为什么不上书朝廷,陈诉厉害,出兵抢回来呢?”张允修在旁边插嘴问道。

殷正茂翻了个白眼:“说的轻巧,战船呢?那大海可不比陆地,咱大明禁海多年,片帆不许入海,连当年郑和宝船的图纸都给烧了,你小子还以为是成祖时期,咱们大明的舰队无敌于天下啊?那西班牙的战船老夫见过,叫做‘加里昂’船,千吨级战船,嗯,‘吨’是他们的计量单位,相当于咱们的二百万斤,长达近二十丈,可载八百多名士兵,搭载大小火炮四十多门,最远射程可达四里。咱们大明呢?呃,是了,你五哥倒是偷偷摸摸的搞了个水师基地,可满打满算还不足一年吧?怎么跟人家发展了好几十年的水平比?就算真的派了兵,岂非是自找丢人嘛。”

不愧是张居正器重的军事人才,这殷正茂别看岁数不小了,却非食古不化之人,对于西班牙的战船居然了解的十分清楚,对于自家的短处也很明白,绝非那些满脑子天朝上国思想的那些迂腐臣子们可比。

有此觉悟见识者,除了戚继光李如松等有数的几个武将,张佑见过的还真不多。

所以,他由衷的说道:“殷老不愧是老将,知己知彼,哪怕战功赫赫,却不盲目自信,实在是我辈的楷模,晚辈佩服。”说着不给殷正茂得意的机会,话锋一转:“不过,假如晚辈给殷老提供比他们西班牙还优秀的战船,殷老敢出兵一战么?”

“敢,有什么不敢?就怕你小子吹牛……还大言不惭的起个名字叫什么‘镇海号’,知道老夫为什么一直拖着不来吗?就是因为人家战船的厉害,不想过来丢人现眼。”殷正茂毫不客气的说道,丝毫就不估计张佑的颜面,因为在他看来,这所谓的试航典礼,根本就是一出闹剧:“也就是两位娘娘都过来了吧,不然的话,老夫还真就不来。”

“呃,好吧,老大人听过那句话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敢不敢跟晚辈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那镇海号的威力,晚辈敢保证,老大人见过那镇海号之后,准保再无适才那种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话。”张佑笑吟吟的说道。

殷正茂一声冷哼:“赌就赌,你若输了,从今之后,再不许你有这等好大喜功之举……”

“您若输了呢?”张佑追问。

“我若输了?”殷正茂冷笑一声:“但凭吩咐!”

第八百零三章 准备看笑话儿

万历十年(1582),岁次壬午,十月二十三。

这本是及其普通的一年,即使张佑出现,除了本该在今年去世的张居正仍旧好好的当他的赋闲太傅,本该去明孝陵种菜的冯保去了穆宗的陵寝当掌印之外,其它的,好像也并未对原本的历史产生太大的变化。

呃,是了,变化还是不小的,最起码朱常洛的母亲直接进位成了宁贵妃,他自己尚在襁褓便成了正宫王喜姐的义子,想来日后将对大明政局产生巨大影响的国本之争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还有继承鞑靼顺义王王位的不是辛爱,而是换成了他的女儿,日后走向,必将也会和原本的历史截然不同。

至于徐氏集团的覆灭,热气球以及热气机电报的诞生,影响必将是深远的,只是目前还不太明显罢了。

好吧,扯的有点远了。

原本的历史上,再过五年,拥有一千多艘战船,近十万水手的强大的海上霸主西班牙舰队便要为了给玛丽女王报仇而远征英格兰,而现在,参与其中的卡斯特罗却在崇明府城通往水师基地之间官道上的一辆马车内,和意大利籍的罗明坚神父相对而坐。

在他们的四周,还有许多同样颜色的马车,形状都完全一样,自然是夜氏车行所提供。

天气其实已经很冷了,不过两人却开着窗帘,透过尺许见方的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一颗明亮的星辰高高的挂在远空,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神父,您猜那镇海号究竟会是什么样呢?”闲扯了半天,话题最终还是扯到了众人此行的目的上头。

这个话题其实这些天已经议论了无数次了。

罗明坚苦笑着摇了摇头:“玛丽守口如瓶,我问过她好几次,问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要我说,咱们也别猜了,等会儿到了他们的水师基地,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也是啊,”卡斯特罗也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不瞒神父您说,昨晚我一宿都没睡好,虽然我并不相信张佑能够做出超过我们西班牙圣马丁号那样的战船,可不知为何,这心里头就是不踏实……”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踏实,因为你觉得张佑这人和以往见到的大明官员不一样,对不对?”

卡斯特罗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神父说到我心里去了,您不说我还不觉,您这么一说,可不就是如此么。我现在其实挺矛盾的,从自身的角度出发,自然不愿意大明有超出我圣马丁号的战舰诞生,可从内心身处,却又十分期待,好像唯有如此,才附和我对张佑的认知似的。”

“其实你不用担心,通过我对他们文化以及历史的研究,大明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国家,信奉的是礼仪之道,即使他们拥有了强大的军事力量,也不会对你们构成威胁的。”

“但愿如此吧。”卡斯特罗轻叹一声,突然笑了:“瞧瞧我这没出息的,还没见到那镇海号便开始患得患失了。”

“特使先生心忧国事,实在让人敬佩。”

“神父目光深远,高屋建瓴,也是我辈学习的楷模。”

不提两个华夏通互相恭维,桦山久高把副使小泉三郎叫到了自己的马车,议论的焦点也是那镇海号。

当然了,由于马上就要一睹真容,两人说了没多久就把话题扯到了蔡朝器的身上,桦山久高说道:“你觉得琉球国有几成可能和大明宣战?”

“尚永年轻有为,志向远大,不像是一个久居人下的,此番张佑如此不给情面,连蔡朝器那个老油条都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需稍加刺激,回去添油加醋的说上一通,我觉得起码有七成把握他们会拒绝大明的要求,到时候还请大人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说服大名出兵,待双方两败俱伤之时,正好收拾残局,将琉球这个‘万国津梁’抓到咱们的手里。“

“将军对琉球觊觎已久,如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就只一样,万一那镇海号真如张佑吹嘘的那么厉害,琉球怕是会打退堂鼓啊。”

“怎么可能嘛,”小泉三郎笑道:“他们水师的水平大人您还不清楚么?这水师基地存在还不足一年吧,且听说那镇海号还是张佑设计建造的,他才多大年纪?再厉害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也是啊,”桦山久高额首笑了,说道:“我这是关心则乱了,量他们也造不出多么厉害的战船,此次典礼,不过就是个笑话罢!”

“是啊!”小泉三郎点头,和桦山久高相对大笑起来。

蔡朝器独自坐在马车内,望着窗外沿途的风景,忽听前边隐隐传来:“到了!”的声音,嘴角下意识上翘,勾出一抹冷笑。

码头上人山人海,几乎所有崇明人全都汇聚到了这里,再加上松江杭州等附近周边过来看热闹的人,起码得有几万人。若非张佑早已派兵在码头边上拉起了长长的隔离网,又每隔几步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指不定多少人被挤到海里去了呢。

码头与镇海号之间长长的水泥通道上却只有两侧的士兵把守,不见一个百姓。

可能是天冷的缘故,海面上笼罩着一层浓雾,能见度不超五十米,所以,四夷馆的众人们下了马车之后,除了岸边的百姓,只能看到两排士兵延伸进浓雾当中,根本就无法看到镇海号的真容。

人多了也就显得乱了,一片噪杂之声,无非都是在议论那镇海号的,洋朋友们聚拢在通道的入口,一边静静的等待着张佑的到来,一边听着四周的议论,不时交头接耳几句,发出不屑而又会心的微笑。

“当啷……”

清脆的锣声响起,两面高高挑着的锦旗首先映入人们的眼帘,但见上面黑字如斗,左边写着:太子太师左军都督府都督掌锦衣卫事兼领格物所总管。右边写着:总督海运提督应天苏州杭州扬州苏州四州军务兼领海防。

张佑一身簇新的大红坐蟒袍,在同样红袍的殷正茂戚继光,以及苏松巡抚魏允祯,杭州知府王世贞,松江知府徐渭,崇明知府张允修,崇明卫指挥使赵永杰等一众官员,以及不留行客,李妍,陈拾等一水儿簇新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卫的簇拥向下缓步而来。

第八百零四章 众皆怀疑

不等近前,数万百姓已经乌压压跪了下去,原本纷乱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场面震撼,四夷馆的洋朋友们纷纷变色,万想不到,那个平日里笑意盈盈的年轻官员,竟有如此威势。

“镇海号试航典礼马上开始,开始之前,我要先感谢远道而来的诸位外国朋友们,多谢诸位赏脸,让我们的典礼倍添光彩。其次,我还要告诉诸位大明的子民们一句话:镇海号之诞生,皆为壮我国威,即日起,涛涛重洋,全是坦途,天佑华夏,我大明荣光必将如昔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一般普照万国,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早就商量好的张允修等人跪在张佑身后齐声高呼,很快百姓们也反应了过来,先还应和的有些杂乱,不过重复数遍之后便整齐划一了起来,每个人都激动万分,扯着嗓子大呼:“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势如雷,声彻云霄。

洋朋友动容之余,一个个颇有些不屑的撇起了嘴,想来他们虽被这浩大的声势所震慑,却对张佑这种鼓动人心的言语不以为然。

说的比唱的好听没用,拿不出真章,其实不过就是个屁。

张佑眼角余光其实将那些洋朋友们的神情尽收眼底,暗暗冷笑了一声,双手虚抬,人声渐止,重归寂静之后,这才高声道:“现在,试航典礼正式开始!”

好像老天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原本云遮雾绕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一线红光,很快,红光愈盛,变成了金色。无形的光线如同一双双大手,不断的撕扯着浓雾,很快,浓雾散去,一轮明日跃出海面,霞光万道之下,镇海号庞大的身躯渐渐的显露于人们的视线之中。

庞大的舰身给大家的视觉造成了强烈的冲击,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目瞪口呆者有之,嘴*巴大张者有之,手揉眼睛者有之……其情形,实在是不可多见的奇景。

“这么大,怕不得有近百米长了吧?灰突突的,好像不是木头所做啊?”

“怎么才五面帆?这么大的家伙,肯定跑不快吧?”

“今天好像没什么风啊,光靠船桨,得多少水手才能操纵这么大的战船啊?”

“光大有什么用,越大越笨,一旦被追进射程,几发炮弹就把它打哗啦了。”

“你们瞧见没有,这船好像没有设计浆位,单凭风力的话,哈哈,一旦没风了的话,怕就是个活靶子了吧?”

“还真是啊,真没留着桨位……总督大人,您确定不是让我们来看笑话的么?”

洋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小泉三郎说着话正见张佑走近,不禁笑问道。其余人闻言顿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哄笑。

旁边的殷正茂怒冲冲的望着他们,有心骂上两句,却也对他们说的话深以为然,愈发感觉张佑此次试航典礼是场闹剧了。今天可是没什么风,这么大个的家伙,待会儿要是动不起来,那可真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魏允祯和相熟的那一干官员隐在人后抱臂上观,听了洋人们的揶揄,好几个都下意识的露出了冷笑,那自然不是针对那些洋人们的,他们惹不起张佑,能看看他的笑话也挺解气。

徐渭王世贞他们是知情的,不过却也很担心,毕竟这是镇海号首航,万一出点岔子,这脸可就丢尽了。

四周的百姓也全都望向了张佑,一时间,无数质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已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张佑笑吟吟的望着眼前那些洋朋友们,视线从桦山久高身上挪到卡斯特罗身上,又从卡斯特罗身上挪到罗明坚身上,挪到蔡朝器身上……良久,待他们被自己瞧的不安,收起那嘲弄的笑容之后,这才突然开口:“镇海号全长一百零三米,宽三十四米,两侧各装有钢制火炮三十门,前后虎尊炮各三门,甲板下共计三层,甲板上两层,共计五层,使用了十一万斤钢材,上百万斤混凝土,轻载排水量七百万斤(3500吨),满载排水量一千五百万斤(7500吨),设计载员一千名,使用风力和热气机混合动力,至于能不能动的起来嘛,大家拭目以待便是!“

说罢,他轻轻挥了挥手。

身后一名身穿飞鱼服的校尉见状,急忙扬起手中的红旗,连续比划了几个姿势,很快,远处镇海号的船舷上也有士兵用红旗回复了几个姿势。

少顷,忽然巨大的轰鸣响起,十五声连作一处,原来是镇海号面海的一侧在发射炮弹,很快,遥远的海面上便有十多道水龙冲天而起,目测之下,距离码头怎么也得有个三五里。

好远的射程啊!

人群色变,殷正茂的心里咯噔了一声,铁青的老脸上微微浮现一抹红晕,这应该是格物所又造出新的火炮来了吧,今年配发的可没这么远的射程,有此火炮,即便待会儿镇海号动不了,也可稍稍挽回一些颜面了。

对了,热气机是什么玩意儿?又是张佑这小子新鼓捣出来的玩意儿不成?

不知为何,他突然对镇海号有了一点儿信心。

卡斯特罗,桦山久高,小泉三郎,蔡朝器,罗明坚……洋朋友们也被镇海号上火炮的射程惊呆了,同时,他们也在好奇张佑所说的热气机是个什么东西,莫非还能代替人划桨不成?可是这船上也没有桨啊?

还有还有,甲板上高高戳着那几个杆子是干什么用的?说是旗杆吧,比旗杆粗的多,可不是旗杆吧,又能做什么呢?

很快众人的疑惑就被解开了,五道黑烟从“杆子”的顶端冒了出来。

“居然是烟囱?”卡斯特罗等人震惊至极,匆匆收回视线,齐刷刷望向了张佑,希望能够从他嘴里得到解释。

百姓以及官员们也纷纷望向张佑,若非见他满脸镇静,还真有点怀疑,那么大的黑烟,镇海号内部怕不是失了火吧?

“大家看我做什么?看镇海号啊,待会儿你们就知道那些烟囱是做什么的了,热气机热气机,得用火嘛,有火自然有烟……这样吧,这里离着远些,瞧着不方便,我带诸位上船去体验一下。”张佑笑道,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红衣,急忙望去,果然是夹杂在人群之中的林阿峰夫妇,忙冲他俩招了招手:“过来,你俩不是也感兴趣么?走,让贤伉俪也体验一下。”

第八百零五章 鸡蛋里头挑骨头

殷正茂顺着张佑所面对的方向望去,虽见那中年汉子一脸络腮胡子,仍旧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正是多次交手的那个林阿凤。

他终于明白昨天张佑为什么要问起林阿凤来了,臭小子,何着是提前认识了啊,瞧这样子,还挺欣赏似的,莫非想让其帮着攻打吕宋不成?

林阿凤的视线与殷正茂的视线相对,虽被红袖扯了袖子一下,仍旧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过来,红袖无奈,只好跟上。

“多谢制台大人……殷大人,多年未见,您老还是这么健硕,实在是让人好生羡慕啊。”林阿凤先冲张佑道谢,后一句话却是对殷正茂说的。

“你小子也没啥变化,就是多了一脸的大胡子,怎么,不怕我吩咐人把你拿了么?”殷正茂挑衅道。

林阿凤呵呵一笑:“林某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想来殷大人还不至于跟我这么个小老百姓过不去吧?”说着侧头向张佑歉然一笑:“对不住了张大人,昨天是林某撒了谎,您猜的没错,林某正是您所说的那个阿凤。”

张佑微微一笑,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扯住了殷正茂布满老茧的大手,边向前走边道:“我就说嘛,若非是那个自立为王的林阿凤,又怎么能有那般的气度呢……两位都是为了试航典礼而来,殷老,我替他求个情,典礼过后,要打要杀是你们的事情,现在嘛,您老可得卖晚辈一个面子。”

殷正茂哈哈一笑:“子诚说笑了,林小子也小看了老夫,你都有胆子站出来,老夫放你一马又能如何呢?还有你那个小娘子,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安安心心的陪着老夫去体验那镇海号首航,若能成功,指不定这小张大人还会对你们两口子委以重任呢。”

张佑略怔,哈哈一笑,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殷老也。阿凤,红袖,我就这么称呼你们二位了,你们纵横海上多年,待会儿可得好好的给我这镇海号挑挑毛病,能不能打下吕宋,可全都指着它啦。”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只够身边的人听到,身后的那些洋朋友们是万万听不到的。

林阿凤和红袖相对一怔,试探的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说呢?”张佑松开林阿凤,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这当口热气机应该已经准备就绪了,再迟些不等咱们可就遭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了,镇海号首任舰长早就站在船下等着了,眼见张佑等人过来,急忙上前行礼,亲自引路,领着众人登船。

戚继光瞧着舰长有些面熟,端详半天终于认了出来:“这不是胡克宽嘛,老家伙,还认的本帅么?”

胡克宽嘿嘿一笑:“瞧戚帅说的,当年您和俞帅并称俞龙戚虎,一起转战沿海,末将没少见您,怎能不认识嘛。”

殷正茂好奇的问道:“合着你是俞帅的老部下啊?”

胡克宽恭恭敬敬的说道:“回制台大人的话,末将追随俞帅多年,可惜却是个没出息的,到老就混了个参将,好在曾经当过水师福船的舰长,结果被张制台打听到了……”

殷正茂和戚继光同时望向张佑,殷正茂道:“行啊子诚,你这可真是为得人才,不择手段啦?”

“俞帅当年一直主张发展水师,歼倭寇于海上的用兵方略,可惜由于制度的原因,一直未能达成所愿,每每思及,晚辈便替其扼腕。好在如今陛下圣明,允许晚辈打造水师,晚辈便琢磨着,一定要找个当年曾经追随过俞帅,且精通海战的人来当这镇海号的舰长,多方寻找之下,就把胡老找了出来。”

胡克宽年近七十,张佑称他一声“胡老”,还是当之无愧的。

“总督大人,你们就别忙着叙旧啦,咱们上船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这船还不动呢?”洋朋友们一直好奇的四下打量,对张佑他们的对话并无兴趣,终于,小泉三郎最先忍不住了。

听他这么一说,其余洋人也都看了过来,眼神里意思差不多,这船虽然瞧着威风,你张大都督介绍的也很了得,火炮的射程也足够远,不过若是动不了,可就纯粹就是个摆设儿了——神神秘秘了这么久,你不会就让咱们参观一个动不了的海防堡垒吧?

“小犬三郎先生别着急嘛,”张佑笑了笑,向四周张望一番,见远处有几个白色的小点儿出现,忙指着说道:“瞧见那些帆船了吧?待会儿咱们就追上去,让诸位见识见识我镇海号的厉害。”说着一顿,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胡舰长,起锚,开船,目标,那几艘福船,出发!”

“尊令!”胡克宽行了个军礼,健步如飞,很快进入了指挥舱。

众人大眼儿瞪小眼儿,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渐渐不耐烦的时候,忽听一声巨大的“呜——”声响起,脚下忽然一震,也不见那船帆张风,巨大的战舰居然缓缓的动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洋人们面面相觑,纷纷跑向战舰两侧,扒着船舷向下张望,魏允祯他们也反应了过来,紧随其后,也想看个究竟。

殷正茂毕竟上了岁数,强自按捺着好奇,尽量让自己的步子显得从容一些,不过走不两步便下意识的加快了速度。

林阿凤夫妇也跟了过去……

一时间,除了张佑以及战舰上的工作人员之外,所有的人居然全都跑到了两侧船舷。

可惜大家都很失望,顺着船舷向下张望,除了灰突突却又泛着光的混凝土平面斜伸入水之外,根本就见不到任何船桨划动的痕迹。

“子诚,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说,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热气机?”

“殷老,诸位,请随我来。”张佑矜持一笑,快步向船尾处走去,众人见状忙跟了过去。

“瞧见了吗?这就是这艘镇海号最主要的动力了。”

顺着张佑手指的方向望去,众人只见海浪翻腾,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海面下翻卷一般,却饶是瞪大了眼睛,也无法看穿海水,看到真容。

“这是什么?这速度好像有点慢啊!”

其实昨天张佑和申婉儿过来已经试航过了,所以张佑心里十分有底,耳听小泉三郎又在鸡蛋里挑骨头,不禁暗暗冷笑,反问道:“很慢么?到底慢不慢,待会儿诸位就知道了。”

第八百零六章 心情很复杂

随着两个巨大的轮桨相互配合,庞然若小山一般的镇海号已经缓缓驶离了码头。众人站在船尾,发现船尾泛起的海浪好像越来越剧烈,船身却依旧平稳,耳畔开始有风呼呼的吹响,这说明镇海号正在提速。

“船尾有两个风扇似的的推动器,我把其称作‘轮桨’,船侧其实也有,不过要小的多,用来在需要急转弯的时候提供辅助。风扇想来大家应该都不陌生,我们格物所出品,如今不过是将木制扇叶变成了钢铁扇叶,又放大了无数倍吧……”

“风扇我们当然知道,需要人力蹬着连接它的轮盘才能让其转动,总督大人,镇海号这样的庞然大物,得需要多少人力才能让它动起来啊?”卡斯特罗问道。

作为消暑圣品,风扇早已大火,好多人对其进行了仿制与创新,让其更加多样起来。张佑虽然致力于推行专利法,不过,为了刺激民间的研发热情,对此他非但不做追究,甚至还表示了鼓励的姿态。由于这些原因,这个小小的产品已经卖出国门,天下皆知了。船上这些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没有见过风扇的还真没有。

“是啊,总得有个核心的动力吧?想要让如此巨大的战舰行动自如,我觉得最起码也得有五百人通力合作才能做到。”桦山久高说道,其余人纷纷点头,大家好像都忘了张佑曾经提到过的热气机。

“桦山久高先生,假若我告诉你,所有用来操作镇海号航行海上的人员不足三十人,其余全部都是战斗人员,你会不会十分惊讶?”

“总督大人开玩笑吧?这么大的战舰,不足三十人?说一句不客气的,您莫不是当我们都是三岁的小孩子吧?”

桦山久高没来及说话便被小泉三郎抢先了,这话确实有点儿不太客气,不过却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所以话音还没落地,便引来了一片附和。

“事实胜于雄辩,来,大家请随我去底仓参观参观。”张佑也不着恼,笑眯眯的说着,当先向前走去。

众人正有此意,急忙跟随。

“元敬,看你并不如何惊讶,显然应该知道内情吧?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殷正茂落在了后边,一把拽住了戚继光。林氏夫妇听了,也放慢速度竖起了耳朵。

“我说老大人,您现在可不像是总督两广的封疆大吏,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戚继光先开了句玩笑,惹来殷正茂老大的白眼儿,这才道:“好好好,开个玩笑而已,您别着急嘛,其实啊,之所以有这种效果,最主要还是那热气机的威力……”

“热气机?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红袖忍不住插嘴。

戚继光瞥她一眼笑道:“林氏娘子是吧,做过饭烧过水吧?”

