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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红裳》


第1章:惊梦

大周顺和二十三年,北方边关安稳,戎狄未犯,南方风调雨顺,物阜民安,大周国都盛京更是一片繁荣,圣上励精图治,朝臣们克尽厥职,颇有几分君圣臣贤的架势。

如此平顺的一年,平顺得简直都有些无聊,一直也无甚大事发生,京城中,就连那些寻常的婚丧嫁娶,都能让人们热闹地八卦一阵子。因此这一整年中,也就是芒种节时平阳公主府赏花宴上发生的那桩不大不小的事故值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这场事故说小,也不算小:右丞相府的四小姐谢淑柔在公主府好好地赏花,不知怎地落了水,虽然很快被救了上来,但也呛水受惊,高烧昏迷了好几天。

大约是吓得太狠,谢四小姐醒来后说了好几日的胡话,连人都不大认识了,把一家子都吓得不轻,后来还是谢四小姐的亲娘,丞相府荣大奶奶亲自去大相国寺求了灵符,给谢四小姐灌了好几天的收惊符水,这才渐渐清醒。谢四小姐连呛带吓,缠缠绵绵病了足足三个月,等她能出门时,都已经入秋了。

但这场事故说大,却也不算大。因为谢四小姐终归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吓得狠了大病一场而已。那一日谢四小姐落水是在公主府后花园的水榭,周围都是女客。

当日开宴分开两处,女客都在花园水榭周围赏花,而男客则由驸马招待着在公主府观山亭一带。公主府开宴,自然处处细致周到,再加上平阳公主特意交代了,赏花是乐事,要让受邀而来的小姐夫人们自在些,放开取乐才好,因此水榭周围甚至连护院小厮都没有,跑腿伺候的都是丫鬟仆妇。谢四小姐落水后很快被两个健壮的仆妇捞了上来,及时送入公主府厢房,也没什么人瞧见谢四小姐的狼狈景况。

谢四小姐落水时周围都是女客,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流言是非,只是这一折腾,倒是将赴宴的贵妇和小姐们吓得不轻,公主也扫了兴,早早就散了席各回各家,但也仅此而已了。

谢四小姐被及时捞上来请了太医来看,公主发了一通脾气,罚了几个照顾不利的丫鬟仆妇,总算是没闹成什么大事故,京中热闹纷纷的议论了一阵子之后,也就过去了,时间一长,大家也都渐渐将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故抛到了脑后。

时间久了,公主府赏花宴这件小事渐渐被淡忘,但有一个人却一直没忘。公主府的落水事故,宁陵县令的嫡长女顾仪兰记得也很清楚。

谢淑柔是如何落水的,她看的清清楚楚,并且困惑。因为这一次落水事故,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顾仪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十分逼真的梦,梦里的她成为了荣康郡王的正妃。是梦,还是她真切的经历过的一切?顾仪兰不清楚。她清楚地记得,待嫁时的欣喜和期待,还有自裁时的绝望。

顾仪兰甚至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萧索安静的王府后院,郡望正妃的院中,甚至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刚刚小产的她就这样孤独地躺在冰冷的床上,但她不在乎。腹中的孩子没了,她唯一的念想也没了,怎会在乎周围的一切?她的心早就死了。

顾仪兰还记得,她是怎样挣扎着爬下床,拖着虚弱的身体给自己换上了成亲那天穿的大红嫁衣。没人帮她梳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定亲时,那人送来的凤尾金簪。

顾仪兰还记得,妆台上的铜镜,清楚地倒映出她火红的身影。骨瘦嶙峋,双颊凹陷,枯黄的长发绾成松松的发髻,几乎坠不住沉重华丽的凤尾簪,原本合身的嫁衣,再一次穿在她身上,已经松的几乎架不住。

顾仪兰记得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笑了,那笑容憔悴又难看,她笑起来时眼角居然还聚起了纹路。

她才二十二岁,嫁入王府五年,年华正盛,她原本该是个风韵娉婷的年轻夫人,可看起来居然已经是僵尸一般形容枯槁。

她给自己上了胭脂,虽然胭脂也遮不住她的憔悴,但上了妆,总是会好看一些。她希望自己尽量整齐地上路,不要显得太过落魄。

顾仪兰还记得,她当时有多虚弱。换了衣服,上了妆,就已经筋疲力尽,她甚至需要休息一下,才有力气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了春凳,笑着将自己悬在了屋梁上。

悬梁其实也是痛的,她甚至听到自己的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窒息感充斥全身,透不过气,白绫吊在颈上,让她不自觉地张开嘴,好痛!痛到她觉得自己的眼珠似乎也被勒得凸了出来。

顾仪兰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她一点都不恐惧,她甚至还觉得轻松,对于将要到来的死亡充满期待。早该死了不是吗?人人都盼着她早点去死……

只是顾仪兰万万没想到,她的眼睛还能再睁开,再一次睁眼,她居然又回到了十四岁,躺在了自己的闺房中。那她所经历的一切难道是一场梦?亦或是老天怜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再一次醒来的顾仪兰觉得自己很困惑,再一次经历曾经经历过的事,让她更加困惑。她醒来的那日正是祖母生辰,远在宁陵县的父亲捎来了寿礼。顾仪兰不用看就知道,父亲的寿礼是什么,她知道是一块黄玉。

黄玉不贵,父亲寻来的这块玉也并非无暇,而是天然带着深深浅浅的棕黄色纹路,仔细看上去像是个长寿松的图样。顾仪兰还记得这份寿礼祖母特别喜欢,让人用上好的黑檀做了底座,摆在百宝阁上。

这一切顾仪兰都经历过,都知晓,她也越来越相信,自己真的是重生了一回。老天眷顾,让她有重来一回的机会。

顾仪兰都经历过,所以她都知道,芒种节公主府赏花宴,她会接到花贴。顾仪兰的爹爹只是个县令,但她祖父顾正则却是端明殿大学士,天子近臣,公主府赏花宴,无论如何都不会漏掉顾家女。

第2章:是非

顾仪兰的父亲顾峻德制举入仕,在京中做了半年文林郎之后就申请外放了,在州县从九品做起,到如今才是宁陵县七品县令,但京中的仕女贵妇却谁都不敢轻视她,因为她是端明殿大学士顾正则最喜爱的孙女,一直养在顾学士府,由顾正则的夫人亲自教养长大。

端明殿大学士,虽然看起来是个无实权的荣衔,无职守,无典掌,只是随侍圣上,以备顾问而已,但人人都知道,殿学士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非常人可充任,一句话就可以左右朝政,虽无宰相之职,但在朝中地位不亚于首辅宰相,通常都由资望极高的学士官员充任。

因此公主府赏花宴,顾家小姐们的座次甚至在谢家小姐之上,去水榭赏早荷,也该是顾家女眷先行,顾府女眷身后,紧跟着谢丞相府的夫人小姐们。

只是赏花而已,又不是宫宴,坐席之后,去水榭赏荷,相熟的夫人小姐们走在一起,交际闲聊,那里还有什么严格的先后次序。

顾仪兰的三叔母和谢丞相的大儿媳并肩走在一处,顾家姐妹们自然也与谢家姐妹们混在一处一路闲聊着往水榭而去。

这一切和前世一模一样,顾仪兰走在自己堂妹顾仪竹身旁,眼睛却不断地往谢家小姐身旁看去。因为她早就知道,这次芒种节赏花宴,谢家小姐会落水,上一世她也在,还记得这件事。

顾仪兰悄悄盯着谢家姑娘们的方向,不仅仅因为她清楚谢四小姐会落水,她更想看看,谢四小姐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顾仪兰记得,这桩事故可闹得挺大。谢四小姐落水了,也很快被捞了上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谢四小姐却一口咬定是走在她身旁的温小姐推她落水。

温小姐温梅清是中奉大夫温承平的幼女,与顾仪兰年纪相仿,刚刚十四岁,还没有及笄。温大夫虽然只是四品散官,但太原温氏可是正经的名门望族,诗礼传家,比谢丞相出身的陈郡谢氏一点不差。

温家几代为官,温大夫的太祖父曾经出任过首辅宰相,温承平的父亲去世前是正二品参知政事,很受圣上看中,若不是因为不到五十岁就亡故,温家不是没可能再出一任宰相。

就算是眼下,温氏也不容小觑。温承平原本是外放散官,父亲去世后立刻被调回京中,一步一步升上去,眼下不过四十三岁,就已经是正四品了,前途无量。

温氏一族有出息的可不只是温承平,温承平的一个族叔去年还在兴仁府做府尹,刚刚告老致仕。温承平的堂妹十六岁入宫,如今已经封了妃,虽不得宠,但温妃娘娘性子和顺,倒是很讨皇后娘娘喜欢,在后宫中也能说得上话。

谢家小姐指责温氏女推她落水,这事儿可有点意思,十七年前亡故的谢皇后就是出身陈郡谢氏。谢皇后虽然不得宠,又早早亡故,但她膝下可留下了一位皇子,比当今魏皇后所出的皇子只大三个月而已。

人人都知道,后宫中的温妃唯魏皇后马首是瞻,前朝的谢右相和温大夫一向没什么交往,温家与谢家的关系颇为微妙。因此上一世谢四小姐落水后指认温小姐下手害人,可真的牵出一连串的大事来。

顾仪兰记得,上一世,谢四小姐落水事故只是个由头,最后谢、温两家撕扯起来,闹得很大,最终交恶。谢、温两家撕破脸,可温梅清到底有没有推谢淑柔这件事,却一直没有撕扯清楚。

温、谢两家的事,对顾家并不能算是全无影响,毕竟顾学士在朝为官,又是天子近臣,温、谢两家的事又与后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顾大学士想装着不知道都不行。

再加上京中勋贵世家相互联络有亲,往上数几代,几乎家家都能攀扯些亲故关系,谢、温这两个大氏族这一闹腾,几乎京中所有世家大族都会受些牵连,顾家也不例外。比如原本顾仪兰的祖母考虑过将顾仪兰的堂妹顾仪萱嫁去谢家,后来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改了主意。

重生一回,这些事还要再经历一遍,顾仪兰清楚谢家和温家的事儿不是她该插手的,她也没打算多事,她只是有些好奇,温梅清到底有没有对谢淑柔下手?到底是温家想找个由头闹腾呢?还是谢家自导自演一场大戏,要咬温家一口?

因为这点好奇,因此公主府赏花宴上,顾仪兰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暗暗观察谢、温两家女眷的动向,谢淑柔落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正是因为看到了,所以她才困惑,有些事似乎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

顾仪兰看到了,谢淑柔和自己的姐妹们走在一起,而温家女眷在不远处,温大夫的幼女温梅清并没有跟自家姐妹长辈在一处,反而和尚书令王大人家的一位小姐手挽手走在一处,紧挨着谢家小姐们走在湖边。温梅清身旁就是谢淑柔,两人站的很近,温梅清的确一伸手就能将谢淑柔推落到湖中,但她没有伸手。

顾仪兰紧紧盯着温梅清和谢淑柔,因此她清楚地看到,谢淑柔笑着扯了一把她身旁的谢三小姐谢淑仪,接着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指着湖中的早荷,似乎很开心的模样,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什么,然而不巧得很,谢淑柔向前迈步时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披帛,那披帛似乎又挂到了谢淑柔肩上的珍珠绣饰,顿时被扯得直直的,而谢淑柔则顿时失去了平衡,面朝下朝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栽去。

彼时,小姐们站在湖边观景,丫鬟们自然不能太靠前挡了小姐们的视线,于是都在稍后的位置。站在湖畔有五位小姐,谢淑柔的三姐谢淑仪满面笑容地顺着谢淑柔的手向远处望,而她们身旁的温梅清正和王小姐一起笑着转头,向身旁一位穿着胡裙的红衣小姑娘打招呼,那小姑娘顾仪兰也知道,是安国公家的小姐穆红裳。

第3章:落水

这是栽种荷花的观景湖,岸边的水也是很深的,湖边几位小姐谁都没注意到谢淑柔失去了平衡,只听得“噗通”一声,谢淑柔栽了下去,湖边几位小姐愣了一下,赶忙一叠声地叫救人,谢三小姐、温小姐和王小姐都很吃惊,吓得脸都白了,在附近的丫鬟婆子都跑了过来,立刻就有擅水性的仆妇下了水。

大家几乎都吓呆了,只有安国公家那个小姑娘穆红裳,反应极快地蹲下身子,伸手扒住湖边装饰的湖石,朝谢淑柔挣扎的方向长长地探出身子。

安国公家里跟来的丫鬟吓得要命,赶忙一把抱住自家小姐的腰,但穆红裳并没有回头,她直直盯着谢淑柔的方向,依旧努力将身子探出去,似乎想要抓住谢淑柔飘在水面上的披帛,将她拉上来。

而水中的谢淑柔,挣扎了两下之后就不动了,失去知觉似的直直朝下沉去,只剩流仙裙的薄纱飘在水面,吓得谢家大奶奶尖叫起来,直嚷着快救人。

救人的仆妇一头向水下扎去,朝着谢淑柔的方向快速游动,幸运的是,此时直直下沉的谢淑柔似乎又有了反应,奋力挣扎着又冒了头,顾仪兰看到,她的头发湿湿地全都贴在脸上,口中吐着水,却还努力睁着眼,划着水,向穆红裳伸手的方向也伸出手去,试图靠近岸边抓住穆红裳的手自救。

但谢淑柔的挣扎只维持了一瞬间,她很快就又直直地沉下水面,只留一只手在水面上,依旧努力朝着穆红裳的方向伸出。看到谢淑柔又沉了下去,湖边尖叫一片,谢三小姐当时就哭了出来。穆红裳急了,她干脆松开了抓住湖石的另一只手,跪在地上,将两只手都伸了出去,努力将身子向前探去。

国公府的丫鬟吓得哭起来,满脸都是眼泪,牢牢抱住自家小姐的腰,一边使劲将穆红裳向后扯,一边语无伦次地尖声喊着:“小姐!小姐!不行!”

顾仪兰也有些慌,她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谢淑柔落水是否像这次一般凶险,人已经沉下去两次了,怎地仆妇们还没有将谢小姐救上来,再耽搁片刻怕是要不好。

幸好此时又有两个仆妇下了水,几人向着谢淑柔下沉的位置扎了下去,很快就又一齐托着谢淑柔冒出了水面,朝着岸边游过来。

看到谢淑柔被救上来,顾仪兰紧攥着手帕的手才微微松开。她知道谢淑柔会没事,但看到情况如此凶险,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现在好了,人捞上来了,顾仪兰松了口气,微微偏头望着湖边上紧紧挽着王小姐的温梅清。

唉!顾仪兰有些同情地望着温梅清,她看得清楚,谢淑柔是自己摔下去的,跟温梅清没关系。想想等下要发生的事,顾仪兰不禁感叹,温梅清可真算得上是无妄之灾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顾仪兰吃惊又困惑。湖边的确很快闹腾起来了,但却不是谢淑柔和温梅清。谢淑柔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被赶着抬入了水榭附近的厢房,谢大奶奶带着谢家的女眷一路哭着去了厢房,走得干干净净。

温梅清和王小姐也吓得够呛,因为她们在湖边站着,公主亲自召她们去水榭问话,也很快离开了湖边,温家和王家的女眷也都跟着去了水榭一侧,湖边剩下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然而虽然谢家人和温家人都走光了,湖边还是闹腾了起来。安国公夫人白着一张脸走了过来,伸手就照着穆红裳的肩膀狠狠拍了一巴掌。

安国公夫人是宗室之女,是位正经上了玉碟的郡主,自小在宫中长大,由前些日子薨了的太皇太后亲自教养,礼仪规矩自然是顶好。她嫁去安国公府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雍容大度,温柔贤淑,嫁入国公府之后就如普通世家妇一般主持中馈,礼敬婆母,照顾夫君子女,在京中堪称贵女垂范,许多人家都是比照着安国公夫人来教养女儿。

这样标准的贵妇在外面怎可能失了规矩,这么多年下来,从来也未曾有人见过安国公夫人当众失态,更别提当着半个京城的贵妇人的面,像个村妇一样伸手打女儿了。

安国公夫人伸手一巴掌,把尚在湖畔还未离开的贵妇和小姐们吓了一大跳,也把穆红裳给打愣了,她还没见过母亲如此失态,顿时也有些怕,脸色怯怯地,开口叫道:“娘……”

安国公夫人一语不发,脸色似乎更加难看,直直瞪着穆红裳,却也没有伸手再打人。但国公夫人越不说话,穆红裳越怕,她伸出手想去扯自家娘亲的袖口,却被国公夫人一偏身子,避了过去。

母女两个就这样僵在这里,只有十二岁的穆红裳有点懵,她压根就没弄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柔的娘亲会突然发这样大的脾气,平日里就算她淘气惹了娘亲生气,娘亲也只会温温柔柔地讲道理,最多是罚她抄经收性子,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伸手就打她,还这样瞪着她不说话。

穆红裳本来就只有十二岁,又是国公府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老夫人平日里娇惯得很,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又怕又急,当众挨了打还觉得丢脸,小嘴扁扁,就有些想哭。

“不许哭!”看到穆红裳眼眶蓄泪,嘴角向下撇,安国夫人似乎更加生气,语气沉沉地质问道:“你可知错?”

就是不知道才委屈啊!穆红裳眼眶里蓄着泪,她似是怕眼泪落下来似的,将眼睛瞪得大大大的,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家娘亲,一脸倔强的模样,不肯开口认错,母女两个就这样僵在这里。

还好一旁左相夫人反应快,赶紧上前一步露出笑脸:“国公夫人这是做什么,红裳还小呢,这个年岁的孩子总是淘气的,您放心吧,谁也不会跟她计较的。”

顾仪兰听到左相夫人的话,眉头微微一挑。左丞相家的李夫人果然是八面玲珑的,安国公夫人为何生气还没说清楚呢,她就先疑心穆红裳与谢小姐落水一事有关,提前描补上了啊……

第4章:训斥

顾仪兰自然不是在场唯一的明白人,湖边的贵妇们,哪个不是人精,左相夫人话一出口,周围打算相劝的夫人们反倒不敢开口了,谢家小姐落水时平阳公主正沿着石径往水榭方向去,夫人们大多都随着公主一路说笑着赏花,也就是年轻姑娘们才活泼泼的跑到湖畔去赏早荷。

在场的夫人们谁也没瞧见谢家小姐到底是怎样落水的,她们赶过去的时候,谢四小姐已经在水里了。

没错,谁都没瞧见,左相夫人也没瞧见,但她们都能肯定自己没瞧见什么,至于旁人,那就不好说了,比如正在发脾气的安国公夫人,若是没点因由,怎么好好地当众训斥孩子了呢?

虽然有些小人之心,但在场的贵妇小姐们都忍不住暗暗揣度,是否因为谢家小姐落水是国公府穆小姐的过错,因此国公夫人才当着众人如此雷霆之怒,怕不是也要做给谢家看,提前堵住谢家的嘴。

顾仪兰不知道安国公夫人怎么就突然发了脾气,但她看的一清二楚,谢淑柔落水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她是自己掉下去的。当然,与她记忆中不同,她曾经经历过的那次落水事件,谢淑柔可没淹得这样严重,被捞上来的时候人是清醒的,所以才直接指认了温梅清害人。

这一次,谢淑柔的情况显然有些严重,但那又如何?她是自己落水的啊。顾仪兰不知道安国公夫人瞧见了什么,但左相夫人的话却让人听起来十分不舒服。

顾仪兰望着梳着双螺髻,一身红色胡裙的穆红裳,觉得这孩子真是有些可怜,才十二岁啊,还是个小孩子呢,受了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却依旧倔强望着自家母亲,显然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引得安国公夫人如此震怒。

顾仪兰轻轻叹了口气,她向前迈了一步,刚刚准备开口,谁知此时,一直白着脸怒瞪着穆红裳的安国公夫人却开口了。

“你还不知错!”安国公夫人的声音有些抖:“你厉害得紧,觉得凭你一人就能将谢家小姐救上来是吗?你觉得你只要伸手,就能将人拉上来对吗?你会游水吗?为了逞英雄,你都做了些什么?将半个身子都探出湖面,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也……若是……你好大的胆子!”

安国公夫人显然是气急了,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也掉了下来。

原来因为这个!顾仪兰恍然,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她突然觉得安国公夫人如此失态似乎……还挺有道理的。安国公夫人定是瞧见穆红裳双手都伸出去想要拉谢淑柔了,当时穆红裳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岸边,整个悬空在水面上,的确是很危险,若不是她的小丫鬟尽职尽责的拖住她,怕是连她都跌下去了。

安国公夫人瞧见她如此莽撞,定是又气又急。也怨不得她如此震怒失态,要知道,穆红裳可是安国公夫人最小的孩子,国公府这一代唯一的女娃娃,老夫人和国公爷的心头肉,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不说旁人,安国公夫人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

穆红裳看见自家娘亲被气哭了,眼泪也立刻掉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扯住安国公夫人华丽的衣袖,轻轻摇了摇,但并未敢开口。

听了安国公夫人的话,之前不敢胡乱相劝的贵妇小姐们倒是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合着跟谢小姐落水没关系,是因为穆红裳又让人不省心了啊!唉!说起来安国公夫人还真是可怜,好好一个女儿,硬是被婆婆惯得没个姑娘样子,成日间跟个男娃娃似的爬高上低,眼见着已经十二岁了,都是大姑娘了,还不舍得拘起来学规矩,再这样下去可怎生得了,也怨不得国公夫人伤心生气。

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倒好相劝了,几位夫人赶紧过来将安国公夫人围在中间安慰相劝,而顾仪兰也赶紧几步走了过去,将穆红裳带出人群,轻声劝哄。

“我跌不下去的。”穆红裳眼圈红红的,撇着嘴掉眼泪,但还在倔强的嘴硬:“真的!我心里有数。”

“好啦!别哭了。”顾仪兰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活了二十二岁,自绝而亡,虽然一睁眼又回到十四岁,但不代表她真的又变成了十四岁的孩子。前世一路坎坷,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是怎样的。

眼下看到哭得十分委屈得穆红裳,顾仪兰其实觉得有些好笑。被家中娇宠长大的小姑娘就是这样,受了点点委屈就觉得是天大的事。但这样也好,觉得委屈要哭,证明有人心疼。若是无人心疼,无人在意,哪里还需要委屈掉泪,反正掉了眼泪也没人看,诉了委屈也没人听。

安国公夫人当众失态终归也是因为被穆红裳吓坏了,湖边那边喧闹起来时,她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女儿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湖面,摇摇欲坠地,还努力去抓水中谢小姐的手。安国公夫人当时被吓得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立刻怒火上撞,压都压不住。

发了一通脾气,将一口气撒出来,安国公夫人自然也冷静了下来,失去理智像个村妇一样打孩子是极为不雅的事,自然是能赶紧揭过去最好,旁人过来相劝,安国公夫人自然是顺着台阶下,八面玲珑的李夫人提出去瞧瞧谢四小姐醒了没,大家自然脚步一转,向着谢淑柔被安置的厢房而去。

湖边的人似乎一下就散去了,穆红裳大约因为被当众训斥了,觉得丢脸,堵着气的样子没跟着自家娘亲走,而陪着她的顾家姐妹自然也留下了。

然而顾仪兰虽然陪着穆红裳,却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厢房的方向。不知道谢淑柔醒了没有,顾仪兰默默地想,醒了也该闹起来了吧?这次谢淑柔情况如此凶险,怕是谢家更不肯善罢甘休了……

第5章:欢颜

谢淑柔落水情况比前次凶险,安国公夫人突然发脾气当众打了穆红裳,这都与顾仪兰之前的记忆不符。但她其实还是对于自己的记忆很有把握,毕竟再次醒来之后,那些重新经历的事还从未有过差错,因此顾仪兰一直在等,等谢淑柔醒来后,之前发生过的那场闹剧再一次重演。

然而事实再一次让顾仪兰意外,谢淑柔一直没有醒来,太医过来诊治过了,说怕是一时半刻醒不来,谢大奶奶问了太医之后,做主将谢淑柔挪回家了,谢家的女眷自然也跟着告辞回去了。

谢家人走了,平阳公主这边却还在生着气。好好地赏花宴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公主面子上自然有些挂不住。她仔细问过了湖边的几位小姐和周围照顾的仆妇丫鬟,但谁也没看清楚谢淑柔是如何落水,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

顾仪兰倒是看清楚了,但事发时她其实并未站在湖畔,因此也没人想到问她,她自然也不会多事。众人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平阳公主却也不能将这事草草掩过去,最终还是发落了在湖边伺候的所有下人才算了事。

公主扫了兴,客人们自然也不宜久留,纷纷告辞,顾仪兰跟着自己的祖母和姐妹们一齐告辞出去,心中却有些困惑。

难道事儿就这样了了?上一次谢淑柔的情况并不严重,谢家还不依不饶的揪着温梅清不放呢,这一次谢淑柔都昏迷不醒了,居然只是公主府发落了几个下人就了事了?谢家居然肯?

看来真的是没打算计较啊……否则谢家大奶奶一定会亲自问问站在湖畔的几个女孩子的,怎地问都没问一句就离开了呢?

算了!顾仪兰吐了口气。反正谢、温两家的恩怨,跟她顾家也没太大关系,眼下离着首辅大人乞骸骨还有几年,一切到时再说吧!再世为人,她断不会让顾家再趟到那一潭污水之中。

顾仪兰正在凝神想着以后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顾仪竹叫了她两声她也没反应,最后只得伸出手来将顾仪兰扯到一边:“姐姐,想什么呢,这样入神?祖母嘱咐,让安国公府的女眷先行,咱们挡住路了。”

“没想什么,”顾仪兰朝着妹妹露出笑容,抬手指了指路旁的花篱:“我是瞧见这里芙蓉花开的盛,觉得新奇。公主府大门附近的山墙这样巍峨,路旁墙根的位置怕是常年不见阳光,芙蓉居然还开的这样艳。”

“你喜欢,我们就过去瞧瞧,”顾仪竹转头朝身后望了望之后笑道:“祖母交代让安国公府的女眷先行,你瞧,国公夫人刚出夹道,走过来还需片刻,我们趁着功夫,去瞧瞧墙边的木芙蓉。”

顾仪兰抬头看了看站在公主府大门内侧的祖母和叔母,知道她们是特意等着安国公夫人出来好道别,因此她点点头,和顾仪竹一起走到靠墙的花篱处。顾仪竹是在真的赏花,而顾仪兰的注意力却集中在渐渐走进的安国公府女眷身上。

顾仪兰其实对安国公府的女眷不算熟悉,安国公夫人并不热衷于拜客交际,在顾仪兰上一世二十二年的记忆中,安国公府似乎也并未举办过赏春、消夏之类京中流行的宴会,而其他勋贵世家举办的筵席,安国公府女眷似乎也并不是次次都肯应邀出席,有些时候,仅是一封回帖了事。也就是平阳公主如此大的面子,安国公府算是合家应邀而来,除了老夫人以外,都出席了。

因为宴开两处,女眷这边,安国公夫人领着几个妯娌和女儿坐席,而男客那边,是安国公亲自带着自己的长子穆铁衣,并穆家几位子侄一同出席,可真是给足了平阳公主面子。

说来也是赶巧,安国公府难得举家赴宴,却不想碰到了谢四小姐落水,穆小姐热心救人又惹得国公夫人发脾气,可真算得上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不过……顾仪兰望着渐渐走近的安国公女眷微微笑起来,那个孩子看起来也还是蛮开心的嘛!穆大小姐穆红裳手中捏着一支盛开的白芙蓉,正一脸雀跃地抬头望着安国公夫人说着什么。安国公夫人似乎还在生着气,爱答不理的模样,但穆红裳的几个叔母倒是都一脸慈爱地望着她。

顾仪兰看见穆红裳似乎说了什么惹人发笑的话,安国公府几位夫人都掩口笑了起来,就连一直板着脸的国公夫人脸色也好看了不少。穆红裳抓紧时间笑得一脸讨好,一只手扯着母亲的袖子,踮起脚尖将手中的白芙蓉花高高举起,凑到了安国公夫人的鬓旁,终于把国公夫人逗笑了。

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顾仪兰瞧着穆红裳欢喜的笑脸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心里却觉得有些怅惘。这年岁的孩子大约都是这样吧?早先当众挨打,觉得丢了脸,哭得那样委屈,这一转身就忘得干干净净,笑得这样欢喜。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真好啊!这样欢喜的笑容,让人看着就开心。顾仪兰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这样尽情地展开欢颜是什么时候了……

公主府的赏花宴,就这样草草地收了场,顾仪兰回到家里之后,忍不住依旧关注着谢丞相府的消息,后来她听说谢四小姐病得很重,高烧昏迷了好些日子,外面都传说谢淑柔可能熬不过这一回。

但谢淑柔终究还是熬过来了,虽然缠缠绵绵病了三个月,但最终还是好了起来。谢四小姐痊愈,谢丞相府阖府上下都高兴地要命,谢夫人亲自带着谢淑柔去了大相国寺还愿,也没听说后来因为谢淑柔落水,找过哪家的麻烦。

真是太奇怪了啊……顾仪兰困惑地想,难不成她的那些记忆和经验,做不得准??

第6章:娇女

顾仪兰困惑与公主府落水事件如此轻巧地过去了,而穆红裳正相反,她很奇怪,公主府的事怎么就过不去了?娘亲不仅在公主府当众训斥她,回到家来还要她继续挨罚。

更可悲的是,一向偏疼她的祖母这一次居然跟娘亲同声一气,也说她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该罚!

有了祖母的支持,娘亲罚她当然更严重,因此穆红裳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惨,被罚了每天两个时辰在祖母面前站着抄书,至于抄书的内容……幸好不是《女诫》和佛经。

说起抄书这件事,穆红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娘亲和祖母一开始原本是准备罚她抄《女诫》和佛经的。然而她挨罚的第一天,在祖母屋里刚刚摆上书案和笔墨,才抄了一行字,就赶上她爹安国公进来给祖母请安。

安国公当然知道自家小闺女为什么挨罚,而且也根本没有帮穆红裳说情的意思,甚至还幸灾乐祸似的凑过来瞧瞧穆红裳抄书抄的怎么样,哪知道安国公看了一眼女儿抄写的《女诫》和案头上摆放的佛经,顿时就有点不满意。

“我穆家女儿学什么卑弱、屈从!”安国公皱着眉:“母亲,您当年也没让大姐和小妹学过女诫,怎地让红裳抄上这些了。”

“你大姐和小妹也不像这个皮猴子!”穆老夫人伸出手指使劲朝穆红裳的方向点了点:“整日间爬高上低,哪有女孩子的样子。早知如此,就不让她跟着铁衣他们一起学功夫,成日间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不拘起来收收性子,难道要出了事你才甘心?”

“娘,您这样说就不对了,”瞧着自家老娘脸色不善,安国公赶忙露出笑脸,语气也更加和软了些:“穆家姑娘都要学些拳脚功夫的,大姐和小妹出阁前不也是跟着我们兄弟几个一齐做早课嘛!真像其他人家的女孩子似的,天天坐在屋里绣花,走两步路都累的喘,动不动三灾八难的,这样嫁出去您也放心?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穆家跟旁人不一样,姑娘嫁出门是没办法时时看顾的。”

“我就是知道才更要拘着她磨磨性子。”穆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也不问问她在公主府都做了些什么?都十二岁了,还没个轻重,湖水那么深,她又不会游水,就敢探出大半个身子去捞人,这要是落到水里可怎么好,把你媳妇都快吓死了。”

“娘,”安国公端起桌上的茶碗,陪笑着递给穆老夫人:“您罚她抄书收性子很是应该。只是儿子觉得,《女诫》还是不要抄了,左右都是抄书,换成《论语》也是一样。咱们家跟京里其他人家不同,这些书还是少让她看,若是真信了书里那些,以后嫁了人只知一味逆来顺受可怎么好。”

“嗯……”穆老夫人接过茶杯,垂下眼皮半晌都没有做声,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开口:“你这样说也有道理,那《女诫》和佛经就不要抄了,回头你在外书房随便找几本书过来给她,我不管她抄写什么,但每日必得在我面前抄满两个时辰。总是要让她长记性,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总是这样没轻没重可不能让我放心。”

“是!”安国公笑着点点头,转头朝门旁的丫鬟吩咐道:“找个人去给大少爷传话,让他在外书房寻几本书过来给他妹妹。”

丫鬟脆生生地答应着跑走了,安国公转过头来,笑望着自己的母亲,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呢,结果穆老夫人眼皮都没抬,又开了口:“既然如此,大姐儿就先别抄了。等你哥哥找了书过来再重新算时辰,你今日也别想着能找你哥哥弟弟们玩,不抄完书,哪里都不许去。翠云,先带着大小姐上西暖阁吃些点心,你们都跟着去,看着她些,不许她淘气。”

穆红裳抬起头,向穆老夫人和安国公露出了可怜兮兮的祈求表情,可惜穆老夫人压根就不抬头看她,安国公则有心给她个教训,特意板着脸不理人。眼看着没法自救了,穆红裳叹着气认了命,耷拉着肩膀给祖母行了礼,跟着丫鬟们去暖阁吃点心了。

每天要站着抄书两个时辰啊!!整整两个时辰!!穆红裳想想都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多吃一点,好有力气抄书。

“你们都跟着大小姐去西暖阁伺候,”穆老夫人朝周围服侍的丫鬟婆子们招招手:“厨房今日的点心都端过来,但也看着点,别让她吃太多积食。”

穆老夫人面前第一得脸的王嬷嬷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老夫人有话要跟儿子私下里说,因此她先左右招招手,等人都退下去之后,才笑着朝穆老夫人一屈膝:“老夫人放心,奴婢们一定照顾好大小姐。”

王嬷嬷退出去了,穆老夫人却好半天没开口。安国公穆承毅只好笑着问道:“娘,我是您儿子,对着自家儿子,哪里这样难开口。”

“开口是不难,”穆老夫人叹了口气:“但我知道,我开了口就是在难为你。”

“娘,”听到穆老夫人这样说,安国公顿时一愣,心里顿时有些打鼓,但他依旧强笑道:“是不是难为您也得说出来让儿子听听才好。”

“你刚刚说起女诫这事儿,也给我提了个醒。”穆老夫人又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红裳今年十二岁了,再过三年就要及笄。虽然咱们大周朝婚嫁不算早,女孩子们都是及笄之后再议亲,定了亲,在家留两年绣嫁妆,十七八再嫁人也是常事。红裳是国公府大小姐,想多留她两年也使得,但就算再强留,也终归留不了她一辈子。她已经十二了,我们再留,又能留几年?过了十八,她还是要出阁,要去别人家过活。红裳是我唯一的孙女,这事儿我只要想想就……”

第7章:规矩

穆老夫人一句话说不下去了,眼圈有些泛红。听了母亲的话,安国公也垂下头,长叹一口气,母子两个就这样静静相对坐了很久,最后还是安国公先抬起头,朝穆老夫人露出笑容,开口安慰道:“娘,您别担心。红裳的婆家我们早些开始留心,细细选。您放心,准能挑到您和阿萝都满意的好人家,让红裳以后能过得舒心。”

“人家要好,人更要好,”穆老夫人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你会细细挑,挑个好的。但人再好,家再好,我不能时时听到她日子过得怎么样,不能隔些日子就看到她回娘家,我还是不能放心。”

听到穆老夫人这样说,安国公又不说话了,这一次沉默得更久,半天之后,他才苦笑着开口:“娘,您知道的,嫁得远些也是为了红裳好。您也别太担心,我大姐和小妹现在过得都不错不是吗?”

“隔得千山万水,过得是不是不错我也瞧不见,”穆老夫人冷哼一声:“靠家书报平安,谁知是不是报喜不报忧,只捡些好事来说,哄我这个老婆子。”

“我知道您舍不得。”安国公又是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红裳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也不想她远嫁。像您说的,隔着千山万水,想见一面都难。儿子理解您想把红裳留在身边,可是娘啊……您知道的,若是我们真的同意了在京中给红裳找婆家,她嫁给谁,就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穆老夫人垂下眼眸不说话了,片刻后才像是不死心似的问道:“就一点可能都没有?红裳毕竟是我唯一的孙女。”

安国公苦笑起来:“您肯定也知道,漫说在京里给红裳找婆家了,眼下但凡您流露出那么一星半点不愿意将红裳远嫁的意思,咱们国公府的大门怕是都得让人踏破了。您想,上头那位能不知道吗?他巴不得您舍不得呢!阿萝是郡主,铁衣他们这一代,断不会再聘宗室之女进门了。”

“终究还是难为你了啊~!”穆老夫人长叹一声:“我都清楚,只是不死心罢了。”

提起女儿的亲事,安国公心中也是一股郁气无处发散,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朝穆老夫人露出笑脸:“娘您这是怎么了,当年大姐和小妹出嫁,也没见您如此舍不得。可见大姐之前说您偏心,说的没错!”

“你大姐和小妹能跟红裳一样吗?”穆老夫人忍不住失笑。

“是!是不一样。”安国公煞有介事地点头:“您当年对大姐和妹妹教养颇严,赶上红裳,却突然这不舍得,那也不舍得了,阿萝要管她,您时常还拦着,可不是偏心的厉害?”

“做娘亲的大约都是一样。”穆老夫人脸色怅惘:“你媳妇和当年的我,都是一样。想到姑娘将来要嫁到别人家去,就有许多的不放心,恨不得让她这里好那里也好,以后嫁过去一辈子都让人挑不出错来才好。天天这样担忧,管教自然就严,想着现在严苛些,总好过以后嫁去婆家被嫌弃,在家被自己亲娘训斥,总好过以后在婆母面前没脸。”

“话是这样没错,”安国公点点头:“想到红裳要远嫁,等闲再也见不到,儿子也是有许多的不放心。”

穆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大约是人老了,总是想得多,我这些年想着你大姐和妹妹,却总是后悔。为了让她们出嫁后过得容易些,我恨不得在她们出嫁前将一切都教好,她们小小年纪就跟在我身边,规范言行,学着如何讨好长辈、如何管事理家、约束下人,小小年纪就被我教得颇为沉稳持重。你大姐她们从未觉得我的教养有什么不对,这样的姑娘嫁到外面去我自然也放心些。可是啊……你可曾见到你大姐她们像红裳一样,笑得如此天真无忧无虑。孩子总是孩子,可她们年纪小小就被我教养得如此懂事稳重,到底是不是真对她们好?到底是为了我放心,还是为了她们好,我活到这把年纪,反倒说不清了。”

安国公想到自己远嫁两个姐妹,也是心中十分惦念。二十年了,小妹十几年前还被婆家人带着进京省过一次亲,大姐却真的再没机会与家人见面。虽然平日书信不断,但的确算得上一别经年,再见遥遥无期。

“娘,您别这样说,”安国公垂着头,有些难过地开口:“大姐和妹妹眼下过得都好,这就足够了。”

“信上说的是好,”穆老夫人低声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好。就怕是她们太懂事,净捡些好事说给我听。你看,时时刻刻拘着她们管教,到头来我还是不能放心,所以我才后悔,还不如让她们在娘家时过得舒心痛快些呢!嫁了人到了婆家,总是不能像在家一般自在。所以到了红裳,我总不愿意像以前一样,拘着她教她,让她早早懂事。那么早懂事又有什么好,孩子就该有个孩子的模样。只是让红裳这样长大,我却也更不放心,所以才想着……算了,我知道这也是不可能,不说了。”

“嗯!”安国公自己也是心里难过,却还是硬着头皮安慰自己的老母亲:“好在红裳才十二,还能陪您几年呢。不急,有些事,等她长大些再慢慢教。”

穆老夫人点点头,思忖片刻之后又开口说道:“九月二十三是礼亲王生辰,今年让你媳妇带着红裳去拜寿吧。左右红裳以后都要远嫁,也没必要太谨慎了。我们家这一辈子只有红裳这一个丫头,成日拘在家里,只能和自己的那些兄弟们玩,连个相好的小姐妹都没有,这孩子也是可怜。”

“是!”安国公笑着点点头:“红裳定然开心,她长这么大,也没去过几次礼亲王府。”

“唉!”穆老夫人轻轻摇头:“若不是当年你和你媳妇两情相悦,跪着求我们,你父亲也不会松口让宗室女入我穆家门。一晃这么多年了啊……”

第8章:安国公府

穆老夫人和安国公正在为了穆红裳的未来操心不已,而家里的孩子们却依旧无忧无虑的样子,也正聚在一处说话。

这一辈最大的孩子,是国公府二老爷的长子穆征衣,今年已经快十九岁了,尚未娶妻,他眼下并不在国公府,正随着自己的父亲在北境十州的燕州边关驻守。

安国公府其实算不上是子孙繁盛的人家。大周朝北境与戎狄多年来战乱不断,穆家世代为将,戍守边关,子孙虽多,但折损在疆场上的也不少。老国公爷那一代兄弟四个,但也只有老国公爷活到了四十几岁。

老一辈的爷们儿中,老国公爷其实并不是长子。老国公爷的长兄战死那年只有二十一岁,妻子刚刚有孕六月余。乍然听到夫君战死的噩耗,年轻体弱的妻子承受不住悲痛,没有保住孩子,经历了丧夫失子之痛,年轻的寡妇没熬多久也去了。

长兄长嫂离世那年,老国公爷十九岁,跟着自己的父亲驻守燕门关。他是那一辈最幸运的一个,二十岁返京订亲娶亲,娶了赵郡李氏的姑娘,就是现在的穆老夫人。

老国公爷二十岁返京娶亲,在京中呆了三年,安国公的大姐出生的那一年,老国公爷的父亲战死。这一年,老国公爷的三弟满二十岁,原本应该返京娶亲,然而父亲战死,须得守制三年,因此只得与订亲的人家商议后,推迟了婚期。

谁想到,三年之期未到,将要成亲的新郎却已经战死沙场,已经订亲的姑娘家,好好地被拖累成了望门寡。

也是从那年开始,穆家规矩,男子不再提前议亲。穆家男儿都是在京中长大,读书习武,十八岁跟随父兄上疆场,二十岁回京议亲成亲。成亲之后就像是普通的武官一样,依照兵部的调度,该去边关驻守就去边关驻守,换防时该回京述职就回京述职,若是边关不宁,则奉旨接受调度。

现在的安国公三岁那年,老国公最后一个弟弟二十岁了,回京娶妻,但他也只留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就在二十六岁那年阵亡了。

老国公的幼弟阵亡,弟媳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穆老夫人干脆把他们的两个孩子抱在膝下养着,男孩子就是眼下国公府的二老爷,穆铁衣和穆红裳的二叔穆承芳,眼下他正带着自己的长子穆征衣驻守燕州。

而四老太爷的女儿,就是安国公口中的小妹,被穆老夫人亲自教养长大,最后嫁去了几千里之外的平安州。

女儿嫁人之后,四老太爷的遗孀一病故去,这位太夫人亲眼看到了自己的长孙穆征衣出生,又送嫁了唯一的女儿,临走前倒不觉得遗憾。只是她这一走,穆老夫人成了这安国公府里唯一一个老太君,倒显得有些孤独了。

说起来老国公那一代,唯一还算是有福气的就是穆老夫人李氏了。她的丈夫至少活到四十五岁才战死,而且她也是穆家历史上难得的有福老太太,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

女孩子就是安国公的大姐,早已远嫁。而男孩子就是安国公,国公府的三老爷穆承信、四老爷穆承德。

说穆老夫人是穆家有史以来福气最大的老太太,可不是因为她孩子多,而是因为穆老夫人膝下养大的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也都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

安国公这一代,穆家包括穆承芳在内的四兄弟到现在都还都平平安安的,穆四老爷穆承德今年三十五岁,依旧平平安安地驻守北境十州的朔州,他儿子穆凌衣今年十四岁,比穆红裳还大两岁呢。

而穆三老爷穆承信今年三十六岁,大儿子穆驰衣今年也快十七岁了,和安国公长子穆铁衣只差两个月,而小儿子穆锦衣则比红裳小四个月,也是十二岁。

二老爷穆承芳家里也是两个娃,老大穆征衣十九岁了,已经随着父亲上了战场,而小儿子穆青衣今年十五岁,在京中随着兄弟们一起读书练武。只是这孩子身体不大好,练功夫虽然也刻苦,但身体所限,就算再努力也赶不上家中其他兄弟,甚至还不如家里十二岁的小妹穆红裳。

不过穆青衣倒也并未因此自惭形秽,这孩子骑射功夫比兄弟姐妹们差远了,拳脚兵器也算不上擅长,但却十分聪明,读书读得好。小小年纪就颇有想法。

穆青衣出身穆家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可能科举或者推官入仕,但他却也并不慌,他早就想好了,满了十八岁,他也要像自家兄弟们一样去北境边关。

他是穆家子,穆家世代为将,驻守边关,护佑一方,他既然出身穆家,就算不能像兄弟们一样上马领军,但守土职责还是要尽的。穆青衣打算等满了十八岁就启程去朔州,入朔北将军府,给自家四叔做幕僚。

谁说尽守土职责就一定要领军打仗,做个师爷不是也可以嘛!哪个将军的军帐中能缺得了幕僚?

这样来看,穆老夫人还真是个有大福气的,七个孙子孙女环绕膝下,平日里分散开还好,真到年节聚在一处,七个性格迥异的半大孩子吵吵闹闹,真是热闹滚滚。

就像眼下,穆老夫人和安国公母子两个安安静静的对坐,而西暖阁那边却闹腾得很,除了去边关的穆征衣,家里所有的孩子全聚在这里,都是跑过来参观挨罚的穆红裳的。从大的十七岁的穆铁衣,到最小的十二岁的穆锦衣,五个半大小子加一个姑娘,快将整个西暖阁挤满了,点心差点都不够分。

“这些给你!”十七岁的穆铁衣将手中一摞书一股脑地塞给了穆红裳,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好好抄,抄仔细。”

第9章:孩子们

“干嘛?”穆红裳看都没看,直接像丢烫手山芋似的,又将那些书丢回穆铁衣怀里:“一看你就没安好心!”

“这怎么不是好心,”穆铁衣嬉笑着又将书塞给穆红裳:“这可是我在外书房精心给妹妹挑选的,听说你每天得抄书两个时辰,我还怕这些不够呢!”

穆铁衣的话音一落,屋中的其他弟兄们也都哈哈笑起来,笑声中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觉得穆红裳倒霉得可笑而已。

“你们全都不安好心!”穆红裳气哼哼的扭头:“等着瞧!你们幸灾乐祸的模样我都记住了!到时候你们挨罚,我一个个的笑回去。”

“小妹这一次可是活该。”同样也十七岁的穆驰衣笑着开口:“谁叫你不知轻重,当着大伯母的面跑到湖畔伸手捞人,听我娘说,大伯母当时吓得脸都青了。”

“我不是挨打了嘛!”穆红裳不服气的样子:“还当着那么多的人!丢死人了!”

“挨打丢人,掉进水里湿淋淋的就不丢人?”穆青衣微笑着开口。他似乎天生就比别的兄弟沉稳几分,说出话来自然也更噎人。穆红裳被他一句话噎得透不过气,翻着眼皮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该怎么怼回去,只恨自己笨嘴拙舌。

“所以姐姐还是老老实实抄书,”最小的穆锦衣笑着帮穆铁衣将那些书使劲按到穆红裳怀里:“若不是祖母出面罚你抄书,怕是大伯母这次不会让你轻易过关。若真是大伯母亲自惩戒,恐怕罚你跪祠堂都是轻的。祖母这是救你呢,姐姐应当好好感激,抄书须得抄得又快又好才能回报祖母,你们说是不是?”

穆锦衣一问,其余兄弟们立刻起哄一样拍掌称是,热闹得几乎掀翻屋顶。穆红裳很想把那些书丢到自家哥哥头顶上,但又想起祖母之前说了,刚刚抄过的那些不算,等吃完点心后重新抄,只能心塞地先接了过来。

“啊?这是什么啊?!”穆红裳接过书,瞄了一眼最上面一本的封面,立刻瞪大眼睛问道:“怎么是《六韬》?”

“《六韬》怎么了?用来抄书最合适不过。”穆铁衣一脸得意的模样,用折扇戳了戳红裳手中的书,将那高高一叠蓝皮书戳倒了,露出了底下的书名。

“怎么还有《司马法》和《尉缭子》?”穆红裳一把扯出了底下的两本书,高高举到穆铁衣面前质问他:“怎么全是兵书?爹爹不是说了让抄《论语》吗?你坑我!”

“爹爹可没跟我说让你抄论语,”穆铁衣忍着笑,但还是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他只让人传话给我,让我到外书房随便拿几本书给你抄。所以我在外书房书架上随便那么一摸,就摸出这些来给你。你也知道,咱家最多的就是兵书,赶巧了而已。”

穆红裳歪着头瞪大眼睛盯着穆铁衣,虽然爹爹是叫人这样传话的,她也听到了,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哥哥很可疑,一定是故意坑她!穆红裳这样想着,眸光毫不遮掩地流露出三分愤愤,两分嫌弃,撇着嘴盯着她穆铁衣看。

穆铁衣眨眨眼,一把扯过了正坐在案前认真吃点心的穆凌衣,一脸无辜地说道:“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爹爹派人来传话的时候,小五也在,小五听到了。小五你给二哥作证,当时爹爹是不是派人传话,让我随便找些书来给小妹?”

抱着点心盘子的穆凌衣一脸无奈,没错,大伯派人传话让二哥随便找几本书给小妹,是真的!但是二哥翻遍了外书房的书架,专挑兵书给小妹也是真的!这让他怎么答啊?!

穆凌衣看了看身旁笑嘻嘻的弟兄们,又看了看一脸愤愤抱着书的小妹,最后将手中的点心盘子往穆红裳手中一递,顾左右而言他:“小妹吃点心。”

“我就知道是二哥坑我!”穆红裳没接点心盘子,反倒蹦起来抄起那一摞书就往穆铁衣头上砸去:“五哥从来不说谎,你也好意思找他帮忙遮掩。”

这一屋子的孩子,都是未来的将军,个个从小练武不辍,自然都手脚灵活,穆红裳跳起来拿书砸穆铁衣,穆铁衣轻巧向后一跳,转身就跑。他动了,其他的兄弟们怕挨了挂落自然也忙着四处乱窜,六个孩子在西暖阁里绕着圈追跑打闹,让整间屋子显得更加拥挤。

这一幕在穆家常常出现,孩子多了,说不准就为什么闹腾起来,下人仆妇们都像没看见似的,男孩子的小厮们都没进屋,在院中聚在一处斗草,听到动静抬头往暖阁方向看一眼,见惯不怪地笑起来。

而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则显得更淡定了,穆老夫人的大丫头翠云和翠柳再加一个王嬷嬷,还有穆红裳的丫头菱角和荷叶,都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看着乱哄哄的西暖阁,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穆老夫人的西暖阁原本算不上大,六个孩子全在这里,再加上丫鬟婆子,更显得挤。且这屋子陈设华美,屏风、香炉、赏瓶、玉摆件、琉璃宫灯一应俱全,大部分都是娇贵物件,孩子们在此打闹,若是有个不小心打坏了什么,少爷小姐们也许没事,但身边伺候的人怎可能不挨罚?但屋里随侍的仆人各个淡定,似乎也没有阻止孩子们闹腾的意思。

说来也奇怪,六个孩子在这不大的屋子里绕着圈上蹿下跳,却连个凳子都没碰歪。大家一边跑一边笑闹,跑得快,嘴上嚷嚷得热闹,动作的动静却不大,一举一动像是算好了似的,并没有蹭到屋中那些娇贵物件。

绕圈绕到一半,穆驰衣偷偷伸出脚来想坑年纪最小的穆锦衣,穆锦衣没防备,直接绊到了穆驰衣的脚上,但他却没有像一般人似的踉跄向前摔去,而是反应很快地伸手扯住了他身后的穆青衣,使了个巧劲一扭身,直接站稳了不说,还能顺便伸出脚来朝穆驰衣的小腿踢去。

第10章:抄书

孩子们闹腾起来没完没了,最后还是安国公出来主持大局,赶着男孩子们去书房做功课。穆铁衣领着自家兄弟们一齐往外走时,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指了指那一摞兵书,一副假正经地模样嘱咐道:“小妹好好抄书,乖一点,别惹祖母心烦。”

穆红裳垂头丧气地抱着书,一路跟在自家兄弟们后面往外走,准备去祖母的正堂抄书,她看着自己手里这一大摞兵书,忍不住心塞地嘀咕:“还不如抄经呢……”

“有经啊!”走在最后的穆锦衣笑嘻嘻地转头:“《太白阴经》和《虎钤经》,二哥特意给姐姐寻出来的,二哥说了,咱们将门读经,自然要读兵家之经,姐姐你就好好抄吧……”

穆锦衣一句话没说完,穆红裳已经抽出手中最厚的一本书朝穆铁衣的后脑掷了过去4。穆铁衣没回头,就像是脑后长眼睛似的,将头一偏,兵书擦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

“力气不小嘛!”穆铁衣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兵书,笑嘻嘻的评论:“我瞧着小妹似乎本事见涨,明日早课,给她换成铁力木长枪吧!省得有力没处使,总想着欺负我。”

谁欺负谁啊!没见过这样的,欺负人还要倒打一耙,穆红裳气得直跳脚,可惜穆铁衣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而倒霉的她书还没抄,须得留在祖母院子里,并不能追出去报仇。

安国公在,穆红裳自然不会放过告状的机会,她赶紧添油加醋地将穆铁衣给她找了好多兵书抄这件事告诉了安国公,指望着自家亲爹能解救自己,意思意思罚抄几天论语就算了。

只可惜安国公和穆老夫人一番深谈后,正在对于女儿的未来惆怅伤心,没心思细听穆红裳告状,自然也没反应过来穆红裳告状的重点。他一脸疼惜地拍了拍女儿梳着双丫髻的小脑瓜,很好脾气地安慰道:“红裳乖,书还是要抄的。你放心,这些时日只要你乖乖抄书,到了九月间爹爹就让你娘亲带你去外祖家拜寿好不好?”

这一下穆红裳彻底傻了眼。要抄书抄到外祖生日那天,那不是要三个月还多??每天两个时辰,她这是得抄多少书啊!!!

“爹,”穆红裳不死心地挣扎:“二哥让我抄《司马法》,我又不懂,抄着多无聊啊!”

然而可惜,在安国公看来,抄书的目的是拘穆红裳的性子,至于抄什么,只要不是《女诫》《女德》那一类,其他都无所谓。因此他很敷衍地答道:“不懂没事,多抄两遍就好了。而且这些书你哥哥都学过了,若是好奇,去问他也一样。”

哈?穆红裳瞠目,她什么时候说自己好奇了?!她明明就是不想抄兵书嘛!可惜事已至此,挣扎无用,穆红裳只能垂头丧气地抱着那一大摞的兵书回祖母正堂了。

其实穆红裳以前也不是没挨过罚,但穆老夫人总是舍不得重罚,大多数时候睁一眼闭一眼,意思意思就算了。这一次,穆红裳想着,大约也同平时一般,祖母说罚抄书,大约也就是三五日的事,熬过这三五日,母亲和祖母消了气,书也不用抄了。这样想来,又不需她把这些书全抄完,也就短短几日,抄兵书和抄论语的确差不多,都是一样无聊。

然而穆红裳很快就发现,这一次她算是失算了。祖母似乎铁了心的要让她长记性,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每日雷打不动两个时辰,穆红裳将穆铁衣交给她的那些兵书几乎都抄了一遍,用掉的纸都数不清有多少刀,但祖母依旧没有松口说要免了罚。

从四月初芒种节后一直抄到五月端午,就连端午节过节那一日,祖母也早早打发人来催她去抄书。

“祖母,”穆红裳终于忍不住想要撒娇耍赖了:“都抄了一个月了,哥哥给的那些兵书都抄了一遍了,您瞧瞧,我抄出来的那些字纸都堆成山了。”

“抄了一遍还可以抄第二遍,”穆老夫人不为所动,抬头瞥了一眼穆红裳面前摆着的抄了一半的字纸:“不许磨蹭,两个时辰能写多少字,我心里有数,你磨蹭了,就多抄些时候。”

“祖母!”穆红裳丢下笔凑到穆老夫人跟前,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今日是端午节,过节了还要抄书嘛!”

“所以我才叫你早些来抄书,”穆老夫人疼爱地拍了拍穆红裳嫩嫩的脸蛋,但对于挨罚这件事依旧不松口:“今日过节,外头先生免了你们的早课,你早些抄好,才能去玩呀。”

“过节也不能免了罚吗?”穆红裳扯着穆老夫人的衣袖耍赖:“我知道二哥从外头买了风筝回来,我过来的时候瞧见锦衣拿着风筝去后花园了,我要是再不去,该赶不上了。”

“放心。”穆老夫人安抚似的拍拍穆红裳的手:“铁衣他们不会先玩的,都等着你呢,你快些抄好,别叫他们等久了。咱们家中午在后花园乘风楼摆宴,让你玩个够。现在快去,继续抄书。”

穆红裳耍赖失败,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到桌案前,继续老老实实站着抄书。穆老夫人端起茶,一边喝茶,一边盯着穆红裳抄书,目光中带着几分笑意。

人人都说她太过娇惯红裳,恐怕要把这孩子养废了。简直是胡说!她眼前长大的孩子,她心理有数,她的这个宝贝疙瘩,看起来的确是淘气了些,爬高上低的,也不大听话。按照本朝世家贵女的教养标准,实在是太过野性活泼了些。但她养的孩子她知道,红裳本质上来说,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孩子,听话又乖巧,脸皮又薄,就连撒赖都比旁的孩子好劝。

大家都说她娇惯红裳,不过是瞧着这孩子活泼好动,她也没刻意拘着这孩子随着女师父学些针黹女红、琴棋书画、举止规矩之类的,就开始说她娇惯。

第11章:节礼

这怎么能算娇惯?穆老夫人不服气地想。她的红裳从小跟着兄弟们一起在外书房读书,外书房的先生教的是四书五经之类的通学,圣人教诲不比那些《女诫》《女德》强远了?

再说了,穆红裳姓穆,是穆家人。穆家人读圣训、习兵法,行为处事心中自有一道尺,这么多代了,他们穆氏一门还没出过不像样的败家子呢!这样好的孩子,就是惯着些又怎样??

穆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对红裳的娇惯是理直气壮,眼前乖巧抄书的孙女也是越看越可爱,但她依旧没有开口免了穆红裳的罚。

可爱归可爱,娇惯归娇惯,但到底十二岁了,性子还是要收一收的……

穆红裳觉得自己过节还要抄书十足悲惨,而正在花厅整理各家送来的拜帖节礼的安国公夫人却有些困惑。

安国公府与京中各个勋贵世家来往并不算紧密,也就是几位武将出身的朝臣,与安国公府的交往深些。其余的那些大氏族,与安国公府都是泛泛之交,平日里节礼往来都有定例,送多少礼,还多少礼,哪家节礼送到就行,哪家需要加上安国公的拜帖,年年都差不多。

原本都是国公夫人节前拟好礼单,家里的管事领了对牌一一办好,有些需要附帖子的,列好单子,安国公或者国公夫人亲自写了帖子附上,之后节前一日核对一遍,第二日大早赶着派人送出去就是。

安国公家是如此,京中其余人家也是如此,因此每当逢年过节是各家主持中馈的主妇们最忙的时候,旁的不说,就说这迎来送往的节礼,就足够忙一通。

一早收进来多少节礼,哪些人家附着拜帖,哪些人家但只有礼物过来,哪些帖子需要及时回,哪些可以等一等再说,各家送来的礼物都是什么,一一打开看了登记入库,这些都是事儿,千头万绪,林林总总,因此端午这一日,卯时不到,安国公夫人就已经在花厅坐着等着管事妈妈们回事儿了。

安国公夫人嫁入国公府将近二十年了,从婚后第五年开始主持中馈管家,到今天也有将近十五年,迎来送往这些小事自然驾轻就熟。

但正是因为心里有数,安国公夫人才更困惑。今年顾学士府送来的节礼,比往年整整多了一倍,其中还有个极为精致的驱邪香囊,绣着小姑娘喜爱的虫草花样,里头塞着上好的朱砂、雄黄和香药。听外面的回事妈妈说,是顾学士府的管事妈妈亲自捧了来,交给安国公府的管事嬷嬷,说是顾学士府的九小姐顾仪兰亲手做的,送给穆大小姐。

顾学士府人丁兴旺,孙女辈的小姐有十三个,这事儿安国公夫人都知道。但顾学士府与安国公府一向交情一般,向来没有家中女眷相互上门拜访的事。

况且安国公夫人平时也很少带着红裳出门走动,所以安国公夫人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顾九小姐和她家红裳……有交情吗??怎地没听女儿说过啊……

安国公夫人思忖片刻,招手叫来个丫鬟吩咐道:“去老夫人那里看看,说我有事。”

丫鬟腿还挺快,也就是两炷香的功夫就跑回来了,带回了穆老夫人的回话:“老夫人说了,大小姐抄书还要半个时辰,夫人随时可以过去。”

安国公夫人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她知道,婆婆这是在告诉她,若是需要避着孩子,就晚些再去。

半个时辰后,安国公夫人果然出现在穆老夫人的正堂,时间卡得刚刚好。她进门的时候,穆红裳刚好抄完最后一个字,见国公夫人进门,立刻丢下笔朝自己的母亲跑了过去,讨好一样的露出笑脸:“娘,我今天的书抄完了,祖母都夸奖我抄得好。”

“挨罚还有功了不成?”安国公夫人笑起来,她低下头望着女儿嫩嫩的笑脸,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鼻尖:“你哥哥从外头买了风筝回来,带着兄弟们在花园等着你呢。”

穆红裳嘻嘻一笑,转头就想向祖母行礼告退,安国公夫人却又扯住了她:“急什么。铁衣他们两个时辰都等了,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让娘亲瞧瞧,”安国公夫人亲自伸出手整理了一下穆红裳的双丫髻,给她正了正珠花,又上下打量她一番:“长命缕和香囊都齐全,不错,早上谁替你收拾的?”

穆红裳低头看了看自己挂在胸前的长命缕和香囊,一脸懵懵地答道:“是秋兰姑姑呀,这长命缕和香囊不是娘亲您亲自做的吗,一早就打发秋兰姑姑过来,盯着我下床之前配在身上。”

安国公夫人微微笑了笑,也没多解释什么,反而朝身后微微回头,站在她身后的大丫鬟春蕙立刻上前,将手中的托盘端给穆红裳看。

“这是顾九小姐特意打发人送来给你的,是她亲手做的香囊,你喜不喜欢?”安国公夫人温柔地笑着,拿起托盘中的香囊给穆红裳看:“你若是喜欢,母亲帮你系上。”

顾九小姐?穆红裳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谁,但有人送她东西,穆红裳还是挺开心的。穆红裳不是没收到过礼物,她是礼亲王的外孙女,安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哪里能缺了礼物?每年过年时,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会亲自派人来送压岁钱和各式宫中新制的小玩意儿。

但穆红裳还真的没收到像今天这样,世家小姐亲手制作的礼物。她长到十二岁,安国公夫人少带她出门交际,因此她与京中的那些世家小姐们大多也都是泛泛之交,哪里有相好的小姐妹,从来也没收到过这些女孩子们私下里相互交际的小礼物。

京中世家小姐流行互赠的四色针线、诗签花签、花篮团扇这种不算贵重,但胜在亲手制作心意十足的礼物,穆红裳真的从来没收到过。

第12章:回礼

“我瞧着挺好,我喜欢,”收到礼物的穆红裳立刻乐滋滋地点点头:“我还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呢!”

安国公夫人拿着香囊的手一顿,有些心酸地望着一脸开心的女儿。是啊,她的红裳今年都十二岁了,连个相好的小姐妹都没有,成日被拘在家里,家里没有女孩子,她也只能和家里的兄弟们玩在一处,京中女孩子们流行的各种玩意儿她甚至都不知道。

一直默默坐着没做声的穆老夫人显然和安国公夫人想到一处去了,望着眼前收到个香囊就欢天喜地的孙女,轻声叹了口气。

“娘亲倒不知道红裳和这位顾九小姐如此亲近。”安国公夫人一边帮穆红裳系香囊一边抬起眼来看女儿的表情。知女莫若母,安国公夫人一看穆红裳的表情就清楚,自家女儿对顾九小姐这个称呼很生疏,压根就没想起来这到底是她认识的哪位小姐。

“顾学士府的顾仪兰顾九小姐,红裳不识得?”安国公夫人问道。

“哦哦!”穆红裳立刻开心的点头,圆圆大大的眼笑得微微眯起:“是那位顾姐姐呀!认识的!这个姐姐很好的,去公主府赴宴那天,我哭了,是这个姐姐安慰我。她跟我说娘亲生气是因为我做了危险的事,娘亲担心,有这样担忧我的娘亲,我该开心才是。我觉得这个姐姐很会说道理,我喜欢她,她还拿了芸豆糕给我吃。”

“的确很会说道理,”端着一杯茶垂着眼皮的穆老夫人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顾府果然不愧诗礼传家,教出来的姑娘真不错。”

穆红裳听到祖母夸奖送她东西的小姐姐,立刻开心地接话:“是呀是呀,顾姐姐很温柔和气,长得也漂亮,我喜欢她。我以前都不知道她是这样好的人。母亲带我出门赴宴,我总能见到她。但她以前不大跟我说话,好像也不太喜欢和其他人说话,都是打个招呼了事,瞧起来很是清高的样子。这一次我才知道,她其实很和气,她要我叫她兰姐姐,还说要请我去她家里玩,她说她家里姐妹多,都能陪我玩。我没答应。”

“哦?”这一次安国公夫人和穆老夫人可真的一齐笑起来了,穆老夫人一脸戏谑地望着穆红裳,开口问道:“你不是天天惦记着出门玩?每次你母亲带你出门拜客你都乐得要命。怎地,这次有人开口请你,还是你喜欢的小姐妹请你,你反倒不去了?”

“从小祖母和娘亲就交代,不能随便出门拜客的,我都记得的。”穆红裳一脸认真地答话,还强调似的重重点了两下头:“放心吧,娘亲带我出门拜客我才去,要听祖母和母亲的话,所以就是兰姐姐请我我也不能答应。”

“听听,”穆老夫人一脸骄傲的模样:“你们成日间都说我惯着她。但我早说过,红裳这孩子看起来天真烂漫,但心里是有数的,这样的孩子,就是惯着些又怎样。”

“是!”安国公夫人笑起来:“母亲说得有理。红裳去玩吧,你哥哥他们还在花园等你呢,我等下打发人送粽子和艾糕过去。”

“翠云,”穆老夫人也叫自己的大丫鬟:“今日新进来的樱桃拿去花园给孩子们吃。红裳,去花园放风筝可以,但不许跑得一脸是汗,也不许迎着风吃东西。”

穆红裳笑眯眯的答应了,给祖母和母亲行了礼退出去,带着丫鬟们一溜烟往花园跑。安国公夫人将女儿送出房门,一直目送女儿走出婆母的院子之后,才转身回来。

“你过来,不止是为了那个香囊吧,”不等安国公夫人开口,穆老夫人就问道:“还有什么为难事?”

“是!”安国公夫人微微低头,恭敬地答道:“顾学士府不仅打发人给红裳送了香囊,今年的节礼也比往年厚了一倍。这事我没想到,送去顾学士府的节礼还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各家节礼都是一份一份提前备好,昨夜就装了车,卯时刚过,送礼的下人就已经出发了,顾学士家中的节礼怕是早已经送到,眼下再加也来不及。”

“奇怪,”穆老夫人微微皱眉:“顾夫人一向谨慎,怎会出这种纰漏,这不是让人为难嘛!”

“儿媳想,是不是将多出的节礼退回去,”安国公夫人问道:“万一是弄错了呢?”

“各家的节礼都是附着礼单的,”穆老夫人摇摇头:“你心里其实也清楚,错是不可能的。只是顾夫人突然送来这么重的礼,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却有些想不明白。还有,你刚刚已经问清楚了,红裳和那个顾九小姐,分明就是交情一般。”

“是啊!”安国公夫人也是一脸纳闷地点点头:“顾九小姐出言邀请红裳做客倒是不稀奇,红裳是咱们家这一辈子唯一的姑娘,有意示好相交的人自然不少,咱们家的情形,京中的勋贵世家都心中有数的,顾九小姐胆子大些,出言邀请,红裳拒绝应当也是她意料中的事。”

“嗯!”穆老夫人点点头:“每年递到我们家的请帖,七成都会回掉,被红裳拒绝也算不上什么丢脸事。不过这个顾九小姐倒是有心,巴巴地在家绣了个香囊,赶着端午节下送了过来。这顾家的节礼暂且不论,顾九小姐的香囊,特意说了是亲手做了给红裳,这个礼倒是不好不回。”

“我也是这样想。”安国公夫人点点头:“可是红裳的回礼却也有些为难。顾小姐亲手绣的荷包,我们总不好回些寻常的金银珠花吧?还是红裳自己动手最好。可这孩子打小被拘在家里,往日里与京里的世家小姐们都没什么人情往来,京中那些时兴的玩意儿,她其实都不大懂得。她自小也没仔细学过那些针黹女红的功夫,现赶着让她绣个帕子送过去都不成。”

第13章:儿媳们

“怎地被你一说,好像我们红裳一无是处似的,”穆老夫人有些不高兴地开口:“红裳不懂京里小姐们那些时兴玩意儿,还不是因为我们拘着她,可怜见的只能跟一群秃小子一起玩。说来说去,都是受了家里拖累。女红不好又怎么了,那就是个锦上添花的本事,我们这些人家的女孩子们屋里的针线自有丫鬟们管着,复杂一些的自有针线房,就算嫁出去也一样,谁还亲手缝鞋裁衣?大户人家的夫人,哪里有功夫做这些?你嫁过来快二十年了,不过也就是得闲了偶尔给丈夫做个腰带,给婆婆做个额帕,给女儿绣个荷包而已。这些事便是不做也没人说你不好。”

安国公夫人挨了婆婆数落,并不敢顶嘴,低下头急忙认错。刚好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妯娌几个刚好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老夫人正数落国公夫人。

二夫人站在门外就开口笑道:“说母亲偏心,母亲还不认。我跟大嫂前后脚嫁进门,快二十年了,家里的男人们轮流守边,哪一次捎去北境的东西里没有我们妯娌亲手缝的衣裳鞋袜。大嫂这个当家主母最是操心,节前给边关捎去的东西里,还有大嫂亲手给征衣裁的素袍。”

三夫人也不等丫鬟打帘子,直接自己挑了竹帘让二嫂和弟妹进屋,一边进来一边笑道:“可是大嫂又催着红裳学针线,母亲心疼了?”

穆老夫人一边招呼她们妯娌几个坐下,一边呵呵笑着答道:“见天说我偏心,我又哪里说错了?你们妯娌几个,便是不会缝袍子给丈夫儿子,也各个都是好的。”

穆老夫人一席话,妯娌几个都笑起来,安国公夫人这才开口,将穆红裳收到节礼的事说给几个妯娌听。

安国公府二老爷穆承芳的夫人刘氏出身金陵大族,刘家是钟鸣鼎食的大族,祖上有人官拜丞相,后辈也陆陆续续有人科举入仕,却再没出过高官。但虽然这两代刘家仕途艰难,但刘家到底还是世家大族,诗礼传家,家中十七个两榜进士,在整个大周朝,都算数得上的名门望族。

二老爷穆承芳不是穆老夫人亲生,却是在她膝下长大,刘夫人也是穆老夫人亲自为穆承芳相看的。刘夫人的父亲是两榜进士,但中了进士之后就一直做承直郎,领着六品俸禄,两年后选了翰林修撰待补,这一待就是六年,也没补上个像样的实职。

刘夫人嫁入安国公府五年后,待补无望的刘修撰干脆辞官回了乡,刘夫人的娘家整个搬回了金陵,逢年过节真是连走亲戚都省了。

穆老夫人的三儿媳和四儿媳也都和刘夫人差不多,三爷穆承信的夫人出身陇西李氏,是穆老夫人的族侄女,正经的世家大族。只是李夫人的父亲在家掌管庶务,考了个秀才功名就没再进学,李夫人在族中并不受宠,几个平辈的堂姐妹中,她不起眼,并不受太夫人喜欢。

当时安国公府的当家夫人是穆老夫人,她透了意思想在本家中选三儿媳,李家自然求之不得,要知道安国公府可是难得的高门,攀上这门亲,有百利无一害。

只是大周朝人人都知道,穆氏一族为国戍边,世代为将,国无战事还好,一旦有事,一定是穆家人率军站在整个大周朝的最前方,穆家男人几乎逃脱不了马革裹尸的命运。嫁去这样的人家,门第是高,当寡妇的概率却也大。

李家是名门望族,姑娘们就算不嫁入安国公府,也会嫁的不错,因此李家虽愿意与安国公府联姻,选谁嫁过去却也是个问题。而三夫人当年是自愿嫁进来的,她自己去找了李家太夫人,为自己求来了安国公府的亲事。她从陇西嫁入京城,嫁进来这些年,和娘家的走动并不勤,那些堂姐妹们,更是鲜少联系。

而四夫人曲氏则是武将家的女儿,父亲是安国公旧部,父兄战死,依附叔父叔母在青州长大,十七岁嫁入京城。她的家世比起自己几个妯娌差了不少,并没有像世家大族的女子一般,受过严格的贵女教养,嫁进来时,嫁妆也寒酸得紧。但嫁入安国公府这么多年,也没谁因为门第嫁妆给她眼色看。几位妯娌都是和气人,一个大宅院中住着,十几年来,磕磕碰碰不是没有,但已经算是处的不错了。

端午节下,妯娌四个坐在一处陪着穆老夫人喝茶,一起商量家中的事务,倒是如京中寻常官家似的,热闹得紧。

对于顾家节礼的事,妯娌几个加上婆母一通商议,最后还是武将家出身,人情世故一贯不大通达的四夫人说了句实在话:“我其实不懂母亲和大嫂到底在愁什么,但我想着,各家节礼都是提前准备,顾家是,我们家也是。顾家突然送了贵重一倍的节礼过来,也没想着提前打个招呼,自然是知道我们没准备的。让我说,大嫂踏实收了就好,也不必当个事惦记。一年到头需要送礼的节庆那么多,下次加倍还回去就是。”

“是这么个道理。”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一齐笑起来:“倒是我们想复杂了。”

“四弟妹是个直性子,”三夫人李氏也笑起来:“这直性子也有直性子的好处。有些事,以不变应万变就再好不过。”

“红裳给顾家小姐的回礼大嫂也不用烦扰,”二夫人刘氏微笑着开口:“端午节前,我娘家从金陵过来人,捎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匣子泥金包边梅烙柄的素绢团扇,倒是精致得很。我母亲的信中提到,金陵眼下最流行这种素面团扇,小姐们买了去,自己画上花鸟翎虫、或是提上几个字送人,即风雅又好看。可大嫂您知道,咱们家的姑娘就只有红裳,她又不喜欢这个,这匣子团扇就被我随便收起来了,眼下可不是刚好拿出来用?”

“那刚好!”穆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咱们家红裳女红不行,可是字却写得颇具风骨,等下把她唤回来,让她在扇面上随便写几个字,给那个顾家小姐送去。端午赠扇可是上古传下来的习俗,这份回礼顾家挑不出半点毛病。”

第14章:顾仪兰

穆老夫人打发人去唤穆红裳回来写扇面,二夫人亲自回去取团扇,三夫人负责赏午家宴,忙着去花园西北角的乘风楼安排,四夫人小厨房的青州厨娘做了炸糕,忙着张罗端去给花园里放风筝的孩子们,安国公夫人打算继续回小花厅,核对节礼单子。府里内管事还在请对牌,领各房赏下人的粽子和赏钱,妯娌几个都挺忙,一齐站起来告辞。

临出门时,穆老夫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叫住了安国公夫人:“老大媳妇,顾家小姐突然给红裳送了节礼这件事,你也想着跟你相公说说,好让他心里有个数。事虽是小事,但也还是给他念叨念叨,哪怕是当闲话听呢。”

“是!”安国公夫人微微躬身答道:“儿媳知道了。”

一切就如二夫人和四夫人的主意,赏午家宴之前,穆老夫人就盯着穆红裳写好了扇面,派了个得力的仆妇送去顾学士府了。

“这样可以吗?”头一次给人回礼的穆红裳望着带着团扇匆匆出门的仆妇,有些拿不准地问自家祖母:“我觉得那个扇子不好看诶……”

“瞎说。”穆老夫人倒是显得骄傲:“你今年才多大,字写成这样已经算顶顶好了,外书房先生都称赞过。”

“不是啊,”穆红裳歪着脑瓜眨眨眼:“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眼下我也只能写到这个程度,再好的字也写不出来。我就是觉得素白扇面配上几行黑字,一点都不好看,娘亲拿的团扇上画着花,那个才好看。”

“这有什么。”穆老夫人依旧淡定的模样:“那些个读书人附弄风雅手里拿的扇子,不也是素扇面写几行字,放心吧,没有不好,风雅得很。再说了,好不好看又有什么要紧,就是个意思。只要是你亲自动手,顾家九小姐拿到这份回礼就一定会开心。”

“是吗?”穆红裳有些怀疑的模样。但是算了,既然祖母这样说,那就是吧。虽然她觉得写字的团扇真的挺难看的。外头那些读书人的扇子……那不都是折扇嘛?!不好看折起来,反正别人也看不见,这团扇要难看了,真是遮都没法遮。顾家姐姐收到这样丑的回礼,真的会开心吗?

事实证明,顾仪兰收到回礼很开心,当然,她也觉得素扇面上写几行黑字挺难看的。顾仪兰举起这把黑黑白白的团扇瞧了瞧,又仔细读了读那首前朝诗人贺端午的小诗,忍不住失笑:“这孩子……”

“小姐,安国公府的大小姐也太敷衍了吧?”顾仪兰的贴身丫鬟芳芷有些不高兴的模样:“咱们送去的那个香囊多精致啊!小姐您一针一线的绣了整整一个月,结果您瞧她送来的这是什么啊?”

“我瞧着挺好。”顾仪兰心情很好地用那柄团扇扇了扇风:“端午赠扇本是习俗,就像我送她的香囊,都是应景的节礼。而且这扇子又哪里不好,泥金包边、梅烙柄,已经是顶精致的团扇了,还要怎样?”

“旁的不说,”芳芷鼓起嘴,十分嫌弃的答道:“这素白团扇上几行黑字,真是难看得紧!这样的扇子都没法拿着出门。就算像小姐您说的,扇子和香囊都是应景的节礼,但小姐您送去的香囊多精致啊!再看看这扇子,就随便写几行字,也不能这样敷衍人啊!好歹画两笔花草,瞧着也像个样子。”

“这怎么能叫敷衍,”顾仪兰心情很好地摸了摸素绢扇面:“穆大小姐今年刚满十二,还小呢!这个年纪能写出这一笔字已经不容易了,可见是好好下过功夫的。穆大小姐也没想到我会送节礼给她,没有提前准备,你让人家临时拿什么出来回礼?这样短的时间,人家亲自动手,仔仔细细写了扇面送过来,怎地就敷衍了?别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这扇子没什么拿不出手的,我就拿着它去赏午宴。”

“写个扇面才多大点功夫啊……”芳芷被小姐训斥了,不敢再诋毁那柄奇丑无比的团扇,但依旧不服气的小声嘀咕着:“真有心,就算找个平时绣的帕子或者香袋回来也行啊。这算什么吗……”

“行了!”顾仪兰的另一个贴身丫头芳馨扯了芳芷一把,皱着眉数落道:“小姐的话你没听到吗?闭嘴吧!小姐已经说了,那扇子很好,记清了吗?”

“是!”芳芷不情不愿地点头:“姐姐教训的是,我记清了。”

顾仪兰没说话,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坐着看芳馨训斥芳芷。上一世,她被关在王府后院的那天,芳芷疯了似的拦在她身前,又拼了命闯去求郑崇景,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芳芷。

后来还是她拿仅有的金镯子贿赂送饭的嬷嬷,才得了芳芷的消息。芳芷在她被关进那个破败后院的当天,就被打了一顿板子发卖了,罪名是不敬主母。

顾仪兰还记得,自己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其实是笑了。是的,笑了。她这个荣康郡王正妃还活着,郡王府居然已经另有主母。

而芳馨……稳重寡言的芳馨,自愿陪她关进那个破败的院子。上一世,芳馨是陪她最久的人,但其实也没比芳芷多陪她几个月。

上一世,她被关进院子的第三个月就重病流产了,芳馨为了给她求医,拍着院门喊了整整一日一夜也没人理她,不得已之下只好冒险翻了禁足的院墙,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顾仪兰还记得,芳馨下决心翻院墙之时,叮嘱她一定要撑住,就算为了孩子,也要撑到她带着大夫回来。

可她撑不住了……

整整一天一夜,芳馨没有回来,孩子已经保不住了,那么多血,染红了半个床榻。孩子没了,她也不想再撑下去了……

不知道芳馨后来回去了没有。顾仪兰抬起眼看着正一脸严肃数落芳芷的芳馨,眼眶微湿。其实她清楚,荣康郡王府规矩森严,芳馨敢逃出禁足的院子,应当是活不了了……

但万一呢?万一芳馨真的带着大夫回去了呢?历尽千辛万苦请来了大夫,却看见悬于梁上的她,芳馨该怎样绝望啊……

第15章:顾学士府

“小姐?”芳芷一脸纳闷地望着顾仪兰:“小姐?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嗯?”顾仪兰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露出端庄的微笑:“没什么,新找出来的缎子配蝴蝶花样不好,我在想是不是找十一妹描个新花样。”

“哦!”芳芷点点头:“小姐,我们现在就走吧?赏午宴摆在了沁芳阁,走过去也不近呢!兴许在路上能碰见十一小姐,到时候问问她有没有新花样就好啦。”

“也好。”顾仪兰点点头,拿起那柄白底黑字的丑团扇,迈步向外走去。芳馨一笑,跟在顾仪兰身后往外走。

“还真要拿那柄扇子出门啊……”芳芷嘀嘀咕咕的快步跟上。

“多什么话。”芳馨皱眉,扯了芳芷一把:“今儿天热,小姐恐怕要替换帕子,你去多拿些备着。”

芳芷乖乖地转身去拿帕子了,芳馨几步走近顾仪兰,低声说道:“小姐,您别跟芳芷计较,她就是有口无心。”

“知道。”顾仪兰点点头:“但你还是多提点着她点,在咱们自己家里怎样都好,出了门还这样嘴碎可不行。”

“小姐放心,”芳馨沉稳地点点头:“我省得。芳芷其实也是为小姐担心,咱们家里小姐多,七嘴八舌的事情也多,今儿过节,赏午宴,小姐少爷们都到齐了,大老爷二老爷还有几位夫人也在,这扇子……芳芷也是怕您吃亏。”

“左不过是小姑娘们争强好胜,嘴上讨便宜罢了。”顾仪兰摇摇头笑了:“都是自家姐妹,我还能跟她们计较不成?”

“是小姐好性儿。”芳馨抿了抿唇,还是小声多说了一句:“毕竟今天人多。”

“我知道你们担心,”顾仪兰笑着用扇子轻轻拍了拍芳芷的手臂:“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柄扇子也不是给那些人看的,只要祖父祖母能看到就好。”

顾学士府的赏午宴,顾仪兰那柄丑丑的扇子,果然招来顾家兄弟姐妹的无情嘲笑,但顾仪兰混不在意,任谁过来半真半假的讥刺那柄团扇,她都笑眯眯的当好话听。

小辈儿这边笑闹,长辈那边自然也听到动静。顾家四儿媳,顾仪兰的四叔母抬起眼扫了一眼顾仪兰的扇子,微微冷笑:“虽然母亲见天说兰姐懂事,但她毕竟只有十四岁,还小呢。这样大节下的日子里,怎地用了这样一柄黑黑白白的扇子。平日里爱素净也就罢了,今日毕竟是过节,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打扮得花团锦簇些好。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这样朴素,那我们这些长辈们,可不是得荆钗布裙?”

这话就有些太厉害了,旁人就是想装听不见都不能。顾夫人抬眼看了看那边席面上摇着素扇,微笑和自己姐妹们说话的顾仪兰,又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顾四奶奶,接着回头吩咐了丫鬟:“去,把九姐儿叫来。”

顾仪兰走了过来,聘聘婷婷地向祖母和长辈们见礼,并不多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任由长辈们盯着她那柄白底黑字的丑陋团扇看。

“兰姐儿今天拿的这柄扇子倒是新鲜样式,”顾夫人开口,不咸不淡地模样:“可你四叔母说得也没错,大节下的,小姑娘家家还是该打扮得鲜亮些,这扇子看着是特别,可未免太素简了些,不像个样子。”

“祖母教训的是。”顾仪兰恭敬地答应:“这扇子是孙女开宴之前新得的,是安国公府打发人送过来的,孙女瞧着样式别致,因此就用上了,并没考虑太多,是孙女的不是。”

“安国公府?”顾夫人眉头微微一挑:“穆大小姐送来的?”

“是!”顾仪兰笑着将扇子主动递到顾夫人手中:“这上头的字,是穆大小姐写的,祖母瞧瞧,是不是颇具风骨。”

“嗯!”顾夫人五十多岁了,眼睛已经开始有点花了,她眯着眼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才将扇子抵还给顾仪兰:“我记得,穆大小姐今年似乎才满十二,这个岁数,能写成这样已经十分难得。可见穆家虽然军功出身,却也像是诗礼传家的大宗族一般,仔细教养子女。”

“那是。”顾大奶奶笑着接过话头:“穆家老夫人出身陇西李氏,现在的国公夫人又是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宗室女,穆家家教定然是顶好的。”

“原来是国公府大小姐的手笔,”顾四奶奶的脸色有些难看,赶紧站起来朝顾老夫人行礼:“是儿媳不知内情,冒撞了,请母亲责罚。”

“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夫人语气温和,但脸上却没什么笑容:“哪里需要特地请个罪。这事儿兰姐儿也有不对,穆大小姐送你的团扇很是别致,你既然喜欢,就大大方方的用,做什么还藏藏掖掖的,也不说明是哪里来的,倒让你的叔母和姐妹们闹误会。”

“是!”顾仪兰躬身答应:“祖母教训的是。”

“好啦,”顾夫人朝顾仪兰点点头:“兰姐儿去玩吧,大节下的,别拘在这里,和你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去花园走走。”

顾仪兰恭敬地行礼告退,可顾四奶奶却不敢自行归坐,还低着头站在原地。顾夫人端起茶,喝了两口之后,像是才发现顾四奶奶依旧站着似的,慢腾腾地开口:“行了,老四媳妇也别站着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这样诚惶诚恐,倒显得我这个婆母刻薄了似的。”

顾四奶奶一边急急坐下,一边有些紧张地答道:“母亲说笑了。”

“是说笑了。”顾夫人微微一笑:“自家门里,都是一家人,关上门怎样说笑都无所谓。你们抬眼看看,今日坐在沁芳阁的,哪一个不是姓顾?”

“是了,”顾大奶奶笑着站起来,亲自给婆婆换了茶:“满京里谁不知道我们顾府人丁兴旺,这都是因为父亲和母亲福气大,护佑我们这些子子孙孙。”

第16章:顾大学士

顾家的端午赏午宴,顾大学士不在家。今年国富民安,端午前,先是江南转运使上了折子,江南各地河道拓宽工程工期足足提前了一月有余,在伏汛前已经完工,堤岸也已经加固过,工程款也并没有超支。

紧接着秦凤路经略安抚使也上了折子,说是乾川附近的一个西夷小部族愿意归降,已经递了降书,部落首领愿意进京安置。

节前接连接到喜报,圣心大悦,皇上决定端午日在崇政殿举办赏午宴,大宴群臣,与百官同乐。因此这一日中午,顾大学士并没有在家。

宫中赐百官宴,礼仪当然是及其讲究的,礼赞唱跪,上一道菜谢一次恩,行酒也要谢恩,赏了歌舞需得坐得直直的观赏。再加上时值端午,又是正午时分,正是热的时候,朝臣们身着礼袍,个个都汗流浃背,因此两个时辰的筵席下来,对着满桌珍馐,顾大学士反倒又累又饿,肚子比进宫之前还要空。

好不容易熬到谢恩出宫回家,轿子抬到学士府门口,顾大学士下轿子时,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抖。

幸好顾夫人十分有经验,知道自家老头子赴宫宴回来肯定又累又饿,早就吩咐人早早备下了洗澡水。

顾府的厨房也早准备好了,顾大人一出宫家里就收到了消息,轿子没到家门口,府里的厨子们就已经分工合作,煎炒烹炸的忙活开了。等顾大人洗完澡换上凉布便衣,六菜一汤已经摆在了顾夫人屋里。

“都回去吧,”饭菜上桌,顾夫人看了看安静站在一旁准备伺候的儿媳们:“你们父亲累了一天,你们在这里伺候着,他反倒不能松范些,都回去吧,今儿过节,都回去跟相公儿女团聚,晚上也不用过来请安了,也跟孩子们说一声。”

“是!”顾大奶奶躬身,领着妯娌们安静地退了出去。等儿媳们都走了,顾正则才从屏风后转出来,坐到了饭桌前,顾夫人亲自照顾他吃饭,老夫妻两个就这样一个吃,一个布菜,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些闲话。

“什么?”正夹着一筷子青笋想往口中送的顾正则有些吃惊地望着老妻:“九姐儿给安国公府大小姐送了节礼?你吩咐的?”

“不是。”顾夫人笑着摇摇头,给顾大人又盛了一碗汤:“九姐儿节前自己来找我说的,我想了想就同意了,还依着她说的,给安国公府的节礼又加了一倍。”

“你怎么……”顾大人愣了几秒,将筷子一放,脸拉了下来:“唉!糊涂啊!”

“老爷您也先别急,”瞧见相公生气了,顾老夫人也还是笑眯眯,不急不慌的模样:“事情我还没说,你先急什么?我应了九姐儿,自然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老爷不如听听我的道理。”

“那你说……”顾大人刚开口,又摆手摇了摇头:“算了你也别说了,把九姐儿叫过来,让她说,我倒是听听,是什么道理,竟然能说服你。”

“也好。”顾夫人笑着点点头,招手叫了贴身赵嬷嬷去传话。

不过半刻钟功夫,顾仪兰就跟着赵嬷嬷过来了,她过来的时候,顾正则早失了吃饭的心情,但桌上半冷的残席也没撤下,顾正则端坐在桌前,神色不渝,而他身旁的顾夫人倒是看起来还平静。

顾仪兰进来后,顾夫人摒退了下人,自己动手给顾正则斟茶。顾仪兰看见连忙上来帮忙,却被顾夫人摆摆手阻止了:“你祖父有事问你,你好生答就是了。”

顾仪兰刚想点头称是,顾正则已经开口,语气生硬,一听就是已经很不高兴了:“九姐儿,我听说是你求了祖母同意你给安国公家的穆大小姐送节礼?你还跟你祖母说,安国公家的节礼应该加厚一倍?”

“是!”顾仪兰恭敬地点点头,面色毫无变化,似乎并未因顾正则的诘问而慌张害怕。

“你倒是肯认。”顾正则冷笑一声:“你祖母说你很会说道理,那把你的道理也说给我听听,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说服你祖母的。”

“祖父,”顾仪兰语气柔软,但清晰稳定地答道:“安国公府穆氏一脉骁勇善战,手握重兵却从不居功自傲,行事颇为谨慎,在朝中从不与人结党,是皇上极为看中的孤臣。孙女还听说,安国公此人很少主动评论朝政,上朝时常常一语不发,但皇上若有问,他必是要答的。孙女还听说,皇上其实十分看重安国公的意见。孙女以为,眼下这个时候,与安国公府多多交往并无坏处。等再过两年事到临头,再去交际怕是有因事而为的嫌疑。”

“呵……”顾正则笑了,但脸色更是黑沉,看起来反倒是怒极反笑的模样:“小小女子也敢妄议朝政!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你祖母也是糊涂,竟因为你这些妄语就随便做了决定?”

“祖父,”挨了训斥的顾仪兰依旧是不急不慌的模样,看了一眼也依旧保持淡定的顾夫人,继续开口说道:“孙女的父亲远在宁陵,母亲随他在任上照顾。祖父祖母心疼我,才将我留在京中养着,这么多年,我是在祖母膝下长大,家中姐们们众多,也只有我留在祖母房中的时间最长,这些年祖父祖母偶有闲话,也并没有避讳着我,有些话,其实是孙女听了祖父的教诲,听了,便记在心里。”

顾正则一愣,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关于安国公的那些,并不是时局大事,只是对于同僚的为人做些评论而已,也没什么可避讳人的,他平日里和老妻闲话,有时也会说到同僚,但这些闲话大多不涉及朝政,或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或是对某人只言片语的评价而已。顾仪兰所说的关于安国公的这几句评论,倒真像是他说过的话。

第17章:首辅

顾仪兰的解释让顾正则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他依旧生着气,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倒是心思多得很!这样的话你也记在心里,看来日后还是让你少来为妙!”

“老爷别急,”此时不急不慌,似乎压根没受顾正则怒气影响的顾夫人笑眯眯开口:“等听完了兰儿的道理再生气不迟。”

“还有什么可听?”顾正则怒道:“不过是些见识短浅的钻营。没错,安国公的确是皇上倚重的孤臣,但这又与我顾家何干?不过是些一望即知的浅显心思,说的这样冠冕堂皇。皇上为何倚重安国公一脉,正是因为他谨慎!你们何时见过安国公府与京中勋贵有私下里的往来?安国公在京中时,几乎不参加同僚之间的应酬,与朝中大臣少有私交,家中女眷也是偶尔推不过了才出来交际。这样的人家,你想交好,人家也得愿意才行!满京里谁家不想跟安国公府交好?但你看到安国公府和谁家走得近了吗?”