红袖点点头,想不明白这和那热气机有什么关系,殷正茂和林阿凤也是一脸懵懂的神色,殷正茂不满的道:“我说元敬啊,你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这做饭烧水和那热气机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关系大了,子诚说过,热气机之所以能够诞生,便是因为他无意中发现烧水水开时产生的热气把壶盖顶的乱动而产生的灵感,然后他和他的先生用铜壶做了一个实验,将铜壶灌满水,用铜汁将壶盖儿封死,然后在壶嘴处塞上软木塞,大火猛烧,你们猜如何?那水开了之后,热气无法宣泄,越聚越多,最终生生将那木塞顶开,射在薄木板上,竟然将木板击打成了两半……”

“这么厉害?”红袖听的动容,一边想象着那种情景,一边下意识的轻呼道。

林阿凤则道:“想不到烧开水后产生的那些热气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如此说来,那所谓的热气机便是利用了这个原理……热气司空见惯,三岁孩子都知道,却没有一个人对其仔细探究,也只有张大人这种天才,方能做出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事情来,真是让人佩服啊。”

“谁说不是呢,子诚那小子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在他之前,谁又想过把孔明灯放大,然后将人带上天呢?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格物所新近发明了一种东西,名唤电报,只要事先铺设好线路,即使远隔千山万水,想要传递什么讯息的话,也能做到此发彼收,其中延迟几乎能够忽略不计。”

“就是那支施工队铺设的线路么?这么说,传言所说的都是真的?”林阿凤惊讶的问道。

殷正茂则瞪大了眼睛,张佑从京师带来的那支施工队从杭州开始往京城方向铺设线路,他远在广东,尚未听说过这个消息。

“自然是真的,已经经历过事实的检验了,文渊阁至乾清宫之间隔着好几里,这边发送消息,那边瞬间接收。”

“可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这听着也太玄乎了吧?”殷正茂感觉这十分不可思议,心脏却跳的厉害,身为节制两省军马的总督,他太了解快捷的通讯所能够起到的巨大作用了,可以这么说,这个电报若真如戚继光说的那么厉害,其巨大的影响甚至要超过热气球火枪火炮等等发明,对瞬息万变的战局起到局定性的作用。

林阿凤和红袖不傻,也能想到其中的意义,是以也竖起了耳朵。

戚继光却苦笑了一声:“这个殷大人您可是问着了,我就是个大老粗,这么复杂的问题可搞不清,真有兴趣的话,还是问子诚吧。”

一行人参观了热气室,参观了传动装置,参观了船舱内部的其它设施——当然了,核心的机密张佑自然不会告诉他们——只是他们已经明白了张佑所言不虚,控制镇海号航行的果然不足三十人。

最后,一行人心情复杂的随着张佑又回到了甲板。

航速已经提到了极致,原本只如小点的帆船已经清晰可辨,这发现让那些原本就心情复杂的洋人朋友们脸色愈发难看了一些。

那是四艘明军水师常备的巨大福船,在镇海号之前,属于明军最强大的海上战船,和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圣马丁号大小不相上下。

“准备作战!”张佑的命令被传达了下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镇海号能够展现出什么样的实力。

第八百零七章 心悦诚服

说是清晰可辨,其实双方距离怎么也得有二三里,随着张佑的命令,船头虎尊炮手很快做好了发射的准备,众人只听三声轰鸣,便见三道流光呼啸而出,眨眼间便准确的落在了其中的一艘福船上,火光迸射间,肯定是炮弹中加添了助燃的装置,那福船瞬间便燃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然后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待到距离不足百米时,已经开始缓缓的下沉。

镇海号依旧没有减速的意思,或许是错觉,众人甚至觉得速度越来越快了,船头直对另外三艘福船。

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想要撞上去吧?

众人的心纷纷提了起来,却没有人再开口打听,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心也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大家猜的没错,这一次为了在这些洋人面前炫耀武力张佑可是下足了血本儿,四艘福船虽然老旧,却也价值不菲。

头三发炮弹是让大家看看大明火器的威力,如此精确的打击,在如今的科技水平下,绝对属于最先进的火炮。

接下来便是见证霸气的时刻了,他要让大家看看水泥战舰的真正威力。

他让大家退后到一道矮墙后边,众人正在不明所以的时候,十多发炮弹从对面福船上呼啸而至,落在前方的甲板上,发出一声声爆炸的轰鸣,全是一水儿的炸弹,接着又是燃烧弹发射过来,待到再无炮弹过来后,张佑才示意大人从掩体后出来,但见硝烟弥漫一地狼藉。

可是大家随着他走进才发现,狼藉只是假象,如此密集的炮火除了留下了在甲板上留下了大片的焦黑之外,居然对舰身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面面相觑,大明人自然是心花怒放,甚至包括魏允祯等并不怎么喜欢张佑的官员们在内。洋人朋友的心里却唱起了凉凉——假如他们听过的话。

这防御也太强大了吧?混泥土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如此猛烈的炮火,即使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战舰怕也早就被打的散了架,怎么对这镇海号来说就好像是挠痒痒似的呢?

众人沉思惊讶的时候,镇海号终于迎头撞上了一艘福船,舰身只微微的震动了一下,然后便摧枯拉朽一般从那福船的船身上碾压了过去,然后船尾扫到了旁边福船的船舷,然后那船舷便如纸糊的一般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海水漫灌,很快开始倾斜起来。

镇海号碾压过福船后继续向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本来是要继续撞击最后那艘福船的,却被张佑临时终止了下来。

“算了,都是银子,既然已经让大家见识了咱们镇海号的威力,剩下那艘就别撞了……蔡大人,想什么呢?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晕船了吧?”

这话绝对有伤疤上撒盐的嫌疑,蔡朝器心头苦涩,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冲张佑抱拳拱手,老老实实的说道:“回禀总督大人,下官实在是被镇海号的威力吓着了,这艘战舰航速如飞,防御超然,火炮精准,难得又结实的跟一块大石头似的,虽然就只一艘,却也足以横行海上了,镇海号,果然威震大海啊。”

小泉三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桦山久高也早就没了火中取粟的幻想,镇海号的强大超出了他们的预知,他们已经有了明悟,此舰一出,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大明水师必将无敌于天下。

什么无敌舰队,还不都是木头造的?人家根本就不惧你的炮火,甚至都不用发射炮弹,只需要赶到近前一阵横冲直撞便能终结了你无敌的威名。

原本是来看笑话的,想在想想,自己的无知才更加可笑。

大明不愧是古老而又强大的帝国,底蕴深厚,不要被它表面的虚弱所蒙蔽,一旦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让人眼前一亮,重新恢复对他的敬畏。

“总督大人,来前我家将军曾经吩咐下臣,一定要请大人您从中斡旋,允许我们参拜大明天子陛下,将军心向大明,早有朝贡的心思,一直不得路径而已,还请大人一定要全了我家将军这个愿望,拜托了!”绝对的实力面前碾碎了桦山久高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当机立断,突然恭恭敬敬的跪拜了下去。

小泉三郎愣了一下,也跟着跪了下去,他明白,这当然是桦山久高的谎言,不过,回去之后,将军却肯定不会怪罪他的。

“总督大人,我国国王腓力二世也早就对大明向往不已,早就叮嘱驻菲总督勒比撤里大人,在时机合适的情况下想办法拜见大明天子陛下……”

“总督大人,我们英格兰……”

“总督大人,我们法兰西……”

“总督大人,意大利……”

“总督大人,德意志……”

……

场面突然乱成一团,殷正茂忍不住笑了,小声揶揄:“这帮王八蛋,尤其是那个卡斯特罗和那个桦山久高,开头不是还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么,怎么现在全都变了?哈哈,原来也不过就是些欺软怕硬的玩意儿们罢了……”

“是啊老大人,尤其是这个卡斯特罗,他们西班牙在菲律宾可不是好东西,简直就像一帮子疯狂的强盗,不但掠取财富,还随意欺负当地的居民,那里可是有好多咱们大明的子民啊,有了这镇海号,林某觉得,老大人是不是应该上书朝廷,发兵吕宋,救民于水火呢?”

“子诚早有此意,之所以与你相交,恐怕也有很大成分是看中了你曾经的经历,所以你不用着急,迟早会有你发挥的时候。”想起昨天的谈话,殷正茂说道。

林阿凤看了看红袖,早已心灰意冷的他突然重新恢复了昔年的豪情。

戚继光突然笑了:“殷大人,您可是最晚一个到达崇明的,也曾经对这镇海号十分不看好来着,如今如何了?我可是听说,您还和子诚打了一个赌呢,不知……”

殷正茂丝毫不恼,反而十分开心的笑了起来,良久才止,大大方方的说道:“当然是我输了,不过输的痛快,为了这如此大涨我华夏威风的国之利器,输多少次我都乐意,我等着子诚呢,输了认输,从今之后,但凭他吩咐便是!”

第八百零八章 又升官了

镇海号试航成功,大涨国威,必将永载史册。

在威力无敌的镇海号震慑之下,前来观礼的洋人朋友们纷纷代表自己的国家表达了对大明以及大明天子的敬意,而再次面对张佑,人们自然而然的忘记了他的年龄,眉眼之间,除了隐藏的很深的惊惧,剩下的便全成了尊敬。

有实力才能换来尊敬,这是万古不破之真理。

典礼结束之后,饶是张佑“诚意”挽留,众外国朋友们仍旧婉言告辞。张佑知道,他们是急着将今日的消息传回他们自己的国家呢,他有点儿后悔,忘记准备几顶热气球了,天海联合,估计比现在还要更加震撼。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消息一旦传回各国,势必要改变各国对待大明的态度,尤其是西班牙,按照历史记载的,他们打从占领菲律宾之后就有了进攻大明的打算,见了镇海号之后,怎么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玛丽是水师基地造船总工程师,当然了,这是张佑任命的,尚未得到官方的确认。镇海号试航成功,积累了无数宝贵的经验,张佑叮嘱她,加大力度,争取在明年年底之前再造三艘镇海号这种规模的战舰,然后也要开发其它型号的战舰。

然后张佑陪着李彩凤和王喜姐,在戚继光以及殷正茂等人的保护下去参拜了明孝陵,至于凤阳的明皇陵,由于距离太远,则没有过去参拜——明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和孝慈高皇后马皇后合葬的陵寝,明皇陵则是朱元璋为父母兄嫂修建的陵寝,位于凤阳府城南。

从南京回来之后已经进了十一月,张佑信守承诺,乘坐镇海号,从海路将李彩凤和王喜姐送回了京师。

众人从天津卫登岸,朱翊钧亲自带领文武百官过来迎驾,少不得又举行了一次小规模的军事演戏,镇海号惊人的作战能力让众人瞠目结舌,朱翊钧更是龙颜大悦,不等下船便开始了大肆的封赏。

张佑为国争光,威震四海,劳苦功高,加少师衔,提督海军水师,官升一级,成为了从一品高官。

玛丽的水师基地制造总工程师得到了确认,为正三品。

张允修操办试航典礼得力,从五品变成了正四品。

至于参与保护两位娘娘的戚继光赵永杰等等皆有封赏。

回京的路上张佑给朱翊钧引荐了随性的林阿凤夫妇,两人详细的向其介绍了吕宋的风土民情以及海军作战的各种常识战例,有“学识渊深”的张佑在旁边敲边鼓,朱翊钧听的全神贯注,神采奕奕,当即便由张佑作保,封林阿凤为正四品海军军备使,全权负责操练海军,为日后进攻吕宋作准备。

终于回到了自己家,李烁张佳琳以及兰琪三人带着阖府老小在大门口等着迎接,旁边尚有张居正和张若瑄父女以及张让夫妇,众人相见,自有一番热闹,倒也不必细述。

回到后宅,落座上茶,张佑已经命人领着林氏夫妇去休息,李烁李妍等女眷也去了李烁的小院儿叙话,此间便只剩了张居正,张让,戚继光,殷正茂以及张佑无人。

戚继光和殷正茂是护送两位娘娘,顺便进京述职的,都和张居正相交多年,刚一坐下,便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起试航典礼当日的盛况,一直说到最后,殷正茂不禁感慨起来:“太岳兄,君实兄,你们两位好福气啊,子诚这小子是我所见过的年轻一代最有本事的一位,就可恨我的女儿早已嫁人,孙女儿又太小,不然的话,非得学着申阁老的样子,送给他小子做小不可。”

张居正和张让同时大笑了起来,戚继光也陪着笑,只有张佑被弄的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说道:“殷老,您能不能别笑话我了,夸了一路了,再夸下去,我可真就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殷正茂一板脸:“怕什么?别人想让我夸我还不夸呢……说真的啊,一开始申阁老把他丫头嫁给你我是真不理解,如今看来,还是人家眼光好拎的清啊,呃,是了,元敬还是婉儿那丫头的义父吧,这下好,就我一个人跟你小子扯不上关系了,不成,得想个法子……那个,太岳兄,你看这样行不行?干脆让子诚认我当个义父算了,咱俩多年的交情,你可不能驳我这个面子。”

花都说到这个劲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张居正含笑点头,张佑无奈,只能下跪叩头,认下了这个便宜义父。

“听说允修找了个日本女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到底还是传到张居正耳朵里了。

瞧他板着脸的样子,其他人不免有些心头惴惴,暗暗替张允修捏了把汗。

“呃,父亲大人这消息可够灵通的啊,确有此……”

“事”字没出口张佑就被张居正打断了:“灵通个屁,大半年了我才知道,你们哥俩可真是兄友弟恭啊,这么大的事儿,还想瞒我到多久?”

“本来我的意思是等着菜菜子有了身孕再告诉父亲您的,看来现在瞒不住了。”

殷正茂被张佑这话逗的忍俊不禁,噗笑出声,被张居正狠狠瞪了一眼,急忙正色,干脆说道:“行啦太岳兄,你就别生气了,孩子们大了,自有主见,干脆就顺其自然算了。允修那个小娘子我见了,长的清清秀秀的,挺标致……”

“养实兄,这跟长相有关系么?关键那丫头是日本人啊,咱们大明可没少受那些倭寇的祸害,想我堂堂太傅家的儿子,居然讨了一个日本老婆,传将出去,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而且我还听说,她还是黑龙会的成员,这……子诚还护着他,你让我如何不生气?”张居正气呼呼的说道,也就是张允修不在面前吧,瞧他这样子,要是真在眼前的话,非得动用家法不可。

殷正茂不说话了,他一共在崇明也没待几天,可不知道还有这些细节。

张居正的话有点重,张佑坐不住了,起身跪到了他的面前:“父亲大人,孩儿知错了,不过您得听我把话说完,允修对如烟的感情我是瞧在眼里的,如烟对他也是真感情,人生匆匆,最难得便是碰到个知己了,此为其一。其二呢,如烟虽然曾经是黑龙会成员,不过如今已经弃暗投明,俗话说的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不留行客不也曾经效命于黑龙会的龙师么,还有若兰,浅浅……至于日本人这个问题我反倒觉得最不是问题,哪个国家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那为祸的倭寇里边,大多数可都是咱们大明的人来着。另外,您一定还记得那个林阿凤吧,与大明作对了多年,结果我把他引荐给了陛下,您猜怎么着,陛下直接就封他当了海军军备使,让他全权负责海军训练。所以说嘛,咱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至于面子问题,允修不足冠龄便已然官居四品,你儿子我更是刚刚二十一便成为了从一品的高官,您还怕没有面子么?”

第八百零九章 未雨绸缪

张居正噗嗤一声笑了,其余人顿时松了口气,张让笑道:“你这小子脸皮真厚,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嘛,真是……”

“就是,听着咱们这帮老块块子们说这些,当真该打!”

“太岳兄,你要舍不得,我这个义父当恶人,好好替你收拾收拾这臭小子!”

张居正知道他们其实都在替张佑开脱,不禁苦笑了一声,摆摆手:“行啦行啦,你们就别跟着搅合了……子诚,你告诉老六一声,让他抽空领着那个如烟回来,想让她做正室呢,就补个仪式,想做如夫人呢,也让她给我敬一杯茶。”

这便是答应了呗。

张佑从心眼儿里替张允修开心,匆忙道谢:“还是父亲开明,孩儿替允修谢谢您老人家了。”

“行啦,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那个黑龙会吧。”张居正转移了话题。

于是张佑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有关于黑龙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说到无崖子居然是如烟的师傅,且有投靠之心,已经跟着龙师去往辽东之后,张居正严肃的问道:“他们去辽东做什么?莫非要打李成梁的主意不成?”

张让和殷正茂戚继光也正容起来,收起了玩笑之心。

“龙师有个属下叫周春德,是常昂的心腹,他的弟弟周春和便是当日密谋绑架我去草原的主谋,后来不知所终,我猜测着应该去往了朵颜三卫或者图门汗处,图门汗和龙师也有联系。”

“你真的感觉李成梁会造反么?”张让郑重其事的问道。

张佑摇了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更进一步的心思肯定有,不过,如今我大明国富民强,造反的胆子他指定没有。我所担心的是他有意放纵,锦衣卫辽东方面的情报表明,在他的支持下,哈奇已经统一了建州女真诸部,并有攻打海西女真的意图,此人足智多谋,深得李成梁信任,又有咱大明的官职护身,我窃以为,若是任其发展,必定要成为我大明的心腹之患,应该早做应对才好。”

他说着一顿,又道:“另外,我也害怕辽阳之事再次发生,所以,蓟州总督麻贵一定要牢牢抓住……呃,麻贵素来和张浦洲交好,说实话,我对那个张浦洲一点也不放心,殷,义父,您老也上了岁数,不若我跟陛下说说,让您回来出任蓟州总兵,不知您意下如何?”

“只要你能说动陛下,我这儿肯定没问题,打赌不是输给你小子了么,全听你的便是。”

“好,父亲大人,您觉得呢?”张佑望向张居正。

“养实兄自然是靠的住的,可惜和元敬一样,就怕那些大臣们不同意,你别忘了,蓟州可是京城的门户,你的权利已经太大了,出于制衡的因素,想要把你义父运作到蓟州当总兵不太容易。”

张佑点了点头:“试试吧,万一要是能成呢,辽东那边就不需要再担心了。”

“嗯,我觉得,这事儿你最好先跟李太后商量一下,由她出面的话,应该比你出面要容易一些。”

“明白了,多谢父亲大人提醒。”

吃过晚饭,送走张居正他们之后已经不早了,张佑径直回到了张佳琳的房间,发现她还没睡,正点着蜡烛在低头缝着什么,忙轻咳了一声引起她注意,这才笑道:“这是缝什么呢娘子?我瞧瞧,哟,小衣服啊,这就开始做准备啦?”

“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呗,相公怎么跑我屋里来了,我有身孕呢,可伺候不了你,还是去找婉儿吧。”张佳琳将手头的活计放到了一旁,起身给张佑倒了一杯茶。

“谁说两口子在一起就得干那事儿的?今晚啊,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来吧,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上*床再聊。”

张佑没喝茶,嘻嘻笑着将张佳琳拉到了床上,不用她伺候,很快就脱光了衣服钻进了被子。

“你呀,这不是存心让婉儿嫉妒我嘛。”张佳琳嘴里抱怨着,心里却甜滋滋的,脱衣钻进被窝,却留下了亵裤和小衣,就怕张佑胡闹伤到孩子。

张佑自己就是医生,当然知道按照张佳琳此刻的月份,正是最危险的时候,自然不会胡闹,只是轻轻的将其揽到怀里,温柔的抚*摸她光滑的肚子,一边轻笑着说道:“小家伙儿,你可得长快点儿,不然你老娘可是该抱怨你了,都怪你,连夫妻之乐都享受不了……”

“去你的吧?”张佳琳轻啐一口打断了张佑:“一天天就没个正经的时候,还是说点别的吧,咱们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你就没给想个名字么?”

“他们是重字辈儿,这事儿不能差,不然父亲大人要生气,要是男孩儿呢,就叫重远吧?我希望他志存高远,将来成为有用之才。若是女儿就更好了,名字可以起的随意一些,我觉得若娘就不错,和她娘一样漂亮一样有才。”

“嗯,”张佳琳乖巧的点了点头,感受着滚烫的身体,忍不住有些情动,下意识的探手摸索。

“臭丫头,你给我乖乖的,别惹火,不然真烧起来我怕你负不起责任!”

“没事儿,我不怕。”张佳琳咯咯一笑,终于摸到了张佑的胯*下,触手坚*硬火*热,心跳顿时加速,挣脱张佑,狸猫一般钻进了被窝深处……

首辅府内书房亮着烛光,张四维也没睡觉,屋里还有一人,却不是陈经邦或者严清以及他的那些学生们,而是太医院七品御医黄伯强。

黄伯强其实已经等了有一会子了,一直等到张四维将严清和李值他们几个送走,这才被叫到了书房。

“不好意思啊黄先生,让你久等了。”张四维首先说道,又道:“坐吧,不要客气。”

“首辅大人太客气了才对,下官可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黄伯强笑着落座,神色突然一正,忍不住说道:“张子诚那小子愈发威风了,首辅大人,咱们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这么看着么?”

张四维苦笑一声,说道:“不然那还能如何呢?那小子的名声如今如日中天,想要动摇他在陛下心目种的位置,难如登天啊……不提他了,今天把你找过来,其实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相托的,还请先生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才好。”

第八百一十章 送走李妍

转眼间张佑已经回京好几天了,调殷正茂来蓟州出任总兵的事情也跟李彩凤说过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他也并不特别着急,有些事情尽力了就好,就比如李成梁,比如哈奇,即使以他穿越的先知先觉,不还是让哈奇发展起来了么?

从这一点来说,说不定冥冥之中果然就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世间万物,甭跟它较劲,顺其自然便好——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不是迷信,也不是消极,而是顺应。

朱常洛和小公主都很可爱,身为他们的老师,这几天张佑没少往后宫跑,当逗的他们咯咯笑的时候,自己的烦恼好像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绿豆粒大小的雪糁糁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宿,天亮起床,风雪早止,只余厚达三寸的积雪,将四周万物尽皆笼罩,入目所见,所有的事物都好像臃肿了起来。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阖府上下到处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声,几个丫鬟起的很早,张佑出门时,院子里已经多了一个臃肿雪白圆敦敦的大胖子,它手上插着旗子,煤核儿做眼,一截儿红木头当作鼻子插在下边,还用红胭脂画了两侧翘起的嘴*巴,瞧着分外喜人。

张佑没啥架子,陪着她们玩了会子,又去给李烁请安,到了邻院儿时,正迎上带着大皮帽子的钱倭瓜。

“少爷,正要去找您呢,张府派人送来了请帖,想要邀请您今晚过府吃饭……”

“哪个张府?”张佑好奇的打断了他。

“还有哪个张府,当朝首辅张大人呗。”钱倭瓜嘿嘿一笑,一副别有深意的样子:“我看是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啊。”

张四维找老子做什么呢?

张佑皱起了眉头,打从从呼和浩特回来之后,老家伙已经消停很久了,现在居然给他下请帖,想破头他也想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摇摇脑袋:“不管他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家少爷我莫非还怕了他不成?”

“那是,无论是论官位还是论品级论权势,如今少爷您全都不在咱们的首辅大人之下,委实用不着怕他,不过老奴还是得提醒您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这首辅大人阴着呢,可别着了他的道儿。”

“行啦,我知道了,倒是你,赶紧想办法把耿孙氏拿下吧。”张佑随口说道,钱倭瓜顿时老脸一红,哭丧着脸说道:“你当老奴不想啊,老奴这不是也没办法嘛,要不,少爷您帮老奴想个法子……”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俗话说的好,贞洁烈女经不住癞汉子缠巴,你就认准一个目标,穷追猛打,迟早有让你得偿所愿的那一天。”张佑快速向前走去,边走边道,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有道理啊……不对,什么叫贞洁烈女经不住癞汉子缠巴?少爷,少爷……你别跑啊,你给老奴解释清楚,谁是癞汉子……?”

从延祺宫出来,正碰上李妍,张佑瞧她神色不佳,急忙问道:“怎么了姑姑?不会是荣嫔娘娘惹你生气了吧?”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难得回京一次,不管是王金霞还是黄天教,好多事儿都得抓紧机会赶紧处理,不然谁知道张佑什么时候又要离京呢——她确实很少再管黄天教的事情,不过,虽说被夺了权,毕竟是其中的一分子,该操的心,还是拉不下的,宫里头就更别提了,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还被狠心送进了这个大牢笼,不多来看看,心里怎能落忍。

“不是,霞儿一向乖巧懂事儿,怎么会惹我生气呢,是教里头有事儿了……”

“怎么回事儿?”张佑急忙问道。

李妍皱眉说道:“昨晚我去宜春园,听老鸨儿说,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家里的消息了,我这心里头实在有点儿不安,要不也要跟你说呢,我准备回去看看,怎么说也是我的姐姐,打从心眼儿里我并不希望她们有事。”

“嗯,我同意,不如我跟着你一起回去吧,反正这几天也没什么要紧事儿……”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行,轻车简从,没事儿的话肯定不耽搁,很快就会回来。”李妍打断张佑。

“好吧,”张佑并不强求,说道:“不去就不去,不过你得带上陈拾他们,万一有事儿的话,有个通风报信的也好,不然的话,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李妍心里甜丝丝的,点点头:“行,我听你的……你这是出宫啊还是还去别的宫里啊?”