“是孙女见识短浅,”顾仪兰并没有顶嘴,反而微微躬身恭敬地认错:“前些日子,右相家的李二小姐邀了不少世家贵女一同游湖,帖子下到咱们家,姐妹们都不得空,是孙女独自去的。首辅宰相林大人最小的孙女也去了,孙女听说林相最近身子不大好,孙女还听说,林相家的五爷离了京,据说是做生意。祖父您也知道,林五爷的长女和咱们家二姐姐同年,嫁在尚书令王大人府上,次女和六姐姐同年,十六岁。孙女听说林五爷的次女订亲了,是宋城赵家。这次林五爷离京,夫人和子女都跟着走了,竟像是搬家。孙女见识浅薄,因此怀疑,林相可能是有了乞骸骨的心思。”

首辅林宰相会在两年后致仕乞骸骨,这当然不是顾仪兰从林相家这些动向中分析出来的,而是来源于她的记忆和经验。在顾仪兰的记忆中,林相今年六十五,年纪大了,首辅位置负担又重,身体每况愈下,成日医药不断。他拖着病弱的身体在首辅的位置上又多熬了两年,两年之后,终于还是撑不住告老还乡了。

上一世,林相也是早早打发了自己的儿子去宋城置产,宋城是距离林相原籍最近的一座大城,林相是早就打算好了,致仕后要回乡。顾仪兰记得林相致仕之后,林家除了做京官的林三爷和嫁在京中的女儿孙女们之外,举家迁去宋城了。

而上一世,一向掌管林家庶务的林五爷去宋城做布匹生意,也像如今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宋城盛产上好云绵,城中织坊百家,去宋城做布匹生意再正常不过了。

在林相还乡离京时,朝中大臣们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有致仕的打算,还早早给自己谋算好了退路。林五爷原来不是去宋城做生意,而是回乡置产。

上一世的顾仪兰只是个单纯的后宅女子,那些年,她眼里心里就只有荣康郡王郑崇景,关于林相家这些事,她根本注意不到,就是听旁人说起了,也是过耳不入心,林家这些事还是郑崇景说给她听的,郑崇景说过的话,她倒是都记在了心里。

顾仪兰还记得,郑崇景对她说这些时,她已经嫁入了荣康郡王府,当时林相已经致仕两年,但皇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首辅宰相之位在林相之后竟然一直空悬,为了这个首辅之位,朝中党争不断,顾正则这位天子近臣也是下任首辅的热门人选之一。

新婚头两年的时候,顾仪兰和郑崇景感情尚好,郑崇景自然是全力支持顾正则争首辅之位。只可惜顾正则在首辅之争中落败,她婚后第三年,首辅宰相的位置落到了谢相头上,也就是在那之后,郑崇景渐渐少往她房里去了。

再往后,朝中势力重整,她的祖父顾正则被加了特进光禄大夫荣衔,却被免了端明殿大学士御前行走。若是如此还好,但顾正则的特进荣衔其实也没维持多久,也就是两三个月的功夫,就被免职圈禁候审。不仅如此,顾正则两个出仕的儿子也一起被免了职,其中就包括顾仪兰的父亲顾宁德。

上一世,顾仪兰就是再短视无知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顾家倒了!收到消息的那天,顾仪兰哭着去求郑崇景。她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虽然郑崇景这些日子对她渐渐冷淡,但好歹她还是荣康郡王正妃,又刚刚有孕,她当时依旧对郑崇景心存希望,毕竟这个男人曾经真的将她捧在手心上呵护。

从十五岁那年,她和郑崇景在花朝节游宴一见钟情,他一直对她十分爱重呵护,郑崇景为了求娶她,堂堂郡王之尊,不惜当众对顾正则下跪,顾仪兰一直相信,他们是真的两情相悦。

因此就算郑崇景明显对她冷淡,就算她隐隐听到传言说,郑崇景心中另有所爱,但她还是不肯信。不信,不信那个曾经对她深情款款的男人会如此绝情,不信他会看着顾家倾倒而无动于衷。

因此她还是去求郑崇景了,可她终究还是失望了。郑崇景对她如往日一般温和,但他眸光中的冰冷和嫌弃是如此不加掩饰。他安静地听着她哭,听着她求,最终却只丢来两句淡淡的安慰,让她先回去等。

她听话的回去了,也等了,等来的是郑崇景派人将她押出了她原本居住的王府正院,关进了王府一角那个破败寒凉的小院子。

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将她押去后院,像是囚犯一样关起来。她不服,想要见一见郑崇景,当面问问他为何要如此待她,却没想到,郑崇景根本就不肯再见她。

郑崇景如此待她,她当然不肯甘心,她每日哭泣,求着送饭的嬷嬷去给郑崇景传话,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哭垮了身体,哭得孩子也保不住了。

第18章:今夕

顾仪兰想想以前,就觉得自己傻得可怜。她当初居然还傻乎乎的以为,郑崇景是对她心存愧疚,所以不愿见她,不见则心安。

真是傻透了。最后一次见郑崇景时,那人的态度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那是因为这人在人前一贯如此,他其实并没有在她面前掩盖自己的真实心绪,眼神都已暴露无遗。哪里有什么愧疚,哪里有什么旧情,分明是不耐和厌烦。

其实仔细说来,当初的她也不是没看明白郑崇景的态度。从十五岁开始,她心里眼里只有这个人,对他自然是了解的,只是她不愿相信,自欺欺人罢了。

往事如烟,以前的事,郑崇景人面兽心,自然不可原谅。但顾仪兰自己知道,她自己沉溺于郑崇景的温柔网,蒙心盲眼,识人不明,也不算全然无过。她不顾祖母反对,铁了心要嫁郑崇景,说她自作自受也不算冤枉。还好上天垂怜,让她有重活一回的机会,她自然不愿意像当年一般做个糊涂人。

她还记得,嫁给郑崇景的头两年,那人对她真的十分好,当时祖父颇受皇上信任,她的伯父又刚刚升迁要职,郑崇景对她不仅是宠爱,还十分敬重,有些涉及朝政的话从来也不避讳她。

以前她没仔细想过,但现在想来,郑崇景是宗室旁支,领着一份郡王禄米的闲散郡王一个,并不太受皇上看中,逢年过节进宫请个安,皇上照例关心几句,赏些东西,仅此而已,与京中其余几位郡王的待遇并无区别。

唯一特殊的就是,郑崇景与皇上的几位皇子年龄相仿,入内苑读书时,几位皇子刚好也在上学,郑崇景和皇子们同在内苑读书十年,他算是皇子们的陪读。

但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又不是给哪位皇子指定的侍读。皇子侍读都是肱骨大臣之子,怎样也轮不到他这个郡王。他也不会如真正的皇子陪读一般,在内苑进学结束后,可以直接入皇子府做长史或詹事。

论理,朝中事物与郑崇景无甚干系,无论朝野怎样变化,他还是个领着一份固定俸禄的闲散郡王,没有资格参与廷议,也无权对任何政事发表意见。但郑崇景却对朝中诸事十分关心,郡王府也养了不少幕僚。

郡王府养幕僚其实不是稀奇事,世风如此,普通官员家里还要养几个门客呢,不过大多数的官家门客,都是仕途无望,依附豪门混吃混喝的清客相公,供人闲谈取乐而已,真正有本事的人不多。

但顾仪兰却知道,郑崇景的那些幕僚,至少不全是混吃混喝的篾片相公。新婚之时,她与郑崇景感情尚好,自然也做过亲手炖了汤水往外书房送的事,她不止一次听到过郑崇景与门客谈话,极为正经严肃的话题,大多都是在分析朝局。

这些话当时她听过也就算了,对于眼里心里只有郑崇景,满脑子都想着如何伺候好相公,过好小日子的她来说,这些复杂的政事自然无用。

但时过境迁,重活一回,这些她曾经从郑崇景口中,从郑崇景的那些门客口中听到的话,对她来说已经变得无比重要。比如现在,她说的这些事,能让她精明的祖父半晌沉默不语。

“宋城吗?”为官多年的顾正则自然不需要顾仪兰将每一句话都说明白:“你确定林五爷的次女订了宋城赵家?”

“是!”顾仪兰点点头:“听说林家不想声张,但林家十一小姐毕竟年小,言语不算谨慎,孙女与她闲聊时,她无意中漏出来的。只是孙女想要问详细,她却无论如何不肯在说。”

当然不是林十一小姐说的。顾仪兰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林五爷的次女,上一世就嫁去了宋城赵家,林相致仕之后才出的阁,这件事是郑崇景亲口告诉她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不想声张……”顾正则眼睛微微一眯,却没再追问什么,反而转过话头继续板着脸教训顾仪兰:“你觉得自己聪明得紧,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林家一点细枝末节就胡乱攀扯说林相要致仕,是哪个教你如此胡言乱语妄论时局?再者,就算林相致仕,与军武出身的安国公府也毫无干系,这也不是你胆大妄为的理由。”

“祖父,”顾仪兰抬起眼,不急不慌,脸色十分诚恳:“孙女是个内宅女子,自然没什么见识。孙女原本想着,林相若是致仕,首辅位空悬,祖父这个端明殿大学士压力岂不是更大。谢相是五皇子亲族,而温家梅清小姐的父亲又是李相的学生,眼下已经任正四品实职了。孙女急着为祖父分忧,自然失了分寸。”

两句话,点到即止,官场老油条顾正则自然听得明白。但他还是很不高兴:“想给我分忧?给安平王府送礼帮我分忧?亏你想的出来。”

顾仪兰点点头,做出一副十四岁小女孩该有的天真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是天真:“我送了穆妹妹礼物,祖父上朝时帮我问问安国公,穆妹妹喜不喜欢,这总可以吧?孙女想着,多说说话,自然就更惯熟些不是吗?您不是说过吗,安国公虽从不主动上疏议政,但皇上有问,他必答,皇上是很信任他的。因此孙女想,安国公家世代为将,旁的不说,兵部的事,皇上大约是要问问他的。”

顾仪兰话一出口,顾正则顿时眉头一动,带着几分审视似的盯着顾仪兰,片刻后却笑了:“我倒看不出,这个九姐儿,到底算是明白还是糊涂。这些事也是她一个后宅女子好揣度的?”

而此时,一直听着顾正则和顾仪兰说话,半晌都没有开口的顾夫人说话了。她笑着摇了摇头答道:“九姐儿当然是糊涂,她毕竟是个小孩子,不懂事。所以我应了她给安国公府节礼加倍,又允她给穆大小姐送礼,却还是为了旁的事。”

第19章:心思

顾正则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老妻,眉头有些疑惑地蹙起:“你这又是为何?”

“旁的妾身不在乎,”顾夫人笑眯眯地答道:“妾身就知道,他安国公府有六个漂漂亮亮的大小子,大的十九,小的十二,任凭哪一个来给我做孙女婿,我都是乐意的。”

“你……噗……”顾夫人话一出口,一直板着脸的顾正则都忍不住失笑:“你心也是太大。安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也是我们好惦记的?”

“这怎么能叫心大,”顾夫人笑着答道:“女子高嫁,他安国公府是高门没错,但老爷你是端明殿大学士,我们是嫁女又不是娶媳,这难道不是刚好门当户对?”

“你呀!”顾正则摇头叹气:“让我说你什么好!安国公府喜欢什么样的媳妇,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出身高门大族,家里在京中无人,才是安国公府最理想的媳妇。”

“我自然清楚,”顾夫人倒是笑得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凡事都有例外。成祖爷金口玉言说过,皇家不干涉穆氏一族嫁去,但到头来怎样?现在的安国公夫人不还是宗室出身?我家与穆家算是门当户对,孩子们若是两情相悦,家中长辈万万没有拆散的道理。老爷可别将我这些话当笑话,穆家二老爷的大公子穆征衣据说转过年就要回京订亲了,安国公的长子穆铁衣,还有穆家三老爷的长子穆驰衣也十七了,我家六姐七姐都已经及笄,可不就是刚好合适?”

“嗨!夫人你可是……”顾正则哭笑不得的模样,正待发表意见呢,结果却被顾夫人抢了话头。

“所以我才允了九姐儿送礼,”顾夫人伸出手指,点了点安静站在一旁的顾仪兰:“安国公府再谨慎,一年到头推不掉的宴请也有那么七八回。九姐儿跟穆大小姐多见几回,自然就能更亲近。穆大小姐是独生女,赴宴时大多是兄弟作伴,这多没意思,小姑娘家家的,都没几个小姐妹。以后九姐儿跟她好,赴宴时咱们顾家的女孩子们一同陪着她不也顺理成章嘛!”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顾正则从饭桌前站起,想数落自己的老妻两句,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干脆一甩袖子站起来:“算了!我也管不了你!累了一天,我先去榻上歪会儿。”

顾正则表示要休息,顾仪兰自然低头行礼告辞,而此时顾夫人也站起来了,开口叫了嬷嬷和丫鬟们进来,吩咐了撤了桌子,给顾正则打水洗脸。等一切都吩咐好了,她才朝顾仪兰说道:“九姐儿随我来,你祖父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带了皇上赏的粽子和艾糕,这是圣上恩典,我正想着给孩子们分分,你刚好过来,带几个粽子回去,跟你的姐妹们分着吃。”

顾仪兰乖巧地答应着,又转身向顾正则行礼再告一遍辞,恭敬地退出屋子。歪在榻上休息的顾正则挥了挥手算是答应,接着又闭上了眼。

顾夫人带着顾仪兰穿过院子,进了正院西厢的一间屋子,但进了屋,顾夫人却没让人拿粽子,反倒往八仙桌旁的春凳上一坐,朝顾仪兰招了招手:“九姐儿也坐,祖母有几句话说。”

看到顾仪兰坐下,顾夫人才笑着开口:“九姐儿,你一心为家里打算,反倒挨了祖父的训斥,是不是委屈了?”

“孙女不敢。”顾仪兰赶紧低下头:“此事是孙女自作聪明了,祖父训斥得对。”

“嗯,”顾夫人点点头,语气含糊地应道:“是对,所以你就乖乖听着。有些话听了记在心里,下次别犯,有些话听听就算了。”

“祖母?”顾仪兰抬起头,有些吃惊地望着顾夫人,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你一心为家里,这是好的。”顾夫人笑笑:“但做事应道更周详,这一点你祖父教训的没错。给安国公府送节礼这件事,你的主意是冒失了,但我还是依了你,你可知为何?”

“孙女不知。”顾仪兰水润的明眸中泛着微微困惑。

“谨慎自然是好,”顾夫人唇边笑纹加深:“但有时,冒失,却又有冒失的好处。你祖父说的没错,安国公府得圣心,除了穆氏一门忠勇之外,与他们家风谨慎也不无关系。京中人人皆知安国公十分受当今圣上信任,你放眼望去,京里这些勋贵们,哪个不想巴结他安国公府?都想,可是不敢。各个想得便宜,却瞻前顾后,怕费了力却巴结不上,得个钻营的笑柄,又怕引人注意,安国公没巴结来,反倒被参了结党。而你,的确是冒失了些,但你敢想,我就敢让你做。至于是不是能真的与安国公府交好……那是你的本事,也是我的本事,若成,旁人羡慕不来,若不成,那也是我年老糊涂,是你无知不知天高地厚。”

“孙女明白了!”顾仪兰沉稳地点了点头。

“你明白什么了?”顾夫人戏谑地望着顾仪兰。

“无论如何,都与祖父无干。”顾仪兰答道。

“九姐儿,你的确是个聪明孩子,但毕竟还是年轻。”顾夫人轻叹一口气:“我今日跟你祖父说,我想跟安国公府结亲,你猜这句话是真是假?”

顾仪兰低下头略略思忖,刚抬起头想答,顾夫人却不用她答了:“你也不用费心思了,你也猜不到。这句话是真也非真,对于咱们顾家来说,你们姐妹几个不管谁嫁去安国公府,都是顶好的一门亲事。但你祖父说的没错,安国公府选媳妇有自己的标准,我们顾家可不是他们喜欢的亲家,所以亲事成不成,我其实不太在意。”

“孙女知道了。”顾仪兰笑着点点头。她听明白了顾夫人的话,不管实际因为什么,她努力与穆红裳结交、顾家努力与安国公府结交,不能有别的理由,只能是为了儿女亲事。

第20章:礼物

“九姐儿,”顾夫人抬起眼望着院中的扶疏树影:“你祖父刚刚甩手走人,其实是不打算干涉我们了。你放心,你的话,他都听进去了,该小心的,他会小心,该提前做准备的,他会做准备。虽然林相的事你也只是疑心,但未雨绸缪总是没错,你祖父他是个谨慎的人。你能注意到林家五爷的事,还能知微见著,回来提醒家里,你的确是聪明,这很好。但祖母说你年轻不知事,却也不算冤枉你。”

“是!”顾仪兰低头:“祖母教训的是。”

“嘴上说教训的是,心理怕是不以为然吧?”顾夫人笑着看了顾仪兰一眼:“也是,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你是个聪明孩子,以后大了,经历得多了,你只会更聪明。慧极必伤,却也不是虚言。眼下在家还好,祖母可以看顾你,但将来你总是会嫁人的,所以有句话祖母现在就教给你:凡事不可太过聪明,尤其是在男人面前。”

“祖母……”顾仪兰有些吃惊地望着顾夫人,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九姐儿,你这样聪明,若是个男孩子,定能够封侯拜相,”顾夫人眼中泛着疼惜和遗憾,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仪兰的脸:“但你是个女子。做女人,难啊!你若是男孩,你的聪明定会让你的祖父无比骄傲,可你是女孩子。聪明女子不是不好,比如咱们大周朝,重文轻武,世风风雅,男人们都希望家里的女人聪慧,能够读诗作画,谈文论道,无论他们说什么,女人都能听得懂。但他们希望女人聪明,却不希望女人们比他们更聪明。太过聪慧的女人,会引来男人的嫉恨。不要觉得你的父兄、你将来的夫君不会因此嫉恨你。你得学会如何跟男人说话,将你的聪慧藏起来,不露声色地引着他们往你希望的方向走。”

“祖母,孙女受教了。”顾仪兰站起,十分郑重地向顾夫人行礼。这些话,都是顾夫人五十多年为人女,为人妻的经验,可真称得上是肺腑之言,祖母果然是真心疼爱她,肯讲这些给她。上一世直到她嫁去荣康郡王府,祖母也没有教过她这些。

不过仔细想想,她上一世大约也不需要祖母如此叮嘱,成日眼里心里就只有郑崇景一人,如此愚蠢,也不需祖母仔细叮嘱。

“去吧!”顾夫人微笑点头:“你聪明,祖母无需多说你也能明白。叫丫鬟们给你拿上粽子,回去吧。若是想给穆大小姐送礼,准备好了过来回我一声就是。”

顾仪兰笑着答应了,拿上粽子离开了顾夫人的院子。她知道,旁的事也不需要她管,有极精明聪慧的顾夫人在,一切皆可放心。但是与穆红裳交往这件事,就只能靠她自己了,要如何做,她还得仔细筹划一下。

顾仪兰清楚,凡事不可太过迫切,掌握分寸很重要,因此穆红裳在这些日子里,也没收到太多来自顾学士府九小姐的礼物。

也就是六月底,顾学士府打发人送来一个精致的镂花松木小匣子,匣子里铺着草叶棉絮,养着只个头很大的金虫(金龟子),金中带绿十分漂亮。据说是顾家九小姐从大相国寺的放生节庙会上买回来的,穆红裳十分喜欢。

穆红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大相国寺看过放生节,听说特别热闹,许多大家族都是合家出动,各家的马车都停在大相国寺前的长街上,能将占满前后两条街。

不过穆红裳也是听说,他们安国公府一向不去凑这个热闹,穆红裳自然也没机会亲眼看过放生节到底怎样热闹,自然也没机会见识到放生节庙会上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

实际上,大相国寺放生节的庙会是官办的,那一日朝臣家眷大多会出门看放生,大相国寺周边都戒严,寻常百姓摊贩根本就无法接近,那些摆摊的所谓“小商贩”,都是京里各大商铺领了官衙的牌子,派了人过去设摊,做成市井摊贩的样子,摆些不值钱又逗趣的小玩意,价格却标得昂贵,哄少爷小姐们玩的。

穆红裳可不知道这些,她从来没看过庙会,穆家的孩子们也都没有什么机会去看这样的热闹。还是两三年前,穆征衣在家时,偷着带家里弟弟们去过一回。穆家男孩子偷偷出门,自然不敢带上老夫人的宝贝疙瘩穆红裳,放生节人多,万一磕了碰了走丢了,他们兄弟们可担不起。因此哥几个是独自偷偷去的,回来时给红裳买了个带响的小风车。

穆红裳还记得,那一次他爹发了脾气,大哥挨了打,从二哥到小弟都罚了跪祠堂,只有她没事,还白得了个风车。

为了看庙会挨打,穆红裳想了想觉得也不算太吃亏,可惜这样的机会她却没有,之后的几年,家里的兄弟们也没再敢偷溜出去玩。因此眼下穆红裳收到顾仪兰送来的金虫,真是开心得要命,让丫鬟仔细地给养了起来。

五月端午收到个香囊,六月间又收到个庙会上买来的小虫,到了七月中元节,顾学士府打发人送来个精致的绉纱河灯。

顾九小姐打发人来送东西的频率不很高,但件件东西都送的巧妙,安国公夫人冷眼看着,忍不住感叹:“这顾家小姐当真是颇费心思。”

“红裳高兴就好。”穆老夫人倒不愿意计较那么多:“说来说去,这也是女孩子之间的小事,你也用不着这么小心,一味拦着,倒惹得红裳不开心。说来说去,你还是对红裳不放心,在你眼里,你女儿就那么傻?这样容易就被人哄了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安国公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顾家小姐也就是送些小玩意儿过来,频率也不高,看看再说吧。

第21章:武将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穆红裳的抄书还没有结束,那些兵书早已经又抄了两遍,可祖母还没有发话免了罚,然而穆红裳却没像是之前那样日日抱怨了,原因无他,从五月到八月,每日两个时辰,接连抄了三个月的书,她都有点习惯了。习惯了,也不觉得特别负担,也就没再像从前一样,日日要花些功夫来求祖母免了罚。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重要的节日,尤其对于穆家来说,中秋节更是像过年一样重要的节日。按照惯例,每年朝廷中秋、过年前都要劳军,穆家捎往边关的马车也会跟着朝廷劳军的马队一起出发。安国公府三位爷并一位少爷都在边关,要捎去的东西不少,因此从七月初开始,安国公夫人和她的几个妯娌就一直在忙着整理捎往边关的东西。

按照惯例,劳军钦差过了中元节就出发,押送劳军物资走得慢,到边关得二十几日,赶在中秋前到达北境,将劳军物资交割,再带着圣旨将北境每个驻军要塞都走一遍,慰劳军士,之后带着燕北路经略安抚使和各位将军的谢恩折子回来,快马加鞭,差不多八月底回到京城。

对于安国公府来说,从七月初到八月底,真真算得上是整整两个月都在为中秋这一个节日忙活。七月底往边关捎的东西送走,立刻开始准备府里办节。

往京中各家送的节礼、家中仆妇下人的赏银、祭祀用的各样物品都得准备,孩子们的新衣要做出来,送礼用的月饼也得提前制,往平安州和梁州两位姑奶奶家的节礼,还有妯娌们娘家的节礼都要赶着送去,还要提前准备着八月十四命妇进宫领宴的诸项事宜。

事情又多又杂,这些全要在短短十几日之内安排好,不仅安国公夫人这个当家主母从早忙到晚,几个妯娌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早就不管事的穆老夫人也在忙着,一时忙着看送往女儿家里的礼单,一时又催着开库房,给孩子们找衣料。

整个国公府都在忙碌,也就孩子们还一如往日,早上起来,六个孩子排成一排练功做早课,接着到书房跟着先生读书,接着是孩子们一起到穆老夫人这里吃午饭,吃过午饭,挨罚的穆红裳留下来抄书。而男孩子们,除了穆锦衣以外,都要回去书房,跟着先生学兵法,为了将来上战场做准备,而十二岁的穆锦衣因为年纪小,还不需要读兵书,撒欢去玩就好,只等着晚上晚饭前,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练功做晚课。

与京中其他世家大族的子弟相比,穆家的孩子们过得十分辛苦,因为他们以后要上战场。为了领军镇守一方,也为了在残酷的战争中保住命,他们必须过得辛苦。

从五岁学扎马步开始,基本功练两年,七岁开始学拳脚功夫,十岁学兵器,先学长枪。十岁的孩子甚至还没有长枪高,先从最轻的竹枪练起,一点一点换,越换越重。

穆家世代为将,家传的功夫是长枪,穆家子各个都要练。当然,学了长枪也不一定都要用,只是家传的功夫必须要会而已,最终用什么兵器,还是要家里的武师父按照每个孩子的特点选,擅长什么用什么。比如已经上了战场的穆征衣因为天生力气大,因此用一把分量十足的偃月刀,而穆红裳的亲哥穆铁衣一把铁弓箭无虚发,近身兵器用的是一根略细的双头戟。

武将都得骑马,因此穆家子用的兵器大多都是适合走马打仗的长兵,倒是很少用京中官家少爷们常学的长剑。长剑是君子之器,用着是好看些,可惜用来打仗不太实用。

穆家的孩子们十一岁开始学御马,十二岁开始学在马上使用兵器。安国公府这一条街上,隔三差五就能看见安国公府正门大开,安国公或者国公府武师傅骑马带头,身后跟着六七个半大孩子,背后背着兵器,骑着大小不一的马,一个接一个的从安国公府出来,排成一串跑过长街,往城外跑马。

一大串的未来武将一起出门跑马,看起来真是雄赳赳气昂昂。呃……也不都是未来武将,至少每次都排在倒数第二的那个小丫头以后就不是武将。她也是这一大串孩子中唯一一个背上没有背着兵器的,兄弟们都背着武将长兵,只有她这个未来不需要骑马打仗的大小姐,腰间挂着一柄细长略弯的唐刀。

京里人都知道,安国公府的宝贝疙瘩,安国公府唯一的女娃娃穆红裳,平生最喜欢的事就是出门跑马。

穆老夫人实在是太惯孩子了!怎么能把个女娃娃养得这样野,居然允许她隔三差五跟着兄弟们一同出门跑马,将女娃娃养得如此没规矩,将来嫁了人她婆家可要头疼了。京中有许多人在背地里这样说。

但也有些人,却不这样看。在他们看来,安国公府惯着穆大小姐,那是因为他们惯得起。这穆大小姐母亲是郡主,父亲是皇上倚重信任的公爵,将来她嫁到谁家,婆家也不敢给她委屈受。穆老夫人正是心里有底,才敢这样惯着孙女。这样出身的女孩子,需要德容言功的拘着自己讨好婆家吗?自然是不用的!君不见魏皇后所生的三公主也是个性活泼,喜欢走马,嫁了人也没改了性子,驸马敢拘着她吗?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但不管旁人怎么议论,这些闲话都传不到安国公府里去。穆老夫人一如既往惯孩子,穆红裳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大多数时候撒个娇就能如意,不过是跟兄弟们出门跑个马,在穆老夫人看来简直不是事儿。

再说了,京中贵女会骑马的不少,魏皇后所出的三公主爱马,最喜欢春日里穿一身红衣,骑着她那匹雪白的大宛良驹出门赏花,远远看去像是一幅画,因此贵女圈子中走马踏春蔚然成风。凭什么旁人走马赏春可以,她的红裳出城跑马就不行?

第22章:谢淑柔

穆老夫人这话若是让京中其他勋贵世家的贵妇们知道了,大约并不以为然。走马和跑马一样吗?京中贵女走马赏春,那是有下人牵着马,小姐们骑在马上,慢行赏景。而且小姐们走马,大多都穿着眼下京里流行的丝绦骑装,随着马行,丝绦随风而动,真是又好看,又风雅,景与人,都像一幅画。

哪里像是穆家红裳一样,平日就一身窄袖胡裙,裙子还比旁人短三分,平日走路就露着绣鞋和裤脚,骑马的时候就更过分了,居然一身短衣,还穿着男人才穿的长靿靴,真是毫无美感可言。隔三差五就跟着兄弟们出门打马飞跑,这孩子真是被惯得没个样子。

虽然说这安国公家世代为将,规矩是不如诗礼传家的大族。但这穆大小姐的两个姑母出嫁前也没像她现在一样野啊!虽然身为穆家女,也会习武跑马,但大部分的时候还是规规矩矩的。哪像这个穆红裳,都是十二岁的女孩子了,穆老夫人居然还这样由着她的性子,也不拘起来学学规矩,以后嫁去哪家哪家倒霉。

不过,有一句话京中诸人倒也认同。那就是,穆老夫人是有底气,才敢将孙女娇惯成眼下这样子。安国公府的大小姐不管被养成什么样子,将来嫁人,夫家也不敢给她气受。这姑娘可是郡主的女儿,礼亲王的亲外孙女,最重要的是,她爹是极受皇上信任看中的安国公。

安国公有多得圣心,看看眼下的穆家孩子们怎样出门跑马就知道了。府里的武师父打头,一串六七个孩子跟着,每人都跟着一个走马教习,再加上护卫,乌泱泱二十来个骑士跑过长街往城外去,马蹄踏地的声音震耳欲聋。

但这排场并不是最主要的,而是穆家出来的这些骑士都配着兵器。打头的穆铁衣背着铁弓和长戟,他身后的穆驰衣身后背着一杆银枪,再往后的穆青衣是穆家子中身子最弱的一个,身量却不矮,身后背着一杆铁力木制长矛,而十四岁的穆凌衣身后背双斧,腰间还挎着鞭子,年纪最小的穆锦衣则规规矩矩背着一柄木杆红缨枪。就连唯一的女娃娃穆红裳腰上也挎着刀。

要知道,大周朝重文抑武,对于兵器有严格的管制,朝中大臣不许私自收藏兵器,家中侍卫护院需要用到的寻常刀枪都得到官府备案。

要知道,像是穆家人一样,一大群人背着兵器招摇过市,换了旁人可早就被抓紧大牢了。按照大周朝现行律法,若无行兵手令和官府备案许可,五人以上携兵器同行可是犯律的。

然而换了安国公府,偏偏就是没事。旁人私藏兵器是犯法,安国公府就是藏个小型军械库都没事。旁人不许五人以上携带兵器同行,穆家孩子们隔三差五背着刀枪剑戟,跑着马招摇过市。

没人管,谁敢管?君不见,先皇手书的敕令还供在安国公府正堂吗?那可比任何兵部行文都好使,所以穆家人才如此光明正大地执兵器招摇过市。

这样出身的姑娘,规矩不好又怎样?无知粗俗又怎样?嫁了人难不成婆家还敢因为这些给她气受?真若让她受了气,怕不是会立刻有一大群武将持着刀兵打上门来。所以穆老夫人有底气将孙女娇惯得如此张狂骄纵。

没错!无知粗俗,张狂骄纵,这是谢淑柔从旁人嘴里听到的,对于穆家穆红裳的评价。谢淑柔不了解穆红裳,但她依旧对于这样的评语,持有怀疑态度。

不管旁人怎么说,谢淑柔对穆红裳的印象都很好,大约是因为她落到这个奇怪地方之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穆红裳。

难不成是雏鸟情结?谢淑柔有些疑惑。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产生雏鸟情结也太不靠谱了吧?!但穆红裳的确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当时她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在水里,她不会游泳,自然吓得要命,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努力向岸边挣扎靠近。

她知道岸边站着很多人,她想要呼救,却怎样都张不开嘴,惊慌之间,她看到岸边一个红色的身影弯下腰,朝着在水中努力挣扎的她,直直地伸出手。她当时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有一双灿若星辰的大眼睛。

那是谢淑柔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再往后,她沉入水底失去了意识,她原本已经绝望,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醒来。但她醒来后,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绝望之中。

她是谁?她在哪里?!这些最简单的常识性问题,谢淑柔发现,她回答不了。

她是谁?这个问题原本不难回答,她不是正在上大四的女大学生谢家琪吗?她爸爸叫谢国强,是一家中型公司的财务主管,工资很高,她妈妈叫孙荣,是小学老师,工资不高,但妈妈对工作很负责,天天早出晚归的。

她是爸爸妈妈的独生女谢家琪,从小个性活泼讨人喜欢,喜欢唱歌跳舞,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班里的文艺骨干。她成绩不算特别拔尖,高中努力了三年,高考成绩不错,上了师范大学,学的是中文专业。

她今年大四了,爸爸已经托人给她找好了实习学校,是她家附近一所普通中学,寒假过后她就会去学校实习。

以后她会成为一名初中语文老师,像妈妈一样,在学校工作一辈子,干得好了也许可以调职去重点中学,她还可以努力提高自己,也许她今后能成为教研组组长、年级组长、教务主任……

她是谢家琪!是谢家琪!是以后要当老师的谢家琪!她的世界不是这个样子!她的世界有电、有网络、有道路上穿梭不息的汽车,还有天上飞来飞去的飞机,八九个小时就可以跨越大洋,飞到地球的另一端。

她的世界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她不是谢淑柔!不是!

第23章:穿越

谢家琪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一睁眼变成了别人。她记得自己只是下楼丢个垃圾,楼道灯坏了,她一脚踩空,然后在下一秒,她却没有滚下冷硬的台阶,而是落到了水里。

她在水里挣扎,岸边是惊慌得人群,只有一个红衣小姑娘,扒住岸边的湖石,努力向她伸出手,试图救她。

她当时搞不清状况,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而再一次昏迷醒来后,谢家琪发现自己的记忆变得混乱。环境是陌生的,古香古色的架子床,挂着华丽的床帐,比博物馆的展品还漂亮。

床周围围着很多人,穿着华丽的古装,那些人的脸,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谢家琪不知道其他的穿越党会怎样,但她自己,的确是花了点时间才搞明白状况,她是碰到传说中的穿越了!完全又彻底的成为了另一个人。

而搞明白现状之后,谢家琪的精神状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恐慌绝望。她真的是想不通,为什么是她遇上这种事,

难以接受事实的谢家琪情绪崩溃了,她甚至不能听别人叫她的新名字“柔儿”,这么白莲花的破名字不是她的!她叫谢家琪!

她莫名其妙变成了另一个人,那谢家琪呢?是不是不存在了?她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爸爸妈妈在哪?她到了这里,爸爸妈妈怎么办?她想回去,她想爸爸妈妈,她不要在这里!

惊恐绝望的谢家琪在醒来之初说了不少“胡话”,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她自己其实也记得不是十分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胡言乱语”的哭闹时,那位一直坐在她床前,穿着华丽的美丽妇人哭得十分凄惨。

再后来她哭累了昏迷了,发起了高烧,这下子不能“胡言乱语”了,因为她病得嘴都张不开了。

再后来,她醒了,却也再也没说过胡话,因为她终于接受了事实。毕竟,死了也不一定能回得去,既然如此,还是努力活着吧。

从那一天开始,谢家琪变成了谢淑柔,开始乖乖地张嘴喝药,成为一个极为听话配合的病人。她还是幸运的,在这个封建迷信的落后时代,她之前的那些“胡言乱语”被心疼难过的谢家人自动找了个合理的理由,他们说她这是“撞克”了,被邪祟附了身。

谢大奶奶请了人来家里念经驱邪,又亲自跑到大相国寺去请了香灰符水,回来灌給谢淑柔。

挺好的,本来就落水着凉发热,再加上喝了香灰符水闹肚子,谢淑柔这一下子真是病来如山倒,躺到床上动都动不了了,连上厕所都得要人搬下床,扶到净房去。

在卫生条件落后,没有抽水马桶的古代闹肚子真是一种折磨,但当时的谢淑柔已经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连发烧带拉肚子,她病得昏昏沉沉,苦得要死的中药一碗一碗地灌下肚子,她的舌头都麻木了。

一连十几天,谢淑柔迅速消瘦,原本白嫩的小脸变得蜡黄,闺房中一股子弥散不去的药味,熏得人头疼。病得最重的时候,谢淑柔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肠子绞痛,头疼又恶心,她甚至悲观的想,她也许不用担心以后怎么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活下去了,没准这一病就病死了也说不定。

但谢淑柔毕竟还是年轻,这样重的病,也熬过来了,她渐渐好转,开始清醒起来,至少能看清楚身旁的人,也开始有力气整理自己纷杂混乱的记忆。

是的,就像小说里说得一样,谢淑柔之前十几年的记忆,她有。只是这些记忆许多都十分模糊,让她并没有什么代入感,就算是有记忆,她对于周围的一切,还是感觉到陌生恐惧。

她知道那个长得很漂亮的谢大奶奶是她现在的亲妈,但她对这个很疼爱女儿的新妈妈没有任何亲切的感觉,相反还有些害怕。谢大奶奶对女儿这么好,万一让她发现自己不是她女儿,而是来自于其他世界的奇怪灵魂可怎么办?!

因为害怕,谢淑柔越发沉默寡言,她努力想要模仿原来谢淑柔的言行举止,却无奈地发现,想要彻底的成为另外一个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她想要努力靠近谢淑柔以前的样子,却总是力不从心。

幸好她还病着,还能够以生病为借口沉默不语地躺在床上,好好地梳理那些陌生的记忆,努力在脑中模拟练习成为另一个人。

她闭着眼想呀想啊,想着这些陌生的家人,想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又想着她出事时的赏花宴,还有这世界上唯一让她感觉到亲切的那个红衣小姑娘。

现在她知道了,那个红衣小姑娘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穆红裳,是她“原本就应该认识”的人,“以前”在曲江春宴上见过一回,虽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是的确“认识”。在谢淑柔的记忆里,整个京中的世家贵女,没谁不认识穆红裳,虽然这位穆大小姐很少参加京中世家大族的社交活动。

穆红裳其实跟原来的谢淑柔真的不熟,游宴上见过两次,统共就说过两句话,随着各自的母亲相互打个招呼而已,根本没有任何交情,但现在的谢淑柔却对穆红裳好感十足,大约是因为,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红衣裳的小姑娘吧?

头一次回忆起自己穿越来的场景,谢淑柔依旧心有余悸。但她还是仔仔细细地回忆着当时的每个细节,她在水里,岸上的那几个人……都面熟,谁来着,仔细想想……

有一个是她现在的三姐谢淑仪,一家人。在往旁边那个,好像是个姓温的小姐,似乎以前的谢淑柔与她也不熟悉。然后是王小姐,这位熟一点,再然后就是红衣服的穆红裳。

穆红裳的边上还有两位小姐,好像是顾家小姐,见过几面算是有些交情,名字……好像是顾仪兰和顾仪竹……

顾仪兰??谢淑柔微微蹙起眉,这个名字是真的很熟悉,她对顾仪兰这个人也很熟悉。但……以前的谢淑柔和顾家小姐交情有那么深嘛?!没吧……

第24章:一本书

卧病在床的谢淑柔有很多无人打扰的空闲时间,足够她仔仔细细地琢磨顾仪兰这个熟悉的名字。

事实上她没花多长时间就想起来了,不光想起来顾仪兰这个名字到底哪里熟悉,还想起来了她这个叫做谢淑柔的新身份到底有什么猫腻。

谢淑柔,谢淑柔,她就说这个破名字怎么那么像个白莲花。原来不是像,而是她就是一朵两面三刀的超级大白莲。

想明白这件事后,谢淑柔更慌了!她怎么那么倒霉?!她怎么能那么倒霉?!别人穿越只是换个世界过日子,赶上她,怎么跑到一本书里来了?穿到书里也就算了,她怎么还是那个从头蹦跶到尾,成天和女主抢男人的白莲花女配?!

她就说顾仪兰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这明明就是她在下楼倒垃圾之前正在看的一本言情小说的玛丽苏女主!而她,倒霉的谢家琪,不对,现在是倒霉的谢淑柔,就是那个两面三刀一直跟女主抢男人的白莲花女配一号!

这下死定了!想明白这件事后,谢淑仪浑身直抖。真不能怪她害怕,她是个要一直倒霉到死的人啊!不光是她要倒霉,她现在生活的这个家,也会倒大霉。最最愁人的是,谢家倒霉恐怕很难阻止,哪怕她离女主远远地,不跟女主抢男人,他们谢家也还是死定了啊!

彻底搞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谢淑柔显得更加沉默了,她以养病为名,天天躺在床上,很少说话,看起来像是一直在睡,但其实她是在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慌,没事,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呢!

谢淑柔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重新接受了自己的人设,她觉得自己算是心理素质不错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依旧躺在床上,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模样,脑中却很活跃。

她努力回忆着那本书里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以后将要发生的事,能想起来多少是多少,她觉得对未来知道的多点,她的底气也稍微足点。

那其实是本情节挺简单的言情小说,一个重生的玛丽苏女主,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主,还有一大群各具风情的帅哥男配,以及……一大堆因为羡慕嫉妒恨成天找茬跟女主撕逼的恶毒女配。很不幸,她谢淑柔就是恶毒女配大军中最恶毒的一个。

总之,重生的女主顾仪兰是个玛丽苏,是个帅哥就喜欢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而这本书的女人们……要不就是对顾仪兰羡慕佩服忠心耿耿,要不就是她这一款的成天想着害女主。

至于故事主线……玛丽苏言情小说的故事主线能有什么特殊?主线就是遇帅哥、谈恋爱、虐渣男、被人害、被帅哥英雄救美这样一个往复循环的过程,期间夹杂各种撕逼。

女主是个神奇的体质,在家姐妹们要害她,出了门其他人家的小姐们也要害她。但是大家努力合伙害她都成功不了,因为她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帅哥相救,然后展现出美好品质让帅哥一见钟情。

嗯,没错,这就是全部故事细节。这样的故事情节,让谢淑柔更是愁上了头。她作为一个准备从良的恶毒女配,可以离女主远远地,不去招惹她,但女主身边是非多,她能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比如,她这个一号恶毒女配就管不了一号男配五皇子郑瑛。

玛丽苏顾仪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巨大女主光环照耀下,连皇子都得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一跪不是跪一个,而是跪一对儿,五皇子郑瑛,六皇子郑瑾,都跪了,区别在于人家六皇子是男主,顾仪兰的正经官配,以后要抱得美人归的。

而且……人家六皇子郑瑾是宫里魏皇后的儿子。

说起这个魏皇后,谢淑柔又想要叹气。她这个可怜的恶毒女配,要面对的女主显然有点多啊……敌方势力强大,她要自保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嗯,没错,女主挺多,魏皇后也是一个!因为她在下楼丢垃圾前看的这本书,它是另一本玛丽苏小说的续集!主角就是现在在皇宫里的皇上和皇后。

谢淑柔还记得,那是一本披着古言皮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类型”的小说,霸总皇上和小白兔女主的经典组合,假装是宫斗小说的甜宠文,宫斗斗得很敷衍,女主不是靠皇上拯救,就是靠运气。

深情的帅哥皇帝,天真善良出身不佳的小美人,一点点的宫斗情节,几位衬托小白兔优秀品质的险恶宫妃,配上大量小甜饼。

故事简单,故事的结局也很简单,皇上自从爱上小白花,再也没踏足其他宫室一步,全心全意宠着她,从此六宫形同虚设,害小白花的宫妃们都自食恶果,正宫皇后难产而亡,小白兔宫妃当了皇后,和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本如此简单的小说居然很火,火到卖了版权,拍了个短短五集的电视剧。

谢淑柔想,也许因为那样轻松不用动脑的甜宠剧情让人看起来很放松很开心,所以那本书才红起来了吧?毕竟情节真的很单薄,单薄到拍成电视剧也只能撑五集而已。

正是因为那本简单的宫斗小说很火,许多粉丝嚷嚷着想看续集,所以那个作者又写了以顾仪兰和魏皇后的儿子郑瑾为主角的甜宠小说,上一本书的主角皇帝皇后当然作为人气很高的配角存在,作用是继续发小甜饼。

是好事对吧?皇帝皇后感情好,还在宫里呆着,就算他们也是主角,也应该跟她谢淑柔没关系对吧?

理论上是如此,可是超级悲催的是,已经死了的那个前皇后,女主魏皇后的前情敌,是他们谢家人!

更更悲催的是,难产而亡的那个谢皇后留下的儿子,被善良的魏皇后抱在膝下养大的五皇子郑瑛,最后会为了女主顾仪兰和六皇子郑瑾结仇,两人最终会成不死不休的死局。要知道郑瑾可是人家宫斗文女主魏皇后的亲生儿子啊!!还是正经的续集男主!

第25章:死局

谢淑柔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没啥立场阻止五皇子郑瑛去跟男主郑瑾撕逼抢女主。人家五皇子的娘的确出身谢家没错,但也不是谢丞相的亲闺女,只是族侄女而已,陈郡谢氏是名门望族,分支多得要命,谢淑柔觉得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穿越党,都搞不清楚这个所谓族侄女关系到底有多远。

再说,就算谢皇后与他们谢丞相府的血缘很亲近,她也早就死了啊!死人是没办法管教儿子的!

而且这个郑瑛是先皇后所出,被现任皇后魏氏亲自养大,目前来说,是十分受看重的皇子,君臣有别,她谢淑柔凭什么去阻止五皇子去跟六皇子抢女主?不仅没法阻止,而且她也不想去亲自拦着。

原因无他,她这个和女主抢男人的恶毒女配,抢的还不是男主郑瑾,而是五皇子郑瑛。因为谢淑柔喜欢郑瑛,想做五皇子正妃,但郑瑛喜欢女主顾仪兰,所以谢淑柔看顾仪兰哪哪都不顺眼,使劲使绊子害人。

对于现在想要安分守己保命过日子的穿越党谢淑柔来说,这个五皇子郑瑛简直就是个祸水,离得远点还来不及呢,让她主动凑上去劝郑瑛别去和郑瑾抢女主,那是万万不敢的!

谢淑柔记得,根据那本小说的情节,这个五皇子和魏皇后自己生的六皇子郑瑾其实只差五个月,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是很好的。

郑瑛是短暂地做过太子的,根据书里的说法,郑瑛和郑瑾这对兄弟都很聪明,但是性格截然不同,郑瑛精明善谋、抱负不凡,而郑瑾则好学不倦、谦虚温和。

温柔单纯、楚楚可怜、小白兔一样的女主魏皇后当然是个善良的人,养前皇后的儿子也尽心尽力,对郑瑛和郑瑾一样好,这两个孩子,都像是她亲生的一样。

因为六皇子郑瑾喜爱读诗论史,才情极高,却天性洒脱,不喜束缚,他的理想不是当太子当皇帝,而是等自己的哥哥郑瑛登基之后,当一个修书编史的闲散王爷,带着心爱的顾仪兰走遍名山大川。

其实皇上和魏皇后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觉得郑瑛恪谨善谋,明达宽毅,更适合继承大统,因此从一开始,帝后是将五皇子郑瑛当做皇储培养的,后来也的确让郑瑛坐上了太子之位。

六皇子郑瑾对郑瑛当太子毫无意见,但郑瑛想要依仗权位跟他争夺顾仪兰,他却不能容忍。

郑瑾与郑瑛一同长大,在没有遇到顾仪兰之前,兄弟两个感情其实非常好,因此就算郑瑛当上太子后,为了顾仪兰多番为难他,郑瑾也不愿与哥哥计较。他甚至去求了皇上,想让皇上赶快给他和顾仪兰赐婚,然后给他赐一个偏远的封地,他好带着顾仪兰远走高飞,避开哥哥的锋芒。

然而郑瑾没想到,郑瑛也同时求了皇上,求娶顾仪兰为正妃。两个儿子都喜欢顾家女,皇上左右为难,但皇后是心里有数的。

魏皇后知道顾仪兰和自己的儿子郑瑾两情相悦,并不喜欢郑瑛,因此魏皇后亲自求了皇上给郑瑾赐婚,但魏皇后舍不得儿子离开京城,因此没有同意郑瑾想要边地封王的请求。

圣旨一下,郑瑛的眼睛都红了。在他心目中,眼下郑瑾就是与他有夺妻之恨大仇,他因此对郑瑾步步紧逼,甚至希望郑瑾去死。郑瑾死了,天下是他的,顾仪兰也是他的。

颖悟绝伦的郑瑾的确不想与哥哥起冲突,但这不代表郑瑛想要他命的时候,他会坐以待毙。他通过精心谋划,将郑瑛拉下太子位,以为失了权势依仗之后,郑瑛会收敛些。却没想到,这却引来了郑瑛更加不顾一切的反扑和报复。

一切的一切都在郑瑛劫持圈禁了顾仪兰之后达到了顶点,兄弟两个终成不死不休之局。当然,身负男主光环,有个真女主老妈和一个真女主媳妇的郑瑾是不会输的,而五皇子郑瑛则失去了所有的势力和依仗,被贬为庶人终生圈禁。

当然郑瑛也没被圈禁多久,他很快就在魏皇后和顾仪兰的双重女主光环的感召下后悔自责的自杀了,成为了全书中唯二没有好下场的男配之一。

没错,唯二。这本书里大部分的女配都没啥好下场,只除了寥寥几个女主拥趸,而大部分的男配都下场不错,高官厚禄不缺,只是可能终身孤独深情惦念顾仪兰,在女主成亲后还在一心一意为她做贡献神马哒。

这么多的男配都好好地,就只有和男主作对的郑瑛,还有女主顾仪兰的渣男前夫郑崇景两个没好下场。只有两个没有好下场,其中一个还是他们老谢家的亲戚,谢淑柔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皇后是他们谢家人,谢丞相府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能算作皇子外家。郑瑛如此作大死,跟他绑在一条船上的谢家想全身而退,可能吗?谢淑柔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个死局!可问题在于,虽然她不愿意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鬼世界生活,但她更不愿意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惜她想来想去,都没想出来,自己应该怎样自救。说来说去,她这个蹦跶来蹦跶去的恶毒女配,真不是谢家抄家灭族的根本原因。根源在五皇子郑瑛身上,她可真的管不了。

谢淑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将自己能记住的书中细节都梳理了一遍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个死局,谢家以后的结局她真的干涉不了。

终于认清事实的谢淑柔极端绝望,她在床上呆呆地躺了三天,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反正都是要死,她自暴自弃地想,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顶着个恶毒女配的身份,以后还注定要给作死男配陪葬,她觉得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第26章:自救

谢淑柔没经历过任何挫折,一直活得顺顺当当。以前考试成绩不好、没有抢到爱豆演唱会的门票、班里排的文艺节目没评上优秀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她眼里都是天塌了一样,足够她哭一顿,难过半天。

而到了今天,在陌生的世界,变成了另一个人,一睁眼就要面对生死局,慌乱无助,谢淑柔对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她以为自己扛不住。她以为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会让她很快崩溃或者抑郁,她以为她会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绝望等死,但她终究没有。

大约是得益于她之前的二十几年都在自由社会长大,接受平等的通识教育,父母疼爱,家庭氛围良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成长成了一个开朗乐观的姑娘。不得不说,她心理素质还是不错。

若是在现代社会,她这样乐观又知足的个性并不稀奇,然而眼下,谢淑柔却无比感谢平等的教育、宽容的社会环境,还有父母的爱护,能让她养成这样的个性。

她自暴自弃地躺了几天,哭了无数顿,难过了很久很久,但哭过后之后,像是完全发泄了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情绪一般,她神奇般地精神了起来,重新开始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死局又怎样?!谢淑柔有些心大地想,不是还没死呢嘛!既然没死就有办法。谢家的事,五皇子的事她这个人微言轻的宅门小姐是真的管不了的,那她努力想办法在出事前把自己摘出去不就行了嘛!

救不了一家子就先救自己。这是谢淑柔为自己新制定的战略方针。虽然她还是救自己这件事没啥信心,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什么都不做是死,干嘛不努力试试自救!万一成功了呢?怎样都比躺着等死强吧……

制定好新的战略方针之后,谢淑柔又开始老老实实地吃药吃饭,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沉默,她开始和丫鬟们聊天,和来探望她的姐妹和长辈聊天,想要多了解谢家,也多了解这个世界。

毕竟虽然她有以前那个谢淑柔的记忆,但毕竟是别人的记忆,许多事她知道,却并没有什么代入感,有些该注意的细节自然也注意不到。

俗话说细节决定成败。谢淑柔觉得,既然大事她干涉不了,不如仔细研究一下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许能从中找出生机呢。

谢淑柔看起来“日渐恢复”,谢家人当然很开心,每天来探望她的人真的不少,除了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谢大奶奶的几个妯娌和谢夫人以外,谢丞相和谢大爷、谢四爷也来过,甚至分家外居的谢三爷和家里嫁出门的几个姑奶奶也回来看过她。

听说她好起来了,京中几家与谢家交好的人家,也派了婆子过来请安,也有相熟的小姐亲自上门来探望。虽然谢淑柔依旧在“病中”,但每日的访客却不少。

谢淑柔是有原本那个女孩子的记忆的,理论上,这些来看她的人她应该是都熟悉的,但就算是谢家人到她的屋里来,她也还是得反应几秒才能将来客的面孔和记忆中的人对上号,并不像是一般小说里yy的那样,有了记忆,万事大吉,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真那样就好了!事实是,就算有了原本那女孩的记忆,谢家琪还是谢家琪,有了谢淑柔这个新身份,她也成不了另外一个人,一切都还需要她自己努力适应,将记忆中的信息努力与现实融合起来才行。

所以卧病在床的日子,谢淑柔看起来没什么事做,但其实过得还是挺辛苦,努力融合对照记忆中的信息、努力与人聊天收集新的消息,还努力练习成为另外一个人。

信息越丰富,谢淑柔就越发愁。因为她发现,女主顾仪兰还真是挺“交游广阔”的,至少眼下来探望过她的那些小姐们,几乎都是“熟人”,全员被划在恶毒女配这一栏。有些在原书里是她谢淑柔的狗腿子,有些则是因为其他事跟顾仪兰发生矛盾。

当然了,依照原书作者的尿性,这个“其他事”大部分也都是抢男人。唉!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谢淑柔更加想叹气了。这些女孩子们也是想不开,跟谁抢男人不好,非要跟女主顾仪兰抢。三条腿的蛤蟆不多见,两条腿的男人可不少啊!京里的少年才俊那么多,难不成全是女主拥趸?换一个不就完了嘛!

但信息掌握得多了,谢淑柔很快就反应过来一个事实。要这些恶毒女配阵营的女孩子们绕开庞大的男配团,似乎……真的不太容易。

这朝代不是那么闭塞封建规矩严苛,虽然女人从根子上来说还是作为男人的附庸存在,但这时代对女人的束缚倒也不算特别严苛,一年到头赴宴、游船、赏花之类的社交活动也不少。

许多贵族的社交活动中,对于男女大防并不很严格,因此勋贵圈子里的青年男女见面机会还是不少的。但,就算如此,婚姻自由这件事还是没有的。

结亲是通家之好,先看家世再看人,这年头找亲家是头等大事,相看媳妇和女婿也不是像谢淑柔一开始想象的那样,先看男孩子女孩子的人品相貌,相看亲家可比相看人重要多了。

《礼记》有云:“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重要的是谁家和谁家结亲,这是两个家庭之间的结盟,至于结亲的两个人是谁,倒是其次。嫁出去的女孩子,最重要的作用是作为两个家族之间的纽带,稳定宗族之间的关系。至于婚姻中的其他……不是不重要,只是没那么重要。

这种情况下,男人娶妻,女子嫁人,门当户对当然是第一重要。大周民风相对开放,两情相悦不是不可以,这个“相悦”对象若是门当户对的男子,家里还会全力支持。

第27章:工具人

谢淑柔扳着手指数了几天,都觉得她们这些恶毒女配阵营的女孩子其实都挺不容易的。京中勋贵大族自然不少,但牵涉到嫁娶,虽说有女子高嫁,男子低娶的说法,可结亲的双方门第一般也不会差距太大,这样一来,可选的人家就有限了。

可选的人家有限,这些适宜的人家中,适龄男子的未婚总是有数的,而其中若是出现个人才相貌都上上选的优秀适婚对象,当然会受到同阶层小姐们的关注。

毕竟这年头再民风开放,女人也是被束缚压迫的一方。男人若是娶了不太满意的妻子,还可以娶几个美妾在家满足情感需求,可女人若嫁了不像样的相公,可就没退路了,只能自己熬着。

女孩子们为了自己将来打算,提前结交京中勋贵圈子中门当户对的,人品、才情、相貌都拔尖的适龄未婚公子,为自己谋算一桩好亲事,在这年头可不算什么错事。但,错就错在,整个京城里最拔尖的未婚男,最后都会成为玛丽苏女主的拥趸。

一想到这件事,谢淑柔就想叹气。这一届的世家小姐可真是太难了!玛丽苏果然是坑人的生物,一坑一大片,也怪不得恶毒女配阵营如此庞大。

要和恶毒女配们结盟自救吗?谢淑柔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算了。虽然这一届的拔尖帅哥全都被玛丽苏坑成深情男配,拖累得一群好姑娘失了良缘,这件事的确让人同情。但她谢淑柔自顾不暇,实数恶毒女配阵营中最倒霉的一位,实在是没有心力关心旁人。

恶毒女配抱团这件事还是算了。这些姑娘们若是注定要跟玛丽苏女主发生矛盾,她谢淑柔还是别凑上去添乱了,形势复杂自保为上,离女主远点,女配团……也少来往比较安全,省得将来出事受到牵连。

但是,离女主女配都远一点,最多也就是能避小祸,真正的滔天大祸还是避不过,郑瑛作死她管不了,谢家跟着郑瑛倒台她也管不了,要怎样把自己摘出去她更是没想出办法来。

谢淑柔称病,一连三个月把自己关在屋里发愁,谢家人可有点担心了。谢大奶奶请了大夫诊脉,确定女儿现在已经痊愈之后,就开始劝谢淑柔出门走走,疏散疏散。

可惜谢淑柔哪都不想去。游宴?不想去!人多是非多。拜客?不能去!以前的小伙伴们都是恶毒女配。烧香?也不想去!香灰水喝出心理阴影了。

见谢淑柔提起什么都兴趣缺缺,谢大奶奶没说什么,谢夫人有点不乐意了:“好好地一个姑娘家,天天闷在屋里,旁人下了帖子也不应,你到底在想什么?咱们家可不是安国公府,有些帖子不应,是要得罪人的。”

安国公府?谢淑柔眨眨眼。那个红衣小姑娘穆红裳的家?

这些日子,她成天害怕担忧,已经很久没想起她穿越来的那天了,也很久没想起来,穆红裳这个小姑娘了。

那个小姑娘,可是她穿越过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大大的眼睛,梳着双丫髻,一身红色的胡裙,真是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呢!

大约真是雏鸟情结吧?谢淑柔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挺喜欢这个都没怎么打过交到的穆红裳。眼下这种情况,穆红裳也算是唯一一个她想起来就觉得开心的人了。

等等!开心?谢淑柔一愣,紧接着像是醍醐灌顶似的清醒过来。对啊!开心!她想起穆红裳就开心,可不仅仅是因为雏鸟情节,而是因为这个穆红裳不会让她连带着想起一大串麻烦。

穆红裳这个小姑娘是个在原书中从未出现过的人物,别说穆红裳,整个安国公府在原书中都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因为穆家的少爷们没有人喜欢上女主,穆家的大小姐也没有跟女主抢过男人。

这个背景板一样的安国公府,全员在整本书中都没出镜,作为背景板,在全书中也没出现过几次。

谢淑柔仔细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么两三次提到安国公府的场景。一次是剧情前期,一个皇上和两个儿子谈论国事的场景,皇上提到安国公为人忠心,是可以依仗的重臣,郑瑛这个男配为了讨好皇上,极力劝说皇上为安国公府继续加封赏,而男主郑瑾则认为,安国公一门几代忠公体国,并不需要持续以利趋之。

甜宠文也不会着重描写国事朝政,提到安国公府,完全就是为了表现男主郑瑾比男配郑瑛优秀而已,纯纯工具背景。

剩下两次提到安国公府,谢淑柔记得一次是郑瑾已经当了太子,与顾仪兰成亲之后。安国公府大小姐出嫁,皇上送了半幅公主依仗送嫁,皇后娘娘和顾仪兰商量送什么贺礼。

国公府大小姐照样是个背景板,主要为了表现女主顾仪兰有多灵慧巧心,准备的礼物让皇后娘娘无比满意,从此以后更将许多内廷事务交由东宫处理。

最后一次提到安国公府是大结局之前,坏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皇帝将皇位传给郑瑾之后,带着魏皇后出宫,两口子神仙眷侣隐游江湖去了,郑瑾成了皇帝,顾仪兰成了皇后,连朝政都是小两口有商有量。北地不太平,顾仪兰出了主意,让郑瑾派安国公出征,安国公果然大胜而归,郑瑾从此对顾仪兰更加爱重。

工具人安国公此时是为了表现女主大人的才能不限于内宅,也有治国之能,母仪天下理所当然。

谢淑柔能想起来的关于安国公的细节就这一点点而已。但就这点相关小细节,也能让谢淑柔结合现实总结出两条重要结论。

其一、原著中对于政务的描写是如此傻缺,一句句都是废话堆砌。女主顾仪兰推举安国公北征就是有治国之能?简直笑话!现实中,满京里谁不知道,人家穆家世代守北境,穆家将在北地威名赫赫,让谁推举怕是也推安国公出征。

其二、这个背景板一样的安国公府,真的是跟男主女主没什么交往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安国公位高权重深受皇上信赖,穆氏一门忠勇,又从不居功自傲,行事极有分寸,从大周开国起,就世代为大周守北境,谁不喜欢这样的忠臣良将?

真称得上铁打的穆家流水的皇帝,换了谁当皇帝,穆家都不会倒,照样帮着大周朝看守北大门。这是一条理想的金大腿啊!!

第28章:拜帖

“拜帖?”安国公夫人抬起头,望着恭敬回话的婆子:“给红裳的?”

“是!”婆子立刻点头:“回夫人的话,是直接下给咱们家大小姐的,所以门房不敢随意处置,叫奴婢来请夫人个示下。”

“下给红裳的……”安国公夫人眉头微蹙:“谢家人派了什么人过来?”

“回夫人的话,”婆子答道:“是个极体面的嬷嬷,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知道夫人要问,奴婢过来时特意仔细瞧了,那嬷嬷身上穿的藤青纹比甲瞧着像是花软缎的,头上还插着鎏金的簪子,带着镶珠耳坠子。门房上瞧着那嬷嬷打扮得体面,不敢怠慢了,请了她在耳房喝茶稍等。”

“她说什么了?”安国公夫人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接过了婆子恭敬捧在手里的拜帖,打开仔细看了看,发现是谢家大奶奶和谢四小姐的名帖,并不是谢夫人的。

“回夫人的话,”婆子答道:“那嬷嬷说,他们家四小姐落水当日,咱们大小姐不顾安危出手去救,四小姐心中感激,一直想要当面感谢,所以才递上拜帖,想要拜访咱们家大小姐,当面致谢。那婆子还说,论理早该来拜访了,可是无奈他们家四小姐落水风寒,病了这些日子,才耽搁至今,是他们不对,请夫人和小姐不要计较。”

“是这样。”安国公夫人点点头,回头吩咐自己身旁的贴身丫鬟:“碧柳,去开库房,找些女孩子家常用的养身体的药材过来。”

碧柳答应着离开了,安国公夫人才将拜帖递给身旁另一位贴身丫鬟,接着吩咐道:“碧桐,等下碧柳回来,你跑一趟,就说我说了,谢四小姐是公主府救起的,咱们安国公府不敢居功。红裳那日不添乱就算好了,怎敢当得谢四小姐一声谢。眼下将要中秋,各家都忙碌,谢大奶奶和四小姐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然后再将药材交给谢相府的嬷嬷,说是给四小姐补身用的。”

“是!”碧桐微笑着点头:“夫人放心。”

碧桐和碧柳都是安国公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头,她们办事国公夫人自然可以放心。不大的功夫,碧柳就带着药材回来了。碧桐让过来跑腿回事的婆子捧了药材,自己拿了那张拜帖去了门房,将那个来送拜帖的嬷嬷打发回去了。

穆老夫人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媳妇们嫁进穆家多年,穆老夫人早就不再拘着儿媳们立规矩侍候饮食,有时甚至连早晚请安也都免了。

然而虽然婆婆不苛求,穆家的四位奶奶还是会一早一晚去穆老夫人屋里坐坐。除非真是特别忙碌,或者天气极糟糕,否则妯娌几个天天都要去给穆老夫人请个安,说几句闲话。

中秋前事忙,安国公夫人是晚饭后才去的穆老夫人的院子,刚好妯娌几个也都在,一家子喝茶聊会儿天,倒也热闹。

安国公夫人才坐下不久,穆三夫人就笑着说道:“都这个时辰了,大嫂还坐得这样稳当?早些回去吧,您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妯娌几个男人不在家,晚间回去也无事可做,在这里陪母亲多说会儿话也是好的。您可早些回去,等下大哥从外书房回来了,找不到人可不是要着急?”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安国公夫人嫁进门将近二十年,早就不是年轻媳妇了,但依旧像个少女一般脸上发红,笑着嗔道:“三弟妹会说笑。只怕你大哥直盼着我晚些回去,他好少听些唠叨。”

“老三媳妇说的是,”穆老夫人点头:“老大媳妇是该早些回去。要我说,你们几个也早些回去,快节下了,家里事忙,累了一天,总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我们赖着不走,自然是想混着跟母亲多说两句话。”二夫人也凑趣地开口。

“那感情好!”穆老夫人呵呵笑起来:“说些闲事我自然爱听,可别再拿个采买单子来给我看,美其名曰问我要不要添东西,一起交代给采办。实际我知道,你们妯娌几个要躲懒,变着花样使唤我。”

穆老夫人当然是开玩笑,穆家的几个儿媳闻言一齐笑起来,笑罢了安国公夫人才开口:“今日倒是真有件稀奇事说与母亲听。谢相府里的谢大奶奶和谢四小姐送来了拜帖,指明是给红裳的,说是想要登门道谢。”

安国公夫人话一出口,穆老夫人和二夫人她们皆面露惊诧。等安国公夫人将事情细细说了之后,穆家的女眷们更是一脸莫名奇妙。

安国公府平时少与京中权贵来往,这事儿人人都清楚,谢相是五皇子外家,更应该谨慎行事才对,如此不避讳地将拜帖递上门,就不怕给五皇子落下个意图结交权臣的话柄?

况且,这个道谢的理由也着实可笑。当日谢四小姐落水,又不是他们家红裳拉上来的,红裳的确是管闲事伸手想去救人,但不仅没救成,还因此挨了罚,道谢根本就无从说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如此处置倒也得宜,”穆老夫人思忖半天之后才慢慢开口:“只是咱们家的规矩京中勋贵大都心中有数,谢相素来谨慎,府中约束颇严,谢府里的女眷平日里与我们府里交往也都是极有分寸的,虽不至于有意避讳,但也没有主动示好,如今这事儿倒是奇了……”

“我瞧着也只是客气而已吧?大约也不是真想过来拜访。”穆二夫人想了想之后答道:“那一日,咱们红裳因为想冒险救谢四小姐,被大嫂瞧见了。大嫂又气又急,当着众训斥了她,当时谢大奶奶虽不在,但事后应当也是听说了的。硬要说起来,红裳当众挨了训,也是因谢四小姐而起,谢大奶奶做事小心,自然不愿意让我们府里心里留疙瘩。”

第29章:金大腿

“老二媳妇说得在理。”穆老夫人点点头:“如此看来,谢相府里递来帖子,倒也是得宜。只怕帖子不重要,派来个嬷嬷传几句话才重要。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们大约也不好重新提起红裳当众挨了打的事,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才找了个致谢的由头。”

“如此说来,”穆四夫人笑道:“大嫂若真接了谢相府里的拜帖,谢大奶奶才要犯愁。这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可真真难为人了。”

“你大嫂怎会做这样的事。”穆老夫人笑了:“她那样谨慎的人,哪里可能随随便便就应了谢相府里的帖子。”

“今年倒也奇了,”穆三夫人皱皱眉:“咱们家里,每年推不过的宴请,少说也得有七八回,母亲如今极少出门了,日常赴宴都是我们妯娌去。早些年红裳还小,咱们少带她出门,但她八岁后,母亲说常拘着她在家也可怜,日常赴宴咱们总是带着她,这些个世家小姐们,红裳也不是头一天认识,平日交往也都淡淡的,赴宴时玩一玩也就算了,再无过多往来。今年可是奇了,这一个两个的,怎地突然对红裳如此热忱?先是那个顾九小姐送了东西,而今又是谢家给红裳递了拜帖。”

“旁人的事我们也不必管,”穆老夫人摆摆手:“只要不出格,我们也不必太过计较。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突然如此热忱,私心里我是不大想管。咱们红裳连个常来常往的小姐妹都没有,将来嫁了人离开京城,除了娘家人,这满京里也没个谁能让她惦记了,女孩子渐渐大了心思多,红裳却连个能说私房话的朋友都没有,也确实可怜。往深了说,红裳今年才十二岁,再怎样都不过是小姑娘之间的事,扯不上许多。”

穆老夫人这几句话,让安国公夫人妯娌几个的脸色蓦然黯淡了下来,纷纷沉默地低下了头。尤其是安国公夫人这个亲娘,心里只觉得针扎一样疼。她的女儿十二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日日跟着兄弟们在一处,练武读书,隔三差五出门跑个马,她都能开心许久。

别人家的小姐们结伴踏春游湖,她的红裳只能跟着兄弟们一起在后花园放风筝。红裳其实是个懂事孩子,她心里明白,也从不抱怨,跟兄弟们一起斗个蛐蛐,她都能开心许久。

这哪里是孩子的错,是他们这些大人,硬拖着她过这样的日子,一些都只因为她姓穆,这一切无可更改。

“母亲,”先打破沉默的是穆四夫人,她抬起头,眸中隐隐有水光:“母亲知道,我是在青州依附叔父叔母长大,小门小户的,也没那么多规矩和想法。我嫁进来的时候,相公就跟我说过,咱们安国公府跟旁人家不一样,咱们家里的事,我其实多半不懂,母亲和大哥大嫂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而已。母亲和嫂子们都知道我不懂事,在我这个不懂事的人看来,红裳将来是要嫁人的,离京里远远的,那她在家时过什么样的日子,与京里的谁玩在一起,又有什么重要?母亲总说我们安国公府的人应当行事谨慎,但该谨慎的不是我们这些当大人的吗?与红裳这个不大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四弟妹平时不言不语,偶尔说几句话,却是见识极明白的。”穆三夫人沉默了一瞬,接着笑起来了:“正是!行事谨慎的,该是我们这些大人,与红裳这么个孩子有什么关系。有人给红裳递拜帖是好事,证明咱们家姑娘讨人喜欢,这放在旁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也值当我们正正经经地坐在这里讨论?”

三夫人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安国公夫人原本郁郁地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站起来向穆老夫人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回去时,安国公已经回房,正坐在榻上拿着一本书看。安国公夫人倒也没忘了将谢家递拜帖的事说给安国公听,顺便还将穆四夫人的话学了一遍。

安国公听过后倒是半晌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答道:“怪只怪红裳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

“红裳是个懂事孩子,”安国公夫人也叹了口气:“她心里明镜一样。顾家九小姐中元节送她的河灯,她喜欢得什么似的,都不舍得放出去,饶是如此,她也没开口提过旁的要求,送回礼时,也是我怎样说,她就怎样办,一份寻常礼物回过去,连道谢都是中规中矩。她这是怕爹娘为难。”

“唉!”安国公又叹了一口气:“眼看快中秋了,京中金桂盛开,我抽个日子,带孩子们一起出去走走。你放心,红裳不会因为这些怨我们,这都是小事。而且我想就如二弟妹所言,谢家人定然也不是真想上门拜访,客气而已,谢相这样谨慎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安国公还是了解谢丞相的,为人谨慎小心,持重老成。但谢相再谨慎,也架不住谢淑柔肯努力。

努力自救的恶毒女配谢淑柔眼下已经将整个安国公府当做了救命稻草,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成功扒上这条金大腿。

只可惜连外来者谢淑柔都知道,安国公府实在是京中极特殊的一家,素来少于人交往,她绕着弯子核实过了,自家那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丞相祖父在朝中与安国公交情实在一般般。

谢淑柔很愁。她不是没试着暗示过让谢丞相主动与安国公交好。只可惜她的暗示,谢丞相充耳不闻,压根不理她不说,还训斥了她。

谢丞相对谢淑柔的训斥,在谢淑柔这个现代社会长大的女孩子看来,真是无理又可笑。什么叫做“无知妇孺”?因为她是个后宅女子,所以就要与“无知”这样的词汇划等号?所以她就必须无条件对于长辈服从,绝对不能对家里的事发表意见?

第31章:回赠

药材?谢淑柔一愣,紧接着眼睛一亮。对啊!药材!清荷的话倒是提醒她了,虽然安国公府没接拜帖,她没了机会去拜访自己看中的金大腿穆红裳,但药材也算是礼物对吧?这么说,她有理由名正言顺的送回礼了!!!

这可太好了啊!!作为站在历史肩膀上的穿越党,她的见识可比这些“古代人”广多了,赶紧仔细想想,弄点什么超越时代的好东西去巴结红裳小妹妹是正经。

谢淑柔在家里想破了头,将自己能想出来的,这时代没有的好东西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看着那张礼物单,谢淑柔终于有些安心了,她觉得自己也不算是没有金手指,不管怎样,这些现代社会平常的东西,在这里可真的算是及其稀罕的物件,拿来巴结穆红裳应该是可以了,她要好好地计划一下,如何将自己看中的金大腿牢牢抱住!

穿越党出手自然不凡,中秋节前几日,谢家的嬷嬷又上门了,这次倒是没有递拜帖,而是送来了一个挺大的礼盒,指明是给穆大小姐的。

谢家的嬷嬷也没有要求拜见安国公夫人或者穆红裳,只是将盒子交给了安国公府的门房跑腿婆子,托她带几句话给安国公夫人以及穆大小姐。

“我们四小姐大好了!”谢家嬷嬷是这样说的:“承蒙国公夫人惦记,上次还让我带了药材回去,我们四小姐感激不尽。这盒子里的东西,是给贵府大小姐的,是我们家四小姐亲自画了样子,送去外头铺子做的。小玩意儿而已,博大小姐一笑。”

盒子被送到了安国公夫人面前,话自然也带到了。谢家的嬷嬷特意说了是谢四小姐亲自画了样子去做的小玩意儿,安国公夫人自然清楚,这盒子里应当是新奇物件,哄孩子玩的,不会太值钱。

但盒子打开了,还是让见多识广的安国公夫人吃了一惊。东西的确不值钱,但这份礼物,让安国公夫人忍不住感叹,谢四小姐可真是个巧心妙人。

此时若有另一个穿越党在场,应当一眼能认出来,谢淑柔送给穆红裳的其实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了,是在现代生活的女孩子们人人都见过的烂大街的礼物。

憨态可掬,圆头圆脑的绒毛熊有什么稀奇。只不过谢淑柔送来的绒毛熊,比现代社会满大街卖的那种豪华了许多倍而已。

没错,谢淑柔送给穆红裳的第一份礼物,是她亲自画了样子,托人在母亲陪嫁的铺子里做的,咖啡色绒毛熊一只。

只不过后世的绒毛熊是化纤绒布的,而她给穆红裳做的这只绒毛熊,是红棕色水貂皮的,绒毛熊的鼻子和眼睛,是精心打磨好形状的黑玉,熊鼻子甚至还像是现代社会的绒毛熊塑料鼻子一样,雕刻出了鼻孔的形状。

绒毛熊耳朵圆圆,四肢短短,圆圆的嘴巴鼓起,鼻子下还用黑色丝线缝成了颇具喜感的三瓣嘴形象,真是有趣极了。

这只圆乎乎的绒毛熊连安国公夫人都很喜欢,她忍不住将那只豪华的水貂熊从盒子里拿出来,捏了捏小熊圆鼓鼓的肚子。

小熊看着不小,但是分量并不算重,捏起来很有弹性,熊肚子里应该是塞满了轻柔的丝绵。安国公夫人知道,这份新奇的礼物她家红裳一定会喜欢。

穆红裳果然很喜欢这份礼物。安国公夫人带着丫鬟去穆老夫人屋里的时候,穆红裳还在站着抄书呢。她一看到碧桐手里那个毛茸茸、圆头圆脑的小熊,立刻丢下了笔,朝碧桐伸出手,想要摸摸熊脑袋。

“碧桐姑姑,这是哪来的?真好看!是不是大哥从边关给我捎来的?”穆红裳抱着小熊爱不释手,一会摸摸小熊圆圆的耳朵,一会摸摸小熊黑玉制成的凉凉的鼻子,眉开眼笑的模样,像是一刻都不肯撒手。

穆家大少爷穆征衣在北境边关,有机会捎信回家的时候,总不忘给弟妹们带些边关的新奇物件。北境的皮货好,穆老夫人一开始看见这个水貂制成的绒毛小熊,也以为是大孙子从边关捎回来的呢,立刻急着开口问道:“燕州的信使到了?”

“还没到八月节,哪里就这样早。”安国公夫人摇摇头:“这东西是谢相家的四小姐打发人送过来的,就是先头公主府落水的那一个。母亲可还记得,前几日谢大奶奶和这位谢四小姐还递了拜帖。”

“怎地是她?”穆老夫人微微一愣:“你问清了?是谢四小姐送的?不是谢家大奶奶?”

“原来是那位姐姐送来的呀。”穆红裳笑了,圆圆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个姐姐落水好像淹得很严重,现在已经好了吗?”

“是谢四小姐。”安国公夫人点点头:“咱们府里前些日子回拜帖的时候,不是打发人送了些药材嘛,这位谢四小姐说是大好了,感谢咱们的药材,送个小玩意过来给红裳。”

“红裳过来,”穆老夫人朝孙女招招手:“祖母瞧瞧你的小狗。”

“这不是个小狗吧?”穆红裳笑着将绒毛熊递到穆老夫人手里:“祖母您瞧,耳朵是圆的。”

“谁知是什么,你喜欢就好。”穆老夫人笑着将那只绒毛玩具抱在手里捏了捏,感叹道:“这谢四小姐好巧的心思,送来的可真是新奇物件,我活到这把年纪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不愧是大家小姐,一个玩意儿而已,也用得上如此出色的水貂皮。”

“正是。”安国公夫人点点头:“东西虽不金贵,难得的是这份心思。”

“再难得也是孩子们的玩意儿,”穆老夫人将小熊递还给穆红裳:“既然谢四小姐谢过我们的药材,那红裳就好好拿着玩吧,回礼也不必了,日后在哪里见到谢家人,当面说一声就好。”

“是!”安国公夫人笑着点点头。

第32章:中秋

穆红裳很喜欢谢淑柔送的小熊,天天抱在手里不撒手,收到了这么好的礼物,她其实自己觉得应该给那位谢家姐姐送个回礼,或者至少打发人去谢丞相府说一声,表达个谢意。

不过既然母亲和祖母都说了不需要,穆红裳也没有坚持。红裳自己清楚,他们安国公府同别人家不一样,在这些事上,她一向听话。

没事,穆红裳想,下次母亲带她出门拜客的时候,她再向那位谢姐姐道谢好了,总是有机会见到的。

谢淑柔精心制作的绒毛熊送进了安国公府,就如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了消息,连个回信都没有,谢淑柔自己都不知道穆家那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到底有没有收到她的小熊。是收到了不喜欢,还是压根就没收到呢?谢淑柔在家里胡乱琢磨了几天,最后决定将这件事丢开。

没有回信没关系。谢淑柔信心满满地想,小熊不喜欢她还可以送其他的,她这个努力的穿越党是不会轻易放弃的!眼看快过中秋了,想办法弄点盗版冰皮月饼去试试看。就做……奶黄馅吧!幸好她上大学的时候玩过一段时间烘焙,花在烘焙工作室的那些钱,现在看来真值!

谢淑柔在家忙着准备材料做奶黄馅的冰皮月饼,同一时间,顾学士府的顾仪兰正在亲手做兔儿灯。

细细的竹骨弯成固定的形状,在蒙上透光的霜色软烟罗,顾仪兰亲手描绘了兔儿的眼、鼻、口,兔儿灯圆乎乎的脸颊位置,还被她仔细地用胭脂上了淡淡的红色,真是精致无比。

兔儿耳朵位置,被顾仪兰用彩色丝线搓成的粗绳结住,拴在一根湘妃竹的竹棍上,方便提灯行走。

这盏兔儿灯,顾仪兰仔细做了好几天,赶在八月十三这日完工,她将灯提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穆家大小姐,应该会喜欢吧?

“小姐亲手制的灯可真好看!”芳芷捧着那盏兔儿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六小姐、七小姐和十一小姐的灯一定比不上小姐的。”

“我同她们比什么?”顾仪兰有些好笑地看了芳芷一眼,转头吩咐安静站在一旁的芳馨:“找个妥帖人,明日给安国公府的穆大小姐送去,再带上些咱们自己酿的桂花酒。”

“啊?”芳馨还没说话,芳芷先发出了失望的声音:“小姐您忙了这么多天,原来又是送给安国公府大小姐的啊!我还以为……”

“就是送给安国公府大小姐才要更加仔细,”芳馨伸出手指轻戳芳芷的额头:“穆大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仔细怎能入她的眼。快捧了灯跟我来,我找个盒子装起来,省得送礼的婆子不当心,磕了碰了。”

芳芷一脸不舍地捧着那盏精致的兔儿灯跟芳馨出去了。那盏灯被仔细地放在一个木盒中,连着顾仪兰亲手酿的桂花酒,在中秋前一日送到了安国公府,指明是送给穆大小姐。

与顾府的礼物同时到的,还有谢淑柔的奶黄馅冰皮月饼。许多现代社会常用的食材这里都没有,谢淑柔寻找了相似的代替品,她觉得自己算是尽力了,做出来的冰皮月饼挺好看,味道也还算过得去,反正谢丞相府的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唉!还是材料不全啊!谢淑柔没什么信心地想,没有奶粉,没有炼乳也没有黄油,找的替代材料也不怎么理想,工具也不趁手,再加上她的烹饪水平实在一般般,她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还希望安国公府那个小姑娘不要嫌弃。

穆红裳当然不会嫌弃自己收到的礼物,其实除了外祖家,还有京外两个姑姑、叔母的娘家送来的礼物之外,她唯二收到的两份礼就是顾仪兰的兔子灯和谢淑柔送来的奶黄月饼,这两份礼物都这样精致,她怎么会嫌弃。

而且冰皮奶黄月饼是真的看起来很稀奇,穆红裳将月饼好好地收了起来,打算等到八月十五正日子,祖母和母亲进宫回来之后,大家一起吃。

中秋节当天,天还没亮,整个安国公府灯火通明,穆老夫人到四位穆夫人都已经按品大妆,等着进宫请安领宴。

当然,这与孩子们是不相干的。惯例上,每年的中秋赐宴是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才可以进宫领宴,按照礼制向皇上皇后请安拜节,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去的。

因此中秋这一日,京中四品以上大员的府里,也就是身上有封诰的夫人才会随着一起进宫。比如顾大学士府里只有顾夫人跟着一起进宫,而谢丞相府中也只有谢夫人进宫了而已。

当然,安国公府与别家不同,连老夫人在内,一共五位夫人都是四品以上的诰命,穆家的二爷、三爷、四爷都是四品以上的军职,虽然三位爷目前不在京中,但是三位夫人按照惯例也是要随安国公夫妻一同进宫的。

要不怎么说安国公府穆家是眼下京中第一显赫的人家呢!这中秋日赐宴,诰命进宫就可以看出区别来了。旁人家里,有一两位夫人能进宫就了不起了,但安国公府,连老夫人在内,齐齐整整五位夫人一齐进宫,一品诰命两位,三品一位,四品两位,谁家能及得上?

中秋日宫中赐宴并不会耽误各家团员拜节,一般都是一早进宫,中午领宴,赶在未时之前就出宫了,不会耽搁各家团圆拜节,当然也不会耽误宫里皇上皇后的团圆家宴。

中秋赐宴其实也不是个社交场合,一大早,各家命妇坐着马车到达宫门口,先坐在马车里等待,有内监专门在宫门前的广场上负责宣礼调度,因此虽然入宫前整个广场被各家马车停的满满的,但却非常安静。

各家仆役随侍在主子的马车旁,个个脸色肃穆,支棱着耳朵听着广场前方宣礼内监的命令。

第33章:宫宴

慕红裳正文卷第33章:宫宴虽然中秋宫宴是巳时末入席,午时初刻开宴,但其实入宫赴宴非常辛苦,各家命妇四更过后就要起来,用过早饭之后开始梳妆,五更过后开始陆续出门,卯正时分,各府的马车就已经整整齐齐排在宫门前的广场。

辰时初刻,宣礼内监宣礼,官员和夫人们下马车,按照品级排队,陆续进入宫门,接着继续在崇政殿前的广场上静立等待,这一等,少说也得半个时辰。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必须站着等皇上皇后,比如安国公府的穆老夫人,刚刚到达崇政殿前的广场,就有小内监搬着圆凳飞奔过来,传皇上的话,让穆老夫人坐等。

在场的贵妇们不是没有比穆老夫人年纪大的,也不是没有比穆老夫人身份高的,但被赐坐等的也就穆老夫人一人而已。

几位亲王正妃还都站着,但也是见惯不怪的样子,依旧顶着一头沉重的诰命礼冠,和繁复的礼服霞帔,站得直直的等宣召。

辰正之后,皇上皇后的御辇到达崇政殿,接着官员和命妇随着宣礼内监唱礼,对帝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紧接着,皇后的御辇离开,回到了后宫,大臣们留在崇政殿,而命妇门则被内监引着从崇政殿外广场的侧门步行入后宫,在玉央宫的侧殿等着。

皇后会在玉央宫的正殿接受命妇的请安跪拜,由玉央宫内监唱名引路,顺次进入皇后宫中请安。

当然,给皇后请安也不是人人都能去,一般来说,宗室、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会进玉央宫请安,从二品以下的诰命则要听宣,皇后没有宣召是不可以觐见的。

而进入皇后宫中请安的诰命们,其实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比如有些人可以赐座赐茶,陪着皇后娘娘聊聊天,有些人则请过安就回到偏殿等巳时末刻入席赐宴。

有资格被皇后赐茶赐座的夫人可不多。自从魏皇后得宠以来,后宫二十年没有进过新人,几位早年留下来的妃子也早已失宠,家人等闲不可入宫。因此眼下可以陪着皇后说话的,也就是三位当朝宰相的夫人、几位公主的夫家婆母、几位亲王妃,另外就是安国公府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还有顾大学士的夫人而已。

魏皇后已经将近四十岁,但是保养得很好。她原本就是眉眼清淡,看起来略微显小的长相,眼下虽已生过四个孩子,但看起来仍像是不到三十,青春正盛的样子。清纯的长相,加上成熟妇人的风韵,到让魏皇后显得比年轻时还要漂亮几分似的。

魏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是将近十九岁的三公主,接下来就是十七岁的六皇子,然后是九岁的七皇子和五岁的四公主。

三公主往下,除了前谢皇后的遗腹子五皇子郑瑛,其余的皇子公主都是魏皇后所生。据说当年前谢皇后怀郑瑛的时候已经失宠,其余的嫔妃,更是早早被打发尽了,眼下的魏皇后是皇上后宫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说起来,皇上的后宫也真是清净。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早早嫁了,夫家不算荣贵,大皇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被生母牵连贬为庶人,四皇子多病,一直被养在温泉行宫,三天两头报病危,已经二十三了,虽然娶了正妃,但因为身体太弱,一直还没圆房。

眼下宫中最大的皇子是前谢皇后所出的五皇子,同样也是十七岁,比六皇子只大五个月。已经失宠的谢皇后难产而亡,五皇子被心善的魏皇后抱在膝下,精心教养长大,这么多年下来,倒像是魏皇后的亲生大儿子似的,听说魏皇后最疼的就是五皇子和六皇子,自己的小儿子反倒要靠后。

两位皇子已经十七,但皇后娘娘说了,让他们在宫里多住两年,不急娶妻出宫开府。

看样子皇后娘娘是真的疼爱五皇子和六皇子呢,一会儿工夫已经当着诸位命妇的面提了几回。

“我记得九月间是礼亲王的生辰。”魏皇后微笑地望向坐在一旁的几位亲王妃。

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站了起来,恭敬地答道:“是!劳烦娘娘惦记了,也不是整生日,今年府里也没打算大办,只打算家里人一起热闹热闹。”

这位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很好,也没什么皱纹,只是脸皮微微松垂,也略有些发胖,但眼睛清亮有神,五官仔细看来,依旧能看出年轻时是个明艳的美女。

这位老夫人就是礼亲王正妃,长得与安国公夫人有三分像,安国公夫人就是她最小的亲生女儿。

“这怎么能成,”魏皇后朝礼亲王妃笑得亲切:“皇上前两日还提起来,说礼王叔这些年修博物志辛苦,想着趁礼王叔下月生辰,将京郊含碧庄园赏了王叔。”

王叔?魏皇后这样一说,倒是将礼亲王妃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连称不敢。礼亲王是世宗玄孙,世宗的十五子出宫开府后被封为亲王,是现在礼亲王的曾祖。

这世宗十五子其实并不是世袭罔替的王爵,礼亲王的祖父并没有袭亲王爵,而是被封了郡王,礼亲王他爹这一代,其实连郡王爵都保不住的,还是皇上加了恩赏,保留了郡王爵位。

他们礼亲王一脉,其实已经是宗室旁支了,论起辈分,的确是皇上的叔辈,但宗亲中旁支一大堆,他们家里郡王爵袭了两代,已经是圣上恩赏了,有什么资格被封为亲王?

礼亲王妃心里清楚,这个亲王的王爵,不是冲着他们宗室的身份,也不是冲着她家王爷的辈分,而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嫁给了安国公。因此这一句“王叔”,皇后娘娘敢叫,礼亲王妃是断断不敢应的。

第34章:恩赏

礼亲王妃额头上有些冒汗,赶紧一个头磕到地上:“怎敢劳烦皇上和娘娘如此惦记。王爷为皇上修书原本……”

礼亲王妃的话还没说完,魏皇后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笑眯眯的开口打断了王妃的话:“王妃不必客气,礼亲王是长辈,修书多年辛苦,皇上加什么恩赏都是应当的。下月王叔生日,虽不是整生日,但也不可简慢,含碧庄园也是皇上的一番心意,给王叔添寿。”

话说到这份儿上,礼亲王妃只好叩头谢恩,一旁的宫娥笑眯眯地将礼亲王妃扶起来,将她扶到圆凳上重新坐下。

一旁的安国公家女眷笑眯眯瞧着,从穆老夫人到穆家四个儿媳,人人都很淡定地坐着,连礼亲王妃的亲生女都没啥大反应的模样。

嫁人的几位公主都回宫了,皇后娘娘看起来挺开心,絮絮叨叨地与赐茶的命妇说些养儿养女的话题,也再没提过礼亲王生辰的事。

但是礼亲王妃清楚,这一年礼亲王生辰不大办是不可能了,她偷偷瞟了女儿和亲家母两眼,又看了看正和三公主说话的皇后娘娘,整了整面容,朝皇后娘娘露出恭敬地微笑。

和几位一品诰命坐在一起的顾夫人眼皮略微抬了抬,像是无意似的扫了一眼礼亲王妃,接着也面带微笑地端起了皇后娘娘的赐茶。

而坐在顾夫人身旁的谢夫人则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依旧端正地坐着,直到皇后娘娘笑着问起她刚刚成亲的大孙子,她才微笑着开口答了几句。

谢相长孙刚刚成亲,皇后娘娘由此扯出了儿女婚嫁的话题,说起了五皇子和六皇子也已经十七,还没订亲,又仔仔细细询问了在座的夫人们家中适龄的公子小姐。

儿女婚嫁的话题自然都是各位夫人们关心的,一时间玉央宫中笑语不断,只有安国公府穆家的夫人们不言不语,微笑着喝茶,似乎这些话题与她们无关似的。

穆家大少爷穆征衣转过年就要十九了,最多再一年就要回京订亲成亲,但皇后娘娘就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似的,愣是没问一句,在座的诸位夫人也像是有默契似的,这样热闹的嫁娶话题,独独绕过穆家去。

宫中领宴其实很辛苦,一大早出门,顶着沉重的诰命行头等好几个小时,接着按照规矩跪拜领宴谢恩,别说顾夫人、谢夫人这样上了年纪的夫人了,就算是年轻体健的夫人们时间长了也受不了,一次次跪拜起身之后,头晕眼花的。

就算皇后娘娘体恤,免了穆老夫人、顾夫人等等五十岁以上一品诰命的跪拜,但挺直腰板坐着陪宴也还是很累的,时间一长难免腰酸背痛。

未时初刻谢恩出宫时,无论是领宴官员还是诰命夫人,纷纷露出疲态,恨不得立刻到家躺下。

只是男人们回家了可以歇着,女人们却不行。中秋家宴也得张罗,家中事情一大堆呢,安国公夫人回府之后,脱下礼服礼冠,甚至都来不及歇歇,就已经有一大堆的管事婆子找过来了。

穆红裳站在门口,正往母亲屋里探头探脑。她手里捧着个小小食盒,食盒里装着的,就是谢淑柔研究了好几天才试做出来的盗版奶黄冰皮月饼。

安国公夫人一脸疲惫,但还是打着精神听管事们回事儿,她一抬头,刚好看见女儿正在门口探头探脑。

“红裳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安国公夫人笑着朝穆红裳招招手:“没去抄书?”

“早就抄好了,”穆红裳眉开眼笑地捧着食盒跑进屋子:“今日过节,上午先生给放假了,二哥和三哥就让我先抄书,是二哥亲自盯着抄的。”

“你今日倒是乖,”安国公夫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尖:“怎地,你二哥三哥一说你就肯抄?”

“娘亲和祖母一大早就进宫了,”穆红裳小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哥哥说祖母回来一定累得很,就不要让她费精神再盯着我抄书了,我觉得有道理,就提前抄好了。”

“你祖母的确累坏了,”安国公夫人点点头:“既然书已经抄好了,就不要去打扰祖母,娘亲这里忙,你去跟哥哥弟弟们玩吧。”

“娘亲,”穆红裳献宝一样将手里的小食盒举的高高的:“吃月饼。是谢家那个姐姐昨日打发人送来的,我觉得好吃,娘亲你也尝尝。”

安国公夫人笑着摇摇头,正想开口,穆红裳的贴身丫鬟菱角笑着补了一句:“夫人就尝尝吧。谢四小姐的月饼新奇又好看,咱们大小姐昨晚尝了之后特别喜欢,但只吃了一块就不肯吃了,说要留着给夫人和老夫人。听说夫人回来了,小姐赶忙自己捧了食盒送过来,都不许奴婢们动呢。”

“红裳这样乖,那母亲就尝尝。”安国公夫人亲手接过穆红裳手里的食盒,当着女儿的面打开来看。

食盒里是个小碟子,里面放着四块小巧的月饼,半透明的皮看起来晶莹剔透,透出里面黄澄澄的馅芯。

安国公夫人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月饼,头一日谢淑柔打发人来送月饼,就是送到了安国公夫人的手中,因此她当然知道,谢淑柔送来的月饼大约十来块,因为月饼做的小巧,其实也只是小小一匣,没多少。

临近中秋,家中事忙,这月饼虽然新奇好看,但安国公夫人也只是匆匆看过一眼,感叹一句谢四小姐果然灵慧妙心,就打发人给女儿送去了。却没想到红裳尝过月饼之后,倒是知道惦记娘亲,还特意又捧了月饼送了过来。

安国公夫人心情很好地模样,她捡起一块小小的月饼朝穆红裳比了比:“娘亲就尝一块,这月饼你喜欢,就给你留着。”

“这些都是娘亲的,娘亲尝尝,真的好吃,您一定会喜欢。”穆红裳摇摇头,一脸认真地数着:“谢姐姐送来的月饼是十六块,我吃掉一块,还有十五块啊,娘亲四块,祖母四块,叔母们和爹爹一人一块,剩下的让哥哥弟弟们分了。”

“照你这样分,你哥哥弟弟们就剩下三块月饼,”安国公夫人被穆红裳逗得笑起来:“难不成要切开分?这月饼这样小巧,怕不是一人一口都不够。”

“本来就是让他们尝个新鲜嘛!”穆红裳眼睛睁的大大的,理直气壮地答道:“谢姐姐的月饼这样新奇好吃,一人半块就很难得了!大不了我不吃了,让他们每人多分点。”

第35章:回信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淑柔的盗版冰皮奶黄月饼其实很成功,至少给穆家上上下下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长辈们当然很开心,他们家红裳真是乖巧又孝顺,这小小一匣月饼,自己吃都不够,还真的拿出大半来孝敬长辈。

而穆家的兄弟们,对这一匣月饼也是印象深刻,因为这些锦衣玉食的国公府少爷们,还是头一次被分到半块月饼呢!

这个谢家小姐还真是小气!穆家少爷们纷纷这样想,这样小的月饼用来送礼,也不知道多装些,让他们一人才能分到半块算怎么回事啊?半块小月饼,塞到嘴里直接就没了,味道都尝不出来……

“谢家姐姐可真聪明。”穆红裳倒是对这位以前根本没怎么说过话的谢家小姐很有好感,毕竟谢淑柔送礼出手不凡,绒毛熊和奶黄月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出来的。

“红裳喜欢这位谢家姐姐?”穆老夫人瞧着穆红裳一天到晚抱着绒毛熊不撒手,倒觉得有趣。

“其实不大熟悉,”穆红裳仔细想了想之后答道:“见得少,几次见面也都没怎么说过话。”

“你哪里是喜欢谢家姐姐,”穆老夫人忍不住取笑孙女:“你这分明是喜欢人家送来的月饼和毛毛狗。前些日子顾家小姐送来的金虫,你日日抱着不撒手,你哥哥想看都不给,这几日你那虫子也不玩了,就抱着谢小姐送来的毛狗不撒手。我记得过中秋,顾家九小姐好像还送来了什么……八成是不如这毛狗合你心意,也没见听见你提。”

“顾家姐姐做了个兔子灯,特别漂亮,我也是喜欢的。”穆红裳圆圆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笑得很开心:“我没舍得点,让菱角给我挂在床前了。也幸好没点,中秋那日五哥把娘亲给我买的月儿灯给烧坏了。”

“这下糟了,”穆红裳话音刚落,听到门外传来笑语声,穆家几个兄弟,由穆铁衣带头一起走了进来:“老五,你把小妹的月儿灯烧了,怎么不赔?小妹记仇了。”

“你们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穆红裳一脸纳闷地问道:“现在不是应该在外书房读兵书吗?”

“去北境边关的钦差回来了,”穆铁衣笑着答道:“爹有事跟先生们商量,孙先生就让我们先回来了。叔父们有信捎回来,我想着小妹今日的书也抄的差不多了,就先带着弟弟们到祖母这里等着。”

“真的?”穆老夫人惊喜不已,赶忙招手叫丫鬟:“翠云,赶紧去请夫人们,就说边关有信回来了,让她们都到我这里来。再打发人赶紧去外院瞧瞧,催一催大老爷。”

“祖母,”穆驰衣也笑起来:“您踏踏实实在这里等着,边关的信差是跟咱们家的马队一齐回来的,大伯母已经得了信,正打发人在前院盯着卸车,我娘她们应当已经知道消息。”

“咱家的马队回来了?”穆红裳眼睛一亮,转身就想往外跑:“我去看看。”

“你急什么,外院卸货乱糟糟的,你去做什么?老老实实在祖母这里等着,别给大伯母添乱。”穆青衣连忙张开手臂拦住穆红裳:“放心吧!大哥肯定忘不了给你的翠羽翎和狼毫笔。”

穆青衣话一出口,穆老夫人连着穆家兄弟们全笑了,穆红裳气得鼓起嘴巴,十分不服气的瞪着穆青衣:“四哥胡说些什么?祖母惦记着叔父们和大哥的书信,我早些去拿回来不好吗?也省了祖母和叔母们等。”

“是!是!”穆青衣扯着穆红裳的袖子往回走,十分不走心地敷衍道:“你乖,一点都不惦记翠羽翎和狼毫笔,也不惦记戎狄泥偶和银马镫。”

穆青衣这几句话让周围人笑得更厉害,偏偏穆锦衣还笑嘻嘻地落井下石:“四哥说错了,姐姐真不惦记那些,她惦记戎狄的雕皮马鞍子,大哥上次捎信来说找了工匠为她做了一个,她都念叨几个月了。”

“锦衣!”穆红裳直接转身朝穆锦衣方向伸出手,像是要揍他,穆锦衣当然不会乖乖地在原地挨打,一扭身直接跑到院子里去了。

穆锦衣在前面跑,穆红裳在后头追,红裳身后还追着个试图拉架的穆青衣,六个孩子转眼跑出去一半,穆凌衣眼珠转了转,借口说要帮四哥拉架,紧接着也凑热闹一样追了出去,穆铁衣和穆驰衣自然也站起来跟出去看。

一群公子小姐如此没规矩地在老夫人的前院追着跑,满京里也就是穆家能有此等奇景。坐在屋中的穆老夫人倒是心情不错,隔着细竹帘子看着院中绕着圈跑的孙子孙女,笑得前仰后合。

安国公府的四位夫人到穆老夫人的院子时,孩子们正在院里跑得热闹滚滚,夫人们倒像是看惯了似的,没人出言管教孩子们没规矩。不仅如此,三夫人反倒伸出手来指了指跑在最前面的儿子:“锦衣,定是你又惹事。”

“娘亲,”穆红裳一见到母亲进来了,立刻丢下穆锦衣朝安国公夫人扑去,扬着一张笑脸卖乖:“祖母等着叔父们和大哥的书信呢!”