“本来是想去坤宁宫点个卯的,既然你要走,我就不去了,咱俩一道回家吧,正好晚上张浦洲请我去他府上吃饭,我也就浪荡了。”

李妍十分好奇,和张佑一道议论着一路往宫外走去,等到了家便开始收拾行装,张佑则把陈拾叫来,吩咐他带上十名弟兄和李妍一道去张家口,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李妍的安全,然后一直将李妍送出大门,这才互道珍重。

正是夕阳西坠十分,斜阳残照,白茫茫的积雪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目送着李妍他们所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良久,张佑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行啦,你不用担心,李大家武功高强,陈拾也够机灵,肯定不会有事的。”不留行客猜度着张佑的心思说道,李妍没有惊动别人,所以只有他们两人送行。

“但愿如此吧,不知为何,我这心里头总觉得有点儿不踏实……”

“你这是关心则乱,走吧,时辰不早了,回去收拾收拾,咱们也该动身了,好歹人家也是堂堂的当朝首辅呢,可不能让人家等的太久。”

张佑看看天色,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向内走去,思绪已经被拉了回来,边走边道:“老家伙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是没安什么好心,你猜猜,他找我想干什么?”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哪儿猜的到,没准儿是看你小子越混越好,突然想通了,送个美女巴结你呢。”不留行客玩笑道。

张佑撇撇嘴:“球,你信啊?老东西固执着呢,他要是求和,你说让我咋着我就咋着。”

“为什么不能是求和呢?”听张佑说的绝对,不留行客不服气的问道。

第八百一十一章 一头雾水

“你不懂,政治斗争你死我活,尤其是到了我们这个级别之后,每个人的身后都代表着一大群人的利益,根本就不是你想认输就能认输的,除恶务尽,就算我心眼儿软,那些靠着我的人呢?他们是不会给我的政敌们喘息的机会的。”张佑说道,他的地位越来越高,对于政治斗争的了解也越来越透彻,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事情,如今早已想通想透了。

就比如说赵匡胤吧,历史对他的登基一片声的评价虚伪,可果真如此么?他有野心肯定是有的,可若没有那些臣子们推一把,未必就敢造反。

再比如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真的就化身成了一头野兽,没有了任何良知?也不尽然,不过是被逼无奈而已,不然一旦李建成登基为帝,他那么大的功劳,等待他的肯定没有好下场,还是那句话,李建成容的下他,李建成的那些臣子们也容不下他。

扯远了。

不留行客其实很聪明,一点既透,闻言不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说的确实没错儿,别人不说,从我心里来讲,就算张四维求和,我也不希望你能放过他。”

“对啊,人都是有私心的嘛,你们既然都靠着我,自然会打心眼儿里盼着我好,这很正常。所以说,政治斗争从来就没有对错,不过就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罢。”

“嗯!”不留行客额首,觉得张佑说的实在是有道理极了。

魏宝贵驾车,张佑没带别人,就带着不留行客一个人来到了张四维的府邸,管家早早的就候在大门口了,见他下车,急忙令人大开中门,恭恭敬敬的将其迎进了后宅。

张四维一直迎到垂花门,见到张佑之后,快行几步,拱手作揖笑道:“张大人可算来了,老等不见你,本官这心里头实在是不踏实,生怕大人不给我这个面子呢。”

“老大人说的哪里话,首辅大人相邀,晚辈不胜荣幸之至,敢不从命?”

双方打个哈哈,把臂而行,径直就奔了餐厅。

饭菜早已摆好,一个外人没有,就张佑和张四维二人,不留行客见状本要退下,却被张四维叫住了:“徐大人莫走,你是张大人的左膀右臂,我二人枯坐无趣,他又不喝酒,正好你陪老夫饮上几杯。”

这下他也不好再走了,只能坐了下来,敬陪末席。

张四维姿态很低,这让张佑愈发好奇他请自己过来的目的,不过却并不着急,耐心的陪着他东拉西扯,不时还以茶代酒和他碰上一杯。

不留行客暗暗佩服,张四维也很无奈,这小子,怎么这么沉的住气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底还是张四维最先忍不住了,和不留行客碰了一杯之后突然问道:“张大人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你过来么?”

“好奇,怎么不好奇呢?不过老大人不说,晚辈也不好强求嘛,大人有什么用的到晚辈的,尽管吩咐便是。”

“张大人言重了,吩咐可不敢当,老夫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想让你帮老夫一个忙。”

“哦?什么忙啊?老大人尽管明言便是,只要晚辈能帮的上忙的,绝不推脱。”张佑慷慨说道,胃口却被吊的愈发的难受,这老家伙,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那老夫可是先谢谢张大人了,这个忙你指定帮的上……是这么回事儿,你也知道,西泉是我的好友,戎马这么多年,落了一身的毛病,如今上了年岁,有点儿不想在外头出兵放马了,张大人跟陛下说说,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闲职,让他回京修养修养?”

西泉是麻贵的表字。

“就这么点儿事儿?”张佑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四维点了点头:“就这点儿事儿,西泉与老夫相交莫逆,已经跟老夫说过好多次了,我就是怕陛下不答应,一直没敢提,有张大人你帮忙就不一样了,所以,务必请大人你多费费心,老夫在这儿先替西泉谢谢大人了。”

说着话,他竟然站起来给张佑鞠了一个躬。

事出反常必为妖,本来张佑急着想把麻贵弄走,换殷正茂过来,现在张四维居然主动提出,却让他愈发的的摸不到头脑了。

他答应了下来,还想再套套张四维的话,老家伙应付了几句,居然借口累了,散了酒宴,委婉的下了逐客令。

从张四维的府邸出来,刚上马车不留行客就忍不住了:“我说子诚,老家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那麻贵龙精虎猛的,从哪儿说也用不到修养吧?这算不算变相的跟你求和服软啊?或者,暂避锋芒,让你麻痹大意,然后徐图后计?”

一连串问题一个挨着一个,张佑听的苦笑:“老徐啊,你觉得老张傻不傻?”

“不傻,要傻能当首辅么?”

“那不就得了,肯定不可能是为了缓冲,原因嘛,来前我就跟你分析过了。他的这种举动肯定是整个以他为首的集团商量过后的结果。示弱?都不是小孩子,如今这个当口,逞强我信,稳定军心嘛,示弱的话,他还怕军心不稳呢。”

“那他此举是为了什么?”

张佑摇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去?他这一手儿高明啊……”

“高明什么啊,蓟州总兵这么重要的职位都要拱手让人了,我可看不出来有多高明。”

张佑耸眉道:“最起码弄的咱们有点儿摸不到头脑了吧?跟我过手以来,我还是头一次有种落在下风的感觉呢……我虽然猜不到他的真正目的,不过我相信,他此举必有深意。越是未知的东西越可怕,弄不清楚他的真实意图,怕是我这几天都别想睡个踏实觉喽。”

不留行客沉默了下来,皱眉沉思,良久,喃喃自语:“这几天也没听下边弟兄们汇报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啊,好端端的,居然突然要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蓟州总兵让出来……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张佑也陷入了沉思,来前一头雾水,来了一遭,非但没能释疑,反倒愈发的糊涂了。

第八百一十二章 建议

张四维拱手奉上了蓟州总兵这个重要的位置,张佑反倒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了,第二天一早就去坤宁宫跟李彩凤商量,李彩凤也很诧异,建议他再等等看,运作殷正茂来蓟州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两个人是那啥之后才说的这番话,抚*摸着李彩凤白棉花般的小肚子,张佑深以为然,并未反驳。

“子诚,这两天内阁辅臣们一直在议论一件事情,朕想听听你的看法。”养心殿内,朱翊钧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道。

方从哲坐在炕下一张桌子前,眼前也摆着好几摞奏折。

张佑刚宫坤宁宫赶来,本来有些心不在焉,闻听此言,思绪顿时被扯了回来:“什么事情啊陛下?”

朱翊钧没有马上回答张佑的问题,而是先伸了个懒腰,偏身下炕,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方从哲,剩下的折子交给你了,不是特别重要的,你便做主就是,朕和张大人出去走走。”

两人出了养心殿,张佑忍不住好奇:“陛下,什么时候方从哲那小子居然……”批阅奏折了?那不是司礼监的权利么?

“时间还不长呢,朕做主成立了一个部门,叫帝阁,用的都是年轻臣子,都是兼职,没有品级,统称帝阁观政,一来嘛给他们一个锻炼的机会,二来也给朕分担分担……”

“司礼监那边没意见?”张佑问道,此举乃是增加外廷权利之举,外廷肯定没有意见。

“他们只有观看奏折的权利,可以给朕建议,却没有批复的权利,所以司礼监上下虽然不太高兴,却也没人敢反对。”

张佑的脑海冒出一个名词——康熙的上书房,那本来也是个临时的机构,一开始就是陪着康熙看个书提个建议什么的,发展到后来,却成为了凌驾于六部之上的超然存在。而那个帝阁观政的称谓,与上书房行走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处。

这是不是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呢?

有了这个帝阁,朱翊钧不但减轻了自己的工作量,还不动声色的将所有的权利全都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佩服佩服,陛下高瞻远瞩,又润物无声,这种鬼神莫测的手段,实在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朱翊钧呵呵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子,怎么样,朕这一手玩的还算漂亮吧?”

瞧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张佑实在是替他高兴,这个年轻的皇帝,政治手腕愈发高明了,只需加以正确的价值引导,必为一代明君,什么“明实亡于万历”,见鬼去吧!

他心中忽然一动,眼眉轻挑:“陛下,锦上添花,微臣想要再给您提个建议。”

“说来听听。”朱翊钧来了兴致。

“成立一个专门处理军务的机构。兵者,国之大事也,内阁辅臣们大多是政务高手,议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往往会多从政治的角度考量,知兵者甚少。而真正懂兵的那些武将们呢,往往又无法参与其中,导致外行领导内行,结局自然是福祸参半了。而成立这样一个机构就不一样了,里边的构成人员不但要有内阁的重臣,还得有军方的高级将领,只对陛下您一人负责……”

“你小子比朕还狠啊,朕不过是给那些外臣和内臣们一个小小的警告,你这倒好,直接向文臣动刀了,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么?”朱翊钧笑吟吟的打断了张佑。

对于此君的心思,张佑自问还是十分了解的,瞧他这样子,已然是千肯万肯了,不禁嘿嘿一笑,说道:“这还不简单,找个合适的时机呗,比如某地发生重要军情,内阁辅臣们进来禀报的时候,您只需随意说上一句‘军情如火,为防止延误,朕建议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统筹此事,由你全权负责,’这事儿就算是成了,等事后他们琢磨过味儿来,已然来不及了。”

“哈哈……你小子可真够鬼的,实话跟你说吧,如今眼面前儿正有一个这样的良机呢。就是刚才朕跟你说的那件事情,张浦洲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这几日一直在建议朕出兵琉球,借黑龙会之事一举将其纳入版图,朕想问问你的意见,如今正好,就成立一个你所建议的机构,专门处理此类事情,就叫……就叫军机处,所有参与其中者,都可以称作军机大臣,在内可参与军务,在外则赐王命旗牌,有临机专断之权。你跟戚继光是一定要进军机处的,张四维,申时行,兵部尚书吴兑,暂时朕就想到了这几个……”

张佑瞠目结舌,这朱翊钧举一反三的能力太强大了吧?自己可没有提什么军机处,提什么军机大臣……好吧,金口玉言,话都让他说了,想改恐怕很难——军机处这三个字总是让人联想到那个祸国殃民的满清(其实主要是怕被喷,总的来说,我虽然不喜欢清朝,不过,对于这个军机处其实是持赞同意见的,所以呢,别喷的太厉害啊),若让他起名字,是断然不会叫这个名字的。

“张阁老想要说服陛下您出兵攻打琉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昨晚他把微臣叫到他府上,说什么麻贵上了岁数,想让我跟你递话,让麻贵回京修养,呸,修养个屁,合着他是看中这个开疆拓土的功劳了。”

“哦?还有这事儿?”朱翊钧先是一惊,接着噗笑出声:“老家伙也挺鬼嘛,先把蓟州总兵让出来示之以弱,然后再挣这个差事,约莫你吃了好处,怕也不好再跟他抢了。”

“有镇海号助威,出兵琉球之事可行。琉球号称万国津梁,为海上要冲之地,微臣也觉得应该牢牢的掌握在咱们大明的手上。至于开疆拓土的功劳微臣不稀罕,微臣只看重这个蓟州总兵……不满陛下,微臣和我父亲我岳父他们商量过了,李成梁那厮实在靠不住,偏偏还奈何不他得,所以这个蓟州总兵就得找个可靠的人了,而那个麻贵和张四维的关系,加上张四维又一直和李成梁暗通款曲,微臣实在是放心不下,如今既然他们主动想让,微臣建议,由两广总督殷正茂出任。”

第八百一十三章 大明军机处

“开疆拓土的功劳你都不稀罕?你可知道,真要出兵琉球,朕心中最属意的人选可是你张佑张子诚,不心动?”朱翊钧突然停步,侧过身来,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张佑。

“真不是煽*情啊陛下,微臣跟你说句实在话,做臣子的,开疆拓土之功哪个会不稀罕?可在微臣的心目中,还是京师以及陛下的安全最重要,”张佑说着一笑,话锋一转:“再说回来了,没有镇海号的话,您觉得张四维敢放言攻打琉球?那镇海号可是微臣造出来的,打下琉球,功劳一分也少不了微臣的,万一失败,罪过可没微臣一星——如此利器在手,那琉球不过区区弹丸之地都拿不下来,干什么吃的?”

朱翊钧噗嗤一笑,指点着张佑:“你呀你呀,说你贼还真不亏,”接着很快神色一肃:“你的心意朕明白,满朝文武,如你这般诚心实意不计荣辱的替朕打算的真没几个,朕很欣慰,你很好,真的很好。”

见他确实体会到了自己的苦心,张佑也不禁动了感情:“陛下,我不过就是个出身穷苦的落魄郎中,要是没有你,也就没有我的今天,都说结草衔环,畜生尚知报恩,何况我呢,莫非还不如一个畜生不成?再说回来了,古来皇帝不知多少,如你这般志向高远的明君又有几个呢?士为知己者死,我不敢跟诸葛武侯相提并论,但是,却也愿意步其后尘,为报知遇之恩,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这么长的时间张佑早就想明白了,改变民众的观念自然是重要的,不过,那必定是一个长久的过程,现在就提民主根本就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远不如辅佐出一位真正的圣明天子来的实惠。

至于日后功成名就之后,朱翊钧会不会腐化,会不会学唐明皇,暂时不得而知。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那一天应该不会来的太快,而只要给他时间,还怕想不出应对那种状况的手段么?

话再说回来了,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他张佑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穿越众,竭尽所能问心无愧就好,后世政党那么英明,不也出了许多的蛀虫,滋生了许多腐败与不公么,只要民族积极向上,人民拼搏进取,中华民族就永远都有希望,如此,已然够了。

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让大明人民感受到国家的强大,让大家为自己的国家自豪,为自己的民族自豪,为自己生而为华夏人自豪。

好吧,这有点儿太高大上伟光正了,私心当然也有,治世之能臣,名垂青史,只要他好好的去做,想来应该不远。再然后,富甲天下,过人人羡慕的生活,想来也不是奢望。

人生匆匆,有了这一切还不够么?

朱翊钧没有说话,望着张佑坦然的眸子,良久,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如张佑所料的那般,军机处的成立并未引起太大的反对,朱翊钧随手一指,体仁阁附近一溜平房就成了军机处的办公场所,对外宣称,这不过是一个临时性的机构,只为这一次出兵琉球负责,战事结束便即撤销。

军机大臣也不多,除了内阁首辅张四维以及次辅申时行以外,尚有海运总督张佑,兵部尚书吴兑,杭州总兵戚继光,外加四名新科进士处理往来公文,分别是方从哲,袁可立,朱国祚,李廷机。除了袁可立之外,全是“金庸先生”张若瑄的弟子。

出兵方略已定,明年开春,将由原蓟州总兵官麻贵挂大将军印出征琉球,所需粮草船只等一应后勤所需,全部由张佑统筹办理。

至于空下来的蓟州总兵一职,由殷正茂接任,殷正茂本来挂南京兵部尚书衔,改兵部尚书,并进左军都督府都督。

松江知府徐渭素善军务,加左副都御史以及兵部右侍郎衔,接替殷正茂,总理两广军务——说白了,就是为了日后进攻吕宋做准备。

和军机处的成立不同,这些方略以及任命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些文臣们十分不理解,好好的和平不享受,为何要主动出兵琉球呢?他们害怕朱翊钧效仿成祖,穷兵黩武,最后弄的民不聊生,所以前赴后继的跑到午门前跪求朱翊钧收回成命。

可惜这一次连张四维都不支持他们,所以,被朱翊钧晾了几天之后也消停了下来,接受了这个现实。

没办法,朱翊钧和先皇那种一味的软弱不同,很强势,却又与嘉靖爷那种固执的强势不同,很开明。他有底气,也有原则,在张佑等人的支持下,君权高度集中,想要再像以前那样仗着人多势众便可左右皇帝意旨已经不可能了。

百姓们却对这些事情喜闻乐见,在明报长篇累牍的报道之下,镇海号的威力早已人尽皆知,其存在,无异于后世的核武器,有了这般强大的武器,不去占地盘打天下,莫非还要藏着掖着长虫子不成?

这一天晚上,张佑把神雕十二子全都叫到了府上,还有李贽,郭造卿,赵士祯,徐光启,赵振宇等格物所的中坚力量,当然,也少不得十二子的先生张若瑄,众人济济一堂,算是家宴。

人群里还有一个,却也并不陌生,正是当初跟着山西解元赵东志屁*股后边跟众人打赌的袁可立,能够受邀参加张佑的家宴,实在是让他受*宠*若惊,坐在一干人等中间,听着众人和张佑嬉笑打闹,他是既惊讶于张佑的平易近人,又羡慕众人与他的亲密关系,心里边儿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袁大人,到了家里就别当自己是外人,别拘束。”

袁可立不防张佑居然主动和自己搭话,闻言急忙欠身,却被张佑摆手制止:“不都说了不用拘束嘛,坐着说话就行,你看看他们,可没一个跟我客气的。”

这话引来一片轻笑,方从哲道:“没错儿袁大人,我家大人最是平易近人,不是公务场合,便是开些玩笑也是无妨的。”

张佑白了方从哲一眼:“就你小子最没礼貌了,赶紧抓紧点儿上门提亲,小心老子改主意不把思涵嫁给你。”吓的方从哲吐舌不已。

玩笑一句,张佑收回视线,正容道:“对了袁大人,那个张东志如何了?”(我刚发现,前文居然一直写的赵东志,然后,竟然还和张四维是本家,实在是汗颜啊。另外,居然没有一个读者提醒我一下,这也说明我这本书实在是扑街啊。)

第八百一十四章 家宴

“回禀大人,您别说,前两天下官还真见过他,行色匆匆的,下官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袁可立说道。

“哦,不是已经被遣送回原籍了么?胆子不小啊,居然还敢来。”张佑说着一笑,其实并未认真。

袁可立感受着张佑的语气,赔笑道:“他是首辅大人的本家儿,可能是为了族里的事情也说不定。”听说他的举人身份早就已经被当地的提学恢复了,只在袁可立不好背后说人,自然不会说出来。

“也是啊,谁让人家老张家出了个当朝首辅呢,我估摸着他的举人身份也已经被恢复了吧?”

“张大人……”袁可立一惊,张佑却笑着摆了摆手:“事情都过去了,我与张阁老同殿为臣,这点小面子怎么也得卖他的,只要下次考试他老老实实的,我也就懒得追究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说他了,考考你们,感觉这个新成立的军机处如何?”

郭造卿和李贽对视一笑,作壁上观,两人都是人精,虽然没有就此和张佑探讨过,却也早已经看穿了朱翊钧的意图,现在张佑明显是要提点这些后学未进,自然不愿插话显摆。

众人也明白了张佑的意思,不禁有些激动起来。别看他们这些人好多都比张佑岁数大,不过官场之上讲究的是论资排辈儿,张佑权势滔天,又颇有见解,他们一贯是将其看做灵魂导师的。

“军机处军机处,虽说是为了攻打琉球而成立,不过,学生想来,就算战争结束,恐怕也要作为常设部门而就此保留下去吧?”何继高性子耿直,素来敢说话,闻言抢先说道,众人虽未齐声附和,不过瞧表情,显然十分赞同他的意思。

张佑十分欣慰,这些人都很聪明,只要一直对他们加以正确的引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没说话,自顾自的端起茶杯轻啜,静静等待别人的意见。

“本朝历来重文轻武,这一次陛下却让武将入主军机处,显然对外暴露了一个信号,武将的地位将会大大的提升。”方从哲说道。

张佑轻轻额首,郭造卿和李贽也微微的点了点头,这孩子年轻归年轻,还是很有见地的,也不怪陛下喜欢。

“假如军机处作为常设机构而保留下来,势必要影响到如今君权,相权,以及内廷权利之间的平衡,结局如何,殊为难料啊。”方从哲说完之后,场面一度十分寂静,良久之后,还是李廷机有些忧心忡忡的打破了这种气氛。

张佑眼睛一亮:“说下去,这个观点我很感兴趣。”

其余人倒还无妨,袁可立的心跳的却很快,公然议论这样敏感的问题,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只是不知为何,他却隐隐又觉得十分激动,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好像生怕打断了李廷机的思路似的。

有张佑鼓励,李廷机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端杯一饮而尽,神情略显激动起来:“好,大人,那学生可就说了,太祖废相,君权达到了顶峰,这种情形在太祖那样的明君时期,副作用还不明显,一旦遇到不作为的皇帝,对天下可未必就是好事了,内廷擅权便是由此而生……土木堡之变,堂堂的大明天子居然被生擒,这绝对是咱大明朝的奇耻大辱,究其根源,未必就和君权太盛,臣子无法对其形成有效制约有关。如今经过数代前辈努力,内阁权势日大,与昔日宰辅无异,结果却先是设立了一个帝阁,接着又设立了军机处,相当于陛下一下子又把所有的权利全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陛下乃是有道明君,这一点天下共睹,可以后呢?谁敢保证每一位继任的皇帝都能如今上一般英明?”

“说的好!”张佑拍案而起,却并非发怒,而是有些激动:“谁也不敢保证,所以,军政一定要分开,军机处只能处理军务,而政务,或者帝阁,或者内阁,绝对不能两相混淆。”说到此处,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拉开椅子,在身后的空地上来回踱着步子,边走边道:

“当然了,陛下春秋鼎盛,这个担心可以未雨绸缪,却非当务之急。你们应当更多的看到军机处常设的积极意义,就好像英雄纪念碑一样,一个国家,假如连保家卫国的军人都不重视,这是绝对不合常理的。文臣的视线应该在政务上边,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才是他们的责任,而不是一味的防着那些为了这一切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只有全民尊重军人,他们才可以为自己的身份而自豪,而自豪感,是我们的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先决条件。不能让英雄流血流汗又流泪,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是帝国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想要做到这些,必须从大力提升军人的社会地位上边做起,而这,正是军机处成立并有武将进入最积极的意义。”

众人全部点头,虽然并非全部都认为张佑说的有道理,可让他们反驳的话,却又实在拿不出别的理由。

有些观念确实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改变,绝非一朝一夕。

好在李廷机方从哲他们的表情显然对张佑的这番话还是信服的,他不敢求全责备,能有几乎半数的人理解自己的心思,便已经十分满足了。

这一次家宴也就有了意义。

“方从哲,袁可立,朱国祚,李廷机,你四人如今也在军机处,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一定要跟众位大臣们多学着点儿,将来必定受用终身。至于你们,”他望向梅国祯何继高他们:“每个人的长处不尽相同,不要抱怨不要嫉妒,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同时也别忘了学习,机会来临时,自然会有出头的机会。”

“多谢大人教诲,学生谨记在心!”众人一同起立,恭恭敬敬的给张佑鞠了一个躬。

张佑志得意满,微微一笑:“还有啊,抽空多去看看你们的先生,别看她是女子,论学识论见解,可未必就在我之下呢。”

“五哥!”张若瑄嗔了张佑一眼,微微一笑,冲众人道:“甭听他开玩笑,日后你们还是多多向他请教才对,我这个先生除了写写,可教不了你们什么。”

众人不禁莞尔。

门外突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一听就不是走的而是跑的,出什么事了?怎么这般着急呢?

众人纷纷变色,张佑的心也不禁提了起来。

第八百一十五章 李妍的消息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仿佛为了验证众人的猜测一般,人还没有进门,急*促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张佑一听便是陈拾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噌的起身向外迎去,同时吩咐其余人等:“你们继续,我去看看!”