穆家兄弟们也纷纷停下脚步,各个举止优雅合仪,装得一脸乖巧的模样,向几位夫人打招呼,就好像刚刚满园乱窜的不是他们似的。

孩子们那点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倒让穆家夫人们忍不住都笑了,安国公夫人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接着迈步向穆老夫人屋中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跑的一头是汗,也不怕着了风,都是铁衣不好,征衣在边关,家里就你最大,让你带着弟弟妹妹们,你可倒好,成日带头惹事。”

“娘亲可是冤枉我了,”穆铁衣脸皮厚厚地答道:“是红裳和锦衣打起来了,四弟五弟忙着拉架呢。我和驰衣可没跟着闹腾,站得远远的瞧着呢。”

“我瞧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安国公夫人压根懒得搭理自家儿子。

第36章:边关来信

在边关的穆家二爷、三爷和四爷,还有大少爷穆征衣都写了信回来,十来封信,厚厚的一叠,有写给母亲的,有写给妻子的,还有写给孩子们的。

捎给后宅的信自然没写什么要紧事,穆家在边关的爷们也只是絮絮说了些边关的生活和风物人情,为了让家里的母亲妻子放心,信中自然一切都好。

穆征衣的信格外啰嗦些,他去年跟着父亲上边关,一年过去,已经是个合格的安抚使司佥事。穆征衣离京去燕州这一年,风调雨顺,戎狄那边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十九个部族都算是安分,北境边关相对平静,大规模的战事没有,最多也就是小规模边境冲突。

但穆征衣可不是那种奔着挣前程履历去边关混资历的少爷兵,他是穆家人,世代为大周戍守北境的穆家将。

作为未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北境将军,穆征衣的边关生活比旁人可辛苦多了,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由穆家二老爷穆承芳亲自带着学习军务,巡边巡防。

一整年,燕州附近发生过六次小规模军事冲突,穆承芳为了磨炼儿子,哪次点兵也没落下穆征衣。

穆征衣是真正的穆家人,这一年中,他成长极快,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边关战士。边境虽苦,其他人也许熬不住,但穆家人不会熬不住,也不能熬不住,穆征衣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能适应的,只是十分想念家中的祖母、母亲和弟妹。

因为想念家人,穆征衣捎来的书信显得格外絮叨,每一封都是厚厚一大叠,被巨大的信封封好,上面仔细写着收信人的名姓。

安国公一封,穆老夫人一封,穆征衣的娘亲穆二夫人一封,铁衣和驰衣兄弟俩一封,其余的兄弟一封,还有穆红裳一封。

穆征衣那厚厚一叠的信被拿出来时,穆二夫人先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却又泛起泪花。穆二夫人像是掩饰似的,低下头,匆匆按照信封上的姓名将书信分一分,笑着说道:“征衣这孩子,到了边关还是这样多话,写个信都比旁人写得多。”

穆家四位夫人和孩子们将穆老夫人的正堂挤得满满的,大家都忙着拆信,穆老夫人的小几上放着几个儿子的书信,手中拿着孙子的信正在读,几位夫人也都在忙着拆信读信。

穆家兄弟们分成两堆,穆铁衣和穆驰衣头对头,合着读一封信,剩下的男孩子都围在穆青衣身旁,听他读信,而穆红裳则自己拿着自己那封厚厚的书信,一边读一边笑。

穆征衣写给年纪小的兄弟们还有穆红裳的信都没什么特别,主要是说些边关风物之类,但他写给穆铁衣和穆驰衣的信,却是认认真真地描述了他的边关经历,还有这一年中在军中积攒的经验。

穆征衣惦记着铁衣和驰衣已超过十七岁,再过不久,弟弟们也要像他一样,到北境边关接受磨炼。虽然穆征衣才到边关一年,还是个新兵,但他也对自己的弟弟们有诸多不放心,恨不得将自己这一年中的所有经验一股脑地灌給穆铁衣和穆驰衣,让他们以后在北境的日子更顺利些。

穆家男子只要满了十八岁开始上战场,就已然身不由己。他们是为国戍边的穆家将,每一个穆家男子最终的命运都一样,依照兵部的调度,该去边关驻守就去边关驻守,换防时该回京述职就回京述职,穆家人镇守在边关几州,护佑一方,最终将命留在北境沙场。

这是穆家人的命运,身为穆家子,穆征衣从懂事起就清楚,自己以后将要过怎样的日子,他觉得这样也挺好,他是大周军将,有守土之责,再说,弟弟们长大以后也都会上边关,他也不寂寞。

穆征衣知道自己会二十岁回京订亲成亲,大约在家能呆个一年左右,接着就如寻常边将一般,只有回京述职的日子才能回家。

穆征衣知道,北境边关以后才是他真正的家,虽然他的母亲和祖母,还有将来的妻子都不在边关,但他最终的归宿,还是在北境。

这些事穆征衣从小就知道,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穆家世世代代都如此,没什么大不了。家中兄弟以后都在北境,也不是见不到,母亲祖母还有未来的妻子在京城家里,只要他不战死,总有机会回京看望。

只是红裳,他唯一的妹妹,以后就见得少了。穆征衣早早知道,妹妹红裳会在成年后远嫁,等她嫁人后,大约是再也见不到了。

穆征衣没有其他愿望,他只希望,红裳出嫁时,他这个长兄能有机会回京述职,他是家里的大哥,他希望亲自有机会背着妹妹上花轿。

送嫁出京做不到,但穆征衣希望红裳出嫁时,家里的兄弟们都能在京中,他希望他们能亲自将红裳的花轿送到京城外的长亭。

但……应当是不可能了。从他上战场的这一日开始,这一代穆家兄弟再也不能齐齐整整的全都留在家里。

大约是因为舍不得家中幼妹,穆征衣写给穆红裳的信显得格外絮叨,一点鸡零狗碎的小事也能唠叨一大篇。他从边关捎回来的东西里,也有大半是给穆红裳的,不光有穆红裳想要的翠羽翎、雕皮马鞍子和一大把狼毫笔,还有漂亮的雪狐皮子、做工质朴的泥娃娃、花色稀罕的戎狄毛毡子、镀银马镫等等等等,一大堆,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攒下的礼物。

穆红裳收到的礼物比家里的兄弟们加起来都多,穆征衣捎来的,还有三位叔父捎来的,林林总总一大堆,她院子里的小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红裳的礼物最多,家里的兄弟们却似乎觉得理所当然,连最小的穆锦衣也没有羡慕嫉妒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地跑去红裳的院子里,看姐姐拆礼物,话很多地评论穆征衣捎来的小玩意。

第37章:兵事

这一日,安国公府后宅的气氛欢天喜地,夫人们收到了丈夫儿子平安的消息,孩子们开开心心地拆礼物,大家心情都很好。

而外书房的安国公,则对着另外几封书信沉吟不语。那也是劳军钦差捎回来的边关来信,是穆家的几位爷写给安国公的。

一同捎回来的,还有穆家二老爷穆承芳关于边关军务的奏疏。原本这份奏疏应由劳军钦差转奏代承,但却出现在了安国公的书桌上。

圣上派去劳军的钦差是兵部的人,官位不高,只是个正六品的主事,中秋前奉诏去北境劳军。奉诏劳军其实是个辛苦活,一来一回得一个多月,兵部的几位主官自然不愿意受这份累,因此推举了年轻的职方主事去跑这一趟。

这位年轻的职方主事科举出身,三十岁左右,算是年轻有为,补了兵部的缺只有九个月而已,但是个认真做事的人,身上也没有老官油子的那些圆滑世故的习气。

此时这位姓蒋的职方主事,正一身青布长衫的便衣,坐在安国公外书房,面前摆着的正是穆承芳的奏疏。

“国公爷,”蒋主事的表情很慎重:“卑职回京前,穆经略特意交代过,将奏疏交由您转呈圣上,边关具体情况穆经略和几位穆将军在给您的信里都写得清楚,卑职不再累述。”

“蒋大人辛苦,”安国公微笑着朝蒋主事微微点头:“还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穆经略使让蒋主事将奏疏交给安国公转呈的确有些不合规矩,但穆氏一族受圣上宠信,安国公又在北境边关戍守多年,让安国公转呈奏疏,却也合理,至少圣上有问,安国公回奏,肯定比只在北境呆了一个多月的文官蒋主事要明白多了。

安国公私下里少与朝臣交往,这件事满朝文武都知道,蒋主事自然也与安国公没什么私下交往。论理,他回京后将奏疏带给安国公即可,没必要在国公府多留,但稀奇的是,这位蒋主事在椅子上坐得稳稳的,半点告辞的意思都没有。

不仅没有告辞的意思,蒋主事还伸出手指了指他另外带来的一叠书信,开口说道:“国公爷,您不妨先读一读穆经略和两位穆将军的书信,等您读过信,卑职还有事请教。”

安国公有些意外地看了蒋主事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过安国公虽然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反而依照蒋主事的建议,先拆了弟弟们送来的书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蒋主事一脸严肃地模样,很有耐心地等着安国公将边关来的书信,还有穆承芳的奏疏都看过一遍之后,才开口:“国公爷,您知道,承蒙皇上看中,点了卑职为钦差,前往北境边关劳军,明日卑职要上朝交回差事。”

“蒋大人辛苦。”安国公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客气话,并没有主动问起蒋主事到底有什么事。

“这是卑职提前写好的奏疏,”蒋主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份奏疏来,递给安国公:“请国公爷过目。”

安国公顿时一愣,紧接着连连摆手。开玩笑,蒋主事是钦差,奉旨劳军回来之后,自然是要给皇上上疏说明边关情况,这奏疏是钦差写给皇上的,他凭什么看。

“蒋大人,”安国公皱起眉,语气有些生硬:“您的奏疏是给圣上的,除了圣上以外,谁也没资格看,这事您心里清楚,眼下您拿给我算怎回事?我穆家对圣上从无二心,您在奏疏里写什么,全由蒋大人您自己做主,我穆家问心无愧,也并不关心您的奏疏中到底写了什么。”

“国公爷误会了。”蒋主事一脸认真地摇摇头:“北境边关由穆氏将军镇守,边关情况国公爷您自是心中有数,卑职只是依照惯例奉旨节前巡边,依照圣命劳军而已,卑职回京,关于边关的情况自然也是据实呈报。正如国公爷所说,穆氏将军忠公体国,边关安稳,卑职的奏疏自然也是要如此呈报。”

“只是国公爷,”蒋主事十分慎重地将他自己写的奏疏在安国公面前摊开:“卑职在边关时,穆经略向卑职提起戎狄十九部的情况,这些想必在穆经略捎回的信中也提过了。卑职以为,穆经略的忧虑十分有道理,这两年虽然风调雨顺,边关战事安稳,是好事。但年景好,戎狄几个大部族休养生息,人口增长极快,若是任由戎狄如此发展下去,难保不会酿成大祸。”

“承芳在奏疏中写的明白,”安国公眉头微蹙:“先将承芳的奏疏承上去,看上意决断吧。蒋大人到底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国公爷,”蒋主事坐的直直的,十分谨慎地开口:“穆经略的奏疏您也看了,穆经略建议皇上向北境增兵,皇上怕是很难答应。穆经略大约也是想到了,才请卑职将奏疏转交您,由您承奏。然而恕卑职直言,增兵一事,只怕国公爷您亲自上奏,皇上也是不会轻易答应的,不仅皇上不会答应,恐怕几位相爷也不同意,户部和吏部的堂官怕是也会上疏反对。”

安国公沉默了。蒋主事说的是实话,北境常年不太平,眼下大周的军费负担已经很重,皇上恐怕轻易不会同意增兵。

“国公爷,”蒋主事将自己的奏疏向安国公方向推了推:“可是穆经略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戎狄眼下虽然看起来还算安分,但几个大部族发展过快,我们不可不防患于未然。虽然圣上不可能轻易同意增兵,但卑职与穆经略想法一致,并不想轻易放弃。卑职这个钦差官位虽低,但也想为边关兵事尽一份心力,因此卑职明日的奏疏该怎么上,还要请国公爷指点。”

第38章:困局

安国公很清楚,说服皇上增兵的可能性不大。这几年边关形势平稳,戎狄十九部颇为安分,目前看起来尚无增兵必要。穆承芳对戎狄未来的忧虑,其实连边关的部分将军都觉得他是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吗?安国公冷哼一声。这怎能算是“过虑”?!北境若真出了事,是他穆家的责任,是他穆家的兄弟子侄拦在大周朝的第一线,戎狄若要进犯,就要踏着他穆家人的尸骨跨越边境,这样的境况下,他就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因此就算希望渺茫,安国公还是打算努力试试。他仔细看过穆承芳的奏疏,又将安国公府所有的幕僚都叫来,加上钦差蒋主事,大家商量了很久,最终写成了两份奏疏:安国公一份,蒋主事一份。

这两份奏疏,再加上穆承芳之前的上疏,三分奏疏仔仔细细地从不同角度阐述了增兵的必要性,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看皇上看过奏疏后怎么说了。

蒋主事回京后还没来得及回家修整,就跑到安国公府了,就是为了赶着第二日上朝前将奏疏改好。这一忙就是半夜,他拿起自己那份奏疏告辞时,已经二更天了。

安国公五更过后就得出门上朝,而蒋主事这个六品兵部主事,若不是点了钦差要交旨,原本是没资格上朝的,他须得比安国公更早到达宫门附近的朝房待旨处听宣。

蒋主事傍晚进京就直接赶到安国公府,又在这里呆到二更天才离开,这一夜看来是没法睡了。

安国公看了看蒋主事身上穿的青布长衫和疲惫的脸,拱了拱手朝他道辛苦。

“安国公客气了,”昏黄的灯光下,蒋主事依旧一脸认真:“为了边关,这些辛苦都是应该的。况且卑职人微言轻,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国公爷还是须得尽早知会咱们兵部的几位堂官,还有在京的将军们联合上疏才是。”

“我会看着办,”安国公叹了口气:“先尽人事吧。实在不行,我打算建议先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这两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兵部请款大约容易些。”

蒋主事犹豫了一秒才答道:“却也难说。前些年还好,这两年朝中的情形……不论税收如何,兵部请款总是要看户部脸色,您知道的,我们兵部尚书是李相的学生,可户部……”

安国公点点头,也是叹了口气。户部尚书是首辅宰相的门生,腰杆硬的很,若是林相不同意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事情还真有些难办。

“兵部这边国公爷可以放心,”蒋主事想了想之后开口:“卑职会向周尚书说明北境边关眼下的情况。依照卑职对周尚书的了解,他应当会尽力为北境的事筹谋。只要周尚书肯尽心,李相那边国公爷不用操心。只是林相、谢相还有顾大学士那边……”

“总要努力试试,”安国公沉默一瞬之后开口答道:“明日我们先将奏疏递上去,我再出面联合兵部和京中的将军联合上疏,先试着说服圣上增兵。周尚书那边就交给蒋大人您了。”

“国公爷放心!”蒋主事慎重点头:“卑职定当尽心竭力。”

送走了蒋主事,安国公却没有回到后宅休息,反而又回到了外书房,与国公府的幕僚们一齐商量北境增兵的事。

安国公是真的很担忧,若是戎狄大举来犯,拦在第一线的只有穆家人,也只能是穆家人。他就算不为了大周国防打算,不为北境十三州的百姓打算,也得为家里兄弟子侄的安危苦心筹谋。

他的三个兄弟在边关,最大的侄子征衣也在边关,明年,他的儿子铁衣就要上战场了,一起上战场的还有三弟的儿子驰衣。就算为了他们,安国公也不能放弃。

忠心于穆家的幕僚们也很担忧,夜虽深了,但书房里的人皆毫无睡意,一个个眉头紧锁的模样。

“周尚书若是肯支持我们,李相那边应当也没问题。但只有左相支持肯定是不够的,其余两位相爷还有顾大学士那边……最好再想想办法。”坐在书桌旁身材矮小的陈先生率先开口。

“旁人倒是还好说,”留着三缕长髯的孙先生皱着眉说道:“只是谢相那边恐怕有些难办。谢相管着工部和刑部,这工部可是吃钱粮的大户,每年修浚、土木、屯田,哪一项不是所费不赀,每年年初报账请款,兵部和工部都是排第一第二。这每一年国库收入多少,都花去了哪里,户部堂官心里有数,兵部和工部的主官也都是清楚的,其余四部加起来也没有兵部和工部请款多。而我们这次无论是上疏求增兵,还是请款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军费预算都要加许多的。”

“是了!”安国公叹了口气:“无论增兵还是重修十三州城防,兵部预算都得加许多。国库收入就这么些,这么一大笔款子总得有来处,兵部请款多了,工部自然就担心自己的预算会被压缩。北境防务是大事,可河工修浚也是大事,谢相怕是不会轻易妥协。”

“还有首辅林相,”陈先生又补了一句:“增兵加军费可不是一年的事,林相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

“国公爷不如联络一下顾大学士?”孙先生问道:“顾大学士颇得圣心,若是肯为我们说话,也是好的。”

“但顾大学士为人谨慎,只怕……”安国公摇摇头:“罢了,明日递上奏疏再说。看看圣意如何,再做打算。”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大早,安国公揣着两本奏疏进了宫。结果很好预料,北境边关这些年都颇为安稳,就算是安国公、燕州经略使穆承芳,还有钦差兵部蒋主事的三道奏疏将边关形势从方方面面都说得很清楚,皇上还是没有轻易同意增兵。

第39章:谢相

这个结果也好预料,当今圣上勤政贤明,北境增兵这样大的事,自然不可能自己拍脑门定论,一定会在朝会上与群臣仔细讨论。

既然要仔细讨论,就还有争取的余地。安国公就如之前计划的一样,努力联络朝臣,希望能多得到些支持。

兵部的蒋主事果然践行了诺言,对于北境增兵一事尽心尽力。虽然身在兵部的蒋主事很了解兵部的几位主官,但他依旧花了不少功夫来说服周尚书。

幸好结果如之前所料,兵部周尚书在关于北境的诸项事宜中立场明确,公开支持安国公的主张。

周尚书立场明确,李相那边自然不用旁人出面,他这个学生亲自出马去说服恩师,当然比谁都管用。

但仅有李相同意北境增兵显然是不够的。正如之前所预料的一般,首辅林宰相和户部态度强硬的反对增兵,户部孙尚书甚至在朝堂上,当着皇上的面跳着脚和兵部周尚书吵了一架。

“增兵容易,钱从哪来?”孙尚书腰杆挺得直直的,底气十足:“这两年边关安稳,但你兵部开支却年年加,我倒是要问问,不打仗,你的钱花到哪去了?兵部开支已经连续三年超过工部,不如把库部主事叫来问问,兵部今年的预算够不够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每年开年报预算,兵部的军需我都批得及时,从不拖耗,你还想怎样?”

“兵部拨款去了哪里,旁人不清楚,你这个户部尚书不清楚不是笑话吗?”周尚书不甘示弱,嗓门比孙尚书还要大:“年初送去户部核算的预算单都有明细,写得清清楚楚!北境一直不太平,大前年冬天战事才休,朔北将军穆承德辛辛苦苦将沦陷戎狄的一州三县夺了回来,朔州沦陷在戎狄手中整整十五年了,一场大战下来,朔州城防几乎破坏殆尽,所有的工事都得新修,防线要重新布,穆将军上疏给圣上,要在朔州新建两个斥候营,这是圣上允准的,培养斥候多花钱你不知道吗?不打仗就不用花钱了吗?那不守北境不是更省钱?”

“修朔州一州的城防和修北境十三州的城防能一样吗?”孙尚书火气上头,脸涨得通红:“增兵的花费和培养斥候的花费能一样吗?你们的折子提出增兵五万,五万啊!!若真招五万新兵,营房、军饷、军需、武器、训练,哪一项不是大笔支出?而且增兵是一年的事吗?这是要求户部以后年年额外承担五万军队的消耗啊!你上个折子容易,怎么不想想户部的难处!每年上缴的库银就这么多,你让我上哪去给你腾挪五万人的军需粮草!”

“有没有银子,上哪腾挪银子,那是你户部尚书的事!但北境形势,你户部尚书说了可不算,守北境的穆氏一族说了才作准!”周尚书冷笑一声:“我只知道,北境十三州的城防要修,兵也得增。穆经略的奏疏里说得清楚,戎狄这些年兵强马壮,几个部落隐隐有联合之势,必须防着他们大举来犯。”

“北境边关形势分明十分安稳,”孙尚书气得直跳脚:“你少给我无理取闹!你要是觉得我这个家当的不好,那这个户部堂官我不做了,给你做,你来当这个家!你愿意增兵,自去掏腾军费银子,问我要我就是没有!”

周尚书和孙尚书在朝堂上吵得热闹,一点也不稀奇。近些日子为了北境的事,朝堂上天天吵,今天是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吵,前两天是忠武将军和中奉大夫吵,皇上像是看惯了似的,不言不语,坐在御座上听着孙尚书和周尚书争辩。

皇上心里清楚,穆承芳上的奏疏需要重视,但突然增兵,对于户部的压力也的确很大,增兵不是一年之事,这两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增兵的压力似乎还能够承担,但明年的年景还会不会这样好,谁都说不清。

若是再遇到前两年北旱南涝,四处需要赈灾免税的情势,这五万新增的军队,无疑会成为巨大的负累。

国防重要,老百姓穿衣吃饭也重要,他这个坐在御座上的君上,做任何一个决定都需要慎之又慎。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周尚书和孙尚书吵了半天也没吵明白,安国公为首的军武一派自然是支持增兵,帮着周尚书说话,而朝中大部分的文官则支持孙尚书,觉得贸然增兵实在负担太大。

皇上眼神微微一偏,看到他的三位宰相还有端明殿大学士顾正则倒还都算是镇定,四个当朝一品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冷眼旁观朝臣们争论,并没有随意开口。

呵……皇上望着一脸肃穆的林宰相,还有垂着眼皮表情淡漠的李左相,心中哂笑。若不是有这两位在背后支持,兵部和户部的两位堂官,底气能那么足嘛……

“几位相爷怎么不发话?还有顾大人,朕想听听你们的想法。”皇上微笑着望向站在朝臣前列的几人。

林首辅和李相的态度皇上早就预料,而顾学士也如皇上所料,几句发言都很谨慎,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谢相。

谢相一开口,不仅吓了皇上一跳,甚至连分成两组热闹争辩的朝臣们也是一愣,大家一个个张大嘴盯着谢相,深深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尤其是正挽着袖子帮着户部孙尚书吵架的工部尚书王秀木,更是张大嘴愣愣地盯着谢相,唇边的一缕胡子飘到嘴里了他都没发现。

不是……主管工部的谢相为什么会为安国公说话啊?!王尚书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叫做“由工部调拨民夫物料帮助北境十三州修缮城防”?眼看已经九月了,南方的疏浚工程还没完工,宫里崇德殿、凤仪宫的修缮刚刚完成,工程银子还没结呢,他这个工部尚书上哪去挪腾民夫物料去北境修城墙啊?!

第40章:朝堂

谢丞相为什么会帮着安国公?!除了心里有数的安国公,其他人,包括皇上在内其实都有点懵。尤其是正积极帮着户部孙尚书吵架的工部王尚书,他可不仅仅是懵,简直是天降一锅!

安国公不论是要求增兵还是要求修城防,那都是花钱的事,花钱去找户部要就好了嘛!关他们工部什么事?!让他调拨民夫物料,那他们工部的事还做不做了?!都九月了,河道还没修完,他们工部剩下的银子还得留着继续修河工呢,得赶在年前完工啊!

北境修城防是大事没错,但南方疏浚也是大事啊!不能因为今年风调雨顺,水患不严重,就不通河道、不修堤坝了吧?

今年过完还有明年呢!南方几条大江大河的堤坝年年都需要检查加固,河道年年都需要清淤,今年不把堤坝修结实,万一明年水患严重决了堤,这个责任谁来负?!

不从南方调物料,难道从京里调?可眼下已经九月初,京中工程已经完工,银子都花没了,物料都用出去了,他这个工部尚书能从哪里调拨民夫物料去北境?!难不成调拨些修崇德殿剩下的金粉金漆去北境刷墙吗?

这谢相到底怎么想的啊……王尚书一头雾水地看了看谢丞相。这是打算把他工部家底掏光?但是不行啊!还有四个月才过年,工部的家底掏光了,万一有个事都没法应急。

王尚书反应倒是快,谢相怎么想的他眼下也没法仔细琢磨,但谢相主管工部和刑部,王尚书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跳出来反对谢相。

不过呢……让他这个工部尚书来掏家底干兵部的事,他肯定也是不能同意的,他工部自己钱都不够花,凭什么去填兵部的口子。

因此王尚书果断脚跟一转,直接站到了兵部周尚书身旁,开始跟周尚书一起伸手:“孙尚书,安国公的奏疏事关重大,不可轻慢,然而我们工部的家底就算是掏光,也修不起北境十三州一州的城防,户部可不能看着不管啊!”

谢相跑偏了,工部尚书跟着跑偏,一直站着半天不吭声的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对视一眼,一齐站到了兵部周尚书身旁,眼下也就是吏部尚书还在帮着户部孙尚书据理力争。

六部尚书二对四,三位宰相二对一,就算林相是首辅,眼下也不得不拿出个明确的态度来了。

林相看了一眼出言谨慎不肯随意站队的顾大学士,又看了看态度明确的谢相和李相,很快做了决定。

他同意先由户部拨款,先加固燕州、朔州和幽州的城防。

林相的话说得挺有技术,他同意现在拨款,修三座州府的城防,其一是因为北境十三州里,这三座州府在相对前线的位置,其二,是因为朔州和燕州都是穆家人坐镇,穆四将军的朔北将军府在朔州,而穆经略使则驻守在燕州,而穆三将军驻守在幽州相邻的镇北军大营,这一建议,颇有几分安抚安国公的意思。

此外,林相特意说明了,他读过安国公和穆经略的奏疏之后,认为穆经略对于北境形势分析得当,增兵的要求合理,只是他认为,今年风调雨顺也是事实,戎狄就算进犯,也不至于在今明两年,因此增兵并不是刻不容缓,可以暂缓。

林相提出,眼下已经是秋日,各地都在秋收,此时发募兵诏书怕是民心不安,他提出北境增兵暂缓,至少过了年再说。

林相提出的第三条建议,是北境十三州的平州、宁州等其余十州的城防加固暂缓,等下一年的税收入库之后,再由兵部报预算,户部统一核算。

他很恳切地向皇上陈述了户部的难处,对于其余十州的城防款,他表达得也很微妙,只说“下一年兵部报预算,户部核算”,并未说拨款的事,为户部留了余地。

林相同时也说明,他认为朔州、燕州和幽州三州大修城防,这三州由北境威名赫赫的穆氏将军镇守,对于戎狄已经可达到震慑作用,使他们不可轻易来犯。

林相这几条奏议,考虑了方方面面的意见,听起来也颇为切实可行,话说出去,谁也找不出毛病。户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是事实,但人家也没说反对增兵,人家也没说不修城防,因此一时之间,连安国公为首的军方一派也没法挑理。

坐在御座上的皇上想了想也觉得林相的建议颇为合理,询问了满朝文武的意见之后,很快决定,就依照林相的奏议,由户部拨款,先加固燕州、朔州和幽州的城防,其余的明年再说。

对于这个结果,安国公虽然失望,但也清楚,皇上已经下了旨意,无论是增兵,还是北境其余十州的城防,过年前都没戏了,不过好在燕州、朔州和幽州立刻就可以开始加固城防工事,也不算全无收获。

安国公想了想,觉得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暂时先将三州城防修起来,其他的过完年继续努力。说起来此事还是幸好谢相和李相肯支持,掌管兵部的李相倒是罢了,北境不安稳,兵部脱不了干系,尤其是管着工部的谢相,没想到他倒是肯妥协。

下朝时,安国公如往常一样独自离开,并没有与其他朝臣同行,但他离开崇德殿时,特意在大殿门口等了等,看到李相和谢相出来时,朝他们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落在最后的顾大学士看到了朝李相和谢相拱手致意的安国公,垂下眼皮一声不吭,直接出宫坐上小轿回家了。

顾正则回家之后,直接进了后宅,顾夫人倒有些奇怪。顾正则一般不会这样早回家,就算是哪日皇上不需要学士随侍御书房,顾正则得了空早归,也不会就直接这样进内宅。

一般顾正则若是得空早早回回家,会在外书房换了便服传膳,接着或者迎客,或者与门客们在书房议事,很少这样早进内宅。

今日倒是奇了啊……顾夫人看着一脸严肃用膳的老头子,默默地想。这是有事??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啊……

第41章:生辰

“老爷,今日回来得倒是早,”顾夫人思忖片刻,并没有随意开口问自家老头子的心情,反倒像是没注意到似的,微笑地说着些家常闲话:“妾身还以为老爷至少要未时末刻才能出宫,还特意嘱咐了厨房,今日汤羹午时再上火炖上。”

“嗯,”顾正则的脸色倒是没多大变化,还是一脸严肃的模样,端起茶杯来轻呷一口:“今日圣上召了林相和谢相进御书房。”

“只有他们两人?”顾夫人眉头微挑:“倒是少见。”

“皇上今日不会有新的旨意下来,”顾正则眼皮都不抬,一副认真喝茶的模样:“要紧的几桩都当朝议定了,已经在散朝前便命我拟了旨,上了御印。没什么大事,皇上就让我和李相先回来了。至于林相和谢相……大约是关于北境的事,皇上还有事要问。”

“哦,”顾夫人点点头,恍然的模样:“妾身虽身在内宅,但北境的事也听说了,据说因为安国公的奏疏,这几日朝堂上很不消停,武将文臣争执不休。”

“已经议定了,”顾正则语气平淡地答道:“圣旨已下,至少年前不会有变。”

“这样快?”顾夫人这下倒有些吃惊:“前几日赴宴,碰到孙尚书夫人了,听孙夫人说,孙大人这些日子烦得很,武将们的奏疏一道又一道,都是逼着户部拿银子,孙大人天天愁上头,日日往林相府里跑。妾身还以为……”

“原本不会这样快议定,”顾正则轻轻叹了口气:“增兵五万确实是狮子大开口,若真按安国公的奏疏办,户部的压力也的确太大,所以林相一直顶着呢。今日朝上,孙尚书和周尚书又吵起来了,皇上问了我和几位相爷的意见,谢相……谢相支持了安国公,所以林相只好妥协,同意先修北境三州的城防,其余的年后再说。”

“什么?”顾夫人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谢相?怎么可能……若是李相还说得通,北境出事,兵部也算脱不了干系。可谢相……”

“是啊……”顾正则的眉头蹙起:“我也是想不通,谢相怎会突然改了立场。”

顾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老爷,旁人的事咱们也管不了。眼下妾身就想问问,今日在朝上,这谢相是出人意料,与安国公站到一处了,林相和李相自然也不用问,各有立场,皇上询问的时候,那您又是怎么答的?”

“我还能怎样,”顾正则一声苦笑:“我自然不愿意得罪安国公,可他的两道奏疏确实是难为户部了,我自然也没法明着支持他,林相盯着呢。我可不是谢相,背后站着五皇子,就算得罪了林相,他也能在右相位置上站稳。”

“老爷为难了。”顾夫人了然点头:“其实朝中人人都知道老爷谨慎,今日这事确实有些出人意料,谁能想到谢相突然改了立场。”

“眼下说这些也晚了,”顾正则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谢相倒是站队站得痛快,头一日还像我一样,对于北境之事不发一语,甚至还暗中支持林相和户部,谁想到转身就变了。这下子倒显得我是个世故小人似的。但这个哑巴亏我也只能吃下,又不能找安国公去解释,只盼着他不要计较才好。”

“老爷……”顾夫人想了想之后问道:“您说……是不是谢相也发现了林相暗中派家人回乡置产的事?”

“官员回乡置产也不稀奇。”顾正则沉吟片刻之后答道:“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事。林相将林五爷的次女订给了宋城赵家,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稍一打听就能知道,这其中关窍,也不只我们一家能想到。林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算是起了乞骸骨的心思也是正常。”

“如此,”顾夫人点点头:“九月二十三礼亲王生辰,咱们府里的礼要送的讲究些。”

“嗯!”顾正则点点头:“府里也别去太多人,咱们带着六姐儿和九姐儿去。”

“这不好吧?”顾夫人问道:“中秋宫宴时皇后娘娘特意说过,礼亲王生辰皇上要赏个园子。皇上有赏赐,这次礼亲王生辰一定是大办,家家都是合家赴宴,我们府上就去我们老两口加两个孙女,儿媳们也就罢了,儿子孙子一个都不到,恐怕不太好吧?”

“无妨,”顾正则摇摇头:“皇上打算赏含碧庄园给礼亲王,这事儿我知道。皇上这礼也不是送给礼亲王的,而是送给安国公府看的,人人都知道,礼亲王能有今日,还不是因为他有安国公这个深受圣上宠信的女婿。因此这次礼亲王生辰,皇上肯定要做足了面子,一定会在生辰当天,派人去礼亲王府宣旨封赏。礼亲王虽然是宗室旁支,但眼下名义上是皇上的王叔,皇上又有意给礼亲王脸面,我想,应当是五皇子或六皇子亲自去宣旨拜寿。”

“这不是好事嘛,”顾夫人答道:“那我们府里,更该阖府赴宴。”

“不。”顾正则语气十分坚定:“男孩子们都不去,就带六姐儿和九姐儿去。皇家和安国公府的事,我们不掺和,眼下也不宜与皇子们多往来。六姐儿和九姐儿你也嘱咐好了,离皇子公主们远着些,行事有些分寸。尤其是五皇子,谢相可是五皇子的外家,咱们府里与他交往,更要多注意。”

“知道了。”顾夫人点点头:“我们家里男孩子不去,便是皇子来了,也不需相陪。我会嘱咐好六姐儿和九姐儿,让她们跟各家去拜寿的小姐们呆在一处,别乱走。”

“嗯!”顾正则点点头:“几位公主也不知会不会赴宴,若是公主们也赴宴了,让孩子们别往跟前凑。”

“老爷放心,”顾夫人露出微笑:“礼亲王生辰大宴宾客,我想安国公夫妻大概也会带着儿女出席,到时我让六姐儿和九姐儿陪着穆大小姐玩。”

第42章:缘由

谢相家里当然也受到了礼亲王府的请柬,谢相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谢夫人正带着几个儿媳核礼单。

“九月二十三往礼亲王府送的礼,”谢夫人举了举手中的礼单:“老爷可要过目?”

“你看着办,这些你做主就好。”谢相不感兴趣地挥挥手,转身朝站在一旁的三位儿媳吩咐道:“已经晚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三位儿媳妇一听就知道,是公公婆婆有话说,嫌她们碍事了,因此三人赶忙告辞出来,刚刚走出谢夫人的院子,就看见谢家大爷谢常静脚步匆匆,正往谢夫人院子里来。

谢家二奶奶和三奶奶看到大伯过来,朝谢常静打了个招呼就告辞离开了,谢大奶奶则站在原地没动,微笑着问道:“大爷可是过来找父亲的?”

“父亲唤我过来的,”谢常静朝自己的妻子点点头,也露出微笑,态度倒不像前几日那般不冷不热:“你先回去,别在这里等我,秋日里天凉了,我等等就回去了。”

这就是晚上要去大奶奶房里的意思,谢大奶奶还没说什么,她身旁的丫鬟已经露出欢喜的微笑。自从谢淑柔挨了谢相的训斥,这些日子谢大爷对谢大奶奶都有些不冷不热,今日态度好转,谢大奶奶自然欢喜,她目送谢常静进入谢夫人的院子之后才转身,一路往自己院子走,一路细声嘱咐自己的丫鬟为谢大爷炖汤,整治小菜。

“等下叫沐风和柔儿过来给大爷请安,”谢大奶奶心情很好地吩咐:“这些日子柔儿日日闷在自己院子里,刚好让她出来走走。”

“大奶奶……”丫鬟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还是等大爷过来以后再叫三少爷和四小姐吧。大爷有日子没过来了,定是想跟大奶奶说几句体己话,少爷小姐们……”

“嗯,也好。”谢大奶奶脸上微微发红,温温柔柔地应道:“我们先回去等大爷。”

谢常静是谢夫人的嫡长子,一看到他进来,谢夫人立刻露出笑容:“老大怎地这时候过来了?你媳妇刚走。”

“是听说今日朝上的事了吧?”谢丞相端着茶抬起眼皮问道。谢常静是谢丞相第一得意的儿子,三十岁那年就考上了进士,选了儒林郎待补不过半年,就选了太常博士,又不过三个月就补了从七品监察御史。

眼下谢常静不过三十六岁而已,已经是个正六品侍御史了,官位虽算不上高,但位置却重要。谢常静是谢丞相嫡长子,从小被谢相亲自精心教养,自然精明能干,且谢常静人情通达,并不像一般高官子弟一样目下无人,因此他在同僚中人缘很好,在同榜学子中,也是个领袖一样的人物。

兵部那位蒋主事,就是与谢常静同榜的进士,他们两人是当年那一榜学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两人关系一直处得相当不错,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这次北境之事,也是蒋主事主动求到了谢常静的头上。

“是。”谢常静点点头:“听闻父亲在朝上向圣上建议,让工部调拨民夫物料去北境?”

“户部出钱,先修燕州、幽州和朔州,工部调一部分民夫过去即可。”谢相一句话就说清楚了眼下的情况:“年前不会再有圣裁。你的消息倒快。”

“没想到父亲这样快就改了主意。”谢常静微笑起来:“蒋兄得了信,特意来找我道谢。”

“穆经略的奏疏我也看了,所思所虑颇有道理。”谢丞相面色平静地答道:“北境之事是大事,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况且无论将来朝中情况如何,大周北境也是要靠穆家守着,得罪他们有什么好处。北境安危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只是国事,对于安国公一家来说,却还干系着穆家人的安危,安国公为了自己的兄弟子侄操心,原本就是人之常情,推己及人,换了我也一样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我何苦与他对着干。”

“也是父亲审查事理,慎观终始,有先见之明。”谢常静微笑地答。

“这算不上先见之明,”谢丞相一脸严肃地摇摇头:“你那个朋友,区区六品兵部主事而已,这些事他都能看明白,我身居相位,难不成还不如他?”

“能看明白是一回事,肯做却是另一回事。”谢常静笑着摇摇头:“这些事林相也都明白,但还不是硬顶着不肯松口,若不是父亲肯站出来支持安国公,我看北境之事若要决断还早。”

“林相和我不一样,”谢相摇头叹气:“林相掌管吏部和户部,毕竟无论是募兵还是修城防,实打实拿钱出来的是户部,每年收上来的库银总是有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安国公的奏议对于户部来说,压力也的确太大了些,贸然应了,到时户部拿不出钱怎么办?这个责任可就成了林相和孙尚书的了。而且林相年纪大了,又身居高位多年,难免刚愎自用……”

在一旁听了半日不出声的谢夫人此时突然开口补了一句:“老爷今日在朝上公开支持安国公,就不怕林相不高兴?”

“我怕什么?”谢相冷哼一声:“我就是什么都不做,他看我也未必顺眼。”

“这倒是真的。”谢常静点点头:“今日蒋兄跟我说,他们兵部主事有了缺,依稀听说要补上一科的传胪,那位可是林相的学生啊!”

“哼!”谢相冷哼一声:“我看他没有知足的时候。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寻个合适的机会给李相递个消息。”

“儿子知道了。”谢常静点点头:“另外,和父亲讨个主意,兵部选人的事安国公应当也说得上话,虽然他不会主动开口,但皇上若有问,他必是要答的,要不要给他也递个消息?”

第43章:筹划

“不用。”谢相微笑起来:“安国公是个心理有数的人,有些事无需点透。倒是你那个朋友……此次他身为钦差主动上疏帮穆经略说话,还为了北境之事奔走筹谋。安国公对他应当印象不错。你之前说,你和他是至交好友?”

“是!”谢常静微笑答道:“他是潭州蒋氏出身,当年二甲第七,有个伯父在密州做知州,人也年轻,比我小几岁,同榜学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当年那一榜,也就是他与我最为投缘,多年相处,算是知己至交。”

“从此次北境之事就可看出,此人胸中有大丘壑,”谢相抬起头,微笑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如此谋国之臣,做个小小的主事可是浪费了。”

“是啊!”谢常静露出了然的微笑:“若是侍郎有缺就好了。”

“嗯!”谢相点点头:“若是有人推举蒋主事做兵部侍郎,安国公应当乐见其成。”

“说起安国公,”谢夫人看了自家相公和儿子一眼:“宫里还没消息捎出来吗?过几日就是九月二十三了,礼亲王生辰,圣上倒是派了谁去宣旨拜寿。是咱们五皇子还是六皇子啊?”

“无妨,”谢相摇摇头:“我已经递了话进宫。真派了六皇子也无所谓,让咱们五皇子找个借口求了皇上,与六皇子同去,皇上应当不会拒绝。皇上眼下要给礼亲王做面子,巴不得阵仗更大些呢。”

“如此就好。”谢夫人点点头:“那咱们家里,我想着也别去太多人了,省得太过显眼。”

“就老大一家子跟着咱们去吧,”谢相点点头:“咱们老两口,老大两口子,孩子就带沐风。至于柔儿……”

“柔儿要去!”谢相一句话没说完,谢夫人先抿嘴笑起来:“礼亲王生辰大宴宾客,安国公夫人应当会带着穆大小姐去拜寿。”

“唔!也好!”谢相点点头:“如此说来,柔儿是比旁人要更合适些。只是常静多嘱咐她几句,私下里递送些小礼物不妨事,去赴宴当着人还是谨慎些,莫要显得太过热情。”

“眼下还需要避这个嫌?”谢夫人微微挑眉:“若是安国公举家出席,难不成也不让沐风和穆家公子们一处玩?”

谢相想了想之后才答道:“安国公夫妻若是要带公子出席,也只可能是穆家二公子穆铁衣。但穆铁衣转年就十八了,很快就要赴北境边关,他会不会去拜寿还两说。若真去了也无妨,让沐风机灵点,旁的都无所谓,别让六皇子找到机会与穆家公子单独说话就好。”

“父亲放心,儿子知道了。”谢常静点点头:“儿子这就回去嘱咐沐风和柔儿。”

谢相点点头,谢常静给父母行了礼之后,转身匆匆出去了,直奔谢大奶奶的院子。看到儿子走了之后,谢夫人才笑着开了口:“别看老爷前几日训斥了柔儿,其实心里还是疼她的。”

“柔儿那孩子有时候是有些不大懂事,”谢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做事顾前不顾尾。前些日子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撺掇着我与安国公交好。这是她该管的事吗?也太不知分寸!但反过来想想,柔儿虽糊涂,说出的话来也不像样,但的确是在为家里着想。后宅的女孩子,也没什么见识,但却心心念念地为家里打算,只这一点,她就比仪儿她们强出许多。”

“这不是还小呢吗!不懂事教一教就好了,”谢夫人立刻开始为自己的嫡孙女开脱:“柔儿是聪明孩子,也不是一直不长进。眼下不久已经开始懂事了嘛,旁的不说,单说她送去给穆大小姐的那些礼,一看就是费了好大的心思。也就是咱们柔儿,旁人哪能弄了这样好的东西去送人。”

穿越党谢淑柔不知道,她仔细想出来巴结穆红裳的那些礼物,已经让她在祖父祖母的眼中改善印象了。不过就算知道了,谢淑柔其实也不太在乎。谢丞相对她的看法,哪有穆红裳对她的看法重要啊!穆家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才是未来的金大腿呢!

谢淑柔眼下正在惊喜中,因为她那个便宜爹通知她,要带她去礼亲王府拜寿,听说安国公夫妻有可能带着穆家大小姐去。谢淑柔她爹正仔仔细细的嘱咐她,让她当着人别显得对穆红裳太热情。

哎呀!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穆大小姐,当然要好好表现了!至于便宜爹说的不可太过热情神马哒……再说再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她倒是想表现得更热情些,只盼着穆家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肯给她机会。

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话题?到时候她该说些什么好?要不要提前弄点新礼物去巴结穆大小姐呢?也不知道上次送的绒毛熊和冰皮月饼她喜欢不喜欢……

谢淑柔看起来一脸认真听谢常静教诲的模样,实际思绪早就跑远了……

而同一时间,受到顾夫人嘱咐的顾仪兰也在想差不多的事。去礼亲王府里拜寿,应该会看到穆家大小姐,毕竟礼亲王是穆大小姐的亲外祖。

想起穆红裳,顾仪兰微微笑起来。她突然想起在公主府甬道边,穆红裳往自家娘亲头上插花的样子了。穆家大小姐,看起来是个心思恪纯之人呢,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真是活泼可爱,让人一看就喜欢。

要不要提前准备些礼物带过去呢……可是她是跟着祖父祖母去拜寿,若是刻意带着送给穆大小姐的礼物,让人瞧见了似乎不太好。

所以这礼物最好是小巧一些,手帕荷包之类,看起来像是随手转增的物件就最好了。又要不引人注意,又要讨巧出奇,让穆大小姐看一眼就喜欢,这礼物不大好准备呢……

第44章:礼亲王府

穆红裳很开心,娘亲说了,九月二十三要带她去礼亲王府拜寿,她和二哥一起去。这礼亲王是她的亲外祖,可是穆红裳真的对自己的外祖父母不太熟悉,从小到大也没去过几回外祖家。

外祖和外祖母还好,礼亲王府的那几位舅舅舅母、姨姨姨夫,还有那些表兄弟姐妹们,她其实更不熟,从小到大也没说过几句话。

她只知道自己的大舅舅被封了承恩郡王,大舅舅家里有三子五女,大舅舅的长子承蒙皇恩,特许袭郡王爵,封了王世子,而礼亲王府的其余孙辈则一视同仁,嫡出男孩子全都封了虚爵,而嫡女们则都给了县主称号。

没错,礼亲王府的孙辈们的封号皇上给的挺痛快,但并没有给发俸禄,是实打实的“虚”封。

按大周的俸银禄米制度,安国公这个公爵领超一品俸禄,而礼亲王家里的这一大串封号随意的孙辈公爵、县主,也就是多个头衔而已,实际什么都没有,还是靠礼亲王的禄米养着。

有个头衔,好处倒也不是没有,至少是皇上亲封的,说亲的时候好听些不是吗?就比如现在的承恩郡王成亲时,礼亲王府还是个宗室旁支,父亲不是亲王,他自己是个连虚爵都没封的普通宗室子弟。虽然他家中有个妹妹被抱进宫里被太后亲自教养,但当时的太后爱热闹,在宫里养了十几个宗室家的女孩子,谁也没比谁特殊。

像他们这样的宗室旁支多得很,实在不算是什么好门第的人家,若是想娶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姑娘,那也得从旁支里选,正经的大族嫡支贵女,是看不上这样的宗室旁支的。

因此当年的承恩郡王可真称得上高不成低不就,好不容易才说定了眼下的承恩郡王妃王氏。

承恩郡王妃虽然也姓王,但却不是琅琊王氏出身,而是早早分宗的旁支。但到底是王姓还是大姓,总有些家底,还算是诗礼传家的正经宗族。王氏的祖父进士出身,功名在身,人却迂腐刻板,官运着实一般,在京中多年也只混到了个五品闲差。

五品闲官的孙女,配没啥出息的宗室旁支,倒是门当户对,所以王氏嫁进来了,成了这府里的大儿媳。

承恩郡王的几个弟弟娶的妻子也都跟王氏门第差不多,家里的姐妹嫁得也很一般,除了礼亲王六子的妻子赵氏。

礼亲王六子是礼亲王妃的第三个儿子,比安国公夫人小一岁,他娶妻的时候,家里的姐姐嫁入了安国公府,老爹被封了亲王,大哥被封了郡王,靠着女儿嫁得好,这礼亲王一家真算得上是鸡犬升天,所以这位顶着个虚爵的礼亲王府六爷,居然娶到了辅国公最小的嫡女做媳妇。

不过若让这位六爷自己说,他宁可自己选个媳妇,门第别太高,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只可惜他娶亲时候,姐姐已经是安国公夫人,父亲也封了亲王,皇上有意抬举他们礼亲王府,他的媳妇是皇上赐婚,自己压根就没资格选。

门不当户不对,幸好媳妇的个性还可以,六爷也算是个踏实过日的人,因此辅国公的嫡女虽然有些嫌弃丈夫没出息,但两口子过得还不错。

事实上,礼亲王家里的男人都挺没出息,这算毛病吗?其实真不算!有了嫁进安国公府,成了安国公夫人的姑娘,礼亲王府上上下下的男人心里都清楚,他们礼亲王府的男人,必须没出息,省的给妹妹和妹夫招事。

虽然……虽然他们这一家子被硬抬举到亲王爵位的宗亲旁支,也真的没啥本事招事吧……但自己自觉和被迫自觉是两回事不是吗?至少到目前为止,住在宫里的那一家子,对于礼亲王府这一门远亲的表现还算是满意。

这些年,不是没人打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寻上门来,各种结交利诱。当然了,礼亲王府一大家子,也不是人人都谨慎胆小,犯糊涂的还是有的。

比如安国公夫人的嫡亲二哥,还有两个庶妹。只不过不安分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就是了,礼亲王将自己的嫡次子一家逐出了门,断绝了关系,以后再无来往,而两个庶女,一个顶了怡亲王嫡女的名头嫁去草原上一个小部族和亲,嫁出去没多久就死了,而另一个,奉旨出家,早已经落发为尼。

有前车之鉴做榜样,礼亲王府其他人倒是比以前更安分些。但其实他们也没啥资格不安分,安国公夫人五岁被选进宫陪伴先皇太后,和其他被选进宫的宗室女一样,是跟着宫里的嬷嬷们长大的。

礼亲王家里孩子多,不止她一个女儿,礼亲王妃本人就生了三子三女,一个女儿送进宫,还剩下两个在家里。一开始礼亲王夫妻的确对于送进宫的女儿十分惦念,但终归是长久不见,惦念着惦念着,也就习惯了,毕竟女儿进宫跟着皇太后其实是好事,至少皇太后亲自教养过的女孩子,将来出宫找个好夫家还是不成问题的,两口子眼前还有其他的儿女更需要操心。

当年的安国公夫人就是和一群被选进宫陪伴先皇太后的宗室女没什么区别,都是在延寿宫附近的小宫室里住着,由宫里的嬷嬷们陪伴教养长大。

先皇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希望多些孩子陪着,但若是日日喧闹,却又觉得孩子多了闹得头疼。先皇孝顺,为了哄先皇太后开心,特意在宗室女中选了乖巧漂亮的抱进宫,就在延寿宫附近的小宫室住着,仔细教养规矩,隔些日子被带到先皇太后面前坐坐。

这些一起被抱进宫的宗室女大多是这样的成长轨迹,说是进宫陪伴先皇太后,由皇太后亲自教养,其实也不过是十天半个月,先皇太后闷了,她们这些被选进宫的姑娘,一起结伴去延寿宫坐着,陪着皇太后解闷而已。

同时被选进宫的女孩子不少,大多数都是宗室旁支的女孩,身份不见得多高,但各个都是乖巧懂事,长得也都非常漂亮,像是漂亮听话的花瓶一样,摆在皇太后宫中做装饰。

第45章:往事

当年的安国公夫人,就是先皇太后宫里一只漂亮的装饰花瓶,和其他被选进宫的宗室女一样,每隔十天半月大家一起去延寿宫请安,一起被赐座,一起被赏些茶果点心。

她们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自己在宫中的“用处”,因此各个都很安分,乖巧地请安,乖巧地谢赏,乖巧地坐在一旁看只属于真正皇族的天伦之乐。

没错,先皇太后就算没她们这些宗室女孩子也不会寂寞,她膝下又不缺奉承的皇子公主,那些真正的龙子凤孙,在延寿宫里时,也像是普通人家的孙子孙女一般,被自己的母亲带着,说着讨人喜欢的漂亮话,奉承祖母。

这其中就有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

依照安国公夫人当年的印象,当今圣上在当皇子的时候可不算显眼,除了长得特别好看以外也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优点,安国公夫人只记得当年和她一处住在宫中的宗室旁支的女孩子们,大多数都暗恋这位特别漂亮的皇子,但也仅此而已,谁也没想到最终竟是他登基为帝。

不过这也没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总会发生,安国公夫人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出宫之后,第一次出门,就在京里碧波湖畔遇到了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郎。她更没想到,这个当年在湖畔与她一见钟情的少年郎会是安国公府的长公子穆承毅,以后的安国公。

门不当户不对,即使两情相悦又有什么用?!她是个宗室女啊……

然而没想到,她爱的少年郎会为了她打破穆家一贯的传统,跪在父母面前求他们同意自己娶个宗室女。她更没想到自己出宫不到一年就嫁了人,从此成为了京里身份最高的贵妇之一。

当年送进宫陪伴先皇太后的宗室女大多在成年以后就会出宫,这些宫里教养的女孩子规矩极好,又有皇太后亲自教养的名头,出宫后大多都会嫁的不错。

只是嫁的不错,和嫁给安国公府长公子是两回事,当年满京里的世家大族都以为,安国公夫人李氏会依循穆家一贯的传统,在京外找个世家大族的旁支姑娘,或者在京内找个背景不强的普通官家女做儿媳呢!却没想到,前安国公夫妻居然真的会妥协,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宗室出身的女子。

宗室女嫁进穆家,最开心的莫过于皇室。前安国公夫妻刚刚点头同意儿子的婚事,先皇就迫不及待地抬举礼亲王,让他从一个不受重视的宗室旁支,摇身一变成了亲王,而现在的安国公夫人,也在回家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顶着郡主的头衔匆匆嫁入安国公府,成了安国公府长媳。

婚事办得很赶。

一则当年还是安国公府大公子的穆承毅已经满二十岁,他十八岁上战场,二十岁回京,按照穆家规矩,他只有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可以留在京里办婚事,他成亲后不久,就得赶回北境边关。

二则穆家就算不急,皇上也急。圣祖遗训,安国公夫妻好不容易松口同意聘个宗室女出身的儿媳,先皇当时恨不得催着立刻完婚,就怕安国公又改了主意。

穆承毅的婚事办得赶,他新媳妇出宫没多久,连嫁妆都来不及绣,一切都显得十分匆忙。但当年新鲜出炉的小夫妻两个却并不在乎,只要能在一起,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穆承毅当年成亲后四个月就回了边关,而那时他年轻的妻子则陪着婆母独自守在家里,日日提心吊胆的等着自己的丈夫从边关归来。

而那只是个开始。

从那时起,穆承毅夫妻聚少离多,几年之后,他们的长子穆铁衣出生时,前安国公已经战死沙场,穆承毅袭了爵,成为了新一代安国公。

铁衣出生前,北境边关有变,穆承毅连夜奔赴燕州前线,他心爱的妻子阿萝独自一人生下孩子,一直到穆铁衣满周岁,穆承毅才从边关回来。

幸好后来这些年,北境形势逐渐安稳,安国公出征不像之前一般频繁,才有多些机会守在妻子身旁,也才有机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红裳出生。

做穆家媳其实很苦。安国公夫人嫁进来的第一天就知道。她苦,她的婆母和妯娌们其实更苦。她们的丈夫镇守大周北境边关,守在大周对戎狄十九部的第一条防线上,每一次出征,都是拿命去搏,说不准那一次离别就是永诀。

她同样也知道自己的公婆为何会同意她这个宗室女嫁进门。

穆承毅虽然是安国公府长公子,但也是北境边关一名普通的将军,作为镇守北境的穆家人,说不准哪一天,他就会将命留在北境,这是他身为穆家人的宿命,他必须接受。

也正因如此,老安国公夫妻虽然对于儿媳的出身不满意,却也没有极力反对宗室女嫁进门。他们希望至少在婚事上,儿子能够顺心如意。

安国公夫人心里清楚,她也感激公婆的理解和成全,因此她虽然是个娘家在京里的宗室女,有个被封了亲王的爹,她还是如其他穆家媳妇一般,与娘家少有往来。

幼时在宫里生活,出宫后又很快嫁了人,嫁人以后少与娘家来往,一晃将近二十年,安国公夫人与礼亲王夫妻真的算不上亲近,她与自己父母相处的时日,甚至还没有与婆母相处的时日长久呢。

这些年北境边关安稳,安国公奉旨回京,娘家人待她越发生疏客气,她偶尔与夫君相伴回一次娘家,竟被娘家人待若上宾,那份殷勤客套,哪里还像是一家子骨肉。

因此这些年,安国公夫人往娘家走动越发少了,自然也更少带孩子们上门,所以铁衣和红裳长这么大,真的很少去外祖家,跟外祖家的那些舅舅姨母、表兄弟姐妹,也真的一点都不熟。

去外祖家拜寿,对于红裳来说,似乎与去京里其他人家拜寿也没多大的区别,总之她是开心的,只要能跟着母亲出门,她就挺开心。

第46章:外祖家

就算安国公夫人这些年与娘家少往来,但礼亲王毕竟还是她的亲生父亲,因此安国公夫妻是带着穆铁衣和穆红裳一起去拜寿的。

不过,安国公府毕竟与礼亲王府走动不算勤快,礼亲王也没法将安国公与其他几位女婿一视同仁,因此安国公一家子并未像礼亲王其他的女儿女婿一样,提前两日住进礼亲王府。

穆家人是九月二十三正日子一大早才到礼亲王府的,也并没有打算过夜,他们打算如普通来拜寿的客人一般,呆到晚间筵席结束就回家去。

穆家人不会在礼亲王府过夜,礼亲王府上上下下都清楚,不过就算如此,礼亲王府还是认认真真地准备了客房,是整个府里最好的客院。礼亲王府其余几个回家拜寿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可住不到这么好的院子里,几个庶女与女婿甚至连院子都混不到,就住在礼亲王府西北角靠近花园的客房。

礼亲王府的人当然也不敢让安国公夫妻如其余女儿女婿一般站在门口帮忙迎客。穆家人来得早,安国公府徽印的马车停在礼亲王府大门前的时候,礼亲王夫妻还没有用早膳。

马车一停下,礼亲王长子承恩郡王就亲自迎到了门口,安国公亲自扶了夫人下马车,转身向承恩郡王打招呼。

“大哥怎地亲自在此迎候,”安国公笑着朝承恩郡王拱手,又转身招呼正在下马车的孩子们:“铁衣,红裳,给大舅舅打招呼。”

“铁衣和红裳也来了?”承恩郡王像是没想到妹妹夫妻两个会带娃来拜寿似的,脸色十分惊喜:“久未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不少。”

很久未见吗?红裳有些纳闷的望着一脸客气笑意的大舅舅,不是夏日里还在平阳公主府见过嘛,半年而已,她倒是长高了一点点,哥哥一点变化都没有。

穆铁衣跳下马车,正转身打算去抱妹妹,但红裳才不需要他帮忙,自己已经手脚利索地跳了下来,和自己的哥哥并肩站在一处,向这位不太熟悉的大舅舅打招呼:“大舅舅一向可好!”

“好,都好。”承恩郡王笑呵呵:“你们的外祖父母刚刚还念着,瞧见你们一定开心得紧。”

承恩郡王引着穆家人往府里正堂去,而此时礼亲王夫妻也早已正襟危坐,等着女儿和女婿过来请安。

安国公陪着老婆回家给岳丈拜寿,礼数自然很周全,他按照一般的礼俗,带着妻子儿女给岳丈叩头行礼拜寿,又递上了厚厚的礼单。

安国公给老丈人叩头挺自然的,但礼亲王夫妻倒显得十分别扭。但是女儿女婿来拜寿,按理,礼亲王是一定要受礼的,因此礼亲王就算是心里十分别扭,也只能僵硬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穆家人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安国公一个头磕下去,礼亲王赶紧伸手,语气热情的过分,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的样子:“都是一家人,哪里就这样客气。”

穆红裳和自己哥哥肩并肩,也给外祖父磕头拜寿,站起来之后,眯起圆圆的眼睛朝主位上的礼亲王夫妻笑。

礼亲王两口子看到少上门的外孙和外孙女倒是真的挺开心,礼亲王妃朝穆红裳招了招手,十分慈爱地开口:“红裳过来让外祖母瞧瞧,好久都没见了,长大了。还有铁衣,已经这样高了。”

“可不是,”承恩郡王妃立刻笑着凑趣:“孩子们长得快,铁衣和红裳真是越来越好看。铁衣还像以前一样,像妹妹更多些,红裳这些年眉眼渐渐长开,倒是越来越像国公爷。”

外祖母和大舅母都开了口,一群舅舅舅母、姨姨姨夫也赶忙过来打招呼。红裳和铁衣一齐朝着一大堆不熟悉的亲戚行礼,认一个亲戚就能得到一份礼物,两人到礼亲王府还没半刻钟,见面礼倒收了一大堆,尤其是红裳,似乎整个礼亲王府谁都不好意思空手见她似的,连不太熟悉的表兄弟姐妹都有礼物给她,菱角和荷叶两个人都抱不下了。

连承恩郡王不满四岁的小儿子都凑过来,将一枚白玉雕的蚱蜢递到红裳手中,说是“给表姐准备的见面礼”。红裳看着雕刻精细的白玉蚱蜢,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了。

“怎地是表弟给我见面礼?”她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表弟的胖脸,又将那枚白玉蚱蜢递了回去:“应当是我拿见面礼给表弟才是。今日是外祖父过生辰,又不是我过生辰,怎地我比外祖父收到的礼还多?这个是表弟喜欢的,自己留着玩吧。”

“礼物!”小表弟眼睛瞪得大大的,倒是十分执着地又将白玉蚱蜢塞给了红裳:“给姐姐。”

周围人瞧着小孩子逗趣,都忍不住笑起来,礼亲王的小儿媳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里可有许多姐姐,召儿倒是要将蚱蜢送给哪个姐姐?”

小表弟对着穆红裳眨眨眼,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穆红裳身旁的穆铁衣,口齿十分清楚地蹦出一个词:“铁衣红裳。”

这一下连安国公夫妻都笑起来了,整个厅堂热闹得很,穆红裳笑得最厉害,她伸手去扯穆铁衣的袖子:“铁衣姐姐,还不赶快答应。”

穆铁衣怎么可能让穆红裳随随便便得手,他手腕一翻,直接躲过了穆红裳的手。红裳像是条件反射似的,竖起手刀,去拦穆铁衣的手腕,而穆铁衣则直接抬手去压红裳的手掌,嗖嗖嗖呼吸之间,七八招过去了,两人使的都是正宗的小擒拿手。

两人并肩站着,身形很稳,手臂上动作也不大,站得稍远的长辈们其实都没发现,哥俩已经打起来了。只有站的最近的小表弟将眼睛瞪得极大,一脸好奇地盯着穆红裳和穆铁衣微微翻飞的手。

孩子们的笑闹,当然瞒不过安国公,他微微一笑,却也没去管。不过是闹着玩而已,不过几招,穆铁衣就妥协放弃了,被自家小妹一把揪住,拽着袖子弯下腰,与自己的妹妹一起跟小表弟说话。

第47章:拜寿

“父王还没用过早膳,”承恩郡王妃问道:“辰时怕是拜寿的客人就要上门了,父母大人先用早膳可好?”

礼亲王妃没有第一时间答话,反而转头去看穆红裳和穆铁衣:“铁衣和红裳用过早饭了吗?要不要跟外祖父母再一起用些?”

闻鸡起舞的武将家娃一起乖巧点头,笑眯眯地答道:“用过了,谢谢外祖母惦记。”

穆家孩子一向起得早,早起要随着师父上早课,普通人家的孩子们刚刚起身的时辰,武将家的一群娃已经做完早课开始吃早膳了。因此来拜寿虽然出门非常早,对于穆红裳和穆铁衣来说,也就是按照平时的时辰起身就好。

“既然如此,”承恩郡王妃笑道:“那不如让孩子们一起玩,他们表兄弟姐妹一向少见,让家里的孩子们陪陪红裳和铁衣。”

“大哥大嫂不用忙着张罗,”安国公穆承毅笑着开口:“今日家中客人多,本来就忙碌,我们是来给爹娘拜寿的,怎能添乱。让铁衣陪着他妹妹就好,大哥大嫂不用操心。”

安国公这话说得倒也没错,辰时一过,拜寿的人将陆续上门,许多人都是拖儿带女的举家前来,礼亲王家里的孙辈也是不得闲的,朝中权贵家里的少爷小姐们到访,总得有人陪。

按理说,安国公一家子作为女儿女婿,是需要帮着礼亲王府迎客陪客的,但礼亲王府并不敢安排穆家人出面陪客也就罢了,他们一家子过来拜寿,还需要礼亲王府安排人作陪可就太添麻烦了,客气至此,也真的不像一家人。

见安国公夫妻态度如此,礼亲王一家子倒也没坚持,礼亲王妃点点头,开口吩咐自己的大儿媳:“如此也好,辰时客人陆续才到,距离开宴可还早着呢,让阿萝一家子先去休息休息,孩子们早上起得早,再睡会儿也无妨。”

承恩郡王夫妻两个答应着一齐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夫妻两个一齐亲自送安国公一家子去客院的架势,礼亲王妃见状并没有阻止,反而又絮絮叨叨地多嘱咐了两句:“茶水点心要上点儿心,留几个机灵的丫鬟伺候着,还有,孩子们零嘴儿别缺了。”

“母亲放心,”承恩郡王妃点头答应:“大厨房一早就备下二十四色点心,等下就送去阿萝妹妹院子。铁衣和红裳少来,也不知道这俩孩子喜欢什么口味,各样点心都备上些。”

“母亲,”穆红裳的表姐,承恩郡王尚未嫁人的嫡次女又赶忙开口补充:“今年的桂花好,前些日子我采了不少腌起来了,昨晚上就吩咐人做桂花甜汤,刚好给表哥和表妹尝尝。”

“多谢表姐了,”穆红裳圆圆的大眼微微眯起,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喜欢吃桂花甜汤。”

“那刚好!”这位表姐立刻急急忙忙地开口:“今年桂花好,我腌了许多,给表妹带两罐回去。”

承恩郡王的嫡次女这一开口,似乎给了家中这些表姐表妹灵感似的,这个说从家里带了白玉霜糕,那个又说打发人去京里最大的酒楼魁星楼买招牌红豆酥,简直不能更热情。

而承恩郡王夫妻则一路陪着安国公一家子到了客院,又说了不少客套话才离开。承恩郡王夫妻离开客院之后,安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倒显得有几分落寞,她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但什么都没说。

安国公倒是很理解妻子的模样,他伸出手来握住夫人的手,笑着说道:“这不是阿萝的错,是我的错。穆家情况特殊,嫁进来这些年了,阿萝总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回娘家,是我对不起你。”

“瞎说什么。”安国公夫人轻轻推了丈夫一把:“这怎么能是你的错。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嫁人之前跟娘家人也不算亲近,与你有何干系。”

“但也不至生疏客套至此啊……”安国公叹了口气,搂住了夫人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她:“是我对不起你。”

穆铁衣和穆红裳小哥俩安安静静地对视一眼,一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腾个地方给自家爹娘说体己话。穆红裳像是没注意到爹娘的对话似的,笑嘻嘻的模样,直接开口问道:“爹,我们平日里少来外祖家,外祖家的园子修得倒漂亮,让我和哥哥出去逛逛吧?”

“可以是可以,”安国公夫人立刻抬起头来点点头:“但不许淘气,这可不是在家里,别爬高上低的。铁衣照顾好妹妹,也别往人多的地方去。”

“娘,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知道的,”穆铁衣笑着答道:“您放心好了。”

“的确不是小孩子了,”安国公夫人似笑非笑地扫了穆红裳一眼:“可也没见你们懂事多少。红裳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四月间……”

“娘~!”穆红裳立刻凑上去,眨巴着大眼睛露出讨好的笑容:“您都念了半年了,还不累啊?我都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做让您担心的事,您就放心吧!”

“娘您放心,”穆铁衣也是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我看着妹妹,不让她淘气,她要是再爬高上低,我揍她。”

“小兔崽子你可真长本事了,居然敢打妹妹,”安国公闻言眉毛一立:“是不是皮痒了?这么大个人了,本事不见长,倒是会欺负妹妹。”

“我哪有!”穆铁衣立刻对于自家亲爹的偏心眼表示愤愤不平:“我这不就说说而已嘛!再说红裳若真的不听话,那不得动手制住她嘛。”

“你也得有本事制得住,”安国公十分不给面子的冷哼一声:“明年就要去北境了,居然躲不过妹妹的小擒拿手,真是越来越‘有出息’。”

“我那是让着妹妹,”穆铁衣瞟了笑嘻嘻的穆红裳一眼,十分不服气的模样:“我若是不让她,她这点本事,想抓住我是做梦。”

“你妹妹才十二,”安国公毫不客气地揭了儿子的老底:“你十二岁的时候,被征衣按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行了行了,懒得看你,带妹妹出去玩,别在这里吵吵嚷嚷,我陪你们母亲休息一会儿,等下外头要坐席,怕是要累一整天。”

第48章:郑崇景

老爹要哄娘亲,穆铁衣和穆红裳小哥俩自然十分有眼力价的躲出去。虽然客院里安排了不少伺候茶果的丫鬟,和传话跑腿的小厮,但为了防止娘亲担心,红裳还是特意将荷叶留在了客院,方便跑腿传话,她和哥哥两人则一路出了客院,往礼亲王府花园的方向去。

安国公夫人特意嘱咐了让他们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穆家小哥俩自然是心里有数的。穆家的孩子其实懂事都早,许多事都心里有数,虽然穆铁衣平时看起来话多不着调,穆红裳看起来好动又鲁莽,但他们从来都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安国公夫妻对他们其实很放心。

离了客院之后,穆红裳和穆铁衣并没有乱走,他们直接去了礼亲王府的后花园,在湖边回廊旁,找了张石桌,就坐在石桌附近聊天。

礼亲王寿宴,家中热闹得紧,从一大早开始,忙碌的下人川流不息,辰时刚过,已经开始有客上门,然而开宴还早,也渐渐开始有客人在园中闲逛。

不过穆家小哥俩找的地方挺背静,湖畔回廊里也有零星几位赏景的客人,但大多都不会离水阁太远,穆红裳和哥哥在湖畔回廊末尾一块高大湖石的遮掩下,这里过来的人不太多,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人打扰。

秋日里,湖上的风虽凉,但阳光正好,礼亲王府花园景色秀美,穆铁衣和穆红裳一边聊天一边赏景,倒是惬意得很。

巳时初刻,皇上果然派了五皇子和六皇子一起上门宣旨拜寿,得了信的客人们都往前厅去观礼。不过这跟安国公一家也没啥关系,礼亲王当然不可能特意通知安国公夫妻去前厅陪着跪拜,穆家的两个娃自然也就安安稳稳的坐在原地,并没有乱走。

只是穆家人不愿意与皇室宗亲有过多牵扯,不代表旁人不愿意寻机会凑上来。安国公在朝中多年,素来谨慎,这事儿人人都清楚,但没关系,这次他带了安国公府二公子穆铁衣过来,要知道,穆铁衣可是安国公的嫡长子,下一任安国公,能和他说几句话套套交情也是不错的。

礼亲王生辰,承恩郡王一家子都在正堂帮忙迎客,作为长孙,承恩郡王的嫡长子真是忙得很,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七八个宗室弟子凑过来打听安国公一家的去向了,其中就包括贤亲王的嫡次子荣康郡王。

荣康郡王郑崇景也是领着一份郡王禄米的闲散郡王一个,是个不受重视的宗室弟子,逢年过节进宫请个安,皇上照例关心几句,赏些东西,仅此而已,与京中其余几位郡王的待遇并无区别。

郑崇景的曾祖父是孝宗第七子,先皇的亲叔父,生母是贵妃,出身高贵,为人精明强干,据说当年是议储的热门人选。

只可惜这位很有本事的皇子命不长,没等到孝宗立储就死了,据说死得颇为蹊跷,但当时孝宗虽然震怒,却并未细查,只赐死了宫里一位品级不高的宫妃,又杀了几个内监宫女。

皇子之死就这样被遮了过去,孝宗追封了皇七子,又封了他三岁的长子为贤亲王,就是郑崇景的祖父。

大约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早逝的儿子吧?孝宗薨逝前,特意叮嘱了即位的先皇,让他好好照应贤亲王一家。

先皇答应得虽好,却依旧对贤亲王一家不冷不热,日常封赏虽然不缺,但对于贤亲王府的监视却也一刻都不肯放松,直到贤亲王去世,他才安抚似的下旨,让贤亲王长子,也就是荣康郡王的父亲承袭亲王爵。

随后又过了几年,先皇驾崩,当今圣上继承大统,贤亲王府在宗室中的尴尬处境却也没改善多少。

这一代的贤亲王的儿子们可没那么好运气可以承袭亲王爵了,他两个儿子都在成年之前就被封了郡王爵,成年之时,皇上又以贺仪的名义赐下了郡王府,因此贤亲王父子三人,眼下并不居住在一处。

贤亲王府里只有妃妾、庶子还有未出嫁的女儿们,而两个嫡子则刚刚成年尚未娶妻就迁居圣上赐下的郡王府,三座府邸虽然同在京城,但距离一点都不近,相互探望还得乘马车走半天……

虽然是处境尴尬的宗室子弟,但荣康郡王长相英俊,为人谦和谨慎、年纪轻轻就才名远播,在宗室弟子中,算是拔尖的人物,皇上对他倒也没有十分打压。

郑崇景与皇上的儿子们年纪相仿,五皇子和六皇子开始读书的年纪,皇上特意选了一批宗室子弟入内苑伴皇子读书,其中就包括郑崇景。当然了,他们这些伴读的宗室子弟,和皇上精心为儿子们选的陪读还是不一样的。

但郑崇景好歹在内苑读书整整十年,至少与皇子们有两分同窗之谊,而且他为人聪明知进退,与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关系都处的还不错。

长大后的郑崇景谦逊有礼,又颇有才情,因此宗室子弟和世家大族的公子们大多与他交好,他在京中仕子中也颇有名望。

承恩郡王的长子与郑崇景的关系也不错,但这不代表他会随随便便地将郑崇景领到自己的表弟面前。

郑崇景拐着弯的打听了半天,承恩郡王长子只说家中今日忙乱,表弟穆铁衣也在帮忙待客,不知道眼下在那里,多余的一句未说。

郑崇景有些失望,但也并未多做纠缠,他朝承恩郡王长子拱了拱手,脚步一转离开了,看样子像是要去花厅喝茶。

然而实际上,郑崇景并未走远,他站在不远处,手里端着一杯茶,状似正在和身旁的一位少爷闲聊,实际上正专心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

巳时初刻,五皇子和六皇子一齐出现在了礼亲王府的大门口,接旨香案早早就准备好了,礼亲王率领全家跪领圣旨,郑崇景混在观礼宾客中,面带微笑,似乎在认真观礼的模样,但目光四处流转,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安国公一家并未出现。

第49章:女主和女配

人人都知道安国公带着全家来给岳父拜寿,但看到他并未跟礼亲王府的人一同接旨,大家就知道了,开宴之前,安国公一家怕是不会出现。

像郑崇景这样不肯死心的,也许会凑上去打听两句,而大部分的人则像是没注意到安国公府的人没出现似的,都在忙着寒暄交际。

只有谢淑柔有点着急,她一到礼亲王府就四处寻找穆红裳,可惜没看到。谢淑柔其实一点都不想跟那些不太熟的小姐们寒暄,她就想抓紧时间去巴结她的金大腿穆红裳,只可惜她并不敢乱走,只能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几位小姐们说笑,一边暗暗盼着赶紧开宴。

赶紧开宴吧……开宴的时候,红裳一定会出现……

只是谢淑柔没有盼来穆红裳,先看见了另一个人。

谢淑柔看见一位穿着一品官服的老者,头发都花白了,带着雍容华贵的夫人和两位年轻小姐走了进来。这位老者大约是朝中重臣,谢淑柔看见承恩郡王夫妻一齐迎了过去,将他们带到正堂方向去问候礼亲王夫妻。

他们走近时,走在老者另一侧的那位年轻小姐将正脸露了出来,圆润的鹅蛋脸,皮肤白皙,双颊泛着健康的淡粉,眉毛细长秀丽,一双顾盼生辉的水润眼眸透着几分天然柔媚,琼鼻樱口,墨发漆黑,不就是重生女主顾仪兰嘛!

谢淑仪和一群小姐们站在一起,暗搓搓地打量这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重生玛丽苏。不得不说,顾仪兰的确是有些人见人爱的本钱的,长相上真能担得起“艳若桃李”这个形容词。

谢淑仪判断这位女主大人现在大约已经完成重生这一伟大人生阶段,因为顾仪兰现在年岁不大,只有十四岁而已,双颊微鼓,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带着几分少女的青涩稚嫩,但举止却沉稳大方,像是个雍容华贵的贵妇。

她的长相其实很艳丽,但气质优雅从容,一颦一笑清雅端方。既艳丽,又清纯,既稚嫩,又成熟,这一切杂糅在她身上,却意外和谐,让顾仪兰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奇异魅力。

因为年岁不大,因此顾仪兰跟着长辈来拜寿,也未梳什么复杂的发式,简简单单地梳着双环髻,也未有过分华丽的装点,插着两朵彩宝珠花而已。

也因为是来拜寿,顾仪兰穿得倒是鲜艳,杏红色雨丝锦衣裙,款式是今年京中最新流行的八幅牡丹裙,带着缃色薄纱的披帛,如此鲜亮的衣裙,将衬托得顾仪兰更加肌肤胜雪、艳丽无匹。

其实顾仪兰来拜寿的衣服是顾夫人给做的,和一起来拜寿的顾家六小姐的衣服一模一样,颜色也相同。

赴寿宴又不是赴赏花宴那样争奇斗艳的场合,其他都没所谓,最重要得打扮得鲜亮喜庆,因此顾夫人干脆给两个孙女做了一模一样的杏红衣裙,图的就是个喜庆热闹。

谢淑柔看了看顾仪兰,又看了看站在顾仪兰身旁,跟她穿着一样衣裙,梳着精致望仙髻的顾六小姐,森森觉得这样鲜艳的衣裳其实不太好穿,也就顾仪兰这样的金手指长相能压得住,穿在身上甚至有几分锦上添花的架势。

而相比较而言,她身旁的顾六小姐就有点惨,顾六小姐其实也是个漂亮姑娘,只是长相偏清淡,更加适合白色或者青色之类衣裙,太鲜艳的颜色有些压不住。更惨的是,她是走在顾仪兰身旁,越发被艳光四射的顾仪兰衬托得黯淡无光。

唉!女主就是女主!谢淑柔忍不住感叹,真是漂亮,称得上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虽然谢淑柔自己现在这张脸也是漂亮的,作为从头蹦跶到尾的一号恶毒女配,她长了一张超级标准的白莲花清纯无辜脸。远山眉,眼尾微微下垂的大眼睛,自带三分我见犹怜,鼻梁精致,丰润的樱桃小嘴,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好看,越看越像白莲花的那种好看,怎样都比女主差着几分的那种好看。

谢淑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腰,唉!唯一能拿出来说嘴的,大概就是她比女主瘦吧?也是,标准白莲花形象怎么能不瘦?最好是风一吹就倒的那种,否则怎么诬陷女主欺负人啊!想起自己在现代社会为了漂亮隔三差五减肥的努力样子,谢淑柔就觉得心塞。

谢淑柔穿越以前就喜欢纸片人身材,可她自己基因所限,虽然也不胖,但却是那种胸是胸、臀是臀的身材,为了当纸片人,她可没少努力。现在可好……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身体,真成纸片人了,可她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唉!不想那么多了,努力自救要紧。女主来了,还是离她远点。谢淑柔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步,躲到了一群世家小姐身后。远离主角,保命第一,她这个小身板,可扛不住跟女主大人面对面硬刚。

只是谢淑柔的运气着实不咋样。女主顾仪兰到场后没多久,前厅处一片喧闹,听说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一起到场贺寿宣旨。

唉呀妈呀!女主来了,男主和一号男配果然跟着就出现了。谢淑柔又往后缩了缩,她一点都不想去观礼,压根就不想跟那两位皇子打照面。

谢淑柔果然没去观礼,她“没赶上”。这没什么,客人那么多,也不是人人都能赶上去前厅看皇子宣旨的。她慢吞吞地走在人后,等到了前厅的时候,礼亲王一家早就已经接了旨,香案都撤了,皇子和礼亲王一家都已经不在了。

这真是太好了!谢淑柔想,一点都不想看到红颜祸水的女主和蓝颜祸水的男主男配!

“柔儿,你怎么在这里,我寻了你半日,你到哪去了?”套路性质到前厅转一圈的谢淑柔还没转身,就有人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转身一看,正是自己那个便宜哥哥谢沐风。

“和陈家小姐在一处,”谢淑柔抿抿嘴,努力细声细气地答道:“我病了许久未出门,陈小姐她们惦念我,见到了自然要多问几句。”

第50章:帅哥×2

“祖父祖母叫我来寻你,”谢沐风像是有些着急的样子,一扯谢淑柔的袖子,抬脚就走:“家里人都在一处,一转身发现你不在了,倒把母亲吓得够呛。你之前在公主府赴宴落水,病了这许久,她一直担心着,生怕你再出事。”

“抱歉,是我不对,不该让母亲担心。”谢淑柔带着两分惭愧低下头,她急着找穆红裳,是真的疏忽了,没想到谢大奶奶会担心。

“柔儿,你莫要难过,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李相一家人到了,李二小姐也在,因此祖父祖母才急着叫我来找你。”大约是谢淑柔平日里的白莲花做派太过深入人心,因此听到谢淑柔道歉,谢沐风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赶紧回头去哄她。

现代社会成长的谢同学正在努力模仿白莲花,冷不丁被自家便宜哥一哄,反倒有些发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只好努力朝谢沐风扯扯嘴角,十分合作地应道:“那我们快回去。”

李二小姐?哦!李二小姐!谢淑柔一路跟着便宜哥哥去找自家祖父祖母,一边在记忆里拼命寻找这位李二小姐的相关信息。

李二小姐和以前的谢淑柔的确认识,但来自于现代社会的谢同学没有亲眼见过她,虽然有原主记忆,但记忆而已,并不直观,也没什么感同身受的浸入感,因此她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位李二小姐叫李云筝。

李云筝啊!谢淑柔一脸了悟的点点头,根据以前谢淑柔的记忆,李云筝其实跟谢淑柔的关系挺一般的,她明显跟温家小姐温梅清关系更好,而温梅清呢,又和谢家二爷的嫡女,谢淑柔的三姐谢淑仪不太对付,因此李云筝和她谢淑柔的关系,实在只能算是面子上的过场交往而已。

关系的确是有点绕,不过没关系,李云筝和原本谢淑柔的关系不咋样,其实也是暂时的。这李云筝也是恶毒女配大军中的一员,怎么可能和一号恶毒女配谢淑柔关系不好呢?以后都是一同作死的小伙伴,也算过命的交情吧?

不过那是原本故事里的轨迹,谢淑柔默默地想,现在她来了,代替了原来的谢淑柔,在男配女主面前蹦跶讨嫌这种事,就留给别人吧。

至于李小姐……请恕她这个怕死的人没义气,交好神马哒就算了吧,维持现在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就很好,恶毒女配抱团共同作死这种事实在不太适合她。

由于对与李云筝有了精准的交往定位,因此谢淑柔像以前一样,客气有礼地向她打了招呼,之后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相互之间都是不走心的应酬而已。

李相和谢相倒是聊得挺热闹,李相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不仅叫了谢家大爷谢常静过去,问了几句不太重要的公事,还特意跟谢沐风说了几句话,像是个寻常长辈一样,问了问功课。

男人们聊得热闹,两家的女人们自然也在热情寒暄,李夫人十分会说话,不住口地称赞谢家大奶奶端慧有礼,又称赞谢淑柔长得漂亮,原本都是场面上的客气话,让李夫人一说,却显得比旁人更真诚似的。

谢淑柔不想留在这里与李相一家应酬,但是又不敢走,她其实看出来了,李云筝其实也不耐烦跟她在这里应酬,因此谢淑柔正打算找个借口,叫李云筝跟她一起离开呢,她想李云筝应当是愿意合作的,毕竟离开了长辈,两人各走各的就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谢淑柔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这样倒霉,她刚端起笑脸,正想开口呢,就看见坐在一起聊得热闹的李相和谢相一齐站了起来,朝着花厅大门的方向迎了过去。

花厅大门的方向并肩走进来两个年轻人,今日的寿星礼亲王居然带着长子承恩郡王亲自相陪。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着赭红描金的长袍,一个穿着绛紫滚银边的长袍,正并肩走进来,两人的身量差不多高,比一旁不算矮的承恩郡王高出了半个头左右。

两人一进花厅,就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他们身上,谢淑柔自然也不例外。很诚实地说,她认为自己这个现代人见识有点少。

谢淑柔上辈子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穿越到这里,在资讯发达、媒体多样的现代社会生长了二十二年,现代社会小姑娘的那些小爱好,她都有。追过星,迷过爱豆,混过饭圈,参加过后援会,曾经为了参加某位明星的演唱会千里迢迢奔波,也曾经大半夜不睡觉勤勤恳恳为爱豆打榜。

谢淑柔自认是个颜狗,她追过的星,不论男女,好看最重要。她觉得自己当初对每个明星都是真爱,但若是有更好看的明星、爱豆出现,她爬墙头也比谁都痛快。

在现代社会,当了这么多年的饭圈女孩,看过的明星、爱豆无数,换过的墙头都要数不清了,但眼下看见刚刚走进来的两个年轻男人,谢淑柔不得不承认,她还是见识少。

好看啊!挑不出毛病的好看!看到这样两张脸,谢淑柔星星眼,差一点点就犯了现代社会追星时那点花痴小毛病,幸好她还有三分理智,及时清醒了过来。

啊!凭啥玛丽苏的世界里,男人的质量都这么高?!谢淑柔一边提醒自己不要失态,一边忍不住有些悲愤,要是她以前生活的现代社会,有这么好看的明星,她一定会更惜命,为了留着小命全心全意追星,她也一定不会做摸黑下楼这么危险的事。

谢淑柔站在原地,脸色看着还平静,但内心里的大戏一出又一出。她先是悲愤遗憾,感叹这样好看的男人为什么不生在现代社会,就凭他们的脸,当明星卖脸才是造福社会,看着就让人开心。如果他们是明星爱豆……她就可以大大方方的追在他们身后,尖叫着喊老公了!

悲愤过后,谢淑柔又开始有点纠结,这么好看的两张脸,要是一齐出道了……她到底要追谁啊啊啊啊!真是个复杂的问题!都追显得太花心,但对着这两张脸二选一真是能逼死饭圈女孩!!!

第51章:皇子们

但是谢淑柔的纠结也没持续两秒钟,因为她祖母的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一样,将她从头浇到脚。

她祖母说:“柔儿快过来,随祖母去向五皇子和六皇子行礼。”

五皇子和六皇子??男主和男配??麻蛋!就知道如此高质量的男人肯定是玛丽苏的囊中物。

所以说,当今皇上不愧也是甜宠文男主吗?谢淑柔郁闷地想,两个儿子都长得那么好看,一定是因为皇上这个当爹的好看,因为这俩年轻人,并不是一个妈生的啊!

不是一个妈生的,但到底是一个爹生的,毕竟还能算是亲兄弟,五皇子郑瑛和六皇子郑瑾在相貌上是有几分相像的。

五皇子郑瑛和六皇子郑瑾的眉眼其实不太像,气质也迥异,如果让谢淑柔来说,这就是两种风格的帅哥,都漂亮得不像真人。

郑瑛的眉眼颇为锋锐,斜飞上挑的眉毛颜色黑浓,与一般男子眉毛相比却显得略细。他长了一双眼裂很长的瑞凤眼,微微上挑,双瞳幽黑深邃,目光清冽,无论他望向谁,都似乎显得无比专注似的。

而郑瑾的眉眼则显得柔和许多,他的双眉略平,看起来颇为阳刚,但却长了一双温柔的桃花眼,中和了眉间的锋锐之气。与郑瑛相比,郑瑾的瞳色稍淡,偏向深棕,谢淑柔判断,郑瑾大约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天生电眼,眸光柔波轻漫,无论是谁,看到这样一双眼睛,都会直觉式的认定,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兄弟俩的鼻子长得倒是挺相似,都是鼻梁高挺,形状完美,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他们的嘴其实长得也有点像,只不过郑瑛唇色略红,而郑瑾唇色略淡,但郑瑾的下唇看起来比郑瑛的略厚两分。

只是这两兄弟的鼻子嘴巴虽然长得像,轮廓线条却一点都不像。郑瑛的脸,轮廓分明,线条偏硬朗,而郑瑾的轮廓则相对柔和,却并不显得女气。

如果让有经验的追星少女谢淑柔来判断,她会说,郑瑛应该去做个电影明星,他那张脸,真是骨相极佳,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就是这种。谢淑柔判断郑瑛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不挑镜头,不挑角度,随便拍拍都好看的真美人。

而郑瑾,那就是个优秀的爱豆啊!难得气质温柔的花美男,往舞台上一站,甚至都不用他唱歌跳舞努力搞业务,靠脸都能收来一大群死心塌地的颜粉。

这俩人的气质也是迥异,用谢相夫人的话说,五皇子威严,六皇子儒雅。要是让饭圈少女谢淑柔来说,郑瑛长得真是超级王子范儿,而郑瑾则像明星一样光环闪闪。

别看两个人穿着款式相近的长袍,梳着一模一样的发髻,鬓角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带着样式差不多的金冠,但现代人谢淑柔就是觉得,这样的打扮其实不适合这俩人。

她觉得郑瑛应该把长发烫成大波浪,然后束成低马尾,再穿上带蕾丝褶领的高领衬衣,配上滚着金边的军装或者燕尾服,再穿上瘦腿裤和长靴,郑瑛这气质就应该穿十八、十九世纪欧洲贵族的装扮,那就是个完美的王子!

而郑瑾,则应该把头发剪短,然后染成浅棕色,打上耳洞,带上亮闪闪的单钻耳钉,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地造福万千追星少女。

当然了,这都是谢淑柔的yy。现实情况是,郑瑛和郑瑾,玛丽苏位面的男配和男主,是她恶毒女配谢淑柔的倒霉源泉。需要远离的高危人物……

这五皇子郑瑛,与谢家有点亲戚关系,但原本的谢淑柔,其实没见过他。谢淑柔从来都没随母亲参加过宫宴,在她的印象中,五皇子和六皇子也没参与过京中权贵主办的赏花宴、赏春宴之类的,就连公主们府上举办的游宴他们也没参加过,皇后娘娘亲生的三公主倒是很喜欢赴宴,也常常出宫游湖泛舟、走马赏花。

这一点,和谢淑柔从书里了解到的剧情可不大一样,书里明明写了,五皇子郑瑛和谢淑柔青梅竹马。

啊呸!没逻辑的玛丽苏小说果然好多bug,堂堂一个皇子,要怎么跟她这么个臣子家的孙女青梅竹马啊?难不成五皇子还三天两头跑谢相府上呆着?

话说五皇子还真不是没来过谢相府上,不过就算五皇子来了他们谢府,也轮不到她这个后宅女子往前凑啊!再说又不是特别亲的亲戚,这么些年,听说五皇子也就拜访过谢相府一次而已……

不过谢淑柔倒是相信,如果她不来,原本的谢淑柔绝对会如原剧情一样,为了抢男人跟玛丽苏女主杠上,旁的不说,这两位皇子长相的杀伤力太强了,让姑娘们一见钟情实在太过容易。

要知道,凭着谢相嫡孙女的身份,原本的谢淑柔嫁给某位皇子当正妃,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她会对皇子动心真是一点点都不奇怪,不仅不奇怪,没准家里还鼓励呢。

皇子们到了花厅,却也不是花厅里所有人都有资格凑上去请安行礼的。大多数人都站起来散向两边,恭恭敬敬地原地低头行礼,能上前请安的女眷,一共也没几位,也就是几位一品诰命夫人有这个资格,比如谢淑柔的祖母谢夫人,还有李相家里的李夫人。

谢淑柔发现她祖母去给皇子们行礼请安的时候,都没带谢大奶奶,就带了她这个嫡孙女。李相家里也一样,李相夫人过去请安的时候,也只带了李云筝。啥意思不是明摆着,让皇子们瞧瞧家里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呗。

真好!谢淑柔一边随着祖母行礼,一边庆幸地想,女主顾仪兰一家子也不知道钻到哪个角落去了,眼下并不在花厅里。她可不想让女主看到自己被长辈领着往男主男配身边凑,万一女主计较了呢?以后来个秋后算账咋办?谢淑柔可不觉得自己这个白莲花的小身板够资格跟女主大人叫板。

第52章:祸水

一号恶毒女配谢淑柔想要拼命往回缩,另一位被带到皇子面前见礼的恶毒女配后备军李云筝显然不这么想。李云筝望着两位皇子眉目含情,双颊泛红的模样,一看就是动心了。

唉!蓝颜祸水啊!看到一脸春心萌动的李云筝,谢淑柔忍不住暗暗在心里为她掬一把同情泪。对于她们恶毒女配阵营的女孩子们来说,一见男主(配)误终生,可真是一句大实话啊!不见还好,见到了一头跌下去就没救了啊……

不过这年头,小孩子们也太早熟了吧?谢淑柔一边郁闷一边忍不住在心里碎碎念,李云筝多大?有没有十五岁啊?!小小年纪着急什么啊!未成年谈什么恋爱啊!不知道早恋没好处嘛!!看看,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辛辛苦苦念了四年师范大学,却没能顺利当上语文老师的谢同学忍不住犯了职业病……

皇子们出现,被带到他们面前的女孩子也不止谢淑柔和李云筝。谢淑柔看见中书令王大人家的两位小姐也过来了,还有几位她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是谁的眼熟姑娘。

总之,谢淑柔忌讳的顾仪兰没出现,当然她一直盼着赶紧见到的穆大小姐也没出现。呃……穆家那个小妹妹还是算了,离这俩超级祸水越远越好,一辈子没有交集才好呢!

郑瑛和郑瑾兄弟俩,脸上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跟过来打招呼的官员和诰命打招呼,语气温和地让跟过来的小姐们免礼。

然而实际上,这哥俩都有些心不在焉,压根就没看清楚被带过来的这些姑娘们的脸。他们又不是来相亲的,而是给礼亲王拜寿的。父皇让他们一齐过来,自然是给礼亲王做面子,该怎么做,兄弟俩心理门儿清。

礼亲王哪来的面子?还不是安国公的面子!安国公带着夫人和两个孩子一齐来拜寿,宫里第一时间就得了信儿,皇上什么都没说,但看起来心情不错,催着两个儿子早早出发去礼亲王府。

皇上心理想什么,郑瑛和郑瑾清楚,两个皇子出席礼亲王的寿宴,这个面子是个给安国公的,因此他们兄弟俩,对于安国公要表现得足够尊重才能体现皇上对于穆氏一族的看重和恩赏。

另外,这一次安国公唯一的嫡子穆铁衣也来给礼亲王拜寿了,不出意外的话,穆铁衣将是下一任的安国公,郑瑛和郑瑾对安国公府这位将要上战场的小公爷真是非常感兴趣。

因为惦记着“正事”,因此郑瑛和郑瑾随意应酬了几句,就找了个赏景的借口,打算“随意走走”。

两位皇子要赏景,承恩郡王立刻表示要亲自作陪,皇子们自然要客气推辞,因此承恩郡王就派了自己的嫡长子陪着两位皇子。

而早有准备的谢丞相则笑着朝两位皇子拱了拱手:“五皇子和六皇子若不嫌弃,让下官的孙儿沐风一同作陪可好?”

五皇子尚未开口,六皇子就先笑了:“谢相的孙儿,可是谢御史的长公子?十岁考了童生的那一位?听说这位谢公子年岁不大,才名远播,人人都道将来谢相府上怕是要出个状元。”

谢相倒没想到六皇子会这样说,谢沐风虽然挺聪明,十岁考童生也的确算早,可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到现在也只是个童生,谢相希望孙子考秀才时能得个案首,并没有随随便便让他下场应府试。

十六岁了还是童生,在京中诗礼大族中可算不得拔尖,旁的不说,中奉大夫温承平的长子十六岁,已经考中秀才两年了,要说才名远播,温家公子可比谢沐风名头响多了。

不过不管六皇子怎么想的,他不拒绝谢沐风的陪伴就是好事,谢相一个眼色过去,谢沐风立刻机灵地上来见礼,接着同承恩郡王长子一同,陪着两位皇子往花园的方向去。

谢沐风是个机灵孩子,谢相让他跟着是为什么,他清楚得很。绝对不能让六皇子单独接触穆铁衣,这件事谢沐风记得牢牢的。

谢淑柔倒是不知道自家祖父和亲哥已经暗暗地在和男主大人作对了,她看到郑瑛和郑瑾两个祸害一起离开了花厅,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呢!

也不知道谢沐风会不会记得她交代过的话。谢淑柔默默地想,她早就交代过自家哥哥了,瞧见穆大小姐就打发人来告诉她。

谢沐风之前的确是答应得好好的,他知道妹妹给穆大小姐准备了礼物,可惜来礼亲王府也有半个多时辰了,谢家兄妹都没看到穆家人。如果不是大家都说安国公带了全家来拜寿,谢淑柔几乎怀疑是不是穆大小姐没有来。

哥哥去了花园,谢淑柔痛快地决定到礼亲王府西侧的玲珑楼逛逛,礼亲王生辰大宴宾客,玲珑楼那边安排了丝竹鼓乐班子,热闹得很,谢淑柔想,穆家那个小姑娘会不会在那边看鼓乐。

谢淑柔找了个借口,邀着后来才到的王尚书家的小姐一齐往玲珑楼方向走,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意留了个小丫鬟在花厅等谢沐风。万一穆家那个小姑娘真在花园呢?谢淑柔觉得自己宁可冒着在男主男配眼前乱晃的风险,也不能错过抱大腿巴结穆家小姑娘的机会。

谢沐风倒是记得妹妹交代的事,只不过跟着皇子逛园子其实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他又不能四处乱走,自然也没法去替妹妹到处去找穆大小姐。

郑瑛和郑瑾倒是一派闲适的模样,似乎真的是没什么目的的赏景。当然了,他们一进园子就很直白地问了承恩郡王长子,安国公和穆家公子在哪里,承恩郡王长子当然不敢欺瞒皇子们,于是很老实地答了,安国公一家正在客院休息。

郑瑛和郑瑾提出去和安国公打个招呼,承恩郡王的长子自然不敢拦着,因此引着两位皇子,外加一个作陪的谢沐风,一齐往穆家人休息的客院而去。

第53章:分开

皇子们亲自到客院,安国公夫妻自然一齐迎出来见礼,因为安国公夫人也在,因此郑瑛和郑瑾并没有在客院多做停留,连茶都没喝一杯,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和安国公夫妻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郑瑛和郑瑾特意过来跟安国公打招呼,自然是给足了安国公面子,事情不过片刻就通过下人们的嘴里传了出去,所有来贺寿的人都知道了,两位皇子还特意去了安国公夫妻所在的客院。

郑瑛和郑瑾对与礼亲王府下人们的效率十分满意,毕竟,父皇让他们这么高调地来给礼亲王贺寿,就是要让群臣百官都知道,天家对于安国公的恩宠。

按理说,事情办完,礼亲王府的筵席两位皇子留不留下都可以,但这两位从客院出来之后,谁也没提告辞这茬,反而像是对礼亲王府的花园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神情颇为自在地赏景。

皇子们逛的倒是自在,作为主人家的礼亲王却有些为难,皇子过来宣旨贺寿,连茶水都没喝上一碗,一直在逛园子,怎么看他们礼亲王府都有些招待不周的嫌疑。因此,郑瑛和郑瑾在花园没逛多大工夫呢,礼亲王已经打发人来问了三四趟。

陪着逛园子的承恩郡王长子头上有些冒汗,因此忍不住建议两位皇子去玲珑楼坐坐:“家里请了京中最好的丝竹班子,就在玲珑楼那边,眼下离开席还早,殿下不如先去玲珑楼看鼓乐?喝杯茶用些点心?”

郑瑾不置可否,转身想往玲珑楼方向去,而郑瑛却在湖边停下了脚步,笑着说道:“我倒不耐烦听鼓乐,这湖畔景色甚好,我就在这里吹吹风,等下开席再回花厅。六弟若是想去玲珑楼,也不必在此陪着我,你们也随他去就好。”

“这……”承恩郡王长子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五殿下一个人在此恐怕不妥,不如……”

“无需客气,”郑瑛转身看着承恩郡王长子,微微笑起来:“难不成我在你礼亲王府还能走失不成?留个小厮跑腿传话即可。”

“可是……”承恩郡王长子还是神色纠结,然而此时,六皇子郑瑾却开口笑了:“五哥一向爱清净,我们在这里陪着他,他怕是还嫌着我们打扰了呢。不如就麻烦谢公子陪五哥赏景,我们先去玲珑楼。”

六皇子郑瑾提出让谢沐风在花园陪五皇子郑瑛,这让谢沐风着实纠结了一下下,能够留在这里陪五皇子当然好,他们谢家虽然是五皇子的母家,但平日里并没有太多机会相互交往,能有个机会陪五皇子单独待会儿也挺好。

可祖父分明嘱咐过了,旁的都不要紧,最要紧是不要让六皇子单独接触穆家小公爷,若要看着六皇子,那分明还是跟着他更好,因此谢沐风着实为难了一下下。然而事实上,也不用谢沐风继续犯愁,郑瑛已经帮他做了决定。

“不用麻烦,”郑瑛转过身朝弟弟笑笑:“你们都去吧,我一个人随意走走。”

“也好。”郑瑾点点头,并没有坚持,转身往玲珑楼方向走去。而承恩郡王长子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找了个机灵的小厮,很是仔细的嘱咐了几句,才匆匆追上郑瑾的脚步,陪着他一起离开了。

人都走了,郑瑛转过身,背起手来对着幽深一片的湖水,就这样沉默地站着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开始沿着湖岸的碎石小道慢慢走,似乎真是在赏景似的。

同一时间,穆红裳和自家哥哥还坐在回廊拐角处的石桌旁,热闹地喝茶吃点心呢。红裳的丫鬟荷叶叫了个礼亲王府的小丫鬟过来添茶,红裳一边看那丫鬟忙碌,一边闲不住地问这问那。

小丫鬟自然不敢怠慢这位金贵的公府大小姐,恭恭敬敬地有问必答,红裳和铁衣哥俩很快就知道了,客人很多,三座花厅都坐满了,几位当朝一品都到了,皇上派了皇子过来宣旨拜寿,礼亲王府请了丝竹班子,正在王府西侧的玲珑楼演鼓乐。

穆红裳听到了有鼓乐班子,十分心动想去看看热闹的样子,但是又想起父母嘱咐的,不许往人多地方走,因此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并没有闹着要去玲珑楼。

穆铁衣怎能不知妹妹的心思,他伸出手摸了摸红裳梳着双丫髻的小脑瓜,安慰似的说道:“等下开宴之后,大家都去坐席了,哥哥带你去玲珑楼瞧瞧。”

穆红裳笑起来,似乎开心得不得了,圆圆的大眼睛眯起来,小嘴翘起,她朝穆铁衣用力点点头。

“我们再过半个时辰就回去,巳时末刻应当就要开席了。”穆铁衣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顶。

听到穆铁衣这样说,添茶的小丫鬟抬起头大胆地开口说道:“小公爷,开席怕是要到午时初刻了,两位皇子今日都会留在咱们王府坐席,奴婢听说刚刚两位皇子往国公爷和夫人休息的客院去过。”

“他们去了客院?”穆铁衣微微一愣。

“回小公爷的话,”添茶的小丫鬟答道:“去了,两位皇子一起去的,眼下又离开了,奴婢过来添茶的时候,听角门上听差的小厮说,皇子是往玲珑楼听鼓乐,所以奴婢才说今日开席怕是要晚些,小公爷和大小姐可以在这里多玩会。”

“皇子们要留下坐席,那我回去看看,看看爹有什么额外嘱咐的。”穆铁衣站了起来,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妹妹的脑瓜:“红裳自己在这里玩,不要离开,哥哥很快就回来。”

“好!”穆红裳很乖巧地朝自家哥哥点点头:“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哪里都不去,你放心吧。”

“小公爷……”添茶的小丫鬟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我去花厅找我们府里的五小姐或者九少爷过来陪大小姐?”

“不用。”穆铁衣笑着摇摇头:“我去去就回,红裳自己在这里没关系,有荷叶陪着就行,不要打扰表弟表妹了。”

第54章:相遇

穆铁衣走了,就剩下穆红裳一个人守着小石桌上的茶果点心。红裳再听话乖巧,也不过只有十二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哥哥走了,没人陪着她,老实了片刻便有些坐不住。

只是穆红裳到底是个懂事孩子,就算想乱跑,也牢牢记着哥哥的话,就在这里等哥哥,哪里都不能去。

她在石桌旁站起来又坐下,接着伸着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很是不老实的样子,荷叶一看自家小姐这样子,就知道她有些坐不住,因此笑着说道:“大小姐可是答应了二少爷的,就在这里等,不乱走。”

“我知道的。”红裳转过头,朝荷叶笑着点点头:“荷叶姐姐,我不乱走。”

十六岁的荷叶倒是挺想惯着穆红裳,她清楚,自家小姐虽然年纪小,但很懂事,轻易不会做出让人担心的事。因此她想了想之后说道:“小姐要是坐不住了,就在这湖石周围转转,不能走远了,二少爷回来瞧不见您,要担心的。”

荷叶虽然这样说,但穆红裳却摇了摇头,她指了指湖畔的碎石道说道:“不用!我不乱走,我就到前面碎石道看一眼,这里湖石挡着,什么都瞧不见。沿湖那边可以看到回廊另一头,我瞧瞧花园里人还多不多,若是人少些了,等哥哥回来了,我们去回廊那头转转。”

只是到湖畔的碎石道啊!荷叶立刻点了点头,应道:“行,只是小姐……”

结果荷叶一句话还没说完呢,穆红裳只听到了一个“行”字,已经忙忙地站起来往碎石道方向窜了出去,速度极快。

见到穆红裳一溜烟跑了,荷叶立刻有些发呆。说好了听话懂事呢!不能让她讲话嘱咐完再跑吗!唉!荷叶摇摇头叹气,只好迈步跟上自家小姐。

穆红裳没跑远。应该说她原本也没打算跑远,真的只是想要转过湖石,看一眼回廊另一头而已。却没想到她一跑出去,却差点撞到了旁人。

奇怪!穆红裳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看了看那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这人的脚步声她居然没听到,不应该啊……

疑惑归疑惑,穆红裳清楚地知道,这个人的脚步声不管她有没有听到,人家都是在沿着湖畔碎石道好好走路,她突然跑出来,差点撞到人,是她的错。

因此穆红裳只是愣了短短几秒,就立刻低下头,很老实地朝那人行礼道歉:“对不住了,是我不对,突然跑出来差点撞到你。我错了,请你原谅。”

郑瑛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也有些发愣。礼亲王府前来贺寿的宾客极多,四处都很喧闹,六弟去了玲珑楼,但他又真的不太喜欢喧闹的鼓乐表演,因此才独自留在花园。

既然想独自走走,清净些更好,因此郑瑛将承恩郡王长子给他留下的那个小厮打发去了月亮门附近,而他独自沿着湖边的碎石路慢慢走。

已是深秋,湖上吹来的风带着水汽,其实已经有几分寒凉,但对于郑瑛来说,这样寒凉的风其实刚刚好,能让他的头脑更清醒。

他沿着碎石路沿着湖慢慢走,一路走一路想着最近宫里发生的事,越走越偏僻,喧闹的人声渐渐远了,碎石道末尾处十分清净,只立着几块巨大的湖石。

因是深秋,湖石上攀援的藤萝已经开始凋零,被风一吹,落叶纷纷而下,倒显出几分萧索。此处没什么景好赏,自然也不会有人,至少一开始郑瑛是这样认为的。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样僻静的地方,其实还是有人的,比如这个突然从湖石另一侧冲出来的小姑娘。

应当也是那位朝臣家的小姐吧?或者是礼亲王府的女孩子?郑瑛低头看着一脸愧疚的穆红裳。

这小姑娘年岁不大,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身量还没长成,梳着小女孩才会梳的双螺髻。

大约是因为贺寿,衣裳穿得倒是喜庆热闹,大红色连珠小团花纹的宋锦衣裙,滚着朱红番莲纹的云锦镶边,宝花纹的云锦腰带,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穿得起的衣裳。

只是这衣裙料子虽金贵奢华,样式却只是简单的窄袖胡裙,裙摆似乎还比寻常的裙子短了一截似的,并未遮住脚面,反倒将小姑娘的一双绣鞋露了出来。可这胡裙看起来分明很新,衣袖衣领也合身,并不像是穿小的旧衣。

贺寿是喜庆的场合,来拜寿的小姐们大多打扮得极尽华丽,大多穿着京里新近流行的牡丹裙、八幅石榴裙或者样式繁复的流仙裙、如意裙,这是谁家的孩子,参加寿宴还打扮得如此朴素,穿个短一截的窄袖胡裙就跑出来了。

郑瑛好奇之下抬头仔细看了看小姑娘的脸,看眉眼倒是个挺漂亮可爱的孩子。这虽是个女孩子,却长着一对略平直的浓眉,倒像是男子的剑眉似的。她的眼睛又圆又大,眼尾略略上挑,眼瞳黑白分明,一眨一眨地瞧着人看时,总像是带着三分好奇似的。

不知怎地,一看到这双眼睛,郑瑛就想起了皇后宫中那只西洋进贡来的猫。那猫眼也是这样又圆又大,瞧着人的样子,总像是带着三分好奇。

不过这小丫头可比一脸毛的猫好看多了,小脸圆圆,小嘴红润,大眼睛亮晶晶,看上去聪明讨喜,再加上这孩子盘着双螺髻,童女才会留的刘海微微遮住饱满的额头,越发显得像是年画里的娃娃,或是庙里观音像旁的莲花童女似的。

郑瑛虽然差点被撞到,但他又怎么会跟小孩子计较,况且这孩子看起来也算懂事,道歉十分痛快。因此郑瑛没说话,朝穆红裳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看到郑瑛没有计较,穆红裳立刻笑了起来,她又端端正正地朝郑瑛行了个礼,笑着说道:“是我冒失了,幸好你不计较。”

郑瑛还是没说话,但表情很温和地又朝穆红裳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这小姑娘挡了他的路,已经道过谦了,是不是该让开,让他继续沿湖散步?

第55章:清茶(s.加更)

穆红裳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挡了郑瑛的路,因为这条沿湖碎石路到这里就已经是尽头,转过湖石之后,就是她和穆铁衣喝茶的石桌石凳,并没有路了。

她原本以为,她道过谦之后,这个陌生男人会转身离开呢,但那人并没走,反倒往她身后望去。

穆红裳反映了两秒钟之后,才想起来,是自己挡了人家的路,她一边往路边让去,一边很热心的提醒:“对不住,挡了你的路,但是往前没有路了,若是要往回廊去,或是往花厅方向,你还需得原路走回去。”

“没路了?”郑瑛微微一愣。若是没路了,这小姑娘又是从哪跑出来的。

正在此时,荷叶也转过湖石追了上来,她从湖石拐角处望过来,一眼看到了穆红裳为了给郑瑛让路,恰好站到湖边。

荷叶立刻急得喊:“小姐!快回来!夫人交代了多少次,不要您接近湖边,这石子路离湖这样近,你还是跑得这样快,奴婢……”

荷叶一边喊一边绕过湖石追了出来,追到石子路上,才发现她家小姐原来不是一个人,有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年轻男人正站在路上,似乎在跟她家小姐说话。

荷叶看到郑瑛的脸,立刻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好看?!她还以为自家的公子们已经足够好看了呢!没想到居然有人比大公子、二公子还有三公子更好看,这么好看,都不像真人了!

不过就算郑瑛的颜值很有震撼力,荷叶毕竟也是训练有素的大丫鬟,她也只是懵了两秒,就很快定了神,接着几步走到了穆红裳身边,伸手扯住了穆红裳的衣袖。

“小姐,不要站在湖边,”荷叶扯着穆红裳回到石子路上:“奴婢看着害怕。”

“没事的,”穆红裳抬起小脸朝荷叶笑:“放心吧,我掉不下去。”

得了!荷叶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自家小姐真是哪哪都好,就是这个胆子,也忒大了点。上次在公主府,谢小姐落水,她伸手去捞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真能让人放心倒好了。

荷叶没有回答,反倒看了一眼站在路中央的郑瑛,她不知道这个在路边的漂亮男人是来做什么的,在荷叶看来,她家小姐是一直在跟这人聊天。因此急于将自己小姐哄离湖水岸的荷叶直接上前两步,朝郑瑛行了一个福礼。

“这位公子,”荷叶微笑地开口建议:“湖边风大,公子与我们小姐还是去那边的石桌坐坐吧,用些茶水点心,湖石可以遮一遮风,在那边说话岂不是更好。”

“啊?”穆红裳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荷叶是误会了,她笑着朝荷叶摆摆手,正想解释人家只是路过,不是来找她说话的,却没想到一直闷不吭声的郑瑛却点头应了声。

“好!”郑瑛朝荷叶笑笑,接着率先迈步,绕过了湖石,沿着石子路继续向前走去。

咦?穆红裳愣了两秒,她不知道原本是路过的郑瑛为什么会同意荷叶的建议,这个人她分明不认识啊,两人也没说两句话。

不过这个人出现在礼亲王府的花园,又穿着赭红描金的锦袍,带着精致的金冠,穆红裳倒是知道,他一定是某个身份很高的宾客,来给外祖父贺寿的。

大约是沿着湖走累了吧……穆红裳想,从这里要走回花厅,确实也挺远的。因此穆红裳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跟在郑瑛身后,一齐走回了湖石畔的石桌旁。

穆红裳转过湖石回到石桌旁时,郑瑛已经站在石桌旁边了,低头看着桌上丰盛的茶果点心,还有摆在石桌上的两套茶盏。

茶盏中有残茶,看样子这小姑娘之前是同人在一处喝茶啊……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就剩了她一人。

荷叶看到郑瑛站在石桌边,立刻急急几步跑了过来,收掉了穆铁衣之前用的茶盏,又从茶盘中拿了新的茶盏摆上,倒上茶,接着请郑瑛坐下。

郑瑛微笑着朝她道了谢,接着坐在了穆铁衣之前坐的石凳上,安安静静地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地一边喝茶,一边往湖上望去,似乎真的打算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赏景。穆红裳一头雾水地跟着走了过来,带着两分好奇看了郑瑛两眼,却没多说什么。

其实郑瑛跟过来喝茶,倒没有想太多。这里人少清净,而距离开席还早,他也的确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呆一会儿,这湖石背后的石桌,倒真是个好地方,只可惜这个好地方,已经被这个小姑娘和她的丫鬟占了去。

荷叶出言相邀时,郑瑛的确犹豫了一下。但想着这个小女孩年纪很小,观其言行又颇为懂事有分寸,想来坐下喝杯茶应该是无妨的。看起来小姑娘和他一样,对对方并不算好奇,并没有要出言打听名姓来处的意思,因此只当他占了小姑娘一杯茶的人情吧。

两个陌生人,分享一张石桌,还有难得的片刻清净。

郑瑛是如此想,但穆红裳却不知道郑瑛为什么会接受荷叶的邀请。不过既然人已经坐下了,她也没有再将人赶走的道理。这人虽然她不认识,但穿着华丽,应当是外祖家的客人,而且他人虽然坐过来喝茶,却没有多和她说过一句话,穆红裳想,大约真是累了想歇脚吧?

因此她也依着荷叶的招呼,又坐回了石桌前,荷叶照顾自家小姐比照顾郑瑛这个陌生人可细心多了,她给穆红裳换了茶,又打开点心匣子,捡了两块点心出来,摆在桌上,很仔细地嘱咐:“小姐,开席还得一会儿呢,茶喝多了伤胃,你吃些点心。”

“哦,好!”穆红裳听话地捡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点心,突然想起是不是该礼貌些,让客人也吃点心,因此她抬起头,望向郑瑛,刚想开口,却又住了声。

眼前的陌生男人端着清茶,眼神专注地望着远处的湖水,似乎赏景赏得很认真,让穆红裳觉得好像……不应该出声打扰他似的。

第56章:芙蓉花(馨之加更)

湖石旁的石桌前,穆红裳安安静静地喝茶吃着点心,而郑瑛则安安静静地端着一杯茶望着湖水,两人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随侍在一旁的荷叶觉得有些奇怪,但自家小姐没说什么,她当然也不会多话。

小小一方天地,气氛静谧而和谐,许久之后,还是郑瑛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状似正在认真赏景的郑瑛突然回过头,望向一旁的穆红裳,开口问道:“你总是偷看我做什么?”

郑瑛的语气很温和,听起来就像是单纯好奇地询问,但还是让穆红裳忍不住红了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郑瑛笑笑,讪讪地开口道歉:“你发现啦!对不住,是我不好,扰到你了,我不看了。”

“你不用道歉。”郑瑛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若是要看,大方看就好,做什么还偷偷摸摸。这茶水是你的,这地方也是你先来的,我占了你一杯茶的人情,难不成还能因为你看我就生气?”

“实在是对不住,”听郑瑛这样一说,穆红裳反倒更不好意思了,她双颊红红地又道了一遍歉:“实在是我失礼。你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你特别好看,所以才忍不住一直看。”

不知怎地,郑瑛突然觉得眼前小姑娘脸颊红红地说他好看的样子特别有趣。在他面前脸红的女人可不少,但似乎只有这个小姑娘,脸红是单纯为了自己行为失礼而觉得不好意思。

“特别好看?”郑瑛眉头微微挑起,突然有了闲聊的心情:“因为我特别好看,所以你才忍不住一直看?这样说来,是我的错?”

“不是的不是的!”穆红裳急忙连连摆手,一脸认真地答道:“就好像夏天的芙蓉花特别好看,我也想一直看一直看,那怎么能是芙蓉花的错呢。”

“芙蓉?”郑瑛万万没想到,穆红裳居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这是……说他像芙蓉一样好看?可他是男的,哪有人将男人比作芙蓉的。

“是啊!”穆红裳一脸诚实地点点头:“我就是觉得你像芙蓉花一样好看。”

穆红裳如此坦荡诚实,一时之间,郑瑛倒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他这个被比作艳丽芙蓉花的男人……呃……是该觉得荣幸还是应该觉得被冒犯啊?!还真是有点让人为难。

还没等郑瑛想出来该说什么呢,爱说话的小姑娘穆红裳又多补了一句:“我最喜欢芙蓉花了,夏天开起来花团锦簇,看着多热闹啊!”

哈?郑瑛盯着穆红裳,有些发愣。这是说他一个大男人……长得花团锦簇??这真的是夸他吗?!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

郑瑛忍不住摇头哂笑:“花团锦簇……呵,你喜欢芙蓉?”

“喜欢呀,”穆红裳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我喜欢那样开的热闹的花。哥哥总是笑我俗气,但花就要开的热闹才漂亮呀。”

俗气……郑瑛又是一噎。虽然知道这小姑娘就是实诚地有什么说什么,但作为刚刚被比作芙蓉花的人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

“为何喜欢芙蓉就是俗气?”郑瑛最终决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宫里也种了许多芙蓉,哪里俗气了。

“哥哥说了,旁人家的女孩子,大多都喜欢梅花、玉兰、栀子、兰草之类清雅的花草,”穆红裳大眼睛微微眯起笑了:“就算是喜欢艳丽的花草,大多也都是爱牡丹、芍药之类富丽的品种,我最俗气,喜欢夏日里处处得见的芙蓉。”

原来如此!郑瑛微笑着摇摇头,这一听就是家中的哥哥在逗妹妹玩的戏语而已。看样子这小姑娘和她哥哥相处的不错啊!

想起了宫中从不与他亲近的四皇妹,郑瑛突然有点羡慕这小姑娘,也羡慕这小姑娘的哥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张嘴打听一下,这到底是哪家孩子,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端起手中半冷的茶,微微抿了一口。

“哥哥一定是胡说,芙蓉又哪里俗气,”郑瑛没说话,穆红裳也不是十分在意的模样,继续笑眯眯地说道:“既然是花,自然要开的多多的才热闹好看,到处得见,随处可见才好。”

“哦?”郑瑛抬起头,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不喜欢同样开得热闹的蔷薇和月季?”

“我喜欢呀,”穆红裳赶紧点头:“蔷薇和月季也是好看的,只要是开得热闹绚烂的花,我都喜欢。就是要那种‘千朵万朵压枝低’的气势才好。”

郑瑛仔仔细细地看了穆红裳两眼,突然笑了:“也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与绚烂繁盛的花朵更加相合,若是你说你喜欢清雅的梅、兰,我反倒要不信。”

“这样吗?”穆红裳微微瞪大眼:“这哪能看出来啊,其实我也挺喜欢桂花的。”

“你喜欢桂花?”郑瑛似是有些吃惊,他略沉吟一秒,又笑着说道:“莫不是因为桂花糖好吃?”

“你……”穆红裳惊奇不已,她望着郑瑛,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清澈的眼瞳中倒映出了郑瑛的影子:“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喜欢桂花,就是因为桂花好吃。”

“自然是好猜的,”郑瑛指了指桌上的点心:“你的丫鬟给你拿了点心,三样里倒有两样是桂花味道,我瞧你只吃了桂花糕,另两样点心确是未动。”

“哦,”穆红裳低头看了看点心碟子,恍然大悟的模样:“你心可真细,这都能注意到。这桂花糕味道真不错,比我家里做的还好吃呢,你要不要尝尝。”

“我自小少吃这些。”郑瑛微微摇了摇头,拒绝了穆红裳的热情邀请。

“你不吃点心吗?”穆红裳大眼睛眨呀眨,似乎有些困惑的样子:“是不喜欢吗?”

“习惯而已。”郑瑛摇摇头,温和地答道。

郑瑛的回答似乎让穆红裳更不能理解的样子,她有些想不明白,既然不是不喜欢吃点心,为什么还会习惯不吃点心?

第57章:玫瑰饼(Sammy_珊珊加更)

郑瑛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似的,指着桌上的桂花糕说道:“眼下正好是食桂的季节,礼亲王府准备的点心大多是桂花制,倒是合你的口味。”

“是呀!”见郑瑛转移了话题,穆红裳也没有没眼力价的追问,她笑着点点头:“还是秋日好,有新鲜桂花制成的桂花糕。若是夏日里,桌上大约会摆着新制玫瑰饼,我就不太喜欢吃玫瑰饼。”

“你不喜欢玫瑰饼?”郑瑛微微一愣,像是对这个新话题更有兴趣似的:“玫瑰……也是香香甜甜的,你喜欢桂花,为何却不喜欢玫瑰饼?”

“玫瑰的味道我也是喜欢的!”穆红裳笑眯眯地点点头:“我家花园里就种了几颗玫瑰。夏日里,我母亲会亲手摘了新鲜玫瑰花瓣用蜜腌起来,我母亲亲手制的玫瑰蜜特别好吃。我只是不太喜欢吃玫瑰饼而已,那种一层一层的酥皮糖饼我都不太喜欢,咬一口四处掉渣。”

“我家……”郑瑛也笑了起来:“也种了许多玫瑰,夏日里玫瑰盛开。早年间,我母……母亲每年夏天都命人在玫瑰盛开时采摘花瓣,制成玫瑰饼,分给家里的仆从。我虽平日里少食点心,但夏日时却偶尔会吃些玫瑰饼,只当凑个热闹。”

郑瑛口中的母亲,其实并不是现在的魏皇后,而是之前的谢皇后。因为先皇的一位宠妃喜欢玫瑰,先皇为了哄她开心,在抱云殿四周种满了玫瑰,到了夏日,繁花盛开,整个皇城内都飘着玫瑰的香气。

谢皇后还在世时,每年夏日都命人到抱云殿采摘玫瑰花瓣,因为抱云殿周围的玫瑰特别多,因此采出来的新鲜花瓣能制成许多玫瑰饼。当年皇后宫里一到夏日,都会赐下玫瑰饼给宫里的宫女侍从。

后来谢皇后去世,这个夏日采摘玫瑰、制玫瑰饼的规矩却一直还在,只不过已经不是皇后宫里出面张罗制作,而是御厨房的御厨们到了夏日就会组织内侍宫女采摘玫瑰,制成玫瑰饼,作为消夏节令食品供给各个宫苑。

不过这些陈年往事,穆红裳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就连郑瑛,也是从照顾他长大的老宫人那里听来的。他出生的日子,就是谢皇后去世的日子,他从小一直长在魏皇后膝下,除了照顾他的那位老宫人,这偌大的宫中,竟从未有人再提起过谢皇后。

唯一愿意提起谢皇后的,就是那位老宫人了。但郑瑛心里也清楚,她也未必是好心,不过是遵照着某些人的指示,给他讲讲往事,顺便再提醒他一下,他并非魏皇后亲生而已。

想起这些,郑瑛唇边隐隐浮起一丝冷笑。但不过片刻,冷笑隐去,他微微有些恍神的样子抬起了头,望向坐在石桌另一边,正睁着圆圆眼睛望着他的穆红裳。

好好地怎地突然想起这些陈年往事了……郑瑛又像是之前一样,转过目光望着湖面上的粼粼水光,沉默不语。

看到郑瑛又不说话了,穆红裳不好继续多话打扰,正想缩回石凳上继续吃点心,而此时,湖石遮掩的碎石道上,突然又转出来另一个人——穆铁衣回来了!

穆铁衣脚步匆匆忙忙,穆红裳一看到他出现,就开心地笑起来:“哥哥!你回来了!不是说很快就回吗?怎地去了好久。”

哥哥?郑瑛眼神微微一闪,立刻就想起了之前石桌上摆着的两套茶盏。看来这小姑娘之前是和自家哥哥在一处喝茶。

而穆铁衣刚刚走下碎石路,听见妹妹的声音,他扬起眉头正要答应,却一眼看见了坐在石桌前的陌生人。穆铁衣的脚步一顿,目光中带着三分警惕,两分疑惑地打量着端坐在石桌前的郑瑛。

穆铁衣在打量郑瑛的时候,郑瑛也正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哥哥”。看起来真是哥哥啊!郑瑛看着穆铁衣那一双锋锐的剑眉,还有圆圆大大,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忍不住感叹,还真是亲兄妹啊,眉眼如此相似。

只不过这一对大眼睛长在小姑娘脸上,看起来灵动娇俏,生气勃勃,而长在她那个哥哥的脸上,则显得有些过于可爱了,幸好这位哥哥的眼神清明,目光锋锐十足,否则一个大男人,长着这样一双眼睛,可实在是有些逗趣。

不过这位哥哥……郑瑛眉头微动,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啊!十七八岁的年纪,大约是来拜寿的缘故,穿了一身绛红宋锦长袍,样式简单利落。他的肩膀比一般的世家公子宽,个子很高,腰背挺直,器宇轩昂,气质颇为锋锐,倒像是长期练武的武者。

这是京里一般世家大族的公子?郑瑛看着走近的穆铁衣,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然的微笑。手中带着明显的茧子,看起来是常年使用兵刃留下的痕迹,行动间寂然无声,是个高手!眼下京中世家公子们流行佩剑,因此这些公子哥们,大多也会找个武师学些剑术,但那些花架子,可跟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一回事。

京里能养出这样气势凌厉的公子的人家,也唯有那么一家而已!

原来这小姑娘就是安国公的那个宝贝闺女啊!都说穆家教子有方,果然名不虚传,连一个小姑娘都能养得活泼大方、明理识趣,如此讨人喜欢。

那么这一位气质卓然的公子,穆小姐唤他哥哥,就只能是安国公嫡子穆铁衣了!果然不愧是安国公的儿子!

郑瑛没见过穆铁衣,穆铁衣当然也没见过他。这人是谁?怎么会坐在妹妹的茶桌旁?穆铁衣十分警惕地走上前来,一边朝郑瑛抱拳行礼,一边仔细地打量着这位漂亮到不正常的陌生人。

只是穆铁衣刚刚摆出个行礼的姿势,还没开口说话呢,坐在石桌旁的郑瑛却先站起来了,像是猜到穆铁衣要说什么似的抢先开了口。

“这位公子勿要担心,”郑瑛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朝郑瑛微微颔首以示礼貌:“在下只是无意中走到这里,朝令妹讨了杯茶,仅此而已。在下想着这位小姐年纪尚小,独自在此无人陪伴,因此才多坐了片刻,既然公子到来,在下这就告辞不打扰了。”

第58章:齐聚(May寳加更)

谁也没想到郑瑛就这样站起来告辞要走,不过既然这个陌生人要走,穆铁衣和穆红裳肯定不会挽留,告别过后,郑瑛真的没多和穆家兄妹多说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倒真是有些像歇脚歇够了的样子。

并未与这个陌生人互通名姓的穆铁衣望着郑瑛消失在石子路上之后,才转回身,朝自家妹妹眨眨眼,开口问道:“红裳,那人是谁呀?”

“不知道呀。”穆铁衣没想到,自家妹妹居然真的摇摇头:“他没说,我没问,他也没问我姓甚名谁。”

并未自我介绍,也并未询问妹妹的出身来处?莫不是真的是路过?穆铁衣微微眯了眯眼,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疑虑,他接着又仔仔细细地询问了那个陌生人在这里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穆红裳倒是很老实地有问必答,本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嘛!但很显然,穆铁衣听到那一大串芙蓉、蔷薇、桂花糕、玫瑰饼之类不靠谱话题,显得更懵了。

他抬起头,一脸询问地望向安静地站在穆红裳身后的荷叶,荷叶立刻点点头,笑着答道:“二少爷,的确如小姐所说,那人与小姐就说了几句闲话而已,少爷过来的时候,小姐和他正在聊桂花糕和玫瑰饼。其实那人统共也没和小姐说几句话,大半时候,都是安静坐在一旁喝茶而已。”

“如此就好。”穆铁衣点点头,直接回头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脑勺:“咱们也别在这里呆着了,回客院去,等下跟爹娘一起去坐席。”

“哦!”穆红裳很显然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花园的人渐渐少了,哥哥会带她再四处逛逛呢,不过穆红裳并没有抱怨,而是乖巧地站了起来,跟着哥哥一起回了客院。

果然如之前给穆红裳兄妹俩添茶的小丫鬟所说,这一日礼亲王府开宴并不早,接近午时,才有丫鬟匆匆来客院请安国公一家去坐席。

礼亲王寿辰大宴宾朋,并没有男女分宴,也不知开了多少桌席面,安国公一家子一路被带着去了玲珑楼对面的碧水阁。

碧水阁中的主席上自然坐着五皇子和六皇子,另外几个席面上,则坐着几位当朝权臣的家眷,以及几家地位颇为重要的宗亲。礼亲王夫妻和承恩郡王夫妻在碧水阁陪宴,其余礼亲王府诸人,则没资格入碧水阁。

虽然只是有数的几家人,但人数也不少,整个碧水阁热热闹闹的,因为是来拜寿,大家都一脸喜气洋洋,只有谢淑柔的脸色略显僵硬。

没错,谢淑柔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礼亲王府的碧水阁的确挺大的,但是这里有男主郑瑾、男配郑瑛、女主顾仪兰、恶毒女配一号她谢淑柔、恶毒女配二号李云筝,还有当朝首辅宰相林相一家子,另外还有一位举止有礼,长相俊秀的年轻人,看起来和男主和男配有几分熟稔的模样,谢淑柔听旁人称呼他为“荣康郡王”。

荣康郡王??那不是女主顾仪兰的前世渣男前夫嘛!!他怎么也混进来了,是还嫌不够乱嘛!!谢淑柔垂着脑袋,状似乖巧地跟在爹娘身后,实际上真想拔腿就跑。

不仅仅荣康郡王是麻烦,其实林相一家子也很让谢淑柔担心。林相夫妻,带着林家二爷夫妻,还有林二爷的嫡长子林之霆、嫡次女林明月。

林皓霆嘛,不用说,这种出身好、长得好、个性好、有本事有才情的好男人,就是个为女主大人准备的现成深情男配,他在原剧情中存在感虽然不强,但每次出现都是肝脑涂地为女主大人无私奉献。

而这位林明月目前十六岁,已经订亲了,不是未来恶毒女配中的一员,然而这其实也并不是啥好事。

因为林明月可不是原小说里的路人甲,而是个有名有姓的女配,虽然不是恶毒女配,却是她谢淑柔的死对头,书里的谢淑柔最后下场那么惨,跟林明月也不无关系。

林明月是戏份极少的配角,因此谢淑柔对关于她的细节印象并不深,她只记得林明月的相公是六皇子郑瑾的好友,具体是谁……忘了。不过忘了也无所谓,谢淑柔知道,林明月既然已经订亲,那订给谁了满京城都应该知道,回家随便一问就能问出来。

让谢淑柔犯愁的不是将来,而是现在。女主、男主、反派男配、深情男配、前世渣夫、恶毒女配一号,恶毒女配二号,再加上她的剧情死对头齐聚一堂,让谢淑柔觉得碧水阁这地方简直不能更危险,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可是……谢淑柔一边紧张,一边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原剧情中,顾仪兰与男主相遇是在这样一个场合吗?没有吧……

她记得其实是郑瑛先认识顾仪兰的,顾仪兰及笄的那一年,与家中姐妹结伴游湖赏春,遇到了化名谢璎的五皇子郑瑛。

俊男美女在湖畔相遇,当然场景很美很和谐,郑瑛对顾仪兰一见钟情,顾仪兰对俊美的郑瑛印象也不错。

不过女主大人是男主的,因此顾仪兰对于郑瑛的印象也只是不错而已,不过女主她妹妹顾仪竹就有点惨了,对郑瑛一见钟情,然后沦为恶毒女配。

说起来这个顾仪竹也是她谢淑柔的对头,想起这件事,谢淑柔就忍不住想翻白眼。可以理解,竞争目标都是五皇子郑瑛嘛!

至于男主郑瑾,谢淑柔清楚地记得,他们初见是在宫里,皇后娘娘亲自办的赏花宴,几乎将京中所有适龄的公子、小姐都请了去,像个官方相亲大会似的,郑瑾第一次见到顾仪兰就是在赏花宴。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谢淑柔疑惑地皱起眉。为什么男主和女主是在这样的场合初次相见?跟原著里写的一点都不一样。

难不成是因为……女主和男主、反派男配之前虽然见过,但相互都没入对方的眼??所以赏花宴和游湖才算是初见??不能吧?!

谢淑柔暗暗瞥了一眼高坐在主宾位置上,像是发光体一样的兄弟俩,又暗暗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美得夺目的顾仪兰。这仨人都这么醒目,怎么可能忽视过去啊……

第59章:重逢

正被谢淑柔密切关注着的顾仪兰其实也有些心不在焉,她靠近了自己的六姐顾仪蕙,小声地问道:“六姐,安国公一家的确未到吗?”

“还没。”顾仪蕙摇摇头:“我帮你留心着呢。还有……兰儿,你识得荣康郡王?我瞧着他似乎刚刚往我们这里瞧了好几眼。”

顾仪兰连头都没抬,直接拉着顾仪蕙转了个圈,用后背对着郑崇景的方向。顾仪兰其实之前在玲珑楼,就已经看见郑崇景了。

重活一世,再一次看到这个人的脸,顾仪兰发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平静。她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以为昨日种种不堪已经远去,但郑崇景出现的那一刻,顾仪兰发现,被掩藏在深处的那些伤口,是如此容易地就被翻了出来。

原来心里那些鲜血淋漓、丑陋不堪的伤口,不会这样容易的消失啊……原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没有这样容易忘却啊……

顾仪兰发现目前的自己,其实根本就没办法平静地面对郑崇景。郑崇景的存在,就像是一个证据,一个她失败人生的证据,只要看见郑崇景的脸,她就忍不住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往,她甚至忍不住绝望地自我嘲笑,重活一世又怎样,难不成她还能忘了她曾多么愚蠢,难不成她还能不记得自己的过往,曾是如此可悲可笑。

顾仪兰发现自己记得很清楚,她与郑崇景的相遇,就是在一个与此时相似的筵席场合,她还记的当时正是盛夏,她觉得在席上坐着有些气闷,因此带了自己的丫鬟独自到一旁的回廊散心。

而当时郑崇景也正带着小厮站在回廊上吹风,两人就这样相识,她对相貌俊美、谈吐见识不凡的郑崇景一见钟情,任谁劝都不听,一门心思的就想要嫁他。现在想想,真是蠢啊!如此刻意的相遇,竟也能被她在心中美化成缘分?还真是猪油蒙了心……

“六姐,我不识得荣康郡王。”顾仪兰定了定神,压低声音小声对顾仪蕙说道:“但我听说荣康郡王此人城府颇深,我们还是少搭理他吧。”

“这样啊,”顾仪蕙看了顾仪兰一眼,似乎很是吃惊的模样:“我倒是从未听过这个说法。但是三哥以前跟我说过,荣康郡王这人温和敦厚,颇具才情,我还以为……”

“六姐,人不可貌相。”顾仪兰立刻摇摇头:“碧水阁里及笄的小姐没几位,六姐又是其中最出挑的,他总盯着我们这边,这做派就颇为小家子气。他若是仰慕六姐,或是想与祖父祖母说话,直接过来大大方方地说就好了,总是偷偷摸摸的看过来算什么?莫不是他以为我们顾氏女应该主动走过去与他问好才是?”

顾仪兰这也算是情急之下胡乱抹黑了,顾仪蕙听了忍不住发笑,她用扇子轻轻点了点顾仪兰的额头,笑着说道:“瞧不出九妹小小年纪竟心思如此多,看两眼而已,哪里有你说得这样夸张。你瞧……周围哪个小姐不都是在暗暗打量主宾席上那两位,这哪里算个事。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他若想与我们搭话,直接走过来就好,也没人拦着,算了,不用管他,爱看就看去,我们不去理他就好。我们不如去和林家明月小姐打个招呼?”

顾家姐妹正商量着去与林明月打招呼,而顾夫人正拽着顾正则商量,要不要带孙女们过去给皇子请安。

“还是算了。”顾正则仔细想了想之后摇摇头:“我们不去凑这个热闹。这是寿宴又不是赏花宴,两位皇子过来也不是为了相看谁,等下我带你过去请个安就好,孩子们就别硬凑上去了。”

“偏是老爷特立独行。”顾夫人笑起来:“两位皇子如此耀目,您瞧这碧水阁里大半的女孩子,不都在偷偷盯着他们看。在场的夫人们,哪个没有带着家里的未嫁女上去请安?也就是订了亲的几个女孩子没去罢了,怎地我家六姐儿和九姐儿比不上旁人不成?”

“你呀,”顾正则朝自己的夫人呵呵笑起来:“皇子们龙章凤姿,自然是一流人品,只是这个高枝却也不那么好攀。”

“那就如老爷所说,”顾夫人了然一笑:“妾身就独自随老爷去向皇子们请安。”

谢淑柔看见顾仪兰姐妹俩朝着林明月走过去了,然后她又看见原本和林相站在一处的林皓霆主动靠了过去,带着微笑和顾家姐妹打招呼。

啧啧啧,看来深情男配没跑偏啊!谢淑柔在心里暗暗咂嘴,她刚刚被母亲带着去向林相一家打招呼的时候,那个林皓霆可没这么积极主动的跑过来,而是被林二奶奶唤过来的。而且当时林皓霆和她打招呼的时候,特别客气套路,完全不像是对着顾家姐妹,笑得这叫一脸温柔。

果然啊!一见女主误终生,可惜女主是男主的。谢淑柔看了看站在一起的顾仪兰,又暗搓搓地回头去看主位上的两只妖孽。

让她失望的是,无论是郑瑛还是郑瑾,似乎谁都没注意到顾仪兰这边的动静,两人正面带笑容地跟一位戴着玉冠的白胡子老头说话呢。

正在此时,安国公一家走了进来,但碧水阁内几位朝廷重臣倒是没太大反应的样子,只是举起手遥遥朝安国公的方向拱了拱手,以示礼貌,而安国公也是一样,面带笑容地四处拱手致意,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和谁打招呼。倒是有几位夫人走了过去,微笑着朝安国公夫人打招呼,但相互之间也是客气得紧。

安国公到了,一直坐立不安的谢淑柔十分惊喜,自打穆红裳一进门,谢淑柔就顾不得别的了,心心念念只想往小姑娘身边凑。

只可惜她一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自家哥哥谢沐风扯了一把。妹妹念叨了一整天,谢沐风自然知道谢淑柔一直盼着穆家大小姐出现,他微笑着提醒谢淑柔:“柔儿先等等,母亲和祖母也是要过去打招呼的,我们等下一起过去。”

第60章:竞争(May寳加更)

谢淑柔知道自己就这样硬邦邦的凑过去肯定不太合适,因此她老老实实地跟在哥哥谢沐风身旁,等着随母亲祖母一起去与穆家打招呼。

穆红裳不是自己跟爹娘来赴宴的,她身旁还有一位高个子的年轻公子,谢淑柔对这位年轻公子倒是挺有好感,原因无他,因为这年轻人,长得跟穆红裳挺像,都长着一双圆溜溜略微上挑的猫眼。

谢淑柔对穆铁衣的脸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但是谢沐风却是认识的,芒种节平阳公主的赏花宴,也是穆铁衣陪着爹娘妹妹出席的,在场许多公子都认识他。

认识,却不熟,寒暄一句的交情而已。应该说,穆家的孩子们与在场的公子小姐们,其实都是寒暄一句的交情,也就谢淑柔和顾仪兰特殊一点,至少与穆红裳有些礼赠往来。

谢淑柔看到穆铁衣原本面带微笑地跟随自家爹娘步入碧水阁,然而却不知为何,望着主位的方向微微一愣,接着几步走近安国公,压低声音快速说了几句话。

安国公抬起眼,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一眼正坐在主位上的郑瑛和郑瑾,接着迈步带着一家子走上前去,给五皇子和六皇子请安。

短短时间内,穆红裳又见到了湖畔那个陌生人,她听到爹爹称呼这人为五皇子。原来这个人就是过来宣旨的皇子?旁边的那个一样好看的人是他的弟弟?听说他们兄弟两个是一起来的呀,这个五皇子怎么会独自跑到湖边去跟她坐在一处喝茶呢?

虽然心里有些困惑,但穆红裳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跟着爹娘一起见礼请安,接着就跟着哥哥走到了一旁,一脸乖巧地朝走过来的夫人小姐们打招呼问好。

谢夫人也带着谢大奶奶和谢淑柔兄妹俩一齐朝安国公夫人走了过去,看样子是要去打招呼。谢淑柔跟在祖母和母亲的身后,觉得自己又紧张又激动,她已经计划了好半天要如何哄小姑娘开心了,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被截胡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顾夫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女主大人姐妹俩,先一步到了穆红裳身边,而女主大人则一反她重生后端庄高冷的人设,面带温柔地笑容,使劲往穆红裳身边凑。

谢淑柔还看见顾仪兰掏出一个无比精致的天蓝色娟制蝴蝶,拖着长长的、精致的宝蓝色络子,那络子的花样无比精致,她都没见过。

顾仪兰将蓝色的蝴蝶递到了穆红裳手中,谢淑柔看见那小姑娘开心得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很大声的朝顾仪兰道谢。

谢淑柔走过去的时候,正听见顾仪兰温温柔柔地笑着嘱咐:“拿着玩吧,别怕弄坏了,这是丝绢制的,原本就不结实。若是坏了,我再给你做个新的。”

啊!!!谢淑柔盯着那个天蓝色的精致蝴蝶,心里有些抓狂。这个蝴蝶这么好看,穆家小姑娘会不会看不上她的礼物了啊?!

女主大人这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男主在这里,她不去刷存在感,跑到这里来跟她抢穆家小妹妹算怎么回事啊?!

难不成她这个恶毒女配就是这么倒霉?无论想巴结谁都能跟女主大人杠上??不是吧!!!

值得谢淑柔安慰的是,她刚刚随着祖母站到穆家人面前,大眼睛的小姑娘穆红裳就主动开口朝她打招呼:“谢姐姐,你已经好了?太好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难为穆大小姐还惦记着。”谢淑柔尚未回答,谢夫人倒是先笑起来:“柔儿这一次虽然病得厉害,幸好老天保佑,养了这些时日,也已经大好了,中秋前后就已经能出来走动了。”

第61章:变化(May寳加更)

穆红裳的主动问候,让谢淑柔顿时被治愈了。真好真好,她要求很低,这么久没见了,这小姑娘还能主动问候她,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而且穆红裳到来之后,谢淑柔的全部注意力就从扎堆的主角配角身上,转移到了穆红裳身上,那些来自于剧情的恐惧,还有脑补过多导致的不安似乎都好了很多。

谢淑柔几步走到穆红裳身旁,对着她的“金大腿”忍不住露出了姨母笑。哎呀!这小姑娘真是怎么看都顺眼。圆圆的大眼睛可爱,鼓鼓的脸蛋可爱,就连她脸上有些粗的剑眉都可爱。

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她在几乎沉入黑暗水底的时候,能看到的唯一光亮。对于她这个独自在陌生世界挣扎的穿越者来说,这双眼睛对于谢淑柔来说,真的有很强的治愈作用。

望着穆红裳含着笑意的双眼,从进了碧水阁之后就一直十分不安的谢淑柔,突然之间又鼓起百倍勇气。没事的!她肯定能自救,剧情对她再不友好又如何,看,穆家的小妹妹在这里。

“穆妹妹。”谢淑柔笑得像朵花似的,快步朝穆红裳走了过去,完全忘了在家时祖母嘱咐过,当着人不可太过热情。

谢淑柔伸手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只卡通猫头形状的小荷包。穿越党谢淑柔的针线功夫其实真的不大行,以前的那位谢淑柔倒是还能动个针线,绣个小花小叶,但轮到她这个穿越党……关于女红的记忆她的确是有,理论知识也挺丰富,就是她的手似乎不听使唤,一针下去歪了斜了那是常事。

一穿越就技能加身神马哒果然是骗人的!女红是精细活,谢淑柔试了几次也没练熟练,因为怕被人看出端倪,所以再也不敢做针线了。

因此送给穆红裳的小猫荷包其实是丫鬟做的,谢淑柔拿不准自己那两个贴身丫鬟的手艺是不是足够好,因此特意找了谢大奶奶屋里公认的女红最好的丫鬟来帮忙。

不过虽然是丫鬟动针线,这小猫荷包的花样子却的确是谢淑柔自己画的。萌萌的卡通猫头,虎斑纹,一双亮晶晶的蓝色大眼睛,尖中带圆的耳朵,十足可爱。

谢淑柔画个卡通画的水平还是可以的,这得益于她多年以来的文艺委员从业经验,从小到大都要画班级小板报,她那点画画的技术,都是从这里练出来的。

“古代人”穆红裳当然没见过如此新奇好玩的卡通形象小猫头。谢淑柔让丫鬟将圆圆的猫头做成荷包,额头顶上是荷包的盘扣,圆圆一粒纽扣,好像小猫脑袋上顶了个花球一样,看起来十足可爱。

“喜欢吗?”谢淑柔像是逗孩子一样,拿着猫头荷包在穆红裳眼前晃了晃,接着将荷包递到了穆红裳的手中。

“这是给我的?”穆红裳惊喜地瞪大眼,将那个小猫荷包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真好看!谢姐姐,你总能拿出许多新奇有趣的好东西。”

“你喜欢就好。”谢淑柔似乎也很开心,她笑着指了指穆红裳身上的荷包,问道:“要不要现在换上?这小荷包要是塞满了东西,猫头就鼓起来了,圆溜溜的更好看。”

“不行,”穆红裳朝谢淑柔笑得开心,圆圆的大眼睛里笑意流泻,似乎感染得周围的人心情都明亮了不少:“我要好好收起来,等一下还要坐席,万一弄脏了或者扯坏了可怎么好。我还要拿回家去让祖母也瞧瞧呢。”

“不怕!”谢淑柔像之前顾仪兰那样,大包大揽地做售后保证:“别舍不得用,弄坏了我再给你做个新的。我下回给你做个小狗的荷包好不好?”

“像谢姐姐之前送给我的那个毛毛狗一样吗?”穆红裳大眼睛眨呀眨,笑得更开心:“我可喜欢了,睡觉都要搂着。”

不知怎地,一看到穆红裳如此开心的模样,谢淑柔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有成就感,只要能哄得这孩子笑,她就高兴,简直就跟个成天操心鸡娃的老母亲一样。艾玛,她上辈子才活了二十二岁,穿越到这里半年而已,加起来不到二十三,怎么就被残酷的现实逼出了老妈子心态。

关键是……她还挺心甘情愿的咋回事?!莫不是因为金大腿小姑娘太讨人喜欢?

“那不是毛毛狗,”谢淑柔也很是开心地答道:“那是个小熊。等到过年,我再给你做个小兔子抱着好不好?眼下还没入冬,铺子里的皮货不全,没有好的白色皮毛,等过年了,我寻了好皮子,给你做小兔子。”

之前?站在一旁微笑着听谢淑柔和穆红裳聊天的顾仪兰突然眉头微微一动,她笑着转过头,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两眼谢四小姐。原来谢四小姐也像她一样,私下里送了穆大小姐不少东西啊,而且看样子,是有意讨穆大小姐喜欢。

却也奇怪。顾仪兰脸上虽然还挂着温柔的笑意,但心里却隐隐有些疑惑。怎地谢四小姐大病一场之后,似乎连个性都有些变了啊……

是变了……还是因为她重生一回,记忆模糊了呢?她以前虽然与谢家小姐的交情一般,但一年到头春宴、花会,见面的次数是不少的,她怎么记得,谢家的谢四小姐为人清高端淑,颇具才情,只是心思有些重,时常面带轻愁的模样,身子也十分娇弱。

而眼前的谢四小姐……看起来比以前活泼了不少啊。以前的谢四小姐,会愿意与穆红裳这样的小女孩玩在一处吗?亦或是,为了某些目的,刻意结交,宁可改了性子也要讨好穆大小姐?

改变如此突然,究竟是为什么……

顾仪兰心里生出疑影,有些忧虑地望了穆红裳一眼,突然有些担心这位从小都被保护得好好的小姑娘吃亏。

其实真要说起来,顾仪兰承认,她自己也同谢淑柔一样,是有意结交穆红裳,那些内里的心思翻出来同样市侩不堪,但就算如此,顾仪兰自认她对穆红裳没有任何坏心思,然而这位谢小姐为何如此,她却尚看不清楚。

第62章:光与影

因为对于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谢淑柔心存疑虑,顾仪兰思忖片刻,决定试探谢淑柔一下。

她抬起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笑着朝谢淑柔开口:“我竟不知,谢家妹妹竟是如此心思巧妙,做出来的荷包又漂亮,又新奇,我竟是从未见过呢!别说穆妹妹喜欢的什么似的,就连我也是喜欢得挪不开眼。”

嘶……顾仪兰乍然开口,谢淑柔吓了一大跳,差点当众倒吸一口凉气,她转头望着笑得端庄的顾仪兰,忍不住有点方。

“顾姐姐谬赞了,”谢淑柔反应还算快,立刻转身朝顾仪兰露出微笑,虽然笑得有些僵硬:“顾姐姐制的丝绢蝴蝶才是精致无匹。”

“小玩意而已,”顾仪兰笑的优雅大方:“哪里有谢妹妹的荷包新巧。我正想厚着脸皮找谢妹妹要个样子,也照这样子在家里做一个自己用,就是不知道谢妹妹肯不肯了。”

谢淑柔这个恶毒女配当然不想在任何事上与顾仪兰起冲突,顾仪兰发话想要花样子,她立刻忙不迭的点头,她甚至觉得这算是件好事。

毕竟都在一个城里生活,混同样的生活圈子,她这个恶毒女配想要完全避开女主顾仪兰是不可能的,这样看来,合适的情况下,适当示个好还是挺有必要的,至少表达一下自己的善意。

作为恶毒女配的领军人物,谢淑柔当然没什么要跟女主做小伙伴的想法,有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友好,但交好做闺蜜神马哒真的不必了,平日里没啥事,谢淑柔觉得自己不该往女主身边凑。

因此谢淑柔很痛快地点头答应给顾仪兰荷包样子,她甚至十分热心的提出重新给顾仪兰画一个不一样的花样子送给她。

“穆妹妹年纪小又活泼,”谢淑柔指了指穆红裳手里的小猫荷包:“我觉得带着小猫荷包很相宜,而顾姐姐端庄漂亮,我可以新画一个花样子送给你,当然了,小猫荷包的花样子也一同给你,顾姐姐喜欢哪个,就做出来戴着。”

顾仪兰倒是没想到谢淑柔如此友好大方,她赶忙笑着道谢,两人有来有往地客气了两句,气氛倒是挺和谐的。

被谢淑柔和顾仪兰一左一右围着的穆红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开口问道:“谢姐姐给顾姐姐花样子,怎么不说也给我?是不是早就猜到我的女红学得不好?拿了花样子也是白费?”

她话一出口,谢淑柔和顾仪兰忍不住都笑起来了,三个各有千秋的好看姑娘站在一处,原本就引人注目,这一齐笑起来,更是美到让人挪不开目光。

谢淑柔笑得很真心,穿越来之后,头一次与女主大人打照面,没想到,自己这个恶毒女配已经如此小心了,居然还是莫名其妙地和女主大人形成了奇怪的竞争关系,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但万幸啊!没想到和女主一起抢穆小妹妹,居然收场能做到如此友好和谐,谢淑柔森森觉得,这都是穆红裳给她带来的运气!因为送给穆红裳的小猫荷包,顺便还买一送一向女主顾仪兰展示友善,划算!真是太划算了!

顾仪兰笑得也很真诚,变化很大的谢四小姐看起来倒是比往日好相处多了,也许真是大病一场想通了什么?虽然依旧不知她接近穆妹妹的理由是什么……

坐在主位上的郑瑛目光微微一转,望向了碧水阁一角,笑得正开心的三个姑娘。一身红色胡裙的穆红裳被围在中央,一只手举着个大约是荷包的东西,另一只手中举着像是个蝴蝶的玩意,正笑得开心。

呵……看到穆红裳如此有感染力的笑容,郑瑛忍不住嘴角微微向上一扯。只有至纯至澈、心若琉璃的孩子才能露出如此澄澈且富有朝气的笑容吧?看到她笑了,似乎周围的人心情都能变好似的。

这样的穆红裳,和他们这些宫里成长的孩子真如天渊之别,就如日光和暗影。他们这些宫里长大的“高贵的天家子女”,别看也都年纪不大,却一个个的口蜜腹剑、心思诡诈,如暗生魍魉一般,早已暮气沉沉,从内到外都是一股子阴郁腐朽之气。

这样阳光一样明亮,琉璃一样澄澈的妹妹谁不想要啊!郑瑛抬眼看了看一脸笑意守在穆红裳身旁的穆铁衣,突然生出了些微羡慕。

他的妹妹……呵,千娇万宠的四公主,皇后娘娘的亲生女,不过五岁而已,就已经早早学会揣度着人的心思说话,开始懂得为自己谋算。皇后娘娘时常得意,觉得四皇妹聪慧贴心,可他只觉得可惜。

四皇妹还只是个小小姑娘就被养得如此油滑世故,长大后,怕也只是像三皇姐一样,表面上是活泼大方的豁达女子,私底下却寡恩少义,有己无人,恨不能将所有一切都谋算到手才好。

还有他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说旁人?他这个表面光鲜的五皇子,内里阴暗狡诈,巧伪趋利,佛口蛇心,同样也是个见不得光的阴险小人罢了,还不如他身边那个喜爱沽名钓誉的六弟呢。

宫里……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呢!

此时正与身旁白胡子老者闲聊的郑瑾回过头,看到了自己哥哥已经转开了视线,忍不住抬起头顺着郑瑛的目光方向望去:“五哥在看什么,这样入神?”

“我在想,”郑瑛倒没什么隐瞒的意思,态度十分坦荡地答道:“安国公的确教子有方,一双儿女都是养得如此耀目。”

“的确。”郑瑾也微笑着望向穆红裳方向,不过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正如一颗小青松一般站在妹妹身后的穆铁衣身上:“穆铁衣不过十七岁而已,就已经如此锋锐,恰如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剑。再过两年,经过北境战场上的打磨,还不知将如何锋芒毕露。”

“毕竟未来将是镇守我大周边关的北境将军,”郑瑛微微颔首:“就是要有这种威震四方的气势才好。”

第63章:焦点(遗忘拾舞加更)

“穆家的孩子各个都不错,”一旁的白胡子老头恭和亲王忍不住插话:“两位殿下久在深宫,怕是不知。坊间都传闻,安国公府用养兵的方式养孩子,老夫听这传言,怕是有几分道理。这些年每隔三五日,安国公府的武师会带着穆家孩子们出城跑马,练习骑术,一大串七八个孩子骑着快马穿街过市出城,连女孩子都不落下,实为京中一景。每到穆家孩子们出城的日子,都有不少百姓围观。”

“哦?”郑瑾像是很意外的模样:“连女孩子都不落下?就是这位穆大小姐?”

“可不就是她,”恭和亲王连连点头:“穆家这一代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娃。”

“呵……有趣!”郑瑾轮廓温柔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望着一身红色胡裙的穆红裳:“刚刚安国公夫妻带两个孩子过来请安,说这孩子叫什么来着?红裳是吧?!”

郑瑛转头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微微犹豫了一下,才点头:“是!”

“红裳,穆红裳。”郑瑾突然笑起来了:“倒是贴切。这小姑娘看起来很适合穿红衣,眼下虽然年纪不足,形容尚小,但再过两年定能长成个明艳夺目的佳人。”

“太小了,眉眼都没长开,六弟看得倒是仔细,何以见得以后就是美女?”郑瑛微微一笑,似乎对穆红裳的脸压根就不太感兴趣似的:“我倒是觉得,眼下这碧水阁中处处是佳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哪个不比那没长开的小丫头顺眼?”

“五哥这话说的倒是有理,”郑瑾微笑点头,但依旧盯着穆红裳一群人的方向,没有挪开目光:“旁的不说,只说这穆家小丫头……五哥,穆小丫头身旁那个鹅黄衣裙的小姐,不正是谢相家的嫡孙女、沐风公子的胞妹吗?我们刚到的时候,谢夫人带她过来打招呼。”

“嗯,”郑瑛抬眼看了一眼谢淑柔,很敷衍的点点头:“是她,六弟一向过目不忘,我倒是要仔细认一下才能认出。”

“看样子谢家小姐和安国公的小女儿相处得不错嘛!”郑瑾笑起来:“谢小姐似乎与穆大小姐颇为熟稔亲近的模样。”

郑瑛听懂了郑瑾的言外之意,但此时此景,以他的立场实在不好多开口,眼下他实在不宜做出过分引人注意的举动。也正因如此,他之前因为闲逛与穆家小姑娘偶遇,之后他明明猜到了眼前的一对兄妹就是安国公的儿女,却也并未与他们互通姓名多说一句半句,而是立刻避走。

看到郑瑛没说话,郑瑾转过头朝郑瑛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他轻叹一声,低声说道:“五哥,你实在无需如此。你我是亲兄弟啊……”

郑瑾知道郑瑛在想什么,就像郑瑛同样也非常清楚郑瑾脑袋里在转什么念头一样,这一对兄弟相伴长大,旁的不说,他们相互之间对于对方的了解倒真是十分深刻。

听到郑瑾这般感叹,郑瑛微微偏头望着弟弟,唇畔也崭出温和的笑容:“我到不是谨慎忌讳,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只是我又不知谢小姐和安国公家嫡女究竟关系如何,答不上来便不答。六弟是知道我的,从小到大我一贯如此。”

旁边胡子都白了的恭和亲王听着两位皇子一人一句的打机锋,十分机灵地适时冒头和稀泥:“说起来,这安国公府的大小姐瞧着真是讨人喜欢,笑起来一团喜气的模样,我这老头子看着都觉得有趣。这样一个小姑娘,大约性格也是不错,不光谢小姐看起来与她颇为熟稔,顾小姐看起来与她也很亲近。”

“顾小姐?”郑瑾一愣:“您是指那位身着杏色衣裙的小姐?”

“正是,”恭和亲王老头子翘起胡子眯眯眼,笑得一团和气:“那是顾正则的孙女儿,顾正则夫妻这次只带了两个孙女来,和穆家小丫头说话的是九小姐,站得稍远些,也穿一样杏色衣裙的是六小姐。”

“哦,”郑瑾点点头:“顾九小姐倒是一副好相貌。顾小姐、谢小姐,再加上一身红衣的穆大小姐,三位站在一处,倒是赏心悦目。”

“在场哪位小姐不是样貌姝丽,姿态优雅,一眼望过去,各个都是亭亭玉立,赏心悦目,六弟却只看那三位,”郑瑛忍不住摇头失笑:“这可有负你赏花人的名头。”

郑瑛话一出口,郑瑾顿时笑出了声:“如此说来,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郑瑛和恭和亲王也一起笑起来,气氛倒是和谐,话题就这样被不着痕迹地扯开,谁也没在提起依旧站在一处的谢淑柔、穆红裳以及顾仪兰。

皇子们这边气氛挺和谐,而谢淑柔却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她刚刚无意中回头,发现男主和反派男配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们这边看,谢淑柔在想,大约是在看漂亮的女主大人顾仪兰。

然而虽然如此,这两道目光还是让谢淑柔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地偏了偏身子。

顾仪兰并没有发现谢淑柔的不安,但不知为何,年纪最小的穆红裳却发现了谢淑柔的不对劲。她亮晶晶的大眼睛朝谢淑柔眨了眨,微微有些疑惑的样子,似乎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谢姐姐好好地突然不自在了起来。

但穆红裳却没有开口询问谢淑柔到底怎么了,她只是微微扭头,看向碧水阁沿着墙角摆着的小几和圆凳,那是为先到的客人准备的,未入席之前,客人可以随意坐下喝杯茶,吃块点心,小几旁站着几个面向机灵的丫鬟小厮随时等着侍候茶水。

“谢姐姐,顾姐姐,”穆红裳转过头来,笑着问道:“我们要不要到那边去坐着说话,等下长辈们要先入席,我们怕是要等很久呢。”

“也好!”谢淑柔立刻点点头,巴不得早点离开男主和男配的视线范围,她转过头一脸希冀的望着顾仪兰,希望女主大人不要再跟着穆家小妹妹了:“顾姐姐你要不要……”

第64章:光环这种东西

原本指望着顾仪兰自觉拒绝的谢淑柔大失所望,她看见女主大人心情很好的点头,接着主动走过来一把挽住了她这个恶毒女配的手臂。

顾仪兰挽住谢淑柔的时候,感觉到她浑身一僵。顾仪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就想要松开谢淑柔的手臂,因为她想起了谢淑柔虽然今天看起来开朗随和,但这位谢四小姐素来有几分清傲,怕是不大喜欢与人太过接近,她这样主动的挽起人家的手臂,实在是有些冒失。

但让顾仪兰意外的是,谢淑柔似乎只是微微一愣,感到她要松手时,反而主动挽紧了她的袖子,主动率先迈步向墙边的圆凳走去,步伐还挺快。

身为恶毒女配的谢淑柔的确是不愿与顾仪兰太过接近,但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在男主、反派男配和深情男配的三重监视下甩开女主的手臂。

谢淑柔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少招人讨厌一点的恶毒女配,毕竟不能只靠金大腿穆小妹妹,她自己也得努力点少得罪人神马哒,这样自救起来难度应该也能低点。

其实谢淑柔挺想凑到穆红裳跟前,挽着萌萌哒的穆小丫头一起走的,可无奈穆家哥俩不合作,她还没迈步,穆铁衣就已经伸手牵住妹妹了,一副要陪着妹妹一起去靠墙喝茶的架势。

“哥哥,”穆红裳抬起头,望着自家哥哥:“你去陪着爹爹和娘亲就好,我和谢姐姐、顾姐姐一起去喝杯茶。”

穆铁衣抬眼看了看谢淑柔和顾仪兰,犹豫了一下,正打算听妹妹的话,不跟一群女孩子瞎掺和呢,没想到谢淑柔的哥哥谢沐风先凑了过来。

谢沐风朝穆铁衣行了个礼,两人套路似的寒暄了几句之后,谢沐风也和穆铁衣一样,守着自己妹妹身旁没离开。

谢沐风也没走,穆铁衣自然也不好离开,因此也留在靠墙的位置,守着喝茶吃点心的妹妹。

穆家兄妹身旁围了谢氏兄妹和顾家小姐,自然更引人注目,这一下不仅是郑瑾盯着看了,郑瑛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而被哥哥守着喝茶的谢淑柔,此时觉得自己更心塞了,她原本不知道他哥谢沐风为啥要凑过来,但谢沐风和他们呆了一会儿之后,谢淑柔倒是咂摸出味儿来了。

谢沐风这是咋回事?!偷看人家顾仪兰干嘛?人家顾仪兰好好地靠着墙喝茶,跟穆红裳说话,也没多搭理他呀,他赖在这里不走算干嘛的?!

谢淑柔犹豫了几秒钟,迅速做出了决定,虽然好不容易有个能跟穆红裳说话的机会,放弃了很可惜,但眼下也不得不放弃了。她们谢家出个恶毒女配就已经够可怕了,谢沐风绝对不能再成为男配大军中的一员。

唉!谢淑柔一边心塞一边站起来,决定拽着自家哥哥先走,然而她还没开口和穆红裳打招呼呢,又见林相家里的林之霆也过来了,不过林明月倒是没有跟过来。

呵呵……谢淑柔嘴角微微抽搐,这是咋回事?!女主光环普照大地?不能吧?!就目前而言,她觉得顾仪兰这位玛丽苏女主除了特别好看以外,其他都挺正常,看起来挺安分的,就一直靠着墙跟她和穆红裳说话,眼神没乱飘,也没乱放电,这一个个的都凑过来干嘛??

而且,这人果然是分三六九等吗?林之霆和她哥谢沐风一样,一看顾仪兰就老脸红扑扑,眼睛冒星星,人家穆家公子怎么没这毛病?!

而且!男主郑瑾在这里呢,还有重磅男配郑瑛,人家都没凑过来献殷勤,林之霆这个边角料男配和她哥谢沐风这个路人甲到底是来凑哪门子的热闹啊?!

穆家兄妹虽然靠着墙喝茶,但架不住身旁围得人实在太多,很难不引人注意,很快又有人自动自发地凑了过来。

这第三个凑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仪兰的前世渣夫,目前在京中勋贵圈子里口碑很不错的青年才俊荣康郡王郑崇景。

谢淑柔第一次离近了看这位剧情中的渣夫,全书唯二没啥好下场的男配。

平心而论,郑崇景算是个优质帅哥,五官虽然比不上皇上那俩儿子,但也很是不差。而且这人气质很好,看起来书卷气浓厚,十分儒雅。

容貌好,气质佳,态度好,见人三分笑,有这些优点在,郑崇景当然在京中勋贵圈子中口碑不错,人缘上佳。他一过来,谢沐风和林之霆都主动转身打招呼,就连靠着妹妹站着的穆铁衣也微笑着拱手行礼。

“小公爷,好久不见。”郑崇景朝穆铁衣露出笑容,又转头看向穆红裳,朝穆红裳微微躬身行礼:“这还是小王第一次见到穆小姐,有礼了。”

“小妹,”穆铁衣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妹,很尽责地做介绍:“这位是荣康郡王。”

一句话介绍身份,多一个字都没有。

穆红裳站起来,端端正正地朝郑崇景行了个礼,十分清脆地说道:“荣康郡王,初次见面,这厢有礼。”

规规矩矩打招呼,同样也是多一个字都没有。

噗……一旁的谢淑柔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果然不愧她看中的金大腿世家,各个聪明,不仅穆小妹妹年纪不大就通透得很,穆家的这位公子,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物啊!

荣康郡王过来,除了早就站起来想走的谢淑柔,剩下几位也都站起来向他打招呼,眼下唯一一位依旧坐在圆凳上没动的就是顾仪兰。

顾仪兰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过来,她手脚发冷、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突然像冲破了桎梏似的,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熏得她眼眶发酸。

庞杂的回忆和纷繁的念头之下,顾仪兰觉得自己脑袋都是懵的,她似乎分裂成两半似的,一半沉浸在往日的痛苦中无法脱身忘却,而另一半却在冷冷地自嘲,自嘲她似乎太过高看自己,重活一世,她也不过是个可悲失败者而已。

第65章:组团跑偏的一天

顾仪兰伸出指甲,狠狠地掐向自己的手臂,尖锐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重活一次,如果再这样耽于往事,不思长进,自怜自苦,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顾仪兰深吸一口气,花了几秒钟整理心绪,转头朝穆红裳露出笑容。

“穆妹妹,”顾仪兰笑得温柔,脸色却有些发白:“我想起有事要问我六姐,先不陪你说话了,今日筵席恐怕耗时长久,到时你若是闷了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到外头花廊下坐着说话可好?”

穆红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顾仪兰略微发白的脸,主动伸出手来牵住顾仪兰的手,轻轻摇了摇:“顾姐姐,我哥哥在这里,你不需要特意陪着我,这里人多,你去同家人呆在一处也是好的。”

顾仪兰望着穆红裳亮晶晶的大眼睛,沉默了两秒之后蓦然笑了,她朝着穆红裳微笑地点了点头,接着站起来朝穆铁衣等人道别,接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顾仪兰走了,谢淑柔很开心,她觉得女主大人走了,那些奔着女主来的“麻烦”大约也很快就会跟着走,比如郑崇景,比如林之霆,再比如时不时就望向这个方向的郑瑾和郑瑛。

谁知道事与愿违,跟着顾仪兰跑了的也只有林之霆一个。啊!不对,其实应该是两个,只不过谢沐风被谢淑柔一把拽住了,没能成功跟着美人离开而已。

郑崇景没走,郑瑛和郑瑾这兄弟俩还是一个劲的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看。这叫什么事啊!!!

这个郑崇景也是奇怪,谢淑柔还记得原著里写的,顾仪兰重生后比重生之前可有魅力多了,郑崇景对她一见钟情,各种穷追不舍,最后被郑瑛和郑瑾联手虐的够呛。

可现在这情形……郑崇景对顾仪兰叫一见钟情吗?!让谢淑柔来看,他注意力全在穆铁衣身上,顾仪兰走了,他连回头看一下都没有,说郑崇景对穆铁衣一见钟情还差不多。不过不关她的事。顾仪兰走了压力总是轻一些,谢淑柔轻轻吐了口气。

穆家兄妹其实对待郑崇景并不算热情,十分有礼貌,但距离感明显,不过郑崇景显然是个很擅长与人交往的聪明人,他对待穆家兄妹尤其是穆铁衣的态度拿捏得很合适,而且这人似乎有某种天赋似的,他能让自己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尤为真诚,连一句简单的夸赞,从他口中说出,好像都比旁人要真诚可信似的。

因此郑崇景呆在穆氏兄妹身旁,虽有几分赖着不走的嫌疑,但却并不讨人厌,穆红裳甚至觉得这位荣康郡王挺有意思,她大眼睛中微微含笑,望着哥哥和郑崇景聊天,似乎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而这一切看在谢淑柔眼中,那又是另一种含义,郑崇景是重生前的顾仪兰前夫,不管顾仪兰这个重生女主是怎样的人,郑崇景都是个洗不白的渣男。穆小妹妹怎么能对这种人感兴趣呢?!

因此顾仪兰走后,穆家兄妹周围的小圈子气氛又逐渐走向了诡异的方向。穆红裳看似认真听哥哥与人谈话,很少开口,而谢淑柔对于郑崇景极度戒备,千方百计想要让穆红裳不要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谢沐风则非要跟谢淑柔拧着来似的,一点都不合作,反而和郑崇景聊得热闹,而穆铁衣,双眼含笑,看似礼貌,然而对于眼前凑过来的几个人,态度都有所保留。

而且谢淑柔注意到,虽然顾仪兰已经离开,主位上的皇子兄弟俩,则还是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他们几人所在的小角落。这让谢淑柔不安又困惑,她搞不明白主位上那两位到底在盯着谁,难不成也在看穆铁衣??

不管郑瑛是在看谁,郑瑾的确是在看穆铁衣没错。谢家兄妹和郑崇景都赖在穆氏兄妹身旁不走,郑瑾和郑瑛其实都有些皱眉,白胡子的恭和亲王看了看两位皇子的神情,像是随意一言似的,感叹道:“荣康郡王倒是个聪明人。”

郑瑛听了恭和亲王的话,正想开口说什么呢,此时最后一位贵宾到了,平阳公主正带着驸马步入碧水阁。

公主到了,谢家兄妹自然要回到谢家长辈身边,随长辈见礼,而穆铁衣也带着穆红裳去找安国公夫妻,而郑崇景清楚,自己也许可以找机会和穆铁衣搭讪,却绝对不能自不量力地凑到安国公夫妻跟前,因此他很识相地也走开了。

一群人就这样分开,郑瑾和郑瑛自然也就失去了关注目标,郑瑛垂下眼眸,似乎一脸专注地喝茶,而郑瑾则面带温和地微笑,转头继续和恭和亲王闲聊。

“妹妹你看,”顾仪蕙扯了扯她身旁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顾仪兰:“六皇子似乎刚刚往咱们这边瞧了一眼。”

“嗯?”顾仪兰一愣,接着朝自己的堂姐笑笑:“是嘛,我没注意到。”

“九妹妹怎么了?”顾仪蕙眉头微挑:“莫不是在穆大小姐那里受了气,怎地心不在焉的。”

“六姐姐说哪里话,”顾仪兰声音压得低低的:“穆妹妹活泼懂事,怎会给人气受。六姐姐这话可莫要叫人听见了,旁人不知道是六姐姐担心我,别误会了是我们姐妹背后说人长短,这可不是在家里。”

“说得也是,”顾仪蕙朝顾仪兰笑了笑:“这可不是在家里,李云筝和林明月也盯着咱们这里呢,所以你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心失了礼数,落了咱们顾家的脸面。”

“姐姐提醒的是!”顾仪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露出端庄的笑容。顾仪兰的确漂亮,笑起来更如娇花初绽,美得耀眼。

“哼。”林明月瞟了一眼顾仪兰,伸手狠狠地扯了一把她身旁的林之霆:“哥哥可收敛些,眼珠子别落到人家身上去了。”

“明月,胡说什么。”林之霆皱起眉,脸却可疑地红了起来。

“莫怪我没提醒你,”林明月瞟了林之霆一眼,声音虽小却刻薄地说道:“那一位,刚刚可在穆家兄妹跟前晃了许久。虽说咱们祖父是首辅宰相,哥哥在京中世家大族的公子中也算出众的人物,可哥哥自己说说,你哪点能及得上安国公府小公爷?”

第66章:平阳公主

临近开席,平阳公主到了。她直接走上了主席,坐在了郑瑛和郑瑾身旁。郑瑛和郑瑾倒是显得对平阳公主十分尊敬,两人还特意站起来迎接平阳公主入座。

“大姐今日可来的迟了。”平阳公主一坐下,郑瑛就笑着开了口:“礼亲王府早早等着开席,只是大姐一直不到。”

“路上有事绊住了,”平阳公主似笑非笑地模样:“再说你们在就可以了,做什么一直等我。”

“这怎么能行,”郑瑾也朝平阳公主笑得温和,似乎看见平阳公主很开心似的:“大皇姐不到,礼亲王哪里敢开席。再说,这第一杯贺寿酒,应由我姐弟三人共贺才是。”

“是,”平阳公主笑得敷衍:“父皇如此天恩浩荡,礼亲王一家一定感喟不已。要我说,这杯寿酒应由三皇妹来贺才好,偏她有事不能赴宴。”

“怎会。”郑瑾摇摇头:“您可是我们的大皇姐,谁能越过您去。”

“六弟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平阳公主似乎被哄得很开心:“我弟弟果然出众,俊美儒雅、气度不凡,还会哄人开心,也不知皇后娘娘打算何时为你选妃,如此难得良人,怕不是到时京中贵女们要抢破了头。”

“怎能算难得,”郑瑾笑得开朗,他用手中的扇子指了指微笑喝茶的郑瑛:“五哥还在这里呢,论人品样貌,哪一点不强过我,大姐可不要偏心。”

“我一猜你就要往我身上扯,”郑瑛摇头,笑得无奈:“你自己瞧瞧,这碧水阁中有多少姑娘在偷偷瞧你。你日日自称赏花人,却不知今日席上,倒是花赏人还是人赏花。”

“你我兄弟都坐上席,”郑瑾眨眨眼,一脸促狭地开着玩笑:“五哥怎知他们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都推到我头上我可是不认的。而且我瞧着,在场的小姐们也不是都瞧着我们好,那谢相家的孙子孙女不就一直围着安国公的儿女打转?”

听到郑瑾这样说,郑瑛目光微微一闪,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到平阳公主语气懒懒地开口:“哦,谢相家的孙子孙女吗?他们同安国公的子女在一处,倒没什么稀奇。”

“哦?”郑瑛和郑瑾一起抬起头,郑瑛没说话,郑瑾却是一脸感兴趣的模样:“这倒有趣,难不成这谢家兄妹与安国公府私下早有来往?”

“那倒不是。”平阳公主端起茶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地答道:“谢相今日带来拜寿的孙子孙女,不就是谢常静的一双儿女嘛!谢常静的女儿芒种节在我府里赴宴,结果不小心落水了,这样大的事,宫中一定知道,六弟你应当有所耳闻。”

“是有这回事。”郑瑾还没说话,郑瑛先点了点头:“母后听说了之后,还特意叫大皇姐进宫来问。”

“想起来了,”郑瑾点点头,依旧有些好奇的模样:“但谢小姐在大姐府上落水,与穆家兄妹有何干系?难不成……”

“说来可笑,”平阳公主放下茶杯摇头叹气:“这安国公家的小姑娘哪里都好,但大约是穆老夫人太过娇惯,养得胆子也忒大了些。谢小姐落水虽与她不相干,但她一个小小姑娘就敢伸手去捞人。她才多大点,小姑娘家家,身量轻,真要是被她捞到人,怕是连她自己都得被拽下去。当日我是没瞧见,但听说因为她不知轻重,把安国公夫人吓坏了,当众打了她一巴掌。我倒是能理解安国公夫人的心情,我听到这事后也吓坏了,这安国公府大小姐要是在我府上出了事,我可真是……”

“还有这样的事?”郑瑛和郑瑾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稀奇的事,脸色都有些吃惊。只是郑瑛好歹跟穆红裳有过一杯茶的交情,多少说过几句话,他仔细想了想,吃惊之余又有些想发笑,觉得这倒像是穆红裳能干出来的事。

也怪不得当时穆红裳为了给他让路站到湖畔,她那个丫头那样紧张,急急忙忙地把他们一齐请回茶桌旁。

“可不是,”平阳公主答道:“穆小姐当众挨了打,这事被许多人都瞧见了。虽是因为她自己胆大淘气,但起因总是因为谢家小姐落水。我想谢夫人大约也是听说了,穆小姐可是穆老夫人的心头宝,她大约不想让穆家为此计较。但真说起来,穆小姐挨打却也真的是怪她自己,这样的事,谢家明着去道歉赔罪似乎也没什么理由。”

“原来如此。”郑瑛点了点头:“谢家人不出面,让谢小姐自己送些小礼物去哄哄那小姑娘倒也合宜。”

郑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并未发表任何意见,此时碧水阁中众人依次入席开宴,平阳公主、五皇子和六皇子举杯祝酒,礼亲王一家跪谢。

筵席很热闹,碧水阁中觥筹交错,碧水阁外也是宾朋满座,玲珑阁鼓乐一直演到入夜,整个礼亲王府热闹滚滚,直到宾客们纷纷告辞,这才安静了下来。

筵席上,穆红裳并没有乱走,一直跟哥哥坐在一处,谢淑柔和顾仪兰后来又找机会过来说了几句话,席上的其他公子小姐们也都过来打过招呼,热闹虽是足够热闹,却也足够无聊。

穆铁衣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机会,带着妹妹往外溜,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是不能让穆红裳看看鼓乐再回去,穆铁衣觉得不甘心。

他们两人虽已经尽量不引人注意了,但毕竟是安国公的儿女,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非常。比如谢淑柔就注意到了,她想跟上去,但祖母不许。

“柔儿,”谢大奶奶看见谢淑柔失望的眼神有些不忍心,悄声安慰她:“今日你祖母特意嘱咐过,要你人前不要对穆家小姐太过亲热,这次两位皇子都在,还是小心些,下次还能见到的。”

谢淑柔转过头朝谢大奶奶笑笑,但依旧无精打采的样子。

顾仪兰当然也发现了穆家兄妹离席,但她并没有想要跟去,而是选择跟顾仪蕙一起,老老实实呆在碧水阁。

郑瑛和郑瑾当然也发现了穆家兄妹离开,两人都是面色平淡,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似的……

第67章:猫眼

礼亲王生辰宴热热闹闹落幕,穆红裳跟着爹娘哥哥早早告辞回家。收到了礼物又看了鼓乐,穆红裳倒是十分开心,回家后直奔穆老夫人的院子,叽叽喳喳地给祖母讲赴宴时的见闻,又拿了收到的礼物给穆老夫人看。

“旁的都寻常,这谢家小姐果然与旁人不同,送个荷包竟也如此新巧别致。”穆老夫人拿着谢淑柔送的卡通猫头荷包,一脸稀奇地惊叹:“还别说,这小猫圆圆的大眼睛,跟咱们红裳倒有几分像。”

“二哥也这样说,”穆红裳笑得眉眼弯弯,指了指坐在一旁椅子上喝茶的穆铁衣:“可是人人都说二哥的眼睛和我长得一样,他这样岂不是在笑话自己长得像猫?”

听穆红裳这样一说,周围人都笑起来,穆老夫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点了点穆铁衣的方向,毫不留情地评论:“也不知你们兄妹俩是怎么长的,这一双眼睛竟都随了你们娘亲。像,却也不十分像,你们娘亲分明是杏眼,怎地你们兄妹俩倒像是猫眼。红裳也就罢了,铁衣长着这双眼睛,将来到了北境怕是要吃亏,领兵时圆眼睛一瞪,低下的士兵忍不住笑出声可怎么好。”

“祖母可是看不起我?”穆铁衣圆眼睛眯起来笑,神情竟也与穆红裳有五分相似,看起来竟然颇有几分明媚可爱。大家不看穆铁衣的笑脸还好,一看就更忍不住要笑,若是在军中,将军笑得这样讨喜,想要立威怕真是要费些力气。

“不是我瞧不起你,”穆老夫人笑得更厉害:“你自去铜镜旁照照镜子,以后要做将军的人,一笑起来一团喜气,哪里还有威严可言。”

“我自是不像爹和叔叔们那样不怒自威,”穆铁衣更加嬉皮笑脸的模样:“祖母要不要跟孙儿打个赌?明年我就要去北境了,您猜我多久能站稳脚跟?”

“小兔崽子倒是会说大话,”一旁端着茶杯的安国公冷哼一声:“怕是得受些教训才知天高地厚。”

“爹爹怎知我是说大话,”穆铁衣傲然答道:“我是穆氏将军,不论我长成什么模样,我都能领军。”

“呵,倒是会吹牛,”安国公一点都不给儿子面子:“你这点本事,也就在家欺负弟妹好使,不在边关磨炼两年,你也好意思自称穆氏将军?我可告诉你,去了北境虚心一些,人外有人,别觉得你姓穆就有多了不起。”

“你闭嘴吧!”刚刚还在带头嘲笑孙子的穆老夫人听见儿子的话,立刻叛变,转头偏帮孙子:“你像铁衣这个岁数的时候,还不是只会在家欺负弟弟们?又强到哪去?!现在却会说你儿子。铁衣又哪里不好,我瞧着比你十七岁时强了百倍。”

“母亲这可是明着偏心?”安国公冤枉地眨眨眼,又把穆老夫人逗笑了。

“爹爹和祖母放心,”穆铁衣也笑嘻嘻,眼神却十足认真:“我会努力,绝不堕了我穆氏将军的名头。”

“我孙子自然能说到做到。”穆老夫人先是一脸骄傲的点点头,接着转眼又要笑:“以后我大周朝可要出了个长着一双猫眼的名将了。”

“猫眼又怎么了,”穆铁衣偏头指了指正笑眯眯摆弄着小猫荷包的穆红裳:“祖母信不信,我们穆家人,别说长着猫眼,就算是红裳这样的女孩子,只要到了北境,也照样能成长为一代名将。放心,我姓穆。”

“这可是越说越不像样子了,”穆铁衣话一出口,大家又都是笑,连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安国公夫人也忍不住笑着轻斥儿子:“又关你妹妹什么事,哪有女孩子上疆场的。”

“为什么女孩子不行?”穆红裳突然在一片笑声中发问,语气似乎还挺认真:“我觉得我可以呀,师父说了,我的拳脚和兵刃练得不错,眼下锦衣和四哥都打不过我,我的骑术也不错,师父也夸过的。马上切磋,我只会咱们家传枪法,师父没有特意为我选过长兵刃,眼下用唐刀的确要吃些亏,不过就算如此,锦衣想赢过我也不容易。等明日我去让师父也给我选个长兵刃,练起来,旁人不说,强过锦衣和四哥总没问题。”

“你也就能跟六弟和四弟比,”穆铁衣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弹了弹妹妹的额头:“他们两人一个年纪小,一个身子弱,你赢了好得意是吧?”

穆红裳小嘴一撇,很不服气的模样:“二哥你长得比我高,力气比我大,又比我多练了好几年的功夫,眼下的确比我厉害些。但等我长到你这个岁数,也未必比你和三哥差。”

“看不出来啊,”穆铁衣笑得很开心:“我家小妹志向很高嘛!怎地,想要做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将军?”

“不许胡说。”安国公夫人板着脸训斥儿子:“成日间没个正形,指望着你给弟妹们做个榜样,可你呢,满嘴胡言乱语。你妹妹十二岁了,还整日淘气不知天高地厚,我看都是你给带歪了。”

“你娘说的没错,”穆老夫人也点头:“红裳是我穆家唯一的掌上明珠,生得这样漂亮,祖母可舍不得她到北境去风吹日晒。我家红裳就留在家里养得漂漂亮亮的,将来祖母给仔细挑个好人家,嫁人安生过日子。”

与旁人家的小姑娘,一提起婚嫁话题就害羞脸红不同,穆红裳反倒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问道:“祖母,不嫁人不行吗?”

“这可是孩子话了,”穆老夫人有些好笑地拍了拍穆红裳红润的脸蛋:“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红裳是舍不得祖母和爹娘了?不怕,咱们红裳年纪还小呢,等过几年及笄之后,祖母再慢慢给你相看人家。我们红裳可不要那样早就嫁出去,祖母舍不得。”

穆红裳小脸上的神情更加认真:“我也是舍不得祖母的,那我一直留在家里,不嫁人不好吗?就在家里陪着爹娘和祖母。嫁出去了,就会像大姑姑和小姑姑一样,一辈子就很难有机会回家了呀,我不想回不了家。不嫁人,一直留在家里不可以吗?”

第68章:姓穆(Sammy_珊珊加更)

穆红裳就算再懂事,也毕竟只有十二岁,依旧天真。有些事她不是不知道,然而却不能理解。比如她早早知道自己的哥哥和弟弟将来会穿上戎装踏上战场,没有别的选择。比如她同样早早知道,她将来会像自己的两位姑姑一样,远嫁他乡,也没有别的选择。

穆红裳都明白,也早早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一切,只是接受而已,却不能理解。她是真的想要问问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们必须去北境,不能留在家里,为什么,她必须远嫁他乡,与家人再见无期。

可是她天真的问话,却让人很难回答。要如何给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解释如此复杂的一切,穆老夫人沉默了,安国公夫妻同样也垂头不语。

穆铁衣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妹妹的小脑瓜,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长辈们的沉默穆红裳都懂,她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她知道哥哥们必须上战场,她知道自己在未来的一天,必须远嫁离开这个家。

“可是爹爹,”穆红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为什么。”

“因为,”安国公抬起头,望着女儿纯澈的大眼睛,勉强笑了笑,给出了一个似乎很敷衍却又很万能的答案:“因为我们姓穆啊。守护大周北境,是我穆氏将军的责任。”

“是因为正堂里挂着的圣祖敕令吗?”穆红裳像是发泄不满似的,索性一股脑将心中积攒的郁气和困惑全掏出来了:“皇上让我们穆家守北境,我们就得去。凭什么!”

“孩子,”安国公站起来,紧紧盯着女儿的眼睛,眼神很认真:“你说错了。”

穆承毅站起来,摇杆挺得直直的,不仅是对着穆红裳,也是对着穆铁衣,语气极为郑重地开口说道:“我穆氏一族世代守北境,可不是为了哪个人,哪一家。穆氏将军镇守北境,一代代前赴后继,不惜己身,竭尽全力将戎狄铁骑挡在北境十三州之外,护守一方安稳,你们以为是为谁?难不成是为了高堂之上的皇族?忠君二字,可值得我穆氏一族,一代代穆氏将军舍生忘死,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父亲……”穆红裳和穆铁衣都站起来了,兄妹俩皆是怔怔地望着一脸严肃的穆承毅。

“我穆家一代代镇守北境,真正值得我们用命去守护的,是我们身后广阔的大周江山,还有这片疆域内的黎民众生。”穆承毅的声音沉重却有力量:“守住北境,将戎狄铁骑挡在关外,用骨血为身后百姓撑起一方安稳天地,让他们在我们穆氏将军的护守下不受战争袭扰,安居乐业,这才是我穆氏一族真正应尽的责任。我们用命守护的不是皇权,而是黎民。”

“爹爹,”穆红裳的眼泪下来了:“我错了。”

“孩子,”安国公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头,语气柔和下来:“你没有错。你还小,又是女孩子,是爹爹强迫你接受了太多你原本不该接受的事,是我们拖累你啦。我们穆氏一族掌兵权,大周虎符由我安国公府代代家传,因此我们家里与皇族的关系颇为微妙。你还小,说了你也不能明白,你只要知道,爹娘也不舍得将你嫁得远远的,可是嫁得远些,你反而能过得更好,比留在京里要好得多。”

“不!”穆红裳大眼睛里蓄满泪珠,鼻头都红了:“的确是我不懂事。爹爹常说,我穆氏将军守土有责,我听了,却没像哥哥们一样记在心里。哥哥们一满十八岁就要上战场,将来锦衣也是一样,他们都不曾抱怨,我又凭什么。我虽是女孩子,却与哥哥和弟弟一样姓穆。”

“小妹可比我强多了,”穆铁衣弯下腰,扯起袖子温柔地蹭了蹭妹妹的脸,将穆红裳的眼泪擦干净:“哥哥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心中也有过不平。那时我总在想,大周的将领又不止我们一家,凭什么是我们穆家,一代又一代,将命填在北境。凭什么是我们,凭什么不能是别人。”

“哥哥……”穆红裳哭过的大眼睛水汽氤氲,有些发愣地望着穆铁衣,似乎没想到自家心思磐石一般坚定的哥哥也像她一样,有过不平和犹豫。

“但反过来想想,为什么不能是我们?”穆铁衣低下头,眼带笑意的望着穆红裳:“戎狄素来不安分,从大周开国起,北境就战事频繁,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家,镇守北境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换了谁也一样,都是一代一代的将军拿命去填,若要镇守疆域,护佑百姓安稳,这个代价总得有人付。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是我们?红裳想想,我们穆氏将军骁勇,旁人可比不上我们,换了旁人也许代价更大对不对?”

“嗯。”穆红裳声音小小,随着一声答应,眼泪又掉出来了:“我都懂,但我还是想让你们都好好的。”

“哥哥知道。”穆铁衣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瓜:“所以小妹比哥哥强多了,这样快就想通了。哥哥当年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想清楚这个道理。”

“那我也上战场行不行,”大约是太过难过,穆红裳望着哥哥的眼睛,又开始犯倔:“你们上战场守护大周百姓,我去守护你们。我可以的,我好好练武功骑射,可以在战场上护住你们的。”

“刚夸你懂事,就又开始说孩子话。”穆铁衣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赶紧眯起眼笑起来,想要遮住眼中泛上来的水汽:“哥哥们上战场不仅是为了护住大周黎民,也是为了护着你呀,你想要哥哥们平平安安,哥哥也想要你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呀。红裳说,是你的愿望重要,还是哥哥们的愿望重要?”

穆红裳瞪着穆铁衣的脸,固执地不肯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她答不出来,也不想答。而此时,许久未开口的安国公夫人再也忍不住了,眼泪落出眼眶,顺着她的面颊下滑。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甚至都顾不得婆母还在场。

“唉!”穆老夫人长叹一声,脸色颓丧地看了一眼安国公:“去瞧瞧你媳妇吧。”

第69章:兄妹(Sammy_珊珊加更)

好好地参加寿宴回来,却在祖母面前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这让穆红裳觉得十分丢脸。她觉得自己都已经快十三岁了,居然还无理取闹地撒脾气,真是有些不好意思见人。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穆红裳还在为昨天的事纠结,如此反常,甚至让荷叶和菱角都有些奇怪。

起床的时辰到了,菱角早已挑起床帐,却看见穆红裳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磨磨蹭蹭不肯起来,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荷叶:“小姐可是没睡够?大约昨日去拜寿累了?”

“会不会是不舒服?”荷叶赶紧走到床边,伸手去摸穆红裳的额头:“昨日在湖上吹了半晌的冷风。要不我去回夫人,请大夫来给小姐看看。”

一听说要请大夫,穆红裳腾一下坐起来,开玩笑,她又没病,只是觉得丢脸,不想见人罢了。

“我没事我没事,”穆红裳赶忙朝荷叶摆手:“没生病。”

“那小姐可快些吧,”菱角笑笑,去给穆红裳拿衣裳:“再晚片刻,怕是六少爷就要过来催您了。”

菱角的话音刚落,穆红裳就听见院中传来了穆锦衣的声音:“姐姐今日倒要我来催,原来你也有赖床的时候,被我逮住了,看你下次还笑我。”

穆红裳一把揭开被子,直接抓过衣服,也不用菱角和荷叶伺候,自己动手急急忙忙往身上套,忙着穿衣时还不忘隔着屋子和穆锦衣拌嘴:“谁说我赖床。明明时辰就还没到,你好不容易早起一回,倒是会赶着来显摆。”

眼看着早课的时辰快到了,穆锦衣又堵在门口,也没空仔细梳头。荷叶干脆将穆红裳的头发全拢在头顶梳了个马尾辫。

这发型跟站在院中的穆铁衣一模一样,两个孩子站在一处,高矮差不多,发型一样,身上又是样式差不多的藏青色练功服,倒像是一对小兄弟似的。

穆锦衣一看见穆红裳就开始指着她的脑袋哈哈大笑:“姐姐还嘴硬说没赖床,瞧瞧,头都来不及梳就跑出来了。”

“快走!”穆红裳抄起自己的唐刀,狠狠一扯穆锦衣的袖子,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模样:“再啰嗦几句可就误时辰了,想拖累我陪你挨罚吗?”