“好了好了,都坐下吧,继续继续,需要你们帮忙,大人自然会告诉你们。”郭造卿安抚众人道,张若瑄则起身跟了出去。

“慌什么?跟我走!”张佑在外头迎着满头大汗的陈拾,二话没说,先冷冷的训斥了一句,说着话当先而行,陈拾急忙跟在后边,他看到了张若瑄,却只行了个注目礼,没顾的上打招呼。

三人来到僻静处,张佑当先站定:“是不是黄天教出什么事了?我姑姑没事儿吧?”这是他能设想到的最好结局,其实他有感觉,按照陈拾当前这种慌张的程度,事情应该比这还要糟糕,之所以如此问,不过是下意识的希望给自己一个安慰吧。

“黄天教没出什么事儿,是李大家……”

“我姑姑怎么了?”张佑迅速抓住陈拾的肩膀,饶是光线黑暗,陈拾仍旧能够看到他微眯的眼睛里浓烈的杀机。

强忍着肩膀上剧烈的疼痛,陈拾苦着脸说道:“本来我们一直很顺利,结果到了黄天教总坛,李大家去拜见他们的教主,然后便一去不回,半夜里我们听到外头有动静,打探之下发现已经被教众看了起来,马上就察觉到事情不妙,于是我让大家分路突围,在他们的掩护下逃了出来,过程中抓了个舌*头,这才打听清楚,原来李大家一进里头就被扣了起来。”

“为什么?那教主可是她的姐姐。”张佑急*促的问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那个舌*头也说不清楚,就说好像他们教主对于李大家不满已久……总之,短时间李大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若是一直被他们这么扣押下去……”

“不用你说!”张佑呵斥一句,眉头高高的耸了起来:“若瑄,你是女人,你说说,李巧为什么扣押姑姑?”

李巧就是黄天教现任教主,也就是李妍的大姐,按理说,张佑也应该称其为姑姑的,却直呼其名,毫无尊敬之意。

“嫉妒,只能是嫉妒,一个女人一旦嫉妒起来,就什么也不会顾忌了。姑姑如今是陛下御口亲封的锦衣卫北司千户,又是你的贴身护卫,比她当初在黄天教何止风光千倍?当初姑姑被教主夺权,具体原因她没提所以咱们并不清楚,不过想来姐妹间本来应该就有矛盾,她本来是想看姑姑落魄的,或者,最起码她不希望看到姑姑风光,如今姑姑却跑了回去,一时冲动之下将姑姑抓起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你觉得姑姑有没有生命危险?”张佑很认同张若瑄的推理,一边点头一边问道。

张若瑄皱眉道:“这我可说不准,最毒妇人心,女人的心思最为复杂,一旦疯狂起来,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继续陪他们吧……”

“你去哪儿?”张若瑄眼见张佑转身要走,急忙问道。

“大内,去找我义父!”

张若瑄马上猜到张佑的打算,急忙叮嘱:“五哥,一定要多带些人,万事小心。”她虽然不知道张佑和李妍的真正关系,却也知道李妍在张佑心目中的地位,知道劝也劝不住。

“嗯!”张佑答应一声,背影很快没入了黑暗之中。

张若瑄呆呆的站着,眼神飘忽,心思好像也逸出了本体,随着张佑而去了。

御马监掌印想要出宫肯定是件麻烦事情,好在朱翊钧和李彩凤都知道李妍在张佑心中的位置,没有废话,很快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不但允许李文进带领四卫营人马随他一道出京,甚至允许他从天兵卫也挑一些人手,以便确保能够安全的将李妍救回来。

“看在荣嫔的面子上,本来朕对那黄天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不到那李巧居然敢扣押李妍,此行朕许你便宜行事,要是那李巧敢不听话,干脆便把那黄天教灭了也就是了。”

这是朱翊钧的吩咐。

李彩凤没多说,就说了一句话:“一切小心,你姑姑要救,你自己也别出事儿。”

张佑没有带太多的人,四卫营一千,天兵卫一百,一共一千一百人,半夜离京,马不停蹄的直奔张家口而去。

李文进毕竟上了岁数,所以坐的马车,好在夜氏车行的马车性能优良,减震效果十分好,坐在里头,不但速度不亚于骑马,也并不觉得特别颠簸。

“义父,李巧也是你的义妹,她和姑姑究竟有什么过节你一定很清楚吧?”

车厢内,张佑忍不住问李文进。

李文进摇头苦笑:“咱家说是她们姐妹的义兄,这层关系却是因为我父亲和她们父亲之间

结拜而来,咱家对她们姐妹其实并无什么过深的了解,甚至连李巧李玫的面都没见过,所以……咱家比你还惊讶呢。”

“呃,好吧。”张佑沉默了,暗暗猜测着,会不会是因为男人呢?姑姑曾说她爱上过一个男人,王金霞便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不过却好像并未提到过李巧也参和其中,莫非,李巧也偷偷爱上了,她却不知道?这也太特么狗血了吧?

一路胡思乱想着,第二天下午十分,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张家口。

众人没有入城,而是直奔黄天教的总坛所在地万全膳房堡。

黄天教创始人李宾早于嘉靖四十一年便已离世归真,教主之位由其长女李巧接任,法号普净。

为了纪念李宾,普净与普善(李玫)在膳房堡黄天教总坛修建了碧天寺,并在李宾夫妇合葬的坟墓上修建了十三层的明光塔,信教者愈盛,碧天寺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黄天教的圣地。

到达膳房堡已是傍晚时分,让士兵们找地方安营,张佑和李文进只带着不留行客和陈拾等人进了镇子。

镇子不算太大,却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全奔一个方向,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都是碧天寺的善男信女,要去参加今晚在寺里举行的每月一次的法会。

“走,瞧瞧去!”张佑强自按捺住焦急,当先加入了人群,其余人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第八百一十六章 碧天寺授法

明光塔塔高十三层,十三这个数字在西方人眼中虽然十分不吉利(源于耶稣最后的晚餐有十三人参加,而那一天恰好是十三日),在佛教文化当中却不一样,代表的是功德圆满,比如佛塔一般都是十三层,佛教传入华夏是十三宗,这黄天教的经义根子里其实都是脱胎于佛教文化,所以这塔也是十三层。

塔前是一大片青砖铺就的空地,足可容纳千人,此刻已然是人满为患,却出奇的十分安静,人们静静站着,双掌合十,神情肃穆,静静的等待着普善出现授法——法会历来由普净普善姐妹轮流主持,今天正好轮到普善了。

张佑和李文进也在人群之中,不留行客和陈拾却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明光塔内忽然传出悠扬的乐声,淡香飘荡,一缕月白色的光华自塔顶直冲早已黑尽的夜空,一位身穿白色袈裟的女子长发披肩,自塔顶飘飘而落,恍若谪落凡尘的仙子一般。

“拜见普善仙师!”无需吩咐,女子脚尖匍一着地,人群自发的跪拜了下去,声音整齐划一,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的演练一般。

这个现场气氛庄严而又肃穆,还透着一丝神秘的气息,让张佑不得不感叹信仰的强大,同时庆幸自己不让士兵们跟随进镇的决定十分英明,他毫不怀疑,现在只需这普善一声令下,四周这些人马上就敢跟官兵们拼命。

他倒不怕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全部诛杀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史笔如刀,再说回来,就算能够粉饰历史,良心也肯定过不去。

按辈分怎么也得称呼这普善一声姑姑,所以跪拜起来,张佑心理并没有多么不舒服,倒是李文进,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随着众人跪倒在地,并且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张佑听的清楚,是一句自嘲的脏话。

“义父别生气,待会儿让她给您还回来。”张佑轻声安慰了一句,前边几人愤怒的回头,吓的急忙住嘴,低头不敢再发出声音,同时发现,原来那普善已经开始了授法:

“……人活一世,不知生从何来,死归何往,拱高嫉妒,贪爱五欲邪淫,不知沉*沦苦报,一世光阴,刹那之间丧尽。一点真灵首无所归,生老病死,阳尽阴灭,受地狱之苦。四生六道。若失人身,怎躲轮回业网。各劝贤人,趁有身有相,借假修真,得无上之道返本还源,同见无生圣母。”

所谓的“无生圣母”乃是明朝中期出现的一个宗教信仰,与以往异端教派的“弥勒救世说”和“末劫说”相融合而形成“天盘三副”说或“龙华三会”说。

有关无生老母崇拜如何产生,学术界尚存在一些分歧意见。喻松青认为:“‘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最早见于《苦功悟道卷》和《巍巍不动泰上深根结果卷》,它们说:‘单念四字,阿弥陀佛,念得慢了,又怕彼国天上,无生父母不得听闻’‘这里死,那里生,那里死,这里生,叫做流浪家乡。生死受苦无尽,既得高登本分家乡,永无生死。’这就是有关‘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信仰的最早文字记述。”

黄天教信仰的就是无生老母——李宾创立黄天教是在罗教之后几十年,因此,在教义方面深受罗教影响,并对罗教教义中有关无生老母崇拜的内容又有所发展,明确提到“无生老母”的名号。劝人入黄天道,以期死后灵魂得以返本还源,见无生老母。

而普善所说的这段话,便是这个意思了。

张佑精通明史,对于这些宗教的事儿却一知半解,此刻机缘巧合,居然听到普善亲自授法,便将李妍的事儿抛到脑后,凝神细听:

“……忽一时,有仙童,亲来引见。幢幡盖,仙乐响,喜笑盈盈。朝圆洞,见无生,亲身下拜,子母们,团圆会,永不投东。三元了义,一卷真经,万法都不生,吾今说破,个个参因,休贪尘世,跟我回宫,身入圆顿,同见无生。”

普善的声音飘飘渺渺的,离的也远,虽旁边点着四个灯笼,却也无法看清她的相貌,这让她更添一丝神秘。

而且张佑发现,她说话的时候应该用到了某种类似催眠的手段,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沉浸其中。

他侧头看一眼李文进,发现他低着头,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急忙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李文进浑身轻颤,如梦方醒,茫然四顾,与张佑对视,这才恍然苦笑,轻声道了一句:“厉害,不知不觉就入了罄了。”

张佑陪以苦笑,并未多言。

一时授法已毕,普善翩然飞升塔顶,好像有条无形的绳子拽着似的,张佑瞧的佩服不已,别的不说,就只是这身轻身功夫,江湖中已然是登峰造极了,他自己是万万也做不到的,不留行客和李妍应该能,却肯定无法如普善这般轻松飘逸。

善男信女们大礼参拜,三跪九叩,四下而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表情。

难怪历代掌权者都要大力控制宗教,这种强大的信仰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一旦不受控制,肯定要影响到统治者的权利。

张佑一边感慨着一边拽着李文进,想要随着人群离开,等有了不留行客和陈拾他们的消息再做打算,谁知一拽之下居然没拽动,顿时有些诧异的望向李文进。

“亮身份,单刀直入,反正有陈拾他们,就算咱俩出了事儿,也有人救……话再说回来,咱家怎么也是她们的义兄,量来她们也不敢对咱家如何吧?”

张佑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松开了李文进的衣袖。

广场上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人群散尽,两个人便显得分外显眼起来,很快,有几个教众过来,为首一人轻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仙师授法已毕,怎么还不离去?”

李文进倒背手傲然无语,张佑朗声说道:“我乃大明少师,锦衣卫指挥使张佑,这是我的义父,御马监掌印李文进李爵爷,也是你们教主的义兄,赶紧去通知你们的教主,让她速来迎接。”

问话之人一愣:“可有凭证?”

张佑二话不说,掏出自己锦衣卫的腰牌丢了过去。

那人接着旁边提着的灯笼仔细观瞧,面色顿变,还回来时已经十分客气:“不知贵客光临,还望海涵,两位稍待片刻,小的马上回禀教主。”

第八百一十七章 意外发现

等了大概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见两个女子身穿白色袈裟姗姗来迟。

“拜见义兄,参见张大人。”两人大礼参拜,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张佑打量二人,见她俩都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其中一人根本不像李妍,眼睛很亮,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仔细观察相貌,却又绝对没有见过。另一人却很像李妍,不过却要老气的多,可能是保养的不好,不过仍旧能够看的出来,年轻时一定也很漂亮。

“起来吧,两位妹妹无需多礼。”李文进先让二人起身,接着也不等二人打问,开门见山的说道:“原本咱家是不太可能来你们黄天教的,不过听说李妍被你们姐妹扣了起来,当今陛下很生气,特意派为兄过来问问情况……要知道,妍儿如今可不光是你们的妹妹,是黄天教教徒,还是大明锦衣卫北司的千户,是荣嫔娘娘的师父,陛下十分重视此事。”

“误会,义兄是听谁说的咱们把三妹扣起来的?误会,都是误会……这样吧,此地不是说话之所,我已命人准备素斋,咱们边吃边说。”不像李妍的那位说道,瞧旁人对待她的态度,张佑猜测她可能就是老大普净。

她的语气十分客气,隐隐还有些委屈似的,不像作伪。另外一位则微微垂着脑袋,好像有些腼腆,瞧身形以及和适才授法时远远见到的朦胧轮廓,想来便是普善了。想不到她武功那般高明,性格却如此内向。

张佑冷眼旁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若让他说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李文进瞥了张佑一眼,点点头:“好吧,头前带路吧!”

明光塔向北走上一段之后便是一排排的屋舍,每一排都有十多间,张佑默数着,足足七排之后,才进了一个垂花门,来到了一处十分宽敞的四合院儿,想来应该便是李巧姐妹的住处了。

算上前边的大雄宝殿,以及未曾经过却能看到的其它建筑,这碧天寺规模宏大,怪不得当初张佑推行银号时,李妍敢于第一个站出来合作了,光是这份产业,也价值不菲了。

偏厅内果然备下了素斋,李文进被请到了上首,普净和张佑左右相陪,普善则坐到了末席。

“义兄和张大人远道而来,旅途劳乏,这是我亲自用花露酿制的果酒,静心提神,请品鉴品鉴。”普净亲自执壶为二人倒酒,酒水微黄,香气扑鼻,微微夹杂着一丝甜腻。

“不好意思姑姑,小侄素来不善饮酒,所以嘛,我就免了,还是让我义父自己品尝吧。”张佑笑着伸手挡在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上,嘴*巴不停:“倒是适才听闻姑姑所言一切都是误会,小侄忧心李妍姑姑安危,不知能不能把她请出来,也好让小侄与义父安心,不然的话,怕是美味琼浆,吃到嘴里也是索然无味啊。”

普净轻拍脑门儿:“瞧我这脑子,张大人稍等,我这就派人去叫三妹……二妹,你跑一趟罢,快点儿,别让义兄和张大人等的着急。”

普善冲李文进和张佑微微点头,起身离去。

看来义父和我的名声很厉害啊,莫非是李巧自问得罪不起咱们,乖乖的放人了?这也太顺利了吧?

顺利的简直让人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说什么误会,这一点张佑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陈拾不可能骗他。

可他也没想到他和李文进一报身份李巧就会放人,按照他的设想,怎么也得有一番波折才正常。

心里落差太大,让他有点儿愣神。

话分两头,不留行客和陈拾在僻静无人的地方换穿上夜行衣之后便趁黑摸进了碧天寺,由于知道寺内高手如云,所以两人并不分开,小心翼翼的一直向寺内深处摸去。

开头的时候两人并没有什么发现,不过,等摸到最后边普净她们住处旁边的一个小院儿时,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熟人,正是如烟嘴里已经去了辽东的邱德胜。

邱德胜并未发现伏在屋脊上的二人,正在院子里跟一个女人调笑,不留行客和陈拾凝神倾听:

“浪蹄子,昨晚让妙玄那牛鼻子把你弄爽了吧?”

“讨厌,爷再这么说奴家可就不搭理您了。”

“哈哈哈,爷就稀罕你这个骚劲儿,走走走,跟爷参个欢喜禅去……”

“不行不行,好我的爷,您老快饶了奴吧,奴过来是有要事通禀的。”

“什么事儿?”

“李文进和张佑来了,七婆和副教主已经把人稳住了……”

“果真来了?就他们两个人么?”听到此处,那邱德胜登时兴奋了起来,仿佛早就料到张佑他们会来似的,听的房顶上的不留行客和陈拾暗暗心惊,马上就意识到李妍之所以被扣,其实根本就是一场针对张佑的阴谋。

两人有点儿待不住了,可惜邱德胜武功高强,十分警觉,尚在院子里和那女子说话,两人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强自忍耐着。

“就他们两个,没见到别人。”

“不可能,张佑那小兔崽奸诈的很,肯定还有别人……你先去吧,七婆知道怎么做的,我去告诉妙玄他们,一会儿就到。”

女子转身离去,邱德胜也转身进了屋,不留行客和陈拾这才悄悄起身,借着夜色的掩护远远的坠在了那女子的身后。

女子直接来到了张佑他们所在的那处宅院儿,进门时正好迎面碰上了普善。

“副教主。”

“圆慧,教主和我三妹还好吧?”

“还好,您不用担心。”

“想我们姐妹当初待你也不薄,无生老母在上,你若但凡还有一丝良心,就好好对待教主和我三妹,不然死后必下地狱!”

“副教主,这就不用您老人家担心了,弟子心里有数。”

普善被圆慧不轻不重的顶了回来,暗自苦笑,忽然发现远处黑暗中好像有东西动了一下,急忙凝神望去,却又很快收回了视线:“但愿吧,举头三尺有神明,无生老母在上,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呢。”

说罢,普善双手合十,默然而去。

圆慧冲着她的背影轻啐了一口,快步进了院子。

不留行客和陈拾离的远,没听清二人说些什么,眼见普善过来,忙把身子又往黑暗中缩了缩。

“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们了。”普善经过二人,眼见就要过去时突然停了下来,声音传来,二人的心登时便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八百一十八章 临阵反水

“快点出来,莫非等着我叫人么?”不见不留行客和陈拾的动静,普善再次说道。

黑暗中二人对视一眼,不留行客突然扑了出去,一手袭胸,一手成爪抓向普善的脖子——他是杀手出身,只求一击建功,是以使出这种阴毒的招数并无任何心里负担。

普善微微皱眉,抬手拨开了袭向自己胸口的手,同时侧身提步,不但化解了抓向自己脖子的那招,还顺势揣向不留行客的下阴——她恨对方出招狠辣下流,如此应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见她应对巧妙,身手高明,不留行客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头,侧身让开,顺势去抓普善的脚裸,

这一招他用尽了全力,出手如电,一但被他抓住脚裸,顺势就能将普善掀个跟头,到时只需补上一脚,便能要了她的小命儿。

普善晓得厉害,脚在半空却并不收回,而是单足用力,身子打横,以脚为中心旋转了半圈儿,另外一只脚狠狠向不留行客的脖子踢去,身子轻飘飘的,仿佛不受地球引力的影响。

好高明的轻功!

不留行客暗赞一声,不敢轻敌,变爪为掌,正好与普善踢向脖子的脚背相迎,犹如对掌一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普善翻身落地,倒退了两步方才站定,不留行客也有些气血浮动,后撤半步总算稳住了心神。

二人四目相对,不禁互生敬佩之情。

“你们一定是跟着我义兄和张大人过来的吧?我大姐和三妹都被他们关押在地牢,为的就是引张大人过来搭救,你武功高强,赶紧跟我去救我大姐和三妹,那一位赶紧去提醒我义兄和张大人他倆,不要着了那个七婆的道,七婆不会武功,却是毒师冯雄的师妹,用毒手段十分高明……”

“既然知道七婆的厉害,现在才想起来去提醒,好像晚了点儿吧?”妙玄的声音忽然出现,紧接着便听嗖嗖几声,几道人影从旁边的院墙上一跃而下,借着远处门口张挂的气死风灯射过来的微弱光芒,不留行客瞧的清清楚楚,正是妙玄道人,邱德胜和无崖子三人。

“臭婊*子,真以为凭着你和他二人之力便能救出李巧和李妍么?不自量力!”邱德胜说道,接着埋怨无崖子:“师兄你也是,依着我当初就该把这个臭婊*子也关起来,你非说什么怕教众不服,非要留下一个,球的不服,姐妹三个的小命儿都捏在咱们手里,莫非他们还敢翻天不成?”

“现在再抓也不迟嘛,估摸着七婆那边应该已经得手了,这次咱们此行不虚,不但白得了个黄天教,还抓到了张佑和李文进,我大哥知道了不定多么高兴呢。”

妙玄和邱德胜旁若无人的说着,无崖子微笑听着,并不插嘴。

普善花容色变,一颗心缓缓下沉,有些绝望起来。她见识过这三人的功夫,当日合她和李巧二人之力都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现在李巧被抓,虽说刚才过招的那个男人功夫也不错,却也顶多和李巧不相伯仲。

刚才不试探那人的身手,直接说明真相就好了,这一耽搁,已经失去了搭救大姐和三妹的良机,义兄和张佑再失陷,就算他们带来了千军万马怕也毫无用武之地。父亲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普善后悔不已,却不妨不留行客突然声若雷鸣般爆喝了一声:“还不动手,更待何时?”登时吓了一哆嗦,回过神来时,不留行客已经冲到妙玄面前和他战成了一团。

罢了罢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她暗叹一声,本着拼命的心思,也揉身而上,扑向了邱德胜。

“来的好,臭婊*子,你们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师兄你且在旁边观敌掠阵,待小弟好好调*教调*教这娘儿们!”

邱德胜说着话格格一笑,身形电射而出,双手直抓普善高*耸的隆胸,其手段比之不留行客适才还要下流。

普善又气又恨,柳眉倒竖,侧身躲过,挥掌砍向邱德胜的脖颈。

“师弟,我来助你!”随着无崖子的声音,但见他迅速冲过来,手中佛尘化作漫天星辰,狠狠罩向普善的面门。

“用不着你帮忙,这么个臭婊*子,莫非我还怕……”邱德胜不满的埋怨道,话未说完,突然一声惊呼:“师兄,你这是……”

普善也惊呆了,只见那原本罩向自己面门的佛尘中途忽然转向,仿若无数根银针一般,狠狠刺进了邱德胜的心口,邱德胜的话根本就没来的及说完便口喷鲜血,直挺挺的向后倒去,重重落地,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这是怎回事儿?

普善目瞪口呆,脑子好像电脑断电一般一下子就当了机。

无崖子却并未做丝毫停留,拔出佛尘,一边叫着:“妙玄道长,我来助你!”一边向旁边已经打上墙头难分难解的不留行客和妙玄二人方向扑去。

很快便再次传来了妙玄的惊呼,然后人影落地,寂然无声。

“多谢了,方才之事,我一定会如实告诉子诚的,现在嘛,你赶紧去把李氏姐妹放出来,我去看看李公公和子诚怎么样了!”

不留行客的声音传来,普善终于从惊讶当中回过了神,顿时想起了适才不留行客动手前说的那句“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当时她以为是对自己说的,现在看来,应该是对无崖子说的才对。

“徐行客,你欠贫道一个人情……”

“不,当日张允修其实是要杀了如烟的,是我给她求的情,所以,咱俩谁也不欠谁!”收拾了妙玄和邱德胜二人,不留行客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丢下这句之后,人已迅速掠出,眨眼间便在二十多米开外了。

“走吧副教主,别傻站着了,赶紧跟贫道去把令姐令妹放出来吧,李公公和张大人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嘿,那小子,你赶紧去报信儿叫人吧,今日之事,皆因教主的夫君王长生而起,那厮在这教中威望甚高,好多教众都是他的心腹,想要拨乱反正,光凭咱们这点儿人手好像还不太够呢。”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陈拾说的,他隐在黑暗中,根本就没来的及找到出手相助的机会,倒是免费看了一出大戏。

第八百一十九章 围攻

不留行客赶到餐厅的时候发现满地狼藉,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人,李文进躲在角落,而张佑正与六七个黄天教教众斗的难分难解。

见此情形他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大喝一声扑入战团,与张佑合力,指东打西,拳打脚踢,很快便结束了战斗。

“七婆呢?你小子没中毒吧?”

打倒最后一名教众,不留行客游目四顾,好奇的问道。

“找到我姑姑了么?”恰好张佑也开口打问,闻言话锋一转:“你刚才说七婆?怪不得怪不得,我还纳闷儿这个‘普净’眼睛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那个七婆易容假扮的,特么的,幸好老子够警觉,不然险些上了她的当……”说着话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七婆走去,不留行客忙问:“就是她么?死了?”