穆家孩子的一天都是从早课开始,这一日也没什么特别。尤其是在小武场见到穆铁衣之后,穆红裳更觉得自己一早上的纠结和不好意思完全没必要。

穆铁衣如往常一般无二,揍她的时候同样依旧不留情面。当然了……穆红裳还手同样也毫不留情。兄弟姐妹们围在一起互殴,大约是化解尴尬的最好方式吧……

不过这也没啥好奇怪的,他们穆家的孩子就是这样,一睁眼做完基础早课,接下来不是打人就是挨打。

到了后来,穆红裳甚至都有些洋洋得意,她昨天还真没吹牛,这一早上,她赢了穆青衣,又把锦衣的枪尖削掉了,还奋力在穆铁衣的肩膀上留了个脚印。

当然了,穆红裳还是打不过穆铁衣,为了狠狠踹自己亲哥一脚,她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直到早课结束,她还是有些一瘸一拐,藏青色的练功服滚得灰扑扑的。

不过旁人也没比穆红裳好到哪去就是了,除了年纪最大的穆铁衣和穆驰衣,其他人都是一副被打残了的可怜模样。

所以昨天爹爹果然没说错!穆红裳恨恨地想,哥哥果然一天到晚只会欺负弟妹。

吃过午饭之后,穆红裳更觉得,自己早上的纠结非常没有意义。因为穆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卡着点出现在了她的院子里,催她去穆老夫人屋里抄书。

穆红裳觉得,自打芒种节赏花宴之后,盯着她抄书大约成了她祖母最大的乐趣,雷打不动两个时辰,除非出门拜客,否则绝对免不了。好吧!抄书。穆红裳觉得她都抄习惯了。

两个时辰之后,穆红裳折起抄好的字纸,看了看歪在塌上阖眸休息的穆老夫人,正打算轻手轻脚地离开呢,却没想到穆老夫人突然睁了眼:“抄好了?”

“时辰已经够了。”穆红裳朝穆老夫人露出撒娇的笑容:“祖母,我都抄了好多个月的书了,您到底要罚到什么时候啊?”

“哼!”穆老夫人搬起脸,佯装不高兴地冷哼一声:“就你这点耐性,让你抄个书你都不愿意,隔三差五的就想要撒赖推脱,还好意思吹牛说要上战场当女将军呢!”

“我觉得我以后大约真的能当女将军,”穆红裳心塞地答道:“这么一大摞兵书,我日日抄,抄了这么久,居然抄得都会背了。”

“你若觉得无聊,让你哥哥从外书房再给你找些新的来抄,”穆老夫人完全无动于衷:“不愿意抄兵书,那抄四书五经可好?”

“还是算了,”穆红裳嘀嘀咕咕:“反正这些已经抄熟了……”

穆红裳不清楚为什么祖母如此执着的让她抄书磨性子,她自我感觉挺良好的,觉得自己性子还不错,没那么急躁,根本不需要抄书。

可惜她的自我评价再高也没啥用,一直到年关前,她还是没能从抄书这项伟大任务中脱离出来,简直不能更惨!

快到年关了,可穆红裳觉得自己没那么期待过年,因为过了正月就是穆铁衣的生日,三月间,穆驰衣也要满十八岁了,他们两人会在三月底一齐出发去北境,两人会一起前往朔州,之后的两年,他们都需要一直呆在北境,在边关最苦的地方磨炼。

二哥和三哥要走了,两年多以后才能回来,到时候连她和锦衣都满十五岁了。

年关越近,穆红裳越觉得惆怅,她舍不得自己的哥哥,就像两年前送大哥走时的心情一样。

“你就是再愁,日子也是一日日过,”穆铁衣看着自己妹妹皱巴巴的小脸,忍不住发笑:“别担心,哥哥答应你,一定好好回来。”

“我知道你们是一定会好好的,”穆红裳还是皱着一张脸:“我就是……算了。”

穆红裳什么都说不出来,但穆铁衣和穆驰衣都懂。穆驰衣笑着开口安慰她:“往好了想,大哥秋日里就要回京了,妹妹应该开心才对。”

第70章:年关(遗忘拾舞加更)

是啊!无论穆红裳如何惆怅,日子还是一日日过,很快到了年关,很快又过了年。这个年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两样,腊月初八开始家里就热闹得很。

小年之前,边关的信使到了,捎来了穆家男人们的家书,还有满满几大车的东西。穆征衣在北境找了最好的皮货商人,买了许多上好的皮子捎回家里,将自己半年的薪饷都花了干净。

一份份皮子都分开包裹,上面别着穆征衣亲手写的名签。他买给穆老夫人的是紫貂,买给他母亲穆二夫人的是火狐,安国公夫人的是玄狐,穆三夫人和四夫人收到的是银鼠皮,剩下的兄弟们都是一斗珠的紫羔皮,而妹妹穆红裳收到的则是风毛极出色的雪狐。

安国公夫人将这些皮子送去针线房,赶着在年前给孩子们裁了新衣。穆红裳的雪狐,安国公夫人让针线房配了大红织金团纹的云锦,做了个兜帽斗篷,非常漂亮,可穆红裳拿到自己的新衣服却并没有太开心。

她注意到了,其他兄弟们的紫羔皮都被母亲配了宋锦做成了羊皮褂,就像穆家兄弟冬日里日常穿的一样。

而穆铁衣和穆驰衣的紫羔皮,则做成了斗篷的样式,厚厚的还蓄了些丝绵,里子是珍贵奢华的一斗珠,斗篷面却并不是锦缎制成,而是结实耐磨的青纹细布。穆红裳知道,这是母亲做给哥哥们带去边关用的。在北境军中,不适宜穿娇贵的锦缎。

年过的依旧热闹,但总有几分驱不散的离愁,萦绕在穆红裳心头,就像当年送走大哥时一样。其实她早该习惯的不是吗?从大哥成年开始,以后哥哥们,还有锦衣,会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家,走上北境战场。

二哥和三哥之后就是四哥,接着是五哥和锦衣。其实还有她,连她也一样,终有一天她也会离开家,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和一群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很难有机会再回到京城。

一想到这些,穆红裳就很难开心起来,就连看到谢淑柔送来的绒毛兔子,还有顾仪兰送来的亲手制作的四色如意点心匣子也没能让她高兴起来。

自从九月底寿宴上,顾仪兰和穆红裳就没再见过面,她最近也没怎么出门,就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上一次遇到郑崇景,让她意识到,她原来太过高看自己,要摆脱往事的影响,其实没那么容易。

上辈子被伤透心之后,她的确已经不再爱郑崇景,但这不代表她能坦然面对过去。顾仪兰知道,她无法正视的其实并不是郑崇景,那人现在对她来说已然无关紧要,她无法面对的其实是曾经人生失败的自己,是自己的愚蠢和懦弱,是自己的后悔和不安。

刚刚重生时,她真的迫切的想要改变一切,现在想来这不过也是一种逃避而已,然而改变一切就能弭平过往,当做一切都未发生吗?很显然不是。

整整两个月,顾仪兰就这样安静地呆在家里,看样子似乎是在认真做女红的样子,但其实她是在花时间重新整理自己的一切。

她开始不再逃避,认真审视自己的过往,面对那些她原本不敢面对的不堪回忆。一遍又一遍,后来她突然发现,其实那些伤口已经开始痊愈,其实接受过去承认失败也没那么难。

一切都重新开始,昔日旧影再也不能成为她的桎梏,顾仪兰觉得自己直到这一刻开始,才是真的重生了。她重生了,多幸运!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小姐可真好看。”心境豁然开朗的顾仪兰似乎美得更加夺目,让她芳馨忍不住开口感叹。

“阿弥陀佛!”芳芷则一脸后怕的样子拍了拍胸脯:“可算是露个笑模样了。这些日子小姐不大爱说话,看起来心情也不好,连门都少出,奴婢们都担心坏了。”

“我能有什么事,不是好好的。”顾仪兰将新做好的绢花装进盒子,又塞了个荷包进去,接着仔细将盒子包好递给芳馨:“和之前做好的那些放在一处,过两日打发个妥当的婆子给穆妹妹送去。”

“小姐诶,”芳芷忍不住叹气:“还送去穆家啊?您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东西,都是给穆大小姐的,那些绢花怕是足够穆大小姐戴到明年了。要奴婢说,您自己也留两朵戴,小姐您这样漂亮,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出门走走啊。”

“绢花本就脆弱易腐,”顾仪兰抿嘴笑起来:“多做些送去给穆妹妹,好让她换着带。况且也不知她喜欢什么样式,每样做一些,让她自己选。”

“您的这些绢花,个个都精致新巧,”芳芷自然是满口称赞:“您送去什么样式给穆大小姐,她定是都喜欢的,哪个戴上都漂亮。”

“那是穆妹妹长得好。”顾仪兰似乎真是比之前开朗了几分,她轻轻拍了一下芳芷的手臂,笑着说道:“行了,别贫嘴了,快去放好。”

“再好看能有小姐您好看?”芳芷是瞧自家西欧阿姐哪里都好:“让奴婢来看,满京里的小姐们,谁都及不上我家小姐。”

“穆大小姐,”一向稳重的芳馨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小姐不觉得她长得挺像个年画娃娃吗?圆圆的眼睛,红红的小嘴,一笑起来特别讨喜。”

顾仪兰一愣,接着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这一日开始,顾仪兰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而是主动走出去,逛园子、与姐妹们走动、去顾夫人屋里请安。顾夫人看到顾仪兰如今精神的模样倒是挺开心。

一转眼就过年了,正月里,永平侯府送来了请帖,请顾夫人过府赴宴,顾夫人带着顾仪兰和顾家八小姐一起去了永平侯府。

这一次,顾仪兰又看到了郑崇景。但这一次,顾仪兰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毫无波澜。郑崇景这个人,对于真正挣脱往事桎梏的顾仪兰来说,已不值一提,就如路边尘泥一般,不值得她花任何心思关注。

第71章:福星

谢淑柔没想到她又遇到了顾仪兰。

她后来想,大约她跟顾仪兰是真的有点莫名其妙的奇怪缘分,怪不得她是原著中一号恶毒女配,从头蹦跶到尾,出镜率简直不能更高。

认真说起来,这也是谢淑柔自打九月礼亲王生辰后第一次随着母亲出门拜客。她这些日子,除了过年随母亲回娘家以外,她也老老实实地在家蹲着没出门,作为一个未来的超级恶毒女配,她觉得她老实安分一些有利于积攒人缘。

反正……作为恶毒女配,她出去蹦跶大约也只能找来些恶缘,还不如在家老实呆着呢,好好琢磨一下做点什么好东西去巴结她的金大腿。

因此这些日子,谢大奶奶或者谢夫人要带谢淑柔去拜客,她都找借口推了不肯去,什么尚书夫人生日啦、郡王府冬节宴啦,总之只要谢淑柔确定穆红裳肯定不去,那她就绝对不肯去。

至于谢淑柔如何确定穆红裳去不去,很简单,她自己写信给穆红裳去问,反正日常她也要做了东西送去安国公府,这些日子她和穆红裳直接的礼尚往来越来越多,书信往来也是有的。

每次拿起毛笔来写信,谢淑柔都有些庆幸,幸好她妈妈是个性极为认真的小学老师,她小时候上书法课不认真,被书法老师转身找隔壁办公室的妈妈告了状。而倒霉的她挨了狠狠一顿收拾以后,再也不敢不好好练字,因为认真练习,小学毕业时候还得了个市级小学生书法奖。

幸好她是后备中学语文老师,为了写板书不丢脸,上大学以后特意花了时间,硬笔书法和软笔书法都重新练过。

不过就算如此,谢淑柔依旧不敢在熟人面前动笔写字,她总是觉得自己的笔迹和以前的谢淑柔有差别,她怕露馅,因此不敢当着家里人的面写字,写给穆红裳的信,通常也用空白信封封好,信封上不写字。

至于抱大腿的进度,谢淑柔自己觉得还行,毕竟穆小姑娘给她回信回礼也挺勤快的不是吗?她要求不高,只求穆小姑娘承认她是小伙伴就好了。

其实刚参加完礼亲王寿宴之后,谢淑柔很是困惑了一阵子,寿宴上发生的许多事都让她想不通。她仔细想了想原书的剧情时间线,发现女主及笄之前的剧情大多数都集中在顾府后宅,基本都是姐妹之间的撕逼。

顾府以外的所有事,都是女主及笄后才发生的,例如在湖畔初遇男配,还有在宫宴初遇男主。

可是,如果及笄之后男女主才初遇,那这次礼亲王府碧水阁的主角配角大联欢又算什么呢?大家分明都见过了啊!所以现在郑瑛和郑瑾,到底有没有对女主一见钟情啊……

原书描述与现实产生了差异,谢淑柔唯一能依仗的剧情金手指似乎有些靠不住了,因此她更加不愿意出门,一直到过年,她都老老实实蹲在家里,做了各种小玩意和小吃,打发人送去安国公府。

以不变应万变,这是谢淑柔给自己订下的新行动方针。不管原书剧情靠不靠得住,总之她巴结好穆小姑娘总没错。

过小年的时候,谢淑柔让家里的厨子蒸了年糕,快过年了,她早就琢磨着想要模仿现代社会粤菜馆的萝卜糕、芋头糕还有椰汁年糕,过年时当做年礼送给穆红裳尝尝。

可无奈谢淑柔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二年,吃过的东西虽然不少,但烹饪水平实在不算高,她只能找来家里的厨娘,详细描述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然后盯着厨娘自己琢磨着做。

幸好萝卜糕和芋头糕都不算难做,谢家的厨娘很快就制出了谢淑柔想要的口味。这两种东西,材料和制法都不算稀奇,只不过大周朝这地方,还没人想到过年时吃加了腊肉和虾米的咸年糕而已。

椰汁当然大周朝也是没有的,谢淑柔试了几种果汁,做出来还不如普通的蔗糖年糕。到了后来,她干脆让厨娘混了许多干果到年糕里,找了模子,蒸成小鱼的形状,送去了安国公府。

谢淑柔的三色年糕在谢家广受好评,连挑剔的谢夫人都说好。谢相尤其爱吃萝卜糕,小年夜的团年饭,他一个人就吃了半盘。后来听说是谢淑柔领着人做的年糕,谢相还当着全家人的面夸奖了她。

自己女儿受了表扬,谢常静自然开心,他觉得还是谢大奶奶大家出身,会教养孩子,沐风和柔儿都养得出色,妾氏的那一双儿女,还真的比不上谢大奶奶的孩子们。

谢常静一开心,整个过年期间都陪着谢大奶奶,根本没去过姨娘的院子,得到丈夫的陪伴,谢大奶奶自然也是开心的。看见父母相处和谐,谢沐风和谢淑柔也开心,这个年,整个谢家大房都过得喜气洋洋的。

谢淑柔倒是没想到,自己为了巴结穆红裳做个年糕,竟然误打误撞还帮她娘完成了宅斗任务,这让她越发觉得穆红裳是个福星,眼下在谢淑柔看来,这一切的好运气都是穆红裳带来的,只要事情涉及到穆红裳,那肯定都能有好结果。

比如谢大奶奶因为沾了穆红裳的光,最近过得很舒心,比如她这个恶毒女配沾了穆红裳的光,最近与女主大人的关系处得挺和谐。

嗯!没错!谢淑柔和顾仪兰一段时间内虽然没见面,但关系相对和谐。谢淑柔觉得,这还是得感谢穆红裳。

礼亲王生辰那天,因为顾仪兰瞧见了谢淑柔送给穆红裳的小猫荷包,因此开口找她讨了花样子。

顾仪兰是女主,她的请求谢淑柔可不敢忘,她回家后就像之前说好的一样,不仅将小猫荷包的样子给了顾仪兰,还另外画了两个花样一起送了过去。

原本谢淑柔送花样子给顾仪兰也没啥额外目的,这是女主大人自己要求的,她只是本着不得罪女主的原则,要啥给啥而已。再说花样子又不值钱,她一个画了十几年黑板报的人,随手画点少见的图案也不费劲。然而谢淑柔没想到,顾仪兰居然为了这几个花样子很正经地给她送了回礼,还附了花签。



第72章:缘分

几个花样子换来了顾仪兰正规的回礼,谢淑柔有些意外。她当然是不敢占人家女主大人的便宜的,因此又包了点像样的礼物送了回去。

当然啦,谢淑柔给顾仪兰的礼物可不像给穆红裳的一样,是费尽心思精心准备的,她送给顾仪兰的只是现下京中世家贵女中流行的一些常见礼物而已,值钱但不走心,就像顾仪兰送她的礼物一样。

到了后来,这点面子上的回礼似乎成为了顾仪兰和谢淑柔和谐关系的开端。当然啦,谢淑柔和顾仪兰其实都清楚对方不走心的送礼态度,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相互表达友好态度不是吗?

毕竟谢淑柔见过顾仪兰送给穆红裳的丝绢蝴蝶,而顾仪兰也见过谢淑柔做给穆红裳的小猫荷包。

所以顾仪兰亲手给穆红裳做了一大盒的绢花,而送给谢淑柔的昂贵云绡帕子却是外面买来的。而谢淑柔也永远不可能给顾仪兰做绒毛兔子,但她从箱子里翻出来送去回礼的缂丝团扇,可也十分金贵,一寸缂丝一寸金呢!

谢淑柔在家窝了好几个月,其实挺想见见穆红裳的,可惜穆家小姑娘很少出门,相见也没机会。

正月里,谢大奶奶要带谢淑柔出门拜客,谢淑柔原本不想去,但永平侯府的大儿媳是谢大奶奶的堂妹,正经亲戚。侯府大奶奶亲自下了帖子给谢大奶奶,点明了要她带着谢淑柔一起去赴宴,谢淑柔自然没法推,只好跟着谢大奶奶一齐出门。

谢淑柔万万没想到,自己过完年头一次出门拜客,居然又碰到了顾仪兰,女主和恶毒女配,这到底是怎样奇怪的缘分啊!

谢淑柔觉得自己一定是负面人品大爆发了。在永平侯府,她不仅看见了女主顾仪兰,还看见了剧情对头林明月,顾仪兰的渣前夫郑崇景,这又是个什么破烂场合啊!

实在太不幸了!谢淑柔简直不知该如何感叹自己的坏运气。同为恶毒女配的李云筝就没她那么倒霉,李相家没人到场。

谢淑柔果然特别倒霉!谢大奶奶和侯府大奶奶久未见了,姐妹两个想趁着客人还没到齐的空档,说几句体己话,因此谢大奶奶将谢淑柔留在了花厅,她随着侯府大奶奶去了侯府偏院。

谢淑柔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左看看,右看看,看谁都不觉得亲近,因此她决定找个靠墙跟的位置坐着喝茶,当一朵安静的壁花,省得招惹麻烦。

可惜谢淑柔不想惹麻烦,麻烦却自己长了腿,比如非要凑过来跟她说话的这位长相英俊、气质尔雅的年轻男人。

“谢小姐好久不见。”郑崇景朝谢淑柔笑得温柔有礼,搭讪话题也十足无懈可击“今日就谢小姐一人来赴宴?怎地不见沐风?我与沐风久未见了,不知他最近可好。”

啊呸!谢淑柔脸上带笑,心里却在狠狠吐槽郑崇景你个渣男,你以为你装得像好人,姐就不知道你是个人渣吗?

谢淑柔虽然心里警惕又不耐烦,但表面上并不好失礼,因此她一边挂着假笑和郑崇景虚应客套,一边转着脑筋想迅速找个借口脱身。

只是谢淑柔万万没想到,天降救星这种好事居然还能发生在她这个恶毒女配身上。过来救她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和她日常客套、礼尚往来的塑料姐妹顾仪兰。

顾仪兰一到花厅就看到了郑崇景。但这人对她来说已然无关紧要,她也并没有多花心思关注。

实际上,顾夫人带着顾家姐妹进花厅之后,郑崇景就很有礼貌地主动过来打了招呼,顾仪兰虽然不想搭理他,但面子上并未失礼,而大约是由于顾夫人在场,郑崇景也只是与顾家女眷行礼问好之后就匆匆离开,就是寻常问候而已,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

好歹也做过几年夫妻,顾仪兰对郑崇景还是了解的。她知道,郑崇景这人其实颇不安分,并不甘心于只做个闲散郡王,他想要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权利,因此对于郑崇景来说,娶个背景过硬的妻子十分重要。

顾仪兰知道,当年郑崇景千方百计的找机会“偶遇”她,不过也是因为她祖父是端明殿大学士,下一任首辅宰相的有力竞争对象而已。

后来顾仪兰也想过,郑崇景当初的钓鱼目标应该不止她一人,只不过因为她特别傻,特别好上钩而已。

因此顾仪兰看见了郑崇景盯上了独自一人坐着喝茶的谢淑柔,真是一点都不意外。谢相嫡孙女,出身并不比她差不是吗?

望着谢淑柔,顾仪兰只犹豫了短短一秒。她回头跟顾夫人说了一声之后,就坚定地迈步朝谢淑柔走去。也许谢家小姐比当年的她聪明很多,就算她不插手,也不会轻易上郑崇景的当,但顾仪兰依然不能放心。

谢家小姐毕竟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啊!而郑崇景那人真的非常善于蛊惑和伪装,顾仪兰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让任何一个无辜女孩子再一次走入郑崇景的圈套。

“谢妹妹,”顾仪兰几步走上去,正好停在郑崇景和谢淑柔中间,用自己的后背将坐在椅子上的谢淑柔整个遮住,隔开了郑崇景望向谢淑柔的温柔目光“怎地现在才来,我等了你许久。前儿你捎来的花样子我绣出来了,正想拿给你看看呢。”

正想找借口脱身的谢淑柔微微一愣,她不知道为什么女主大人突然肯跑过来帮她,但递到眼前的梯子,不用不是傻子?

“顾姐姐,”谢淑柔立刻很机灵地站起来,十分亲热地去挽顾仪兰的手臂“我从家出来其实不晚,只是姐姐知道,侯府大奶奶是我姨母,母亲一定要我先去给姨母请安,这才耽搁了,劳姐姐久等。”

“来了就好,”顾仪兰微微一笑,脚步一转就带着谢淑柔往顾夫人的方向走“我祖母在那边,刚还在念叨,妹妹先去打个招呼,咱们再一处说话。”



第73章:奇怪的交情(s.加更)

两个姑娘号称要去给顾夫人打招呼,郑崇景当然不会,也不能拦着,他垂下眼眸,掩饰住眸中的失望,依旧温柔微笑着,朝谢淑柔和顾仪兰点头示意“小姐们请自便。”

顾仪兰和谢淑柔一齐笑得端庄,很有默契地共同微微福身还礼,接着像是一对亲热的朋友一样,相互挽着手臂,一齐转身朝顾夫人走去。

像是亲热的朋友,没错,只是像。两个姑娘手挽手,脸上笑得开心,但不约而同地,心里都泛出些微尴尬。她俩……真的没那么熟!

就像朝堂上谢相和顾大学士的关系颇为微妙一样,谢淑柔和顾仪兰目前的关系,也有那么点说不清。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就是那么奇妙,虽然谢淑柔穿越过来之后,和女主顾仪兰打交道其实也不多,但直觉上,她觉得这位女主大人大约跟她不太对脾气。

其实顾仪兰对谢淑柔的感官也差不多,她觉得这位大病之后变化很大的谢小姐,跟她应该不是一路人,就算目前两人相互礼尚往来不少,但顾仪兰还是很难将谢淑柔当做密友,关键是心理上怎样都亲近不起来。

顾仪兰真的挽着谢淑柔去找顾夫人见礼了。顾夫人微微有些吃惊,谢家长辈不在,怎么孙女自己跑去把谢家姑娘拉过来了,九姐和谢四小姐有那么熟??

不过奇怪归奇怪,顾夫人对着谢淑柔还是笑得和蔼,微笑着寒暄几句之后,还叫顾八姐和顾仪兰一起陪着谢淑柔。

不过顾家八小姐显然不太乐意花时间陪伴这位一点都不熟的谢小姐,礼节性地说了几句话之后,没过半刻钟就找了个借口去找相熟的小姐妹了,只剩下顾仪兰和谢淑柔依旧站在一处。

因为郑崇景盯上了谢淑柔,顾仪兰早早打定主意,在谢大奶奶回来之前,绝对不让谢淑柔落单,免得郑崇景又缠上来。

只是她们两人的关系实在是一般,交情浅薄到在一处作伴都有些没话说。顾仪兰和谢淑柔硬着头皮找了几个寻常小姐们喜爱的话题之后,终于还是有点聊不下去,两人相顾无言,只能闭上嘴四目相对。

不说话就不说吧,安安静静呆会也挺好,相互不再硬找话题尬聊之后,顾仪兰和谢淑柔反倒自在了不少。

许久之后,顾仪兰抬头看了一眼垂头沉默的谢淑柔,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谢妹妹,莫怪姐姐多言,那位荣康郡王城府极深,少理为妙。”

谢淑柔抬起头吃惊地看了顾仪兰一眼,万万没想到女主居然会开口提醒她这个恶毒女配。不过穿越女谢淑柔又不是真正的十四岁小姑娘,她十分有眼力价的并没有开口问出什么让人尴尬的问题。比如……顾仪兰目前也是个十四岁的后宅小闺女,为啥那么了解荣康郡王的为人。

“多谢姐姐提醒。”谢淑柔一笑,朝顾仪兰点点头。

女主和恶毒女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有那么点天敌的意思,她谢淑柔不可能不防备顾仪兰,但至少这一刻,不论顾仪兰为何想起提点她,这都是人家的好意,谢淑柔没那么好歹不分。

谢淑柔直接痛快地道谢却什么都没多问,顾仪兰大大松了口气,她朝谢淑柔笑着点点头,算是感激她的体谅。

“下次也跟穆妹妹说一声才好。”谢淑柔目视前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如此明显的试探当然不可能不引起顾仪兰的主意,但谢淑柔没想到的是,顾仪兰居然很坦荡,她偏头想了两秒钟之后,居然真的开口答话了“荣康郡王应当是不敢招惹穆妹妹的,他大约是更想要结交穆小公爷。不过你说的没错,提醒穆妹妹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谢淑柔没想到顾仪兰居然一点都不避讳,一时之间她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犹豫了片刻,谢淑柔才开口“是啊,上次在礼亲王府,我看他也是一直找穆小公爷说话。不过依我看也是白费力气,穆小公爷三月底就要出发去北境了,两年之内都不会回来。”

“穆小公爷去了北境,穆家还有其他公子,”顾仪兰答道“荣康郡王应当不会放过任何能够结交穆家人的机会,但我想他应当不至于蠢到对穆妹妹动歪脑筋。”

点到即止,心照不宣。谢淑柔和顾仪兰十分有默契地将有关荣康郡王的话题丢开。谢淑柔抬头看了看花厅里摆着的插瓶腊梅,开始主动转移话题“穆小公爷要去北境了,穆妹妹心情好像不太好。”

“是啊,”顾仪兰点点头“肯定要难过一阵子的。”

穆红裳最近心情不好,这是顾仪兰和谢淑柔最近都注意到,并且十分关心的事,两人在这个话题上倒是十分有共同语言。

顾仪兰和谢淑柔你一言我一语的,所言之事都是围着穆红裳打转,一起研究如何能在穆小公爷离家后,哄穆小姑娘开心点。这居然成为了不对脾气的女主女配两人唯一能聊下去的话题。

“怕是不成,”顾仪兰摇摇头,否决了谢淑柔的新主意“谢妹妹应当知道,安国公府与别家不同,寻常人家下帖子,十有是不应的。旁人家我也不说,单说我们顾府若是办赏花宴,安国公夫人一定不肯应帖的。”

谢淑柔点点头,听懂了顾仪兰的言外之意。安国公府不回应顾学士府的帖子,自然也不会应她谢相府的帖子。

“递拜帖肯定也不行,”谢淑柔叹口气“我去年中秋前,刚刚能从床上起来时,曾想当面谢谢穆妹妹,央着我娘递了拜帖过去,国公夫人不肯接。”

“能想到。”顾仪兰点点头“安国公府一贯如此。就算眼下我们与穆妹妹有些交情,比旁人家强些,但这也只是女孩子之间的私交,仅此而已。”

“那……”谢淑柔眨眨眼“我们能不能自己下帖子,不下给安国公府,只下给穆妹妹?顾姐姐你也说了,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私交不是吗?”



第74章:变通(连这个都有了加更)

听了谢淑柔的话,顾仪兰有些意外又有些想笑,看来这位谢四小姐重病过后果然变化很大,这样的主意可不像是之前那个清高孤傲的才女谢淑柔能想出来的。要知道,以前的谢淑柔可是极讲规矩的,一点小事都能让她觉得被冒犯。

“这……”顾仪兰偏头想了想,才小心措辞表示反对:“恐怕不大好。我们是未出阁的闺女,以我们的名义下帖子给穆妹妹,和家中长辈下帖子也没什么区别。穆妹妹若要应我们的帖,不也一样是到谢相府里或者我们顾家做客,国公夫人不会同意的。”

作为现代人,谢淑柔的思路很显然比纯正古代人顾仪兰更宽些,并不囿于那些现成的礼仪规矩,顾仪兰概念里的请穆红裳“出门”,和谢淑柔概念里的“出来逛逛”可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安国公府谨慎,穆妹妹不会随意登我们这两家的门。”谢淑柔开口说道:“那我们请她到外面去不就行了?我们下个帖子,请穆妹妹同游凝翠湖或者去寒潭寺赏春,直接约在外面见,玩够了各回各家,这也是女孩子间的私交,应当不碍着什么吧?京中贵女结伴出游不是常事吗?”

没错,这年头,京中贵女结伴游春什么的的确不算稀奇,谢淑柔在原主记忆中挖掘出了这个知识点,因此才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所以她脑补中的“出来逛逛”,是和现代社会小姐妹相约逛街一样,大家约好了在哪见,一起玩,然后玩够了散场,各回各家。

谢淑柔自我感觉自己出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主意。

上次去礼亲王府拜寿后没两天,谢夫人就把谢淑柔找去,又敲打了几句,大意还是与安国公府交往要主意尺度之类,谢淑柔想这大概又是谢相的主意。

唉!谢淑柔一想起自己那个祖父就有点想叹气,小心谨慎有用吗?这么避嫌,未来还不是得被灭门?但这话她又没法跟家里人明说,因此只能出点变通的主意,自己想办法抱大腿。

谢淑柔想过了,她如果提出以自己的名义单独下帖子请穆红裳,谢家绝对不可能同意,单独请客不行,那就合伙呗。而短时间之内,她又没办法找到另一个比顾仪兰更合适的合作者,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个便宜给了女主,暂时双赢。

顾家小姐都能出面下帖邀穆大小姐游春,她谢淑柔又凭什么不行?若是祖父祖母再不同意,她打算厚着脸皮让顾仪兰给她也下个贴,她请人不行,应邀总可以吧?

但谢淑柔清楚,合作也是暂时。身为女主的顾仪兰,依旧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需要防备的对象之一,而且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这个恶毒女配和顾仪兰依旧处于竞争关系。原剧情是竞争反派男配郑瑛的爱,而眼下,是竞争金大腿。

谢淑柔不清楚顾仪兰是处于什么目的也要巴结穆红裳,但她知道,在刷穆小妹妹的好感度方面,她必须更努力一点,必须要让她在穆红裳心里的重要性超过顾仪兰。

必须超过!因为她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在她和顾仪兰起了你死我活的冲突时,穆红裳能够稍微偏向她,不求伸手拉她一把,但至少能帮她说句话,让她有机会谋求一线生机。

就目前而言,合作没坏处,便宜先给顾仪兰占着,至于以后,各凭本事吧!谢淑柔相信,只要她足够努力,一定能抱牢穆红裳的大腿。她这个恶毒女配总不至于那么倒霉,抢男人抢不过女主也就罢了,要是抢个女孩子还输,那她真就别活了。

大约真是代沟,谢淑柔自认为优秀的主意,却让顾仪兰有些发愣。谢淑柔看她半天没回答,忍不住催问道:“怎地?下帖子约到外面也不行吗?我们试一试也没坏处,若是穆妹妹真不肯应帖,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去哄她好了。”

“呃……倒也……不是不行,”顾仪兰真是不知该说些啥才好:“只是……只是之前没人这样做,所以……嗯……”

没人这样做?谢淑柔愣了愣,不是啊,她原主就曾经应邀出门游春,什么叫没人这样做?

“顾姐姐难不成从未与人相约出门游玩?”谢淑柔忍不住问道:“这不是常事嘛。”

“不是,”顾仪兰有些纳闷的看着谢淑柔,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尽责地解释:“只是京中小姐们出门游春,甚少私下相约。大多都是有一家做东,由当家夫人出面下帖子,当日里由做东那一家派了车马上门去接应邀的贵客。妹妹之前赴这样的春游帖子,难道不是做东人家派了车马上谢府去接?”

呃……谢淑柔顿时有些语塞。她的记忆里是这样没错,但她这个现代人觉得,小姐妹约好了直接到外面去汇合也没什么不行。

“有些变通也不是不行吧?”谢淑柔想了想之后才问道:“我们要请的是穆妹妹,若是你我两家出面做东,肯定是不成的。”

“这倒也是,”顾仪兰娥眉微蹙:“但以往请客的是做东是谁家,出门后的诸项杂事,自然由请客那一家安排。游玩路线是什么,跟随多少下人,路上如何安排,点心茶水如何伺候,小姐们的衣裳帕子怎么管,这都要做东那一家负责,却不是一张帖子能解决的。我们要请穆妹妹,这些事总不能不安排。”

顾仪兰的担忧,反倒让谢淑柔笑了起来,她朝顾仪兰摇摇头,只说了两句话:“要我说,相约出游,车马随行,个人顾个人才好,谁也不要张罗这样齐全,我们联合下帖子,是约穆妹妹出门玩,可不是我顾、谢两家请安国公府的大小姐。顾姐姐难不成从来没出门逛过胭脂铺子?”

顾仪兰愣了两秒,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是我着相了,还是谢妹妹聪慧通透,知变通。你说的没错,我们是约穆妹妹出门游玩,又不是我顾、谢两家请客。”

第75章:十八岁(遗忘拾舞加更)

穆红裳希望日子过得慢点,但总是事与愿违,她越想要时间走得慢些,日子反倒过得越快。似乎是眨眼间,正月就过去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也是穆铁衣的生日,大家都说这日子出生的人命好,一辈子平安顺遂、事事如意、百病不缠、出人头地。

安国公是武将,其实不大相信这些运势命理的说法,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好命数、好八字,上了战场一样是与敌人生死之搏,能不能活下来,好生辰八字可不能帮忙保命,但一身好本事却可以。

安国公不信命理,所以家里的孩子们其实也都不信。不过眼下穆红裳却希望,哥哥这个吉祥的生辰,能真的给他带来好运,让他能一直在战场上平平安安的,以后建功立业,成为爹爹和叔父们一样威名赫赫的将军。

穆铁衣的十八岁生辰并没有请客人上门,只邀了家里的教习师父,还有安国公几位十分受信任的门客,人不多,但依旧过得很热闹。穆老夫人拿了体己钱,特地从外面请了个小小的鼓乐班子回来,为孙子做生日。

安国公夫人将儿子的生日宴设在了花园北角的峥嵘阁,只有摆了两桌宴席而已,但席上摆着的全都是穆铁衣平日里爱吃的菜,全家人都聚在这里听鼓乐,喝酒猜拳,热闹了整整一天,连穆老夫人都在峥嵘阁坐了一天没有离开。

穆老夫人六十多岁了,这样闹腾一整天其实很是累得慌,但她还是舍不得回房去休息,就这样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孙儿孙女们一处闹腾。幸好安国公夫人特意搬了个软塌到峥嵘阁,让穆老夫人可以歪在软塌上好歹歇歇。

其实峥嵘阁在座的外客也有几位,受邀的门客和教习师父加起来有七八人,真要严格论起来,穆老夫人当着外客的面这样歪在软榻上休息是有些失礼的,但客人们都能理解穆老夫人的心思,穆征衣的十八岁生日,穆老夫人也是这样强撑着陪了孙子整整一日。

安国公府的门客和教习心里都清楚,这一家的孩子,十八岁的生日宴其实也是送别宴。安国公府的送别,可与一般人家送子女出去读书或者经商不同,他们是要送年轻的孩子去北境,驻守在大周最危险的边关。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一去,很可能再见无期。

看着就算疲惫也依旧微笑着与孙儿孙女说笑的穆老夫人,安国公府的门客和教习们都有些感慨。穆家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送别的场面,在场并无一人面露悲戚,连最小的大小姐和六少爷也是笑得欢喜,所有人都拿了礼物出来送给寿星,连远嫁的两位姑奶奶也有礼物寄回来。

大家聚在一处为穆铁衣敬酒,笑闹,就好像这是个寻常的生日,生日过后,日子依旧如往常一般,兄弟姐妹们在一处,永远不会分开。

人人都说穆老夫人是个有大福气的人,而眼下,穆老夫人自己也希望她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她的丈夫是安国公府第一个活过四十岁才战死的穆氏将军,眼下她的儿子们也都已经有四十岁了,看样子会安安全全的超过丈夫的岁数,这多好啊!

但穆老夫人不满足,她知道自己贪心,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还有孙子们,一个个的都活到胡子花白,活到能够解甲归田的那一天。

其实不难不是吗?穆老夫人眸光中微微带着几分心酸,但还是充满希望地微笑着望向席上的安国公,大儿子已经四十好几了,最小的老四也已经快四十,若是边关安稳,再过上十来年,熬到儿子们六十岁,就可以上疏请求卸甲了。

到时候,孙子们也都有三十多了,她都该抱重孙了!她的红裳,也早该嫁出去有孩子了。不知道红裳的爹爹卸甲的那一天,她能不能回京来探亲。希望她这个福气很大的穆氏夫人,能够看到那一天。

二月二这日转眼就过去,日子似乎真的如往常一般,穆铁衣还是如往常一般天天带着弟妹们做早课、读书,在小武场与弟弟妹妹切磋时,还是一样毫不留情。

不一样的是,他开始每日早起去妹妹的院子,接穆红裳一起去做早课。他开始天天一大早就笑嘻嘻的站在穆红裳的院子里,隔着门叫妹妹起床,嘲笑她懒惰。

而穆驰衣,也在差不多的时候,和穆铁衣一样,开始日日去穆锦衣的院子,等着自己的小弟弟起床,一起做早课。

另一点不一样的是,安国公夫人变得很忙,穆驰衣的亲娘,穆三夫人李氏也变得很忙。两位母亲日日操心儿子的行装,几乎无暇他顾。

二月似乎一眨眼就过了,树上的杏花开了又落。三月初九,春桃爬满枝丫,这一日是穆驰衣的十八岁生辰。

安国公夫人依旧在峥嵘阁设了宴,穆老夫人依旧自己花体己从外面请了鼓乐班子,她还是歪在榻上陪着孩子们整整一日。家里人依旧聚在峥嵘阁整整热闹了一日,孩子们依旧吵吵嚷嚷,纷纷嚷着要穆驰衣喝了酒才可以收生辰礼。

唯一不同的是,穆三夫人在席上喝了很多的酒,笑得也比往日更灿烂些,她拍着儿子的肩膀感叹:“驰衣这样快就长大了啊!再一转眼,锦衣也要长大了,日子过得好快啊!”

是啊!日子过得好快啊!穆驰衣生辰后没几天,他和穆铁衣就要一齐出发去北境了。

穆铁衣和穆驰衣出发前几天,行装都整理得差不多了。穆家的孩子们想要单独给哥哥们践行,因此穆青衣带着弟妹们凑了钱,在京中最大的酒楼魁星楼定了一桌酒席,大家商量好了决定出去吃。

穆家孩子们素来少出门,并不像京中寻常官家子弟一般,偶尔呼朋唤友地在酒楼茶肆相聚。眼看着穆铁衣和穆驰衣将要离京,安国公夫妻也没打算非要拘着孩子们在家,很痛快地就点头答应了让孩子们单独出门。

第76章:饯别

一家子未来武将,就算没有长辈跟着,也没有家丁奴仆前呼后拥,其实也出不了啥事,安国公夫妻倒是放心。只是一大串孩子走马出门未免太过引人注意,因此安国公并不许孩子们骑马出门,而是让他们坐了马车。

这一日,孩子们早早就出门了,六个孩子分乘两辆马车,从安国公府侧门悄悄出去,直奔魁星楼。

孩子们想要清清静静地给哥哥送行,因此大家连小厮仆从都没带,连穆红裳都是独自出来,并没有带荷叶和菱角。

穆红裳是个世家贵女,她这样连丫鬟都不带就出门,其实不合规矩。但是在穆家,没谁会因为这些事苛责她。

孩子们临出门前,穆老夫人听说穆红裳不想带丫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穆青衣要好好照顾弟妹,在酒楼不要多喝酒,以免惹事。

穆家的长辈们都清楚,孩子们很想要避开长辈们,私下里向穆铁衣和穆驰衣告别。没有长辈在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哭就哭,想撒赖撒泼都可以。不用假装懂事,不用担心自己情绪太过外露,长辈们看了会难过。

两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魁星楼门口,马车上下来一串五个漂亮公子,还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大眼睛小姑娘。

就算这两辆马车再怎么朴素,这些公子小姐也足够引人注目,路旁的行人纷纷驻足好奇的观看,魁星楼附近几家大店铺门口的迎客伙计们,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朝着魁星楼的方向张望。

“这是谁家的马车啊,怎么都不加个徽印。”

“不知道。但瞧这些公子小姐们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贵人,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们,长得可真好。”

“你怎知是贵人,看他们的衣着分明很朴素,男子都是寻常样式的素袍而已,那个小姑娘穿的胡裙上连朵花都没绣。哪家公子小姐打扮得这样寒酸,你莫不是瞧着这些孩子们好看,就觉得他们肯定是贵胄大族出身?”

“不是大户人家怎会去魁星楼吃饭?再说了,别看那些公子小姐的衣裳样式朴素,料子可都是金贵的宋锦,我可是布庄伙计,看一眼就知道,绝不可能认错。知道我们店里的宋锦多少钱一匹吗?卖了你一家都买不起。”

“真的?你没看错?那可真是奇了!哪个世家大族的少爷小姐出门,连个下人都不带啊?”

“可也是!公子们也就罢了,怎么那个小姑娘居然也没带丫鬟,就这样出来了。莫不是新上京来的暴发户吧,京中大族哪里会这样不讲规矩。”

路边行人对穆家孩子们好奇,穆家孩子们也是一样好奇地望着文昌大街的街景。穆铁衣牵住妹妹的手,笑着轻轻扯了扯“走吧,青衣特意嘱咐人订了楼上临街的雅间,打开窗子往外看,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我是第一次来酒楼呢,”穆红裳笑眯眯地仰起头望自家哥哥。

“锦衣也没来过,”走在最前方的穆驰衣笑着转头答道“上次为大哥送行,你和锦衣太小了,我们没敢带你们出来。”

“所以这次我才不敢把他们落下,”穆青衣也笑起来“上次没带他们出来,红裳和锦衣整整抱怨了半年,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们上次也是在魁星楼给大哥践行吗?”穆红裳好奇地问道。

“不是。”穆铁衣摇摇头“大哥是六月离京的,我们当时特意打听过,六月里凝翠湖荷花正好。听说凝翠荷影是京中盛景,咱们兄弟虽然在京中长大,但日日练武读书,出门也大多是出城跑马,还从未有机会特意去凝翠湖赏荷,所以当时我们定了长兴街的太白楼,刚好在湖畔,可以赏荷。”

“我也没看过凝翠荷影!”穆红裳一听这个,又鼓起脸来抱怨“所以你们凭什么不带我和锦衣。”

“就是的!”穆锦衣从旁附和,点头如捣蒜。

“你们两个有什么好抱怨的?”穆青衣忍不住笑,他伸出手轻轻在穆红裳和穆锦衣的脑门上各敲一下“我的生辰是在五月间,到时候我晚些走,你们在太白楼送我不就好了,还怕没机会看荷花吗?”

穆青衣话一出口,穆家的孩子们顿时陷入沉默,穆红裳圆圆的大眼睛有一瞬间的黯淡,但她很快又扬起笑脸,眸子亮晶晶地笑意流泻。

“这样说来我最占便宜,”穆红裳笑得没心没肺“我在魁星楼送二哥三哥,在太白楼一边看荷花一边送四哥,京中还有哪里好玩你们快告诉我,五哥应该在九月出发,锦衣应该是十一月入冬时,我都要找了应时应景的好去处。”

穆锦衣也很合作地笑起来,他立刻牵住穆红裳的衣袖撒娇一样摇了摇“旁的不知道,但我上次听家里的陈师父和赵师父聊天,说是城南坊市有个小酒馆的羊肉锅子是京中最好的,只有冬日才卖,京里最好是有多好吃?我听了就有些馋。不如我们去打听了,到时候姐姐送我时,咱们就去吃羊肉锅子。”

“好呀,”穆红裳笑着朝唯一的弟弟点点头“不过到时候就剩我一人送你了,两个人吃羊肉锅子,你可别嫌弃不热闹。唉!还是你们好,过几年都在北境聚齐了,就剩我一个在家。”

穆铁衣和穆驰衣默默不语。穆凌衣强笑着答道“锦衣十八岁时,我已满二十了,肯定已经回京,在家里陪着你的。再说了,到时候哥哥们都娶了嫂子,没准家里还要热闹些。”

“到时候我们红裳也有超过十八了呀,”穆铁衣伸手摸摸妹妹的脑瓜,眸光中带着几分不舍“红裳,别急着嫁人,一定要等着哥哥在家的时候才能出阁。哥哥还要亲自背着你上花轿呢。”

“咦?那可不成!”穆青衣笑着摇头“送大哥去北境的那天,大哥早已经说过了,以后红裳出阁,他要背着红裳上花轿。我记得当时就已经说定了,二哥可是想抢大哥的营生?”

“那我去送嫁。”穆铁衣反应超快“妹妹嫁到哪里我就送到哪里,谁也不许跟我抢。”

“诶,这可不行!”剩下几个穆家兄弟一起嚷起来“凭什么!”



第77章:送行

穆家兄弟为了将来给谁给穆红裳送嫁这个问题,又闹腾成一团,穆红裳笑嘻嘻地看着哥哥弟弟,听他们热热闹闹地讨论她将来出嫁的事,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就好像在听旁人的事似的。

她甚至还能很热心的提建议,为自己嫁去哪里出谋划策,根本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小姑娘,听到这一类的话题就害羞脸红。

“以后我能不能嫁去北境?”穆红裳是真的挺认真的提出建议“也离你们近些。”

“肯定不成。”穆凌衣笑着摇头“妹妹可还记得,我外祖家原本就是北境的,我娘幼时长在胜州,外祖战死后才迁去青州依亲的。北境十三州苦寒且战乱不断,在那里过日子可不是好玩的。”

“我记得四叔母家在胜州原本也算大户人家,”穆青衣说道“曲老将军战死后,家中才慢慢败落。”

“是。”穆凌衣点点头“哥哥们都知道,胜州已然是北境十三州里数一数二的繁华州府了,饶是如此,我母亲也常感叹胜州苦寒。若说繁华富庶,胜州城别说比不上京城,甚至连青州这样的偏远州府都及不上的。北境十三州常年战乱,是真的萧条贫瘠,妹妹怎能去那样的地方过日子。”

穆凌衣说的是实话。胜州是北境十三州的最西边的州府,在云望山和绝羽山之间,从秦凤路的伏凤关过来,必须经过胜州,是北境向西的通途,秦凤路来往客商大多在胜州停留,因此算是北境十三州里最繁华富庶的州府之一。

但胜州这个所谓的“繁华富庶”,也不过是跟北境其余州府比而已,出了北境,就算是大周境内最偏远贫穷的州县,也要比胜州强些。

“我外祖以前是太爷爷麾下的骠骑将军,领着五品俸禄,曲将军府在胜州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了,”穆凌衣一本正经的教育穆红裳“我母亲曾说过,她幼时能有件绣花的细布裙子便已经开心不已,胜州那地方几乎没人穿锦缎。整个胜州最让人羡慕的是知州家的小姐,能日日穿着素缎衣裙。妹妹怎能去那样的地方过日子,便是旁人肯,我也是不肯的。”

“但以后你们都要在北境过日子,”穆红裳理直气壮的模样“你们可以,我凭什么不行?难不成我不姓穆?”

“别胡闹,”穆驰衣脸一板“我还指望着你嫁去富庶繁华、风景秀美的江南呢。三哥还指望着,等到可以卸甲的那一日,去找妹妹养老呢。你若是嫁去了北境,难不成让我连卸了甲,都必须留在苦寒之地过日子?”

“正是。”穆锦衣嗓门超大的说道“姐姐可别坑我,我可不愿意在北境过一辈子。”

穆红裳沉默一瞬,接着十分认真地问道“那,我若嫁去江南,哥哥还有锦衣能不能先答应我,将来你们卸甲之日一定去江南找我,不可食言。若是你们肯答应,你们喜欢哪里我就嫁去哪里。”

“当然。”哥哥们都还没说话,穆锦衣先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这有什么难的。等我卸甲之时,我孙子大约都能守北境了,我自然是爱去哪去哪,谁也管不到。北境边关又不用靠我一个老头子撑着。”

“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穆铁衣也笑着点头“只是妹妹嫁人后可千万要省着些嫁妆银子,否则将来哪来的钱养我们这么多个老头子。”

“这个哥哥放心,”穆红裳答道“那我们说好了,说好了就不能变,若是你们骗我嫁去江南,却没有依约来找我养老,我可绝不原谅你们,要记仇一辈子的。”

“好!”穆铁衣伸出手来摸摸穆红裳的脑瓜,声音微微发涩“一定。”

送行宴是穆青衣拜托家里的管事订的,菜已经提前定好。穆家兄妹们坐下没多久,小二哥就来敲门上茶端点心,顺便问何时上菜。

“酒先端上来,”穆青衣吩咐道“菜等等再说。”

“是!”跑堂恭恭敬敬“前两日来订房的大爷特意交代过了,说贵人们要在小店停留整整一日,要小的们不可随便打扰,因此小的就不在雅间里伺候了。小的就在楼梯口听候吩咐,席面是提前定好的,贵人们何时要上菜,直接开门唤一声就好。另外,讨爷的示下,茶水点心每两刻钟换一次可好?”

“不用麻烦。”穆青衣摇摇头“酒端上来,点心再多摆几样,我妹妹喜欢桂花口味的点心,你看着安排,茶水不用频繁换,若要添茶,我再叫你。”

跑堂小哥答应着下去了,不过片刻,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跑堂小哥带着三四个小二哥上来,每人手里都端着满满的托盘,几人安静忙碌,有人添茶,有人摆桌子,转眼就摆了满满一桌点心。

酒壶也端上来了,依照穆青衣的吩咐摆在一旁。等小二哥都离开了雅间,穆青衣站了起来,朝穆红裳点点头“小妹,倒酒。”

穆红裳点点头,站起来拿起酒壶站在了穆青衣身旁,开始一杯一杯倒酒。

六杯酒,整整齐齐排在桌上。等穆红裳倒好酒,将酒壶放到一旁之后,穆青衣才端起最中间的一杯。

“今日送将出征,由我穆家掌上明珠亲自执壶添酒。”说完后,穆青衣将手中的酒杯举得高高的。

穆凌衣、穆红裳还有穆锦衣也立刻端起酒杯,和穆青衣站成一排,四杯酒高高举起。

“愿铁衣将军、驰衣将军,平安。”

平安。只有短短两个字。穆家兄妹送将出征的祝酒词就是这样朴素。他们的愿望也是这样朴素。

平安就好。

穆铁衣和穆驰衣端起桌上的酒杯,朝弟妹们举了举,之后便一饮而尽。剩下的穆氏兄妹的酒杯一直高举在手中,等到穆铁衣和穆驰衣的酒饮尽之后,他们才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哥哥,要一直平安,直到卸甲的那一天。”穆红裳端着空空的酒杯,望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二哥和三哥“你们答应过我的,绝不可食言。”



第78章:别后

穆铁衣和穆驰衣走了,穆红裳觉得整个安国公府似乎都空了一半。大哥走的时候似乎还不太明显,这一下子少了三个哥哥,似乎连上早课时的空间都宽敞了。上午也只有四个人跟着先生读书,一个人都能占两张桌子了。

哥哥们走了之后,最大的就是穆青衣了,他开始像以前的穆铁衣一样领着弟妹们做早课。只是穆青衣从小体弱,身体条件所限,他的刀剑功夫和骑术其实都不如弟妹们。

以前的穆铁衣管理弟妹方法简单粗暴,淘气了就逮住收拾一顿,而穆青衣却没这个本事。他的武功骑射虽然比那些花拳绣腿耍剑的世家少爷强远了,但在穆家的孩子中,却是垫底的水准,连穆红裳都比他强些,目前而言,也仅仅能勉强压住最小的穆锦衣而已。

再过上一年半载,等穆锦衣的身量长高些,穆青衣自知很快就不是小弟的对手,他将成为整个穆家垫底的存在。不过穆青衣从来不慌,反正他的第一志愿又不是将军,而是军师。

作为未来军师的穆青衣,管理弟妹的方式自然也和哥哥们不一样。他没办法打服弟妹们,但他心细,善于观察,惯于谋后而动,且非常能唠叨。

没错!唠叨!别看穆青衣平时话不算多,但若是弟妹不听话,他唠叨起来好几个时辰都不累。穆红裳和穆锦衣这一对经常犯错的小祸害总是在奇怪,自家四哥到底从哪掏出来那么多歪理,说好几个时辰都不累。

因此在穆铁衣和穆驰衣走后半个月,穆青衣靠着自己高水平的瞎掰能力,成功完成上位,成为了穆家新一任孩子王。

“奇怪。”穆红裳坐在书桌前,托着腮一脸纳闷:“总觉得二哥和三哥走后,四哥变了许多,以前他有这么能唠叨吗?”

“姐姐也好意思说四哥?”穆锦衣一撇嘴,十分不屑的模样:“要我说,我还觉得二哥三哥走后,你也变了许多呢。”

“我怎么了?”穆红裳更加纳闷:“不是好好的,和平日里一样,上午跟你们一处上早课、读书,下午你可以去玩了,我还得被祖母罚抄书。诶,对了,锦衣,你现在怎么还没跟着师父学兵法?不行,我得去跟爹爹说,让你下午也去学兵法,别净瞎跑。”

“你瞧瞧,”穆锦衣的嘴都快撇到耳朵后去了:“我就说你变了许多。以前你哪里会说这样的话,你只会羡慕我下午不用抄书,可以去玩。”

“那怎么一样。”穆红裳忍不住笑:“过了年,我们又长大了呀,再过三个月,我就要满十三了,你比我小不了多少。怎地,你还想拖到十三岁才去学兵法?”

“那倒不是,”穆锦衣摇摇头:“我也没说不学,我只是说姐姐以前不会说这样的话。对了,还有,姐姐现在起得好早,每日都要堵到我院子里叫我起床,你不嫌累嘛!”

“你从小就贪睡,”穆红裳嘲笑穆锦衣:“小猪一个。现在若不是我叫你,日日早课你还得是最晚一个到,以前是大哥起得最早,等你到了小武场,大哥都练完一套枪了。”

“那是大哥起得太早,”穆锦衣不服气的分辨:“我虽然晚些,但也从未误了师父规定的早课时辰。你用得着天天这样早就叫我嘛,有时到了小武场,师父都没到呢。”

“可我想让你更勤快些嘛!”穆红裳耸起肩膀,轻轻撞了撞弟弟的肩:“像大哥一样,早些起来,每日可以多练一套功夫,年深日久,你就更厉害些。我希望你更厉害些,这样到了北境才能更平安。”

“姐姐居然这样看不起我。”穆锦衣梗着脖子嚷嚷:“我肯定有本事平平安安卸甲!说好了卸甲以后去找你混吃喝,我才不会食言。”

“对!就是看不起你!”穆红裳伸手给了弟弟一巴掌,之后迅速跳起来转身就跑:“到现在都打不过我,我若想揍你,你躲都躲不过。你就得给我勤快些,有本事你比我强,那我就不去日日喊你起床。”

“你这是偷袭!”穆锦衣灵巧地直接从书桌上翻了过去,直追着穆红裳往门口去:“有本事站住一对一,我就不信我还是打不过你!”

“凭什么一对一。”穆红裳一路跑,一路不忘回头给弟弟扮了个鬼脸:“难不成你上了边关还能和戎狄骑兵讲道理,让他们一对一,千万不要合起来揍你。”

“小妹这话说得有理。”坐在门边的穆凌衣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直接跳起来给了奔跑中的穆锦衣一脚,接着窜出门去:“若要打群架,加我一个。”

一眨眼,书房里就剩下了穆青衣一个。讲书的先生还没来,学生先跑光了。穆青衣心塞地叹了口气,认命的站起来,准备去抓不听话的弟妹们。每到这种时候,穆青衣就觉得,还是大哥二哥省力,谁不听话都没关系,直接武力镇压,一手一个拎回来了事。

带着穆家孩子读书的陈先生,是安国公府幕僚中最有学问的一位。他卡着时辰刚进院子,就看见穆凌衣、穆红裳和穆锦衣三个孩子的衣裳又滚得灰扑扑,唯一一个干干净净的穆青衣又在皱着眉给弟妹讲道理。

陈先生忍不住失笑,他挥挥手,像是赶鸭子一样赶着孩子们进书房。穆家的孩子们懂事是真懂事,但淘气也是真淘气。陈先生看了一眼皱着眉的穆青衣,忍不住感叹,四少爷不能像小公爷一样以武力震慑弟妹,这样三天两头的唠唠叨叨,都快成小老头了。

陈先生同样也清楚,表面上看似依旧活泼的穆家孩子们,其实心情都不大好。尤其是穆大小姐,虽然依旧笑眯眯的,表面上看起来好好地,但总觉得没有以前开朗似的。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过几个月大公子就要回来了,希望到时候几位少爷和大小姐能开心一些吧!

第79章:亲事

三月末,天气渐渐暖和,春桃已经落了,海棠正盛。穆老夫人的正堂换上了湘妃竹帘,这一日春光融暖,穆老夫人命人将帘子高高挑起,让暮春带着一丝花香的微风吹进屋里。

“打发个人去外书房传话,让孩子们今日都到我这里吃午饭。”穆老夫人吩咐丫鬟们:“把红裳抄书的桌案朝外挪挪,天气暖和,风也不凉,那帘子打起来,刚好能瞧见院里的海棠。小厨房新制的点心也在笼上罩着,省得凉了。还有,打发去魁星楼的人还没回来吗?”

翠云一边指挥着婆子们挪腾穆红裳抄书的桌案,一边回话:“您放心,德叔还在魁星楼,但怕您催已经派人回来传话。大小姐喜欢的千层酥和桂花松子糖都要现做,所以要耽搁些时候。放心吧,不会耽搁大小姐下午吃点心。”

“不耽搁就好。”穆老夫人点点头,很是满意的样子。

“老夫人果然还是最疼大小姐。”翠云抿嘴笑:“一听四少爷说大小姐喜欢魁星楼的千层酥和桂花松子糖,就立刻巴巴地打发人过去买。”

“唉!”穆老夫人叹口气:“铁衣他们走了以后,红裳的心情一直不大好。别看她还是笑眯眯的,但我知道,她那是懂事,不想让我瞧出她不开心,怕我知道了担忧心烦。”

听穆老夫人这样说,正给穆老夫人捶腿的翠柳也跟着叹了口气:“二少爷和三少爷一齐去了北境,别说大小姐了,奴婢们都觉得有些不习惯呢,总觉得这宅子安静了不少。”

“是啊。”正指挥小丫鬟摆果子的王嬷嬷点头:“当初大少爷去北境时,也没像现在一样,觉得咱们府里一下子空了一半似的。少了大少爷,还有六个孩子,日常依旧闹闹腾腾。可眼下,二少爷和三少爷也走了,一下子少了三个孩子,总觉得四处空落落的。”

“唉!”穆老夫人又叹了口气:“过两年青衣也要走了,然后就是凌衣,最后连锦衣也要去北境。等红裳嫁出去了,这宅子才叫真的空。”

“老夫人可别这样说。”王嬷嬷急忙劝慰穆老夫人:“过了夏日大少爷就满二十了,二老爷会替他请旨回京的。这次大少爷回来,就要聘少奶奶了,过两年老夫人抱上了曾孙,有了少奶奶,又有了小孩子,咱们府里只能更热闹。”

“这倒是。”提起穆征衣,穆老夫人倒是又开心了几分:“我留心着呢!不过选孙媳倒也不急,等征衣回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他喜欢什么样的,我就给他聘个什么样的媳妇。门第家世一概不重要,让他自己相看,一定要选个征衣可心的。”

“还是老夫人您想得周全,”翠柳笑着凑趣:“前两日二夫人也提起大少爷的婚事呢,我听她打听三夫人的娘家姑娘呢,大姑奶奶也惦记呢,来信提过。”

“旁人操心也是无用,要征衣喜欢才行。”穆老夫人沉默片刻:“老二媳妇的想法我大约也清楚。我们安国公府聘儿媳素来有自己的规矩,她大约是想循着规矩在京外世家大族里选个背景单薄,家中无人做官的女孩子。”

“这是自然。”王嬷嬷笑起来:“二夫人是规矩人,定是要依着咱们府里的传统聘儿媳的。”

“大约我真是老了。”穆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年轻时总想依着规矩做事,当年老大看上了宗室女,我着实担心了一阵子,还是他爹劝我我才肯点头。但这几年孙子们大了,我的想法却变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媳妇聘进门,是要跟孩子们一起过日子的,总要让他们喜欢才好。身为穆家子弟已经够苦了,总要尽量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如意些才好啊……”

“老夫人莫要担心,”王嬷嬷立刻开口安慰穆老夫人:“要娶个怎样的媳妇才好,大少爷心里定是有数的,不会给家里惹事的。”

“怎样的媳妇好?”穆老夫人冷哼一声:“那还用说,只有征衣真心喜爱的才叫好。便是家世背景有些麻烦又怎样?咱们府里宗室女都聘过我怕什么?我早就想好了,征衣就算看上了权臣家的女儿我也去下聘。穆家将夙夜匪懈震守边关,拿命来换江山安稳,一代代恪尽职守、尽忠竭力,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凭什么要在孙儿的婚事上看他人脸色?”

“这……”这些话王嬷嬷可不敢随意接口,她犹豫了片刻才说道:“这些事奴婢不懂,但老奴想着,祖上的规矩不也是为了让我们安国公府在朝中好立足嘛!咱们府里权势大,总是要遭忌讳的。若是大少爷真看中了身份不合适的姑娘,国公爷可是要为难了。”

“我知道。”穆老夫人长叹一声,脸色颓丧:“但我总不想委屈了孩子们。而且……我想着,娶了可心的媳妇,日子过得如意些,他们心中便能更有牵挂,放不下京中妻儿。将来战场临敌……只盼着……只盼着他们能想着有人在等他们,好歹更惜命些。”

“难为老夫人一片苦心。”王嬷嬷的脸色也黯淡了下来,但还是笑着安慰穆老夫人:“您放心,您是有大福气的,咱们家里的老爷少爷,一定都能平平安安的。将来少奶奶们聘进门,重孙子一大堆,老夫人您有得乐呢!”

“若果真如此,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日日万事不愁,就躺着乐。”穆老夫人笑起来。

刚好此时二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过来给穆老夫人请安,听穆老夫人提起穆征衣的亲事,二夫人自然十分关心,婆媳两个长篇大论的讨论了许久。

穆老夫人的想法,二夫人自然是能理解,她作为母亲,当然也希望穆征衣能娶个自己喜欢的媳妇。

“但相公他恐怕不会同意。”二夫人虽然自己能理解穆老夫人,却依旧有些担心穆承芳的态度:“他上次从边关捎来的家书就提过征衣的事,特意嘱咐我选儿媳时仔细些。”

第80章:请柬

“承芳怎么想的我清楚,”穆老夫人答道:“大约是因为眼下朝中形势微妙,北境军务又要紧,承芳不愿意给他大哥添麻烦。”

“军务要紧?”一听这话,三位夫人顿时都有些担心:“可是戎狄不安分?大哥回来说过什么?母亲,若要有事可千万莫要瞒着我们。”

“别听风就是雨,”穆老夫人急忙宽慰自己的儿媳们:“还是因为北境增兵的事。去年承芳上疏要增兵,朝中议来议去也没个定论,后来圣上下旨先开始修燕州、朔州和幽州的城防,说好了其余十州的城防和增兵的事由年后再议,但年初兵部报了预算,户部却没批,从正月里扯皮到现在,因此朝中形势颇为微妙。这两年风调雨顺,戎狄还算安稳,你们别瞎担心。”

“娘,”二夫人沉默许久才开口:“这些事相公很少说与我听。但我想着,修城防和增兵都不是一时一刻能办成的,恐怕要拖上许久。这样的话,征衣的婚事,当真要谨慎些才是,不能给大哥找麻烦。大哥在朝中……已经够艰难了。”

“也不会更难。”话赶话说到这里,穆老夫人言语中忍不住带了几分不平:“我穆家势大是事实,无论我们如何小心谨慎,御座上那一位也不可能对我们完全放心。既然他无论如何都要忌惮,我又何苦为了他安心委屈了我孙子。”

“母亲,”三夫人急忙劝道:“儿媳们知道母亲心疼孙儿,但咱们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一向尽忠职守,从未对不起任何人。”穆老夫人像是赌气似的答道:“我穆氏一脉要考虑的是如何镇守北境边关,至于朝堂制衡,那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母亲这话说得就有些赌气了,又是何苦自己添堵。”四夫人急忙宽慰穆老夫人:“就如母亲所说,依着征衣的意思聘媳妇,这媳妇在哪还不知道,我们现在又提前愁个什么,八字没一撇的事。征衣过了夏日才回家呢,这些事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四弟妹这话说得有理。”二夫人立刻点头,立刻转移话题:“时候也不早了,眼看着孩子们等等就要放学,听说母亲传了话让孩子们进来用膳,不如我们也留在母亲这里用午膳,一处也热闹些。刚好今日一早起我打发了丫鬟去掐了椿芽,原本也要给母亲送过来的。”

“好!”穆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心情似乎好了些:“也不用你们立规矩。翠柳,叫人摆了大圆桌,一起吃热闹些。”

“奴婢这就去传话,”翠柳笑着应道:“咱们小厨房今日刚好做了春笋汤,三夫人和大小姐最喜欢。”

“今日提起嫁娶之事,我倒想起个趣事,”穆老夫人突然呵呵笑了:“前几日,红裳那丫头也不知想起什么了,突然跑来说,让我以后给她找个江南的婆家,说她要嫁去风景好的地方。小丫头片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去年去参加她外祖生日,回来还在我这里哭了一顿,说以后不要嫁人,这还没多久,就已经开始惦记以后嫁去哪里了。”

“这孩子,居然当真来求母亲了。”三夫人有些吃惊。

“怎地?”四夫人好奇地问道:“红裳跟三嫂说过?”

“不是,”三夫人摇摇头:“是驰衣说的。他走的那日,看我难过,就安慰我说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驰衣说他跟妹妹说好了,妹妹将来要嫁去风景优美的江南,等他卸甲之后,就去找妹妹一起养老。”

“有这样的事。”穆老夫人也很惊讶:“我说红裳这孩子怎么突然跟我说要嫁去江南,原来是哥哥们喜欢。”

三夫人沉默了一瞬之后才答道:“我听驰衣说,红裳说以后想嫁去北境,离哥哥们近些。这怎么能成!铁衣和驰衣就哄她,说江南好,以后要到江南养老。红裳这就当真了。”

“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穆老夫人又开始有些难过:“自打铁衣和驰衣走后,红裳就一直没开心过。别看成日里在我们面前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她那点小九九,哪能瞒得过我。但我也不知该怎么哄她,既然她不想让我担心,我也只能装不知道。”

听到穆老夫人的话,几位穆夫人也叹气不说话了,几个人闷闷地坐着喝茶,整个屋里安安静静的越发有些沉闷。

安国公夫人进来时还有些奇怪,几位弟妹过来请安,老夫人屋里应该正热闹才是,怎地一个个的都没精打采的。

“大嫂怎地这个时辰过来了。”妯娌几个站起来朝安国公夫人打了招呼。

“是啊,”穆老夫人也是一副纳闷的模样:“今日休沐,老大没出门,我一早就说过了,不用你过来请安了,忙完了回你自己院子就好,怎地还过来一趟。”

“听说母亲叫孩子们过来吃饭,”安国公夫人微笑着答道:“我来瞧瞧有什么吩咐。”

“你也是太操心,”穆老夫人摆摆手:“事无巨细,都要惦记张罗。放心放心,老二媳妇她们今日也留在我这里吃饭,没事的。另外,今日红裳就留在我这里,等下吃过饭我就不让她回去了,省得你还要多惦记她,左右下午还要抄书。”

“儿媳知道了,”安国公夫人点点头:“另外还有一件事讨母亲的示下,今日一早,顾学士家的九小姐派人送来了帖子,是顾九小姐和谢相府里四小姐的联名请帖,说要请红裳出门踏春。”

“有这样的事?”穆老夫人有些意外:“联名请帖?我倒是不知,顾学士府和谢相府居然交情不浅。”

“母亲,”安国公夫人解释道:“帖子不是顾府和谢府下的,是两位小姐的联名贴,做东的并非学士府和相府,而只是顾小姐和谢小姐,请的也只是红裳。来送帖子的下人特意说了,是顾九小姐和谢四小姐做东,与他们府里不相干,邀请红裳去太白楼喝茶赏景”

第81章:偏心

安国公夫人的话,让穆家的几位夫人都愣了。京中世家大族的小姐们相互投贴相邀是常事,但若是小姐们以个人名义下帖请客,大多都是在家中,邀交好的小姐妹上门拜访之类。

倒不是因为未嫁的女孩子不许私下相约出门踏青,而是因为京中风气,讲求排场,女眷出门通常都复杂讲究,若是出门踏青、春游之类的活动,一般都是某一家做东,车马行程、茶水照应都由做东的人家安排。

安排这样的活动,真不是简单的事,比在家里办宴还要复杂,因此还真是没见过小姐们自己下帖请人出门呢。

倒是公子少爷们,出门省事些,不需要出门带着十个八个仆妇丫鬟,也不需要额外准备更换的衣裳帕子,因此常常会像这样私下里下帖请客,定个日子,约在哪一家酒楼,到时候大家各自赴约就好。

所以这顾仪兰和谢淑柔的请帖,大家看到了虽然意外,仔细想想,却也没觉得太出格。

“呵,”穆老夫人沉默一阵子之后,突然笑了:“这顾九小姐和谢四小姐倒真不是俗人,请客如此不拘一格。”

“倒是机灵。”二夫人点点头:“这是怕以府中名义请客,咱们红裳不肯赴约呢。”

“我原本也没打算让红裳去,”安国公夫人答道:“婉拒的帖子肯定要红裳亲自写,只是这帖子如何回,我却还没想好,所以才来找母亲讨个主意。”

安国公夫人说完便望着穆老夫人,希望能从婆婆这里讨个主意,却没想到穆老夫人端着茶盏,垂眸半晌都不吭声,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老大媳妇,此事你与你相公商量过没?”

“收到帖子之后,我打发了丫鬟去传话,”安国公夫人答道:“他是知道这件事的。”

穆老夫人看了大儿媳一眼,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老大没说什么?”

“只说知道了,便没有其他的。”安国公夫人摇摇头。

“阿萝啊……”穆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来问我的意见,我若真的说了,怕是也要让老大为难。我总是偏心的。”

“母亲,您……”安国公夫人有些发愣。她明白婆婆的言下之意,婆婆其实是不想让她做主回绝了顾小姐和谢小姐的请帖。

“是我偏心了。”穆老夫人垂下眼皮,慢腾腾地答道:“铁衣和驰衣走了以后,红裳这些日子表面上瞧着好好的,但心里一直不开心,我都看在眼里,但也不知该怎样哄她。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红裳长到这么大,连个亲近的小姐妹都没有,平日里也只能跟哥哥弟弟们玩,现在三个哥哥都在边关,她怎么能不难过。她难过也不能对我们说,怕我们担心为难,就只能一直闷着。我都看在眼里,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顾九小姐和谢四小姐……”穆老夫人沉吟了片刻才又开口:“以往与红裳没什么交情,从去年开始,突然又是送礼又是书信往来,任谁心里都要嘀咕。但你若问我,我其实不在乎她们的目的。在我看来,有人愿意花心思讨好红裳,哄她开心,这是好事,只要红裳开心,其他的我不在乎。何况,咱们家红裳真不傻,别把她看得太轻了,她是个心里有数的好孩子,许多事都明白。看吧,我就是这样偏心不讲道理的祖母。”

“母亲……”安国公夫人垂着头,声音有些发涩:“我……我知道的。红裳她是个聪明孩子。可是……”

“我懂。”穆老夫人理解的点点头:“就像我希望征衣能按照自己的喜欢选媳妇一样,我这样惯着红裳,的确是太过为难你和老大。所以阿萝啊,这件事你也别来问我了,回去跟老大商量商量,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只当不知道了。”

“是!”安国公夫人站起来,朝穆老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那儿媳就先回去了。”

安国公夫人离开之后,穆二夫人才郁郁叹了口气:“大嫂也是辛苦。”

“是啊!”穆老夫人感叹:“做我们家的媳妇,她辛苦了,你们也辛苦了。红裳是她女儿,她怎能不心疼,可还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事事谨慎,样样都想做到最好。可世上哪有两全之事……”

谁都不想继续这样沉重的话题,几位夫人正想岔开话题,刚好孩子们都回来了。孩子们来了,穆老夫人的院子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一不留神穆凌衣和穆锦衣又打起来了,没过片刻穆红裳和穆青衣被卷入战局,四个孩子绕着圈在穆老夫人的院子跑,穆老夫人看到后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呵呵笑着也不去管。

午饭吃得热闹,三位夫人、四个孩子,再加上穆老夫人,围了一大桌,大家看起来心情都不错。

饭后端茶上点心,翠柳端出来了魁星楼的千层酥和桂花松子糖,穆红裳一声欢呼,穆青衣、穆凌衣和穆锦衣则不约而同伸手去拿白玉霜糕,将千层酥和松子糖全留给穆红裳。

“四哥不是也喜欢松子糖?”穆红裳将盘子往穆青衣面前推了推:“怎么不吃。”

“咱们家的白玉霜糕也好吃,”穆青衣摇摇头:“松子糖也就偶尔一吃才有趣。”

“姐姐你就自己吃吧。”穆锦衣抬起头嘲笑穆红裳:“也就你这样孩子气,还馋点心,我们可不像你,吃什么都一样。”

“你才馋!”穆红裳笑着伸手去打穆锦衣:“有本事别跟我抢桂花甜汤。”

穆锦衣早有准备,怎么可能被打倒,扭身就想跑,结果一个追一个跑刚到门口,却看见安国公走了进来。穆锦衣停在门口问道:“大伯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来跟我们抢点心?”

“小兔崽子,”安国公忍不住笑骂:“铁衣和驰衣离家,没人收拾你们,你们一个个开始要上房揭瓦,刚吃饱就开始疯跑。”

“爹爹一定是没吃到点心,心有不平。”穆红裳笑嘻嘻的将手里的桂花松子糖向前一递:“我孝顺,分给爹爹一块糖。”

第82章:出游

穆红裳没想到,安国公竟然真的朝她伸出手,接过了穆红裳手中的松子糖,直接丢进了嘴里。她眨眨眼,笑着调侃:“原来爹爹是真的过来讨点心吃的。”

“怎么?”安国公乐呵呵地屈起手指敲了敲女儿的脑门:“吃你一块糖你心疼啦?过来过来,爹爹告诉你一件好事,看看够不够赔你的糖。”

“好事?”穆红裳一愣,立刻笑着问道:“是不是大哥要回来了?不是说得过了夏日才能启程回京吗?这样早就能回来?”

“你能想到的好事就只有这个吗?”安国公失笑摇头,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来递给穆红裳:“给,你自己看,你的小姐妹要请你去游湖,你开不开心啊?”

“真的?”穆红裳吃惊地睁大眼,将请帖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是顾姐姐和谢姐姐请客啊”

“上次你外祖生日,爹爹瞧着你跟这两位小姐相处还不错,”安国公笑眯眯的摸摸女儿的脑瓜:“她们请你去游湖,红裳开不开心?”

“可是”穆红裳抬眼看着自家爹爹,有些犹豫地开口:“我不该去吧”

“有什么该不该的,”安国公笑呵呵地答道:“你只说你想不想去就好。我们红裳想去,那就去,女孩子们相约一起去玩有什么不可以。”

“可以吗?”穆红裳更加吃惊的样子:“但是顾姐姐的祖父是端明殿大学士,谢姐姐的祖父是丞相,若是”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操心你不该管的事。”安国公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我们红裳这么大了,还没与人相约出门游湖呢,你只管开心去玩就好。若是真不合适,爹爹也不会允你去。既然爹爹允了,那你就不要管那么多,玩你的就是。怎地,难道你不喜欢顾小姐和谢小姐,不愿意和她们一起玩?”

“不是。”穆红裳乐了,大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顾姐姐和谢姐姐都对我很好,前几日还送了好些好东西给我呢。”

“那就好!”安国公也是很开心的样子:“你就开心和她们去玩。不过你哥哥弟弟就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带着荷叶和菱角出门可以吗?到时候让你娘多给你安排几个随从。”

“可以的。”穆红裳心领神会,她笑眯眯的点头:“我自己去,爹爹放心,我不骑马,乘马车去,让荷叶和菱角陪着我,自己不乱走的。”

“红裳真乖。”安国公点点头:“爹爹很放心。”

穆老夫人和其余几位穆夫人听着门口父女两人说话,都微微有些感慨,穆承毅夫妻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更多些。

“红裳来,”穆老夫人看见穆红裳开心,她也开心:“给祖母瞧瞧帖子,订了什么日子?祖母给你做身新衣裳,让你漂漂亮亮的出去玩。”

穆红裳笑得得意,十分大言不惭的模样:“我不用新衣服也漂漂亮亮。”

“没错!”穆老夫人也是一脸得意:“我孙女什么时候都最漂亮。来,帖子给祖母,我看看,你和青衣他们几个挪去暖阁吃点心,我还有事跟你爹说。”

穆红裳将帖子交给穆老夫人,也不用丫鬟伺候,和穆青衣几个自己端着点心盘子就往暖阁走,荷叶和菱角还有穆老夫人屋里的翠云翠柳连忙收拾了茶壶茶杯追在孩子们身后。

孩子们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位穆夫人在屋里,穆老夫人才朝安国公开口说道:“老大,是我太偏心,终是难为你了。”

“母亲怎能这样说,”安国公无所谓地笑起来:“红裳是我女儿,我自然希望她开开心心的。”

“话虽如此,”穆老夫人垂下眼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难。”

“母亲别这样说,”安国公摇摇头:“我原本也打算同意让红裳出去走走的。红裳出去玩玩,其实真的不碍事。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有件事我和阿萝商量了许久,原想着过些日子在同母亲说的,眼下就一同说了吧。”

穆老夫人抬起眼,盯着安国公:“有话就直说。”

“母亲,”安国公倒也痛快,直接开了口:“过了六月,等征衣回来了,我打算请旨去北境,让老三先回来。一则北境眼下的情况我不能放心,总要亲自看看才好。二则弟弟们也都几年没有机会回京,我去了北境,他们才好请旨回京述职。”

穆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也好。”

“二弟妹,”安国公有些抱歉地望着二夫人:“真是对不住了。征衣回来后要选媳妇了,我原本想着先将二弟换回来,你们夫妻也好商量着聘儿媳的事。只是二弟现在任经略使,轻易动不得,而且北境的情况他掌握得更全面些。等我去了北境之后,过些日子再想想办法,尽量赶在征衣成亲前让二弟回来一趟。”

“大哥别这样说。”穆二夫人赶紧站起来:“边关的事要紧,一切您定夺就好。”

“还有四弟妹,”安国公又开口说道:“你别担心,三弟先回来,等我去北境看看情况,若是可以,我让四弟年底一起请旨回京述职,留我和二弟在北境盯着。”

“大哥,”四夫人赶紧站起来摇头:“别操心我们。相公他前年回来过一趟,二哥三哥已经几年没回来了,原本就该让三哥回来。”

“多谢四弟妹体谅。”安国公感激地朝四夫人微微颔首。

“一家人,也别如此见外。”穆老夫人开口说道:“只要平安,总是都有机会回来的。”

“是。”几位夫人连连点头:“只要平安,总是有机会回来的。娘,大哥,你们放心,我们不怕等得久。”

“行了,”穆老夫人朝儿媳们摆摆手:“你们也散了吧,承毅先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问。”

几位夫人一听就知道婆婆是有话要私下里跟安国公说,因此一齐告辞出来,离开了穆老夫人的院子。

夫人们走后,穆老夫人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单独留儿子在屋中说话,一刻钟之后,安国公从穆老夫人屋里出来,直接去了前院书房。

第83章:游湖

没人知道穆老夫人到底跟儿子说了什么,但安国公跟母亲谈过之后,就直接回外书房写信给边关的穆承芳。

不过穆老夫人的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样子,下午读兵书的时辰到了,她吩咐丫鬟们用攒盒装了点心,给少爷们送去外书房。

而穆红裳,则一如既往抄书,抄书的时候有松子糖吃,还可以抬头看见院子里的海棠花,待遇似乎好了一点点。

其实穆老夫人前些日子说过,不再罚穆红裳继续抄书了。可是前两日开始,穆锦衣每日下午也开始上书房学兵书了,穆红裳下午没事做,就算是闲着,也没人陪她玩,她自己觉得寂寞,想了想觉得,还不如继续抄书呢,反正抄了这么久,都习惯了,还可以陪陪祖母。

穆红裳的小心思,穆老夫人当然都明白,因此这一日,穆红裳抄完书之后,穆老夫人对她说:“红裳,你就不要继续抄书了,若是你愿意,下午跟着你哥哥弟弟一起去外书房学兵书可好?”

“学兵书?”穆红裳有些纳闷的样子:“我吗?可我学兵书做什么,又没用。”

穆老夫人笑了:“中馈女红有用也没见你认真学,到现在将两片布缝在一起都缝不好,歪歪扭扭不平整。”

一提起女红,穆红裳顿时就有些紧张:“祖母不是说了,女红好不好不算要紧吗?还有管家中馈,可以出嫁前再学。”

“我是说过,”穆老夫人看了一眼孙女心虚的脸,顿时有些好笑:“又没压着你学女红,你紧张什么。我是瞧你日日下午自己呆着也是无聊,女红你不爱学,让你像寻常人家的小姐一样学弹琴赋诗,大约你也是不喜欢的。所以我想着,还不如让你跟着兄弟们一起去外书房读兵书,就算是陪着锦衣了,本来也没指望你学出什么名堂。”

穆红裳想了想,觉得学兵书可比学弹琴强多了,而且比起自己一个人无聊得闲在后宅,能跟兄弟们一起上学,她其实是更开心的,因此她笑着点点头,很痛快的答应了:“可以呀,我去陪着锦衣读兵书,顺便盯着五哥和锦衣好好学。”

穆老夫人也笑了。她让穆红裳去学兵书,其实不仅仅是为了让孙女陪着孙子读书,也是为了能让男孩子们可以一直陪着穆红裳。

眨眼间孩子们都大了,能够相互陪伴的时间,真是越来越少了啊

因此第二日,教兵书的孙先生刚到外书房就发现,不满十三岁的国公小姐跟着少爷们一齐坐在外书房,和自己的弟弟一样,也抱着一本六韬,看样子是准备跟着学兵书了。

穆红裳能来“陪读”,穆家的兄弟们都很开心,穆凌衣和穆锦衣甚至洋洋得意的商量,要写信去边关,向三个哥哥炫耀一下,他们有红裳陪着读兵书。

穆青衣也很开心,为了表明自己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哥哥,他对自己的弟妹一视同仁,穆红裳的功课他同样也很关心。虽然大家都知道,穆红裳以后又不会当将军,学了兵书是真没用,但穆青衣就是喜欢操心穆红裳的功课进度,似乎这样能让他特别开心满足似的。

不过穆红裳是真的来陪读的,因此虽然穆青衣管她很严,但孙先生对她的要求,却没有那么苛刻,比如,穆红裳要出去游湖,想要请假不上课,随随便便说一声,孙先生立刻点头同意,其他人可没这个待遇。

这一日一大早,穆红裳如往常一样早早起床,跑去穆锦衣的院子拍门。又起晚了的穆锦衣急急忙忙爬起来,很是吃惊的模样:“姐姐今日不是去游湖?”

“所以你就想趁着我出门偷懒?”穆红裳坏笑着拧着穆锦衣的耳朵:“可被我逮住了吧?”

同样不满十三岁的穆锦衣还没开始长个头,比姐姐矮了几分,因此一时不防备吃了大亏,被穆红裳拎着耳朵提了起来。

“疼疼疼!”穆锦衣垫着脚尖蹦:“你不去游湖,跑来找我干嘛!”

“做早课。”穆红裳丢开弟弟的耳朵,又顺便给他揉了揉:“快些,早点去可以多练一套枪法。你到现在还在使竹枪,我都开始换铁梨木枪杆了,你丢不丢人啊!”

“不是吧!”穆锦衣的眼睛快翻到脑门后头去了:“你以后又不要上战场打仗,这么努力做什么?明明要去游湖还来做早课?”

“所以我是为了盯着你才这么勤快。”穆红裳拽起弟弟就走:“你涨点出息,别浪费了我的辛苦。”

“你就不能去盯五哥?”穆锦衣一路哀嚎:“凭什么就盯着我!”

“五哥比我厉害,”穆红裳言简意赅:“我打不过他。而且他不用人盯,练功很勤快。”

穆家的早课有多早,看穆红裳就知道。她跟着兄弟们上完早课,回房洗了澡,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没吃早饭坐着马车出门,到达太白楼的时候,居然比谢淑柔还早些。

顾仪兰到得更早些,她和谢淑柔一早就订好了太白楼二楼临湖的雅间。她很细心,特意吩咐了自己的丫鬟芳馨等在太白楼门口,迎接谢淑柔和穆红裳。

穆红裳一下马车,芳馨立刻快步迎了上来,恭恭敬敬朝着她行礼:“穆大小姐,您这样早就到了。”

穆红裳眨眨眼,认出了这是顾仪兰的贴身丫鬟,她笑着打了招呼:“姐姐好。顾姐姐已经到了吗?好早呀。”

“当不得大小姐一声姐姐,”芳馨立刻笑着又朝穆红裳行了个福礼:“奴婢叫芳馨,大小姐直接唤奴婢的名字就好。”

“芳馨姐姐好。”穆红裳笑眯眯的又问了一遍好。这时候,太白楼的小二哥也已经急急忙忙凑上来迎客,穆红裳一面跟着芳馨和小二哥往楼上走,一面有些忍不住好奇地转头往四周看。

芳馨知道这位穆大小姐平日里少出门,因此笑着说道:“我们小姐特意订了临湖的雅间,风景很好。眼下时候还早,湖畔人少,等下游人多了,小姐们可以出来走走,湖畔会有小贩出来摆摊子,若是运气好,还能见到卖艺的江湖人。”

第84章:太白楼(Sammy_珊珊加更)

听了芳馨的话,穆红裳十分期待,她的大眼睛微微眯起来笑着答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我都没见过呢。我平日里少出门,见识少,顾姐姐和谢姐姐不会笑话我吧?”

芳馨听了穆红裳的话实在是忍不住笑,她觉得这位穆大小姐实在坦诚的可爱,京中的世家贵女们大多自持身份,很少会像穆大小姐这样说话。都说安国公府的穆老夫人惯孩子,看来所言非虚。

“怎会,”芳馨笑着应道:“我们小姐最喜欢大小姐您了,您肯出来逛逛,她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会笑话您。”

雅间里,顾仪兰正安安静静地临窗坐着。她是三月初的生辰,眼下已满十五岁,不再梳着小姑娘的双环髻,而是仔仔细细地梳了垂鬟分肖髻,穿着浅蓝色的罗裙,一手托腮,望着窗外,美得好像一幅画。

穆红裳一进来,看到临窗而坐的顾仪兰,忍不住感叹:“顾姐姐可真好看。”

顾仪兰回头,看到穆红裳进来,立刻笑了起来:“穆妹妹也好看。”

在顾仪兰看来,穆红裳的确很好看,好几个月未见了,小姑娘似乎又长高了些,才不到十三岁而已,个头已经超过她了。

穆红裳穿着一身芙蓉妆细锦的胡裙,浅浅的樱草色,配着青碧的滚边衣带。裙子还是比寻常女孩子穿的短了几寸,露着洒金绸的裤脚和绣鞋。

她的头上梳着整齐的双丫髻,插在发髻上的鹅黄色绢花,正是顾仪兰亲手做的。顾仪兰看着绢花微笑起来,穆红裳的确适合这样明丽的颜色,她的判断果然没错。长着明亮大眼睛的小姑娘戴上这样颜色明快的绢花,更显得容颜炫丽。

顾仪兰又扫了一眼穆红裳的腰间,发现她的荷包样式很新奇,看起来似乎也是个形象可爱的大眼睛小动物,但却不是她见过的那个猫头荷包。顾仪兰一看就知道,这个荷包应该也是谢淑柔送的。

“快来坐,”顾仪兰朝穆红裳招招手:“来的这样早,用过早膳没有?”

“没,”穆红裳快步走过去,坐在桌前,很大方地摇摇头:“我四哥说,太白楼的水晶包子很好吃,所以我特意饿着肚子出来的。”

“芳芷,”顾仪兰笑着转头吩咐丫鬟:“去叫小二哥上几样招牌点心,一定要有水晶包子。”

话音还未落,门口传来笑语声:“我听说有人要吃水晶包子?”

“谢姐姐,”穆红裳转头朝着门口的人笑起来:“你来啦!”

谢淑柔笑着走进来,坐在了顾仪兰对面的位置:“我还以为我来的早,却没想到你们都到了。”

“好不容易出来玩,当然要早些,”穆红裳笑眯眯地答道:“我还惦记吃水晶包子。”

“看来我们选太白楼会面还真是明智,”谢淑柔笑道:“幸好没订魁星楼,否则穆妹妹可吃不成水晶包子了。”

“魁星楼我前些日子去过,”穆红裳答道:“那里的千层酥和桂花松子糖很好吃。我觉得魁星楼的水晶包子也挺好吃的,只是我四哥说,太白楼的更好。他们来太白楼的时候都不肯带我一起,所以我一定要尝尝。”

“原来如此,”谢淑柔点点头:“那穆妹妹还想吃什么?一并说出来,今日姐姐们做东,让你吃个够。”

“四哥就说水晶包子好吃,”穆红裳摇摇头:“姐姐知道,我们一向少出门,哥哥他们去太白楼还是两年前为大哥送行。”

顾仪兰和谢淑柔一起了然点头。两年前穆家兄弟出门是给穆大少爷送行,看来前些日子穆红裳跟哥哥们一起去魁星楼也是为了给穆小公爷和穆三少爷送行了。

送哥哥们离家去北境,这显然对于穆红裳来说不是个愉快的话题。顾仪兰和谢淑柔十分有默契的并没有多问什么,并不想让穆红裳想起让她不开心的事。

水晶包子端上来,大家一处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轻松热闹,顾仪兰和谢淑柔以为穆红裳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开,正想提议吃过早饭后到湖畔去走走呢,没想到这时,穆红裳却主动开了口。

“谢姐姐,顾姐姐,其实我有事想要请教你们。”穆红裳小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姐姐们那么聪明,会做好多新奇的物件,我笨得很,都不会。你们知道的,我哥哥出发去了北境,我当时其实也想自己做些东西送给他们的,但我娘和我叔母为他们准备的行李已经很齐全了,我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好,因此就只送了鞍扣和弓箭袋给他们,请师父帮我买回来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穆红裳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哥哥们每次从北境捎信回来,总不忘给我带一大堆的礼物。我也想为哥哥做些什么,但我能想出来的礼物总是很寻常,所以”

顾仪兰冰雪聪明,立刻就懂了穆红裳的意思:“妹妹是想亲手为你哥哥准备礼物?”

“对!”穆红裳点点头:“我想着,等下次家里往边关捎信,我也能给哥哥们捎些礼物去就最好了。可我也想不出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现代人谢淑柔见过许多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因此穆红裳还没说完,谢淑柔的脑瓜已经转开了。穆红裳的哥哥们都是武将,对于武将来说实用的物品啊她其实也不知道。

谢淑柔真的没见过古代武将都是怎样工作生活,她对于古代军旅生涯的印象,都是来自于和电视剧。

不过作为现代人,见识当然要广些。现代社会也有军人不是吗?虽然谢淑柔不认识军人,但是电视剧总看过的,那些装备就算不知道细节,也不妨碍她。

谢淑柔正在拼命动脑筋,顾仪兰却明显有些懵。她虽然心灵手巧,女红极佳,但生于文臣之家,前世就算嫁人,也是生活在王府后院,周围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士,她还真的想不出太特别的,适合于武将的礼物。

第85章:背包

顾仪兰能想出来的礼物很寻常,轻便结实的衣袍、衣带,还有鞋底纳得厚厚的结实长靴。可是这些寻常物事,很显然不需要穆家小妹妹亲自张罗,安国公府的掌家夫人会将一切都打理得齐全。

“穆妹妹,实在抱歉,”顾仪兰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出什么像样的物件“姐姐见识有限,也只能想出些衣裳鞋袜之类的寻常物件。除此之外真的没什么了,荷包之类的挂件,我想武将拿了也是累赘。”

荷包?顾仪兰的话倒是给谢淑柔提了个醒,她仔细想了想之后才开口问道“穆妹妹,我与顾姐姐都生于文臣之家,其实对武将需要的物品不太了解。我想问问,武将骑马远行,行李物品都怎么带?若是行军征战,自己是不是也需要带着干粮或者药品?”

“大件的行李不会随身,”穆红裳乖乖答道“武将对战马很爱惜的,不会让它们过于负重。况且负重过多马匹容易疲累,影响速度。因此行军打仗都不带大件行李物品,爹爹说过,披风一裹便可过夜,没有那么娇气的。轻装简行大多都是各自带着干粮和清水,包裹一裹背在身上即可,伤药也只带简单的止血药粉,出征时一般会有军医随行。大军开拔才需额外押运粮草,扎营埋灶。”

“这样说来,”谢淑柔点点头“包裹是需要常用的。”

“是这样没错。”穆红裳困惑地问道“可是包裹不是随便扯块布就可以嘛。”

“如此我就知道了,”谢淑柔笑得胸有成竹“妹妹不善女红,但将两片布缝在一起应当没问题对吧?”

“嗯!”穆红裳有些不好意思“歪歪扭扭不齐整,但是缝在一起没问题。”

“不齐整没关系,”谢淑柔笑道“只要是你亲手缝的,你哥哥一定不嫌弃。等姐姐回家给你画了图样,你照着姐姐的图样用最结实的布裁了,再照我写的缝在一处就好。你亲手给你哥哥做个背包,他们一定用得到。”

“背包?”穆红裳和顾仪兰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困惑表情“什么是背包?”

“穆妹妹不是说了吗,”谢淑柔一边解说,一边双手比划着“行军时要自己背着几日的干粮。我想分量一定不轻。若是背包裹,这样斜着背,只有一边负重,时间一长会很累。你按我说的,这样……这样……”

谢淑柔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穆红裳和顾仪兰搞明白双肩背包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等她口干舌燥地解释清楚之后,顾仪兰和穆红裳都一脸敬仰地模样。

“果然是新奇又实用,”顾仪兰毫不吝惜称赞“谢妹妹真是兰质蕙心,究竟是如何想到的。”

“呵呵……就偶然想到的。”谢淑柔干干笑了两声,十分不想回答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总不能说是按照现代社会军用背包的模样抄的吧?

“谢姐姐真厉害!”穆红裳笑得心满意足。

想出了满意的礼物,穆红裳出门的最大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她终于开始有心情欣赏湖上美景,脸上的笑容也愈加轻松愉快。

顾仪兰和谢淑柔特意请穆红裳出来,就是为了哄她开心,看穆红裳开心,她们自然也开心。

恰好这一日天气晴暖,凝翠湖岸边绿柳成荫,习习微风从湖上吹来,舒服得很,三个姑娘决定一起沿着湖岸随意走走。

穆红裳少有机会出来踏春,自然十分开心,片刻都闲不住的样子,一下子跑到湖边感叹湖光春景,一下子又被湖边摆摊的小贩吸引了注意力,一脸稀奇地看着小贩吹糖人。

实际上,无论是重生一世的顾仪兰,还是大学四年级的穿越党谢淑柔,都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与她们相比,唯一一个真·小孩穆红裳,实在是有些太过活泼。

顾仪兰和谢淑柔看见穆红裳这样开心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看孩子实在不是轻松的活,一个劲的追着穆红裳走,实在是有些累得慌。

尤其是原本准备当中学老师的穿越党谢淑柔,看着活泼的穆红裳,不知怎地,突然又找到了大四第一学期在中学实习的感觉,简直像是职业病犯了,看到什么都想管,比老母亲还操心。

前一刻担心穆红裳是不是站得离湖岸太近不安全,下一刻又赶紧将她从糖人摊子前拉开,顺便警告她糖人不干净只能看不能吃。有不停操心的谢淑柔,穆红裳的两个丫鬟简直都要没事做了,闲在一旁什么都不用管。

反观顾仪兰,则淡定得很,微笑着慢慢走在谢淑柔和穆红裳身后,看着这两人一个跑一个追的来回折腾。

“好啦,”谢淑柔无奈地笑着,将穆红裳从馄饨摊子前拉开“刚刚吃了个糖葫芦,现在又来看这个,我都怕你撑坏了。我原本打算午膳时带你去西长街的如意馆吃招牌酒酿黄鱼和八宝豆腐,你现在吃了这些,午膳可还吃的下?”

“我就看看,”穆红裳转过头朝谢淑柔笑“谢姐姐别担心,我不会乱吃东西的。”

唉!真乖巧。谢淑柔一时没忍住手痒,伸手拍了拍穆红裳的小脑瓜。穆红裳一愣,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朝着谢淑柔笑得开心。

“走吧。”谢淑柔朝前方指了指“那边有个捏面人的摊子,你见过吗?好奇的话,可以买一个玩。”

“好呀,”穆红裳一面答应,一面笑着去招呼落在最后的顾仪兰“顾姐姐快些,我们……”

穆红裳一句话说了一半,就愣在那里。谢淑柔也笑着转身去看顾仪兰有没有跟上来,谁知这一回头,看到的情景让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顾仪兰好好的,随着穆红裳的招呼,正领着丫鬟们疾步追过来,问题在于顾仪兰身后!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那个一身朴素青衣,正望着她们这方向的帅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皇子郑瑛是从哪冒出来的?!

第86章:湖畔

电光火石间,谢淑柔猛然想起原书中的情节。顾仪兰重生之初,故事都围绕着顾家后宅,都是些后院女眷家长里短的撕逼。女主大人及笄后,男人们就一个个的冒出来了,比如眼前的这一位。

原书里写得清楚,顾仪兰及笄后,有一日因为家里的事心情烦闷,因此和家里的姐姐顾仪竹一起带着丫鬟出门散心,就在湖畔偶遇了五皇子郑瑛,然后郑瑛就对光环很大的女主大人一见钟情了。

及笄后……谢淑柔目光茫然地将目光移到了顾仪兰的头上,似乎才注意到她梳的发型是垂鬟分肖髻。妈蛋!果然是大姑娘才梳的发型。上次见到顾仪兰的时候,她还梳着双环髻呢,这怎么没几天就及笄了啊?!!啥时候办的及笄礼,她都没听说……

谢淑柔心里清楚,顾仪兰和她的私人关系真的是超级塑料。要不是看在穆小姑娘的面子上,两人绝对不会一起出门。

而且不光她与顾仪兰的交情很塑料,顾学士府与她们谢相府的交情也是很塑料的。因此顾仪兰的及笄礼,很大可能她们谢相府收到了请柬,却并没人出席,大约就是以祖母的名义打发人送一份表礼拉倒。

因此顾仪兰及笄是哪天,谢淑柔不知道是很正常的。谢淑柔心里清楚,顾仪兰压根也没想请她去参加及笄礼,就像她谢淑柔的及笄礼,同样也不会特意去请顾仪兰一样。

所以看样子这就是书里那个命运相遇的场景了!!问题在于原书中到湖边的是顾仪兰和顾仪竹,而现在,她莫名其妙掺和进来了不说,还拖带上了穆小姑娘。

更加让人郁闷的是,提议请穆红裳出来散心踏春的,居然是她!!是她自己!!!难道她就是纯粹倒霉?自己撞枪口。人家女主大人及笄之后第一次出门,被她赶上了。

怎么办?!谢淑柔眼神鬼祟地望了一眼穆红裳,有那么一秒钟,她真的想拽着穆小姑娘就跑。但她知道这不可能。

在场的都是熟人,她们在礼亲王寿宴上都见过五皇子郑瑛,如果装看不见扭头跑了……谁知道会引发怎样的恶劣后果。

谢淑柔十分想对郑瑛来个视而不见,但讲礼貌的小姑娘穆红裳却不会这样做。很显然,在这样的地方看见郑瑛,穆红裳也十分意外,而且郑瑛穿着一身朴素青衫,穆红裳并不清楚他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贸然打扰他。

但是视而不见似乎又不好。因此讲礼貌的穆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决定站在原地,远远地朝远处的郑瑛行了一个福礼。

好主意!正被突然出现的郑瑛吓得无所适从的谢淑柔眼睛一亮,立刻跟着穆小姑娘学,朝着郑瑛的方向遥遥行了一个福礼。不失礼,又不往上凑,谢淑柔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背对着郑瑛的顾仪兰看见穆红裳和谢淑柔都向着她身后的某个方向行礼,她愣了愣,立刻也转身向后去看,看到身后的郑瑛之后,居然也学着穆红裳的样子朝郑瑛的方向行了个福礼,似乎并没有过去打招呼的打算。

郑瑛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三个姑娘的方向。三个姑娘都朝他行礼,但郑瑛并没有还礼,而是依旧这样安静地盯着她们看。

谢淑柔虽然知道郑瑛应该是正盯着顾仪兰,毕竟是命运式的一见钟情,但这并不妨碍她紧张。就算她眼下是个背景板,但她还是紧张。

郑瑛这位男配,可是反派boss一样的存在,有能力杠上男主囚禁女主的那种;有能力作大死,还有本事把他们谢家一大家子人拖下去陪葬的那种。

这种人,谢淑柔是绝对!绝对!不想惹。

然而谢淑柔清楚,眼前这个原剧情重点描述的一见钟情相遇场景,肯定不会就这样简简单单了事。女主顾仪兰在这里,郑瑛必然会主动凑上来。

果然,没过几秒钟,郑瑛迈步朝她们走了过来。然而让谢淑柔没想到的是,郑瑛直接越过了站在最前方的顾仪兰,似乎经过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接着直接停在了她和穆红裳身前几步的位置。

这一下,谢淑柔更紧张了。她这个超级颜狗甚至都没心情欣赏郑瑛那张帅绝人寰的脸,她只觉得,眼前这人简直比夜叉还吓人。紧张之下,谢淑柔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拽住了穆红裳的袖口。

穆红裳转过头去,有些纳闷地看了看谢淑柔泛白的脸,刚想开口问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而此时,站在两人面前的郑瑛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里?”郑瑛问道“你哥哥呢?”

谢淑柔当然知道,郑瑛这句话不可能是在问她。她哥谢沐风可没那么有存在感,还值得皇子惦记。

穆红裳很显然也清楚郑瑛这句话是在问谁。她先向郑瑛问了好之后才乖乖地答道“哥哥三月中已经出发去北境了,要两年多才能回来呢。”

穆红裳直觉地认为郑瑛口中的“哥哥”是穆铁衣,毕竟郑瑛只见过她这一个哥哥。

然而谁知她答完之后,郑瑛却一脸平静地说道“我知道穆铁衣去北境了。你又不止那一个哥哥。”

“大哥三哥也在北境,四哥五哥在家呢。”穆红裳一头雾水的模样,但还是乖乖地交代了一遍自己所有哥哥的去向。

“怎么……”郑瑛脸上终于有了第二种表情,他眉头微微蹙起,又接着问道“你哥哥没陪着你?你自己出来的?”

“对呀,”穆红裳点点头“顾姐姐和谢姐姐请我踏春游湖,我自己出来的。”

郑瑛蹙着眉盯着穆红裳看,半晌都没吭声,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是吗!外面好玩吗?”

“好玩呀。”穆红裳立刻笑起来,红红的小嘴上翘,大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凝碧湖风景真美,我从来都没来过。谢姐姐和顾姐姐说,等等还要带我去逛街,我也从来没逛过街。”

第87章:福星(Sammy_珊珊加更)

谢淑柔紧张地偷瞄郑瑛的脸色,她也不清楚这是咋回事,怎么男配突然凑到穆小姑娘面前来了,还上来就打听人家哥哥,而且皱着眉……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意的样子。

郑瑛盯着穆红裳的笑脸几秒钟,微蹙的眉头逐渐松开,他朝穆红裳微微点了点头,很简单的说了一句“如此,那你就好好玩吧。”

接着郑瑛再没多说一句,直接转身离开了。

这下不仅穆红裳有点懵,连谢淑柔都有些懵了。说好了命运式的一见钟情呢?她怎么觉得这位皇子一眼都没多看美美的女主大人啊,只跟穆红裳说了几句话而已。

而且,这皇子到底是咋回事,一共和穆小姑娘说了五句话,三句都是在打听人家的哥哥,发现人家穆家哥哥都不在之后,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也太……那啥了吧?!

相对于一头雾水的谢淑柔,顾仪兰倒是显得平静又正常。五皇子就这样匆匆离开了,顾仪兰也没啥大反应的模样,反倒笑着说了一句“还真是巧,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五皇子。瞧他那打扮,大约也是微服出宫,也不知有什么事。”

谢淑柔转过身看着顾仪兰,也不知该说些啥好。五皇子为啥出宫,让谢淑柔来看,大约是来遵照剧情与女主来个一见钟情的。然而现在……一见钟情没了,这女主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是闹哪样?!

诶??不对!!谢淑柔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了!郑瑛和顾仪兰的一见钟情没了!没了!这是好事吧?是好事吧!

郑瑛如果没对顾仪兰一见钟情,那就不会为了抢顾仪兰跟男主郑瑾杠上,他所有作死行为的来源都是顾仪兰,如果他没有对顾仪兰一见钟情,是不是意味着以后郑瑛就不会玩命跟男女主作对了?

那是不是说明,他们谢家就不会被郑瑛拖累得家破人亡了?!

谢淑柔猛地转过身,一脸兴奋地盯着穆红裳,就差没有眼冒绿光了。

穆红裳在这里,郑瑛光忙着打听人家穆小姑娘的哥哥,压根就没注意到湖畔仙子一样美丽的女主大人,并没有一见钟情。啊!穆小姑娘果然是个福星!她谢淑柔穿越以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要跟穆红裳做小伙伴!这果然是条金光闪闪的金大腿啊!!!

现在的谢淑柔甚至觉得,只要有穆红裳在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局都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她真是恨不得当场抱着穆红裳使劲亲两口。

郑瑛走了顾仪兰没什么大反应,但谢淑柔盯着穆红裳双眼放光的模样倒是把顾仪兰吓着了,她赶紧上前几步,一把拽住穆红裳,将她遮在身后,接着皱着眉问谢淑柔“谢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地一直用这种眼神盯着穆妹妹发呆。”

“没事!”兴奋过度的谢淑柔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嗓门很大地答道“我在想中午吃什么,今天中午我请客!穆妹妹想吃什么都可以!”

顾仪兰被谢淑柔的大嗓门生生吓了一大跳,她皱着眉瞪着谢淑柔,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

唉!顾仪兰在心里叹气。她和这位谢小姐,可真不是一路人啊!搞不清这人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一惊一乍,怪吓人的,瞧着真不大正常。要不是穆妹妹在这里,她真不想与谢小姐走在一处。

谢淑柔并不知道自己在顾仪兰心里已经成为了神经病的代表。她已经从极度兴奋地状态清醒过来,正在盘算着以后的事呢。

虽然郑瑛和顾仪兰的初次一见钟情已经被小福星穆红裳给挤飞了,但谢淑柔觉得自己并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作为重磅反派男配,郑瑛和顾仪兰的见面机会还是挺多的,万一下一回他们俩再次见面,郑瑛注意到了顾仪兰,二见钟情了呢?

谢淑柔觉得她还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继续抱紧福星穆红裳的金大腿。

郑瑛走了,三个姑娘继续游湖,接着又如之前所说的,一齐去了西长街的如意馆吃酒酿黄鱼,接着又跑去文兴街逛了逛。顾仪兰带着穆红裳去了京中最出名的点心铺子芸颐坊。

芸颐坊的芸豆糕很出名,穆红裳尝了尝觉得祖母会喜欢,因此买了一匣子回去。她还在芸颐坊里选了六七样点心,又装了满满四个攒盒,要带回去给爹娘、叔母还有兄弟们吃。

大约这一整天最开心的就是穆红裳,相互嫌弃的顾仪兰和谢淑柔一左一右走在她身侧。若是其中一位陪着穆红裳去哪个铺子逛,另一个则会不远不近地跟着,笑眯眯的看,并不往前凑。

要说这两人也是厉害,表面功夫做得极佳。十分心细的穆红裳居然也没看出来她们两人之间的别扭。

未时末刻,穆红裳抱着谢淑柔和顾仪兰送的礼物,笑眯眯的挥手朝她们告别,登上自家马车回家去了。

顾仪兰和谢淑柔笑盈盈地并肩站在一处,也朝着穆红裳挥手。等到穆红裳的马车消失在长街拐角处,两人立刻垮下脸,一左一右向各自家里的马车走去。

这两人在心理上都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陪着精力旺盛的穆红裳跑了一日,其实已经很疲惫了,穆红裳一走,两人竟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相互十分冷淡的打了招呼就各自回家,多余的客套话竟然一句都没有。

谢淑柔回到家,原本已经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但她还是到祖母面前大略说了说这一天的事,当然也没忘了汇报在凝翠湖畔偶遇五皇子郑瑛。

无独有偶,顾仪兰回到家之后,也是直奔顾夫人的院子,将这一日的事说给顾夫人听,她当然也特别提了在湖畔遇到五皇子的事。

“这样说来,五皇子只与穆大小姐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顾夫人问道。

“是。”顾仪兰点点头“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就是问了问穆妹妹的哥哥。并未与我搭话,也未与谢小姐搭话。”

“知道了。”顾夫人点点头“等你祖父回来,我会将此事说与他听。”

第88章:和气

一趟春游,从早上逛到下午,身娇体弱的顾仪兰和谢淑柔都累得够呛,但真小孩加武将之女穆红裳却依旧精神百倍,一回家就抱着买回来的点心登登登地往祖母院里跑。

安国公府的宝贝疙瘩第一次与人相约出门游湖,大家都很关心,穆红裳一回来,全家就都得了信,听说穆红裳一回家就往穆老夫人屋里跑,不仅二夫人、三夫人和四夫人也跟了过去,就连散朝在家的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一起往穆老夫人院里走。

不大的功夫,穆家人快聚齐了,就剩下还在外书房读兵法的三兄弟还没来。

穆红裳进来时,亲自抱着两个点心匣子,她身后的荷叶和菱角手里也捧着满满的东西。穆老夫人一瞧见孙女进来就乐了“这是带了什么回来,宝贝似的搂得紧紧的。”

“祖母,”穆红裳笑嘻嘻的凑过来,献宝一样将匣子捧给穆老夫人看“顾姐姐她们带我去了芸颐坊,顾姐姐说了芸颐坊是京中最出名的点心老铺,芸豆糕最是出名,我尝了,觉得祖母一定喜欢。”

“小红裳可是偏心?”几位夫人还未进门,隔着门帘就听见了四夫人的玩笑声“只给祖母带了芸豆糕,四叔母可要嫉妒了呢。”

原本一句玩笑,逗穆老夫人开心罢了,谁知穆红裳却十分认真地模样,立刻点头回答“都有都有。”

她急忙回身亲自从荷叶和菱角手上接过点心攒盒,四个大攒盒在桌上摆成一排。

“这两盒是给叔母们的,”穆红裳笑眯眯地指着其中两盒点心“这一盒是给爹爹和娘亲的,剩下那盒最大的,是给四哥他们带的。”

此时刚好安国公夫妻进门来,一进来就看见女儿正在分派点心,安国公立刻就笑了“原来还有爹爹的份啊。我家大小姐出去玩一趟,怎地像是出京远行了似的,人人都还给带了些伴手礼。”

“外头好多好玩的。”穆红裳笑眯眯的答道“我瞧见什么都想买。只是谢姐姐和顾姐姐拦着,不许我乱买东西。”

话说出来像是笑话,但几位在座的长辈听在耳朵里,却觉得略微心酸。还不是因为自家的小姑娘少出门,少有机会见识那些市井玩意儿,这才瞧见什么都想买。

“来,过来,”安国公坐下后朝女儿招招手“跟爹爹说说,今天都去哪了?好玩吗?”

“好玩呀,”穆红裳笑得灿烂“我去了文兴街,还去了西长街的如意馆,还去了凝翠湖踏春,凝翠湖可真大,风景特别美,我以前都没去过,玩得特别开心。”

“谁说你没去过,”安国公夫人笑起来“其实你去过凝翠湖,只不过你当年年纪小,不记得罢了。”

“真的?”穆红裳奇怪地问道“我以前去过凝翠湖?没有印象了……”

安国公呵呵笑起来,为女儿答疑解惑“跟你说吧,爹爹和娘亲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凝翠湖畔,当年你娘亲穿了一身桃红色衣裙,像仙子一样漂亮。后来爹爹和娘亲成亲了,有了你和你哥哥,你一岁多点的时候,爹爹和娘亲还带着你们去游湖,看了湖边烟柳,还坐了大船。只不过你年纪小不记得了,你哥哥当时已经快七岁了,他是记得的。”

“这样啊……”穆红裳点点头,很懂事地并没有问为什么以后的这些年,爹娘没带她出去过“我真的不记得了。”

“唉!”安国公伸手摸了摸懂事小女儿的脑瓜“后来这些年,你二叔升了经略使,朔州归附,穆家又在幽州建了镇北军大营,手握重兵,倒是愈加不方便带你出门了。”

安国公这几句话,其实穆红裳听得似懂非懂。她知道皇上对他们穆家颇有忌讳,但毕竟她只是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姑娘,自然不十分清楚穆承芳任北境经略使、穆氏将军收复朔州,又在幽州建立镇北军大营意味着什么。

但穆红裳知道,爹爹这样拘着自己,都是为了更好地护住这个家,为了让家里人生活得安稳。所以她不会抱怨,她的父兄比她过得要苦得多,穆红裳觉得自己是整个穆家最没资格抱怨的一个。

“对了爹爹,”穆红裳想到了自己必须要如实报告的一件事“我今天在凝翠湖畔,见到那个五皇子了,就是那个在外祖府里,走错了路,和我一起喝茶的那位。”

“什么?”安国公一愣“他?怎么回事,给爹爹说说。”

穆红裳当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在哪里看到郑瑛,郑瑛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讲给自己老爹听。

“所以五皇子就对你说了几句话,”安国公问道“并没有搭理顾小姐和谢小姐?”

“对啊。”穆红裳点点头“就这几句话而已,爹爹都知道了。他问什么我就答了什么,都是实话实说。我怕给爹爹惹麻烦嘛!不过我觉得五皇子是很和气、脾气很好的人,就算我有失礼之处,大约他也不会很计较。”

五皇子?和气?安国公失笑。自己的小女儿虽然聪明懂事,但毕竟还小,果然还是天真。大约整个大周,也只有他这个天真的小女儿才会觉得城府极深的五皇子好脾气吧?

“你怎地知道他和气?”安国公忍不住想要教训女儿长点心眼“难不成是因为他喝过你一杯茶,说过几句话?他对你和气也不过是因为知道你是穆家女罢了。”

穆红裳当然懂得她爹在担心什么,她立刻拍着胸脯保证“爹爹,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他和气,不过也是咱们在家里私下说说而已,我只是感觉他是脾气很好的人。但我不会做让家里人担心的事的,我知道他是皇上的儿子,我都明白的。”

“你知道就好。”虽然明白女儿聪明懂事,但安国公还是免不了操心“一共跟你说了五句话,三句都是问你哥哥。这些皇室子弟,个个都有一万个心眼,还是多多小心为上。”

第89章:消息

一日春游,偶遇五皇子,三个姑娘回家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五皇子微服出现在凝翠湖畔这件事,谢相知道了、顾大学士知道了,安国公也知道了。

逛街都能碰上个皇子,这样的事,谁都不会瞒着家里不是?

然而五皇子微服出宫这件事,得了消息的却不止这三家。玉央宫正殿,六皇子郑瑾正陪着自己的母后喝茶。

魏皇后白皙纤长保养良好的手上,正端着今春江南刚刚进上来的贡茶。六皇子郑瑾面带微笑地陪着自己母亲说话。

而十岁的七皇子规规矩矩、面色严肃的安静坐在一旁,将满六岁的四公主,眼下已经颇有几分贵女风范,由乳母带着,在玉央宫的院子里散步,那昂首挺胸的模样,倒像是个骄傲的小孔雀。

魏皇后一杯茶还没有喝完,一位穿着侍卫服制的人影走近玉央宫大门,他没有随意接近正殿,而是贴着墙根站住,朝站在正殿门口的内侍微微点头。

郑瑾的贴身内侍云松立刻小跑着到了墙根的位置,那侍卫压低声音在云松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接着便直接离开了。

坐在正殿内的魏皇后和郑瑾自然注意到了云松和侍卫,魏皇后将茶杯放下,转头去看自己的小儿子。

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一脸慈爱地问道“小七,陪着母后喝茶是不是无聊了?”

“怎会。”七皇子立刻露出笑容“儿臣就喜欢陪着母后。”

“小七真乖,”魏皇后笑得更加温柔“母后知道你孝顺。得了,天气正好,也别在这里陪母后坐着了,带着你妹妹去御花园逛逛。”

“是。”七皇子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朝魏皇后行了个礼,接着走出大殿去找四公主。他低下头,低声朝四公主说了几句话,四公主很不乐意似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低声回了句什么,七皇子却没什么表情,一脸漠然地望着自己的胞妹。

刚好此时,魏皇后抬头,一脸笑意的望着站在院中的两个孩子,神奇的是,魏皇后视线投过来的一瞬,四公主和七皇子居然同时朝着自己的母后露出了天真可爱的笑容。

魏皇后微笑着朝孩子们轻轻摆了摆手,七皇子和四公主乖顺地转身朝着玉央宫外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宫墙边。

等到七皇子和四公主都离开了,郑瑾的贴身内监云松不等召唤便直接跨入玉央宫正殿大门,恭恭敬敬地朝主子们行礼。

“回主子,”云松低着头,规规矩矩地汇报“刚刚霄金卫的人过来,说是今日五皇子出宫去了凝翠湖,似乎是去游湖,在湖畔转了转就回来了。”

郑瑾笑得温柔和煦“瞧不出,五哥竟有如此雅兴。去游湖怎地也不叫上我。”

“回主子,”云松又开口说道“游湖倒是不打紧,但是赶巧了,今儿顾大学士的孙女和谢相的嫡孙女还有安国公府大小姐一起去了凝翠湖,恰巧与五皇子碰上了。”

“哦?”郑瑾转头看了一眼魏皇后,开玩笑似的说道“母后听听,五哥真是好艳福,出门游湖居然还有美人相伴。”

“顾大学士的孙女还有谢相的嫡孙女?”魏皇后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两人没什么印象似的。

云松抬头看了看皇后娘娘的表情,立刻心领神会地回报“回娘娘的话,顾小姐是顾大学士第九个孙女,顾小姐的父亲官位不高,眼下正在宁陵任县令。而谢小姐就是谢常静大人的嫡长女。去年礼亲王寿宴,这两位小姐都去了的,五殿下和六殿下都见过。”

“原来是她们。”郑瑾笑道“倒是两位美人。上次礼亲王寿宴就瞧见她们和穆大小姐站在一处,看样子真是亲近的朋友,安国公居然肯让她女儿与她们共同出游。”

“顾小姐倒也罢了,”魏皇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眉头微蹙“谢相……”

“五哥的外家,为他打算也是自然的。”郑瑾微微一笑“母后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林相举荐了上一科的传胪入兵部,因着现在北境的事还没议定,兵部选人颇为敏感,因此父皇就问了问安国公的意思。”

“安国公反对不是正常?”魏皇后瞥了一眼儿子“北境的事你父皇不愿意本宫多问,但本宫依稀也听到些传闻。听闻今年年初各部报预算,林相又驳了兵部的单子。”

“是。”郑瑾笑着点点头,似乎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似的,态度轻松写意“谢相这次倒没明着帮安国公说话。不过前几日,兵部沈侍郎外放,安国公和兵部周尚书联合出面保举了兵部一位姓蒋的主事补缺。虽然同时也有几位大人保举其他人补缺,父皇还没有最后的圣裁。但我听父皇的意思,还是更信任周尚书和安国公保举的人选,大约用不了几日就会有旨意下来。”

“兵部的缺,听兵部尚书和安国公的建议不是应该的嘛。”魏皇后不以为意的样子“你父皇是明君,从不会独断专行。”

“儿臣自然清楚父皇素来识度弘远、从谏如流,”郑瑾笑着答道“蒋主事的确也是个合适的人选。母后不知道吧,这位蒋主事是谢常静大人同榜的进士,两人关系十分亲厚。常静大人是谢相嫡长子,世家大族出身,年少时就才名满京城。贵人眼高,能让他瞧得上眼的人可不多,因此这位蒋主事想必能力极为出众。”

“哦?”魏皇后愣了愣“竟然又是谢相一脉。”

“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郑瑾摇摇头“蒋主事是我大周臣子,什么叫谢相一脉。他是能臣,自然可用。谢常静大人是谢相亲生子,不也很受父皇重用嘛。以父皇之英明,难不成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结党营私。”

“瑾儿,”魏皇后叹了口气“是母后对不起你,魏家寒门出身,原本就及不上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你外祖生前官位虽不低,但他去世早,眼下族中也没什么有出息的子弟,着实帮不上你什么忙。”

第90章:妻族(annnlok加更)

“母后怎么这样说,”郑瑾唇边的笑容似乎带有一丝无奈“父皇虽然看重五哥,但对儿臣也不差,儿与五哥虽非一母所生,但相伴长大,感情亲近,比亲兄弟还要亲。儿臣也从未想过与他争什么。”

“瑾儿,”魏皇后一脸心疼地望着儿子“谢皇后死时并未被废,你是中宫嫡子,他也是,你自小聪明,无论文采还是谋略,样样都强过老五,只是没个强势外家依仗。相较而言,终归还是你吃了亏。你是这样温文善良的好孩子,如此实心眼地对待你五哥,母后却不知他会不会如此待你。毕竟太子之位诱惑太大了。”

“母后,”郑瑾安慰似的朝魏皇后笑笑“五哥做太子也没什么不好,他虽非您亲生,却也是您亲手养大,一样是肯孝顺您的。”

“唉!”魏皇后叹了口气,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朝郑瑾笑了“说起来,你下个月就满十八了。母后也该操心操心你的婚事了,你与瑛儿在这点上倒是与你们父皇相似,都这个年纪了,宫里连个侍妾都没有。”

“母后怎地突然扯到这上头来了,”郑瑾笑着摇头“儿臣还没想过娶亲的事。”

“你们也大了,”魏皇后答道“你父皇前几日还跟我提起,等你满了十八之后,就让你和你五哥出宫开府,本宫想,你们父皇大约是想一视同仁,先让你们一同封王。”

“母后可是舍不得儿臣?”郑瑾依旧云淡风轻的开着玩笑“就算出宫开府,儿臣也可以日日进宫陪母后喝茶,难不成儿臣出宫开了府,母后就不许儿臣入玉央宫大门了?”

“你这孩子,”魏皇后忍不住笑了“跟你说正事,你就只顾着贫嘴。本宫是想着,你们都出宫开了府,没个人照顾,本宫也不能放心。不如过些日子,等你的生辰过了,我与你父皇提一提,在宫中办个赏花宴,也给你和瑛儿相看一下,将适龄的世家小姐们都请来看一看。你外家虽弱势,选个背景强势的妻子总是可以的,莫要让你五哥又抢了先。”

“母后,”郑瑾笑得无奈“您无需太过操心。儿臣……”

“云松,”魏皇后没搭理郑瑾,反倒唤之前回话的内侍“五皇子今日在湖畔碰到几位小姐,可说了什么?与那位小姐走得近些?宵金卫的人可有回报?”

“回娘娘的话。”云松躬身答道“根据宵金卫的回报,五皇子并未与顾小姐搭话,倒是主动走到谢小姐和穆大小姐面前说了几句话,但也只是几句话而已。但具体说什么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谢小姐吗?”魏皇后轻笑一声“倒是合适,名义上的表兄表妹,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怎知不是穆大小姐?”郑瑾没头没尾的开口“父皇可是盼着能与安国公府再做一次亲家呢。”

“你聪明,你五哥自然也不傻。”魏皇后摇头“你父皇虽希望能再有机会摆布安国公府的儿女亲事,却也没想要赔上自己的儿子。你与老五都是他看重的儿子,年岁相近,能力又都不弱,他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是要在你们两人之中选一个继承大统的。因此你父皇自然更愿意让你们娶世代在朝为官的世家大族之女,京中这些勋贵世家相互联络有亲,有利于你们将来登基后制衡朝堂。”

“五哥自然是不傻的。”郑瑾笑笑“安国公府权势虽大,但历代皆是孤臣。从太祖开国起,穆氏一族就只掌北境军务,鲜少插手其余朝中事务,真若说起来,这样的妻族,的确不如朝中几位权臣之家。”

“是。”魏皇后点头“若想要左右朝议,谋求太子之位,几位相爷还有顾大学士是更好的联姻对象。至于安国公府,实际上,在你父皇面前除了军务,在其余事务上也算不上说得上话。况且……穆氏一脉虽安分,却毕竟世代手握重兵,掌虎符,你父皇就算想插手穆氏一族的儿女亲事,也不会乐于见到你或者老五娶安国公的女儿。”

话不需说透,郑瑾了然点头。安国公虽然素来不干涉北境军务以外的朝政事务,但穆氏一族毕竟手握重兵,皇上依旧对他们十分忌惮。

而郑瑾与郑瑛,是皇上看好的皇储人选,因此才更不可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选穆氏女为皇子妃。若是在没决定好太子人选之前,他与郑瑛有人娶了穆氏女,立太子之事就需多考虑穆家脸色了。

若皇上看中了安国公的女婿为太子还好,若不是,难保安国公不会用虎符要挟君上,为女婿谋算皇位。当今皇上如此精明,绝不会自找麻烦,因此他虽希望有宗室子弟能与穆家联姻,却绝不乐于见到穆氏女嫁给郑瑾和郑瑛。

皇上的想法,郑瑾当然心知肚明。但郑瑾在对于穆氏一族的看法上,却与他父皇有不同意见。

就郑瑾看来,安国公府几代行事都是极为谨慎,从不参与朝堂纷争。现任安国公穆承毅还有他的几位弟弟,更是行事慎重到了极点。郑瑾觉得,就算是穆承毅有个皇子女婿,他也绝不会掺和到皇权斗争中来。

郑瑾认为安国公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皇权斗争中站队,这也说明,安国公府穆氏一脉,对于郑瑛和他郑瑾来说,是极其没有价值的妻族,娶了穆承毅的女儿,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实际利益。

郑瑾知道,他那个五哥可是个聪明人。他能想到的事,他五哥自然也能想到。因此今日五哥湖畔偶遇三位世家小姐,他到底是为谁特意停下脚步?

没什么价值的穆大小姐自然无需关注,虽然都姓穆,穆大小姐可没有她的哥哥们有价值。与她打交道,还不如花些时间好好交好穆家那些拔群出萃的公子们呢。

至于顾小姐……呵,郑瑾微微笑起来。云松说了,他五哥可没搭理顾小姐呢。那么就是冲着谢小姐去的?倒也合适……名义上的表兄表妹不是吗?亲上加亲倒是个精明的主意呢。

第91章:谋算

郑瑾这边正忙着琢磨郑瑛的心思,而那边魏皇后则在犯愁的叹气“唉!可惜林相那几个像样的嫡孙女年纪都大了些,就剩下个林明月,还是从小订的娃娃亲。不然这一门妻族是极好的。”

“未必。”郑瑾放下茶盏微笑着摇摇头“林家看起来煊赫,也不过因为林相眼下是首辅宰相。但他今日是首辅,过些日子还是不是首辅却不一定。林相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林家儿孙还真没有太出息的。整个林家子弟全算上,还真没谁能及得上谢相的长子谢常静。”

“李相家里有两个未嫁女听说也不错,”魏皇后想了想之后答道“唉!温妃的那个侄女温梅清其实本宫挺喜欢,温家也算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温梅清的父亲眼下任中奉大夫,与谢常静比是不差的。可惜温妃的叔父死得早些,否则温家不是没可能再出一任宰相的。”

“李家小姐和温家小姐是温妃向您提的吧?”郑瑾似笑非笑地望着魏皇后。

“是啊,”魏皇后点点头“本宫想了想,也觉得李云筝和温梅清倒也都不错。”

“母后,”郑瑾忍不住叹气“后宫中父皇专宠您一人,从不入其他宫妃的门。温妃想要在这宫中立足,自然十分尽心地奉承您。无宠宫妃在后宫艰难,她能讨得您欢心,以求庇护也无可厚非。这也就罢了,只是您不该纵容她借着您的手,谋算她温氏一族的富贵荣华。”

“温妃她……”魏皇后愣了片刻之后才答道“谋算?可是……”

“母后想想,”郑瑾脸上挂着微笑,十分耐心地解释“温承平眼下是四品中奉大夫没错,但他以前外放政绩平平,可见能力不算出众。因此回京后,父皇也只是让他任个无甚实权的中奉大夫。儿臣猜,怕是这个职位也是父皇看在温妃对您还算忠心,她又在后宫长期无宠的份上补偿给他们温家的?”

魏皇后犹豫了一下才答道“确实。”

“温承平今年已经四十四岁,”郑瑾又开口说道“虽官至四品,却无所作为。但谢常静今年只有三十六岁,虽然只是六品侍御史,但位置却重要,他为人能力极强,父亲又是丞相,升上来是迟早的事。谢相家里后继有人,就算谢相不在,谢常静也能撑起谢氏一门。温承平又有什么资格与谢常静共论。”

“听说李相家那个李云筝也不错。”魏皇后又问道“你不是见过一次吗?怎么?不喜欢?”

“选李家,和选温家又有什么区别。”郑瑾笑着摇头“李相是温承平的恩师,师徒一脉相承,同气连枝。温妃像您推荐李云筝,不也还是为了谋求她温家的荣华。”

“便是如此又怎样,”魏皇后挑挑眉“只要能与你有益,各取所需又如何?本宫身为皇后,难不成还忌惮她一个无宠宫妃家中势大?”

“母后此言差矣。”郑瑾摇摇头“就如母后所言,您为中宫,又有父皇独宠,温妃只有依附于您才能在这宫里生存下去。换句话说,眼下京中温氏也是在您的庇护下才如此得意,母后想想,是不是如此?”

魏皇后垂眸不语,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但郑瑾似乎也并不是要魏皇后的答案,他继续开口说道“温妃眼下唯一的依仗,就是对您的忠心。所以她才想千方百计地将温氏女或是李氏女嫁入皇家,最好是嫁给我,这样她才能多些依仗,才能更好地谋求她温家的荣华富贵,母后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然而母后想想,我有必要娶李氏女或者温氏女吗?”郑瑾依旧笑得温文尔雅,言语上却毫不留情“温氏女就算做不成皇子妃,若有一日起了储位之争,她温妃除了继续为您尽忠之外,有别的选择吗?温氏一族有别的选择吗?”

“你说的没错。”沉默了许久的魏皇后此时抬起头“你无需娶温氏女,也无需娶李氏女。他们没别的选择,今后只能支持你。温妃在后宫唯一的依仗就是对本宫的忠心,本宫失了她的忠心无关痛痒,宫中愿意为我所用者,大有人在。但她若是失了本宫这个依仗,京城温氏便再无出头之日。”

“是。”郑瑾点点头“温氏已经被我们绑牢了,身为温承平的恩师,李相也摘不清楚,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们没有选择。并不需要以儿臣的婚姻去交换温氏或李氏的忠心。”

“如此说来,顾大学士家的几个孙女倒也可选。”魏皇后思忖了片刻才答道“亦或是几位尚书家里的未嫁女,也可以考虑。”

“母后急什么,”郑瑾笑着摇头“儿臣下月才满十八,也并不想这样早娶妻。依我说,五哥比儿臣大些,母后若要操心,也是先操心五哥的亲事才是。儿臣还没想好自己要找个怎样的妻子因此不急,但五哥似乎已有成算了呢,母后不帮忙张罗一下?”

魏皇后几乎是立刻就领悟到了郑瑾的提点。她点点头答道“瑛儿这孩子素来话不多,喜怒不行于色,依本宫看,还是娶个活泼外向的媳妇才好。谢相的嫡孙女虽好,可娇娇弱弱的,怕是受不得委屈,本宫瞧着个性上似乎不大合适。”

“不如就依母后之前的主意,挑个好日子,在宫中办个赏花宴?”郑瑾笑眯眯的建议“将那些适龄的世家贵女都请来,母后也好先帮着五哥相看一下。若是有好人选,也可以向父皇提一提。”

“如此甚好。”魏皇后微笑着点头“我这几日就向你父皇提一提。”

“对了母后,”郑瑾又多提醒了魏皇后一句“不妨也请一请安国公府,让安国公夫人带着穆大小姐进宫来玩玩可好?”

“请他们做什么?”魏皇后一脸莫名“那穆大小姐今年才十二,相看也轮不到她呀。再说若无十分理由,皇室是不好插手穆氏一族的儿女嫁娶的。这样的赏花宴,穆家素来不参与。”

第92章:赏花宴

魏皇后的疑问,郑瑾早已想到。他笑得意味深长,慢吞吞地开口答道“就是年纪小才好。若是真到了适婚年龄,倒真的不好找理由请穆氏女眷进宫了。我们是请安国公夫人带穆大小姐进宫来游玩的,又不是来相亲的。”

“游玩?”魏皇后微微一愣“你是说,请安国公夫人带着穆大小姐进宫来玩?”

“是啊,”郑瑾微笑点头“皇后娘娘亲自主持赏花宴,这样大的热闹,请亲戚们进宫来看不是自然的?安国公夫人是礼亲王嫡女,与我们可算得上是正经亲戚呢!是亲戚,多走动才好不是吗?去年芒种节,大皇姐在公主府办的赏花宴,安国公可是举家出席了呢。”

“是啊!”魏皇后立刻心领神会地点头“是亲戚多走动才好呢。到时也可多请些宗室女进宫,谁能讨了安国公夫人喜欢,那就是她们的造化了。”

“母后贤明。”郑瑾笑着附和“穆经略的大公子很快就要回京选妻,两年之后穆小公爷也要选妻了。皇室不能干涉穆氏一族儿女嫁娶,穆氏公子要娶怎样的媳妇,皇族可说了不算。不过安国公夫人出身宗室,咱们宗室贵女讨好本族长辈,谁也管不着。”

“那就这样定了。”魏皇后带着一丝得意地望着郑瑾“我儿子果然颖悟绝人,除了你父皇以外,任谁都及不上你。”

郑瑾自然清楚,魏皇后口中的这个“谁”,指的是那一位。他朝魏皇后轻轻摇摇头,开口说道“五哥并不比儿臣差。儿臣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总之,请安国公夫人带着女儿进宫的主意是你出的,”魏皇后笑道“你父皇听了定会开心,我今晚就向他提。”

“五哥私下里出宫游湖这事,还要劳烦母后不要在父皇面前提及,”郑瑾又多补了一句“这样芝麻大的小事,也无需惊动父皇,以免生事。”

“放心,”魏皇后点头“本宫自有分寸。”

当天晚上,魏皇后果然找皇上提了办赏花宴的事,顺便还提了邀请安国公夫人带女儿入宫的事,当然,魏皇后并没有忘记强调这都是郑瑾的主意。

皇上倒是不置可否的模样,只说让魏皇后看着办。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四月下旬,六皇子生辰一过,魏皇后就传了宫中办赏花宴的懿旨。

京中各个勋贵世家几乎都收到了邀请,谢家、顾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其实各个世家对于皇后懿旨的目的都心知肚明,赏花宫宴广邀未嫁女,皇后娘娘大约是要为五皇子和六皇子相看正妃了。

五皇子和六皇子都长相英俊、人品出众,两位皇子如今都已经满十八岁,可身边却干净得连个侍妾都没有,真是百年一遇的上佳良婿人选。大多数见过两位皇子的世家贵女,都难免会对如此品貌出众的皇子产生期待,例如李云筝。

因此皇后娘娘的懿旨一到,各家都忙忙地准备了起来,做衣服、打首饰,或是临时抱佛脚似的请了师父和嬷嬷回家调教女孩子的宫礼和才艺,似乎整个京城都在为将要到来的赏花宫宴忙碌。

顾大学士府和谢相府自然也不能免俗。谢淑柔和顾仪兰都在受邀之列,因此这些日子,都被长辈拘在家中做准备,无暇他顾,甚至都没空像往日一般,隔三差五亲手做礼物送去给穆红裳,只能偶尔得空写封信送去安国公府而已。

全京城唯一一个受了邀请却一脸懵逼的姑娘大约就是穆红裳了。她还差一个月才十三岁,相亲式的赏花宴与她这样小的小姑娘来说,真是没有一点关系,但她就是收到了邀请。

安国公府也并不像京中其他人家一样,是收到了宫中发来的请柬。而是魏皇后派了个口齿伶俐的小内监到安国公府传话,将邀请安国公夫人和穆红裳的目的说得清清楚楚。

所以……一脸懵地穆红裳望着自家面色平静的娘亲。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请她和她娘,进宫去……看热闹??

总之皇后娘娘的邀请,当然不能拒绝。安国公夫人一脸沉稳地点头,又抓了一把银珠子给小内监当赏钱,小内监欢天喜地的回宫回话了。

“娘亲,”穆红裳仰头望着面无表情的安国公夫人“我们真的要去吗?”

“皇后娘娘的懿旨,我们不能抗旨。”安国公夫人答道。

“可是皇后娘娘为什么突然请我们进宫啊,”穆红裳皱起眉“赏花宴不是给皇子们相看媳妇的嘛。难不成是要让娘顺便去给大哥相看,可那也应该是二叔母进宫才是啊。而且,祖母都说了,大哥的媳妇要他自己选。还有还有,爹爹不是说过嘛,皇上不可以给穆氏指婚的,还有,我去干嘛啊,难不成真是去玩……”

“好啦!”安国公夫人温声打断了女儿的唠唠叨叨“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操心那么多。皇后娘娘既然说了是请你去玩,那你就别管其他的,只管玩你的就好,进宫去逛逛御花园不是也挺好的吗?总好过闷在家里吧?”

“哦!”穆红裳乖乖地点点头,她偏头想了想之后,又很不放心地问道“娘亲,我没有进过宫,咱们家里要不要也像顾姐姐和谢姐姐一样,请个嬷嬷来教我礼仪啊?”

“学那些做什么?”安国公夫人一脸莫名地看着女儿,森森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小孩子跳跃的思路“你又不要嫁进宫做皇子妃。”

“可是不是要进宫嘛,”穆红裳大眼睛一眨一眨,有些担忧的模样“要见皇上和皇后娘娘,我怕犯了错给爹娘惹麻烦。”

“别担心,”安国公夫人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到时候你就像过年时给祖母行礼要压岁钱一样,跟着母亲给皇后娘娘请安就可以。我女儿这样乖,怎么会给爹娘惹麻烦。你永远都不需要担心这些,有爹娘在,一切都会好好的。”

第93章:针线(绵-绵加更)

虽然穆红裳从没进过宫,但既然娘亲说了,不要想其他的,踏踏实实进宫去玩就好,她干脆也就不再想那么多。她都打算好了,到时候娘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老老实实听话,肯定是没错的。

不再担心进宫的事了,穆红裳又开始日日跟着兄弟们一处练功上学,闲暇时就忙着跟一堆破布片子战斗。

嗯!没错!跟破布片子战斗。谢淑柔果然依约给穆红裳寄来了那个什么“背包”的图样,穆红裳找安国公夫人要来了最结实的青布,开始给哥哥们缝背包了。

只可惜穆红裳学武功、学读书甚至学兵法都算是挺灵光,针线上的事真的不算擅长。她觉得大约自己是太笨,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找着谢淑柔的图样裁出了一堆布片,但转眼就不认识谁跟谁应该缝在一起了。

在她看来,布片和布片长得都一样,要分辨出不同实在是不容易。破坏力极强的穆小姑娘裁坏了一整匹布之后,也没能成功缝出一个背包。

然而在做背包这件事上,最受折磨的却不是穆红裳,而是她的两个丫鬟荷叶和菱角。她俩每次看到穆红裳拿着一堆碎布比比划划都忍不住起急,都恨不得将穆红裳手里的布抢过来,直接裁好缝好了省心。

可惜在给哥哥亲手做礼物这件事上,穆红裳真是出乎意料地固执,并不希望荷叶和菱角帮忙。

幸好还有穆青衣。幸好还有穆四少爷能够拯救几乎焦躁到上房的荷叶和菱角。

穆红裳开展轰轰烈烈的手工行动没两天,就被穆青衣发现了。最开始,穆青衣还挺看得起自家小妹的,毕竟从小一同长大,穆青衣很清楚,妹妹是很聪明的。学武功灵性,读书也快,眼下陪着锦衣开始读兵法没两天,孙先生也称赞穆红裳悟性好。

穆青衣很有信心地想,不就是要缝个那什么“背包”嘛!依照小妹的聪明,照着图样缝,应该很快就能做好。

但穆青衣很快就发现,他实在是太天真了,自家小妹跟针线……当真是天生犯冲。一开始穆青衣怎样都想不明白,裁出来的布片小妹怎么就认不住?两块布缝在一起这样简单的事,小妹怎么就做不好?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旁观了几天穆红裳与布片的斗争之后,穆青衣终于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他决定,亲自上手帮忙,帮助小妹缝背包。

四哥一定要帮忙,穆红裳犹豫了一阵子也同意了。她十分抗拒让丫鬟们插手给哥哥的礼物,但是四哥一定要亲自来帮忙,穆红裳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没准北境的哥哥们收到她和四哥一起亲手做的背包,也许会更开心呢!

然后……然后自作聪明的穆四少爷发现,自己实在实在是太天真,过于高看自己。将两片布缝在一起这样的事,看丫鬟们来做似乎很容易的样子,但落到自己头上,似乎真的不那么容易。

不久之后,穆凌衣和穆锦衣也发现了穆青衣和穆红裳的课余手工活动,很快也加入了轰轰烈烈的女红大军。

穆家长辈们突然发现放学后热热闹闹的自家后院突然安静了不少,下午学完兵书,吃晚饭前,原本应该是穆家最热闹的时候,眼下却总是安安静静。四个孩子日日围在一处,三男一女,一人抱着一个针线笸箩,对着一堆碎布比比划划。

穆老夫人和穆家的几位夫人笑得要命,却也不去管他们,由着孩子们自己折腾。而安国公瞧见了却觉得挺好。用他的话说,男孩子们以后都长期在北境生活,会点针线没坏处。至少将来出征在外时刮破了衣服,自己就能凑合缝缝,不用一直穿着漏风的袍子,等到回营再送去缝补。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四个人一起缝背包,进度是快了不少。等到穆老夫人差人做好了穆红裳宫宴时穿的新衣裳时,穆家孩子们的第一个手工作品出炉,孩子们正围在一圈感叹自己的手工作品有多丑陋呢。

“但是足够结实。”穆锦衣这样评论“好不好看又有什么要紧。”

“只有四哥缝出来线是直的,”穆红裳这样说“我们缝出来的都歪歪扭扭,好像蜈蚣。”

“但是四哥缝的针脚太大,”穆凌衣十分不屑“得缝两遍才能结实,我们缝的虽然歪些,但一遍就结结实实,省事。”

“我觉得还行。”穆四少爷对自己的第一个女红作品倒是颇为满意“有经验了,下一个会做得更快更好些。”

“是哦,”穆红裳犯愁地问“那这个最丑的是给谁,给大哥吗?”

“对对,就给大哥。”穆家三兄弟纷纷点头如捣蒜“二哥和三哥都在朔州,一起寄过去,哪个丑、哪个好些,一比就知道了。大哥一个人在燕州,我们寄个最丑的过去他也发现不了。”

“你们这群猴儿倒是精,”一起围观背包的穆老夫人笑得几乎岔气“我瞧着迟早有一天会露馅。”

“那我们就说主意都是妹妹出的,”三兄弟有志一同,一齐指向穆红裳“不干我们的事。”

背锅侠穆红裳……

“行啦!”穆老夫人乐呵呵,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托盘“红裳过来,试试新衣裳,让你哥哥们继续裁布片去。”

“咦?”穆红裳一脸好奇地伸头去看托盘上的像是笼着一团云雾一样的碧蓝色新衣裙“这是……罗裙?看起来就不结实。”

“这是自然,岚雾罗怎可能结实,就是看着好看而已。”穆老夫人笑着答道“总不能让你穿着胡裙进宫吧?好歹是参加宫宴,就算你是去玩,打扮上也总不能失礼。因此祖母给你做了一身新衣裳,过来试试。”

岚雾罗,极其名贵的罗缎,用极细的丝线以素罗的织法织成,却像轻纱一样轻薄柔软,远远望去,如烟似雾,就好像一层云雾聚拢一般,十分漂亮。

第94章:进宫

因为岚雾罗轻薄,所用丝线极细,因此不仅织起来困难,染色更是困难。京中高档布庄里的岚雾罗大多都是素白、霜色、鸭卵青之类的素色。同样的岚雾罗,水红、水绿、水蓝之类的浅彩色价格就要翻一倍不止。

而穆老夫人拿出来给穆红裳做裙子这样鲜亮的碧蓝,根本就是极少见,碧蓝色的岚雾罗,若是到布庄去卖,恐怕是天价。

“如此鲜亮的岚雾罗甚是少见,”穆青衣看了一眼托盘就笑了“妹妹穿上一定好看。”

“是啊!好少见这样鲜艳的岚雾罗,”穆红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新裙子,一脸心疼的模样“祖母居然拿来给我做裙子了,就为了进宫,也就穿一次而已,好浪费。”

“小气鬼,”穆老夫人呵呵笑着伸手捏了捏穆红裳的鼻子“你穿了就不叫浪费。祖母的这些家底,原本就都是给你留的。放心吧,这样鲜亮的岚雾罗还有。祖母还留着嫣红的岚雾罗,等我们红裳出嫁时,做了裙子给你当嫁妆。再说了,就算是金贵的岚雾罗,日常在家也可以穿,你若喜欢,日日穿着,哪里还浪费。”

“那我也觉得好浪费,”穆红裳拎起裙子在身上比比划划“这样好看的裙子,在家可不能穿,要练功的。我还要长个子,放到明年大约就短了。”

穆老夫人给穆红裳做的新衣裳,料子用得金贵,款式却是寻常,只是京中世家贵女常穿的流仙裙而已,一点都不出奇。不过这新做的流仙裙的裙摆倒是正常长短,并不像穆红裳平日里穿的胡裙,为了活动方便,都做的短一截。

宫宴那一日,穆红裳如往日一般早早起床,跑去穆锦衣的院子叫他起床练功,但叫起了穆锦衣,穆红裳自己却未能跟着一起去小武场做早课。她被安国公夫人抓去梳头换衣,准备进宫了。

穆家兄弟们做完早课,一个个不及洗漱换衣,就都忙着跑去看梳妆打扮的穆红裳。

这一日,穆红裳穿着碧蓝色的流仙裙,头上并没梳利落的双丫髻,而是梳了相对复杂的双环髻,带着小巧的海棠花样的彩宝华胜,发髻边上还插着两朵小小的流苏珠花。小小姑娘也不需胭脂水粉的妆点,面颊红润,大眼明亮,看起来十分可爱。

“妹妹这样打扮倒好看,”穆凌衣笑着称赞“像是画上的小仙子。”

“这珠花一走路就会响。”穆红裳十分不满地晃晃脑袋“但是娘亲不让我戴绢花。”

“带响怎么了?”穆青衣忍不住笑“妹妹是进宫去玩,又不是做贼。再说,你穿着这样的裙子,也不能乱跑。进了宫安安生生的走路,别乱跑。”

“知道的。”穆红裳朝穆青衣重重点头“四哥放心,我不会给家里惹麻烦。”

“你一个小丫头能惹来什么麻烦。”穆青衣笑着摇头“小孩子家家的,倒是会操心。别想那么多,好好玩你的,哥哥们可还都没看过御花园呢,你去仔细逛逛,回来好说给我们听。”

“好!”穆红裳眯着大眼笑起来,挥手朝穆家兄弟告别,跟着母亲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一上车,穆红裳又开始不老实,先是偷偷揭开车窗帘子偷偷东张西望,打量街景,接着又好奇的一句接一句不停发问“娘亲,宫宴是怎样的呀?我们要在哪里下车?为什么丫鬟不能跟着进宫呀?那我们进宫了,荷叶他们要在哪里等啊?娘亲娘亲,爹爹说您小时候一直生活在宫里,我能不能去看看您以前住的地方啊?”

“好啦!”正闭目养神的安国公夫人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打断了女儿的喋喋不休“宫里有宫人伺候,丫鬟们在外面等就好。这不是正式宫宴,是赏花宴,你不用担心,随我给皇后娘娘请过安之后,去玩你的就好,想去哪里逛就跟娘说,可以的话,娘就带你去,自己别随意乱走。”

安国公府离皇宫其实不算太远,坐着马车也就是两刻钟时间就到了。早有小内监等在宫门外的广场,看到安国公府的马车到了,立刻跑上来迎接。

车帘一打开,刚刚还活泼得一刻都不能安静的穆红裳顿时像是变了个人,她脸上挂着微笑,乖巧安静地跟在母亲身后下马车,低头随着内监的引领往宫门走,再没像之前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话,也没有好奇地东张西望。

引路的小内监大约是受了特别嘱咐,倒是十分主动地给穆红裳介绍皇宫的建筑与景色,经过了哪里、有什么景色,不用人问,小内监就主动说得清清楚楚。

“崇政殿就是上朝的地方,”小内监十分热心地伸出手向广场另一端巍峨的大殿比了比“万岁爷平日里就是在这里上朝接见群臣。不过今日皇后娘娘办宫宴,圣上免了早朝,只宣了几位重臣到勤政楼,眼下崇政殿这里是没人的,国公小姐可要走近看看?”

“不必了,”穆红裳没说话,安国公夫人先摇摇头“圣上上朝听政的大殿怎好随意乱走。”

“国公夫人无须担心,”小内监笑咪咪地回话“皇后娘娘特意请国公小姐进宫来玩,自然要玩得尽兴才好。这崇政殿旁人自然不可随意乱逛,但国公小姐却是无碍的。娘娘一早就交代过,小姐想去哪里瞧瞧都可以,咱家帮着引路。”

安国公夫人面色镇定,她低下头问穆红裳“想去崇政殿看看吗?你若是好奇,就跟着这位公公去看看好了,娘亲在这里等你。”

穆红裳抬头看了安国公夫人一眼,乖巧地点点头,接着先是笑着朝引路的小内监道了谢,才跟在小内监身后一路往崇政殿方向走去。

也罢,逛就逛吧。站在广场上等女儿的安国公夫人默默地想,既然皇后娘娘如此热情,崇政殿也肯让个小姑娘随意进出,那她自然也不好显得太不领情。

第95章:皇后

这一日受邀进宫的世家夫人和小姐们,几乎都是一进宫门就被引着一路急急走去玉央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没人敢在路上耽搁。

只有安国公夫人和穆红裳不同,母女两个被小内监领着,一路走一路逛,倒真是像进宫游览似的。

“这条宫巷一直走就是四公主的居所琼华苑,”小内监细声细气地给穆红裳解说“四公主宫中种了许多琼花,前些日子景色倒好,不过眼下时节有些晚了,琼花差不多都落尽了。国公小姐可要去看看?”

“那就不去了。”穆红裳微笑着摇摇头“免得打扰四公主。”

穆红裳决定不去琼华苑,小内监倒没像之前请她去崇政殿一样热情相邀,只是笑着点点头,接着又开始介绍宫苑布置。

“四公主的琼华苑附近就是七皇子的长康殿,”小内监笑眯眯的照着同一个方向比划“长康殿里种了许多松柏,景色也还不错。在往后,转过这条宫巷向北,就是六皇子的端凝殿,还有以前三公主的居所玉祥苑。”

“哦。”穆红裳点点头“皇后娘娘的玉央宫也在这个方向吗?”

“是。”小内监笑着点头“玉央宫居正中,几位皇子公主的居所,都是围绕着皇后娘娘的玉央宫,四公主、七皇子、还有六皇子的居所在玉央宫的东侧,而五皇子的重华殿则是在玉央宫的东边,都离玉央宫不远。宫中其余几位嫔妃住的倒是都远,大多在西北角的宫苑。”

“哦。”穆红裳点点头,一副好奇心已满足的模样。

“打听够了?”安国公夫人微笑着低头望着女儿“耽搁了这半日,怕是晚了,我们也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你若是没逛够,等给皇后娘娘请过安之后,娘亲再带你出来。”

“好。”穆红裳很乖巧地点头,跟在安国公夫人的身后,一路往玉央宫的方向走。

安国公夫人和穆红裳果然是最后到达玉央宫的,京中受邀的世家夫人与小姐们已经都到了,整个玉央宫衣香鬓影,一派热闹。

安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出现时,在场的夫人们都显得有些意外。人人都知道,皇后娘娘办赏花宴,是为了给五皇子和六皇子相看皇子妃,这安国公夫人带着穆大小姐是干嘛来的?穆大小姐今年多大?十二?十三?这么小的姑娘来凑什么热闹。

再说了,穆家人不管是选婿还是聘媳都有自己的规矩,皇室不是一向不干涉嘛!怎地安国公夫人突然带着女儿出现了?!

看到穆红裳觉得有些意外的,除了在场的夫人小姐们,还有被皇后娘娘硬叫来“赏花”的五皇子郑瑛。但他只是略微一愣,接着迅速瞟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弟弟郑瑾。

不过片刻,郑瑛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明悟,他面色平静地转回头,继续挂上了略微清冷的微笑,与过来请安的夫人小姐们寒暄应付。

穆红裳就如之前在家娘亲教的一样,像是过年给祖母行大礼讨红包一样,随着母亲给皇后娘娘磕头请了安。

魏皇后看见穆红裳似乎很是喜欢的模样,还特意将她叫到身边来,拉着她的手问了几句话,最后还赏了穆红裳一柄贵重的红宝石凤头钗。

这还是穆红裳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皇后娘娘。她觉得皇后挺漂亮的,眉眼温柔,六皇子就有些像皇后娘娘。

“别拘束,”魏皇后一脸慈和地拍了拍穆红裳的手“今儿宫里办赏花宴,热闹得紧,所以才特地叫你母亲带你进宫来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去哪里逛都直接跟奴才们说,到了本宫这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才好。”

“谢谢皇后娘娘。”穆红裳朝魏皇后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微笑,魏皇后瞧见后也笑了,伸出保养良好的纤纤玉手,轻轻拍了拍穆红裳红润的脸。

“这孩子可真可爱,”魏皇后笑着对安国公夫人说道“长得像你,是个漂亮孩子。而且懂事有礼,笑起来一团喜气,本宫喜欢的紧。妹妹日后可要多带她进宫来走走,都是亲戚,要常走动才好。”

魏皇后称安国公夫人为“妹妹”,这几句话说得也亲热,但安国公夫人却不敢如此失礼。她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答道“谢皇后娘娘抬爱。”

“你这样说可就见外了。”魏皇后微笑地朝安国公夫人做了个手势“快坐,别动不动就站起来回话,怪拘束的。许久未见了,你就在这里陪我好好聊聊天,红裳自去玩就好,你无须担心她,本宫叫奴才们小心伺候着。”

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安国公夫人自然不好违拗,只得陪坐在皇后身边。魏皇后朝身旁宫人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大宫女引着几位未嫁的宗室女上来给安国公夫人请安,陪她说话。

安国公夫人有些操心女儿,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刚想转头去寻穆红裳呢,一位宫女立刻很机灵地笑着凑过来回道“夫人放心,大小姐好好地,奴婢打发小喜子带大小姐在玉央宫四处走走,大小姐这是头一次进宫,必是好奇的。有娘娘安排,一切好好地,夫人安心在这里陪娘娘说话就是。”

“是呢,”魏皇后也笑着开口“小姑娘拘在这里陪我们说话也是无聊,让她自去玩。妹妹在这里,也好帮本宫看看哪家的姑娘好。这么多女孩子,个个如花似玉,本宫都看花眼了,有妹妹在一旁帮忙参详更好些。”

安国公夫人自然知道皇后硬留她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清楚眼前这一群围着她曲意奉承的宗室女怕都是冲着将要回京的征衣来的。只是她心中虽不以为然,却并不能明着拒绝皇后娘娘的安排,因此只能耐着性子坐在玉央宫,与这些宗室女客套寒暄。

而此时的穆红裳,则还是被之前那个机灵的小内监带着,四处乱逛,倒是轻松惬意得很。

第96章:意外(书铅加更)

谢淑柔和顾仪兰此时都在玉央宫。看到穆红裳进来,两人都有些意外,但可惜这样的场合,她们需得跟随在家中长辈身旁,并不能像无事一身轻的穆红裳一样随意走动乱逛。

顾仪兰还好,前世她作为荣康郡王正妃,宫宴也参与过几次,因此对这样的场合还算是习惯。况且顾大学士府里,顾夫人带着顾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还有顾仪兰,四位小姐出席宫宴,姐妹们在一处也不算无聊。

顾仪兰安安静静地跟在自己祖母身后,由顾夫人带着去给两位皇子行礼请安,又跟着祖母去与相熟的几位世家夫人寒暄交际。

顾仪兰去给两位皇子行礼时,并没有刻意抬头去看皇子们的神情。两位皇子都长得挺好看,与祖母寒暄时,语气也都温和有礼。

因此顾仪兰并没有注意到,顾夫人带着顾家四姐妹去给郑瑛郑瑾请安时,郑瑛神情不变,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清淡微笑,望向顾家四姐妹的目光是一视同仁的毫无波澜,视线扫过便罢。

而郑瑾则不同,他的目光,似乎在顾仪兰身上驻留了一阵子才挪开。

郑瑾对于顾仪兰不同寻常的注目,顾夫人当然注意到了。但她觉得正常。她的四位孙女里,顾仪兰长得最漂亮。顾夫人可以自信地说,在场的所有世家贵女都加起来,谁都没有她家九姐儿漂亮。

因此顾夫人觉得,皇子们多瞧几眼顾仪兰简直太正常不过,这样光华夺目的女孩子谁不爱看呢?就连女人,瞧见他们家九姐儿也很难移开视线。

而在场的另一个人,也注意到了六皇子郑瑾对于顾仪兰不同寻常的注目。那就是跟在谢夫人身后的谢淑柔。

这次宫宴,顾家受邀的有四姐妹,而谢家受邀的,则只有谢三小姐谢淑仪,还有谢四小姐谢淑柔。

倒不是魏皇后歧视谢家女儿,而是谢相府里原本就没那么多嫡女,一共只有谢二爷的长女和次女,还有谢家大爷谢常静的长女是嫡女,其余的女孩子,都是庶出。

谢大小姐已经出嫁,因此此次来参加宫宴的,就只有谢二爷的嫡次女谢淑仪,还有谢淑柔。谢淑柔那个在家中很受谢常静宠爱的庶妹,是没资格来这样的场合的。

谢淑柔受邀参加皇后的赏花宴,谢常静两口子都很重视。谢常静这些日子都歇在谢大奶奶的院子,两口子为了女儿进宫的事商量来商量去,从衣裳首饰,到礼仪才艺,简直事无巨细,事事都要操心。

然而与爹娘相比,谢淑柔这个需要进宫的正主却显得无比漫不经心。皇子相看妃子,与她这个恶毒女配有什么相干?谢淑柔知道,自己爹娘无论怎样上心都没用,皇子们嫌弃她还来不及呢,有女主顾仪兰在场,女配群体绝壁会集体黯淡无光。

心不在焉来打酱油的谢淑柔操心的是另一件事。传说中的宫宴啊!女主及笄后,先是与男配在湖畔偶遇,接下来就该在宫宴上与男主一见钟情了。

男主女主一见钟情,不关谢淑柔屁事。她又不打算干涉男女主的好姻缘。她只操心一件事,这宫宴是同时为五皇子和六皇子相看正妃人选,那五皇子郑瑛就又要见到女主顾仪兰了,会不会来个二见钟情?

希望不要啊!!

因此顾家姐妹去给郑瑛郑瑾见礼的时候,谢淑柔将眼睛瞪得溜圆,仔仔细细地看两位皇子的反应。

让她放心的是,郑瑛看见顾仪兰,似乎依旧没什么特殊反应,而郑瑾倒是真的多看了女主大人两眼。

这是好事吧?!谢淑柔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躲过了一劫。她有些喜滋滋地想,今天这样容易就过了关,也许还是因为穆红裳这个小福星到场了。兴许就是因为穆红裳来了,郑瑛又开始惦记笼络人家穆红裳的哥哥,这才没心思关心美丽的女主大人。

至于郑瑾……多看顾仪兰几眼还不是正常的?这本来就是个一见钟情的场合嘛!不过……宫宴其实已经算是整体跑偏了吧?

因为原本剧情,郑瑾在宫宴上表现出了对顾仪兰的兴趣,引起了郑瑛的警惕,哥俩在女主面前很是明争暗斗了一阵子。而原本她这个恶毒女配,也是在这次宫宴上,发现了郑瑛喜欢顾仪兰,由此开始不停蹦跶的作死生涯。

还好!还好!谢淑柔放心的拍拍胸口,都跑偏了就好。穆小姑娘果然是个超级福星,只要她在,一切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傻乐什么?”谢淑仪轻轻推了推谢淑柔“祖母唤我们呢。走吧,去给五皇子和六皇子请安。”

“不去不行吗?”谢淑柔十分不情愿地嘀咕“我们来了好半天了,祖母也没说带我们去见礼,我还以为不用去了。”

“说什么傻话呢。”谢淑仪用帕子捂着嘴笑“刚刚那不是因为顾仪竹还有李云筝她们都过去见礼了嘛!所以祖母才没有带我们过去。都挤在一处,让两位皇子瞧谁去?你瞧,李云筝和温梅清到现在还不肯走呢,真是的,一点都不矜持,我瞧两位皇子似乎也不太爱搭理她们。”

唉!谢淑柔暗暗翻了个白眼,决定不随着自家三姐说李云筝的坏话。虽然她跟李云筝的关系也不咋地吧……但是同为恶毒女配,相煎何太急。

谢淑柔不情不愿地跟着祖母还有堂姐一起,去给两位皇子请安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就打酱油似的走个过场,和在场的所有女配以及路人甲一样,行了礼,请了安,安全撤离就好。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更大的意外正等着她呢!谢淑柔真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这位六皇子郑瑾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怎地突然朝着她笑得如此温柔和煦。

郑瑾长得好看,笑起来自然更好看,然而谢淑柔却觉得这样的笑容实在太可怕,让她看了遍体生寒。

“淑柔小姐,”郑瑾这样说道“去年礼亲王府一别,却有大半年未见了。淑柔小姐还是这样清丽淡雅,让人一见难忘。”

第97章:又跑偏

如果谢淑柔还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四学生、追星少女、单纯的颜狗,她一定会觉得,如果能有这样极品的帅哥朝她笑得如此温柔,她一定死了都甘愿。

然而现在……谢淑柔想,她宁可不要郑瑾朝她笑,还是活着比较好。男主朝她笑得这样温柔,真是好可怕!

已经有不少世家小姐过来给郑瑛和郑瑾行过礼了,这两位皇子的回应都是温文有礼,不失礼却也并不热络。

谢淑柔还是第一位得到皇子如此主动问候的小姐呢,而且郑瑾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谢淑柔很有好感的样子,这让许多人都觉得意外。

比如郑瑛。他略略吃惊地望了自己弟弟一眼,却什么都没多问,依旧微笑着沉默地坐在原地,似乎郑瑾如何,谢淑柔如何,都与他不相干似的。

再比如谢夫人。郑瑾的主动招呼着实让谢夫人愣了几秒,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笑着朝郑瑾微微福身,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人人都道六殿下聪明过人、过目不忘,老身今日才算是见识了。殿下上次见到淑柔还是去年九月在礼亲王府呢,匆匆一面而已,这都大半年过去了,殿下竟还记得。”

“哪里是我过目不忘,”郑瑾微笑着答道“是淑柔小姐才貌出众,让人印象极为深刻。”

郑瑾越这样说,谢淑柔越紧张。她突然想起上次在礼亲王府,那俩皇子的确是使劲盯着她、顾仪兰还有穆红裳的方向看来着。

当时谢淑柔还以为男主和男配都盯着女主顾仪兰呢,而现在……谢淑柔正在很慌张的回想当天在礼亲王府她都干了什么,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行为。

作为一个以保命为第一志愿的恶毒女配,谢淑柔真是一点点都不想与剧情人物扯上关系,尤其是不想跟男主扯上关系。没瞧见旁边李云筝和温梅清的眼神嘛,这眼刀子怕不是能把她扎成蜂窝。

然而形势比人强,虽然谢淑柔不想搭理郑瑾,但也架不住郑瑾一个劲的往她跟前凑。谢淑柔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想念顾仪兰了,她急需顾仪兰过来将郑瑾的注意力拉开。毕竟这俩人才是官配,她一个恶毒女配,并不想拆cp。

然而指望塑料姐妹花顾仪兰能够讲义气?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谢淑柔目光满场乱转,好不容易在大殿一角找到了与顾家姐妹站在一处的顾仪兰。

然而下一秒,塑料姐妹顾仪兰很果断地无视了谢淑柔祈求的眼神,微微挪了挪脚步,直接躲到顾夫人身后去了。

这谢小姐又犯什么毛病。顾仪兰默默地想,六皇子好好地跟她说话呢,她总盯着这边看什么啊?!绝壁不能理她!闲事不掺和。

妈蛋!在顾仪兰第三次避开谢淑柔的求救的目光之后,谢淑柔终于忍不住翻了白眼。女主果然是指望不上,真是纯正塑料交情啊!!还是小福星靠得住……诶?小福星跑哪去了,刚刚不是还在玉央宫院子里玩呢吗!

郑瑾在扯着谢淑柔说话,谢淑柔不敢拒绝不敢走,顾仪兰靠墙跟站着拒绝帮忙,穆红裳不见人影,而郑瑛则依旧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坐着,应付着一波又一波凑过来的世家贵女们。

大约是独自应付这么多小姐,实在太累。郑瑛终于忍不住放下茶杯揉了揉自己笑得发僵的脸。

他抬头看了一眼一直追着谢淑柔跑的弟弟,犹豫了一下之后站起身来,朝魏皇后走去“母后,儿臣先去更衣。”

魏皇后抬起眼睛扫了一眼金童玉女一样站在一处说话的郑瑾和谢淑柔,接着笑着朝郑瑛点了点头“去吧。”

郑瑛朝着魏皇后躬身一揖,接着转身离开了。魏皇后端起茶杯,遮住了唇畔几缕得意的笑。

怎地?看不得瑾儿和谢小姐亲近?那就去吧,去久一点才好呢。谢家是郑瑛外家又怎样,谢皇后早死了。若是谢家能成为瑾儿的妻族,孰亲孰疏不是一目了然嘛。

郑瑛走出玉央宫,仰头看了看天色,舒了一口气,接着招手招来了宫墙阴影处的一名小内监,低声嘱咐了几句话,接着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重华殿走去。

玉央宫发生的这些事,跟进宫一日游的穆小姑娘可没啥关系。她正被那个叫小喜的小内监带着参观皇宫内苑呢。

“这条宫巷走到头就是静思阁,”小喜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就算没有安国公夫人在,他依旧对穆红裳十分尊敬“静思阁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不过眼下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已经不在那边读书了,就七皇子还在那边上学。大小姐可有兴趣走近了瞧瞧?”

穆红裳正想回答呢,却听见身后有人唤小喜。

“小喜,小喜。”穆红裳回头去看,发现宫墙拐角处露出个脑袋,正朝着他们这边招手,看样子也是个小内监。

“大小姐,失礼了。”小喜立刻赔着笑脸望着穆红裳“那是皇后娘娘宫里听差的小福,应当是皇后娘娘有吩咐,打发小福过来传话的。劳烦大小姐略站一站,咱家去问问小福有什么事。”

“没关系的,”穆红裳赶忙摆摆手“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大小姐受累了,咱家很快就回。”小喜说完后立刻转身往墙角跑去,而且也的确很快就回来了。追过来的小福只趴在小喜耳边说了两句话,然后穆红裳就看见小喜点了点头,接着就回来了。

“是皇后娘娘叫我们回去吗?”穆红裳问道。

“不是。”小喜立刻摆手“皇后娘娘那边今日是折花流水宴,还早着呢。而且那样的场合,多半不会摆什么正经吃食。眼见着天色也不早了,小福过来是想问问大小姐饿不饿,要不要用些茶水点心。”

“这样啊,”穆红裳笑眯眯地点头“你这样一说,我的确是有些饿了呢。”

“大小姐,”小喜立刻指着静思阁的方向说道“静思阁附近那座小山小姐可看到了?那边是静思阁附近的竹香园,那小山上可以看到附近几处宫苑,风景倒是挺不错的,山上有个小凉亭,大小姐不如去坐坐,在那里用些茶水点心可好?”

第98章:一盏茶

穆红裳在宫中两眼一抹黑,哪哪都不认识,当然是小喜说往哪走就往哪走,她对爬山看风景一点意见都没有,甚至还挺高兴。站得高高的看皇宫多好玩啊!

只是穆红裳没想到,爬上竹香园那个不算高的小山之后,她却发现,凉亭里已经有人了。

郑瑛正坐在凉亭里,手里端着一杯清茶,似乎也是在看风景似的,遥遥望着远处,听到穆红裳他们走上来的脚步声,郑瑛转头去看,恰好与穆红裳来了个眼对眼。

四目相对,郑瑛倒还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淡定模样,穆红裳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想,她大约是打扰到五皇子了。

穆红裳正想着给郑瑛行个礼,然后再道个歉,之后让小喜给她找个别的地方吃点心呢。没想到小喜却比她速度快多了。

小喜几步从穆红裳身旁越过,直接跑到郑瑛身旁行礼“殿下。”

“嗯。”郑瑛微微点头,声音很轻地吩咐了一句“你去吧。”

接着,穆红裳就看见小喜朝她笑了笑,接着一阵风似的跑下小山不见了,就这样把她丢在了原地。

穆红裳顿时有些傻眼。

郑瑛倒是面色如常,他看了一眼仍然一脸吃惊望着下山小路的穆红裳,忍不住露出几丝微笑“别看了,你在那边什么都看不到,山壁挡着。过来,这边视野好些,能看到山下宫巷。”

穆红裳回过头看了郑瑛一眼,接着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礼“五殿下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是意外走到此处的,之前并不知道您在这里。若是……”

“若是什么?”郑瑛看着小小姑娘一脸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好笑“若是早知我在此,你便不来了?”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穆红裳决定不答。她睁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望着郑瑛,却闭口不发一言。

“好啦,”郑瑛朝她招招手“你不要觉得打扰,是我吩咐小福传话,叫小喜带你到这里的。过来坐,我欠你一盏茶,就此还了倒好,也省了我惦记。”

“这样啊,”穆红裳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地走进了凉亭,坐到了郑瑛对面的石凳上。

她这才发现凉亭的石桌上满满地摆着点心,还有茶壶和茶盏,其中一个茶盏是空的,看样子是真的在等她上来似的。

“要喝茶须得自己斟,”郑瑛指了指温在小茶炉上的茶壶“这里可没人伺候。若是兴师动众,我那母后还有弟弟可就知道了。”

所以,郑瑛坐在这里和她一起喝茶,需要瞒着皇后娘娘和六皇子?穆红裳微微一愣,这与她之前听说的不一样呢。她听说皇后娘娘很疼爱五皇子,对他比对亲生的六皇子还好。她还听说过五皇子和六皇子兄弟情深,从小感情就特别好。

上次在外祖家她看到五皇子和六皇子,也觉得他们感情挺好的呀,原来……不是吗?

不过虽然心生疑惑,但穆红裳并没多问什么,她老老实实地伸手去摸一旁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碗茶。

喝了一口茶之后,穆红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小喜……”

她刚刚开口,郑瑛却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立刻开口答道“放心,他在山下守着。”

“哦。”穆红裳有些呆呆地点头,最终还是问了一句傻话“他……不会跟皇后娘娘说什么吗?毕竟是皇后娘娘吩咐他来陪我的。”

郑瑛抬眼看了穆红裳一眼,目光清明,他沉默了一瞬之后才答道“我之前并不知道你今日会进宫,也幸好小喜机灵,得知皇后娘娘选人陪你时,立刻自荐。也亏得他平日里在皇后宫中混得还好,皇后倒也愿意信任他。”

“哦。”其实话一问出口,穆红裳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傻话,瞧小喜刚刚的样子就知道,他分明就是听郑瑛的命令行事。穆红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很是鄙视自己的头脑。

郑瑛却像是没看见穆红裳的尴尬似的,又沉默了片刻之后,继续开口说道“也幸好是小喜,若是旁人带着你逛宫苑,我是不能放心的。这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还是少来吧。”

“我本来也不想来的,”穆红裳答道“今日办赏花宴,与我也没什么干系。是皇后娘娘特意派了个小内监去我家,请我和我娘亲进宫。不能拒绝的……”

“我知道。”郑瑛点点头“定然是无法拒绝,安国公夫人才会带你进宫。但今后……能不来还是不来吧。就算她又派人宣你进宫,你也莫要跟着旁人乱走,记住今后除了小喜,不要找别人带路。若是小喜不在,就一定不要与安国公夫人分开。虽然……他们其实不会对你怎样,但小心些总归没错。”

“嗯。”穆红裳点点头“记住了。不过娘亲也说了没事的,就让我自顾自去玩就好。”

郑瑛看着穆红裳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也是瞎操心,皇后娘娘恨不得对这小丫头更好一点呢,又怎么会去害她。还有郑瑾,也根本不会对这丫头怎样,他真的是白操闲心。真是没事做了啊……白嘱咐她这些做什么。

“桂花甜汤,”自觉自己做了多余事的郑瑛轻咳一声,为了掩饰尴尬,他低下头将桌上一个小碗推到了穆红裳面前“宫里御厨的手艺,你尝尝比你家里的怎样。”

穆红裳低下头,乖乖地拿起勺子盛了一勺甜汤送入口中,接着立刻眯起眼,一脸幸福地笑了起来“好吃。比我家里的还要好吃,果然最好吃的就是桂花甜汤。”

郑瑛看着穆红裳笑脸,突然觉得这小姑娘很像桂花甜汤里飘着的圆圆白白的糯米团子,看起来甜甜的,又很逗趣。

虽然很想跟着穆红裳一起笑,但郑瑛还是努力绷紧了脸皮,一脸平静地挑眉“看来有了桂花甜汤,就不需要桂花糕了。”

“不是。”穆红裳立刻抬起头,双眼亮晶晶“桂花糕也是好吃的。”

这丫头……郑瑛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第99章:桂花糕

穆红裳一脸稀奇地望着郑瑛的笑脸,忍不住说道“原来殿下您也会这样笑啊……”

“怎样?”郑瑛略微好奇的看着穆红裳,觉得小孩子的思维就是奇怪。他虽然笑了,但也并未失态,不知这孩子在说什么。

“整个脸都笑,”穆红裳比划了一下“眼睛也笑,嘴也笑,整个脸都在笑。不像您之前,眼睛都不会笑的,脸也不会笑,就是眯眯眼睛,翘起嘴这样。”

“呵……”郑瑛听了穆红裳的话倒觉得好笑“你也只见过我一次,一杯茶的交情,难不成是上次一直盯着我看,得出的结论。”

“也不是。”穆红裳歪着头仔细想了半天之后才答道“要说起来……大约是因为您和六殿下看起来不太一样,他一直都是笑着的,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您就不是,笑的时候也像是没在笑。可是奇怪呀……”

“这有何奇怪,”郑瑛重又恢复了他那副八风不动的镇定模样“六弟与我个性不同,他从小爱笑,长大了也是温文和煦、开朗大度。”

“可是……”穆红裳原本想说可是她觉得五殿下应该是脾气很好的人,也应该很爱笑才对。但转念间,她又想起前两日安国公在家里的嘱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可是什么?”郑瑛问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好。”

“没有。”穆红裳摇摇头,决定换个话题“就是有些奇怪殿下您怎么在这里。今日不是赏花宴嘛,我娘亲说,是皇后娘娘要给五殿下和六殿下相看未来的皇子妃的,您难道不应该在玉央宫吗?怎地到这里来了?”

郑瑛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将嫁娶话题说的如此大方坦荡,居然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的样子。不过穆红裳问题问得虽坦荡直白,然而却让郑瑛有些难以回答。

皇后娘娘安排赏花宴背后的心思,他郑瑛自然心知肚明,但却没必要解释给穆红裳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听。

总不能告诉穆红裳,皇后娘娘办赏花宴,其实只是为了给她亲生儿子选个好媳妇,不关他这个养子的事吧?

“逛了半日,你不饿吗?”并不想搭理穆红裳无聊问题的郑瑛,果断决定顾左右而言他“御厨制的桂花糕你不吃?”

穆红裳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大约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很合作的去看桌上的点心“御厨的桂花糕吗?我想尝尝,一定比我家里的要好吃。”

“也未必。”郑瑛将一盘软白的糕点推到了穆红裳面前“宫里的桂花甜汤味道是不错,但桂花糕我瞧着却再寻常不过了。”

穆红裳夹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认真尝了尝之后才眯起眼睛笑着评论“也还不错呀,只是的确没有我家里的好吃。我祖母小厨房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又香又软,桂花味道浓浓的,外面的桂花糕都不如我祖母小厨房的,做不出那个味道。”

“是嘛,”郑瑛说道“说得这样热闹,我都想尝尝了。”

穆红裳笑笑没有答话。反正她又不能请皇子去她家里吃桂花糕。不过很显然,郑瑛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他很快又推了另一碟点心到穆红裳面前“这是松子百合酥,你尝尝,宫中才能吃到的点心。以前……算了。你尝尝吧,放心,这个做的小巧,一口一个,不会掉渣。”

穆红裳有些好奇地望着盘子里金灿灿的小巧点心,忍不住感叹“真好看。”

她夹起一颗松子百合酥,填入口中,一尝之下立刻笑起来“嗯!好吃,真好吃,我喜欢。”

看见穆红裳笑得开心,郑瑛不由自主也露出笑容“你若喜欢,等下说与小喜,他知道该怎么做。”

“不用了。”穆红裳一边摇头,一边又忍不住去夹第二块松子百合酥“我能在这里吃到就很好,御厨的手艺果然不凡,这松子百合酥可真好吃。”

郑瑛笑笑没说话,他伸手拎起茶壶,动作十分优雅地给自己添了一杯茶。而则穆红裳一边吃点心,一边伸长了脖子向四周去看“从这里望过去果然风景很美,山下竹林成荫,夏日里,一定很凉快。从这条小径过去,那里就是静思阁吗?周围绿绿的都是树,夏日里在那边读书一定很凉爽惬意。”

“那边不是静思阁,”郑瑛摇摇头,指着山下不远一处小巧的院落说道“这里才是静思阁。远一些的那处宫苑是抱云殿,抱云殿四周种的也不是树,而是玫瑰。先皇宠爱的徐贵妃以前就居住在抱云殿,据说她喜爱玫瑰,先皇为了讨她欢心,在抱云殿周围种满了玫瑰。”

“那……”穆红裳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问道“殿下您之前说过的,夏日里采玫瑰制玫瑰饼……”

“是真的。”郑瑛点点头,面色平静,瞧不出喜怒的模样“我母后……我是说谢皇后,听说她生前,每到夏日就会亲自带着宫人到抱云殿采摘玫瑰,制成新鲜的玫瑰饼分给宫人。但我也只是听说。不过宫中的确有夏日里采摘玫瑰制玫瑰饼的传统,只不过是御厨房派人去抱云殿采摘,统一制了玫瑰饼分发去各个宫中,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不管的。”

“哦……”穆红裳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又问了让人不愉快的问题。人人都知道,谢皇后生了郑瑛之后就去世了,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眼下她问的这个关于玫瑰饼的话题,着实有些揭人疮疤的意思。

相较于穆红裳的尴尬,郑瑛倒是依旧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似乎两人刚刚在说的,是与他并不相干的事似的。

郑瑛遥遥望了几眼抱云殿的方向,开口笑道“可惜你进宫早了些,再迟半个月左右,抱云殿的玫瑰就都开了。虽然你不喜欢一咬就掉渣的糖酥饼,但我还是挺想请你尝尝宫里的玫瑰饼的。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第100章:松子百合酥

日光明媚,微风习习,竹香园小山上的凉亭不冷不热,呆在这里倒是十分惬意,比和一堆人挤在皇后娘娘的玉央宫可舒服多了。只可惜,郑瑛不能长留在这里,他毕竟只是出来“更衣”,总要回去的。

慢吞吞地喝完第四杯茶之后,郑瑛站了起来,朝着正在吃点心的穆红裳微微颔首“我先离开了,你不用急,就在这里继续吃点心就好,我叫小喜上来陪着你,想吃什么说与他听。”

“哦。”穆红裳忙忙地搁下筷子,想要站起来个郑瑛行礼,郑瑛伸出一只手来止住了她的动作。

“私下里无需讲究那么多虚礼,”郑瑛一边说,一边迈步往凉亭外走去“你继续坐着就好。对了……”

他走了两步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又多嘱咐了穆红裳两句“等下你吃饱了,就在这里多坐片刻歇歇。若再想逛,就叫小喜带你去御花园走走。都是一模一样的宫苑,也没什么好看的,莫要到处乱跑。”

“好的。”穆红裳点点头。

“此外,”郑瑛犹豫了一下才补充道“若是遇见了什么人与你搭话,应付几句赶紧离开,少搭理便是。尤其是……尤其是若遇到我四皇妹,尽量绕着走吧。那孩子……不过算了,你是皇后娘娘的客人,这满宫里也没谁敢对你怎样。她也不傻,不会惹你。”

虽然郑瑛说到一半就觉得自己的嘱咐有些多余,随即就住嘴不说了。但穆红裳知道他是好心,还是点了点头,小脸上的表情极为郑重“记住了,我会小心的。”

瞧见她如此郑重的模样,郑瑛反倒有些想笑,他笑着摇摇头“我也就是平白嘱咐两句而已,你也莫要被我吓住了。眼见着天色也不早,我那母后用心如此明显,安国公夫人大约也是不愿意在宫里多待的,我想你逛过御花园,她大约就差不多该告辞回去了。”

“嗯!”郑瑛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穆红裳又开始一脸认真的下保证“明白。殿下说过,宫里不是好地方,我记得的。以后不是万不得已,不进宫了。”

看见小小姑娘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郑瑛又觉得有趣。但他笑过之后却又难免心生遗憾,他的小妹……四公主,若是也这样可爱就好了。若能有这样可爱的妹妹,他一定会做个天下最好的哥哥。只可惜……

宫里,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郑瑛不再转头看亭子里的穆红裳,他转过细窄的石阶,顺着山壁下山去了。这小土包一样的小山本来就很矮,不过片刻而已,穆红裳就看到了郑瑛笔直的背影出现在长长的宫巷,他头也没回地朝着玉央宫的方向而去。

郑瑛离开后,小喜果然快步跑上小山,他上来之后,先伸头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点心碟子。看到半空的松子百合酥的碟子,小喜微微一笑,接着拎起了茶炉子上的小茶壶微微晃了晃,这才笑着躬身说道“大小姐,咱家唤人过来给你换了茶,再重新摆些点心,您看可好?”

“没关系的,”穆红裳摇摇头答道“我也吃饱了,不用麻烦。”

“这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小喜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轻声细语地答道“咱家做这些都是应该的,点心凉了,咱家给您换些热的上来,大小姐有什么想吃的,也好跟咱家说说,咱家让人安排。”

“也没什么,”穆红裳笑着答道“桌上这些点心已经很好了。”

“那……”小喜偏头想了想之后才问道“就将桌上的点心撤了,咱家自己看着给小姐重新选一些端上来?山上到底风凉,小姐用一碗热热的红豆粥可好?咱家让人多加些桂花蜜。”

“也好。”穆红裳点点头,又指着桌上的松子百合酥说道“这个还有吗?桌上这碟我快吃光了,还有桂花甜汤。”

“大小姐,”小喜急忙陪着笑脸“桂花甜汤咱家重新给您上一碗热乎的。可这松子百合酥咱们就不吃了吧?松子百合酥虽好吃,但里头是松子和肉松,您吃多了怕是要不消化,殿下走时特意交代了,让您莫要多吃。咱家看,这一碟子也不少了,御厨房好吃的点心多得很,大小姐不如尝尝五丁包子可好,皇上可最喜欢吃那个?”

“哦!”穆红裳缩回手,并没有坚持“那好,你看着办吧。”

小喜再次端上来的点心,果然没有松子百合酥,不过穆红裳其实也基本吃饱了,只是又凑热闹似的尝了尝据说皇上最喜欢的包子,喝了一碗红豆粥而已。

她在竹香园的小山上又多坐了一会,这才跟着小喜下山,往御花园走去。

到了御花园,穆红裳才明白,为什么郑瑛之前要特意嘱咐她有人搭话时少搭理。原来这宫里的花园……挺热闹啊!不是说,皇上的后宫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吗?穆红裳有些纳闷地看着又走过来搭讪的贵妇。这是……第三波了吧?!

“这是温妃娘娘,”小喜很小声地提醒穆红裳“温妃娘娘颇受皇后娘娘的信任。”

眼前的贵妇长得很美,穆红裳觉得她年轻时大约比皇后娘娘还好看,可惜目前眼角眉梢都疲态十足,脸皮也微微下垂,看起来比皇后娘娘年纪大了许多,脂粉都遮不住的憔悴。

不过这位娘娘虽然看起来面容憔悴,精神却十分好的样子,她一瞧见穆红裳就扬起眉头笑得开朗,开口笑道“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如此讨喜可人。快过来让我瞧瞧。”

“回娘娘的话,”小喜笑眯眯地代替穆红裳回答“这是安国公府的穆大小姐,今儿皇后娘娘办赏花宴,想着宫中好不容易热闹一回,因此特地命安国公夫人带着穆大小姐进宫来玩。”

穆红裳正规规矩矩地给温妃行礼,却被温妃弯腰一把拉了起来。这位娘娘很亲热地牵着穆红裳的手,笑着赞叹“我说呢,谁家的姑娘长得这样好,瞧着眼生。原来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好孩子,你以前没进过宫,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可要常进宫来走走。”

第101章:宫妃

温妃对穆红裳热情得简直超乎想象,恨不得一路拖着穆红裳去她所居住的繁香馆,直说她小厨房的八珍糕做得好,要让穆红裳尝一尝。

温妃看起来像是真的十分喜欢孩子,一副见到可爱孩子走不动道的模样,不住嘴的称赞穆红裳漂亮可爱,而且与穆红裳说话时,十句里总有三句总不忘称赞一下皇后娘娘亲生的四公主也很是漂亮乖巧。

温妃毕竟是品级不低的宫妃,穆红裳并不敢在她面前随意失了礼数,只是她牢牢记得郑瑛离开时的嘱咐,因此对这位笑得慈和的温妃娘娘总是不大放心,很想找了机会赶紧脱身才好。

幸好小喜很机灵,很快举出皇后娘娘当挡箭牌,拒绝了温妃的热情相邀,带着穆红裳离开了御花园。

“小喜,”穆红裳终于忍不住多嘴“宫里的妃子挺多的嘛。御花园这么大,却也好热闹。”

小喜立刻就听懂了穆红裳的未尽之意,他笑眯眯地答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鹣鲽情深,这些年皇上就没进过其他宫妃的门,只独宠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入宫前,宫里已经有不少妃子了,虽然娘娘进宫后,她们都渐渐失了宠,有些犯了错的也早已被发落。可没犯错的宫妃,总不能都进了冷宫吧?左右这宫里地方大,也不在乎多养些吃饭的嘴。”

“哦!”穆红裳点点头“原来如此。”

“其实,这御花园平日里也没那么热闹,”小喜又开口解释“所以殿下才会让咱家带您来逛逛。这些个宫妃平日里也都算安分,皇后娘娘早已免了她们请安,她们日常也就在自己宫中,闲了大多也只是在西北角的小花园转转,很少到御花园这边来。也就是温妃娘娘与皇后娘娘走动勤些。今儿也是奇了,怎地一个个的都跑出来逛园子了。”

穆红裳回头看了看热热闹闹的御花园,没说话。她本来对宫中的事就不了解,因此也没啥意见可发表。

但小喜一看穆红裳回头,以为她还没玩够,于是立刻急急劝道“大小姐,依咱家看,今儿个御花园实在是太过热闹了,咱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眼下这个时辰,兴许过一阵子四公主也要出来逛园子了,咱们还是早些避开”

又是四公主,郑瑛也提醒她见到四公主绕着走。穆红裳看了小喜一眼,还是没忍住多打听了一嘴“四公主不是才六岁嘛,她很淘气吗?”

“这……”小喜露出为难的表情,犹豫了一阵子才笑着开口,措辞十分谨慎“大小姐,公主殿下自然是样样好的。只是今日这园子里人多,说不准会有谁不长眼冲撞了公主殿下,是谁就是谁倒霉呗,瞧见这样的事总归不好,咱们还是早早避开为上。”

懂了!穆红裳立刻了然点头,她立刻几步走在了小喜前头,一副怕人追上的模样“那咱们快走吧,也逛了挺久的了,不知道我娘亲有没有惦记我,咱们回去吧。”

真要说起来,宫中赏花宴这一日,穆红裳还真是所有宾客中过得最轻松的一个。除了她以外,其余的人各个都愁到暴躁,恨不得赏花宴赶紧结束才好。

比如安国公夫人,应付那些曲意奉承的宗室女已经十分不耐烦了,还需要时不时地打起精神来应对来自于皇后娘娘的问话,实在是累得不轻。

再比如谢淑柔,被六皇子郑瑾紧盯不放,拉脸拒绝又不敢,躲也没处躲,自然也是烦躁又郁闷。

还比如顾仪兰,转着圈的躲避着谢淑柔的幽怨目光,并不明白这位谢小姐到底又犯了什么毛病,怎么总是盯着她不放。

另外就是李云筝、温梅清那些对两位皇子抱有十分期待的世家贵女们。她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干嘛来的。两位皇子,一位跑得没了影,另一位追着谢淑柔不放,所以她们这些人就是纯陪衬吗?真是气死人了!

穆红裳回到玉央宫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与郑瑾站在一处,似乎正在亲亲热热说话的谢淑柔。

这是给皇子相看正妃的赏花宴,看见谢淑柔与六皇子在一处,穆红裳自然很有眼力价的自觉不去打扰。她正打算绕过庭院的花树回到玉央宫正殿去找她娘亲呢,却见谢淑柔朝她这个方向扫了一眼,接着眼睛一亮,丢下六皇子就朝她走来。

瞧见谢淑柔过来,穆红裳自然停下脚步等她,却没想到此时顾仪兰从正殿出来,几步抢先走到了穆红裳身旁,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穆妹妹,在这里耽搁什么,快进来,你逛了许久,安国公夫人该担心了。”

“啊?哦!”一听母亲会担心,穆红裳自然朝顾仪兰乖乖点头,她倒是不忘回头朝谢淑柔招招手,交代一句“谢姐姐,我先进去了,省得娘亲担心我。”

谢淑柔一步慢,步步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仪兰将自己的救星拉走了。妈蛋!谢淑柔郁闷得几乎心梗,这女主是专门跟她来作对的咋滴?找她求助她不理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把小福星给盼回来了,立等着穆小福星救命呢,结果这顾仪兰又把穆红裳给拉走了。

啥意思?啥意思啊!!看她谢淑柔不痛快,顾仪兰是高兴还是咋滴?!

可惜谢淑柔的心塞,塑料姐妹顾仪兰一点都接收不到。她只觉得这位谢小姐有些神经兮兮的……

见到穆红裳回来,安国公夫人倒是真的很开心,她朝穆红裳招招手,将女儿唤到身边,仔仔细细地问了穆红裳去哪里逛了,好不好玩,吃了些什么点心之类的琐碎事。

魏皇后也将伺候的小喜叫了过去,随口问了两句,小喜一一回复了皇后娘娘的问话之后,又笑嘻嘻的补了一句“娘娘,大小姐很喜欢咱们御膳房的松子百合酥呢!”