“没有,被我打晕了,她一直劝我们饮酒,我就起了疑心,试探了一下,却发现她竟然不会武功……”

李文进上前插嘴道:“别杀她,弄醒了问问她把李巧怎么样了?”

“不用问了李公公,李巧和李大家都被关在地牢,无崖子和普善已经去救了。”

“无崖子?怎么回事儿?”张佑和李文进同时发问,惊讶不已,怎么还和无崖子扯上关系了?

不留行客简单的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随着他的叙述,张佑和李文进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李妍之被扣押,根本就不是因为姐妹之间的矛盾,而是黑龙会又一次针对张佑的阴谋。

外边忽然乱了起来,杀声四起,三人同时变色。

“老徐,你赶紧将七婆捆起来,小心些,她是冯雄的师妹,别着了她的道儿。”张佑吩咐道,接着大步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义父,你留在里边,老徐,你务必要保护好我义父的安全,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咱家跟你一起去!”李文进虽然不会武功,却也不愿意让张佑一人涉险,大步跟上。

张佑无奈:“好吧,老徐,你绑好七婆把她也带出来,妙玄和邱德胜已死,再有人质在手,想来他们应该不会胡来才对。”

那边不留行客已经扯下门帘撕成条将七婆捆了个结结实实,最后在脚脖子上打了死结,拽着布条拖死狗般拖着七婆向外走,经过门槛儿时七婆的后脑勺被撞了一下,悠悠醒转,认清形势之后不禁破口大骂:“放开老娘,张佑你这个王八蛋,赶紧放开姑奶奶,不然我师兄放不过你……”

张佑根本就懒得理会这个疯女人,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只见门外已经黑压压站满了黄天教教众,为首一人四十多岁,光头,长的倒是白白净净,身披金黄相间的袈裟,手拿一根儿臂粗细的降魔杵,也不知是什么金属打造,火光照耀下闪烁着青黄*色的幽光。

“大胆狂徒,赶紧放了我家教主,不然别怪本座对你不客气!”

张佑才不会被对方恶狠狠的样子吓到,淡淡一笑,分外从容的问道:“来者何人啊?本官锦衣卫指挥使张佑,手底下人命没有一千也足有八百了,可不杀无名之鬼!”

“锦衣卫指挥使”这了个职位还是颇有威力的,六字一出,顿时引起对面教众一阵骚乱。

“大家别怕,别说锦衣卫指挥使,便是皇帝老儿来了,敢伤害教主咱们也不能饶了他!”来人大声呼喝,很快旁边有人振臂高呼:“放了教主,放了教主……”登时附和者云集,所有人都随着他高声大叫了起来,群情激涌,颇见威势。

张佑微微皱了皱眉,人多不可怕,但若全都是被洗脑彻底的人那就可怕的很了。

他忽然回身,一把将七婆扯了起来:“好好看看,这可是你们教主么?”

“你把我家教主怎么样了?我家教主人呢?不会是已经……”为首之人还真是蛊惑人心的高手,停顿的恰到好处,接着很快一挥降魔杵,大声疾呼:“他们杀了教主,给本座上,杀了他们,给教主报仇啊!”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人群激愤,一拥而上,眼见情势不可收拾,张佑抓着七婆抽身急退,不留行客已经顺手关门,扯过不远处一张条凳顶在了门把手上。

门被拍撞发出“啪啪”的响动,窗棂很快粉碎,一只只胳膊伸进来挥舞着,情形瞧着和后世某些僵尸类电影有些相似。

不留行客急忙用脚踩住条凳,同时疾呼:“窗户,赶紧插上窗户!”

他这一声提醒了李文进和张佑的同时,也提醒了外头疯狂的教众,窗户刚被插上,便有人用力在外边撞击拍打,那窗棂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很快四分五裂,发出哗啦咔嚓的声音。

张佑一把将顺着窟窿向内钻的教众推了出去,很快缺口就又被另外一名教众补上,然后再推,然后再有人钻,前赴后继,犹如永不停歇的潮水。

那边李文进的情形差不多,他却没有张佑的本事,连续往外推了没几个便喘不上气来了。

情势危急到了极点,偏偏张佑还不敢下死手,生恐激化矛盾,只能暗暗期待:我的三位姑姑们啊,你们怎么还不出现?再迟些时候,咱们怕是要被这帮愤怒的教众们活吞了啊!

双拳难敌四手,蚁多咬死象,不留行客的心也跳成了一个,他杀人无算,却从未有过如此经历。这些人不同于街头那些恃强斗狠的小混混,也和战场上的士兵们不同,面对那些人时,拼的是气势,只要气势够足,手段够狠,连续杀上几个,其他人差不多也就胆怯了。

这些教众们却不一样,他们都是狂热的信徒,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已然确认自家教主已然被害,情绪早已陷入了癫狂,不见血还则罢了,真要见了血,肯定愈发疯狂。

李文进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别看他是御马监的掌印,却养尊处优,何曾有过如此恐怖的经历。

他感觉这些教众们都疯了,根本就不给解释的机会,就是这么一味的往里钻,好像恨不得生啖了自己似的。

莫非今天还得交代在这里不成?

他越想越不甘心,忍不住放声高呼:“李巧,再不出现咱家可就见李宾教主去啦……”

连叫两遍,声音却淹没在外边教众纷杂的喊杀声中,不见任何回应。

光头男暗暗冷笑:叫吧,叫破嗓子也没用,都在地牢关着呢,想要跑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第八百二十章 威望

“慈云片片耀大千,为救群生证涅盘。烽烟遍地杀星显,诸佛无计挽狂澜……吾乃普净,诸位还不住手,更待何时?”

正在那光头男暗暗开心之时,一道清越的女子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声音不高,却饶是人声吵杂,仍旧清晰无误的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内,便仿似那女子便在你耳边呢喃一般。

光头男面色大变,里头张佑和李文进不留行客却暗吁一口长气,虽未见到本人,不过就冲这一手高明的传声之法,想来定是那李巧无疑。

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随着李巧的声音响起,原本疯狂的教众们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冷水,狂热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情绪也很快由癫狂转为了激动。

“教主没死?”

“刚才确实是教主的声音吧?”

“无生老母在上,有老母护持,教主怎么可能死嘛?”

……

议论声中,众人顿时忘记了张佑等人,回身寻找,待见普净普善以及李妍三姐妹联袂现身大门口之后,无需有人吩咐,便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参见教主,参见副教主,参见护法!”

“教主……”光头男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正要酝酿情绪服软求饶,便被普净寒着脸打断:“住口,王长生,你我秉承无生老母意旨结为夫妻,却万万也想不到你居然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为了你一己私心,我教多年基业险些毁于一旦,今日,当着众弟子的面儿,你我夫妻缘分已尽,从此再无瓜葛,来人啊,还不给本座把他绑了,押进地牢,容后再做处置。”

“不要,巧儿,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原来光头男就是李巧的夫君王长生,他万万也想不到李巧居然能从地牢当中出来,闻听如此处置自己,吓的浑身直打哆嗦,一边求饶一边磕头,说到后来时,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伤情,擂胸抚掌,眼泪鼻涕齐流。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自己这个大姑姑驭夫有方啊,张佑暗暗感慨。

李巧厌恶的望着王长生,迟疑了片刻,挥挥手,语气不容置疑:“带下去!”

对于教众们来说,她的话无异于圣旨,便有些王长生的心腹,此刻也绝对不敢替他出头,眼睁睁的看着他面条般被教众们拖了下去,头闷的更低,生怕李巧发现自己。

“王长生勾结外人,意欲颠覆本教,期间你们也是受了蒙蔽,所以本座便不追究尔等了,都退下吧,明日辰时正明光塔前开法会,届时,本座会给诸位教众一个交代,去吧!”

人群散尽,李巧款步上前,盈盈拜倒在李文进的面前:“小妹来迟,让义兄受惊了,还请义兄见谅。”说着又望向张佑:“你便是张子诚张大人吧?此番本教内乱,本座和三妹身陷囹圄,多亏大人带人过来搭救,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起来吧巧儿,按辈分儿他得叫你姑姑,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没必要跟他这么客气,”李文进笑着将李巧搀扶起来,话锋一转:“刚才那个王长生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被关进地牢了?”

“此间不是说话之所,义兄,张大……”

“姑姑叫我子诚便是!”

李巧微微一笑:“好吧,子诚,咱们里边说话。”

李文进和李巧李玫当先向正堂走去,张佑则一把拉住了李妍的胳膊,低声问道:“姑姑,你没事儿吧,听陈拾说你被扣了起来,我都快担心死了,连夜便赶了过来……”

感受着他的心意,李妍心头暖暖的,脸颊却有些发烫,瞥一眼两位姐姐的背影,轻轻挣开张佑的手,同时白他一眼:“我能有什么事儿?这不是好好的嘛,走吧,咱们也进去吧,别让他们等的着急了。”

张佑摸了摸鼻子:“你先进去吧。”说着话视线已经落在了后边的无崖子身上:“道长,我都听老徐说了,之所以如此顺利可是多亏了你,为了感激,前番种种一笔勾销,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我能办的到,绝对不说二话。”

“贫道上了岁数,也没别的要求,就想过几天消停日子,大人若真想感谢贫道,就赶紧把龙师他们全都消灭了,然后不拘哪个道观,赏贫道个主持的身份,让贫道安度晚年便可。”

无崖子并未跟张佑客气,他有种直觉,跟张佑这种人打交道,最好不要绕弯子。

张佑果然十分欣赏无崖子这种态度,点点头:“好,这要求确实不高,我答应你了。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大人不用说,龙师那边贫道自然还是会回去的,不亲眼看着他被消灭,贫道就算归隐也无法安心。”

“好,果然是响鼓不用重锤,道长是聪明人,我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了。”张佑真心实意的夸赞了一句,话锋一转:“此番来万全,就是你们这几个人么?如今邱德胜和妙玄已死,就你独自回去,想好怎么跟龙师交代了么?”

“其实这一次过来纯粹是巧合,本来我们是要去鞑靼的,在张家口正好碰上了王长生,他和邱德胜早就认识,几杯黄汤下肚就开始抱怨此间的教主对他如何不好,说什么两人明为夫妻,其实李巧根本就没拿他当过丈夫,又说李巧心思全在教务之上,很少跟他行夫妻之礼,偏偏还不让他讨小,总之是啰里啰嗦一大堆,结果邱德胜一下子来了主意,问他敢不敢杀了李巧自己当教主,那小子估计也是积怨已久,开头还有些迟疑,被邱德胜和妙玄拿言语一激,竟然真的答应让我们帮忙,准备颠覆黄天教……”

“于是你们就假借帮助他为名,控制住李巧,然后诱使我姑姑过来查看动静,再把她也扣下,引我过来搭救,对吧?”

“嗯,”无崖子点了点头:“本来贫道是想着提前通知你一声的,不过素来知道你足智多谋……依着王长生,当时就要杀了李巧,是贫道把他拦下的。”

“道长不用解释,我明白……龙师知道你们这边的计划么?”

无崖子摇摇头:“妙玄想给他个惊喜,根本就没通知他。”

“他现在在哪里?”

“他和我们一起离开的宁远,要回琉球总坛,按时间推算,此刻应该已经早就到了江南了。”

“宁远?你们去那里干什么?是不是和李成梁有关?”辽东总兵府驻地便在宁远,张佑皱眉问道。

第八百二十一章 冰释前嫌

“他想说服李成梁派兵帮他征服日本……”

“噗嗤”,张佑忍俊不禁,笑道:“差点忘了,他可是天照大神的后裔,看来是想着当天皇呢,我就纳闷儿了,如此野心勃勃之人,怎么会因为徐阶的一个小小恩惠,便甘于当他那么多年的奴仆呢?”

“他可不光是徐阶的奴仆,还是徐阶的代言人,整个江南敢惹他的人可不多。”

“哦,是了,我倒把这一岔儿给忘了,说白了还是互相利用呗。嗯,你继续说下去,李成梁答应了么?”张佑将话题扯了回来。

“开头没答应,不过后来龙师许诺,一旦李成梁帮他当上日本天皇,日后便向其称臣纳贡,同时,在必要的时刻,还会出兵相助,于是李成梁便答应他,在时机合适的情况下,派兵助他平定日本。”

“称臣纳贡?李成梁野心不小啊?”不留行客在旁边笑着插话。

“何止不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张佑说道,接着又道:“那龙师怎么又回琉球了?不是和常昂以及图门汗也有交情么,怎么也应该走一遍才对嘛。”

“这不是得到大明要对琉球用兵的消息了嘛,然后他和李成梁密谋了半宿,第二天就带着我们离开了宁远……”

“密谋的什么?你们怎么没跟着他,反而跑到了这边?”

“密谋的什么不得而知,不过应该和大明用兵琉球的计划有关,至于我们,主要是派过来联系以前三娘子的旧部,若是时机合适的话,刺杀苏米亚,另推新主,结果我们还没到呼和浩特,半路上就被耽搁了下来。”

“这龙师不得了啊,四处撒网,多点开花,假以时日的话,还真得成了气候呢。”张佑有些佩服的说道。

无崖子呵呵一笑:“不得了什么啊,大人太谦虚了,若是从前嘛,他还确实算的上有本事的人,不过打从大人您出现之后,他就处处受制,屡屡受挫,前次更是昏了头,居然硬生生在崇明窝了好多天,就为了刺杀两位娘娘,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怎么说?”张佑饶有兴致的打断无崖子,说道:“我觉得计策还行啊,万一被他得手,陛下肯定饶不了我嘛。”

“大人谦虚了,按照您和当今陛下的关系,就算真的刺杀成功,陛下只会将所有的怒火全部发泄到黑龙会的头上,却万万不会动摇您在他心中的地位。龙师根本就认不清现实,好在临时醒悟跑的快,不然此刻恐怕已然身首异处了。”

张佑微微一笑:“道长真会说话,让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挺厉害了……”

“确实厉害,贫道是确实服气的,不然也不会投靠大人您了。”

“嗯,”张佑微微点了点头:“道长如此信任,本官不胜感激,如烟那儿你不用担心,家父已经认可了她和允修的关系,将来大婚之后,你可就成了我的长辈了,日后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归隐林泉,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长辈不敢当,只要日后小张大人好好对待菜菜……呃如烟,好好待她便好,那孩子其实是个可怜人。”

“允修很喜欢如烟的,他要敢欺负如烟,我替道长收拾他……走吧,她们怕是等急了,咱们进去再说吧。”

“徐行客,你跑一趟吧,适才我让你那个小跟班儿去搬救兵了,如今好像已经用不到了。”无崖子说道。

不留行客点点头,纵身掠去,很快没了踪影。

李巧李玫姐妹俩说的比无崖子更详细一些,两下里印证,这次李妍被扣之事果然便是黄天教内部出了问题,却又不是张佑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其实和李巧李玫没有丝毫关系。

这让张佑的心情好了起来,毕竟,姐妹阋墙这样的事情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三妹,你打小就是至情至性之人,与我和你二姐不同,不过是太过良善,不忍背负不孝之名,这才违背本性担任了咱们教里的圣女,后来你有了霞儿,再后来你为了光大咱们黄天教,将霞儿送进了后宫……这么多年了,我和你二姐其实都知道你过的并不开心,直到去年,你当上了锦衣卫北司的千户,情形才算有所好转。于是我和你二姐商量着免去了你护法的职务,其实就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这件事情我们没有跟你商量,今日听着义兄和子诚的面儿,正好跟你解释清楚。”

“大姐……”李妍叫道,姐妹这么多年,在她心目中李巧一直就是古板而又冷漠的女人,还从未见她如此推心置腹过,这让她心情十分复杂,一肚子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三妹,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和大姐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你肯定是又找到了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不管他是谁,我和大姐都支持你去寻找自己的幸福。黄天教不属于你,呃不,它当然也属于你,却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

“二姐,谢谢你,大姐,也谢谢你,以前我误会了你们,对不起。你们放心,黄天教是父亲创立的,这里是我的家,将来无论如何,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妹妹,是黄天教的一份子。”李妍满脸真诚的说道,俏脸忍不住有些发烫,强自控制,才没有下意识的去看张佑。

“好啦好啦,都是亲姐妹,说这些不就见外了嘛。巧儿,你准备如何处理那个王长生啊?”李文进不太喜欢这样的气氛,笑呵呵的转移了话题。

闻听此言,所有人都望向了李巧。

李玫说道:“那王长生平日里瞧着还挺不错,想不到却是个狼心狗肺之徒,这一次咱们黄天教险些毁在他的手里,大姐,你可不能心软,决不能轻饶了他!”

“二妹放心,我心里有数,经此一事,我与那贼子夫妻缘分已尽,明日法会,我会亲自宣布诛杀此寮,给大家一个交代。”李巧冷冰冰的说道,不含任何感情。

张佑感觉这个“大姑姑”好像有点过于冷血了一些,不过这是人家黄天教的家务事,李妍也险些因此而丧命,便也没有插言,任凭其便了。

“对了子诚,有个消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谈话结束,李巧安排人领着张佑他们去休息,刚出院门儿,普善突然从后边叫住了他。

第八百二十二章 若兰有喜了

“什么消息啊二姑姑?”张佑急忙停了下来。

“边走边说吧,”李玫(普善)快步走到张佑旁边,并未停留,一边继续向前一边说道:“我也是听那个七婆和妙玄说起来的,说是她师兄冯雄已经去了山西浦洲云云,至于具体做什么,我怕被两人发现没敢多听,不过我知道你和首辅张四维一直不对付,而那张四维不就是浦洲人么,所以就把这事儿记了下来……”

“浦洲?不会是去毒杀张四维的老爹吧,那感情不错,他老爹一死他就得丁忧,他可没太傅大人那威望,不可能夺情的。”不留行客在旁笑道。

李玫李妍和张佑则望向了无崖子,张佑问道:“道长,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无崖子扫了不留行客一眼,笑道:“谁说冯雄只能杀人不能救人?人家可不光是毒师,论医术,人家也是赫赫有名呢……贫道确实知道他去浦洲做什么,其实还是受太医黄伯强的邀请,这两人是素识,听七婆说,当年她师兄冯雄游历到平谷时被一条无名毒蛇咬伤,命在旦夕之际多亏了黄伯强搭救,这才幸免于难……”

“怪不得那黄伯强可以配置那种慢性毒药,以前我还以为是他自己的本事,现在看来,应该是学自冯雄才对?”

听张佑如此推断,无崖子点点头:“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

“然后呢?黄伯强为何邀请冯雄去浦洲?”张佑问道,忽然想起一事,顿时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张四维的父亲病重了对吧?”真正的历史上,张四维便是当了一年多的首辅之后,老父亲突然去世,不得不回乡丁忧,然后好不容易三年期满,自己又得了一场重病,一命呜呼,在有明一代的首辅里,算是个比较倒霉的人。

他紧接着又想到了张四维主动让出蓟州总兵之事,他一直以为张四维是为了争夺开疆拓土的功劳,如今想来,未必就没有家里的关系——老父病重,一旦撒手人寰,张四维势必要为以他为首的那些人们留些后路。

以前他一直想不通为何素以保守著称的张四维为何会一反常态撺掇朱翊钧出兵琉球,假如他所料不错,张四维的老父亲确实病重的话,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只要他的父亲能够坚持到出兵,那么作为此次出兵的倡导者,加之麻贵和他的关系,便有很大的夺情可能。毕竟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然后等着战争胜利,作为倡导此次出兵的最大功臣,夺情的影响自然也能消减到最低。

老奸巨猾,打的好算盘啊。

“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无崖子打断了张佑的思绪,他微微一笑:“猜的,去年张四维的父亲曾经病危过一次,后来多亏黄伯强出手,这才将其救了回来,此事事后才被锦衣卫侦知,如今黄伯强主动邀请冯雄赶赴浦洲,只有这一种可能。而且,甚至可以断言,这一次张四维父亲的病应该比去年还要严重。”

说到这里,张佑望向不留行客:“邱子健看来是不想干了,老徐,你和孙征跑一趟吧,以后锦衣卫山西这边的事情由孙征负责。”

邱子健是锦衣卫山西的负责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情。至于孙征,是陈拾他们那一帮人当中岁数最大的一个,虽然也仅仅二十出头,办事却素来稳重,将山西交给他,张佑还是很放心的。

孙征他们在镇子外头露营呢,不留行客点头答应了下来。

张家口之行收获颇丰,不但成功解救了李妍,还顺带着帮助李巧平息了内部叛乱,另外,捎带着还解决了妙玄,邱德胜和七婆这三个人——七婆是不留行客解决的,这样的女人留之无益,早早结果,省却不少麻烦。

不能怪张佑太冷血,江湖险恶,政治斗争残酷无比,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不留行客与无崖子这般可以争取到己方阵营的。

这还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此行最大的收获还是无意中搞清楚了张四维的底牌,作为应对,张佑将不留行客和孙征派了过去,顺便还把天兵卫那一百名精英派给了他俩,除了处理锦衣卫内部事务以外,若有机会,允许他们便宜行事,能把黄伯强和冯雄解决了更好。

尤其是黄伯强,这人就好像一只癞蛤蟆似的,虽然咬不了人,却总是不时的蹦出来腻歪张佑一下,早就该收拾他了,这一回,不能怪张佑心狠,要怪,就怪他往枪口上撞吧!

张佑没有直接回京,而是让李文进带领人马回去,自己只带着李妍以及陈拾等人跑了一趟呼和浩特,一来看望,二来嘛,顺便也将黑龙会准备策反从前三娘子的那些手下之事转告给苏米亚。

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朱翊钧并未杀三娘子,而是在京师找了个地方将其软禁了起来。

无崖子则独自离开去寻龙师,并和张佑约定好了联系的方法,一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张佑。

大板升城,大成比吉府内后宅花园,一场大雪将天地万物全都遮盖了起来,若兰和大成比吉披着厚厚的裘皮大氅站在水榭之内欣赏雪景,身后角落摆着四个巨大的火盆,石桌上放着瑶琴,几名蒙古装侍女静静的站在角落。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张佑当初离京时赠送给朱翊钧的那篇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望着四周的雪景,若兰忍不住轻声吟诵起来,大成比吉静静的听着,视线掠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待其耸罢,忍不住问道:“妹妹,你真的不想去找张佑么?就算你可以不要男人,孩子总不能没有父亲吧?”

若兰怔怔的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大青山出神,良久才收回视线幽幽叹了一声,没有回答大成比吉的问题,而是走到瑶琴前边坐下,晧腕轻舒,挑拨琴弦,琴声铮铮,曲调哀怨,正是一首《有所思》。

大成比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张佑啊张佑,你这个坏蛋,真是害人不浅啊!

第八百二十三章 流言

白雪皑皑,站在一个小山丘上,张佑望着一望无际的雪野呆呆的出神。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李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他身后:“想什么呢子诚?兔子肉快烤好了,就等你了。”

“哦,知道了,”张佑收回视线:“你们先吃吧,我不太饿。”

“没你怎么行,苏米亚还在下边儿等着呢……你不会是又想起若兰来了吧?”李妍扯着他的袖子,一边拽着往下走一边问道。

张佑确实是想起若兰来了,倒不是说他对其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是毕竟一起疯狂了好几天,自然便有了牵挂——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是先有感情才会上*床,男人呢,往往上过床之后才会产生感情。

要不说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呢,认识一个女人,往往更多的侧重于欲*望,张佑也不能免俗。

“是啊,你说她一个女孩子会跑到哪里去呢?万一要是被黑龙会的人碰上……”

“龙师都自顾不暇了,估计没心思特意针对一个姑娘吧?再说了,她也是有功夫的,又在青*楼待了那么久,经的多见的广,应该不太可能遇到危险。”李妍劝说道。

张佑轻叹一声,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就是总是忍不住想起她来,你说,我是不是太花心了,已经有了你们,还总惦记着别人。”

“男人又有几个不花心的呢?区别的不过是有的人有能力付诸行动,而有的人只能心里想想罢。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万恶淫为首,看迹不看心,看心古今无完人’,你还算好的呢,还知道反省自己,这天下间大多数的男人,不还都是理直气壮的么?女人还不能管,一个善妒的名头就能堂而皇之的休妻,女人哪里有什么地位嘛。从这一点来说,你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也就不用怪那些姑娘们喜欢你了。”

“光姑娘们喜欢么?你这样的少妇就不喜欢?”张佑被李妍说的轻松了起来,一边调笑一边探手盖在了她的隆臀上边。

“去你的!”李妍一把推开了他作怪的大手,身子急掠,几个起纵间已在数十米开外,这才回头招呼:“快点儿啊,比一比谁先到,赌一百两银子!”

“你耍诈,有本事你等等我。”张佑被李妍的情绪感染,一边叫一边冲了下去。

两人打打闹闹着进了帐篷,果然肉香扑鼻,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仿佛一步就迈进了春天。

“叔叔心情很好啊,快来快来,尝尝脱脱的手艺,就等你俩了。”苏米亚笑着招呼道,她比从前清减了一些,穿了一身儿藏青色的长袍,脖颈愈显雪白,头戴东坡巾,虽是男装打扮,却和堂堂的顺义王形象不沾边,倒好似一个翩翩的文弱书生。

她已经从莫日根和辛爱的死亡所带来的巨大打击当中恢复了过来,不过若是仔细观察,仍旧可以发现隐藏在她减水双眸深处的淡淡哀愁。

张佑爱怜的看她一眼,顺势挨着她盘坐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接过她递过来的油乎乎的烤兔腿咬了一口,但觉入口嫩滑,唇齿留香,不禁望向仍旧在烤架前忙乎的蒙古装少女赞道:“不错不错,脱脱这手艺果然不是吹的,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呢。”

脱脱岁数不大,顶多十六七的样子,也不知是被赞还是火烤的原因,俏脸泛红,害羞的一笑:“大都督谬赞了,奴婢不过是瞎烤而已。”

她的华夏语说的很好,若是不看她那一身装扮,光听说话,根本就无法相信她是地地道道的蒙古人。

“天气太冷,喝点酒吧?”苏米亚拿着酒袋一边作势一边问张佑。

张佑点点头:“好吧,就来一杯吧。”他知道是马奶酒,度数并不高,和后世的啤酒差不多,接着又招呼脱脱和陈拾:“你俩也别忙乎了,过来一起吃吧。”

两人推脱了两句,架不住张佑一个劲儿的招呼,便坐了过来,陈拾习惯了倒无所谓,脱脱就显得有些拘束。

“陈拾,你小子负责照顾好脱脱,要是吃不饱我可是惟你是问。”张佑别有深意的说道,陈拾急忙答应,手忙脚乱的扯下一条兔子腿递给脱脱,弄的脱脱愈发的不好意思,俏脸仿佛蒙了一层红布。

“行了叔叔,别管他俩了,我敬你和李大家。”苏米亚笑着举起了酒杯。

张佑端杯和她轻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李妍和她却一饮而尽,显得十分豪爽。

“叔叔,这一杯我单独敬你,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干了,你随意。”苏米亚再次倒满,和张佑碰杯之后,掩嘴干了,冲张佑亮了亮杯底。

张佑再抿一口,放下酒杯说道:“说到这里,其实我一直挺惭愧,当初若是让莫日根和我一道回来,他也就……”

“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都是他的命,长生天要收他,谁也挡不住,包括我阿爸也是一样。”

“嗯,”张佑点点头,莫日根之死他确实一直很愧疚,早就想找个机会和苏米亚道个歉,如今听她这么说,不禁愈发惭愧,却也感觉很欣慰,当初选择顺义王继承人时,其实他并不看好苏米亚,不过是迫于无奈而已,如今看来,光是这份豁达,已经很有王爷的气度了。

“扯力克他们怎么样?对于你接任王位是什么想法?”

扯力克是辛爱的长子,历史上娶了钟金夫人,继承了辛爱的顺义王王位——俺答汗去世,辛爱继位,然后娶了钟金夫人,所以,钟金夫人相当于嫁给了祖孙三代。

当然了,这种婚姻肯定更多的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听起来确实很让人震惊,不过,蒙古的婚姻制度,本来就有父死从子(指的是父亲的偏房)的习俗,倒也用不着太过奇怪。

“我大哥倒是没说过什么,不过,晁兔好像很不满,不止一次对外宣扬,这王位本来应该他父亲继承才对,说我之所以能够继承,不过是,不过是……”说到这里苏米亚突然停了下来,柳眉竖起,露出一副愤慨的模样,下意识的望向张佑,正好与其视线相对,匆忙低下了脑袋。

第八百二十四章 我只是来看看你

“不过是什么?”张佑催问道,紧接着心头一动,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却不等说出,便听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脱脱说道:“晁兔台吉说的太难听了,说王爷之所以能够继承王位,都是因为大都督您的关系,说王爷和大都督……和大都督……”

她毕竟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又生性腼腆,有些话着实说不出口,不过即使如此,大家仍旧领会了她未尽的意思。

这也验证了张佑的推断,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混账东西,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他么?扯力克呢,他就放任他如此宣扬?”

“我看晁兔台吉如此,保不齐就是他暗中出的主意,只要苏米亚的名声被搞臭了,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李妍冷笑着接过了话茬儿。

张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没错儿,扯力克打的好算盘,估摸着晁兔年轻,就算传到我耳朵里,也可以用‘他还是个孩子’这样的借口推诿。哼,正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才不能放过他。”

“叔叔你别生这么大的气,也甭跟晁兔一般见识,毕竟也是我的亲侄儿,我人正不怕影子歪,想说什么便由他说去便是,反正又不疼不痒的。”

“你倒想的开,”张佑有些诧异的望着苏米亚,原本满腔的怒火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微微一笑,说道:“我是真被气糊涂了,正所谓流言止于智者,若是我因此而大动干戈,反倒坐实了传言。也罢,便依着你,且由那小子逍遥着,迟早有一天犯到手里,到时候新账老账一起算!”

“叔叔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算了,不提他了,还是说咱们吧,大雪天气正是打猎的好时候,叔叔你们难得过来一趟,这几天光在周边转悠了,明天我带着你们走远点儿,去大青山打猎吧?”

张佑还真有些心动,不过迟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算了,下次吧,这次过来看你不过是忙中偷闲而已,我已决定,明日便启程回京……”

“这就走?就不能再多待几天么?”苏米亚一惊,有些不舍的问道。

“还有好多事儿呢,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张佑苦笑,他又何尝不想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呢,不过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他的位置,已经决定了他的生活,能力越高责任越大,这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即将离别的愁绪无形中笼罩住整个帐篷,气氛忽然便沉闷了起来。

苏米亚确实不愿意让张佑离开,从前有莫日根的时候她还感觉不明显,自从莫日根死了之后,她早就已经发现,自己对于这个年轻的小叔叔不光光是钦慕,甚至还有深深的依恋。算起来她也不少弟兄,可是不知为何,她和扯力克他们根本就谈不上多么深的感情,反倒是感觉张佑才是这世间自己唯一的亲人。

张佑是过来人,对于苏米亚对待自己的感情不是没有一点儿察觉,这让他的心情委实有点儿复杂。年轻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呢?但是,人的心真的可以无限的分出去么?张佳琳,兰琪,李妍,李彩凤,若兰,甚至包括大成比吉,包括红杏,包括乖娘……他的女人真的够多了,每一个即使只有一丝牵挂,汇聚在一起,分量也自不轻,这让他着实不愿意再招惹别人了。

这次来他都没敢去找大成比吉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过去的便过去了,他真的希望时间能够冲淡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一切。

而这,绝非因为他无情,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多情,打从心眼儿里不愿意伤害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

太上忘情,指的绝对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情到深处,此中真意,唯有真正体会过之后,方能品味。

因为离别再即,好好的一次野营草草收场。

冬天天短,回到城里天色已暗,朔风阵阵,黑云压境,原本已然向好的天气说变就变。

吃过晚饭后天空再次飘起了零星小雪,陪着苏米亚闲扯了一阵儿,见她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张佑猜着还是因为自己明天就要离去之事,却又不知如何劝说,只能找了个由头告辞——他本来其实是想多陪她会儿的。

小雪花已经变成了雪片,纷纷扬扬,好像天上哪个仙女生了气,正拆了被子,一把一把的往下撒棉絮。

等张佑回到自己的住处,头上已经白了一层,肩头上也都是雪花,仿佛一下变胖了似的。

李妍急忙上前帮他解开披风,顺手倒了一杯暖茶,一边递给他一边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明天就要离开,咋不多陪陪她呢?”

张佑苦笑着摆了摆手:“别提了……时间也不早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

李妍轻叹一声点点头:“你呀……有时候太优秀了好像也不是好事儿。”

张佑无语,旱死的旱死,涝死的涝死,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就这么无奈。

由于就要离开,李妍没有陪张佑,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被白雪映白的窗纸,他却思绪纷飞,睡不着了。

回到大明快两年了,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老百姓到如今的一品大员,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场精彩的戏剧。

无数次濒临绝境,无数次险死环生,现在回头想一想,却如一场大梦。

他真害怕有朝一日突然梦醒,因为好多时候他已经将目前的生活当成了真正的人生,而从前关于后世的那些经历,许多已经变成了记忆的残片,变的不真实起来。

他属于这里,属于大明,因为,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这里。

门外突然传来陈拾的声音:“谁?咦,王爷,您怎么……?”

张佑脑海马上浮现一副画面:苏米亚满身白雪,正伸出食指竖在唇前做出噤声的姿势,不禁苦笑,这么晚了过来,想要鼓起勇气,不知要耗费她多大的决心。

若是再拒绝,恐怕会真的伤了这丫头吧?

门被轻轻打开,发出轻轻的咯吱声,张佑急忙闭眼,佯装睡熟,老实说,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面对苏米亚。

预想中的香艳情节并未出现,张佑感觉到苏米亚走到窗前静静的审视自己,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又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门。

“王爷……”

“我没事儿,就是想再看看你家大人……休息吧,打扰了你,对不住了。”

苏米亚的声音不大,隐隐带着哭腔,这让张佑的心好像突然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他噌的坐了起来,正要不管不顾的叫住苏米亚,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ps 最近突然有些消沉,成绩不好,没有推荐,没有推荐,成绩不好,如此恶性循环,搞的人有点心力交瘁了。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意义,这么扑街,也许应该早就该结束了吧?张佑很感慨,其实那根本就是我的心声,想结束,却又不甘心啊,唉!

第八百二十五章 围城

来人说的蒙古话,声音又快又急,即使不知道说的什么,也能猜到发生了大事。

“怎么了王爷?”陈拾惊问,张佑已经披衣下床。

“晁兔联合恰台吉连夜攻打板升城,板升告急,前后不下派了十多拨人马过来求救,只有一个成功突围……”苏米亚回身,边往张佑房间走边匆匆解释,然后不等开门,门已打开,张佑出现在面前。

“叔……你都听到了吧?怎么办叔叔?”苏米亚顾不得害羞,匆匆问道。

“城中有多少人马?”

“军士三千,战马八千……冬天无事,原来的人马大多数都回本部落休整了,要不然板升离此不过百五十里,他们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有多少人?”张佑见苏米亚身后跟着两名蒙古兵士,其中一人伤痕累累,遍身血污,猜着定然是报信之人。

“最少两万人马,板升被团团包围了。”苏米亚先翻译问题,待那兵士回答之后,再次翻译,接着道:“两万人马不太可能,他们两家全部加在一起也没那么多人,除非……”

“除非有别人相助,恰台吉是你爷爷的义子,追随你爷爷多年,还是有些威望的,我只见过一次,却能感觉到,此人野心不小。”

历史上真正的板升之战是因为三娘子为其子不他失礼谋夺财产,恰台吉不答应,从而打了起来,张佑本来以为钟金夫人被关到了北京便改变了历史,却万万也想不到此事还是如此突兀的发生了,而恰台吉也从板升城的保护者摇身一变成为了谋取者。

欲想取之必先予之,也许真正的历史上恰台吉之所以保护板升,其目的便是想要得到吧?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历史记载又语焉不详一笔带过,事实的真相谁也说不清。

“不知道这里面钟金夫人扮演了什么角色?”张佑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接着提高声音:“陈拾,你马上跑一趟宣府,找宣大总督郑洛,让他迅速派兵增援,然后再找人去大同通知李如松,让他亲自带兵增援。”

陈拾领命匆匆而去,苏米亚这才问道:“咱们呢?咱们怎么办?”

张佑神色肃然,一字一顿,从牙缝间挤出来几个字:“他不仁,我不义,速速点兵,我与你一道出兵板升,倒要看看他们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若兰是被外边吵闹的声音惊醒的,听外边人声吵杂,她马上警觉起来,匆忙穿衣下床,刚出门便见大成比吉匆匆而至,急忙打听:“怎么回事儿姐姐,怎么这么乱?”

“晁兔联合恰台吉趁着大雪攻打板升,如今城已被围,你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趁乱出城,我派一队人马保护你,说什么也安全护送你出去。”她的神情十分镇定,只是头发散乱,显然事发突然,根本就来不及梳妆打扮就被叫了起来了。

“姐姐你呢?他们为什么要攻打板升?”

“还不就是看上我们孤儿寡母这点家底儿了呗,”大成比吉咬着银牙恨恨的说道,接着用力挥了挥手:“我不能走,城中都是我的子民,就算死,我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我也不走,我陪着姐姐你!”若兰坚定的说道。

“不行,你肚子里还有大都督的孩子呢,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总得替孩子想想。我就不同了,孩子不在身边,再说也大了,没有我也能自立,而且,把汉那吉已死,我一人独活本来也没啥意思……”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妹妹你就听姐姐的,大都督派人找了你这么久,想来对你是有感情的,出城之后你就赶紧去找他……我已经派人突围求救去了,不走的话,或许能够坚持到援兵到来,我若走了,群龙无首,这一城的军民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如此说来我就更不能走了,好歹我也有些功夫,有我在姐姐身边保护,姐姐也安全一些。”

“不用你保护,我……”

“行啦姐姐,你就别说了,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大难临头,小妹万万做不出弃你而去之事,你若再说,小妹便先自绝于你面前!”

这番话若兰说的斩钉截铁,大成比吉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指点着她“你”了半天,最终也只能叹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我姐妹一场,我不过是求一个问心无愧而已……行啦,废话别多说了,咱俩赶紧去城墙看看。”

大成比吉见若兰态度坚决,心知无法改变她的念头,索性也不再多劝,豪气干云的说道:“也罢,古有花木兰梁红玉,不让须眉,今有我大成比吉和妹妹你,都是娘生父母养的,就不信输过她们,走,随我城头督战,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两人联袂出府,在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卫保护下用最快的速度向城门方向赶去,一路之上但见人群骚乱,惊呼声,孩子的哭闹声,夹杂着马嘶犬吠,死亡阴影的笼罩下整个板升都乱了起来,犹如一口沸腾的油锅。

“我乃土默特济农大成比吉,传我的命令,当此危难临头之际,我板升上下当万众一心,齐心协力,共御强敌,有造谣惑众者,斩!蛊惑军心者,斩!趁机作乱者,斩!协助守城者,按军功论赏,重赏!”

她眼见情形不对,当机立断,停下来高声疾呼,三个“斩”字说的杀气腾腾,最后紧跟着一个“重赏”,四周骚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然后随着人们小声的传播,这些内容迅速向四外蔓延,犹如沸腾的滚油倒入了一瓢冷水,不安的人们竟奇迹般的定住了心神。

大成比吉并不停留,继续向前,很快到了城门,身后居然跟了大批的百姓。

城墙上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见大成比吉亲自带人赶到,守城将士顿时军心大震,原本已经被敌人攻上了城墙,居然猛发奋勇,将城墙上的敌人又杀了下去。

“怎么回事?城墙上不是一直准备有滚木擂石等守城之物么,怎么让他们打了上来呢?”眼见守城主将格尼吉巴上前,大成比吉厉声问道。

第八百二十六章 大成比吉与小什长

这是位四十多岁的蒙古千户,满脸的络腮胡子,大冬天的敞着怀,火光之下可见古铜色的胸肌上鲜血点点,让人有种错觉,好像他的眼珠子都是红的。

他和把汗那吉是安达,对其忠心耿耿,是大成比吉最信任的人。

就是他的名字有点那个,每次见到他,若兰总会会心一笑,不过此刻她却笑不出来了。

大成比吉身后一种护卫全是簇新的衣甲,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再看城墙上的守城将士,则全都杀红了眼睛,如格尼吉巴一般敞怀者有之,衣甲撕裂伤痕累累者有之,更有甚者,缺胳膊少腿却仍旧坚守不退者有之。

一地死尸,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死状各不相同,最引人动容的一位就在不远,后背上插着一根长*枪,脖子被砍的半断,脑袋歪在一旁,怀里却紧紧抱着一名敌人,竟然用刺透身体的枪尖插*入了对方的身体,这还不算,他的一只手臂已经被砍断,那只手却仍旧牢牢的扣在敌人的衣甲上。

两相比较,自己这些后来者着实有些扎眼。若兰有些担心,大成比吉上来不先安慰军心,反倒大声质问,一个弄不好,可就要寒了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心了。

风雪愈发大了,敌人的进攻暂时告一段落,剧烈的运动之后,寒风很快吹散身上的汗水,不少人抱着膀子瑟瑟发抖,原本还因为大成比吉的到来而兴奋,此刻眼神却有了别样的意味。

“夫人错怪我了,敌人出现的太过突然,咱们根本就不曾防备,又有奸细暗中作乱,这才着了他们的道儿,好在底下弟兄们拼死用命,这才不曾失守!”格尼吉巴叫起了撞天屈,若兰待了这么久,蒙古话虽不精通,却也听的懂大概意思。

人群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若兰的心愈发吊了起来,刚想抻抻大成比吉的衣袖提醒她一下,她已然高声开口:

“如此说来,诸位将士都是有功之臣,我大成比吉代表全城百姓谢谢大家。事出有因,敌人上城之事我就不追究了,我来这里,就是要和诸位共存亡的,人在城在,福祸荣辱同甘共苦,与尔等一例……阿泰听令,让你的手下们把衣服全都脱了!”

说着话,大成比吉竟然当先将披在身上的大氅解开丢在了一旁,唰的撕开外袍脱掉,只余中衣,丝毫不惧漫天的风雪。

守城将士们有本有些不耐烦了,见状登时一怔,大成比吉的护卫们却已经开始脱起了外套,一阵兵器碰撞之声,脱衣服的动作都整齐划一,然后人人精赤着上身,顶风冒雪站在原地,仍旧如同标枪一般。

“冷不冷?”大成比吉铁青着脸问道。

“不冷!”她身后的那些人们整齐划一的齐声大吼。

原本守城的那些将士们也答不冷,回答的声音却参差不齐,甚至还有个尖细的嗓子叫道:“夫人的护卫们都不冷,老子也不冷!”

众人齐惊,大成比吉已然冲声音来源的方向高喝:“自称老子的站出来!”

一个小个子大步上前,衣甲却很齐整,梗着脖子说道:“夫人,就是我!”

“瞧你是汉人面孔?哪个营的,什么官职?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我叫孙三儿,汉人,是个什长,归格尼吉巴千户统领!”

“孙三儿?大名叫什么?”

“回夫人,小人命贱,就叫孙三儿,没大名!”

“为什么自称老子?”

“习惯了,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这么说话硬气!”这孙三儿还真是个泼皮大胆,说着话回身冲身后叫道:“跟着我的弟兄们把衣服都脱喽,别让夫人的护卫们比下去!”

说着自己当先开始脱起了衣服,紧接着人群中有那么七八个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脱衣,大成比吉和若兰默然无语的看着他们,众人的视线也全部被他们吸引,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雪呼号,吹的飘扬的旗帜烈烈作响。

孙三儿动作最快,很快便脱光了上身儿,露出他干瘦的身躯,肋骨都能数的清清楚楚。但这些并不是最让人动容的,动容的是他身上那一道道大小不一的伤疤,足足十多处,最刺眼的是小腹上的那道,足有半尺多长,火光照耀之下,犹如一条大拇指粗细的猩红蜈蚣爬在那里。

再看他的那些手下,一个个的身上也有不少的伤疤,一看就全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近年来边境和平,你们这些伤疤都是怎么来的?”大成比吉不动声色的问道,若兰却能感受到她强自压抑着的震惊。

“咱们曾经都是大明的将士,有一次吃了败仗,怕主将杀头跑过来的,倒不是咱们贪生怕死,脑袋掉了算个球,再过十八年,又是好汉一条,关键那败仗跟本和咱们无关,纯粹是上官指挥失利……如今咱们都是夫人你的子民,在这里娶妻生子,为了保护他们,别说冷了,死都不怕!”

孙三儿依旧梗着脖子,顶风冒雪站在大成比吉的面前,身子却如鉄铸一般,不动如松。

大成比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竟然丝毫也不畏惧,就那么直勾勾的与其对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成比吉突然猛一击掌:“好样的,像我大成比吉的兵,归队,晋升你百户,”说着环视四周,慨然继续:“出兵放马斩头沥血,谁都知道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勾当,死都不怕,还怕冷?将士用命,讲究的就是杀气,不怕死的你就跟着我大成比吉干,升官发财,怕死的就给我滚蛋,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躲着当你的缩头乌龟去!”

这一番话说的众将士们是热血沸腾,便连城墙内的百姓们也听的热血激涌炸了锅:“我们跟着夫人干!拼死也不让敌人们打进来。”

“谁要是孬种谁特娘的就是婊*子养的!”

“长生天看着咱们呢,谁又退后半步,谁特娘的就不得好死!”

听着众人用蒙古话和华夏语纷乱的表态,若兰的心里火*热火*热的,再看众人,说来也怪,寒风还是那个寒风,缩脖子抱膀子的却一个都不见了,一个个犹如喝了烈酒一般,顶风冒雪,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呜——”悠长的鹿角号吹响,敌人再次发动了攻击,但见城墙之下白雪皑皑之中,一道道黑影犹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士气倒是提振了,如此多的敌人,真的能撑到救兵到来么?

大成比吉和若兰的心里其实一点儿谱都没有。

第八百二十七章 城破

杀声震天,无数箭矢嗖嗖的射上城墙,众将士们举起手中盾牌伏在墙垛下方,阿泰则早早找来了盾牌,和众护卫们一道将大成比吉和若兰护住。

让人心头发麻的箭矢声终于告一段落,敌人们也已经扛着云梯冲到了城下,梯子搭好,敢死队们便嘶吼着往上爬。

那孙三儿确实悍勇,猛的一丢盾牌,抱起一块巨石便狠狠砸了下去,完了干脆跳上城垛,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宽背砍刀,一边挥舞一边恶狠狠的喊道:“杀啊,谁特娘的退后一步老子先把他扔下去!”

守城将士们斗志在他这声刺激下斗志愈发高昂,齐呼一声“杀啊!”纷纷抱起滚木擂石狠狠往下砸。

敌人们眼见就要得手,不妨头顶巨石滚木从天而降,登时被砸的头破血流,惊呼着从梯子上往下掉。

不过他们却并不气馁,继续前赴后继的往上冲。同时,一些神箭手也赶上前来,远距离瞄准城墙上的士兵们拉紧了弓弦,很快,便有人中箭,从城头上坠*落下去。

这给了那些爬梯子的敌人们很大的鼓励,愈发不要命的向上冲了起来。

双方各有应对,互不退让,斗了个旗鼓相当。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上的局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滚木擂石毕竟是有数的,而敌人的数量却好像没有限制,一波一波又一波,前赴后继。

当城下备用的滚木擂石也将告罄之时,格尼吉巴终于忍不住跑到了大成比吉的面前,说出了当前的困境。

双方都没有火器,对于守城一方来说,滚木擂石便是最为犀利的武器,一旦用尽,形势逆转,敌人很快就能冲上城墙。

怎么办?

此刻就连护卫们都有大半冲上前帮着守城,百姓们也在冒着箭矢转运滚木擂石,所有听到格尼吉巴汇报的人全都将视线落在了大成比吉身上。

“拆房!”大成比吉咬着银牙冒出两个字,紧接着冲那些百姓们解释:“大家放心,城若破了也就不说了,一旦咱们坚守到救兵到来,打退敌人,我一定给你们再盖新房子!”