“喜欢就好,”魏皇后笑得开心“去传我的话,将御膳房的点心每样都装些,给国公小姐带回去,松子百合酥多装两匣子。”

第102章:男主和女配

穆红裳没想到小喜居然真的跟皇后娘娘说了这个。她目光微微一转,看到郑瑛已经提前回来了,早已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喝茶,像是从来没离开过似的。

郑瑛没有看穆红裳这个方向,就像是没注意到皇后宫中还有她这个人似的,还是那样安静淡然,他像是觉得这样赏花会很无聊似的,一阵子发呆,又一阵子百无聊赖地环视四周,似乎也没特别注意玉央宫中的哪位小姐。

这样的赏花会,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别说郑瑛,就连那些精心打扮来参加赏花会的小姐们也都有些悻悻然。

两位皇子都是龙章凤姿,一等一的相貌人品,这没错。可是这两位一个似乎心有所属,另一个则又心不在焉,倒让她们这些精心装扮了,兴冲冲的来参加花会的姑娘们觉得十足尴尬。

尤其是李云筝和温梅清,其实她们进宫之前,温妃娘娘特意打发人去李相府上和温大夫府上特意嘱咐过,两人今日就是冲着六皇子来的,温妃娘娘也早有承诺,会为她们尽力筹谋。

可眼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六皇子怎么就瞧上谢淑柔了?谢淑柔到底有哪里好?成日里装模作样,一副假装柔弱无辜的做派,一点点小事就抱委屈,成日间就像是全天下人都欺负她似的,好叫人看不上。

这六皇子到底是被她下了什么降头了啊?!温梅清和李云筝忍不住恨恨地瞪着谢淑柔,目光若能杀人,怕是谢淑柔早就血溅当场了。

谢淑柔不是没看见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不善目光,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被诸多女配仇视的,难道不该是女主吗?凭什么让她这个身娇体弱、弱柳扶风的恶毒女配来顶缸?她的小身板真扛不住这个啊啊啊啊啊!!男主果然就是祸水祸害!

“淑柔小姐,”一直亦步亦趋跟着谢淑柔的郑瑾笑的温柔“人人都道谢家四小姐才情不凡,果然是名不虚传,与小姐共同赏景,真是让人受益匪浅。可惜眼下季节尚早,否则真想请淑柔小姐共赏御花园的清荷。”

呵呵……谢淑柔脸上笑得温柔,她说什么了?怎么就才情不凡了?没错作为未来语文老师,她的诗词储备量挺大,想要学着小说里的那些穿越女一样,靠搞抄袭一鸣惊人不是不行。

问题是她不想啊!她不想引起男主的主意,所以什么都没说过啊!一直都是郑瑾再说,她偶尔符合两句而已。这位是男主又是皇子,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她实在是不敢失礼,所以才硬着头皮跟着郑瑾到玉央宫院子里赏花。

也是因为实在是不敢在态度上太过于敷衍皇子殿下,以至于得罪人,因此谢淑柔才在郑瑾称赞玉央宫庭前落花的时候,说了一句“落英缤纷,的确美不胜收。”

就这一句而已,咋就成才情不凡了?她又没说什么“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这年头,说个成语就能被赞为“才情不凡”?大周朝贵女的水准有这么差吗?别以为她这个穿越党不知道,大周尚文,世家小姐们可是很崇尚舞文弄墨、吟诗作对的。

幸好谢淑柔并不是真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对于原有剧情的先知,对于剧情人物的忌惮,还是让她保持了几分理智,并没有随随便便沉溺于郑瑾温柔的笑容中。

虽然……这样的帅哥,朝她笑得这样好看,的确是挺容易让人沉溺的吧……谢淑柔这个颜狗不得不承认,她其实真的有那么一两刻钟迷失在了郑瑾温柔的眸光中,甚至还对这位好看到不正常的男主产生了那么点朦朦胧胧不切实际的期待。

谢淑柔必须承认,她其实真的想过,她是不是会像现代社会里流行一时的女配逆袭小说的主角似的,带着比原女主还大的闪耀光环穿越逆袭,得到复仇虐渣,得到这世间最优秀男人的爱。

幸好谢淑柔只是一瞬间的动摇,她不是会将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当真的十几岁少女,也真的不傻。

只是郑瑾这位男主实在是真有本钱,长得太帅了,也是真的是博学多才,聪明过人。谢淑柔必须承认,郑瑾是真的很有魅力,因此虽然她危机感十足,但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郑瑾的温柔攻势之下牢牢挺住。

所以谢淑柔才迫切的想逃。眼不见为净。谢淑柔很清楚,万一她真的没抗住,对郑瑾心动了,那……那她就真的是自己找死了!!

只可惜皇后娘娘的宫宴,也并不是随随便便能拍屁股走人的。皇后娘娘没发话,在场的人就算在难受也得忍着,必须熬到散场的那一刻。

谢淑柔难受,李云筝和温梅清比她更难受,旁人不说,李云筝是真的对郑瑾一见钟情了,她觉得除了六皇子,她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顾家四姐妹倒是还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老老实实一边待着。顾仪竹一个劲的盯着五皇子郑瑛,双颊绯红,而顾仪蕙当然对于谢淑柔也有些妒羡,但也只是随口嘀咕几句而已,并没有像是李云筝和温梅清一样,如此愤愤不平。

而反观安坐在上位的魏皇后,好像一点都没发现赏花宴气氛古怪似的,正一脸满意地瞧着她眼中的“金童玉女”呢!整个玉央宫里,心情最好的大约就是她。

也幸好皇后娘娘对于郑瑾和谢淑柔的“交往进度”十分满意,主要目的达到了,她也没什么精神在玉央宫里招待这杂七杂八一大群人,未时初刻就起身离开去更衣了。

皇后娘娘起身离席是一个信号,安国公夫人第一时间扯着穆红裳找玉央宫的掌事宫女告辞,其余的世家夫人们也急忙带着自家小辈离席告辞,玉央宫一时间闹哄哄的。

这么多人同时离席告辞,但玉央宫的掌事宫女和首领内监却是依旧不慌不忙的样子,分派了宫人和内监分别送各家夫人小姐们出宫。

只有两家人特殊谢家女眷是由六皇子亲自陪着送出宫的。而安国公夫人母女,则是玉央宫的掌事内监和小喜一起,亲自送出宫。

第103章:归来

穆红裳随着母亲登上自家马车后,发现车上已经堆了十来个食盒,安国公夫人的丫鬟碧桐一边扶着主子坐下,一边笑着说道:“刚刚宫里有几个内监抬着食盒送过来的,说是大小姐爱吃宫里的点心,皇后娘娘就赏了这些,给大小姐带回家吃。”

“嗯!”安国公夫人被那些宗室女缠了半日,早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一坐下就闭上了眼养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穆红裳倒是一副对点心挺感兴趣的样子,动手打开最上面的食盒看了看,很开心地抬起头说道:“娘亲,是松子百合酥,这个特别好吃。”

安国公夫人睁开眼朝女儿淡淡一笑:“你喜欢就好。娘累了,先歇歇,你乖一些,别让碧桐她们操心。”

“好。”穆红裳乖乖点头,没有再出声。她怕打扰了娘亲休息,因此也不敢随意乱动,只是将马车车窗的帘子揭开了一个小角,露出一只眼睛来望着车窗外的街景。

马车隆隆穿过长街,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就到了安国公府。安国公府可以走马车的侧门早已打开,马车直接穿过侧门,又沿着走马的甬道一路往后走,直接到了隔着前院和后宅的二门才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开,穆红裳一眼就看到穆青衣正等在马车边上,朝她高高伸出双手,准备抱她下马车。

穆小姑娘一把把自己四哥的手扒拉到一边,撩着裙子就自己跳了下来,站稳之后才问道:“四哥,你怎么在这里?这时辰不是该跟着孙先生读兵书嘛!怎地,我不在家,你们一个个的都偷懒。”

“你倒是很会操心。”穆青衣伸手捏了捏小妹的鼻子:“孙先生今日有事,下午就读了一个时辰的兵书,早早散了。”

“便宜你们了,”穆红裳小嘴一翘:“我进宫去,你们竟也找到机会偷懒。”

“这哪里是偷懒,”穆青衣帮着碧桐将安国公夫人扶下车之后,才又开口:“今儿大伯母带着你进宫,家里人都有些担心,祖母午饭都没用多少,一直在念叨,好不容易将你盼回来了,还不赶紧去给祖母请安。让她老人家瞧瞧,你进宫一趟有没有少根汗毛。”

“四哥四哥,”说起请安,穆红裳又开始一脸兴奋地扒了马车帘子去抱那些食盒:“你来看,我从宫里带了好多点心回来,五哥和锦衣呢?还有三位叔母,请他们都来祖母屋里,咱们分点心吃。”

“放下放下,”穆青衣叹着气去扯穆红裳的手,森森觉得自己这些好动的弟妹,真是没一刻能让他省心:“这么多的食盒你自己哪里扛得动,小心在摔了,到时大家可都没得吃了。别瞎操心,碧桐姐姐等下会喊人来搬,哪里需要你来添乱。”

“那我们快去叫锦衣他们,”穆红裳不去搬点心,就撩起裙子要跑,又被穆青衣一把扯住:“锦衣他们本来就在祖母屋里,我是出来迎你的。我们先……诶,孙先生!”

穆青衣话说到一半,突然望向穆红裳身后的位置,穆红裳随着他的目光转身去看,果然瞧见孙先生撩着袍子脚步急匆匆的样子,正往二门这边走。咦?穆红裳一脸好奇,四哥不是说孙先生下午有事嘛……

“夫人、四少爷,大小姐。”孙先生几步就走到了穆红裳和穆青衣面前,穆红裳这才发现,孙先生似乎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

“孙先生,什么事这样开心,”穆红裳有些好奇地问道:“四哥不是说您下午有事嘛。”

“若要听了我的话,大小姐怕是比我还开心,”孙先生先笑眯眯地低头看着穆红裳:“今日北境的信差到了,国公爷正在外书房忙着,叫我来传个话。大公子已经定了过了五月从北境出发回家,五月中兴许就能回到京城了。”

“真的!”穆红裳惊喜之下一把扯住了孙先生的袖子:“孙先生,你没骗我吧?大哥一开始不是说六月底才能出发吗?”

“是!”孙先生笑眯眯地点头:“原本是这样计划的没错。但是大少爷想赶在六月回家给大小姐过生辰,也因为眼下北境形势颇为安稳,因此二老爷同意他提前一个月出发。”

“四哥!四哥!”穆红裳激动得直蹦,她回过头一把扯住穆青衣的袖子使劲晃了晃,差点没把穆青衣的衣袖扯烂了:“你听到了没?大哥要回来了!再有一个月,大哥就要回来了啊!!”

“是!”平日里稳重的穆青衣也是一脸惊喜,一把抓住穆红裳的手,转身就往后宅跑:“走,去告诉祖母和我娘。我娘从年初就开始念了,终于要把大哥盼回来了。”

“诶,你们……”孙先生话还没说完,穆青衣和穆红裳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他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俩孩子,怎么也不听人把话说完,好歹替我把北境来的书信给老夫人捎过去啊……”

“孙先生莫怪,”还留在原地的安国公夫人也是笑得开心:“孩子们是太高兴了。征衣一去两年,孩子们日日盼着,好不容易才将他等回来。”

“夫人说的是。”孙先生一脸感慨地点点头,接着将一叠书信递到安国公夫人手中:“这些就劳烦夫人带去后宅了,二公子和三公子都有信捎来。”

“谢谢孙先生。”安国公夫人喜上眉梢,接过那厚厚的一叠书信转身脚步轻快地往后宅走去。似乎在宫中磨耗了这一整日的疲惫,一下子都不见了似的。

安国公夫人到穆老夫人院里的时候,屋中的喧闹声几乎已经掀翻屋顶,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孩子们的高声笑闹,其中还掺杂着穆老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行啦,等你们大哥回来在闹腾也不迟。现在就开心成这个样子,征衣回家那天,你们还不得合伙把我这屋子都吵翻了。”

“青衣和红裳好快的腿,”安国公夫人也不等丫鬟打帘子,直接自己掀开帘子走进了屋子:“孙先生一句话没说完你们就跑没影了。二哥和三哥捎来的书信你们不要看?”

第104章:小事

“哥哥写信来了!”穆红裳立刻笑着扑向母亲,伸长了手想去接那一摞厚厚的信“给我瞧瞧。”

“急什么。”安国公夫人将手举高,避开了女儿的手“先让祖母看过,书信又不会长腿跑了。”

等到穆老夫人接过那厚厚的一摞信,开始仔细看信封上的名字时,安国公夫人才坐到了椅子上,朝着她身旁的穆二夫人笑道“二弟妹,征衣要回来了,这下你可放心了,盼了这样久,终于把孩子盼回来了。”

“是!”二夫人喜滋滋地答道“其实早些晚些我都不在意,盼一天是盼,盼一年也是盼,只要都能平安回来就好。”

“是啊!”安国公夫人也是深有感触的样子,儿行千里母担忧,孩子们都在战场上,她们这些母亲们又怎能不日日忧心呢……

安国公夫人一脸期待地望着穆老夫人手中那厚厚的一摞书信,想着不知哪一封是铁衣的家书。铁衣写信回来了,那一定是平安的。

拆信看信,又让穆老夫人的屋子很是热闹了一阵子,穆家在边关的男人们都有信捎回来,在座的所有人都收到了信,

穆红裳收到了三封信,穆征衣、穆铁衣和穆驰衣都有信给她。她急急忙忙读完了自己的信,又伸头去看穆锦衣的信“三哥再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

“让我好好练武,”穆锦衣叹着气将书信举到穆红裳面前“说是到了北境,他才发觉,咱们在府里学到的本事实在是不够用。战场残酷,不是我们这些京中长大的子弟能够想象的,他让我须得更加勤勉才行,万万不可偷懒。”

“看吧,”穆红裳朝穆锦衣撇嘴“你真是懒出名了,三哥都去北境了,还天天担心你怠惰。看来你就得有我盯着。我给三哥回信时要告诉他,要他放心,有我日日盯着,肯定不让你偷懒。”

“那他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穆锦衣也伸头去看穆红裳收到的书信。

“说他驻扎的大营附近有条河,”穆红裳笑着答道“三哥说他到了军营之后开始参与训练,一切都还好,营中训练虽与家中不同,但也好适应。只是不能像在家里时日日洗澡,让他很是不习惯,他说他连续十几日没洗澡,实在忍不住了,就与同袍结伴跑到大营旁边的河里洗澡。结果没想到他没见识,并不知道北境的河水特别凉,他下水之后抽了筋,差点淹了水,还是被同袍给捞起来的,丢了好大的脸,后来还被人嘲笑了好几日。”

“是嘛!”穆锦衣和穆红裳一起没心没肺地嘻嘻笑起来“三哥真笨,下水前都不知道先试试。”

小小一件事,被穆驰衣当做一个丢脸的笑话写在信里,逗远方的妹妹一笑。写信的并不觉得这是件大事,收信的也是当做笑话听,然而坐在一旁听孩子们聊天的穆家夫人们,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坐在正中的穆老夫人,看了看儿媳们的脸色,心下有所了悟。她眼皮都不抬,淡淡地开口“这事的确好笑,驰衣经过这一次,也算涨了见识,知道北境的河可不同于咱们京中的凝翠湖。你们这些当娘的也别忙着心疼,孩子们以后就要过这样的日子,早些习惯是好事。他们是穆氏子弟,是北境将军,可不是京中那些经不得事的世家公子。”

“是!”穆家的夫人们立刻站起来,低头听训“娘亲教训的是。”

“这不是教训。”穆老夫人叹了口气“做武将的妻子难,你们以为做武将的母亲就容易吗?若是连这样的小事你们都要感叹心疼,将来要心疼的事就太多了。但你们就是在家疼死也是无用,孩子们该经历的,都要经历。咱们这些做娘的,还是将心放宽些,不要太过为难自己才好。”

穆老夫人这几句话,可真是肺腑之言。她是武将的妻子,又是武将的母亲,现在又成了武将的祖母。

儿孙们都在北境,儿媳们的心思穆老夫人又怎么会不懂。但,儿媳们还年轻,孙儿们才刚刚开始上战场,这样的日子还很长很长,若是任由她们这样事事担忧悬心,她们又能煎熬几年呢?最终不过就是熬死自己,或是渐渐习惯。

穆老夫人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媳们能够早些适应武将母亲的角色,就像她一样,坐在安国公府的后宅,懂得什么事是真的该担忧,什么事又该睁一眼闭一眼。

看着低垂着头的儿媳们,穆老夫人长叹一声,许久之后才又开了口“我懂。北境男人们的平安对你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你们的丈夫和儿子平安,你们就安心了。但你们也要清楚,你们也要平安,战场上的男人才能安心,你们好好的,他们才能好好的,安彼此的心。你们若是这样日夜悬心,煎熬枯耗,让孩子们从战场上回来后,要怎样面对憔悴的母亲?他们又怎能再一次安安心心地整装出发?”

“母亲,”安国公夫人抬起头“您教训的是,是儿媳想岔了。我们好好的,他们在北境才能安安心心心无旁骛地抗敌。我们好好地等着他们,他们才会更珍惜自己的性命,才能努力想着从战场上回来,回家。”

“你们能想明白就最好。”穆老夫人点点头,接着看向穆二夫人。

穆红裳安静坐在一旁,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安静地听祖母说话,到这时才笑嘻嘻的开口插话“祖母,您的教训娘亲和叔母们都记得了呢!您别担心,我帮您催着二叔母做新衣裳,打新首饰,等大哥回家的时候,一定二叔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大哥张罗接风宴。”

“你个小丫头!”几位夫人忍不住笑起来,二夫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穆红裳的额头,笑着说道“这都是些个什么主意啊?!你哥哥是我儿子,我接我儿子回家,精精神神的就好了,打扮那么花哨做什么?”

第105章:询问

穆红裳本来就是说笑话逗穆老夫人和几位穆夫人,看到大家都笑开了,她的目的自然也达到了。

她双手一拍,一副夸张的模样“对了!差点忘了,我从宫里带回了好多点心呢,原本就说到祖母屋里大家一起吃,被大哥要回来的消息一闹,我都给忘了。碧桐姐姐把我的点心给搬到哪里去了?”

“大小姐放心,已经都送去老夫人的小厨房了,”碧桐立刻笑着答道“奴婢瞧着主子们刚刚也没心思吃点心,因此就没赶着端上来。有几样点心需要热热,奴婢早已经吩咐了小厨房的厨子,眼下都已经准备齐全,奴婢现在叫人去上点心可好?”

“好啊好啊!”穆红裳立刻点头如捣蒜“趁着叔母们都在祖母这里,一起吃点心。荷叶姐姐,你上角门上找个小厮传话给我爹爹,问问他有没有空到祖母这里来吃点心。”

“小丫头不大,操心得倒是齐全。”穆老夫人呵呵笑起来“如此,就摆了大圆桌,今日高兴,一起在我这里吃红裳带回来的点心,都在这里一起热闹着,等晚间,也在这里用晚膳。”

穆老夫人一声令下,王嬷嬷立刻带着下人们忙了起来,摆桌子的、端点心的、换茶的,丫鬟仆妇们进进出出,却忙碌却安静,井然有序的样子。

下人们安安静静地忙,可孩子们却不能停了闹腾,这个要求换了花茶,那个又想喝龙井,叽叽喳喳一派欢喜的样子。

安国公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热闹的景象,点心刚上桌,茶水还未斟上,穆红裳指着桌上的点心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穆凌衣和穆锦衣正忙着抢穆红裳身旁的位置,穆青衣正扬着头唤丫鬟,想要一碗杏仁茶。

“嚯!好热闹!”安国公先给穆老夫人见了礼,这才坐在提前给他留好的位置上“母亲这里摆了这样多的点心,我都不知道。还好红裳知道打发人去叫我,否则可不是错过了。”

“这可不是我偏心,”穆老夫人笑呵呵地答道“这些点心都是你闺女从宫里带回来的,连我们都是沾了她的便宜。”

“这是皇后赏的?”安国公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还真是用心了。”

“还赏了红裳一柄精致的红宝石凤头钗,”安国公夫人面色平静地补充“不过我瞧着那钗子虽金贵,在咱们红裳眼里,怕是还及不上这一桌点心。”

“是呀,”听到爹娘的对话,穆红裳回过头笑嘻嘻的说道“点心吃掉了就没了,那钗子摆在那里,我还得时刻惦记着,是皇后娘娘赏的。”

“我说什么来着?”穆老夫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两口子日日也是瞎操心,红裳又不傻,平白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爹爹吃这个,”穆红裳直接从桌上端起一盘点心摆在安国公面前“五丁包子,听说皇上最爱吃这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觉得没有松子百合酥好吃。”

“是真的,”安国公点点头“有时在御书房议事时间长,皇上会赏点心下来。皇上吃什么,就赏什么,这种包子隔三差五能见到,可见是皇上爱吃。”

“哦,”穆红裳点点头“原来爹爹吃过。那爹爹吃过松子百合酥没?那个可好吃了,我一个人吃了一整盘子,后来小喜说……”

穆红裳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她突然想起,回家后得了哥哥要回京的消息,光忙着高兴去了,似乎有些事忘了跟爹娘说说。

安国公瞧着女儿的表情,倒是有些好奇,他问道“小喜?小喜是哪个?宫里的宫女吗?她说什么了?”

“是皇后宫里的小内监,”安国公夫人代替女儿答道“皇后请了许多适龄宗室女进宫,大约是嫌红裳跟着我碍事,就叫那个小喜带她出去玩了。”

适龄宗室女,把孩子支出去。话不用说明,安国公还有穆老夫人一齐了然地点头。儿子就快回京的穆二夫人脸色更是黑成一片。

“没事,放心!”穆老夫人安慰似的拍了拍穆二夫人的手臂“皇后这也是为了讨好皇上,做给皇上看的,好叫人称赞她贤惠。皇家不能明着摆布我们家的儿女亲事,谁不知道她这是白折腾。”

“对,”安国公夫人也朝穆二夫人露出微笑“二弟妹放心,我虽出身宗室,但我已经嫁入穆家,是穆家媳妇,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大嫂,”穆二夫人立刻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莫要误会。我自是知道一切有大哥大嫂,无需担心。我……”

“知道知道,”安国公立刻笑呵呵“阿萝没有误会,一家子哪里要这样客套。红裳,你刚刚说什么来着,那个小喜说什么了?怎地说到一半就不说了?爹爹还等着听呢。”

大家都知道安国公这是不想让穆二夫人担心,所以岔开话题,因此一桌人全都随着安国公的视线盯着穆红裳,等着她开口。

穆红裳看了看自家老爹,又看了看娘亲,再看了看笑眯眯的祖母,犹豫了一下,才很有些底气不足地开口答道“我本来想再吃一碟子松子百合酥,可小喜说,五殿下特意交代了,这点心里头有松子和肉松,虽然好吃却油腻,不许我多吃。”

穆红裳话说完了,桌上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怔怔盯着她,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到底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安国公才率先开了口“你……这孩子,吃点心怎么又跟五皇子扯上干系了?”

“我……”穆红裳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忘了跟爹爹说了,今日在宫里,是五殿下带着我吃的点心。他说欠我一杯茶,还掉才好不惦记。”

“什么?”安国公夫人顿时眉毛一立“这样说来,五皇子从玉央宫离开,是去找你了?”

“啊?”穆红裳抬起头看了安国公夫人一眼“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玉央宫离开的呀。我就是一直跟着小喜逛,走到皇子们读书的静思阁那边的小山,他就在山上的凉亭请我吃点心。”

第106章:忧虑

“你……你怎地不早说!”安国公夫人有些生气地瞪着女儿“进宫前娘亲跟你说过什么?你只顾着玩,都忘光了。”

“我是想早些说来着,”穆红裳赶忙答道“但是从宫里出来以后,娘亲很累的样子,我就没说。我想着反正也不急,回家来再告诉娘亲也一样。结果……回家就听说大哥要回来,我一高兴……就忘了……”

“阿萝也别急,”安国公急忙安抚似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臂“红裳说得也没错,也不是什么急事,想着跟我们说一声就好。红裳,你仔细说说,你今日在宫中,和五皇子一处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穆红裳本来也没啥可隐瞒的,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不过她觉得自己说的那些事其实都挺无关紧要的,她和五皇子能聊什么啊?不过就是哪个点心好吃,御厨的手艺怎么样,宫里哪里的风景好看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

不过穆红裳倒也不嫌麻烦,无比絮叨地将她能想起来的所有与郑瑛的对话都学给了她爹听。

一桌子人人听她讲了半天都是“桂花糕一般”、“松子百合酥好吃”、“桂花甜汤比家里的好吃”“竹香馆的湘妃竹是新种下的”一类的话题,都忍不住扶额。也亏得穆家人耐性十分好,真的完完整整地听完了穆红裳的复述。

等她说完,安国公才开口问道“就这些?”

穆红裳想了想之后才又开口答道“还有,他说抱云殿有好多玫瑰,说是以前的谢皇后每年夏日会带着宫人采玫瑰制玫瑰饼。还有就是,他说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让我以后尽量不要进宫。若是皇后娘娘再有宣召不能拒绝,那进宫了也最好不要乱走。除非小喜带着,否则不要四处逛。他还让我瞧见四公主绕着走,在御花园若是碰到人,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噗……”旁人还没说话,穆凌衣忍不住先笑出声“终于有几句正经话了。若非这几句,我还以为这位五皇子和小妹一样心性呢,成日间就是惦记吃和玩。”

“你才整日惦记吃和玩。”穆红裳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块桂花糕往穆凌衣脑袋上丢去,穆凌衣很灵巧的直接抄起了桌上的筷子往空中一挥,直接戳中了正往他头顶飞的桂花糕。

“小妹可真乖,”穆凌衣得意洋洋地将筷子上的桂花糕送入口中“还知道给哥哥拿糕点。”

“凌衣不要胡闹。”穆四夫人立刻开始管教儿子“这么大了,还是成日没心没肺。”

“相公,”安国公夫人微微蹙起眉,望向安国公“这五皇子……”

“呵……”安国公突然笑了“看不出来,这五皇子竟是个如此有趣的人。竟然还想着嘱咐了红裳这些。”

“谁知是不是想通过红裳的口说与我们听呢。”穆老夫人冷哼一声“皇上的这两个皇子,可都是七窍玲珑心,行一步,算十步的人物啊!”

“总之,”安国公一脸严肃地嘱咐女儿“下次他再找你喝茶,你找个借口推了就是。这五皇子倒是说了句实话,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尽量少去,皇上的那些子女,也少接近为妙。此外,他这次与你喝茶,没再打听你哥哥们?”

“那倒是没有。”穆红裳摇摇头“他跟我说了什么,我都告诉爹爹了,没有隐瞒。”

“行了,闲话说完,先吃点心,”安国公决定暂时结束讨论,他率先夹起盘子里的松子百合酥,将点心放到穆老夫人面前的碟子里“母亲,吃点心,这可是您孙女巴巴地从宫里带回来孝敬您的。”

“还是我们红裳可人疼。”穆老夫人也笑呵呵的表示合作“都别愣着了,快吃。”

穆老夫人都这样说了,几位穆夫人也暂时掩住了忧虑的神色,开始捡起桌上的筷子,吃点心,话题渐渐被扯回到将要归来的穆征衣身上,大人孩子在一处说说笑笑,气氛又渐渐热闹起来。

吃过点心,安国公朝着孩子们脸一板“今日下午孙先生不在,你们只读了一个时辰的兵书,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躲懒。青衣,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外书房,都给我背半个时辰的《六韬》,等一等我要亲自检查。”

旁人还好,年纪最小的穆锦衣先哀嚎起来,但大伯发话,他也并不敢反抗,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哥哥姐姐们的身后去外书房背书了。

孩子们走了,长辈们却没有散去,几位穆氏夫人依旧坐在原地,都一脸忧虑地望着安国公。

“大哥,”四夫人先开了口“这五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地突然和红裳凑到一起去了。”

“我看……”三夫人犹豫了一下也说道“为了保险些,要不要提前给红裳订门亲事?”

听到三夫人这句话,安国公夫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但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安国公先笑起来了“你们都想到哪去了。五皇子不会对红裳起这种心思。他可不傻,穆家虽掌兵权,但却从不干涉北境兵事以外的朝政。一则是穆家不想干涉朝政,二则皇上也见不得我们过多插手兵事以外的政事。因此我们穆家不管对于哪位皇子来说,是极没有价值的亲族。五皇子已经成年,眼前可就摆着一门好亲事,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没什么价值,还没成年的红裳吗?”

“相公说的可是谢家?”安国公夫人问道“亲上加亲,果然是天作之合。可是相公,今日我可在皇后宫中瞧见了,六皇子似乎对谢家四小姐情有独钟。”

“哦?”安国公露出意味不明地笑容“有这样的事?看来这位皇后娘娘可没表面上贤惠啊,这样早就开始防着五皇子了。”

“此事与我们无干。”穆老夫人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们这样的妻族对于皇子们没有任何价值,五皇子却又为何三番两次招惹我孙女。”

第107章:价值

“因为红裳没价值,铁衣却有。”安国公答道“我也有。”

“你?”穆老夫人有些意外,接着忍不住失笑“你又不会帮助他参与太子之争,对他来说能有什么价值。”

“若我没猜错,”安国公答道“皇上怕是有意要让两位皇子近期出宫开府。可能要加封了。人人都知道,五皇子和六皇子是皇上最得意的两个儿子,今后的太子,未来的皇上,就是这两人其中之一。虽然这两个皇子并非一母所生,皇上又爱重六皇子生母魏皇后,但对这两个皇子,皇上却是真的一视同仁,并未有所偏颇,未来的太子是谁,恐怕皇上眼下心中也未有定夺。”

“当今皇上,算是明君,”安国公略略沉吟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在选太子这件事上,他必会慎之又慎,绝不会依照自己的喜好随心行事。因此六皇子生母虽然独得皇上宠爱,但在储位之争上,这却算不得什么优势。谁为太子是国事,在这件事上,魏皇后绝对没有发言权,甚至连皇上自己都不能自作主张。”

“呵……”安国公夫人突然轻笑一声“如此说来,这魏皇后亲生的六皇子,在储位之争中,不仅没有优势,甚至还有劣势。魏皇后母家不显,魏氏族人中压根就没几个像样的子弟。”

“是!”安国公点点头“魏皇后的父亲曾任户部尚书,实权派二品大员,他当年领了尚书职时还不到四十岁,看起来前途极好,因此魏皇后才会被选入宫。只可惜,魏皇后入宫只一年,魏尚书就一病去世。从此魏家一蹶不振,魏皇后的几个兄弟都没出息的很,到现在也只是挂着虚爵白领钱粮俸禄。”

“所以皇后如此着急给六皇子寻一门好亲事,”穆老夫人点点头“难为她了,为了给儿子张罗个强势的妻族,这样殚精竭虑。”

“谢四小姐确实不错。”安国公夫人答道“人品相貌都好,家世也是一流。”

“人品相貌倒是次要。”安国公笑了“主要是她祖父是右相,父亲谢常静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前途极佳,她的同胞哥哥似乎十岁考了童生,虽然眼下还没应府试,但听说谢相有意让孙子连取三元,所以才一直压着孙子没让随随便便应考。如此看来,谢家连续三代人才辈出,是不缺人顶门立户的。这才是谢四小姐真正的优势。”

“谢家也是五皇子的外家。”穆老夫人淡淡地补充“我瞧着皇后也是白忙。”

“我不这样看。”安国公摇摇头“若是谢四小姐自己愿意嫁与六皇子呢?难不成谢家还能压着孙女不许嫁?只要六皇子和谢四小姐两情相悦,谢小姐自己点头愿意,那六皇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请旨赐婚了,谢家就是想阻也阻不了。六皇子毕竟品貌出众,他若是肯花心思讨好一个人,我瞧十几岁的后宅小姑娘可招架不住。只是这事也得看谢相肯不肯给机会……”

“你的意思,”穆老夫人瞥了儿子一眼“谢相有可能对六皇子和谢四小姐的事乐见其成?”

“不是没这个可能。”安国公答道“到时候谢相府是五皇子的外家,又是六皇子的妻族,若真起了储位之争,他也可多一个选择。或者他也可选两不相帮,与两边都有干系,他选择置身事外,应当是两位皇子都可以容忍的。”

“这些事与我们都不相干。”穆老夫人不耐烦地皱眉“只要五皇子别总是来招惹我孙女,一切都好说。”

“怎会不相干。”安国公答道“实在是有大干系。我刚刚说过,也许皇上近期有意让两位皇子出宫开府。出宫开府,加了封号,这两位肯定就要名正言顺的上朝听政了。皇上应当是要开始让他们逐渐接手一些朝政事务了。以前后宫那些都是小打小闹,储位之争,在皇子们开始办差之后,才真正开始呢!谁的能力更强,谁办事更符合皇上的心意,这就要看两位皇子的本事了。”

“你是说……”穆老夫人眉头微微蹙起“五皇子有意从兵部入手?”

“我是这样想的没错。”安国公点点头“皇上春秋正盛,身体很好,立太子其实不急。况且我猜皇上的意思是有意要五皇子和六皇子多历练几年。因此他们的皇子办差生涯,怕是要持续许多年,十年、二十年,都说不准。五皇子聪明,他知道自己在朝中需要一个牢靠的立足点,若是他早早看中兵部,兵事这一块,没有我穆氏将军的支持怕是不稳当。”

“原来如此,”穆老夫人点点头“这样看来他在红裳进宫时特意安排了自己人护着红裳,又对红裳如此细心叮嘱,果然是做给你看的。倒是仔细,只可惜他也不想想,红裳又不是兵部堂官,毕竟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小姑娘而已,他这样费心讨好又能有什么大用处?难不成你还能因为他对你女儿好就支持他?”

“所以他也并未十分费心。”安国公笑着摇头“几次都是顺势而为而已。有机会了就顺手照顾一下,向我们安国公府示个好而已,平日里他倒也没特意找机会结交我们穆氏的子弟,因为的确没必要。而且,就目前而言,五皇子对我应当也没太大期待,只求他办兵部的差事时,我不要为难他就好。要知道,眼下为了北境征兵还有修城防的事,京中各部堂官看见我就头疼,五皇子若在此时想要入兵部办差,那就是风口浪尖。”

“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嘛!”穆老夫人皱皱眉“明知兵部的差事麻烦,还上赶着去。”

“其一,”安国公答道“因为兵部眼下在李相手中。李相是温承平的恩师,李相和温承平的立场没得选,储位之争,他们必得支持六皇子。五皇子这是想提前在李相手下啃掉一块肉。”

第108章:烂摊子

“此外”安国公继续解释道“眼下边关表面上看起来安稳,但北境内里形势极其复杂,北境之事眼下还牵涉到了京中各部纷争,这件事皇上心里是有数的。”

“此时从兵部入手,表面上看起来事事棘手,但殊不知风险高,机遇也大。办好了可就是大功一件。若是办不好……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大过。从去年扯皮到今年还没个定论的烂摊子,办不好不是正常?”

“若是如此倒好。”安国公夫人此时才松了一口气“我真是怕……”

“别担心。”安国公抓住妻子的手,温声安慰她“我向你保证,五皇子对红裳绝对没有其他心思。你就放心吧,就算他看中红裳了,皇上也绝不会同意他娶穆氏女做正妃。我家毕竟掌虎符,手握重兵。皇上可不想让我们有机会参与到储位之争中。这一点,我明白,五皇子自然也是明白的。”

“那就好。”安国公夫人终于笑了。

“你也别放心太早。”穆老夫人却在此时泼冷水“皇上虽然不会让他最得意的两个儿子娶红裳,但却一定乐意让我们红裳嫁个不上不下的宗室子弟。还是得防着他们将一群绣花枕头领到我们红裳面前来。我孙女这样好,才不要他们这样算计。”

“那也是红裳及笄以后的事了,”穆三夫人也松了一口气“现在倒还真是无需操心。只要五皇子没什么心思就好。”

事实证明,安国公的判断没啥错,穆氏夫人们对红裳的担忧,还真是多虑了。五皇子似乎就是在宫中找到机会随手照应一下穆红裳而已,之后的日子里,就像没这回事似的,如往常一般,该干嘛干嘛。

倒是魏皇后有心,记住了穆红裳爱吃宫里的松子百合酥。每隔十天半个月的,都会打发人送些到安国公府上,金贵的内造细点,倒成了穆家常吃常有的寻常点心了。

这一段日子里,五皇子郑瑛不显山,不露水的继续该干嘛干嘛,六皇子郑瑾倒是挺忙,听说短短时间内,已经去了谢相府两次,都是去看谢四小姐的。京中风言风语已经传开,都说六皇子在赏花宴上对谢四小姐一见钟情,情深不悔呢。

李云筝、温梅清那些倾心于六皇子的贵女们听到传闻,几乎愤恨的将手中的帕子扯烂。尤其是李云筝,自觉家世样貌样样都不输谢淑柔,却不知为何六皇子会瞧上矫揉造作、成日间只会装无辜的谢淑柔。

唯一能让李云筝之流稍感安慰的消息就是,这谢淑柔看起来也没什么福气。赏花宴回来后不久,就又病了,据说不能见风,需要静养,因此闭门谢客了。

听说六皇子十分担忧惦念,但因为谢淑柔终归是未出阁的闺女,她病了不能出来见客,六皇子也不好跑到人家的香闺探病,因此只好日日鸿雁传情,用书信寄相思。

传闻有鼻子有眼,但是穆红裳一个字都不相信。因为在家里躲着的谢淑柔前几日还给她做了好多叫做“曲奇饼”的小点心送来,顺便还捎了信。

病了哪里还能张罗这些,再说了,谢姐姐在信里写了,她不喜欢那位六皇子,这是假装病了躲着不见客呢。

穆红裳仔细想了想,觉得谢姐姐不喜欢六皇子也挺正常的。若是五皇子与六皇子相比,她自己也觉得五皇子更好些。

“理由呢?”穆青衣一脸纳闷“难道你觉得五皇子请你吃过点心就是好人?亦或者是他长得比六皇子好看?”

“也不是吧。”穆红裳歪着头仔细想了一阵子才答道“好看是都好看的,我还没见过比五皇子和六皇子更漂亮的男人呢。我就是觉得……五皇子脾气很好,是很温柔的人。但我也只是自己随意判断而已,自家里瞎说,你们不要跟爹爹说,他又要数落我。”

“小妹可真让人伤心。”一旁的穆凌衣立刻哀叹“我还以为你见过最漂亮的男人是哥哥们呢,结果你却说旁人比哥哥们好看。”

“实话实说又有什么不对。”穆红裳笑嘻嘻的眨眼“五哥的确没有五皇子和六皇子好看。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是顾姐姐,我比顾姐姐差远了,你瞧,我就肯大大方方的承认。”

“我没见过五皇子和六皇子,”穆青衣开口说道“不过大伯母也说他们长得很好。不过小妹,你这个判断下得可是有些偏心眼。你只与五皇子打过交道,并未与六皇子说过话,你怎知他不是脾气很好很温柔的人?我可听说六皇子为人温文有礼,个性极好。”

“你这样一说也有道理。”穆红裳点点头“好吧,我觉得五皇子好一些,的确是因为我与他更熟悉。那谢姐姐为什么不喜欢六皇子我就不知道了……”

“左右与我们也不相干,”穆青衣微微一笑“祖母不是说了吗,皇室子弟各个城府极深,表面上和煦如风,内里还不知怎样。我们这样的人家,与他们少打交道总是没错。”

“知道的。”穆红裳点头“四哥你不用一直嘱咐。”

有了穆红裳这个耳报神,安国公府一家子自然都知道,谢淑柔并不喜欢六皇子郑瑾。对此,安国公的判断是,谢相已经早早选定了立场,他决定支持五皇子,因此还是更愿意将孙女嫁给五皇子郑瑛,亲上加亲,如此紧密的关系更好让彼此放心。

其余人对于安国公的判断不置可否,反正皇子们的婚事与他们穆家也没关系。

然而除了穆家以外,还有一个人并不相信最近京中盛传的粉红绯闻。

顾仪兰相信六皇子郑瑾是真的看中了谢淑柔,毕竟谢淑柔长得挺漂亮,出身也好,作为皇子正妃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若是六皇子就喜欢弱柳扶风的姑娘,满京里还真选不出比谢淑柔更好的。

但顾仪兰却并不相信谢淑柔也喜欢六皇子。赏花宴那一日的事,顾仪兰可全看在眼里了,那神经兮兮的谢淑柔分明是躲六皇子还来不及呢。

第109章:竞争

顾仪兰也猜谢淑柔对六皇子避之唯恐不及,大约是家里的意思。她的想法和安国公差不多,想着谢相也许是早早选定了立场,决定支持五皇子。

有了这样的想法,顾仪兰当然不会藏着掖着,她立刻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顾夫人,想借顾夫人的口,知会顾正则一声。

“你可看准了?”顾夫人神色慎重地问道。她那天要陪着皇后娘娘说话,还真的没空分心去仔细观察在玉央宫院中赏花的谢淑柔和六皇子。

“看准了。”顾仪兰很肯定地点点头:“当日谢淑柔给我递了好几个眼色,祖母想想,若是她有心与六皇子好好相处,怎愿意有人前去打扰。而且后来穆妹妹进来,她竟然第一时间丢下六皇子想去找穆妹妹,是我瞧见了,将穆妹妹拉进正殿她才作罢。”

“嗯。”顾夫人点点头:“做得好。穆家大小姐与这些事原本没什么相干,最好不要让她平白无故被牵连。这谢淑柔却也是有些不知轻重,皇后娘娘还在坐,她想寻个挡箭牌也不分个场合。”

“大约是真慌了。”顾仪兰想了想之后才说道:“不敢拒绝六皇子,却又不知如何应付。谢夫人当时又被皇后娘娘绊住。五皇子在座,若是谢相与五皇子私下里早有约定,那她若是当着五皇子的面与六皇子笑语晏晏,岂不是让自己未来夫君心存芥蒂。”

“这倒也是。”顾夫人点点头:“可她再为难,也是她自己的事,是他们谢家的事,与你,与穆大小姐又有什么相干。还好你机灵,否则真让她捉去做了挡箭牌,定会惹得皇后娘娘心中不悦。”

“眼下谢淑柔说是病了,”顾仪兰说道:“我猜大约是为了躲着六皇子。若她是装病,必然不会瞒着穆妹妹,只是我也不好打听。因此我打算明日打发人去‘探病’,带些药材补品去问候一下。”

“你不用操心。”顾夫人拍了拍孙女的手:“此事我会看着办,药材补品我让人准备了,以你的名义送去。你回去吧,此事我知道了,我会与你祖父好好商议。”

话说到,顾仪兰放心地离开,而顾夫人则打发了小丫鬟去前院请顾正则,老夫妻两个将下人遣了出去,在屋里商量了许久。

很显然,对于这件事,顾正则与顾仪兰的看法没什么不同,也觉得是谢相已经早早选定了立场,与五皇子早有私下约定。

但顾正则的分析显然更深入,他认为,皇上春秋正盛,立储显然还早,谢相分明有时间继续观望,但他却在这个时候如此果断的做了决定,也许是因为林相。

林相的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也许真像孙女一年前所说,撑不了多久就要告老还乡。如此一来,首辅位置空悬,他、李相和谢相,都是有可能的下一任首辅人选。

谢相在这个时候如此果断的决定支持五皇子,可能还是因为想要在接下来的首辅之争中,得到五皇子的全力支持。

“我倒是觉得装病是个好主意,”顾正则思忖了许久之后才说道:“眼下谢氏女其实不宜明着拒绝六皇子。若真拒绝了,六皇子必是要尽全力支持李相争首辅之位的。”

“老爷,”顾夫人颇为忧虑地模样:“谢相和李相背后都有皇子支持,您……”

“放心。”顾正则倒是依旧沉稳:“就算两位皇子过些日子要开始上朝办差,皇上一时片刻也不会让他们掌握太大的权利。再说当今圣上素来深谋远虑,深谙制衡之道,在心中未能决断太子人选之前,他必会极力平衡双方势力,不会任由一方轻易做大。由此来看,谢相和李相背后站着皇子,是优势,却也是劣势。”

“就算如此,”顾夫人还是颇为担心的模样:“有些布局也宜早不宜晚。老爷在朝中的几位学生虽然眼下位置都还不错,但李相有温家支持,谢相除了几位学生之外,还有个谢常静,若要都动起来……”

瞧见顾正则低头不语,顾夫人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老爷,不如想办法先动一动老三的位置吧。其实几个儿子里,老三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以前读书好,进学也快,只是您做主没让走常举的路子,总是吃些亏。但老三能力不差的,这几年外放政绩卓著,老爷您真的没必要再压着他在那个七品任上了,早些进京也好帮帮您。”

“老三眼下还动不得。”顾正则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话:“宁陵是林相原籍。”

“那好吧。”顾夫人点点头:“既然老爷决定了,那就先这样吧。只是可惜了……”

“不急。”顾正则摇摇头:“老三是个不用操心的,这一年以来,与回乡的林五爷相处得倒好。林五爷与我们家老三走得近,林相不可能不知道,但这一年他都没过多干涉。林五爷在宁陵买田置产,多半都是靠着老三这个父母官行的方便,这些林相心里都有数的。”

“老爷是想等林相告老之后再将老三调回来?”顾夫人忍不住问道:“但那就晚了啊!林相乞骸骨,首辅之位不可能空悬许久的。”

“倒也不必那样迟。”顾正则唇边露出一丝微笑:“过了今年大约就能动了。我打算在兵部为老三谋一个六品主事的缺,因此安国公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妾身知道了。”顾夫人点点头:“妾身会嘱咐九姐儿继续好好与穆大小姐交往。不过老爷,妾身原本还以为您会在吏部或者户部为老三谋个差事。到底是林相的管辖,老三在宁陵做与他家这样大的人情,在他手下谋个差事怎么又不行了?”

“太显眼了。”顾正则摇摇头:“那是摆明了告诉皇上我们与林相的关系。”

“老爷啊……”顾夫人摇头:“我可不觉得老三在宁陵为林相行的那些方便,能瞒得过皇上去。”

第110章:礼尚往来

“瞒?”顾正则望着自己的老妻,忍不住笑了:“林相私底下那些小动作怎可能瞒得过皇上。只不过因为他居首辅位多年,虽有些刚愎自用,却着实兢兢业业,有些私心为自己谋算,皇上也睁一眼闭一眼了,不出格就好。此事与我们老三却不相干”

“老爷何出此言。”顾夫人皱皱眉:“林五爷在宁陵做事,都靠老三行方便,怎能与我们不相干。”

“话虽如此,”顾正则淡定地拍了拍顾夫人的手:“。你想想,林相是首辅,就算不是咱们家老三,换了任何一个人是宁陵县令,敢不为他行方便?皇上心理明白的。我们老三不走林相的路子回京,那他在宁陵的作为就是情势所迫,因为不敢得罪首辅。若是走了林相的关系,那就是交易了。”

顾夫人略微一想,就明白了顾正则的意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老爷是说,皇上可以忍林相谋私,却不可忍臣下结党。”

“正是。”顾正则点头:“然而私下里,老三这个人情,林五爷是要认的。林五爷认,就等于林相认,只是这人情,却不一定要还在老三身上。”

“明白了!”顾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如此说来,老三回京后到兵部谋个差事的确合适。北境边关常年不安,朝中各部除了户部和吏部,最重要的是兵部。刚好,六月间是穆大小姐的十三岁生辰,我得嘱咐九姐儿,让她仔仔细细备份礼。”

“九姐儿是个聪明的,”顾正则叹口气:“她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这孩子也是可怜,老三两口子常年在任上,她从小跟着我们长大,见不到爹娘的面。眼见着这都及笄了,过几年都要嫁出去了,到时想与父母相处也没什么机会了。”

“老爷这话倒是与我想到一起去了。”顾夫人笑着答道:“我正想着,老三今年又在任上不能回来。九姐儿这都及笄了,议亲倒也不急,等过了秋日,让她到宁陵去住几个月,过了年再回来,也好一家子团聚。老三两口子这都两年没见到女儿了,一定也想了。”

“也好!”顾正则点点头表示同意:“你看着安排就好。”

就这样,顾正则夫妻将一切都商量停当。第二日,顾夫人果然准备了一份药材补品,让顾仪兰亲手写了帖子,派了人以顾仪兰的名义送去谢相府上,“问候卧病的谢四小姐”。

躲在屋里不敢出门的谢淑柔收到了这份“探病礼”之后气得直磨牙。她一看顾仪兰的帖子就知道,那家伙其实是知道她在装病的。

她觉得顾仪兰跟她简直就是天生对头。顾仪兰的官配天天跑来骚扰她这个恶毒女配也就算了,她都装病躲了,这家伙居然还送了份礼来幸灾乐祸!天哪!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不可忍也得忍,谁让人家是女主,而她只是个可怜的女配呢!不仅必须忍,还得给这份一点都不诚心的“探病礼”准备回礼。

气到半死的谢淑柔立刻吩咐厨房做了一匣子精致的乳饼给顾仪兰送去了,当做回礼。她可没忘,上次出去游湖的时候,穆小妹妹在太白楼点了一碟子乳饼,顾仪兰却说她吃不了乳饼,吃了会闹肚子。

而顾仪兰在收到了那份恶意满满的“回礼”之后,忍不住笑出声:“哼!就知道她是装的。”

而安国公府的穆红裳却并不知道顾仪兰和谢淑柔的隔空交锋,她这些日子如往常一般与兄弟们一处上学下学,闲暇时间都用来继续缝背包了。

大哥很快就要回来了,穆青衣决定催着弟妹们将给二哥和三哥的背包赶紧缝出来寄去北境,省得大哥回家后发现他收到的背包是最丑的一个。

因此这些日子,穆家的四个孩子真是忙得很,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五月中缝出来了另外两个背包。

“挺好挺好,”穆凌衣举起另外两个背包看看,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比之前那个强了许多,连小妹的缝的线都直了许多。”

“但要怎样给二哥三哥寄去?”穆锦衣挠挠头:“上个月家里才往北境捎过东西,我们没赶上。”

“要不我们自己去找邮驿雇一个驿使?”穆红裳想了想之后出了个新主意:“孙先生不是说过,邮驿也可以捎私信,只是价格贵些,也比咱们家里的信差速度慢些而已。反正爹爹也不可能为我们这两个背包派信差去北境,不如我们就去邮驿。”

“那我明日问问孙先生,”穆青衣想了想之后答道:“打听一下京城的邮驿在哪里,你们三个今晚回去写了信,我带你们出去寄。”

穆青衣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们几个,难不成想要瞒着家里偷偷出去乱跑?我什么时候同意你们出门了?还想找邮驿。我同意了吗?”

“大伯,”穆青衣转头向身后望去:“您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外书房吗?怎地到花园来了?”

“你小子,”安国公笑骂:“许你带着弟妹钻到凉亭做针线,就不许我闲了出来逛逛?”

“爹爹瞧,”穆红裳献宝一样将手里的背包举的高高的:“给哥哥的背包都缝好了,爹爹帮我试试。”

安国公接过那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背包,照着女儿的指导背在了身上,左右转了一圈之后,一脸感兴趣的模样:“咦?似乎真的比包裹方便。凌衣,去给大伯找点带分量的东西塞进来,我瞧瞧装上东西会怎样。”

穆凌衣速度很快地跑了,不大功夫就从后花园附近的惜风阁拎了一个花瓶、两方砚台回来。他将东西全放在凉亭的石桌上问道:“大伯,这些够不够?”

“先装进来看看。”安国公将背包从身上卸下来,亲自将花瓶和砚台全都装进了背包,接着系紧背包口,将背包背在了身上。

“凌衣过来,”背上背着背包的安国公朝穆凌衣招招手:“还有青衣、锦衣和红裳,好久没考较你们的功课了,过来,试试你们的身手。”

第111章:长大

安国公真的在花园里和四个孩子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然后……然后就打坏了安国公夫人精心培育的一盆名贵盆景。

盆景哗啦啦地从架子上翻下来,连安国公在内,大家都吓得傻了眼。

然而此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安国公夫人原本就在四处寻找女儿,她刚得了消息,知道女儿在后花园,走过来的那一刻,刚好看到她心爱的盆景从架子上掉下来。

“是爹爹不小心打坏的。”穆红裳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惹祸队友。

“对对对!是大伯。”其余三个同党立刻点头如捣蒜的表示赞同。

“唉!真是没一日省心。”安国公夫人一脸埋怨地望着安国公:“孩子们淘气也就罢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们一处胡闹。”

“呵呵呵……”安国公讪笑着看着自家娘子,正使劲开动脑筋给自己想脱罪理由:“我这不是看红裳他们的女红做好了,帮他们试试……诶,对了,背包。”

安国公笑着将背包从肩上卸了下来,走到凉亭中,朝安国公夫人招招手:“阿萝你来看,孩子们弄的这个东西真的挺好用。”

他当着安国公夫人的面将背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之后才又开口说道:“双边肩带,再加上腰扣,背在背上稳得很,比斜背的包裹省力气,能负重更多,这要是长途行军,能多带些干粮。阿萝,你照着这个也给我做一个好不好?我下个月去北境时带着走。”

“爹爹……”穆红裳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凉亭中的爹娘,似乎没听懂她爹刚刚在说什么似的。

“内个……红裳啊,”安国公低着头,似乎不敢去看女儿亮闪闪的眼睛:“爹爹跟你说,爹爹向皇上请旨去北境,皇上已经允了。爹爹下个月就要出发,这两年都要在北境。不过你别怕无聊,大哥不是很快就要回来了吗!还有三叔,三叔年底也要回来,所以红裳不会无聊的,爹爹不在也没关系。还有……”

穆红裳没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她爹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安国公絮叨了许久之后才住嘴,而此时穆红裳才慢慢走到安国公身旁,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轻轻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爹爹要平安,我和娘亲等你回来。”

“红裳长大了,”安国公颇为感慨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笑着回忆:“记得上次爹爹出征去北境,红裳才这么高,抱着爹爹的腿哭闹不休,那力气大的,你祖母和母亲一起都掰不开你的小手。”

穆红裳大眼微微一闪,接着朝安国公露出笑容:“难不成爹爹还想让我耍赖?那可不成,我长大了,很怕丢脸。”

“红裳啊,”安国公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是爹爹对不起你,原本不想这样早告诉你的。你大哥很快就要回来了,你天天都很开心,爹爹原本想,让你一直高高兴兴的,等你的生辰过了之后,再告诉你爹爹要去北境。可……”

“爹爹,”穆红裳笑着摇摇头:“早些告诉我很好呀,爹爹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六月末。”安国公答道:“怎样也得等我女儿过了十三岁生日,我才能出发。”

“那还有一个多月。”穆红裳偏头想了想之后,笑着问道:“爹爹,我给你做背包好不好?您要去北境了,娘亲一定有好多东西要准备,很忙的,我来给爹爹缝背包,只要爹爹不嫌我缝的难看。”

“可以呀!”安国公也笑呵呵的点头:“你们给铁衣和驰衣做的背包也给爹爹,也不需要找邮驿了,爹爹一起给你们捎去北境,放心吧,一定亲手交给你哥哥。”

“好!”穆红裳一脸认真地点点头,真的将新做好的两个背包卷了卷交给了安国公:“就交给爹爹了。”

“好了,”安国公夫人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语气平静地说道:“青衣,带着弟弟妹妹们去祖母那里,你们在覃州的大姑母派了人回京请安,捎了好些东西,祖母叫你们过去看。一放学就跑得没影,倒叫我好找。”

“是。”穆青衣走过来扯了扯穆红裳的袖子:“走吧,我们去祖母那里。等下让祖母开库房给我们找一匹新布,四哥陪你一起给大伯做背包。”

“好!”穆红裳笑着点点头,跟着穆青衣朝花园的角门走去。安国公夫人看着孩子们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萝别难过。”安国公将妻子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红裳大了,懂事了,这是好事。”

“还不如让她哭闹一阵子呢。”安国公夫人答道。

孩子们一齐出了花园,穆家兄弟三个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瞄穆红裳。一眼又一眼,终于让穆红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们总瞧着我干嘛?”

“小妹,”穆青衣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你真的没事吗?想哭就哭吧没事的,四哥不告诉别人。”

“我干嘛要哭?”穆红裳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穆青衣:“因为我爹要去北境了吗?可四哥、五哥还有锦衣,你们三人的爹爹不都在北境嘛!好几年都没回来了,你们都没哭,我有什么可哭的。”

“我爹出征的时候我是哭来着,”穆锦衣倒是实诚:“哭就哭了,有什么了不起。”

“你那时候才七岁,”穆红裳丢了一颗白眼给自己弟弟:“我十三岁了好吗?跟你比什么。”

“十三岁又怎么……”穆锦衣小声嘀咕:“十三岁凭什么不能哭……”

“总盯着我做什么?”穆红裳笑着拍了拍穆锦衣的脑袋:“锦衣,三叔年底就回来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穆锦衣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我的确是很想爹爹的,希望爹爹能早些回来。但爹爹回来了,哥哥在北境不是更孤单了嘛……”

第112章:归来

六月初的一天,风尘仆仆的穆征衣果然出现在了安国公府大门前。为了能赶上六月十三妹妹的生辰,他快马加鞭,一人一骑星夜兼程,用了短短十二天就到了京城。

穆征衣进城时其实很狼狈,为了赶路,他许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进京前头一晚上错过了宿头,是在野外过的夜,因此他也没空打理自己。

他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颊边冒出了胡子茬,身上的袍子也脏了,原本藏青色的长袍上印着泛白的汗渍,还有不知何时蹭上的尘土,整个都显得灰扑扑的。

他的马也显得有些狼狈,长期跋涉,到达终点后,有些泄力的样子,没精打采的,马鞍一侧挂着小小一个行李卷,还有个整整齐齐的小包裹。

脏乱又狼狈的穆征衣在清晨一大早打马穿过了京城的北城门。他跨在马上,腰杆笔直,身后背着一杆寒光闪闪的偃月刀,虽然一身凌乱,但看起来依旧威风凛凛。

穆征衣带着武将腰牌和回京诏令,腰牌上大大的穆字让守城军官自觉给他让开了路,并不敢让他像寻常人一样,在城门前下马。

就算外表狼狈,穆征衣精神却很好,他双眼闪闪发亮,散乱的发丝被风微微吹起,飘在鬓边,就这样身怀利器,大摇大摆地跑马穿过京城的街道,引起了许多路人的围观。

安国公府收到穆征衣回京的消息时,他已经在自家大门前下马了。一人一马,没什么排场,穆征衣独自站在了安国公府大门前的石阶上。

其实安国公府的侧门是开着的,侧门上值守的仆人一看到穆征衣,立刻惊喜地喊了起来。但穆征衣并没有走侧门,他面带微笑,就这样站在这里静静地等。

片刻之后,安国公府正门大开,不仅仅正门大开,安国公府中轴线上的所有大门一一打开,穿堂的屏风也全部都被挪开,从大门到后宅,一条直线通到底。

这是安国公府长久以来的规矩,归来的武将,不走侧门。安国公府将以最高规格迎接他们回家。

穆征衣笑了。他缓缓踏上石阶,还没迈入自家大门呢,就看见遥遥奔过来的几个身影,跑在最前面的小姑娘一身红衣,梳着结实的双螺髻,将裙子撩得老高,恨不得蹦着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

“大哥!大哥!”穆红裳一边跑一边高声喊,双颊红扑扑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星星。她像一匹莽撞的小马,直直地朝大门口的穆征衣撞了过来。

穆征衣张开双臂,接住了冲过来的妹妹,直接将她举了起来:“红裳长高了,再过两年,大哥要举不动你了。”

“大哥!大哥!”穆红裳开心得似乎话都不会说了,就会重复地不停叫大哥,两只手小猫爪子一样不停扒拉穆征衣的衣袖。

“大哥!”紧跟着冲过来的是穆征衣的同胞弟弟穆青衣,平日里冷静的少年也激动得有些失态,似乎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比原来说的晚了七八日,娘亲从五月末开始每天都要打发人到路口等你,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青衣,”穆征衣也是眼圈泛红,他将穆红裳放下,伸出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长高了这么多。我走时,你比现在的红裳高不了多少,短短两年间,窜出这样一大截来。”

这时穆青衣身后又露出两颗脑袋,是穆凌衣和穆锦衣,他俩也是一脸欢喜,围着穆征衣不停乱转。

接着,穆征衣看见祖母亲自迎了出来。已经六十几岁的祖母也不要人扶,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几乎是小跑着往外走。

穆征衣吓得赶紧丢下弟妹们去扶穆老夫人:“祖母,您怎么出来了,您应当在武英堂等着孙子给您磕头。”

“我大孙子回家了,我怎么能不出来迎,”穆老夫人眼里浮着泪花,伸手去摸穆征衣的脸:“瘦了!也黑了!肩膀倒是结实了几分。”

追着穆老夫人出来的是穆家的夫人们,穆二夫人走在最前面,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只叫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就开始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最热闹的是,原本已经去上朝的安国公突然穿着一身官袍,急急忙忙地从大门跨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穆征衣居然还站在距离大门不远的地方,被家里的女眷和孩子们团团围在中间。

“征衣!”安国公一点都不知道让着穆征衣的亲娘,他毫不客气的伸手一把将穆征衣从人堆里扯了出来,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之后,就开始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小子!又结实了不少!这两年在北境看来也涨了些出息。都两年了啊!可把你给盼回来了!”

“相公!”安国公夫人一脸埋怨地看了安国公一眼:“征衣刚刚回来,二弟妹还没好好看看他呢。你急什么。再说,你不是去上朝了?怎地又回来了。”

“我听说征衣回来就告假了。”安国公笑着答道:“也是赶巧,我上朝路上正遇上金翎卫今日的巡城都尉。一见到我就道恭喜,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是他跟我说今日有穆氏将军进城,我立刻就知道是征衣回来了。”

“都别站在这里说话了,去武英堂,”穆老夫人擦了擦眼角,一脸喜色的高声说道:“迎穆征衣将军回府。”

穆征衣正想迈步跟着祖母走呢,就瞧见自己的四个弟妹排成一排,一个个笑嘻嘻的朝他抱拳,嗓门很大的说道:“恭迎穆征衣将军回府。”

“淘气!”穆征衣瞧着装模作样的弟妹们,忍不住笑出了声。

归家的武将,跨过安国公府正中央的一道道门槛,走着一条笔直的路。这条路的尽头并不是穆老夫人的院子,而是供着穆家诸位先烈将军牌位的武英堂。

武英堂里,年轻的武将穆征衣,对着诸位穆氏将军的牌位恭恭敬敬地敬香叩头,感谢他们的保佑,保佑自己在边关两年平安,这一次能够平安归来。

第113章:休息

这是穆家长久以来留下的传统,穆氏将军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武英堂给穆氏先烈将军们磕头。

磕完头之后,穆征衣直直地跪在了穆老夫人面前,给祖母磕头:“祖母,孙儿回来了。”

一个头磕下去,穆老夫人也开始泪流满面。她一把拽起自己的大孙子,拍了拍穆征衣的胸口,却哽咽得不出话,只能以手示意穆征衣去给穆二夫人磕头见礼。

穆征衣在给自己娘亲磕头的时候,穆二夫裙是显得比之前在门口时平静了些,她又掉了几滴眼泪,但很快就一脸喜色地拽起儿子,对着他左看右看,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娘。”看到穆二夫人这样,穆征衣反倒忍不住眼眶泛潮:“我回来了。”

“快,去给你大伯和大伯母见礼,”穆二夫人推了推穆征衣:“还有三叔母和四叔母。”

“一家子哪里那么多虚客气。”穆四夫人急忙开口:“瞧征衣这一身风尘,想来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一大早进城怕是也没用早膳,征衣赶紧的回房洗洗换身衣裳,也松泛松泛,我去厨房,盯着他们给征衣做些合口的。”

“好好,”穆征衣没回答,穆老夫人先忙着嘱咐:“先做些清淡软和的吃食,让征衣先垫垫。吃过了睡一会儿,休息休息,晌午咱们再摆宴给征衣接风。”

穆老夫人一声令下,大家都忙碌起来了,安国公夫人和四夫人急急忙忙地去了厨房,一个去盯着厨子给穆征衣准备吃食,另一个忙着拟接风宴的播。

穆三夫人忙着吩咐人打洗澡水,拿前几日就准备好的衣裳鞋袜,穆二夫人则陪着儿子一路往穆征衣的院子里走。

孩子们像是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穆征衣身后,一齐送他回房,又坐在穆征衣的院子里等着他洗澡换衣,一刻都不愿意离开。

穆老夫人也是忙叨叨,一时想起来吩咐厨房准备点心甜汤,一时又要唤人开库房找料子,要给穆征衣做衣裳,一看就是开心得过了头。

“好啦,母亲!”安国公摇头叹气,将穆老夫人按到椅子上坐下:“您有四个儿媳,哪里还需要亲自张罗这些?也是太操心。”

“你还我。”穆老夫人喜气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点零儿子:“刚刚也不知是谁,特意跑到马厩去嘱咐人照顾征衣的马。”

穆征衣匆匆洗去一身尘泥,用过简单清淡的早餐之后,就被母亲和弟妹们联合按到床上强制休息了。

回到家的时候,穆征衣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累。他的精神很好,吃过饭后,他原本想要去祖母屋里坐坐,再陪弟妹们玩一会。但却被母亲和弟弟妹妹强迫休息。

就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也好让娘亲放心,穆征衣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原本只想憩片刻就起来的,然而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样沉沉睡了过去。他也真的是太累了,北境两年,在军营中他连睡觉都要留两分警醒,从不敢放松自己,外出巡营时则更是辛苦,能有个空地席地而卧就算是运气好。

整整两年,他从来没有放心踏实地睡过一个整觉,再加上回家这些日子,他因为归心似箭而星夜兼程,是真的累坏了啊!

终于到家了,到了穆征衣唯一能毫无顾忌放松自己的地方,他终于能够踏踏实实的闭上眼好好休息了,他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黑甜梦乡。

穆征衣睡着了,穆二夫人却舍不得离开,他的弟弟妹妹们也舍不得离开。穆青衣和弟妹们悄声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在穆征衣院子的石桌守着,几个孩子并不敢聊,怕打扰了哥哥休息,因此又打发人拿来了结实的青布,准备在穆征衣院子里继续裁布片,为安国公缝背包。

穆二夫人舍不得走,因此叫丫鬟搬了椅子,坐在院中的花架下,看着孩子们裁布片。

正午时分,安国公夫人在峥嵘阁摆下了丰盛的接风酒席,穆老夫人、安国公,还有三夫人和四夫人早早到了峥嵘阁,却不见穆二夫人和孩子们过来。

安国公夫人亲自到穆征衣院子里看了看,看到安静裁布片的孩子,还有坐在花架下的穆二夫人,微微笑了笑,就悄悄退了出去。

峥嵘阁的酒席早已凉了,又撤掉。穆家的大厨房又开始忙碌,煎炒烹炸地准备着另一桌的接风酒席。

所有人都觉得,接风酒什么时候摆都无所谓,穆征衣休息最要紧。

整整一日,安国公府似乎安安静静的,连丫鬟仆妇们的动作似乎都轻了几分,话时也是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虽然府里很大,出了穆征衣的院子,旁人就算大声笑闹也打扰不到他,但大家还是很心。

穆二夫人和孩子们一直呆在穆征衣的院子里,午膳时安国公夫人打发碧桐端了午饭,几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穆征衣院子里吃饭,连拿汤匙放碗碟都心翼翼的,并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穆征衣再次睁开眼已经是酉时初刻了,太阳已经西斜,在院中洒下一片暖红的柔光。他推开房门,看到院中安安静静的弟妹和母亲,忍不住有些发愣。

“大哥醒了!”穆青衣先抬起头,朝穆征衣笑起来:“这下可好,睡了这样久,我们都担心你会不会饿坏了。”

“你们一直在这里?”穆征衣快步走到花架前,弯腰扶起了母亲:“娘,你怎么也在这里。我只是略略休息一下,你们怎地都不叫我起身。”

“叫你做什么?”穆二夫人笑起来:“你累了,原本就应该好好休息。我在这里看着你弟弟妹妹们裁布片也不无聊。”

“什么,布片?”穆征衣一愣,这才发现弟妹们面前放着剪刀,还有一大堆的碎步,自己的弟弟穆青衣手里甚至还举着针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哥,看!”穆红裳像是献宝一样将一个的布卷递到穆征衣手里:“我们一起给你做的背包。我们亲自动手,自己裁自己缝的。”

慕红裳

第114章:北境

穆征衣很喜欢弟妹们送的礼物,在弄明白这个“背包”到底怎么用之后,他显然更喜欢了,并且一点都不嫌弃弟妹们歪歪扭扭的手工。

不过穆青衣和穆红裳几个还是心翼翼地掩盖住了新布片,不想让哥哥发现他们手工上的进步。

穆征衣带着母亲和弟妹出了他的院子之后,整个安国公府像是随着他一起醒来了似的,陷入了喧闹之郑穆征衣走两步就能看见一脸喜气洋洋的仆人,精神百倍地朝他问好。

穆老夫人一看见穆征衣走近她的院子就忙着站起来,积极吩咐道:“快,征衣一定饿了,快让人上点心。”

“母亲,”安国公夫人也微笑着站起来:“干脆直接去峥嵘阁吧?接风宴已经摆下了,就等征衣醒来呢。”

“那走,”穆老夫人高胸一摆手:“都去峥嵘阁,今日给征衣洗尘,由着你们闹腾到多晚都校”

穆征衣的洗尘宴一直闹腾到戌时末刻,这一日连穆老夫人都睡得很晚,大家都喝了酒,一个个熏熏然、乐陶陶的兴奋不已。

穆红裳回房后洗漱拆头发,等上床睡觉时已经亥时二刻了。她的哥哥弟弟们也不比她睡得更早,她躺下时还迷迷糊糊地想,第二千万要心,不要起不来,早课迟到就糟了……

然而其实穆红裳完全是白担心,因为第二一大早,她大哥穆征衣准时出现在她院子里,来抓她起床了。

“红裳,”穆征衣带着笑意的声音隔着门传进屋子:“懒猪,早课要迟到了!信里还吹牛,日日帮忙盯着锦衣起身练功,结果连你自己也赖床。”

“我没有!”穆红裳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荷叶和菱角赶忙过来给她收拾,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又是来不及梳头,只好在脑后吊了个马尾巴。

“昨日不是睡得晚嘛!”穆红裳有些懊恼地推开屋门,耷拉着脑袋走到穆征衣身旁:“大哥怎地还是这样早。以前你在家里时就是第一个起身,我们去武场做早课时,你都已经练了一套功夫了。”

“原本我也以为我足够勤奋,”穆征衣微笑地答道:“但到了边关才知道,我们这些京城里长起来的少爷兵,还是差的太远了。”

“少爷兵?”穆红裳有些吃惊的样子:“会有人这样看你?你可是穆家人啊!难道不是穆家将在北境一呼百应吗?”

“一呼百应,都是要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穆征衣摸了摸妹妹的脑瓜:“你以为我们穆家的威名赫赫是哪里来的,还不是靠一代一代的穆氏将军靠着一身真本事挣来的。穆氏将军带兵不是以势压人,我们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让北境军士心服口服。”

“这样啊……”穆红裳望着哥哥,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哥哥们在北境过得有多辛苦。

“做什么摆出这幅神情,”穆征衣弯下腰笑着点零妹妹的鼻尖:“我家红裳又不需要如此。你只要一直开开心心的,哥哥们就安心了。”

穆红裳笑着点点头,也没问为啥穆征衣会一大早跑来拉她这个原本不需要练功的妹去做早课。

这些事统统都不需要明。穆征衣知道,穆红裳其实原本不需要如此刻苦,她真的只是个后宅姐,她每勤谨地早起,除了是喜欢练武以外,更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她希望有多些时间与自己的兄弟们呆在一处。

所以他一早就到妹妹的院子里来叫她起床,再跟她一起去叫自己的弟穆锦衣。

“锦衣这些日子都有我盯着,”穆红裳笑嘻嘻的表功:“我想让他像当年大哥一样,能早两刻钟到武场,每日可以多练套功夫,所以日日都提前些叫他。”

“家里有红裳,大哥很放心,”穆征衣微笑着牵起妹的手。

“大哥,”穆红裳这才想起昨一直憋着没问的问题:“你之前不是捎信回来,四月底就出发,五月中就能到家吗?怎地晚了这样久,二叔母很担心,日日都要派了人去街上拐角处等你,有时还要派了前院当差的大叔去城门处打听消息。”

“原本至少五月初就可以启程的,”穆征衣答道,语气平淡,似乎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却没想到一队修城防的民夫去河边运沙时被戎狄人抓了,父亲派了我领兵出城去阻住戎狄人。他们押着民夫往草原方向走,速度很快,我们为了将他们截住费了不少力气,这才耽搁了。”

穆红裳虽然是将军家的孩子,但毕竟没有去过边境,也没有真的见识过战争,自然不清楚穆征衣淡淡几句话中到底有多少血雨腥风。她只是略微好奇地发问:“戎狄人捉民夫做什么啊?”

“做奴隶,”穆征衣答道:“民夫们大多都是成熟工匠,戎狄人以游牧为生,除了放牧,其他的他们都不太行,因此经常抢掠了北境老百姓去戎狄为奴。若是那些懂得些冶铁、制陶、木工之类技术的手艺人,兴许被抓回部族之后还能过得不错,没准能被赏赐个戎狄女人成家生子,只要他们肯老老实实干活。”

“哦!”穆红裳点点头:“那还好,我还以为他们见了我们大周朝人都会直接杀掉。”

“却也没错。”穆征衣点点头:“戎狄人骚扰边境是常事,他们劫掠村庄,也不是次次都抓人回去,有时会屠村。若是来不及,则会优先杀掉男人。”

“在北境生活可真难。”穆红裳感叹:“北境的百姓为何不迁居到绝羽山以南啊?或者西边的秦凤路也是很好的。”

“妹这话得真。”穆青衣不知从哪冒出来,笑着赶上了哥哥和妹妹:“不管居住在哪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妹想想,这样多的百姓若是迁居,换霖方,失了世代耕种的土地,他们又要如何维持生计?难不成让他们做流民?北境之外虽然物阜民丰,但又有哪个州府有足够的空闲田地可以安置这些人?”

慕红裳

第115章:将军之责

虽然关于北境的那些经济民生,并不是穆红裳这个后宅女孩子必须知道的,但穆征衣一点都不介意花点时间来为小妹科普这些。

穆氏将军世世代代镇守北境,每一个穆家人对这片土地其实都有些特殊的感情。穆征衣对于北境未来的期望,可不仅仅是安宁无战事而已。

“小妹可知,京畿附近一亩良田价值几何?秦凤路附近一亩田又价值多少?”穆征衣问道:“你以后出嫁了,也是要做掌家娘子的,自己的嫁妆进项总要算清楚,有些事学了没什么坏处。”

“京畿的话……”穆红裳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之后才答道:“过年时家里的庄头过来,我听见祖母和母亲商量再买一处田庄来着。我记得好像当时祖母说今年京畿的田是五十石一亩来着,五十石是多少银子我也不知道。”

“是多少银子却不一定,”穆征衣笑着摇摇头:“这是因为粮价常有浮动,一年中,春日谷价与秋日谷价就有所不同。因此田地买卖中,常以谷计价,一年中的价格相对稳定些,只是丰年与荒年有浮动罢了。连续两年丰年,谷价其实是贱的,因此京畿普通田地也需五十石粮才能买到。若是灾年,有可能四十五石可得。”

“哦!”穆红裳受教地点点头:“那秦凤路呢?”

“秦凤路山多,自然条件不如京畿,田土自然贱些,”穆征衣答道:“眼下秦凤路一亩田,也只需四十五石而已。这是因为秦凤路一带天气偏凉,雨水少些,农户大多种黍,一亩田的收成略少与京畿一亩田。同样道理,眼下江南一亩田可以卖到六十五石,因为江南一亩田可以种两季稻,或是种桑收丝,收成更好些。且江南人口稠密,田土大多集中在大户庄头手中,并无大量田地可入市交易。”

“那北境呢?”穆红裳又问道。

“平川地带也只需二十五石一亩,”穆征衣答道:“若是靠近燕、幽、朔三州边境地区,那些常常被戎狄袭扰的村镇,周边大量田土,只要有人肯去种,官家是不管的,每年两季象征性收几粒税谷而已。北境百姓不易,朝廷从不会在课税上难为他们。”

“北境苦寒,收成上自然不如其他地方,”穆青衣代替哥哥补充:“但其他地方的农人却也不是那么轻松。一亩田的收成是有数的,但各地税赋却不一样,江南鱼米之乡,物阜民丰,收成好,税赋徭役也重些,加减下来农人一年的收入其实与京畿、秦凤路都差不多。况且北境以外的地方,田土大多都集中在大田主手中,普通农户大多是赁田耕种,除去税赋和田租,再刨去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其实手中的盈余也有限。”

“因此,小妹知道了,”穆征衣微笑:“北境虽苦寒且战乱不断,但百姓们在那里辛苦耕种,一年收成大半都是自己的,且在靠近边境的燕、幽、朔三州,可以随意占地耕种,在那里只要肯花力气劳作,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土,若是愿意,甚至可以去官府办了田证。小妹想想,百姓们怎么愿意轻易离开自己辛苦耕种的土地,那是他们的财产,他们的生存依仗啊。”

“况且,”穆青衣略显细瘦的身体挺得笔直,语气坚定且傲然:“那是我大周国土,是我大周国民世代生存的土地,凭什么要因为戎狄袭扰就这样随随便便让了出去。我们怎能眼睁睁看着北境百姓不堪忍受,宁可做流民也要迁居?镇守北境,让百姓安居,这就是我穆氏将军世世代代镇守北境的意义所在!”

“正是如此。”穆征衣含笑看着弟弟,眸光中带着淡淡地骄傲:“青衣也长大了啊……”

“毕竟我也姓穆,”穆青衣笑起来:“我天生身子弱,若要像大哥一样,做个安邦定国的将军可能勉强,但去北境做个谋臣还是绰绰有余的。至少我不必躲在大营,而是可以随军出征,在战场上可以做到自保,比寻常的军师谋臣不是强远了?”

“我弟弟自然是强过许多人。”穆征衣笑着拍了拍穆青衣的肩膀。

“大哥这话可是说我?”穆凌衣笑嘻嘻地从一侧的月亮门窜出来,与穆青衣并肩走在一处:“等下早课时,大哥可要看看我这两年有多少长进。”

“唉!”穆红裳一跺脚,加快脚步跑向穆锦衣的院子:“锦衣又是最迟。”

等穆红裳拍门拽起了穆锦衣,穆征衣像是两年前一样,开始带着弟妹们在小武场做早课。在北境磨炼两年的大公子回来了,带早课的武师父特意当了甩手掌柜,全都交给穆征衣负责了。

然后……穆凌衣、穆红裳和穆锦衣三个小家伙就发现,他们又回到了过去水深火热的早课日子。穆青衣没本事靠暴力管理弟弟妹妹们,因此只能唠叨,可穆征衣就不同了,他揍人比穆铁衣还狠。

“哎呦!”被穆征衣一脚踹飞出去的穆锦衣撞翻了穆红裳,两人摔成一堆。垫了底的穆红裳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有些受不了地问道:“大哥,你是回京武将,不是要去吏部考功司和稽勋司走手续嘛!怎地不早些去用早膳,等下小心迟了。”

“吏部堂官一天都在衙门,有什么迟了早了的。”穆征衣用手中木棍轻轻一挑,直接将穆凌衣手中的铁制长矛挑了出去,又顺便一脚将他也踹翻了:“只手上握得紧有什么用,下盘不稳,招式都是飘的。”

穆红裳看五哥也飞了,立刻跳起来抄着自己的唐刀毫不客气地朝穆征衣的头面砍去,那架势简直像是砍仇人似的,似乎一点都不怕自家大哥受伤。

然而很悲哀,穆征衣躲都懒得多,他直接抄着木棍狠狠往穆红裳手腕上一戳,这一下子又狠又准,差点让穆红裳的唐刀脱了手,准头自然也是歪到天际。

第116章:宵金卫

一大早就挨了暴揍的穆家孩子们一个个都有些恹恹的,穆征衣倒是心情很好地样子,早课结束,他一手一个很暴力地拎起了躺在地上的穆凌衣和穆锦衣,接着就带着灰头土脸的弟妹们浩浩荡荡地回屋洗漱换衣裳。

“只有大哥干干净净的,”穆锦衣趴在穆红裳耳边悄声嘀咕:“我废了半日的力气,也没能在他衣角上留个脚印。明日早课你帮帮我。”

“我觉得很是够呛。”穆红裳没什么信心地摇摇头,硬找了个理由自我安慰:“而且大哥回家没带什么行李,就一个小行李卷加一个小包裹而已,我怕他衣裳不够穿。”

“呸!”穆锦衣立刻开始鄙视穆红裳的怯战行为:“二伯母给他做了好多新衣裳呢!你若不想直接认怂,好歹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啊!”

“正是。”听见弟妹们嘀咕的穆征衣笑着回过头:“我衣裳尽够穿,你们若有本事,只管来祸害,弄脏了弄破了都不怕。但只怕你们没这本事。我走了两年,一个个的长进却有限,我看要需要多挨几顿打才够。”

“不过,”穆青衣却转头眨眨眼:“红裳说得也是,大哥,你从北境回来,路上快马加鞭也要十来天,就这小小两样行李,路上是怎么过来的?”

“就那么过。”穆征衣笑着敲了敲穆青衣的脑袋:“当兵的哪有那些虚讲究。平日里外出巡营,还不是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你见哪个军士出门是背着大卷行李的?不也是一些简单的干粮清水,有件斗篷就能坚持十几日。不过我回家时却不一样,其实收拾了不少行李,只不过我怕误了小妹生辰,着急赶路,因此就自己带了几件衣服还有给小妹的生辰礼先回来了,其余行李物品都交给了邮驿。”

“礼物?”穆红裳顿时眼睛一亮,挤到穆征衣身旁笑得一脸狗腿:“大哥,你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你的生辰还有几天呢,”穆征衣却不肯回答:“过几日再问也不迟。”

穆征衣一个个地送了弟妹去洗漱之后,又等着他们一起去祖母那里用早膳。用过早膳之后,穆青衣带着弟妹去读书,而穆征衣则换好衣服打算出门去吏部走手续。

他现在是正经的武官,从六品云骑校尉,奉旨回京之后,需要到吏部走手续。他眼下这个品阶,当然不需要到皇上面前述职,但也是需要交述职文书去吏部考功司的。

另外,他还需要到稽勋司挂个名,他要在京中停留至少两年,不可能光领俸禄不做事,这些日子需要按照吏部调派应差。

按照惯例,多半是金翎卫或者玉玠营的临时差事,或者就直接派他去哪个统领衙门挂散官。这都是武将回京的定例,一般来说吏部都是看情况安排,也没什么复杂的。

穆家有人回京,整个朝中都收到了消息,吏部考功司和稽勋司的主事、书吏们也早得了消息,提前一日就已经准备好了所需的文书。

因此这一日穆征衣一进吏部考功司,考功司主事就笑着主动和他打招呼:“小穆将军来了?下官昨日听闻穆将军进京,就知道这几日您会来吏部走手续,文书下官已经早早准备好了。”

“多些大人。”穆征衣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和陈条,还有他回京手令以及北境经略使府开的回调文书,一样一样整整齐齐全都交到考功司主事手中。

“都齐全。果然不愧是穆氏将军,”主事笑眯眯地接过所有文书,一面看一面点头:“办事都有成例,小穆将军虽是任职之后头一次回京,却也老练地紧。将军在这几张文书上签好名字,让在下归档就可以了。”

主事说着又递给了穆征衣几张提前写好的空白文书,穆征衣一一在上面签了名字,交还给了主事。

“在下这里无事了,”考功司主事笑眯眯地朝穆征衣拱了拱手:“稽勋司的谭大人也在等着将军。宫里昨日就来了旨意,谭大人今日一到衙门便问了几次了。”

“旨意?”穆征衣一愣:“与我有关?”

“小穆将军不知道?”考功司主事也是一愣:“我还以为您已经知道了。宫里昨日来了旨意,将军这两年在京中,被安排去宵金卫应差,兵部的人昨日就来挂了牌子,宵金卫统领也早就领了您的禄帖走了,我还以为国公爷和您都知道了。”

“什么?”穆征衣更是吃惊:“宵金卫不是禁卫吗?我只是这两年暂时回京而已,毕竟还是武将外官,论理这两年在京中挂闲也应当去金翎卫或者玉玠营衙门,怎地是宵金卫?皇家禁卫可从未有用外任武将的先例。”

“这个下官就不得而知了,”考功司主事摇摇头:“总之您的禄帖已经到了宵金卫那里,这事儿是准的。不过下官想,满京里皆知,穆氏将军满二十回京,是为了回来办婚事的,这都多少代了,早有成例。这两年您无论在哪个衙门都是挂散官,也不会有人那么不长眼给您派差使。到哪里挂闲不是挂,您说是不是。”

是不是的,穆征衣眼下可不会随便下定论。他只知道,自己的祖父、父亲还有叔父们,以前官位不高时,回京以后都是在金翎卫和玉玠营挂差。升到四品以上之后,就不需要在衙门挂差了,而是直接像现在的大伯一样日日上朝。

这么久以来,还从未有过穆家人在宵金卫应差呢。那是皇家亲卫,皇室的暗卫和宫中侍卫官都归属宵金卫,是攥在皇上手心里的人马,他这个北境军去瞎掺和什么。

穆征衣一脸疑惑地去了稽勋司。稽勋司主事谭大人果然早等着穆征衣了,他一到,谭大人就将提前办好的宵金卫腰牌和调令交给了他,让他这几日抽空去找宵金卫统领报个到就可以。

谭大人其实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旨意让穆征衣去宵金卫,不过他与考功司主事的想法差不多,都觉得穆征衣回京是娶媳妇的,至于这两年在哪挂闲差,其实无关紧要。反正只是挂名领钱粮而已嘛!

第118章:心思

“这是桂花糖水碗底的?”穆老夫人举起那张略长的字条问穆红裳。

“是!”穆红裳点点头。

“呵……”穆老夫人笑了“的确聪明,一碟子松子百合酥,红裳爱吃,我们家里兴许有其他人也爱吃,食盒不一定会到红裳手里。可只有两碗的桂花糖水,又甜又凉,必定没人会跟红裳这个小丫头抢。”

“如此无用的消息也就是今日送来还能捞个人情,”安国公也轻笑一声“明日征衣入宫应卯,怕是皇后要迫不及待地安排那些宗室女到他眼前晃,到时候我们府里也知道了,这消息自然也换不来什么人情。”

“而且,”穆老夫人笑着补了一句“如此无关紧要的消息,就算是传递时出了纰漏,被人发现了也不打紧,谁也想不到他头上去。这五皇子当真是个聪明人,借着皇后的手,做他自己的人情。”

“娘,”穆征衣伸头看了一眼字条上的内容就笑了“您这回可放心了吧?皇上让我在宵金卫挂闲,原来只是为这个而已。”

“知道了倒还放些心。”穆二夫人也松了口气点点头“看来我还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宫里那么大,征衣避着些就好,”安国公夫人说道“若是实在避不开,直接撂了脸走开其实也不妨事。皇后娘娘选进宫的,定然都是规矩极佳、极听话的女孩子,定然拉不下脸来多做无谓纠缠。只是征衣记得不要多管闲事,谁遭了难都与你无干,切莫无端起怜惜之心。别小看女孩子们,手段可多着呢,别让人赖上了就好。”

“要我说也不用那么麻烦,”安国公笑着说道“满京里都知道征衣回京是回来议亲的,成亲之后还要回北境。不管皇上将你安排去哪里,也只是暂时挂牌子领俸禄而已。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踏踏实实的领那份闲禄米,明日你先跟我进宫,找俞诚期报过到之后,就直接请上两个月的长假,就说要去陇西相亲,他还能不许?”

“这倒也是个主意。”穆征衣点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穆征衣与安国公一起进宫,找宵金卫统领俞诚期报到。俞诚期看见安国公和穆征衣时显得很热情,立刻拿出来一个宫廷行走的侍卫腰牌来递给穆征衣,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的。

安国公和俞诚期相互客气了几句之后,俞诚期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让安国公放心,说穆征衣在他这里挂闲没什么差事可领,每隔三五日进宫一趟随着安排值守半日就可以。

三五日入宫一趟?安国公听完心中微微冷笑,他一点都没客气,直接朝俞诚期开口,提出给侄子请假两月,去外地相亲。

听了安国公的要求,俞诚期一愣,但他沉吟了一阵子,着实也没找出理由来拒绝这个要求。毕竟人家穆大公子原本就是边将,回京就是为了相亲娶媳妇的。

只是这要求又实在是让他有些为难,想起皇后娘娘的叮嘱……唉!!

俞诚期最终还是没能拒绝安国公的合理请求,准了穆征衣两个月的长假。送走安国公和穆征衣之后,他叹着气去了御书房,至少这事儿得回皇上一声。

让俞诚期有些意外的是,皇上听了穆征衣请假的事之后,却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笑了笑说道“朕就说皇后是白忙一场。穆家岂是她好摆布的?”

同一时间,玉央宫的魏皇后也收到了消息。她打发走了俞诚期派来传信的宵金卫之后,郁闷地叹了口气,接着带着几分埋怨地望向一旁平静喝茶的六皇子郑瑾。

“瑾儿,这一次,你可是失算了。”魏皇后说道“本宫之前就说了,求你父皇下旨让他入宵金卫应差也太显眼了。早就说了,本宫召许多宗室女进宫这事儿根本瞒不住。就是你,一定要劝本宫去求你父皇下旨,这下可好,那个穆征衣一定是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直接请了两个月的假,毫无转圜余地。”

六皇子郑瑾依旧一副平静的模样,他笑着朝魏皇后说道“母后稍安勿躁。您以为儿臣让他入宵金卫,就只是为了给他相亲?”

“不然呢?”魏皇后一脸疑惑地望着儿子。

“母后眼下无需多问,”郑瑾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穆征衣不喜欢入宫当差,怕您算计了他的亲事,那不如我们就遂了他的愿。”

“你这是……”魏皇后一脸意外“瑾儿,前几日可是你一定要本宫去求了你父皇,让他入宵金卫的。如此大费周章却又轻易放弃,你这到底是为何?”

“母后,”郑瑾放下茶杯依旧笑得温文“我猜大约这几日父皇就会有旨意下来,赐下府邸让我和五哥出宫开府。既然穆征衣不喜欢进宫,那母后不如去跟俞诚期说一声,等穆征衣销假回来,也不必入宫了,直接将他派去我府上应差。我虽出宫了,但府上的侍卫不也还是要由宵金卫统一调度吗?”

魏皇后盯着儿子愣了几秒,接着点了点头“可以。就如你所愿。那宫里那些宗室女……”

“先别忙着送出宫。”郑瑾答道“现在就送出去,父皇该起疑心了。”

“所以瑾儿你原本就不是为了穆征衣的婚事啊!”魏皇后摇了摇头“居然如此大费周章。”

“却也不能这样说,”郑瑾笑笑“他若肯老老实实进宫来,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这些日子谢家小姐一直称病,谁知是不是谢相那个老狐狸的授意。谢小姐与安国公府大小姐交好,此事大约也是出于谢相的授意。谢相多年来一向谨慎,眼下突然有意结交安国公,母后想想这是为了谁?”

“若你娶了谢四小姐为妻,一切都不成问题。”魏皇后答道“瑾儿如此英俊,且博学多才、温润如玉,本宫不信那谢小姐会不喜欢你。”

“母后这话说得可偏心,”郑瑾摇头微笑“五哥是谪仙一样的人物。相貌、才情可不比我差。”

“他?”魏皇后冷哼一声“表面上看起来还好,骨子里却是冷淡得紧。他是我亲手养大,我却从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119章:苍豹

魏皇后母子的心思旁人自然不得而知。而进宫一日,安国公和穆征衣对于眼下的结果还算满意。

至少两个月内,穆征衣可以不必进宫应差,踏踏实实在家呆着就好。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出京相亲了,其实俞诚期并不会那么没眼力见的多问,人家穆家大公子要相哪里的媳妇,是人家穆家的家事,他只是穆征衣在京期间的挂名上司,是不会多问的。

从那一日开始,穆征衣算是真正闲下来了。他开始像是从未离家去北境一样,一早起带着弟妹上早课,上午有时会去外书房见安国公府的幕僚们,有时则会出门逛逛,下午则一般会陪着弟妹们一起学兵书,将纸上兵法与实际的领兵的差异说给弟妹们,或者讲讲战场上的见闻给他们听。

已经成年的穆氏将军,谁也没想把穆征衣拘在家里,因此他倒是比自己的弟妹自由些。

不过大约是多年的习惯,就算没人拘着穆征衣,他其实也不常出门,只是偶尔会出门去个酒楼、茶肆、点心铺,或者是去繁华热闹的文昌大街逛逛铺子,多半是为了给弟妹们买东西,大多是快去快回,不会长时间闲逛。

穆红裳生日前的一日,穆征衣通过邮驿寄回家的行李到了,满满一大车的行李物品,几乎看呆了整个安国公府的人。

“大……大哥……”穆青衣结结巴巴地模样:“你这可是搬家?搬家也没你这样多的行李物件吧?”

“我这是回家,不是搬家,”穆征衣弯起手指敲了敲穆青衣的脑袋:“我家在这里,往哪里搬去。”

“都是些什么啊?”穆锦衣也对着一大车的东西发愣:“那一角露出来的像是毛毡。”

“嗯!”穆征衣点点头:“北境天冷,那里的人善于织羊毛毡毯,我买了几条回来给祖母铺。”

“咦?”穆红裳突然动了动耳朵:“好像有声音。”

穆征衣微微一笑却不做答,只是推了推穆红裳的肩膀:“既然你听到有声音,就去瞧瞧。”

穆红裳疑惑地看了哥哥一眼,接着跑下台阶,开始绕着那一大车的东西转,刚刚转到车子后方,她突然发现有个挺大的木笼子,倒坐着与几只木箱捆在一起,放在车子的最后,木笼子里,一个团成一团的灰色带斑点的绒毛团子,正露着一双湿润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发出了呜呜的低鸣。

“这是个什么?”穆红裳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捧木笼子的栅栏,没想到那绒毛团子还挺厉害,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朝穆红裳龇了龇牙。

“哎呀!”穆红裳吓了一跳,忍不住倒退一步。她这才看见,那个绒毛团子长得似乎有些像小狗,又有些像小猫,软软的耳朵圆圆的,顶在头顶,毛茸茸的脸圆圆,眼睛是绿色,亮晶晶的十分有神,鼻子嘴巴凸起,有些圆短,身体也是十分圆短,四肢短粗,圆圆的、毛茸茸的脚板倒是不小,一身灰色的绒毛,头好像比身子还大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十分可爱。

“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嘛!”穆征衣走到穆红裳身边,打量了笼子里的小东西几眼,很满意地点点头:“果然不负我所托。不枉我给了那驿使一大笔赏钱。”

“这是个小狗?”穆红裳指着笼子里的毛球,仰着头问哥哥:“你托邮驿大老远从北境捎回来的?”

“是沧仞山的苍豹,”穆征衣答道:“沧仞山独有的一种豹子,大多都是独居。这种动物十分聪明,又异常凶猛,极难捕获,幼崽更是难得。一只苍豹幼崽在戎狄人手里恐怕能换来几百匹良马。”

“这么贵!”穆红裳吓了一跳。

“只有幼崽如此值钱,”穆征衣答道:“因为苍豹极聪明,又极忠诚,一旦认主,便忠心耿耿,终其一生不改其志。而成年苍豹是无法驯化的,只能从幼年养成。因此幼年苍豹千金难得,我听说戎狄丹鹰部的首领有一只苍豹,很得其他部族首领的钦羡。听说丹鹰部首领刚得到那只苍豹时,额泰部可汗曾想用一个附属的小部族来换幼年苍豹,但丹鹰部首领不肯。”

“真的嘛,好厉害。”穆红裳一脸敬仰地望着那个圆短的毛团,完全想不出这个小家伙为啥那么值钱。

“你别看它现在这个样子,”穆征衣微笑:“它能长到很大,长大后就是豹子的样子,比寻常的猎豹还要大上不少。成年苍豹十分凶猛,战斗力极强,并不需群居捕猎,因此它们才习惯于独居。”

“所以大哥这只是哪来的?”穆红裳歪着头仔细看着灰色的毛团:“几百匹马的价值,大哥那点俸禄可买不起。”

“和铁衣、驰衣一起抓的。”穆征衣笑着答道:“沧仞山在幽州附近,四月末,三叔的镇北军调防,父亲派我去了幽州大营,刚好四叔也派了铁衣和驰衣去幽州,我们三个将旬休调在相同的日子,一齐上了山。我们原本是想抓个小狼,没想到运气实在是不错,居然遇到了幼年苍豹。”

“怎么抓住的?”穆红裳指了指小苍豹:“不是说成年苍豹很厉害嘛!它现在还这样小,四月末应该更小,应该身边有成年苍豹守着吧?你们打败了成年大豹子抢来的吗?”

“你也太小看苍豹了,”穆征衣笑着摇头:“沧仞山是苍豹栖息地,它们十分聪明,战斗力又极强,对地形也熟悉。就算是我们三人联手,想要完全不受伤的在苍豹的獠牙下全身而退也是不容易的。”

“那是偷的?”穆红裳歪着头眨眨眼:“哥哥你偷了人家的孩子。”

“若真是偷的,没等我们下山,它母亲早已追来,哪会放过我们。”穆征衣又摇摇头:“苍豹是独居,整个沧仞山虽无其他动物可以伤及苍豹,但它们相互竞争领地时斗争会十分激烈,一般都是生死相博。我们瞧见这小东西的时候,它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上许多伤口,看样子就是被同类所伤,它被母豹护在身下,倒是受伤不重。”

第120章:生辰礼·上

“原来是这样。”穆红裳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是因为母豹重伤,哥哥才能带它出来。”

“饶是如此,也费了不少力气。”穆征衣答道:“那母豹已经伤的动不了了,但见到我们想把它抱出来,却还是十分凶戾,根本无法接近。当时铁衣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蹲在母豹身前不远处开始跟它说话。”

“哈?”一起围过来看苍豹的穆家兄弟们脸色都露出了莫名的神色:“二哥跟豹子说话?听得懂吗?”