“城在家在,城亡人亡!夫人用不着解释,咱们这就回去拆房,说什么也不能让敌人得逞!”有人高声叫道,很快百姓们便冲下了城墙。

没过多久,就陆续有人开始往上运送石头木头。

格尼吉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总算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底气。

“这么大的风雪,就算真的有人突围成功去搬援兵,天亮之前能回来就不错了,姐姐,你觉得咱们能撑的到天亮么?”若兰对战局并不乐观,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大成比吉。

“撑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大不了杀身成仁,反正我是坚决不会投降的!”大成比吉一字一顿的说道,说到最后更是咬起了银牙,双拳也紧紧的握了起来。

“嗯,姐姐好样的,小妹必与姐姐共存亡!”受其感染,若兰忽然不在担忧,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迟死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吧,就算今日守城而亡,也算的上是死得其所,再无遗憾也。

呃不,还是有遗憾的,当此危机关头,她突然无法遏制的强烈想念起了张佑,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啊。他要是在多好啊,他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机吧?

大成比吉也在想念张佑,却不知道,朝思暮想的人儿,居然就在归化城。

张佑已经不在归化城了,苏米亚临时将指挥权交给了他,在他的带领下,归化城所有的兵将倾巢出动,冒着寒风,顶着大雪,连夜向板升方向而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和大成比吉与若兰的那几天荒诞生活李妍和苏米亚全都清楚,眼见他如此着急,不免都有些醋意。

不过两个人谁都没说什么,只是咬着牙和他并驾齐驱,一遍又一遍的挥舞马鞭,只恨不得肋生双翼。

连番疾驰,到达板升时天色仍旧有些蒙蒙亮了,前方隐隐传来一连串炮响,紧接着便是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张佑的心猛的下沉,突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跳到另外一匹已然休息了一段时间的健马身上,马鞭高高扬起,狠狠抽在马屁*股上边。那健马吃痛,突然加速向前冲去。

李妍见状吓了一跳,急忙也学他的样子跃上旁边的战马,紧随其后追了上去,连番抽打马屁*股之下,竟然与身后众人拉开了距离。

坚持了多半宿,虽然损失惨重,毕竟敌人一直无法彻底占领城墙,而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大成比吉和若兰等人终于看到了希望。

到了后来,两人也亲身加入了战团,亲自带人数次将攻上城墙的敌人打了下去,所以两个人的身上也早就溅满了敌人的鲜血,大成比吉的胳膊上更是被砍了一刀,好在若兰反应及时,很快将砍他的那人踢下了城墙,所以受伤并不严重。

众人的希望如同泡沫一般,很快就被炮击打碎,谁都没有想到敌人居然会有火炮,更加想不到竟然直到此刻才拿出来使用,未曾防备之下,很多人受伤死亡,一下子便打开了缺口,潮水般的敌人很快便顺着梯子涌了上来。

“战士们,子民们,记住你们的誓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杀啊!”大成比吉最先反应过来,当先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冲了上去,这一刻,她的希望彻底破灭,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满腔的怒火,满腔的不甘,已然存了必死之心。

若兰与其心灵相通,娇斥一声,也紧跟着她冲了上去。

“杀啊,杀啊,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孙三儿竟然还没死,一瘸一拐的挥舞着大砍刀扑了上去。

他的那些手下们却已死了多一半,剩下的也人人挂彩,却没有一个露出胆怯之态,咬牙切齿的和敌人战做了一团。

真正搏命的时候到了,所有城墙上的将士们全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也包括那些百姓,众人齐心合力,勇敢无畏的和数倍于己并且不断增加的敌人们缠斗了起来。

远处,张佑和李妍联袂而至,三千军马远远的坠在后边,和黑压压一望无际枕戈待旦的敌人们比较起来,仍旧相差悬殊。

这些人肯定不只晁兔和恰台吉的人马,他们俩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实力。

赶到了又能如何呢?城已破,回天乏力,张佑心中好像燃烧着熊熊的烈火,眼睛血红,嘶喊着,犹如一把利箭般径直冲入了严阵以待的敌群……

PS:实在是不太擅长描写这种场面啊!

第八百二十八章 愤闯敌阵

李妍紧随其后,眼见张佑不管不顾,顿时心惊:“子诚素来稳重,看来对那大成比吉还真有感情,眼见城破,这是气的他要拼命了。”

耳侧隐隐传来远传城墙上的喊杀之声,前方三个百夫队迎将上来,其余军阵却是毫无动静,寂然无声。

眼见张佑远远的便抽出六轮火铳一溜点射放翻了好几名敌人,紧接着便抽出马刀狠狠斩在迎面而来的一人脸上,这一下他用足了全力,夹带着健马冲锋的威势,将那人的脑袋都砍掉了半个,栽倒马下,再无动静。

十余支长矛已然递向了张佑,但见他忽然纵身跃起,直扑其中一人,势如雷霆一般,擦身而过间已然抹了对方的脖子,然后毫不停留,脚尖一点马头,人已如大鸟般再次飞向不远处的另外一人。

李妍眼见张佑狂劲儿发作,不禁暗叹:“罢了罢了,真是前世欠了你这个冤家!”除了紧随其后合身而上,陪着他舍命闯营,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计较。

两人武功高强,拼命向前,犹如一把尖刀,居然活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身后钱起等张佑的随身护卫们也带领着众将士们跟了上来,一往无前,竟然势如破竹,生生将地敌阵撕开了一条口子。

悠长的牛角号响起,敌阵变化,前锋闪开通路,众军向张佑他们这一队人马的两翼包抄过去。

此刻张佑和李妍已经杀到了敌军的营帐,眼见四下里敌军蜂聚蚁集,一眼望不到边际,不禁暗暗叫苦,有些后悔自己举动太过孟浪,自己这三千人马陷入了重重包围,搞不好就要全都葬送在这里了。

只可惜此刻已经没有了后悔的机会,他也只能咬紧牙关,不停挥砍着手中的马刀。好在他和李妍身处敌群当中,敌人害怕伤到自己人,不敢射箭,不然的话,就算两人功夫再高,也早就被射成马蜂窝了。

己阵已被敌军分割包围,钱起等护卫离着张佑和李妍不足十米,却非但无法和二人会和,反而被越逼越远。

又冲过了几座敌营,张佑忽然发现不远处立着几座黑色的大营,知道这是存放粮食辎重的所在,顿时大喜过望,从敌兵手中抢过两个火把,身如闪电,直扑辎重营帐,

敌军喊杀着向他冲来,他却迅疾如风,闷头冲进了营中,挥舞火把,见东西便点,顷刻之间已经在几个辎重营中连续点了十多个火头,这才冲出大营,和李妍会和。

辎重营全是易燃之物,火头一起,在晨风的助威之下顿时无法控制,很快熊熊燃烧起来,李妍眼见敌兵大乱,顿时来了兴致,也不在和敌军纠*缠,抢了火把四处放火。

也许是老天都在帮助他俩,也不知怎么的,放火途中居然点燃了一座马厩,顿时战马嘶鸣,好多匹马尾巴上都着了火,奔腾着四散冲撞而去,这一下,整个敌军大营终于彻底乱了起来。

大成比吉和若兰守城之人原本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忽听城下乱起,再见敌阵当中火光冲天,顿时好像渴极之人饮到了琼浆,重新焕发了力量。

反观冲上城来的那些敌人们,却已经不安烦躁起来,无心恋战,此消彼长之下,竟然被打退了下去。

大成比吉惊魂初定,情知是救兵到了,却不知来了多少人,急忙手搭凉棚向下观瞧,眼见一队人马被困在当中,急忙命令格尼吉巴带领一部分人马冲出城去策应。

“怎么就这么点人马?不知是哪一部分的,敌军众多,恐怕是杯水车薪啊!”若兰喘息未定,面色苍白,忧心忡忡的说道。

大成比吉苦笑一声:“我不光派人去和呼和浩特求援,还命他们去周边部落求救,谁知道是哪一部分的人先到了啊,看样子也就三两千人马,怎么就冒冒失失冲进了敌营,这不是往虎口里送嘛!“

“是啊,但愿别的地方的援兵能够及时赶到就好了,不然的话,不光咱们没能脱离危险,就连底下那些人也要搭进来了。”

“嗯,所以说,必须得想办法把他们接进城,这样一来有险可守,或许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若兰点点头,接着皱起眉来:“光是阿泰带的那些人怕是够呛吧,敌军势大,怕是仍旧有上万之数,他就带了那几百人,可别人没接应回来,再把自己也陷进去……”

“小妹你有所不知,瞧敌阵这情形是有些炸营了,两军对战,比拼的就是个气势,如今敌军无心恋战,咱们就应该抓住这个难得的可趁之机,万一等会儿对方稳定住军心,那才是咱们的大劫呢,现在嘛,暂时应该无妨。”

若兰不懂打仗,微微点头,心却依旧无法放下来。

其时日头将升,半片天空布满红霞,城下飞骑奔驰,狰狞的面目依稀可辨,却衬托的天空的景色愈发瑰丽。

乱军之中,李妍眼见张佑纵骑厮杀,虽已遍身血污,却丝毫不见疲惫,好似杀神降世一般,心中不禁充满了无法说尽的爱慕眷恋。两人相好日久,感情深厚,今日深陷敌阵,是否能够安全脱困实是未知之数。

李妍一边厮杀一边暗想:“我半生苦恼,只有在遇到了子诚之后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快乐的滋味,今日与他并肩作战,就是一起死在这敌阵之中,这一辈子,也真的无憾了……就只是霞儿还在宫中受苦,此番若得幸免,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接她出来才好!”

如此想着,眼见一名敌兵趁着张佑不注意提长*枪向他后背刺去,忙收摄心神,纵身扑上,一刀将其斩落马下。

便在此时,忽见远处一顶黄盖青布大伞在一众黄衣铁卫簇拥之下逶迤而至,李妍尚自迷糊,张佑已然当先反应了过来,惊呼出声:“怪不得敌军众多,训练有素,原来是图门汗的手下。”

不知是谁当先用蒙古话喊起了“万岁”,一时间从者云集,声震四野,原本一片乱的敌阵居然随着图门汗的到来重新恢复了秩序。

接近着红旗招展,牛角号长鸣,敌军缓缓变幻阵型,大部分围攻张佑他们这边,分出几千人马,一半将阿泰的那几百人马团团围了起来,剩下一半再次开始攻城。

大汗亲至,敌军士气如虹,哪个不想在大汗的面前建立功勋,个个悍勇无前,适才乱时尚无感觉,这一转变,整个我方阵营马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如山而至,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不少人甚至生出了退意。

第八百二十九章 情势不妙

张佑情知不妙,顿时默运丹田之气,振臂高呼:“兄弟们,我乃大明锦衣卫大都督张佑,宣大总督郑洛与大同总兵李如松的大军随后就到,敌人胆大包天,大家跟着我杀啊,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

他这一声喊中气十足,即使整个战场喧闹纷乱,仍旧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包括城墙上头的大成比吉和若兰。

己方阵营原本已然士气受挫,闻言之下,登时精神重震,再次焕发了斗志。

大成比吉和若兰对视一眼,对这一声实在是太过熟悉,不禁热泪盈眶:居然是张佑带人来了,原还纳闷怎么只这么点人便冲入了敌阵,想来是忧心我们二人的安危,这才如此奋不顾身吧?

张佑其实并不知道若兰就在板升城,但是若兰以为他已经知道了——恋爱中的女人,总是习惯性的把爱情想象的特别浪漫。

当然了,一个大成比吉都让张佑如此光火了,若是再加上一个若兰,没准儿冲的更快了。

城下战火如荼,城墙上的战斗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死尸落下堆叠起来,加上下方的滚木擂石,足足到了半城墙高,这让攻城的愈发顺利,守城的愈发困难。

而这些情况,远远不是张佑适才的那一声呼喊便能解决的了的。

大成比吉和若兰已经无暇再考虑其它,加入了战团,和守城将士们并肩作战,共抗强敌,同时大喝:“援军要到了,咱们拼死也要守住,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胜利!杀啊,你们不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吗?难道还不如我们女人么?”

这句话的效果十分明显,众汉子们齐声大喝,愈发的悍不畏死起来,生恐被大成比吉她们比下去。

城下敌军的传令官纵马疾驰,猛听的有人高喊:“大汗有旨,谁能杀了大成比吉,就封谁为城主!”

敌军顿时欢呼起来,枭将悍卒个个不顾性命的向着大成比吉扑了过来。

传令官手握小旗,来回传旨,若兰面色大变,正要跳下城将他结果了时,便听耳侧呼啸声响,那传令官胸口中箭,登时翻下了马背,不禁回首望去,却原来是重伤昏迷的孙三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手握长弓,弓弦兀自震颤,见她望过来,呲牙一笑,满脸血污衬的牙齿十分雪白。

“好汉子,还能再射么?”

孙三儿一拍胸*脯:“姑娘都能奋勇杀敌,何况老子……”

“那好,给姑奶奶射那个军官!”若兰挥刀砍翻一名冲到大成比吉近前的敌兵,刀尖指着城下一名身穿战袍的将军。

孙三儿毫不迟疑,张弓搭箭,三株连发,品字形射出,转瞬间便全部射进了那将军的胸口。

将军落地,敌军士气顿时受挫,攻击略缓了一些。

类似的命令也在张佑的附近传播,不过是诛杀的对象由大成比吉变成了他而已。

图门汗站在战车上边观敌掠阵,身旁站着晁兔,恰台吉,以及他的一干亲兵。

晁兔多不过十三四岁的相貌,身材却很壮实,眼见张佑那边形势愈发危险,不禁对图门汗笑道:“万想不到竟然误打误撞摸到了这条大鱼,这小子一死,大明再无能人,大汗挥师难进,必能重振我大蒙古雄风矣!”

图门汗当日在辽东受挫于天兵卫,早就对张佑恨的牙根儿痒痒,闻言抚髯大笑,笑罢方道:“是啊,本汗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会出现,看来这次不光能帮你小子夺了板升,闹不好呼和浩特都是咱们的了,这真是天助我也啊!”

“大汗是真命天子,长生天自然要站在大汗这边了,反观那姓张的小子,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偶得眷顾,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今日正该给好好给他一个教训!”恰台吉也在旁边拍着马屁。

图门汗愈发得意起来,招来传令官命令道:“加强攻势,谁能杀了张佑,赏金千两,封千户那颜!”

传令官领命而去。

此刻天色早已大亮,旭日东升,天空碧蓝如洗,白云若棉,好一副恬淡平和的天象,地面上却是上万人马在拼死搏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张佑和李妍胯*下战马不知换了多少,此刻却站在地上背靠背和敌军拼杀,纵掠之间瞥眼间黄盖青伞之下几人指指点点,其中一人身穿华服,猜着定是图门汗,顿时想起了《神雕侠侣》当中的情节,心中一动,纵身将马背上一名军官踢下马背,顺势将他手中长*枪抢到手中,招呼李妍:“姑姑,还记得杨过么?咱们多抢几匹战马,合力杀过去!”

李妍之所以对张佑动心,神雕故事也是众多原因当中的一样,对其自然熟悉,一听这话,顿时冒出一个念头:擒贼先擒王。马上反应过来,施展鬼魅身手,很快抢了七八匹战马,手里捏着缰绳,站在马背之上,让众马并骑而行。

张佑也抢了五匹,两人会和在一处,枪赐马臀,驾驭众马,犹如驾驶着一辆重型的坦克一般,发疯般向黄盖青伞方向冲去。

二人气势如虹,箭矢如雨点般向二人射去,却都被他俩挥枪拨开,一路势如破竹,无数人敌人被撞的人仰马翻,竟然无法阻止他俩的势头。

“和张佑并肩作战的那名女子是谁?”图门汗微微变色。

恰台吉躬身作答:“回大汗,此女便是张佑的姑姑,大明锦衣卫北司千户李妍,张佑数次遇险,都因有她保护才幸免于难。”

“原来她就是李妍,本汗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战车之下图门汗的手下耳听他夸奖敌人,个个心有不忿,三人联袂而出,也不请示,径直带着亲兵向张佑和李妍冲杀了过去。

三人皆是军中名将,眼见他们过来,众敌兵纷纷让路。

其中一名大胡子将军大呼:“那女人,让你见见爷爷的厉害!”说话间弯弓搭箭,五铢齐发,分取五匹战马,全部准确的射进了马眼,战马吃痛,又冲一段距离,纷纷倒地。

竟然是个神箭手!

见此情形,敌兵顿时高声欢呼起来。

第八百三十章 钱起,给老子杀了图门汗

李妍早就做好了准备,战马倒地的瞬间人已斜刺里冲了出去,只两个起落便到了大胡子将军近前,气灌长矛,便见那长矛化作一道乌光,眨眼间便刺穿了大胡子将军的胸膛,自他背后穿出,而李妍根本就未停歇,长矛脱手,身形如电,再起落间,居然堪堪抓住了茅尾,顺势一个拧身,那茅便再次脱手,射向另外一名将军的背心。

将军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觉后心一凉,胸口已然冒出半截茅尖,这才惊讶的回头,可惜口涌鲜血,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便直勾勾的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其时,敌兵的欢呼声尚未停止,巨大的反差令人瞠目结舌,欢呼戛然而止,画面仿佛定格,直到“砰”的一声闷响,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惊呼声,倒抽冷气声,骂娘声,喃喃自语声,好像放电影时正放到热闹片段时突然按下了暂停,然后又恢复了播放。

便在此时,张佑驾驭剩余战马已然冲到了近前,弯腰探手,抓住李妍将其提上了马背,紧接着提枪刺向剩余那名将军。

那人尚未从震惊当中回神,长*枪已到胸*前,仓促间匆忙格挡,却不妨长*枪势疾,只略微改变了方向,没刺中胸口,反而刺中了喉咙。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瞬息之间。

众敌兵见张佑李妍在刹那之间连毙己方三名勇将,无不胆寒,虽在大汗驾前,亦不敢上前与之争锋,只是不住的放箭。

剩余的七八名将军眼见同僚战死,再没人敢逞匹夫之勇,指挥自家亲兵层层挡在前方,以挡二人锋芒。

张佑和李妍眼见距离图门汗不过百米,却有成百上千枝长矛密密层层的排在大汗身前,显然不是脚下这些战马可以冲撞的过去的,顿时有些着急起来。

突然间脚下坐骑一声嘶鸣,前腿软倒,竟是胸口中了两箭——两人虽能拨挡射向自己的箭矢,却无暇顾忌脚下的战马。

战马翻到,张佑和李妍不曾防备,仓促坠地。

众敌兵大声欢呼,拥了上来。

人丛中只见两人纵跃而起,各挺枪刺死了一名百夫长,跳上了他们的坐骑,枪挑掌劈刀砍,霎时间打死了十多名蒙古官兵。

图门汗见他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在百万军中来回冲杀,蒙古官兵虽多,竟是奈何他不得,不由得皱起眉头,传令道:“有谁杀得此二人,立赏黄金万两!”重赏之下,众官兵蜂拥向前。

要是带着狙击枪就好了,怎么就没想起来带上狙击枪呢?

看来杨过还真不是好当的,这么多人,想要冲过去简直难如登天。

人群当中,张佑和李妍联手抗敌,已是悔出了肠子——狙击枪是他手下亲兵队的标配,可惜射的最准的陈拾和孙征都不在,剩下的钱起他们至今尚未动用,应该是太过紧张,根本就没想起来。

仓促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钱起他们已经和苏米亚他们会和到了一处,距离自己起码得有数百米。

这个距离……罢了罢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就赌一把,成功了全都活命,成功不了,那就等着全军覆没吧!

张佑打定主意,突然气灌丹田高声喝道:“擒贼先擒王啊,钱起,给老子杀了图门汗,老子立马提你当锦衣卫千户!”

“钱起是谁?这小子不会是急疯了吧?”眼见张佑李妍被团团包围,图门汗原本被两人连杀自己三员大将而受惊的小心脏早已平复了下来,笑问旁边的恰台吉。

“谁知道这小子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呢。大汗只管看戏便好,那边那个女的看着像是苏米亚,今天咱们可真是撞了大运,不但抢了板升城,杀了张佑和李妍,顺便还能把苏米亚也抓起来,有她在手,归化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尽归大汗所有了。”

土门汗哈哈一笑,摇摇头:“不不不,归化城自然是晁兔的,整个土默特都是他的,而你,本汗将会封你为土默特的济农……”

“多谢大汗,我晁兔对长生天发誓,此生永远效忠大汗,若有违背,便叫我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谢谢大汗,我愿永生永世做您最忠诚的奴仆!”

晁兔和恰台吉同时跪倒在土门汗的脚下,谦卑的低下了头颅。

图门汗愈发得意,连夸三个“好”字,仰天长笑起来。

“啪——”一声爆响,笑声戛然而止。

图门汗满脸的不可思议,低头向自己的胸口看去,发现居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穿透了一个血洞,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不是吓的,而是真的发冷。

这好像是一颗子弹,是了,早就听说大明有一种火铳,射程极远,莫非自己便是被其射中的么?

不疼,只是呼吸愈发困难起来,眼前浮现一幕又一幕从前的片段,甚至连早就忘记样子的母亲都清晰的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要死了吧?什么皇图霸业,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他突然再次大笑了起来,可惜却再也没有适才的那种舒畅,犹如公鸡被掐住了脖子,只发出微弱的几声“嗬嗬”,然后便眼前一黑,缓缓的向后倒了下去。

“大汗死了,大汗死了!”不知是那个蒙古将军惊呼,犹如瘟疫传染一般,很快整个战场上便传遍了这个消息。

士兵再也无心作战,军心大乱,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城墙上守城众将士不但打退了敌人,反而在大成比吉的命令下追杀了出城。

这边苏米亚也趁着敌军大乱的机会下令部下发起了猛攻。

蒙古军军心已乱,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一路上抛旗投枪,溃不成军,纷纷向东奔逃。

恰台吉和晁兔也早就没了得意,在溃兵的冲击下犹如两只丧家之犬,被仅剩的几个亲兵护卫着随众而逃,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为何好端端局势竟然急转若斯,那么多人的保护下,居然不明不白的就被人打死了图门汗。

钱起,一定是那个钱起,用的一定是那神奇的狙击枪,这么远都能射中,有此神器在手,日后谁还敢跟张佑作对?

“晁兔休走,吃我一枪!”张佑一直关注着恰台吉和晁兔,见两人逃命,一直紧追不舍,途中已经给自己的火铳重新填好了子弹,没把握射中晁兔,便向他和恰台吉胯*下的战马射去。

两枪连中,战马吃痛,人立而起,登时将两人掀下了马背。

两人的亲兵们见状丝毫也不停留,纵马远去。

第八百三十一章 匿丧不报

张佑纵马追了上来,长*枪点在晁兔咽喉,距离不过一寸,寒声问道:“小子,你还有何话说?”

“爷爷饶命,您是我爷爷的结拜安达,求您看在我爷爷的面上,饶了孩儿这一命吧!”晁兔脸色煞白着求饶,却不敢丝毫动弹,生恐误伤了自己。

旁边恰台吉早已爬起身跪到了地上,没口子的讨饶,再不复适才的得意。

什么叫众叛亲离?望着马下二人,张佑忽生感慨,瞥眼见苏米亚和钱起等人赶到,挥挥手:“将这两人绑了,交王爷发落吧!”

倒不是他心软了,这两年的经历早就将他的心锻炼的如同磐石一般,他所考虑的不过是苏米亚的面子,一来苏米亚才是土默特的首领,二来晁兔毕竟是她的亲侄儿,就连恰台吉,算起来也是她的长辈。

杀了这二人苏米亚肯定不说什么,可那样一来,总有喧宾夺主之嫌。

晁兔和恰台吉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虽被赶上前的士兵们捆的粽子一般,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这一次图门汗联合晁兔恰台吉以及朵颜三卫借来的精兵共计三万人马趁大雪之夜攻打板升城,大半夜鏖战之后,原本以为出其不意的用上火炮定能成功,却不妨半路上杀出来了个“程咬金”,损兵折将不说,还把图门汗的性命丢在了这里。

可能是为了预示这样的结果,风雪凌晨时分便已停了,如今阳光普照,苏米亚和大成比吉联合派兵直追出三四十里,敌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生离者不足万数。

张佑和苏米亚进城之时,大成比吉和若兰等人早已率众迎出了城外,见到二人,张佑心中激动无以复加,可惜四周全是欢呼的人群,自无余暇说些体己之话,也只好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军民列道欢迎,叩谢张佑和苏米亚救援之德,美酒琼浆摆了一路,锣鼓喧天,仿若那达慕大会一般热闹——此役其实城中伤亡也不在少数,不过如今城在功成,便有悲戚之心,也被巨大的喜悦掩盖住了。

这天中午,大成比吉在府中大摆筵席,祝捷庆功,席间苏米亚亲自封赏有功之臣,诸如孙三儿阿泰等人,全都得到了应得的赏赐,尽皆欢喜,不消一一细述。

宴席至晚方散,气氛太过热烈,张佑强撑了半天,最后仍旧不免被人硬劝了几杯水酒,腾云驾雾般回了后宅,刚要去寻有一会子不见的若兰——他还真怕这丫头再学上次不告而别——身后传来大成比吉的声音:“大都督是找若兰吧?”

“是啊,这丫头有前例在先……你没事儿吧?”大成比吉俏脸红扑扑的,显然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眼见她一个踉跄,张佑急忙迎上前扶住了她。

“我没事儿,大都督还是快点去找若兰吧。”大成比吉醉眼迷离,话语中却隐有酸意。

“算了,我还是先送你去休息吧,她若诚心不想见我,自然会想尽方法躲着,便真的找到,也是无趣。”

这是张佑的真心话,四周并无旁人,说着话他干脆打横将大成比吉抱起,大步向她的住处走去。

“大都督,你只带了三千人马,当时为何会不顾一切的闯入敌营呢?你就不怕死在里边么?”

“城都破了,我也是气糊涂了……行啦,你就别说话了,乖乖去休息吧。”

“不,还有一个问题,你事先已经知道若兰在我这儿了么?”大成比吉固执的摇了摇头。

张佑苦笑:“要早知道她在这儿,我早就找来了……不是我不想你,我只是觉得什么也给不了你,不想再给你多添烦恼……”

恰好进了房间,被放到了床上,大成比吉顺势揽住张佑的脖子,把他拽到了床上,翻身上去重重的吻住了他的嘴*巴,良久唇分,这才微微气喘着说道:“大都督的心意我已明白了,你赶紧去找若兰吧,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啊?”张佑大吃一惊,匆忙起身。

“快去找她,别让她一个人瞎跑了,也别忘了我,我也想给都督生个孩子。”

若兰根本就没跑,看到张佑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不再躲着他了。

张佑根本就没有费事便在她的房间找到了她。

“我还以为你又躲了呢。”

“为什么要躲?”

“不躲最好,跟我回京吧,佳琳她们都同意让你进门,我也想……”

“不!”若兰重重的摇了摇头:“我不去,我就在板升陪着大成比吉姐姐,你若真的心里有我们,就不时抽空过来看看我们便好。”

张佑不妨若兰说出此番话来,略惊一刹,很快明白了她的心思,苦笑着点点头:“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我希望你们能搬到呼和浩特去,一来那边的条件比这边要好些,二来也离的近,我来看你们也方便些。”

若兰想了想,嫣然一笑:“好,我好好考虑考虑,还得征求一下大成比吉姐姐的意见。”

张佑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留在这儿多陪你们一段时间,等你们决定了,咱们一起去呼和浩特。”

因为若兰和大成比吉的关系,张佑又在土默特多逗留了近半个月,后几天大成比吉和若兰全都跟着来到了呼和浩特。

本来张佑还要再待一段时间的,却因为不留行客带回来的消息而不得不提前将回京之事提上了议程。

不留行客是在傍晚时分到达的呼和浩特,进了王府之后直接找到了张佑。

见他神色严肃,张佑顿时猜到了一种可能:“老徐,不会是张四维的老父亲不行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小子,前天半夜,张老爷子医治无效撒手人寰,消息被严密的控制了起来……”

“不是说冯雄医术高超么?怎么联合他和黄伯强二人之力也没能把人留住呢?”张佑好奇的打断不留行客。

“人的命天注定,张老爷子天命已到,非人力可以挽救,原本我还想着找机会杀了冯雄或者黄伯强呢,结果根本就没等我找到机会,他就提前蹬了腿儿。”

“嗯,”张佑点了点头,神情严肃了下来:“他们之所以封锁消息,无非是等着出兵琉球之事成行,我不能让张浦洲得逞,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回京!”

第八百三十二章 入宫见驾

次日一早,张佑和李妍等人别了苏米亚和若兰大成比吉,天还没亮就离开了呼和浩特。

钱起等人那一日板升大战折损了五人,剩下的也个个带伤,虽经过半个多月的疗养,仍旧没有好利索。好在出兵之事怎么也得过了年再说,所以众人骑在马上走的不快,每日里不过行上几十里地便找旅店客栈休息。

如此走走停停,等回到京师,已是进了腊月门儿了。

板升大战李如松和郑洛虽然没有赶的上参与,却早已将此消息传回了京师,张佑入宫见驾,朱翊钧头一句便是:“好啊,咱们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英雄回来啦,怎么没把那个若兰带进宫来呢?看来朕又得赏个诰命夫人啦。”

张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陛下说笑啦,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嘛,微臣那是心中早有定计,早就让下属准备好了狙击枪,做好了乱军之中取敌首级的准备……说到此处了,当时微臣为了鼓励士气,曾许诺射杀图门汗者封锦衣千户,结果被钱起拔了头筹,此事还望陛下玉成!”

朱翊钧道:“这事儿朕已知晓,你是锦衣大都督,你自己打主意就是,朕锦上添花,许他世袭锦衣千户,你看如何?”

“世袭?会不会有点儿过了?”张佑谦虚道,心里却觉得朱翊钧这人实在是通情达理。

“一点都不过,别忘了他杀的可是图门汗,朕不光要赏他世袭锦衣千户,还要赏银子赏地,这才能配上他的功劳。”

张佑故意苦着脸问道:“陛下光赏他了,微臣功劳也不小,您就没想着赏我点儿什么啊?”

“不是说了嘛,赏你那三夫人二品诰命,算上你娘,这可就是一门四诰命了,这样的荣*宠*,不敢说后无来者,前边应该没什么古人了吧?”朱翊钧笑道。

张佑苦笑:“别提了陛下,那丫头不跟我回来,非要留在呼和浩特……”

“为何?”朱翊钧好奇的问道。

“心气儿高呗,别看那丫头出身青*楼,论心气儿,我那些女人里头她肯定是最高的一个,回到京师,哪怕陛下赏了诰命,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如夫人,留在呼和浩特就不一样了,都得拿她当祖宗似的供着……”

“照你这么一说,那丫头心眼儿不少啊。”朱翊钧调笑道。

“谁说不是呢,不过也能理解,可能更多的还是替将来孩子考虑的更多一些吧。”

朱翊钧点点头,他已经知道若兰怀了张佑的孩子,说道:“这女人一但当了母亲就不一样了,心里全是自己的孩子,连丈夫都丢到一旁了,别说那个若兰,皇后,宁贵妃,都一样,这事儿朕其实很能理解。”

说着一顿,转而又道:“这样吧,既然她愿意留在呼和浩特,朕照样赏她二品诰命夫人,此番你不但解救了板升之危,还成功杀掉了图门汗,如今土蛮群龙无首,必定因此而陷入内乱,短期之内再无法对我大明构成威胁,功劳着实不小。朕有个想法,咱们何不趁着土蛮部内乱之际,趁机出兵将其彻底扫平绝了后患呢?”

张佑说道:“微臣倒也有此想法,不过,不是开春就要南征琉球了么?两线作战的话,朝廷应该会十分吃力吧?”

“琉球国王前几天派人递来国书,希望朕允许他明年开春亲自来大明朝拜,想来是已经得到了咱们即将用兵琉球的消息害怕了。和土蛮比较起来,琉球毕竟孤悬海外,倒是那土蛮才是心腹大患,不若将琉球先放上一放,看看那尚永来了之后怎么说,先把土蛮解决了再说。”

“看来陛下您已经打定了主意,微臣这儿肯定是没什么意见的,别人呢,陛下征询过别的大臣的意见么?”张佑问道,最关切的还是张四维的态度。

朱翊钧小口的吃着张佑从呼和浩特带回来的牛肉干,说道:“昨天因为此事朕特意召集军机大臣们开了一次会议,嗯,对了,朕让你岳父也进入军机处了,大家的意见还是比较一致的……”

“首辅大人怎么说?”

“张四维也同意,推荐麻贵担任此次出征的大将军,朕估摸着你应该也快回京了,便没当场答应。用兵东北和用兵江南不同,还是派你去朕更放心一些。其实朕是想着御驾亲征的,不过稍提了一嘴就被他们众口一词的驳了回来,也就懒得跟他们理论了……别说,这牛肉干儿还真好吃,回头让他们多送些来,以之佐酒,想来更有味道。”

“没问题,陛下爱吃就行,蒙古那边什么都缺,就是这玩意儿不缺,要多少都有。”张佑笑着答应,接着脸色一正:“他们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微臣也不支持你冒险,毕竟还有辽东方面这么大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嗯,朕明白,要不朕就不跟他们争论呢。你去也一样,你能立功,在朕这儿,就跟朕自己立了功感觉差不多。”

“承蒙陛下信任,微臣鞠躬尽瘁,死而后……”

“滚,别跟朕说套话,这一次你出兵土蛮,朕不但要派天兵卫相助,其余兵源,你想用哪里的随便你挑,只求万无一失,一举建功。”

“微臣谁也不用,就带戚元敬便成,想用哪里的兵,让他自己挑。”

“行,准了。”

“什么时候出兵?”张佑问道。

朱翊钧端杯轻啜一口奶茶,然后重重往桌上一墩:“兵贵神速,越快越好!”

“陛下怎么说?”回到府里,李妍问道,不留行客也迎了上来。

张佑刚到月亮门儿,还没到东院儿呢,闻言装傻充愣:“什么怎么说?”

“你说呢,咱们回来干什么来了?不就是为了把张四维匿丧不报的消息告诉陛下么!”李妍气呼呼的说道。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张佑反问。

“废话,当然是不能让他的如意算盘得逞呗。”不留行客不满的说道,又道:“你小子就别卖关子了,陛下到底怎么说?”

“陛下什么也没说,因为我压根儿就没告诉他。”张佑笑道。

“为什么?”两人齐声问道。

恰好张佳琳和申婉儿远远的见到三人在这边说话,也迎了过来。

第八百三十三章 时机不合适

“因为我觉得现在说时机还不太合适,”张佑先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恰好张佳琳和申婉儿已到近前,不等两人问,便主动将事情讲了一遍,最后才道:“你们想啊,咱们之所以要揭穿这个消息,无非是害怕麻贵作为主将出兵琉球作战,到时候张四维夺情成功,现在陛下准备暂时先放下琉球,派我北征土蛮,若是现在就将张四维匿丧不报的消息捅出来,他大可以马上借势承认,退回家丁忧,于名声上并无太大的损害。所以,我决定再等等看,看看等陛下公布我为北征主将时他的反应……”

“相公考虑的周到,现在毕竟时间太近了些,就算你主动挑破了,他大可以推说自己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就不一样了,若他仍旧隐瞒,一个欺君的罪名肯定是推不掉的。若他主动承认,自然得马上回家丁忧,三年过后,还不定是什么局势了呢。”

申婉儿抢着说道,众人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不留行客挑了挑大拇指,说出来的话却又是一番味道:“何止是小狐狸,你小子简直成精了都。”

“去你的!”张佑翻他一眼:“不跟你们说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京,我得跟我母亲待会儿去。”说着话,他已当先离去。

张佳琳轻叹一声:“刚回来就又要离开,我要是有姑姑你的本事就好了……”

“子诚这种人是注定闲不下来的,你也甭羡慕我,他的安全固然重要,你们在家中也没闲着,离了你们谁,他都未必能有今日之成就,就好像人手上的五个手指头,长短粗细虽然不同,但每一个都是不可或缺的。”

李妍其实知道张佳琳的意思,女人嘛,有几个不想守着自家男人的,自己得天独厚,不过是沾了武功高强的便利。

张佳琳这话不好应对,稍一不妥就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李妍只能换个角度,如此来安慰她。

“话虽如此,可……算了,不说这些了,只求姑姑千万要保护好相公,我和婉儿跟琪姐姐在家里天天给你们祷告上苍,求诸天神佛护佑你们。”

申婉儿也道:“是啊,兵凶战危,谁都不敢保证平安,姑姑,老徐,你二人肯定是要跟着去的,子诚的安危可就交给你们了。”

李妍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道:“放心吧,宁可我自己死,也一定会保护子诚的安全,别忘了,他可不光是你们深爱的男人。”

徐行客重重的点了点头:“你俩放心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人伤害到子诚一根毫毛。”

“娘,又给菩萨烧香哪?”走进李烁的小院儿,张佑一眼便见她在厢房内跪着,忙蹙步上了台阶儿。

“嘘!”李烁没有回头,轻声说道:“你这才去蒙古险些送命,多亏了菩萨保佑,为娘得好好谢谢她老人家,来,你也给菩萨烧一柱香吧。”

张佑不怎么信鬼神,却不愿意拂逆李烁,乖乖的从供桌上拿起三柱香就着油灯点燃,合十默祷片刻,将香插*进香炉,挨着李烁跪好,恭恭敬敬的给白玉菩萨像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刚从宫里回来吧。”李烁对张佑的态度十分满意,笑眯眯的问道。

张佑点点头:“是啊,陛下信任孩儿,这不,又要对孩儿委以重任了……”

“哦?什么重任啊?”李烁笑容未减,打断张佑问道。

“准备让孩儿挂大将军印,出兵土蛮,彻底解决这个后患。”

张佑故作轻松的说道,李烁脸上的笑容却凝结住了:“你不是刚刚跟他们才打过么,怎么又要派你出去?”

“正因为刚刚打过,还杀了他们的首领,他们群龙无首,这才是彻底打败他们的良机嘛。放心吧娘,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嘛,再说还有我岳父的天兵卫以及婉儿的义父助威,到时候兵锋所向,定然所向披靡,搞不好还得弄个侯爵当当呢。”

“人家是‘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为娘现在是悔教儿子觅封侯了,当初咱们在平谷的时候,日子虽然苦点,起码还能天天见到你的面,现在日子倒是好了,成年六月的见不到你的人影,为娘……唉,罢了,不说了,谁叫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呢,若是别家碰到这样建功立业的好事儿不定多么高兴呢,为娘反倒在这儿给你添膈应,真是太不应该了。”

“娘,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不是很正常的嘛。”张佑笑道,接着话锋一转:“看陛下的意思,年是在京师过不成了,好在佳琳跟兰琪都有了身孕,你替我好好照顾着她们……另外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若兰也怀了孩儿的骨肉,等她生了孩子,我带你去看她,顺便也让见识见识什么叫‘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若兰有孕之事连朱翊钧都知道了,李烁自然也早就得到了消息,不过他亲口说又是一种感觉,听他这么一说,李烁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母子俩就在佛堂内喁喁细语,从若兰说到大成比吉,又从大成比吉说到苏米亚,见有这么多女人喜欢张佑,李烁又是骄傲又是感慨,待他离去,免不得要再上三柱清香,除了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张佑以及他未出生的子女们平安之外,还默默祝祷:“姐姐,你听到了么?咱们的孩子多么的优秀啊,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呢,你若在天有灵,可一定要护佑他们周全才好。”

首辅大人张四维的府邸后门,张四维亲自将吏部侍郎严清和刚刚提拔为佥都御史的江东之送走,回到书房后不久,管家张东升轻手轻脚的进了门。

张四维站在窗户前边,窗户敞着,任凭刀削般的冷锋吹在脸上,却无动于衷,犹如木雕泥塑一般。

“老爷,我回来了。”

静了片刻,张四维仿佛刚刚回过神来似的:“呃,回来啦,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十分干涩,微微还有些沙哑,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十岁似的——没办法,老父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苦熬多年,好不容易坐上了首辅之位,这还不到两年,还没坐稳当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感觉老天爷简直是在捉弄自己。

第八百三十四章 伊人离去

“回老爷,已经办妥当了。”张东升躬身说道,接着又问:“黄伯强那里呢,真的要留下他么?”

张四维有些不耐烦:“说多少遍了,黄伯强不同于冯雄,那冯雄不过是个江湖人物,死就死了,没有人会关注。黄伯强不同,不光是御医,还和张宏以及陈太后走的近,杀之徒惹麻烦。再说了,好多事儿还得指望他呢。”

道理张东升不是不明白,只是匿丧不报乃是重罪,饶是是他经得多见的广,真正临到自家头上,仍旧有点心惊胆颤。

“老爷,实在不成,干脆就回去丁忧吧,不知道为什么,老奴这心里头实在是不安,总觉得要出……”

“住嘴,我意已定,绝不回头,你若害怕,马上卷上铺盖卷儿滚蛋!”张四维暴怒起来,转身喝道,干瘦的脸颊扭曲着,面色涨红,显得狰狞而又可怖。

张东升噗通跪倒,一句话都不敢说。

张四维见状神态缓和了下来:“东升啊,老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想过没有,老爷我能够熬到今天容易么?放心吧,老家那边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么?再杀了冯雄,万万走漏不了风声的。而且也不需要瞒太久,看万岁爷的意思,三两天就会定下北征土蛮的主将人选,只要是麻贵,待其出征之后再宣布消息,我便有五成的把握可以成功夺情。不是麻贵也好说,反正就是这么几天的事儿,多不过老老实实回家丁忧也就是了。”

“山西锦衣卫千户换了人,老奴其实是怕张佑那小子……”

“就瞒几天,那小子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相信我,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张四维明白张东升的担忧,所以这句话,不光是安慰张东升,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说到底,他还是不甘心,如今他不光是内阁首辅,还是军机处领班大臣,权利其实比以前还要大,若是好不抵抗就放弃的话,肯定会遗憾终身。

富贵险中求,很多时候,想要得到,必需要冒风险,所求越多,风险越高。

但其实他还是不安的,所以很快又道:“再交给你一件事去办,这里有一百万两银票,明日一早你带着甲徵(音征)回山西,但是别回老家,直接去我舅舅家住上几天,万一匿丧之事事发,你便带着甲徵隐姓埋名,也好为我张家留个后。“

说着话他指了指书桌上的一个精致的小木匣,语气幽幽,沧桑中暗藏决绝之意。

“老爷……”张东升欲言又止,张四维摆手打断他道:“行了东升,什么也不用说了,咱俩相交总有四十多年了吧?你明是我的奴仆,其实亲如兄弟,这种事情,交给你我才放心。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张东升见张四维态度坚决,无奈的站起身来,拿起木匣倒退着出了门,刚到门口,传来张四维的声音:“此刻便算辞行了,明日一早动身,不必再来辞行。”

闻言,张东升心头忽生悲凉,转身跪倒,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拭泪而去。

望着已然关闭的屋门,张四维目光呆滞,仿佛痴了一般。

两日后,张佑挂大将军印,戚继光和张让辅助,从蓟州军以及大同李如松部各抽调两万人马,加上天兵卫全部总计五万人马,由李如松出任先锋,申时行亲任后勤保障,于腊月初六出发,北征土蛮。

再两日,张四维主动上书,言及父亲病死,祈求回家丁忧,朱翊钧准奏,由次辅申时行代行首辅之职。

土蛮部(其实就是察哈尔部)大汗新丧,其子布延刚刚继位,屁*股还没做稳当,大明天兵便突然出现,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之下仓促北逃,其部阵亡的阵亡归降的归降,真正随之逃离者不足千数。

霍乱大明东北疆域的土蛮至此一战而定,再未能掀起波澜。

张佑只派李如松带五千人马追击布延残部,他自己则带大军兵临朵颜三卫境内,三卫早已得到土蛮战败的消息,深知大明天兵厉害,丝毫不敢反抗,乖乖交出兵权,去京师做闲散爵爷享福去了。

其后改土建司,顺理成章,左翼蒙古三卫全部划入到大明的疆域之内,在明军威势之下,真正成为了大明的领土,再非从前名义上的从属关系。

张佑并未班师,一路西进,兵锋所指,或战或降,按照当初元朝的方式以战养战,携新式火器与天兵之威,历时三年之久,一路打到了多瑙河畔,几乎将当年大元最强大时的版图全部收归为大明的领土。

功成班师回京,朱翊钧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授封张佑为镇北王,世袭罔替,与大明同存。

此时东北全境早已被李成梁所平定,以此功勋,老李得授公爵,他却坚辞不受,只乞骸骨,希望回家养老。

推让再三,最终朱翊钧“勉为其难”的允许了他乞骸骨的要求,仍授辽阳公,其子李如松授宁远侯,出任辽东总兵。

张佑成为大明镇北王之后的第三天,正当他在家中与两个已经说三岁的闺女趴在地上看蚂蚁的时候,已经出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骆思恭到了,见礼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刚刚接到的消息,张浦洲死了。”

“哦,知道了,你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为说这事儿?”

“王爷莫不是早就知道了吧?”

张佑摇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是啊,确实是早就知道了,看来蝴蝶翅膀并没有扇到张四维的身上,当年自己放了他一马,没想到他仍旧没有躲过原本的命运,如此甚好,这些年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委实不想再跟他斗了。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怎么瞧着王爷一点儿都不惊讶呢?”骆思恭却被弄的不明所以起来。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就算他不死,就凭我如今的身份地位,莫非还用怕他一个小小的张四维么?”

骆思恭一怔:“也是啊,您老人家如今可是咱大明最大的功臣,恐怕连万岁爷都不能动你了。”

“我又没造反之心,他动我干什么?”张佑知道骆思恭这是在变相的提醒自己,想了想又道:“你别瞎想了,好好的伺候陛下,便日后果真有飞鸟尽良弓藏的一日,也不要站在我这边,一定要记住我这句话,懂么?”

骆思恭点了点头,面上却一片懵懂,难道自家这位王爷,就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么?

张佑是真的没有一点儿野心,所以他只在京师待了半个月,就奏请朱翊钧去了吕宋,同行的除了李烁李妍张佳琳兰琪以及头两日赶到的大成比吉如兰和苏米亚之外,尚有慈宁宫李彩凤,她头两年得了风湿,按照张佑的说法,南方的天气对这种病最有好处,朱翊钧孝顺,自然不会阻拦。

他也没心思想其它,前几天淑嫔李霞暴亡对他的打击很大,这么多年了,李霞对他一直冷冷淡淡,饶是他百般讨好都不见好转,如今一朝离世,却好像心都被她带走了大半。

好在很快郑贵妃就帮他又生了个儿子,这才算慢慢平复了他的伤心。

张佑离开之后的某天,郑贵妃其实问过朱翊钧:“镇北王这次离开,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你就真的任他离去,不做任何制约么?他可是连张让夫妇都带上了,你就不怕他造反么?”

“他要造反早就造反了,我相信他不会造反,就好像他相信我相信他不会造反一样。这是男人之间的感情,你是永远也不会懂的。”朱翊钧如此回答,语气幽幽,充满了眷恋,他知道,张佑这一去,恐怕今生已经很难再见了。

吕宋总督徐渭的府邸后门,张佑望着一身男装,背着包袱的王金霞有些不舍的问道:“真的要走么?”

对方轻轻的点了点头:“宫里头憋了那么多年,我想四处转转……”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等哪一天我厌倦了,没准儿就又回来找你……们了,照顾好我娘,我去了。”

张佑分明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不舍,可惜,说完这句话后,王金霞仍旧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望着她曼妙的背影,张佑脑海忽然浮现当初在平谷初识她的情景,转眼已经五年多了,现在想想,真的很像做了一场梦。

(还有什么没有交代清楚的么?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全书就到此为止吧!)

新明书《回明当庶子》已发布

简介:庶子无名,想出头,除非脸皮厚。逆子难当,当杨廷和与杨慎父子双双“倒”在嘉靖面前,手机在手,日后杨家挑大梁者,舍我其谁?

简单的说两句哈:

这本书之前试水了一下都市,发现自己还真不是那块料,十万多字都没签约,没办法,只好重新回归历史,在编辑大大虎牙美女的帮助下才有了这本新书。

一直跟着明医看过来的书友们都知道,我这人写书慢,但是态度绝对端正,加上新书已经内签,所以肯定不存在半路太监的问题(都市那本没办法,实在是过不了签,我又不是为了情怀码字,只能说sorry),大家可以放心收藏,有推荐票的就赏几张。

另外,我跟老婆两地分居,新书期间,周一到周五两更,还是早上八点零五分和晚上八点零五分,周末陪老婆孩子,单更,早上八点零五分。不定期加更,有人打赏盟主的话拼了命也得爆更(容我白日做做梦)。

工作比较忙,基本上都是定时发布,回复评论不及时的话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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