“我觉得是听懂了的。北境传闻苍豹极聪明,我想大约所言非虚。”穆征衣答道:“铁衣当时蹲在母豹身前,跟它说现在它已然重伤救不了了,若是留着幼崽在身边,也是活不了多久,不如让我们带走。”

“铁衣还告诉母豹,我们要将幼崽带回家,我们的家在遥远的京城,家里有个小妹,我们会让小豹与小妹一同长大,它会得到很好地照顾。类似的话还有很多,铁衣说了许久,那母豹却像是充耳不闻似的,也不去理他,后来我们几乎要放弃时,母豹却不知为何突然想通了,松开爪子让我们将小豹抱走。”

穆征衣讲的这些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穆红裳和穆青衣兄弟几人,脸色都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带着几分微微疑惑的吃惊表情。

“这样瞧着我做什么?”穆征衣有些好笑地瞧着弟妹们的表情:“我又没骗你们。否则你们以为我们哪来的本事可以弄到沧仞山的苍豹幼崽?就算我能拿的出几百匹马,也没处买去。”

“就是觉得很神奇,”穆红裳呆呆答道,又开始一脸敬仰地看着小苍豹:“哥哥,这小家伙这么珍惜难得,你居然就这样交给邮驿了?还真舍得。”

穆铁衣接近木笼,伸手将苍豹的小笼子直接拎了起来:“我骑马回家,它还小,若是被我捆在马背上一路同行,怕是半路就要颠死了。你放心,北境邮驿的邮差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坑我们家的东西,况且苍豹难得一见,大多数人就是见了也不认识。那驿使还以为这是山猫呢,听说是我要捎回家带给妹妹的,他向我保证了再三,说一定好好照顾。看样子驿使果然守诺,将它照料得好好的。”

“这是给我的?”穆红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惊喜的模样。她伸手想要去接那只小笼子,但似乎又有些犹豫的模样。

“这算是大哥、二哥、三哥共同送你的生辰礼,”穆征衣微笑着将木笼塞到穆红裳手中:“大哥明日还另有礼物给你。你可要好好照顾它,哥哥们可是答应了它母亲,要让它过好日子的。”

穆红裳开心得一把抱住了木笼子,转身就想跑,结果没想到笼子里的小家伙当真凶得很,龇着牙发出呜呜的威胁声,接着突然伸出圆溜溜毛茸茸的爪子,直接隔着笼子就想去抓穆红裳的手臂,刺啦一声,将穆红裳袖口抓了个大口子。

“小心些,”这一下子吓得穆征衣又赶紧一把拎起了笼子:“这小家伙现在还不认识你,自然不会对你客气。苍豹是很凶猛的猛兽,别将它当做寻常奶猫。别看它还小,当初我们三个将它从山上抱下来,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虽然它母亲同意让我们将它带走,但它自己不愿意,凶得紧,驰衣差点被它咬一口,我也被挠了好几爪子。”

“我会记得,”穆红裳将手伸得长长的,要去接穆征衣手中的笼子:“给我给我,我自己拎着,我带它回院子。”

“它在笼子里关了许久,”穆征衣将木笼交给穆红裳:“你放出来时也要小心,小心跑丢了,得先栓几日才行,寻常软绳可拴不住它。”

“我去找爹爹要结实的链子,”穆红裳忙不迭的答应:“用绸布抱起来,一定不叫它疼。我让它住在我院子里的西厢房,给它铺个小床,再去厨房要一碗肉。”

“小妹这下有事做了,”穆凌衣跟在穆红裳身后走,一路走一路笑:“只是不知这小家伙多久才会认主。这样凶,别哪日咬小妹一口。”

“不会不会,”穆红裳急忙转头笑,生怕小苍豹又被收回去似的:“我一定很小心。再说,它就算咬我了也不是它的错,它还小呢不是嘛!”

“那你也得千万小心,”穆征衣也紧着叮嘱:“万一你真挨了咬,祖母可不会饶过它。别不当回事,可真凶得紧。那驿使一路照顾它到京城,也不知道挨了多少咬呢。”

“那大哥可得多给赏钱,”穆锦衣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一趟可不划算,罪受大了。”

小苍豹这个生辰礼果然惹得穆老夫人和穆家几位夫人十分不满。虽然那小家伙长得的确是可爱,可确实特别凶。

穆红裳带了小苍豹回去之后,果然找安国公掏了根结实的精铁链子,用棉布仔细地一圈圈缠起来,将小苍豹拴起来后放出了笼子。

栓链子这个艰巨的任务穆红裳原本想亲自动手,但穆征衣怎么能放心。于是变成了穆征衣动手,穆红裳从旁监工。

然后小苍豹果然十分反抗,拳打脚踢带嘴咬。穆征衣躲过了獠牙躲不过利爪,最终还是手臂上挨了狠狠一爪才算了事。

别看这小苍豹还小,力气已经着实不小了,在穆征衣手臂上抓的那道伤口挺深,把穆红裳和穆青衣他们吓了一大跳。

不过穆家的孩子们从小摔摔打打,见惯了淤青伤口,倒也没太大惊小怪。穆红裳只是唤了荷叶打水来给穆征衣清洗伤口包扎而已。

谁知穆家的孩子们虽然觉得无所谓,长辈们却十分不乐意。尤其是穆老夫人发现穆征衣手臂上的伤口时,很是仔细地询问了一阵子,接着就亲自带着几位穆夫人浩浩荡荡地到穆红裳的院子里去看那只小苍豹。

突然一下子见到了那么多人进院子,小苍豹有点慌,但却一点不怂,背着耳朵伏地身子龇起了牙,咆哮着就想要往夫人们的方向扑,幸好脖子上拴着链子,扑也扑不过去。

第121章:生辰礼·下

“征衣!”穆二夫人脸都吓白了,立刻沉下脸训斥儿子:“怎么能送给妹妹这样危险的猛兽。这若是伤了红裳可怎么好?赶紧送出去。”

“不行不行!”穆征衣还没答话,穆红裳先张开手臂拦在了苍豹身前,一脸着急的样子,生怕长辈们真的要将自己刚得到的家伙送走。

“二叔母,我不会受赡,”穆红裳努力争辩:“不能送走,它是我的,我要养着。”

“红裳不要任性,”穆老夫人也板起了脸:“这是猛兽,不是猫儿狗儿一样养着玩的。你若是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祖母让人给你寻个兔子或者猫儿来养着好不好?”

“不要,”穆红裳拽着穆老夫饶衣袖,开始像个寻常孩子一样耍无赖:“我就要它。祖母不知道吧,这是哥哥们废了好大力气才给我寻来的。大哥了,一只苍豹在戎狄可以换到几百匹良马呢,我才不要寻常的猫儿狗儿,我就要苍豹。养大了威风凛凛,人人都羡慕。”

“听话!”安国公夫人也开口劝道:“你若想要个少见金贵的宠物,皇后娘娘那个波斯进贡的猫儿你喜欢吗?娘亲也让人给你弄个一样的还不行吗?”

“我不要。”眼下的穆红裳可丝毫不像平时懂事听话的模样,就差没有直接坐在地上撒赖了:“我就要苍豹!祖母,娘亲,我不会受赡。大哥挨了一爪子是意外,之前大哥在北境养了它大半个月都没事,一路送它上京的驿使不是也没事嘛!”

穆红裳一向十分乖巧,因此突然这样撒赖,一时之间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都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尤其是穆老夫人,还从未见过乖巧的孙女对什么事如此执着的模样呢。她看着可怜巴巴一脸乞求的穆红裳就心软不已,但想到凶暴的苍豹,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心软,若是今日心软了,哪那豹子狂性大发伤了宝贝孙女可怎么好。

可是若是真的强要送走苍豹,穆老夫人又觉得红裳又实在太可怜。因此她站在原地,脸色十分为难地看着穆红裳,实在不知怎么定夺才好。

“祖母,”穆家的孩子们看了看穆老夫饶脸色,一股脑地围上来开始给穆红裳帮忙:“您就让红裳留下苍豹吧!我们会帮着照料,不让她受伤。而且大哥了,苍豹很聪明,只要认了主就会忠心耿耿,不会伤了主饶。”

“可……可是……”穆老夫人一脸纠结的伸头去看穆红裳身后那个不断凶狠咆哮的家伙:“它现在不认得红裳,若真是咬你们妹妹一口可怎么好。”

“不会的不会的!”穆红裳一看穆老夫人口气有松动,立刻再接再厉顺杆爬:“祖母,我练了许多年功夫,若是轻易被它咬到不是太没用?您信我,一定没事。”

“一定没事一定没事,我听你了几次,”安国公夫人也忍不住数落:“每次冒冒失失不知轻重闯祸时,就知道用这一句搪塞。”

“大哥要在家两年呢,”穆红裳伸手一指,指向一旁笑眯眯不吭声的穆征衣:“有他盯着,祖母担心什么。他帮我养,他在北境养了苍豹大半个月,很是有经验。”

“那……”娇惯孙女的穆老夫人终于还是争不过难得态度坚持的穆红裳,忍不住开始心软妥协:“祖母让人赶着给你做个大笼子,它不认得你之前,不许你放它出来,就在笼子里关着,我也好放些心。”

“祖母,拴着已经很可怜了。”穆红裳得寸进尺的耍赖:“爹爹给的精铁链子,别看细,但是可结实了。祖母,笼子里关着多难受,让它在院子里跑跑没事的。”

“这也是为你好,若是受伤出事可就晚了。”穆老夫人还想继续努力一把。

“我好着呢!”穆红裳大眼睛眨巴眨巴,越发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祖母,我求求您了……”

“唉!”穆老夫人长叹一声不话了。孙女与祖母的交锋,以祖母的失败告终。

只是穆老夫人和几位穆夫人虽然答应了穆红裳,但终究还是担忧,一口气撒不出来,于是恨恨地骂了穆征衣一顿,怪他为什么要给妹妹弄这么个凶狠的猛兽回来。

穆红裳有了苍豹忘了哥哥,很没良心地推大哥出去挨骂,她自己快快乐乐的守着苍豹,对着那家伙百看不厌,一时笑哈哈,一时又嘀嘀咕咕的跟苍豹话,也不管人家听得懂听不懂。

安国公倒是对女儿养猛兽这件事没有太大意见,为此,他很是挨了娘子一通埋怨,怪他实在太惯孩子:“哪能如此娇惯红裳,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怎么行?这样凶猛的猛兽也是能家养的?”

“我女儿,便是惯着些又怎样?”安国公眨眨眼,并不明白自己娘子在愁什么:“再了,红裳既然没事,那我自然信她。我信我女儿有本事能驯服猛兽。”

“便是驯服了又怎样?”安国公夫人听了安国公的话,更是不开心:“眼下在家还好,以后呢?这又不是养一年两年就行的,往后红裳出嫁,难不成还带着豹子嫁去夫家?”

“马匹能陪嫁,豹子又怎么不成了?”安国公笑着搂住妻子:“带着豹子出嫁,我女儿多威风。到了夫家,没人敢欺负她。”

“唉!你……”安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心塞地闭口不言,森森觉得跟臭男人没法沟通。

就这样,苍豹正式留在了穆红裳的院子里。穆红裳想了半日,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碧影,有名有姓,穆碧影。

这个名字受到了穆锦衣的疯狂嘲笑:“难不成因为你的马叫赤影,所以它要叫碧影?不觉得难听吗?”

“是呀!”穆红裳一脸正经地点零头:“它眼睛是碧色,叫碧影有什么不对,没那么难听吧。”

“算了……”穆锦衣心塞地捂脸:“果然不能指望姐姐想到什么好名字。”

穆碧影在安国公府第一日,一切安好……

慕红裳

第122章:生辰日

第二日是六月十三,穆红裳的生辰。她满十三岁啦!

不过生辰日也得做早课,因此穆红裳还是早早起身。她起来时,穆征衣已经在院子中等她了,一见到她就先祝她生辰快乐。

穆红裳笑嘻嘻的答了礼,之后兄妹两个并没有立刻转身去找穆锦衣,而是去西厢房里看第一迁居穆家的穆碧影。

苍豹穆碧影是被拴在西厢房的门框上,它愿意进屋休息,还是愿意在院子里呆着随它喜欢。

很显然,穆碧影还没有适应新环境,它趴在门框附近,并没有进穆红裳为它准备的窝,还用屁股对着穆征衣和穆红裳,一副生气的模样,似乎并不想搭理他们,昨夜给它留的肉也没吃多少。

穆红裳没敢随意接近穆碧影,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将穆碧影面前的食物碗和水碗勾了过来,接着喊荷叶去给穆碧影换新鲜的肉和水。

“姐,”荷叶一看到穆红裳就告状:“它一大早就在花架下面刨了个坑,拉了一泡屎,还尿了尿,臭得很。”

“总不能让它憋着吧?”穆红裳毫不在意的模样:“等它睡了,叫人进来将屎尿清理掉不就不臭了嘛。”

“奴婢是觉得,”荷叶还在嘀咕:“它这样随地拉尿,怎样都不像是十分聪明的样子。”

“难不成你还指望它像人一样用恭桶?”穆红裳和穆征衣兄妹两个忍不住一起笑出来。

穆红裳的生辰日,虽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但早课时的武师父,还有早上教书的陈先生都恭贺了她的生辰。

上午从书房出来之后,穆红裳回到院子,发现自己的屋子里已经堆了好些礼物,荷叶和菱角正在喜滋滋地收拾。

“姐快来看,”荷叶指着摆了一桌子的东西,一样一样给穆红裳数:“这个雕皮的马鞭和鞍蹬是昨日随着大少爷的行李一起捎回来的,今日前院的张伯给送过来的,是三少爷送您的生辰礼。漂亮吧?马鞭是红色的呢!还有这个,这可不是寻常的绢花,据是云望山才有的一种彩鹤羽毛制成的头花,十分珍贵呢!是二少爷托大少爷带回来送您的。还有这个,多精致的银匕,刀鞘好漂亮,比首饰还好看,是大少爷刚刚送来的。还有还迎…”

一大堆的礼物,穆家兄弟们都有礼物送来,还有穆老夫人、安国公夫妇以及几位穆夫饶礼物,连远在北境的叔叔们也托了穆征衣给穆红裳捎礼物过来。远嫁的大姑母和二姑母也早有礼物寄到。还有家里的武师父和先生们,也送了礼给穆红裳。

全都是家里人送的礼,只有两份礼物特殊,是顾仪兰和谢淑柔送来的。顾仪兰送来的几样东西是一架的桌屏,一个荷包,还有一个精致的锦海

桌屏显然是顾仪兰自己绣的,猫儿戏蝶的图案。姜黄色猫眼睛圆圆大大,神态上倒与穆红裳有几分相似。

荷包也是顾仪兰自己做的,样式倒是寻常,花样也是最平常的贺寿图样,显然是为了图个贺寿的吉利。

而那个精致的锦盒里装着两三样首饰,一个粉色米珠镶成的珍珠发箍,粉珠原本就难得,且这发箍上粒粒珍珠虽很,却个个浑圆,大也匀实,因此这米珠发箍实际上贵重得很。

而且穆红裳年纪,其实带珍珠显得有些过于老成,不大合适。但这米珠的发箍却不然,颜色柔和,样式也活泼俏皮,十分适合穆红裳,可见这发箍是顾仪兰下了功夫仔细挑选的。

盒子还放着几枚红宝石花钿,同样个头不大,细巧精致,细细金丝织成,镶嵌着米粒大的红宝石。花钿上镶嵌的红宝石虽然,但却成色极佳。

不过红宝石可不是粉珠,这样的红宝石就算成色好,其实也算不得值钱。难得的还是合适二字。

这精巧的花钿虽不值钱,但却恰恰最适合十三岁的姑娘穆红裳。顶在头上轻便灵巧,不会显得过于华丽老气又十足精致,穆红裳一看就喜欢。

“顾姐可真有心。”荷叶捡起花钿往穆红裳头上比了比:“姐,今日就带这个好不好,很好看的,奴婢重新给您梳个好看的双环髻。”

“好。”穆红裳点点头,又伸手打开了谢淑柔送来的生辰礼。

其实真要起来,顾仪兰和谢淑柔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比如送礼的思路。谢淑柔给穆红裳送来的生辰礼是四样,四样礼物中,居然有两样与顾仪兰送来的差不多。

她送了一副精致的护腕,样子很特别,与寻常人用的护腕不太一样,很漂亮。

一个看样子也是荷包的东西,不过不是丝绸的,而是柔软的羊皮制成,染了色的羊皮虽然不带刺绣,但那荷包的样子十分新奇,也好看,比寻常荷包大了不少,有个带扣的盖子和一根细细的带子,可以斜背在身上,能装不少东西。

另外也是一盒首饰,居然和顾仪兰一样,也是送了细巧的花钿和发箍。但谢淑柔的发箍和花钿可不是寻常样子,她的发箍是用丝带做的,彩色宝石钻了细细的孔,像是钉绣一样镶在丝带上,可以像发箍一样绑在头上,也可以与发辫编在一处。

另外那几朵细巧的花钿也是样式新奇,不过与顾仪兰送来的寻常花钿不同,谢淑柔送来的花钿都带一个可以掰开的发夹,可以直接夹在头上,方便又结实。

这样新奇的发箍和花钿让荷叶和菱角拿在手里研究了好久,竟然左看右看不知该怎么用,幸好谢淑柔想得周全,特意写了一份“明书”,详细阐述了发带和发卡应该怎么用。

最后一样礼物是个大食盒,食盒里装着个圆圆的大糕点,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谢淑柔在信里这是个“生辰蛋糕”。

穆红裳好奇的对着那个模样奇异的“生辰蛋糕”研究了许久,最后决定带到祖母屋里去大家一起吃。

慕红裳

第123章:自责

谢淑柔那个奇异的生辰蛋糕果然让穆家人都很感兴趣,不过这东西长得虽然稀奇,但切开尝尝味道确是寻常,与平日里的蒸糕差别并不大,只是更暄软香甜些而已。

穆家孩子们都觉得生辰蛋糕味道不算太出奇,但穆老夫人却很喜欢,觉得软和和的很合她的胃口。

穆家兄弟们虽然对稀奇的生辰蛋糕不感兴趣,但却对穆红裳新收到的那些生辰礼挺感兴趣。

尤其是穆征衣,拿着谢淑柔送给穆红裳的护腕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一边看一边称赞“好巧妙的心思,这护腕比我平时用的还好些,我要照着做一个。”

“谢姐姐特别聪明,”穆红裳答道“会做好多东西呢。大哥见过我的毛毛熊和毛兔子吗?都是谢姐姐做的。我给你做的背包,也是谢姐姐帮忙想的,画好了样子让我照着做。顾姐姐也很聪明,手很巧,什么都会做。不像我,给哥哥缝个背包都缝不好。”

“可我觉得红裳眼下这样子就很好,”穆征衣心情很好地捏了捏穆红裳的鼻子“京里女红好的姐多得是,可能用唐刀的姐满京里可只有我妹妹一个。”

“所以大哥送了匕首给我?”穆红裳笑嘻嘻的问“大哥,既然我这么厉害,那你以后带我去北境如何?我跟你一起上战场,有我在,保证戎狄人不能伤你一根汗毛。”

穆征衣被穆红裳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然而一边笑却一边摇头“这可不成。给你弄个苍豹回来都害我挨了半日的骂,若是真带你去了北境,祖母怕是要罚我在武英堂跪一个月。”

“一个月可不够。”穆老夫人听到了兄妹两个的对话,立刻开口接过话头“若是征衣敢纵着你妹妹去北境,我罚你跪一年。”

穆老夫人话音未落,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穆征衣兄弟几个连忙拉着椅子离穆红裳远远的,一边躲一边笑着道“红裳可消停些,千万莫要坑人。”

穆红裳十三岁生辰,就这样闹闹腾腾地过去了,接踵而来的就是再一次分别。

六月底,安国公辞别了家人,准备出发去北境。他出发前一日,穆红裳避开家人,独自去了前院书房。

安国公的行李早已收拾停当,他眼下正在书房内与几位幕僚一同讨论到北境之后的几件重要事。见到女儿突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安国公有些吃惊,但他还是挺开心的。

陈先生、孙先生几位也都微笑着卷起桌上铺开的文书站起来“国公爷明日就出发了,大姐这个时候过来,大约是有话想跟国公爷,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安国公知道女儿不会平白无故跑到前院书房,但陈先生他们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穆红裳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安国公,却一直沉默着不开口。

穆红裳不主动开口,安国公只好自己开口问“红裳这个时候过来,是有话跟爹爹?还是想私下里与爹爹道别?”

“爹爹……”穆红裳低下头,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我……爹爹,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爹爹明日就要走了,我再不问怕是以后也没了答案。爹爹,我想知道,您突然决定去北境,是不是因为我?”

话问出口,穆红裳将脑袋垂得更低,而安国公则万万没想到女儿竟然会出这样一句话,他愣了片刻,接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温和的问道“红裳为什么会这么问?你那脑瓜里,一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爹爹,”穆红裳抬头看了安国公一眼,眼神痛苦又自责“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那日爹爹的话。爹爹,五皇子照应我,还请我喝茶吃点心,是因为他也许开府办差后,想要从兵部入手政事,而因为北境,兵部诸事眼下在风口浪尖,五皇子如此示好是希望爹爹您能在兵部诸事上行个方便。”

“便是如此,与你这个姑娘又有何相干?”安国公忍不住笑着摇头“怎地,难不成最近你那个苍豹太乖了?让你如此省心,成日间胡思乱想。”

“我左想右想都觉得是我的错,”穆红裳低下头“爹爹过,两位皇子最近很快就要出宫开府,接着就要接手政务。爹爹这个时候离京去北境,其实是为了避开五皇子吧?是因为我,让五皇子有机会做人情,所以让爹爹为难了是吗?”

“我女儿真的长大了啊!也懂得想这些了。”安国公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女儿的问题,反倒一脸感慨地又摸了摸穆红裳的头顶“爹爹再也不能将你当成不懂事的孩子,哄一哄糊弄过去了。既然红裳长大了,爹爹今日就将你当个大人一样,将这些事摊开。”

“红裳之前的那些,有些是没错的。”安国公朝女儿微笑“爹爹在这个时候请旨去北境,虽主要还是为了北境军务和边关形势,但却也不能否认,有几分避开皇子们的意思,但这却并不是因为你。”

“不是?”穆红裳抬起眼望着自家老爹“爹爹不用这样安慰我的,我自己做错了事,就要认。”

“这不是安慰。”安国公摇摇头“其实连五皇子自己都清楚,他照应你这点顺水人情,其实无关紧要,只是个示好的态度而已,我便是装不知道也没关系,又不是大的、让我们穆家不得不还的情面。”

“前几日,爹爹上朝时,皇上已经让礼部拟封号给皇子们了,这几日大约就要有旨意下来,让他们出宫开府,五皇子和六皇子受封之后就要开始正式上朝办差了。”安国公不等女儿开口就继续道。

“皇子们入朝,代表着储位之争正式开始,尤其是他们刚刚接手政务的这段时间,为了今后占据更主动的地位,他们会不遗余力的扩大势力,拉拢可用人才,也会反复试探对方,企图摸清对方底细,因此这段时日,朝中形势会更复杂些。爹爹的这些你可听懂了?”

慕红裳

第124章:分别

“听懂了。”穆红裳点点头“其实与两军交战差不多。就如《六韬》中的《兵道》里的,需在作战前必须先对敌我双方的情况了如指掌,进行比较,以己之长啃之短,才能制胜。”

“我女儿兵法学得不错嘛!”安国公略略吃惊地看了穆红裳一眼“就是这个道理。政权斗争与兵道其实相似,两位皇子初入朝堂,从无到有,首先就是扩大势力争取主动。兵部如此重要,你以为只有五皇子才惦记兵部?”

“红裳一定知道,《兵道》所言,势因敌之动,变生于两阵之间。皇子们竞争激烈,朝中形势变数极大。爹爹在此时离京,是不想朝中动荡波及到北境事务。不论是五皇子还是六皇子,谁想从兵部入手与爹爹都无关。我们穆家不牵涉储位之争,但爹爹却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拿北境的事务做文章。”

“明白了。”穆红裳点点头“爹爹在此时避开,无论他们谁与谁斗,都不能借了安国公的手,无论他们谁给谁使绊子,都不能用北境事务所为借口。”

“嗯!”安国公笑眯眯的看着穆红裳,居然露出几分得意来“我家红裳的兵法果然学得好!依爹爹看,怕是比凌衣那个臭子还强些。”

“爹爹得这些我都明白了,”受到表扬的穆红裳表情依旧不轻松,她还是低着头,许久之后才又低声补了一句“但……我还是想多问一句,皇子们这时候这样关注咱们家,与我真的没关系吗?是不是因为我之前与顾家姐姐和谢家姐姐玩在一处?我与她们出去游湖,刚好被五皇子撞见了……我是不是不该去……爹爹你不要骗我。”

“看来果然是苍豹最近太过老实,让你没事做成日胡思乱想。”安国公好笑地捏了捏女儿的鼻子“爹爹不是早就过了吗?你们女孩家家玩在一处,与我们府里不相干。爹爹肯让你出门,那就一定没事。你的确是长大了,有些事开始懂得细想,但也不要凡事都胡思乱想,往自己身上揽过错。红裳,你姓穆,这出身的确不能让你像京中寻常女孩子一样自在,但你也实在无须凡事心翼翼。身为穆氏女又不是有罪。”

“我不是在抱怨这个。”穆红裳抬起头,一脸认真的望着安国公“生在穆家我很开心,我为我的姓氏骄傲。”

“爹爹知道。”安国公笑了“你是我安国公府的大姐,将军的女儿,活得骄傲自在才是应该的。朝中的事,北境的事,自有爹爹操心,你不必想那么多。”

“是因为我是女孩子吗?”穆红裳伸出手扯住安国公的衣袖“所以哥哥们需要承担更多,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爹爹不是看不起你,”安国公微笑地答道“我女儿聪明懂事,爹爹知道的。这其实是爹爹的私心,希望你无忧无虑的成长,不必承担任何责任。看见你开开心心心无忧无虑的样子,爹爹就高兴。爹爹是为了自己高兴而已,红裳不会怪爹爹的私心吧?”

穆红裳睁大眼睛望着安国公的脸,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默默摇了摇头。所以爹爹还是哄她了吧?最后还是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找借口让她安心吧?真是的……

不过,没所谓了。为了让爹爹安心,穆红裳觉得自己也愿意随了自家老爹的愿,做一个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女儿。

第二日一大早,穆征衣带着弟妹们骑着马出城,送安国公一直到京外十里的长亭。

“都回去。”安国公身上背着女儿和侄子们合伙缝好的新背包,回身朝孩子们挥手“不用担心。红裳好好照顾你娘,不要整日调皮惹她生气。”

“知道了。爹爹放心,我会听话。”穆红裳乖巧地点头,她望着一身远行装束的爹爹,想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别摆出这幅神情。”安国公看了看女儿的脸色,倒是笑得轻松“爹爹又不是头一回去北境。这些年来来回回,早就惯聊。放心吧,爹爹答应你,至多两三年肯定回来了。你好好在家呆着,等到过了秋日,三叔就能回来了,到时爹爹让他捎北境特产的甜瓜给你吃好不好?”

“好呀。”穆红裳努力朝安国公撑起笑脸“爹爹一定要到做到,至多两三年就回来,还有,捎甜瓜给我吃。”

安国公不再开口,朝女儿和侄子们摆了摆手,直接转身带着随从们打马离去。而穆家的孩子们则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渐渐缩,消失在官道的另一端。

直到完全看不见安国公的背影之后,穆征衣才驱马调头,招呼弟妹们“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穆红裳低着头拽住缰绳,调转马头跟在哥哥身后,她没开口,也没像上次安国公出征时那样哭闹不休,但穆家兄弟们一个个还是心翼翼地看着她,似乎生怕她太难过似的。

“你看我干嘛?”穆红裳在穆锦衣无数次偷瞄她之后终于开了口。

“没!”穆锦衣立刻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我是在看赤影,今不知怎么回事,赤影显得蔫嗒嗒的。”

“哦,”穆红裳神色如常的模样,语气十分平淡的答道“这个啊,我昨带着碧影去了一趟马厩,把马厩里所有的马都吓坏了。赤影还好,你的马惊了,踹坏了围栏,马夫们费了好大劲才安抚下来。你没发现你的马今有点瘸吗?”

“诶?”听到这个答案,穆锦衣立刻傻了眼,他立刻心疼地俯下身子抱住自己的马脖子“你怎么这样!凭什么这样欺负我的马。”

“我这不是不知道嘛,”穆红裳很不要脸的一摊手“最近碧影乖多了,虽然还不能解开锁链,但已经不会冲我龇牙了,我牵着它,它也肯走。所以我想着让它和赤影认识认识,就带它出来了。没想到把马厩里的马都吓坏了。”

慕红裳

第125章:碧影

“碧影已经能牵着走了?”穆征衣一脸吃惊地问道:“居然这样快?我之前在北境喂了它大半个月,它依旧不怎么搭理我。小妹这才养了十来日就已经能牵着走了?”

“它也是不怎么喜欢搭理我。”穆红裳答道:“不过比之前好了许多而已。最开始几日,一见到我就龇牙威胁,只要我稍稍靠近一点,它就要扑我,现在倒是不会了。”

“才十几日而已,”穆征衣更是吃惊:“居然已经不再尝试攻击你了?小妹果然讨人喜欢,不光人喜欢,看来碧影也很喜欢你呢。”

“我觉得不是,”穆红裳想了想之后,突然开口说道:“大哥,你之前说苍豹特别聪明是吧?我觉得没错。我总觉得碧影能听懂我说话。我这些日子没事就跟它说话,它总是不理我,无论我说什么它都没反应,可我觉得它听懂了。”

“哦?”穆征衣一脸感兴趣的模样:“何以见得?”

“它之前也是一直尝试攻击我的。”穆红裳答道:“我就坐得远远的,一直跟它说,以后它要一直跟我生活在一处,我不会伤害它。后来我还告诉它,这里离沧仞山非常远,它回不去,还有我说了是它妈妈托我照顾它,所以我不会食言。哦,对了,我还说它是窝里横来着……”

“窝里横?”穆凌衣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小妹确定它听得懂?”

“好像是听懂了。”穆红裳一脸认真的点点头:“我说它也就知道跟我耍厉害,因为它自己清楚我不会把它怎样。我还跟它说,就它这样的小豹子,回了沧仞山也活不了两天,一定很快被大豹子咬死吃掉。”

“姐姐怎么像是骗孩子一样骗碧影?”穆锦衣也忍不住笑:“这是欺负老实人……啊不对,老实豹。”

“怎么能说是骗,”穆红裳瞪大眼争辩:“我说的明明是实话,又有那一句不对?而且我觉得碧影听进去了,我唠叨了两天之后,它就不再尝试攻击我了。我前几日尝试走近一些,它也没太大反应,只是不许我摸它。后来我发现,若是我牵着链子,它肯站起来随我走几步。我瞧着这些日子它日日趴着不动,怕不好,因此就日日牵着它在院子里走走,昨日是头一次出院门。”

“兴许是被你念叨烦了,”穆凌衣也毫不客气地嘲笑妹妹:“小妹这一招是跟四哥学的吧?魔音穿脑。”

“那碧影一定比五弟聪明通透,”穆青衣立刻开口攻击穆凌衣:“小妹念叨没两日,碧影就知道受教,可五弟被我念叨了三月有余,却还如顽石一般不肯开窍。愚钝至此,为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四哥你……”穆凌衣气得想开口,却被穆锦衣闲闲地打断:“怎地五哥还想找四哥吵架?你嘴那么笨,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噗……”穆锦衣的话,让穆红裳和穆征衣忍不住笑出声。

“行啦!”身为大哥的穆征衣看弟妹们闹腾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出来维持秩序:“都少说两句,我看你们是太闲得慌想要挨揍。”

几个小的立刻闭了嘴,就怕被自家大哥在官道上当场“管教”。看到弟妹们“乖巧懂事”的模样,穆征衣满意一笑:“一个个倒是机灵。也罢,今日天气尚好,反正已经出门了,就带你们在外面逛逛,少读一天书也不会怎样。”

“真的吗?”穆锦衣看起来十分惊喜:“大哥,不如我们去酒楼吧?去魁星楼,大哥吃过魁星楼的八宝鸭子没?我觉得比咱们家里的厨子做得好。”

“要不去南市?”穆青衣想了想之后提出建议:“小妹上次出门游湖,瞧见了捏面人的和吹糖人的,看样子很是喜欢,回家之后还念叨了几日,不如我们到南市看看,听说南市这些市井玩意儿很多。其实我也没见过吹糖人,听小妹说得热闹,我也好奇得紧。”

“或者去西长街逛逛铺子?”穆凌衣也提出建议:“咱们也去那些什么首饰铺子、胭脂铺子、点心铺子看看,大哥很快就要娶媳妇了,以后不得买东西给大嫂吗?就当提前练习。”

穆红裳忍不住笑了。哥哥弟弟们找的这都是什么牵强理由啊!不就是怕爹爹走了,她不开心,要变着法哄着她开心嘛。

魁星楼的八宝鸭子虽好,但锦衣若想吃随时可以打发家里下人去买;四哥也才不会向她一样,对吹糖人、捏面人的那样好奇;还有从未听说过,逛铺子也需要提前练习,况且大哥的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小妹说去哪里?”穆征衣微笑着看向穆红裳:“你们三个三种意见,不如今日就由小妹说了算。”

“那就去南市吧?”穆红裳很合作地笑了起来:“我还没去过南市呢。”

原本就是象征性出主意的穆锦衣和穆凌衣果然没意见,因此穆征衣带着弟妹们打马进城,直接就奔了南市。

南市一带居住的大多数都是市井平民,很少见世家出身的小姐少爷们在这里闲逛。穆征衣带着弟弟妹妹在这里闲逛一日,倒是引起了无数人围观。

南市一处不起眼的街巷,街角小小的酒楼里来往皆是行脚客商,二楼不多的几个雅间大多空着,而其中一个雅间,身着朴素青布长衫的谢常静正与自己的好友蒋文斌相对而坐,对谈眼下的朝中形势。

“你不要固执。”谢常静正在温声劝自己的朋友:“给你交个底,五皇子和六皇子受封在即,很快就要正式上朝观政了。兵部如此重要,你指望他们不插手是绝不可能的。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吏部、户部还有兵部的权利纷争一定愈加激烈,人人都想往这三处插钉子。兵部出缺,多少人盯着看。不说两位皇子,就说林相、李相,还有顾大学士,哪个是省油的灯?”

“你我多年朋友,我说话直你也不要介意,”蒋文斌语气淡淡,但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你谢家不也一样盯着这些位置吗?否则你何必非要避人耳目地将我约在这里。”

第126章:朋友

“我知道你脾气直,”听了一耳朵不中听的话,谢常静毫不介意的笑笑:“从我认识你第一天开始,你就是这幅样子,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如此敬重你。但是文斌,劝你一句,刚者易折,朝堂形势诡谲,你得学会自保才行。”

“你说的自保,便是依附谢家嘛?”蒋文斌还是一副毫不客气的模样。

谢常静叹了口气摇摇头:“话说到这份儿上,你若还是如此,便当真辜负了我们多年惺惺相惜的交情。”

“常静,”蒋文斌答道:“正因为是对你,我才如此直言不讳,正因为是朋友,我才不担心得罪你,也无需对你隐瞒。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终究姓谢,是谢相的长公子。”

“不是我谢家,还有旁人,”谢常静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兵部的水这样深,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实话跟你说,四月间你们兵部的沈侍郎外放,周尚书和安国公已经联合保举过你了,可圣上最终点了旁人。兵部水深,换个地方也不是不好,吏部的缺你又为什么不肯去。”

蒋文斌不答话,长叹一声朝窗外望去。南市是平民聚集之处,虽不像西长街或者文昌大街一样,大商铺林立,却也热闹得紧。

酒楼下就有不少廉价的布庄、食肆,还有许多临时摊贩,看起来比西长街脏乱些,但喧喧闹闹,烟火气十足,别有一番意趣。

蒋文斌盯着楼下热闹的街景默默不语,谢常静也叹了口气,顺着老友的视线也往窗外望去。

几秒钟之后,谢常静突然被街市另一端的几个身影吸引了注意力。相貌英挺的年轻男人带着几个少年和一个小姑娘,正牵着马顺着热闹的街道慢慢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笑着。

谢常静看见小姑娘丢下马缰绳跑去了卖糖葫芦的摊子,年轻男人笑着摇头跟了上去,花钱买了一根糖葫芦。小姑娘将糖葫芦高高举起,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那几个人衣着十分华丽,而且还牵着马,因此在热闹的街巷中依旧显得无比扎眼,因此谢常静多看了几眼。因为离得远,谢常静看了一会儿之后,才觉得那几个人有点眼熟。

“咦?”谢常静的眉头微微一动:“那不是……”

“什么?”与谢常静相对而坐的蒋文斌原本与他看的不是一个方向,看到谢常静的神色之后,蒋文斌也转过头,顺着谢常静的视线望去。

“那是……”谢常静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之后才开口:“安国公府的几个孩子?”

蒋文斌可没见过安国公府的孩子们,但他作为去年中秋去北境劳军的钦差,是见过穆征衣的。

“的确是小穆将军。”蒋文斌很确定地点了点头:“他怎地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安国公离京。”谢常静看了蒋文斌一眼之后答道:“我不信你不清楚。穆家孩子们一定是去送安国公出城了,回来顺便来南市逛逛。”

蒋文斌沉默一瞬之后才答道:“此事我自然清楚。”

“你瞧瞧,”谢常静立刻打蛇随棍上,继续努力劝自己的朋友:“连安国公都躲到北境去了,你还觉得兵部过几日能如现在一般平静?”

“那不是躲,”蒋文斌立刻皱起眉:“北境的事的确要紧,安国公亲自赴北境是很必要的,我都跟你说过几次了。说到这个,上次都亏你从中周旋,谢相才肯帮忙,这个人情我是要还的。”

“别说那样见外的话。”谢常静摇摇头:“都是国事,又不是你个人私事,什么帮忙不帮忙的。那都过去了,不要提,就说现在。文斌,眼下的机会你若不抓住,再往后可就难了。”

“我不想离开兵部。”蒋文斌沉默一瞬之后,又转头去望窗外,他的目光落在了跑在最前面的穆红裳身上。看着举着糖葫芦的小姑娘笑得一脸甜甜,蒋文斌的脸色反而更沉重了。

“常静,说真的,”蒋文斌开口说道,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怅惘:“你真的该出去看看,我们这些读书人,坐在家里读几十年的圣贤书,为官之后又日日坐在京城的衙门里论政,坐井观天,说的再多也不过是空言无补。”

“我知道你一心为公,”谢常静点点头:“只是你……”

“我并非一心为公。”蒋文斌低声打断了谢常静的话:“只是我去过北境之后才知道,北境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北境的守军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时起我才知道,为了保我大周一方平安,有些人竟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常静,我不是为了别的,若是不能为了北境兵事做些什么,我觉得亏良心。我并非什么竭诚尽节的无私之人,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良心不安。”

“文斌……”谢常静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你……算了,多说无益,我知道吏部的缺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去了。那,若是我再想办法为你谋个兵部侍郎呢?”

蒋文斌盯着谢常静久久不语。他思考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开口:“好!兵部,户部,都可以。若是你能做到,我可以答应,在有些事上可以唯谢相马首是瞻。但是常静,你知道的,我有我想做的事,若是……”

“放心,”谢常静伸出一只手,止住蒋文斌的话:“我们的目的没有冲突,北境兵事与我谢家无涉。”

“话虽如此,”蒋文斌还是眼神认真地盯着谢常静:“但不能保证有人会扯着北境事务做文章。眼下不管是募兵还是修城防都是花钱的大头,林相去年只答应了修三州城防,今年从年初顶到年中还没动静,这是个现成的烂摊子。你我都清楚,两位皇子入朝,很可能扯着北境的事做由头,各自布局。”

“你谢家是五皇子外家,”蒋文斌语气意味深长:“前些日子,又听说六皇子对你女儿一见钟情。呵……我是不清楚你怎么想的,更不知道谢相到底作何打算。但其实储位之争与我一个区区六品的兵部主事也无干,我也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是我想做的事、我应该做的事。”

第127章:打算

“你……”听到蒋文斌提起女儿,谢常静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怒火上头,但那些怒气又很快消散了。他皱起眉,语气带着几分埋怨地说道“怎地如此阴阳怪气。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

“抱歉。”蒋文斌立刻道歉“你谢常静是怎样的人我自然了解。相识已经十年了,十年挚友也不是假的。只是我越了解你,也越清楚你目下会如何抉择。你是谢家大爷,谢家下一任顶门立户的人。”

谢常静长叹一声不说话了。身上背着谢氏一族,他的确不能从心而欲,随意行事。

看到谢常静不吭声,蒋文斌倒是很理解地模样“柔儿小时我还见过她几面,的确是玉雪可爱、聪明灵慧的好孩子。这些年长大了,应当是出落得花朵一般了吧?好在不管是五皇子还是六皇子,都是谪仙一样的人物,才情相貌都没得挑,上佳的夫婿人选。否则柔儿岂不可怜?”

“你放心,”谢常静答道“我还不至如此。柔儿毕竟是我唯一的嫡女,若是她不愿意,没谁能强迫她。”

“我却不这样看。”蒋文斌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感慨“你三弟当初也不愿意娶崔氏小姐,最后不还是娶了?十来年过去,孩子也有好几个了。身在棋局之中,又有谁可以独善其身。”

“文斌,”谢常静苦笑起来“这半日了,你一句好听话都没有。可你瞒不过我。就如你所言,我身为谢家大爷身在局中没得选,但你不是,你其实有选择的余地,完全可以选择冷眼旁观。你今日轻易就被我劝服,表面上看来,是想谋个更便利的位置,为北境做些事。但我清楚,若不是因为我这个身不由己的朋友,你也不会如此轻易下决断。这个人情,我谢常静认下了。”

“我竟不知你是如此个如此喜欢自作多情的人。”蒋文斌冷哼一声,掉转目光望向窗外“你谢常静也值得我押上身家性命随你入局?”

谢常静不答,也将目光转向窗外。酒楼外长长的街巷上,穆家的孩子们已经路过酒楼走出去了好远,正围在街角处的一个小摊子,不知在看些什么。

“我有什么可抱怨的。”谢常静努了努下巴,示意蒋文斌看街角“柔儿的处境其实也还算好。那群孩子才是真的可怜。”

“穆氏将军是心甘情愿为大周镇守北境的,”蒋文斌语气平静地答道“不要将他们看低了。他们不是因为没得选而不得已为之,而是心甘情愿向险而行,倾全族之力,护佑我大周江山。常静,说真的,我们身为大周子民,真的亏欠穆家良多。”

“你去北境劳军已经是去年中秋的事了,”谢常静带着几分探究地盯着自己的好友“已经将近一年,想不到这么久了,提起北境、提起穆氏,你居然还是如此感慨。一趟北境之行,竟然对你影响这样大,我也很是好奇,你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

“所以我说,”蒋文斌淡淡笑了“我们这些幼时关在家里苦读圣贤书,做了官又坐在高堂空谈论政的文士,真真是井蛙一般。你真的该出去看看,从旁人口中听来,总不如亲眼一观。”

话说完,蒋文斌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谢常静斟了满杯,一对朋友举起酒杯,闷着头一饮而尽。

谢常静和蒋主事在酒楼里喝着闷酒。而酒楼下街上的穆红裳已经拿到了一个簇新的面人。

“贵人看这个可还满意?”捏面人的老头子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将面人递到了穆红裳手中。

“挺好看的。”穆红裳大眼笑得弯弯的,将那个将军面人举的高高的“带回去给娘亲看看。”

“拿着玩可以,”穆征衣一边将几个大钱递到捏面人老头手里,一边不放心的嘱咐“这东西不能吃,可记住了?”

“知道,知道。”穆红裳笑嘻嘻地答道“这面人花里胡哨的,我自是知道不能吃。”

“小老儿这面人里加了许多颜料,自然是不能吃的,就是个玩意儿,讨贵人一笑。”捏面人的老头点头哈腰地接了钱,仔细看了看之后又笑得一脸欢喜讨好“不过这巷子走到头拐过弯有个捏糖人的,那个可以吃,贵人若是喜欢,可以过去看看。”

“谢谢老丈。”穆青衣很有礼貌地朝老头道了谢,接着就牵着自己和穆红裳的两匹马,率先往前走,而穆征衣则一手牵马,一手拉起妹妹,也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没两步,穆征衣就低下头,低声对着穆红裳和穆锦衣说了一句“糖人也不许吃。”

“噗……”同样也举着个面人的穆锦衣笑起来“大哥你就放心吧,我们就是拿着玩玩。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哪里会见到什么都上嘴啃。”

“快走吧,”穆征衣笑着点点头“逛过糖人摊子,我看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样急?”穆凌衣有些奇怪“大哥之前不是说,出来送伯父时已经与祖母说过,要带我们出来逛,因此不急着回去嘛!”

“也不必要非在南市逛。”穆征衣答道“我们去西长街吧,刚好在那边找个食肆用午膳。”

“南市这边也有酒楼食肆,”穆凌衣望向蒋文斌和谢常静所在的酒楼“不如就在这里?”

“刚刚有人从酒楼探出头来看我们,我不信你们没发现。”穆征衣答道。

“发现了。”穆凌衣先点头“但很快就缩回去了,没瞧清楚是谁,隔着窗扇,我们明,他们暗,他们看我们便利,我们看他们就看不大清。他后来有没有再盯着我们看,我就不知道了。”

“兴许是瞧着我们牵着马穿得又好,”穆锦衣没心没肺地答道“而且姐姐这样好看,走到哪里都有人瞧。”

“说你没见识你还不信,”穆红裳十分鄙视自己的小弟“我哪里算好看,顾姐姐和谢姐姐才好看。”

第128章:出宫

大约是在北境久了,警惕惯了,穆征衣还是决定立刻带着弟妹们离开。不管酒楼上的人是为什么盯着他们兄妹瞧,他总是不大放心。

不过虽然穆征衣急急带着弟妹们离开了南市,却并没有立刻回家。既然说了要小妹开开心心玩一日,哪有这样草草了事的道理。

因此穆征衣只是带着穆红裳他们换了个地方,他们先去了西长街逛铺子,穆青衣在首饰铺子里看到了一对小小的红宝芙蓉花耳坠子,做工精致,价格昂贵,穆青衣立刻掏了零花钱买了下来,当时就给穆红裳挂在了耳朵上。

穆凌衣和穆锦衣两人平日里也少出来逛街,看各样铺子都很新鲜。他们逛到京里最大的香粉铺子琳琅阁的时候,还一脸感兴趣的跑进去,跟一群小姐们站在一处看香粉胭脂。

不光看了,这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还按照店家的指点买了不少香粉花露,一份一份的分好,给伯母的,给母亲的,给叔母的,还有给穆红裳的。穆红裳拿着穆凌衣塞给她的胭脂水粉一脸懵,她可没说过要这些东西。

倒是穆征衣和穆青衣笑得要命,伸手将两个还在不停挑东西的傻小子给拽出了琳琅阁“行了!家里哪里缺这些,伯母她们用的脂粉都是顶好的,你们什么都不懂,跟着瞎操什么心?”

“这是心意懂吗?”穆锦衣一脸不服气“伯母娘亲她们的脂粉虽好,可也不是我买的。四哥给姐姐买耳坠子你怎么不管,姐姐也不缺耳坠子。”

“行行行,”穆征衣犟不过弟弟,只好投降得摇头“爱买就买,将你那些家底都花光才好。不过你不饿吗?该用午膳了!要不我们去用膳,把你自己留在这里逛脂粉铺子?”

那当然是不行的!穆凌衣和穆锦衣立刻放弃了继续逛的企图,让店家包好了他们选定的东西,跟着穆征衣一起去了万福楼吃招牌的红梅珠香。

后来他们又跑去了京中最出名的成泰茶楼喝茶吃点心,穆红裳在茶楼里发现了造型漂亮的明珠佛手酥,买了些带回家去。

这一日他们逛到很晚才回家,穆红裳来不及换衣裳,抱着从街上买来的零碎就往穆老夫人院子里跑,将那些零碎一样一样地摆给穆老夫人看。

这一耽搁又是许久,等穆红裳回到院子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她这一日出门因为是骑马,所以没带丫鬟,荷叶和菱角在院子里早就等急了,一见到她就开始抱怨“小姐!怎么这样迟才回来,奴婢们担心死了。”

穆红裳笑眯眯的正想答话呢,却发现院子里的穆碧影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懒洋洋的趴着,而是站着的,圆圆大大的脑袋朝着她的方向扬得高高的,短短的身体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一双碧绿的眼瞳直直地盯着她看。

“咦?”穆红裳笑了“碧影今日倒是精神。”

谁料到穆红裳话音还未落,穆碧影却像是和她对着干似的,直接转过了身,又用屁股对着她趴下了,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唉!”穆红裳不免失望的摇头叹气“出门整整一日,还以为碧影会想我呢,结果还是一样。”

…………

安国公走后没有几天,皇上果然下了旨,给五皇子和六皇子加了封号,让他们出宫开府。五皇子被封了信王,而六皇子则被封了仪王。

封号是礼部拟的,礼部尚书一起拟了十来个封号一起呈了上去,看起来皇上像是随便从这些封号中选了两个顺眼的字批了红而已。就封号来看,皇上对于五皇子和六皇子的态度似乎不偏不倚,并没有特别偏爱谁。

过了两日,皇上赏赐的府邸也下来了。仪王居所在西长街附近的正德巷,信王府邸则在文昌大街附近的长春巷,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但都是城北权贵云集的好地段。这两处府邸在大小、规格上差不多,从赐下的府邸来看,皇上对两位皇子似乎也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呢。

圣旨一下,工部报了修缮预算,赶在半个月之内将两处宅子重新翻修粉刷,花园也重新布置过。

只是新修出来的信王府比仪王府可豪华了不少,据说是皇后娘娘为了给五皇子修府邸,私下里另外添了不少钱,她亲生的六皇子可没这个待遇呢。流言传出来,人人都在赞颂皇后娘娘贤惠,对于非亲生的五皇子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好。

还在重华殿尚未迁居的五皇子郑瑛听到这些流言后轻笑一声。她要做这个面子,那就如她的愿好了,反正也不能拒绝。再说了,若是他的信王府不够豪华,又怎能衬托出六弟的仪王府克俭节省呢?

过了中元节后不久的一个黄道吉日,信王和仪王一齐迁居出宫,他们两人一大早并肩去玉央宫给皇后娘娘磕了头,准备出宫。

魏皇后显得很难过,带着七皇子和四公主一起,亲自将信王和仪王送到了区分后宫和前朝的穹安门,一路上掉了不少眼泪,十分依依不舍的样子。

未成年的七皇子和四公主显得也很舍不得信王和仪王,七皇子小脸绷得严肃,但一双眼睛却透着依依不舍的神情,一直望着自己的哥哥们,而最年幼的四公主则一直在哭,扯着郑瑛和郑瑾的袖子不放。

“好啦,母后,”郑瑾回过身温声劝着也在掉眼泪的魏皇后“也无需如此,我与五哥只是出宫开府而已,又不是见不到。明日起,我们两人要日日上朝观政,每日都要进宫的,儿臣得了闲就到后宫来看望您。您若是想儿臣了,打发人给儿臣传个话,儿臣即可进宫还不行吗?”

“一转眼你们就大了,”难过的魏皇后这一日也不再自称本宫,倒是像个寻常母亲一般,牵着自己的儿子们絮絮叨叨“都要离开娘身边了。眼下你们还都未娶妻,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也没个人照应,让娘怎能放心。”

第129章:信王

“哪里有母后说得这样严重。”郑瑛也开口安慰魏皇后:“跟去王府里伺候的人都是母后亲自拣选的,定是事事周到,母后无需如此担心,他们定会照顾好儿子。”

魏皇后噎了一下,抬起泪涟涟的双眼仔细看了一眼郑瑛,似乎想弄明白他到底是在随口安慰她,还是借机讽刺。

可惜郑瑛神色上毫无破绽,他目光中微微带着几分无奈,温和专注地望着魏皇后,似乎就是一个正在安慰伤心母亲的好儿子似的。

魏皇后垂下眼眸,用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将涌出的泪珠擦去,借机掩饰自己疑惑的眼神。接着,她叹了口气之后才又开口:“你们还年轻,哪里知道做母亲的心。别看你们已经成年,但本宫也还是有许多的不放心。日日在眼前的孩子,突然一日就离家了,让我怎能不悬心挂念。”

“只是出宫开府而已,”郑瑛神色如常地继续安慰魏皇后:“六弟不是说过了吗,明日起我们须得日日上朝,散朝后可以随时进宫来看母后,其实与我们住在宫中时也无甚区别,只是路程远些而已。”

“话虽如此,”魏皇后伸出手,一只手扯住信王郑瑛,另一只手扯住仪王郑瑾:“可本宫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魏皇后说着就又要掉眼泪,四公主跟着自己的母后哭的更厉害,而七皇子也伸出手来扯住自己的哥哥们,一副更加依依不舍的架势,郑瑛和郑瑾花了好长时间才将魏皇后和弟妹们安抚好,转身离开了皇宫。

走过了崇政殿广场,出了宫门,马车已经提前在宫门处停着了。郑瑾站在宫门口朝郑瑛笑道:“五哥,那我们就在此分别,过几日请你去我府上坐坐。这样说起来的确是有些不习惯,往日你我兄弟相互拜访,不过就是一炷香的路程,眼下却还需得坐马车,这一下子让我也觉得真是隔得远了,生分了许多似的。”

“这是哪里话,”郑瑛朝郑瑾笑笑:“乘马车也不过是两刻钟的路程,你若想来找我,日日都可以来,怎地,六弟是嫌行路麻烦?”

“怎会。”郑瑾朝郑瑛露出亲近温和的笑容,目光柔软,像是真的不舍得与自己敬爱的哥哥分开似的:“只是你我相伴长大,突然与五哥分开有些不习惯而已。”

“这哪里叫分开,”郑瑛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是还是日日在一处,明日开始就一同上朝了,将来再一处办差,又哪里能分开。”

“五哥说的是。”郑瑾像是真的被安慰到了似的,笑得开心:“左右日日可以见到。”

他朝着郑瑛挥了挥手当做告别,率先走向了停在宫门右侧的马车。而郑瑛则一直留在原地,直到看着郑瑾上了马车,一直目送他远去,郑瑛才开始挪动脚步。

郑瑛回过头,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脚步沉稳地走向了停在宫门左侧的一辆马车。他登上马车后,马车隆隆滚动,驶向和郑瑾相反的方向。

郑瑛在晃动的马车中微微阖上眼养神,今日这一出依依惜别的大戏,演得他真累!

魏皇后大约是真的难过吧?只不过这难过也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她心爱的儿子郑瑾也出了宫。

至于那两个小的,呵……郑瑛唇畔微微渗出冷笑。四公主虽然油滑世故,颇会观人脸色行事,但毕竟还小,今日这一出,她演的可是有些过了,哭得那副样子,倒不像舍不得两位兄长出宫,倒像是送他们出来送死似的。

倒是七皇子,毕竟年纪大些,尺度把握得好些,举止颇为得当。不过罢了,这两个小的表演如此卖力,也不是给他看的。皇后娘娘开心就好……

“主子,”许久之后,马车外想起了恭谨的声音:“到了,奴才扶您下车。”

“不必。”郑瑛睁开眼,他一出声,马车外面的人立刻很机灵地打开了车门,郑瑛走下马车,看了一眼恭恭敬敬低头给他开车门的人。

云柏,皇后娘娘安排给他的内侍,从他两岁起就跟着他了。可惜啊……这么多年了,这个云柏还是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他的主子。

“这几日你辛苦了,”郑瑛朝云柏微微颔首:“府里一切都得你盯着,收拾得差不多了吗?”

“回主子,”云柏立刻笑着答应:“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哪里来的辛苦。能伺候主子是奴才的福分。主子您放心,府里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停当,一切都是按照您在宫中的喜好来陈设的。只是咱们王府的匾额还没做,因为皇上之前有口谕,说是要亲笔为您和仪王府题写匾额,因此奴才就没急着张罗。”

“做得好。”郑瑛似乎是真的很满意:“本王知你辛苦了许久,理应让你休息休息,可今个是我出宫头一天,还得辛苦你当值,我怕换了旁人不惯,你先盯两天,过两日再轮值。”

“是!”云柏立刻笑容满面的躬身答应:“主子,奴才不用歇,能跟着主子,就是奴才最大的福分,一点都不累。”

郑瑛像是没听见云柏的话似的,一边往府里走,一边接着说道:“本王打算过几日给你放个假,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让你歇着。你是本王身边的老人了,从本王两岁起就跟着我。以前在重华殿,你不当值的日子也只能在重华殿后面的值房凑合歇着。你伺候这么些年了,本王一直觉得有些委屈你。眼下本王出宫开府,便想着帮你置一处宅子。宅子你自己去看就好,本王帮着置办。只是别离王府太远,免得你不当值的时候,临时有事找你还麻烦。”

“这可是王爷天大的恩德了!”云柏这句话说得可是非常真心,他忙着跪下来磕头,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行了,”郑瑛似乎也是心情很好地模样,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微笑。他朝云柏一挥手:“起来吧。这些年你跟着我辛苦,这是你应得的。”

第130章:宁福公主

信王府和仪王府距离宫门差不多远近,因此郑瑛到了自己的新府邸的时候,仪王郑瑾已经早就到仪王府了。而比郑瑾更早一步到仪王府的,是郑瑾的胞姐三公主。

说起来,皇上对前谢皇后生的郑瑛和魏皇后生的郑瑾的确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对三天两头报病危的四皇子也颇多照拂,这样看来,皇上虽专宠魏皇后一人,但对子女也算公平,并不偏心。

大概……可以这样说吧。如果只论皇子的话……毕竟眼下非魏皇后亲生的皇子也只有病弱到快死了的四皇子和被魏皇后亲手养大的五皇子了。

而若是从公主来看的话,这位“不偏不倚”的父皇可就有点站不住脚了。他不仅偏心,且偏心得十分明显。

生母早就遭贬黜早死的大公主在宫中时一直没受封,出嫁后封号平阳,是因为她嫁给了没甚出息的闲散侯爷平阳侯。

八年前大公主出嫁时,皇上甚至连封号都懒得重新想了,直接将大公主封了平阳公主,又在平阳附近找了块还算不错的封地作为公主采邑,赐了个豪华公主府算是了事。

大公主十七岁出嫁,到今年二十五岁,已经八年过去,孩子都生了三个了,皇上却从未加封过驸马,平阳驸马还是个没封地、没事做的侯爵,就好像日常想不起他还有大公主这个已出嫁的女儿似的。

大公主的驸马从成亲起就整日无甚大事,也就是在家里吟风弄月,或者带人出城打猎。幸好驸马个性温柔,又懂得知足,这些年和公主在一起过日子,感情到还算是好,并未因为皇上对于平阳公主府的轻视就迁怒于妻子。

与大公主相比,二公主显然更惨些。她与四皇子是同胞姐弟,他们的生母出身颍川韩氏,在魏皇后进宫之前曾一度十分得宠,封了妃,因此才有了两个孩子。

韩家极盛时,韩氏的大伯官拜吏部尚书兼少傅,六卿之一。魏皇后进宫后,韩妃骤然失宠,韩尚书想为侄女鸣不平,却没想到牵连自身被贬黜。韩妃也不知为何,在不久之后就暴病而亡,韩家就此衰败。

韩妃死去,其实并没有牵连她的两个孩子,四皇子从小身体不好,常年在宜陵温泉行宫养病,而二公主在宫里也平平安安的长大。

只是皇上对于二公主似乎是真的不大喜欢,长公主虽也不得重视,但好歹出嫁后长居京中,平阳附近的封地虽然不大,但也算富庶。与二公主相比,长公主过得着实算是不错了。

因为二公主被皇上直接嫁去了宜陵,说是不忍二公主与四皇子姐弟长期分离,让他们都居于宜陵也好相互作伴。

二公主出嫁后被封了宜陵公主,封地还真的就离温泉行宫不远,面积不大,也颇为贫瘠,简直就像是皇上随便选的一样。宜陵公主这一嫁出去,已经六七年了,再也没机会回京。

同样也是公主,魏皇后亲生的三公主却与姐姐们的待遇完全不同。大约是因为,三公主是皇上和魏皇后的第一个孩子,因此从小就备受宠爱,皇上皇后真是将她当做掌上明珠一般,要星星不给月亮。

三公主出生后不久就有了封号,皇上亲自拟定的封号“宁福”,这代表了皇上皇后对于公主未来的期望,希望她一生安宁幸福。

宁福公主在宫中千娇万宠地长大,连驸马皇上都肯让她自己做主选。宁福公主当年看中了延恩侯家的嫡次子,皇上居然直接下旨封了延恩侯为公爵。

三年前宁福公主出嫁,皇上赐下了公主府,还赏了京郊一座御园,公主封邑定在了最最富庶的江南,比大公主和二公主的封地,大了足有一倍不止。这才是真正掌上明珠的待遇。

“我竟不知,三皇姐今日回来拜访,”郑瑾朝着自己的胞姐露出微笑:“是我出宫晚了,倒叫三皇姐好等。”

“今日是你第一日出宫开府,”宁福公主笑得热情又艳丽,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丝漠然:“母后不放心,叫我来瞧瞧。”

“母后总是这样不放心,”郑瑾笑得更加温暖柔软:“当年三皇姐出嫁时也一样,你刚刚出宫,车驾还没走远,母后就不放心的打发人过来盯着,生怕你受了什么委屈。”

“所以我来看看你,”宁福公主红唇微翘,笑得开心似的:“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姐不是吗?若是不来看看你,日后要怎样在母后面前回话。”

“三皇姐说的是。”郑瑾微微颔首:“今日三皇姐来我府上看过了,可有不妥之处?”

“好得很!”宁福公主语气淡淡地答道:“依我看,事事周全。六弟本就是个仔细周全的人,自小都是你来操心旁人,那需要旁人担心你。”

“三皇姐谬赞了。”郑瑾笑着答道:“今日三皇姐不如留在我府上用膳,让皇姐来做我仪王府招待的头一位贵客再合适不过了。”

“你我姐弟,何须如此客气。”福宁公主美目微微一偏,带着笑意地瞟了弟弟一眼:“我今日过来,原是有事与你商议。这些日子,你也一直往谢府里递信递礼物吗?”

“自然。”郑瑾微笑点头:“谢小姐身子弱,这几个月都卧病,我也不能强人所难,硬要她出来与我相见。”

“鸿雁传情也不是不好,”福宁公主秀眉微微一挑:“你才情极高,送去的书信一定极尽缠绵悱恻动人心魄,我不信谢家小姐看了会不动心。”

“三皇姐这是在笑我,”郑瑾微微摇头:“写信不过是因为谢小姐病中,不方便与我相见,我想念她,自然要说与她听。心中想什么就写什么而已,一切但凭本心,又不是命题做文章,与才情有何干系。”

“但凭本心?”听到郑瑾这样说,福宁公主嘴角沁出一丝讽刺的冷笑,但又极快地隐去。她看了郑瑾一眼,脸上挂着十足关心的表情,十分诚恳地说道:“便是如此,也要有机会见见才是啊。”

第131章:仪王

“那谢家小姐断断续续‘病了’也有三四个月了吧,”宁福公主垂下眼眸,不咸不淡地说道“再‘病’下去,可就有拿乔的嫌疑了。我猜谢相不至于这样不醒事。”

“三皇姐怎地这样说,”郑瑾微笑,不动声色的模样“谢小姐身体弱是事实。”

“你说是,自然就是。”宁福公主一脸无所谓地答道“但母后昨日召我进宫,特意嘱咐了,让我在你出宫开府之后,办一次赏花宴。我说这也真是难为人。眼下都快要入秋了,夏花已谢,秋芳却尚未绽放,正是不尴不尬的时候,赏得哪门子花呢!便是中秋前后还能有个赏桂赏菊的借口呢,眼下我那院子里也是落花一片,难不成请人过去看残红?”

“这也不算难事,”郑瑾答道“白露前后,玉簪花正好,三皇姐原本不喜欢玉簪这样清雅的花,因此院子里也没种着。我记得玉澄宫种了不少玉簪花,眼下临时从宫里,腾挪些过来也不费力。”

“呵……”宁福公主笑了“玉澄宫可是以前谢皇后的宫苑,这样明目张胆的挖了玉澄宫的花,五弟心里能舒服?我是一心为你,你却出这样得罪人的主意给我,好没意思。”

“三皇姐,”郑瑾笑笑“这么多年,你可曾见过皇兄接近过玉澄宫?他是母后亲自养大的孩子,这一点,不仅我们要记得牢,他要比我们记得更牢才对。谢皇后在世时就不得宠,她去世后,那宫苑就更是荒芜,除了些玉簪花还能看,其他的不早就被腾挪空了?再说……三皇姐……”

郑瑾抬眼看了看三公主的脸色,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你移走玉澄宫的玉簪花是不是会惹得皇兄不快,这一点我无十足把握自然不好说。可母后却不大喜欢那些玉簪呢!”

“依我说,”宁福公主头都不抬地品了一口茶“母后原本无需计较那么多。自从她进宫,父皇再没多看过其他女人一眼。而且谢皇后也已经早死了。”

“谢皇后可不一样。”郑瑾慢腾腾地答道“母后进宫时,谢氏是皇后。而且最重要的是……谢皇后怀上五哥的时候,你已经两岁了。”

“那不是因为谢皇后用了些手段嘛,”宁福公主皱皱眉“若非如此,父皇有了母后,怎会再宠幸他人。”

“但毕竟是宠幸了,”郑瑾答道“而且有了五皇兄这个让父皇无比看中的嫡子。”

“行了你不用说了。”宁福公主站起来,冷着脸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也就是这三五日,我下帖子去谢相府上。”

“别忘了也给安国公府上下张帖子,”郑瑾点点头提醒道。

“安国公府?”宁福公主略愣了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我知道了,小穆将军回京也有月余,是该出来走动走动。我去问问母后,我记得她之前选了几个宗室出身的女孩子进宫,我也懒得重新张罗,就照着母后之前的意思,给那几位小姐下了帖子。”

“三皇姐果然冰雪聪明,”郑瑾也站起来,微笑说道“不愧是父皇母后放在心尖上的掌上明珠。我瞧着三皇姐才是父皇母后最疼爱的孩子,连最年幼的四皇妹都要靠后呢。”

“你总是会说话讨人开心,哄得我肝脑涂地的为你做事。”宁福公主微微一笑,迈步朝门外走去“我先回去了,过两日给你回信。我下帖子到谢府,谢相应该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放心吧,这次谢小姐一定能来赴宴。”

“那就多劳三皇姐费心了。”郑瑾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一直将宁福公主送到仪王府正门内的马车附近。

“你是我弟弟,为你操心不是应该的嘛。”宁福公主坐上马车,又打开车窗朝郑瑾一笑“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自然要鼎力相助。”

郑瑾笑而不答,朝着马车拱了拱手,宁福公主微笑点头算是回应。马车从仪王府进车马的侧门离开,一出仪王府,宁福公主立刻冷哼一声,啪一下,亲自动手关上了车窗。她脸上付出几分愤愤,艳丽的脸看起来竟有几分凶狠狰狞。

“公主,”跟着宁福公主出门的一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嬷嬷,有些担忧的问道“真的要如仪王所言,去挪玉澄宫的玉簪花?”

“挪!”宁福公主没好气的答道“顺便找人给信王递个信,就说这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信王若聪明就不会多问。”

“唉!”嬷嬷叹着气“公主受委屈了。”

“呵……”宁福公主唇边露出讽刺的笑容“又能怎样?母后这些年被父皇哄着宠着,什么事都不用愁,进宫二十年了,不仅没长进,反倒越发单纯了。我这个六弟又惯会哄人,母后被他一哄,自然事事依他。”

“公主也宽宽心,”嬷嬷看了看宁福公主的脸色,温声劝道“好歹仪王爷是您的亲弟弟,您为他做事也不算吃亏。只当提前为以后打算了,将来仪王爷登位,不会亏待公主的。”

“我知道。”宁福公主叹了口气“毕竟是我亲弟弟,总比那个隔着肚皮的强。”

“所以公主眼下多帮衬着仪王爷也是没错的,”嬷嬷笑着继续劝道“信王自小聪明过人,可不是个好应付的对手。”

宁福公主不说话了,闭上眼养神。嬷嬷见她平静下来,也不再多话相劝。马车安安静静的,一路向着公主府走去。

第二日一大早,新出宫开府的仪王和信王正式开始上朝观政了。只是跟着上朝听和看,皇上尚不许他们插手任何政务。

散朝后,郑瑛和郑瑾直接进了后宫去看魏皇后,恰巧遇到刚从皇后宫里出来的宁福公主。

“竟不知三皇姐今日也进宫请安了,”郑瑾朝宁福公主笑得亲切。

宁福公主心中呵呵冷笑,却不得不摆出一副见到弟弟的欣喜表情“原来你们也来给母后请安,早知我多留一刻,也好与你们一同喝杯茶。”

第132章:赏花帖

白露节前,安国公府收到了宁福公主府的赏花帖。都这个时节了,公主府居然还办赏花宴,接了帖子的安国公夫人不免有些犯嘀咕。而正忙着给儿子相媳妇的穆二夫人,则一看到赏花帖就将脸拉得老长。

“不管她,”只有穆老夫人依旧淡定“征衣请了两个月的假,要出京城相亲。这才过了一个月多点,我看让征衣去一趟他大姑母那里,路程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二十来。”

“对,”穆二夫人立刻点头“大姐前些日子捎信来,是夫家那边有两个不错的女孩子,山高路远的,将人家女孩子请到京里来也不方便,征衣自己去一趟,只当去探望姑母了。”

“是这个理,”穆老夫茹点头“那两个女孩子旁人看着好也是没用,总要征衣自己喜欢才行,盲婚哑嫁的哪里有个谱。还是让征衣亲自相看一下,若是喜欢倒好,不喜欢也没关系。征衣是去看姑母,顺便见见,就是看不中,人家女孩子也不尴尬。”

“赏花宴定了七月二十八,”安国公夫人看了一眼请帖的时间道“还有五六日的功夫,就让征衣别耽搁了吧?”

“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好收拾的,”穆老夫人答道“不过几件换洗衣服的简单行李,立刻出发也使得。”

“也不用这样急。”安国公夫人笑道“征衣好不容易去一趟姑母家,总是要备些礼的,哪里有空手去拜访的道理。”

“太复杂的礼也不用,”穆老夫人答道“征衣独自骑马上路,也拿不动许多行礼。嫣儿也不会讲究这。”

“那也不能如此潦草,”穆二夫人也站起来了“母亲就别操心这些了,交给我和大嫂。这几日就赶着让征衣出发。”

“嗯!”穆老夫人本来也没打算操心那么多,她点零头,只是多嘱咐了安国公夫人一句“征衣‘出门相亲’了,公主府的赏花帖却不能不应,你就带着红裳和锦衣去吧。”

听到穆老夫人这句话,穆二夫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母亲到底还是比我们强远了,竟能想到让大嫂带着最的两个去赴宴。”

“赏花宴嘛!”穆老夫人眼皮都不抬地答道“我不知道旁人家是去做什么的,反正我们家的孩子就是去赏花的。红裳和锦衣活泼,成日在家闹得我头疼,带他们出去玩玩也好。”

因此,安国公夫人应了帖,然而七月二十氨日,宁福公主愕然发现,安国公夫人带着两个半大孩子来参加赏花宴了。

这两个未成年的半大孩子,混在一群适婚年龄的公子姐中,还真是突兀得很。

然而人都已经到了,宁福公主也只能笑着与安国公夫人打招呼,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微微僵硬的样子。

安国公夫人自然是礼数周全,她知道宁福公主在想什么,因此十分体贴的主动开口解释“论理,这样的花会,我应当带着家里的老大过来,我们府里只有他一个要议亲。可真是不巧,征衣的姑母前些日子来信,在夫家给他相看了两个女孩子,因此前些日子,征衣离京去拜访他姑母了。”

安国公夫人一上来就将话挑明,宁福公主倒真的不好挑理,她只好微笑着应付了几句场面话,又客套的称赞了穆红裳和穆锦衣可爱一番,就转过头继续与其他来赴宴的贵妇客套寒暄去了。

安国公夫人微微一笑,跟着引路的仆从,带着穆红裳和穆锦衣姐俩朝着花厅方向走去。等她走后,宁福公主才转过头,望了一眼安国公夫饶背影,只觉得一股郁气无处发散。

穆家这是不肯给她面子啊!但又能怎样,她一个无甚大用的公主,难不成还真能因为这点事与安邦定国的安国公府计较?只能算了。

不过好在谢相府上不敢驳她的面子,谢夫人带着谢淑柔来了,这让宁福公主稍感安慰。反正,赏花宴的主要目的还是谢姐不是吗?

至于安国公府,宁福公主暗暗翻了个白眼,算了,反正原本她就没指望怎样,只是为了哄母后高兴而已。

难不成穆大公子来了就能瞧上个宗室女?这话出去宁福公主自己都不相信。眼下宁福公主就觉得,她那个母后也实在是被父皇宠得太真不知事,就算想要摆布穆家的儿女亲事,也不好这样明显啊!父皇居然也不管管,就由着她胡折腾……

“穆妹妹!”正硬着头皮跟郑瑾站在一处,浑身都十分僵硬的谢淑柔,一看到穆红裳进来了,简直像是看到了救星。

实在是因为太不自在,谢淑柔迫切到几乎已经忘了礼数,抬脚就想朝穆红裳迎过去。幸好她刚迈出一步,就想起身旁还站着个可怕的男主君,因此硬生生的收住了脚步,匆匆朝郑瑾行了个礼。

“仪王爷,”谢淑柔使劲扯开自己的嘴角,心地控制着表情,力求让自己露出所谓“矜持大方的微笑”“臣女瞧见穆妹妹过来了,先过去同她打个招呼。”

“不如本王陪你,”郑瑾望着谢淑柔,眼中泛着细碎的温柔。这样温柔专注的眼神让谢淑柔有一瞬间的错觉,有那么一两秒钟,她差点真的以为这男人是真的爱着自己的,只有望着自己深爱的女人,才能露出这样温柔缱绻的眼神吧?

不过谢淑柔的恍惚只是短短几秒。她立刻调转眼神,不敢再看郑瑾的眼睛。这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她怕自己若是一直望着那双眼睛,真忍不住陷进去。

幸好她真的不傻!幸好她是在娱乐业发达的现代位面长大,知道什么都能演。

躲避开郑瑾深情眼神的谢淑柔又开始感叹,唉!男主就是男主,这双眼睛到了现代位面,在娱乐圈混饭也能吃得开啊!传中的电眼金手指,眼波流转,满满都是戏。

郑瑾能爱上她?谢淑柔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一声,那不是笑话吗!

第133章:高危人物

谢淑柔一点也不想让郑瑾陪着去找穆红裳。一则她一点都不想跟郑瑾呆在一处,二则因为刚刚的那个温柔的微笑,郑瑾在谢淑柔心中的危险指数急剧增高,她并不想让郑瑾和穆红裳有太多交往,以免给穆小姑娘带来麻烦。

毕竟,穆红裳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谢淑柔觉得,最好还是别让她和段数极高的男主有过多交往,谁知道会带来怎样的额外风险。

“仪王爷,”谢淑柔努力发挥自己的白莲花技能,一副为郑瑾着想的样子“只是过去与穆妹妹打个招呼,说几句女孩子之间的私房话而已,无聊的很,您不必陪着我。”

“怎么会无聊,”郑瑾笑着摇头“本王喜欢听你说话。”

……谢淑柔垂着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实际上正在憋屈的忍着。别看郑瑾总是找各种机会跟着她,她在家装病的日子,这人也三天两头写信去问候。但郑瑾真的真的从未向她告白过,也从未有过太过分的亲昵言语。

谢淑柔觉得这是郑瑾精心算计好的交往尺度,他目前唯一不合宜的言行,就是坚持称她为“柔儿”。

两人站在一处说话时,谢淑柔总觉得郑瑾这人眼角眉梢都明明白白地传达着喜欢和追求的意思,但言行上硬生生的挑不出毛病。

谢淑柔当然不会呆呆的坐以待毙,她不敢硬邦邦的顶撞驱赶皇子,但却也十分委婉的表达过几次拒绝的意思,只可惜,郑瑾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拒绝似的,只说让她不要误会,他只是觉得她很投缘,喜爱与她聊天。

在谢淑柔表达过拒绝之后,郑瑾还带着一丝丝委屈似的,一脸认真的询问,他的行为是否有不当之处,若有不好,希望谢淑柔原谅,他一定会注意,不会再犯。

特么精心算计过的交往尺度怎么能不恰当?就连坚持叫她“柔儿”这件事,郑瑾也有个看似十分合理的解释,谢淑柔差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从那时起,谢淑柔就知道了,郑瑾眼下是不会放弃粘着她的,但谢淑柔绝不会相信郑瑾喜欢上她了,因此危机感十足。

女主就在旁边,男主这样缠着她到底是闹哪样啊!谢淑柔忍不住抬起眼皮,十分怨念地看了一眼远处一副事不关己架势的顾仪兰。

然后……她就看见了没义气的女主大人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明着无视了她的眼神,接着满面笑容地朝着穆红裳迎了过去。

!!!女主女配果然是天生对头!这顾仪兰就没有好好合作的时候,自己的官配cp不好好领走管好也就算了,居然还当着她的面挖穆小妹妹的墙角!简直不可原谅!!

“仪王爷,”谢淑柔果断迅速转身朝郑瑾笑笑“不如我们先一起去找顾姐姐打个招呼,她到了许久了,我还没与她说过话。”

“顾?”郑瑾先是微微一愣,接着点头“好,本王记得柔儿与顾家的九小姐交好。之前在礼亲王府初见你时,你就是与顾小姐和穆小姐站在一处。”

“是!”谢淑柔僵了一下才笑着点头。她心里实在是有些犯嘀咕,难不成在礼亲王府的时候,郑瑾就盯上她了?没道理啊……

不管怎样,谢淑柔已经决定先主动给顾仪兰和郑瑾拉个皮条,毕竟是官配cp,兴许这些日子因为顾仪兰太低调,也没什么机会与郑瑾说话,导致郑瑾没仔细看过女主大人长得有多漂亮,也没机会了解顾仪兰有多温柔、端庄、见识不凡等等等等无数个优点。

总之顾仪兰毕竟是女主,别的不说,谢淑柔至少对她的长相十分有信心。顾仪兰是真的漂亮!再加上她毕竟是重生玛丽苏女主,谢淑柔对她的光环其实也有信心,她亲哥谢沐风不就差点被照傻嘛!

因此谢淑柔觉得没准自己主动拉个皮条,让郑瑾仔细看看顾仪兰,和她说几句话,没准就能导正跑偏的男主君呢!

官配cp是王道,她这个恶毒女配没有任何兴趣拆cp挤掉女主上位!!成功甩掉男主以后,她还要继续回去巴结穆小妹妹抱大腿呢!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谢淑柔发现自己又慢一步,大约是现在这个白莲花小身板太不顶用,她紧赶慢赶还是比顾仪兰腿脚慢。没等她带着郑瑾靠近顾仪兰,顾仪兰已经提前一步凑到穆红裳身边去了。

谢淑柔脚步一顿,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她是很想给郑瑾和顾仪兰拉皮条,但她一点都不想让郑瑾靠近穆红裳。

也许真是因为没能成功当上语文老师,总想寻求心里补偿,还有可能因为穆红裳年纪真的比较小,总之穿越过来已经一年多,“原本应该已经二十三岁”的谢淑柔,对于她总是不自觉的有种老母鸡心态,忍不住逮住什么都想操心一下下。

因此郑瑾这样让谢淑柔觉得危险的人物,她下意识地就不想让他接近穆红裳。只可惜似乎全世界都在和谢淑柔作对,她停下了脚步,穆红裳却在看到她之后,笑眯眯的主动迎上来打招呼。

“仪王爷好!”穆红裳先按照规矩,和穆锦衣一同给郑瑾见礼之后,才笑着朝谢淑柔打招呼“谢姐姐,你也早来啦?顾姐姐也早就到了。”

唉!怕什么来什么!谢淑柔也只好扬起笑脸,朝穆红裳打招呼“我也刚到,顾姐姐到的早些。”

“穆大小姐。”郑瑾也笑得一脸温和,朝穆红裳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接着他的目光微微一偏,转向了一旁见过礼之后,就一直笑眯眯没开口的穆锦衣身上。

郑瑾上下打量了穆锦衣两眼,觉得这个从未见过的男孩子,看起来似乎与穆红裳差不多大,似乎年纪尚小。

与穆大小姐年纪相仿的穆家公子,就那么一位,这男孩子的身份对于郑瑾来说倒不难猜,因此他十分有把握地笑着问道“这位是穆六公子?”

第134章:关心

虽是问句,但郑瑾的语气却很确定。穆红裳立刻笑着点点头,穆锦衣也重新朝郑瑾抱拳行礼,顺便做了个自我介绍。

“后生可畏,”郑瑾像是赞叹似的点了点头“穆六公子虽年纪不大,但少年才俊,英气勃发,假以时日,必可成长为我大周的一员猛将。”

都是场面上的客气话,穆红裳和穆锦衣自然不会当真,穆锦衣赶忙一脸谦虚的模样道了“王爷谬赞”,礼数上一丝不错,但多余的话也一句没有。

瞧见穆红裳和穆锦衣小小年纪就滴水不漏的模样,谢淑柔又是有点想笑。但她毕竟还是对郑瑾不放心,正想要找个借口将郑瑾支开呢,却发现跟在穆家姐弟身后的顾仪兰也靠了过来,朝郑瑾盈盈行了个福礼,姿态真是漂亮极了。

谢淑柔顿时陷入了纠结之中。好不容易女主大人主动靠过来了,正适合与郑瑾发展奸情呢!这个时候把郑瑾支开岂不是错过了机会?

可是穆小妹妹也在这里……谢淑柔眼珠转了转,要不她带着穆家姐弟离开?给男女主腾个地方?就是不知道郑瑾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很显然,郑瑾不会给她机会。而且郑瑾似乎对于美丽的女主大人也没太多的关注,不仅如此,目前郑瑾的注意力甚至也不在谢淑柔身上。他似乎对眼前的穆家姐弟更加感兴趣。

“怎么没见国公夫人?”郑瑾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像是个好脾气的兄长似的,温声询问穆家姐弟。

“几位夫人邀母亲去后院赏玉簪花,母亲怕臣女和弟弟无聊,就让我们先到花厅来吃点心。”小孩子穆红裳笑着回答。她的答案也带着十足的未成年特色,当真是恰到好处。

“原来如此。”郑瑾点点头“这样说来,国公夫人今日就带了你们两个来赴宴?”

“是。”穆锦衣也笑眯眯的开口,略微细长的眼睛简直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回答就一个字,简直不能更简单。

“如此确是可惜了,”郑瑾露出一个颇为遗憾的笑容“三皇姐一向懒怠张罗这样的宴会,她的园子修得极好,平日里连本王都没什么机会来逛。今日难得她肯办赏花宴,却无缘邀得穆家其他几位公子来品评三皇姐的庭院。”

这话说得真技术,似乎他遗憾的只是穆家公子不能来看公主府庭院而已。然而听话听音,穆红裳和穆锦衣虽然年纪小,却不至于连郑瑾言语中这点迂回意思都听不出来。

因此穆红裳笑眯眯地主动开口说道“是遗憾了,四哥和五哥不是不想来,是因为挨了先生的罚,不许出门。大哥因为前几日已经出发去袭庆府的大姑母家了,怕是过些日子才能回来呢。”

“小穆将军不在京中?”郑瑾眉头微挑。

“是!”穆锦衣也笑着主动解释“几日前就去姑母家了。殿下您知道的,我们大哥回京是为了娶大嫂,姑母前些日子来信说让大哥去袭庆府相亲。所以大哥回京之后才在衙门告了假,就是因为要去袭庆府的。”

“相亲?”郑瑾的眉头挑得更高“呵……倒真是好巧。”

“是啊,相亲。”穆锦衣一副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懂的模样“母亲和祖母是这样说的没错。大哥走时还带了好多的礼物呢。”

“能让小穆将军千里迢迢去相看的,想必是品貌无双的姑娘家,”郑瑾表情平静地点头微笑,很真诚地说了一句“倒是应当遥祝小穆将军此行顺利,早日娶得美娇娘。”

“谢谢仪王爷,”穆红裳也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似乎听到了郑瑾的话之后很开心似的“小女也希望大哥早些娶回嫂嫂呢,家里也好热闹些。”

郑瑾和穆家兄妹一问一答,顾仪兰和谢淑柔都很机灵的没开口。顾仪兰是不清楚谢淑柔扯着六皇子过来做什么,但不管怎样,她都不愿意多管闲事。

顾仪兰自然听出了郑瑾是在转着圈的关心小穆将军的婚事,当然谢淑柔也听出来了。她们与穆红裳相对熟稔,自然也听出来了穆红裳其实是在敷衍这位仪王爷,因此顾仪兰和谢淑柔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已经准备撸着袖子给穆红裳帮忙转移话题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女主顾仪兰和女配谢淑柔,还真是挺默契的一对。

“穆妹妹就是喜爱热闹,”顾仪兰先微笑着率先开了口“依我看,穆妹妹如此活泼,安国公府有你就已经热闹得紧。”

“这位姐姐说的是,”穆锦衣眼珠一转,立刻笑嘻嘻的搭腔“我姐姐,一时片刻都坐不住,让她做个女红,比杀了她还难。”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穆红裳也急忙脸一拉,一副小孩子赌气的模样“缝出来的线比我缝的可歪多了。”

“我又不是女孩子,”穆锦衣头一昂,洋洋得意的模样“能穿针引线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再说我现在练的已经不错,大哥都夸我的针线好。”

“针线?”听了穆家兄妹的话,顾仪兰、谢淑柔连同在一旁的郑瑾倒是真的都很吃惊“穆六公子还会做针线?”

“不仅我会,”“小孩子”穆锦衣显得更得意“四哥五哥也都会。还不是被姐姐逼出来的。她自己连个背包都缝不起来,我们只好一齐帮忙。”

“说起这个,”穆红裳笑着望向谢淑柔“还要谢过谢姐姐给我画的图样。我照着做了四个背包,三个哥哥一人一个,还给我爹爹做了一个,他们都可喜欢了,都说很好用。”

“哪里是你做的,”穆锦衣十分不客气的拆台“分明是我们大家一起做的。光靠你,只怕明年大伯和哥哥们也用不上新背包。”

“穆妹妹本来就不擅长这个。这也没什么好道谢的,举手之劳而已。”谢淑柔朝穆红裳微笑,她倒是挺理解穆红裳的,因为她这个假小姐其实也不算擅长针线,反正没原主做得好,所以她那些小玩意都是家里针线最好的丫鬟们一起帮着做。

第135章:嫌弃

“我总是不像姐姐们,”穆红裳终于露出点不好意思的模样“手好巧,会做好多好东西。”

“你练武骑马,我们却也不会,”顾仪兰微笑着答道“各有所长罢了。”

“本王却不知,柔儿竟如此聪颖灵慧,”郑瑾突然笑着开口“那个背包……若有机会,本王却想见识一番。”

听了郑瑾的话,谢淑柔顿时脸色一僵,森森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穆红裳立刻就注意到了谢淑柔的脸色。

谢淑柔在家装病的日子里,可没断了与穆红裳的书信往来,穆红裳当然清楚,这位谢姐姐是不喜欢六皇子郑瑾的,她看了看一脸微笑站在谢淑柔身后的郑瑾,又侧脸朝自己弟弟一笑,穆锦衣立刻心领神会地朝她眨眨眼。

“顾姐姐,谢姐姐,”穆红裳笑眯眯地开口说道“我娘亲去花园看玉簪花,这也去了许久都没回来。劳仪王爷陪我们站了许久,不如姐姐们陪我去花园找我娘亲。弟弟在这里陪着仪王爷稍待,我们很快回来。”

“姐姐去吧,”穆锦衣立刻一脸懂事的点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大伯母还未给王爷请安,是我们失礼了。”

郑瑾一愣,似乎直觉式的想开口说什么似的,但很快改了主意。他重新整理了语言,朝穆红裳笑了笑,温声说道“还是不要打扰国公夫人,三皇姐的园子修得甚是精美,能静心欣赏一下,也是难得乐事。”

“叫母亲先给王爷见过礼之后再逛也不迟,”穆红裳一副积极热心的模样“臣女很快回来,暂时先让弟弟陪着您。”

难得的脱身机会,谢淑柔怎么可能不抓紧,她立刻弯下身子给郑瑾行礼,一脸白莲花地说道“那么就请王爷稍待,臣女先陪穆妹妹去院子寻国公夫人。她年纪小,又只带了两个丫鬟,独自去寻人臣女不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郑瑾自然不好坚持,他朝谢淑柔点点头,语气温柔地说道“便依柔儿所言。柔儿与穆大小姐感情真好,倒像是亲姐妹一般。”

谢淑柔顿时一噎,这话说得让她简直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她只好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微微低头,拿腔拿调地答道“哪里。全是因为穆妹妹讨人喜欢。”

谢淑柔这幅白莲花做派不仅仅让一旁的顾仪兰忍不住挑眉,连她自己都恶心的不轻,她都忍不住要伸手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了。

幸好可以顺利脱身。谢淑柔一边庆幸一边觉得,穆红裳果然是个超级福星,只要有她,一切困局可解,简直就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谢淑柔希望躲着郑瑾这件事,顾仪兰自然心里如明镜一般,毕竟她两次在现场,都被谢淑柔的幽怨眼神荼毒得不轻,还在谢淑柔装病期间送去了恶心人的“探病礼”。

但她心知肚明是真的,不想多管闲事也是真的。她原本想找个借口将穆家姐弟拉开,不叫他们掺和谢淑柔和郑瑾的糊涂账呢,却没想到穆红裳主动开口“救助”了谢淑柔。

顾仪兰当下就想到了,想必这位做派矫情的谢小姐在“养病期间”就已经告诉了穆红裳,谢家无意与六皇子结亲。

唉!顾仪兰暗暗叹气,穆妹妹也真是个实心眼的善良孩子。明明以她的聪明,能想到沾手这摊浑水对她没什么好处,却还是不忍冷眼旁观,到底是给谢淑柔帮了忙。

也罢,只这一次。顾仪兰心塞地叹了口气,当着谢淑柔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匆匆朝郑瑾行了礼,跟在穆红裳和谢淑柔身后朝花园方向走去。

也正是因穆红裳主动开口给谢淑柔解围,顾仪兰其实看谢淑柔又不顺眼了几分,觉得她简直走到哪都带一身麻烦,谁沾谁倒霉。

而谢淑柔,看见直接甩下男主跟他们出来的顾仪兰,自然也是不顺眼的。她觉得自己完全是替女主顶了锅,简直不能更惨。

不过这对一戳就破的塑料姐妹花表面上倒是还能维持和谐,她们一路走,一路一人一句的与笑呵呵走在最前面的穆红裳闲聊,倒是显得亲热。

“要不找个亭子坐?”一进花园,穆红裳就不走了,左顾右盼的想找个地方呆着。

十分想把“烫手山芋谢淑柔”赶紧赶走的顾仪兰忍了两秒,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不去寻国公夫人吗?六少爷还陪着仪王爷呢,若是耽搁久了,只怕有些麻烦。”

谢淑柔自然听懂了顾仪兰的言外之意,她十分憋屈的抿了抿嘴,却又无从反驳。郑瑾这个麻烦,的确是她找的。虽然她觉得这不能怪她,明明就该怪这个一路跑偏不回头的女主,然而眼下她也没处说理。

她总不能埋怨顾仪兰的玛丽苏光环不够闪吧?顾仪兰明明已经真的足够漂亮耀眼了,人家言谈、举止、才情、见识也都没得挑,男主和反派男配虽然跑偏,但那些杂鱼男配们可都被光环闪得傻乎乎的,其中就包括她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谢沐风……

而且谢淑柔也没法撺掇顾仪兰去主动勾搭郑瑾,人家顾仪兰是世家出身的贵族小姐,又不是勾栏院的姐儿,撺掇人家去勾引人神马哒……也太没节操了。而且顾仪兰明明看起来也对郑瑾没啥特殊感觉。

虽然谢淑柔真的不喜欢顾仪兰,但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因此她只能憋屈的忍着,无从辩解。

“顾姐姐不用担心,”穆红裳倒是一脸放心的模样朝顾仪兰笑笑“我弟弟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他很机灵,能让人放心的。有他陪着仪王爷,多耽搁片刻不碍事。再说我也没说不去找我母亲呀。”

穆红裳朝谢淑柔和顾仪兰机灵一笑,露出一排亮闪闪的白牙“我先跟着姐姐们找个地方坐,之后你们等等我,我自己去寻我娘亲。我娘亲会回花厅将锦衣救出来的,宁福公主府的花园果然修的好,我们逛着逛着就不想回去了也是自然,对吧?”

第136章:争执

宁福公主的庭院果然美不胜收,三个姑娘很快就在花园一角找到了个风景很美的凉亭。

谢淑柔超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最棒的是,这里看起来很隐蔽,郑瑾若是想要找她,恐怕得费一番力气。

穆红裳心思剔透,自然理解谢淑柔的想法。她左右看了看之后笑道“我瞧着这个地方很好,姐姐们在这里等我就好。谢姐姐的丫鬟就带在身边吧,万一有个差遣,出去被人瞧见倒不好,我把荷叶暂时留下给姐姐跑腿。”

穆红裳的言外之意谢淑柔和顾仪兰都听懂了。这是怕谢淑柔的丫鬟出去跑腿,被郑瑾瞧见。

“这怎么行。”谢淑柔还没说话,顾仪兰就皱了眉“我陪你去寻安国公夫人。将芳馨留下给谢妹妹。”

“不用不用。”穆红裳立刻笑眯眯的摆手“顾姐姐先在这里陪着谢姐姐,她一个人也不大好。我自己去寻母亲就好,省得姐姐们跟我过去,倒被那些夫人们绊住了。”

穆红裳这几句话说得很有意思,顾仪兰聪明通透,自然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她这个顾家小姐与穆红裳这个小姑娘玩在一起也就算了,若是再凑到安国公夫人身旁,可就太显眼了。

因此顾仪兰只好点点头,十分不放心的嘱咐道“荷叶和菱角你都带着,就你自己,只带一个丫鬟怎么行。我打发芳馨去要点心茶水,你别操心那么多。”

“是啊,穆妹妹,”谢淑柔也赶紧说“这里有顾姐姐的芳馨和芳芷,你放心吧。”

“那好。我等等得空回来找你们。”穆红裳笑着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穆红裳一离开,亭子里和谐友好的气氛立刻就不见了。顾仪兰将头撇向一边,连面子都懒得做。而忍了许久的谢淑柔则忍不住为自己分辨了一句“又不是我的错。”

“不然呢?”顾仪兰语气冷淡地问道“你与仪王爷如何是你的事,做什么拿穆妹妹当枪使。”

“我……”自知理亏的谢淑柔语塞两秒,还是没忍住又多说了一句“我其实是去找你的。没想到你走得倒快。”

“不是穆妹妹就是我?”顾仪兰的语气更加冰冷“你想的倒好。谢淑柔,我再说一次,你与仪王爷如何,是你的事,是你谢家的事,与我无干,与穆妹妹无干。莫要攀扯我们,顾学士府和安国公府不想牵扯进这些事里来。”

大约是女主女配真的天然不对眼,虽然谢淑柔知道自己有些理亏,但被顾仪兰这样一怼,她立刻就有些怒火上头。

“牵扯?”谢淑柔朝着顾仪兰冷笑一声“顾仪兰,你好意思说我吗?你如此费尽心机的结交穆妹妹,安的什么心?你顾学士府的大小姐要借势就可以,轮到我谢淑柔头上就事事不对,你怎么双标啊?”

“双标?”顾仪兰愣了愣,没听懂谢淑柔口中这个新鲜的词,但大体意思她是明白的。明白,也无从辩驳,她与穆红裳交往的确是存了借势的心。

这一点,无论她如何喜欢穆红裳,无论她对穆红裳有多好,有多为穆红裳着想,都无法掩盖过去。

“顾仪兰,别一脸白莲花的模样,光知道指责别人不想自己,”谢淑柔像是一口气没发泄出来似的,继续冷冷地说道“我其实是替你顶雷受过你知道吗?若是仪王爷没有盯上我,你猜他会看中谁?你顾九小姐是端明殿大学士的孙女,满京里最漂亮的贵族小姐。与英俊温柔,风流倜傥的仪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重生后一直冷静自持的顾仪兰终于也忍不住大怒。家里那些不省心的叔母、姐妹们都没让她这样生气过。

“我怎么是胡说?”怒火上头的谢淑柔也是话赶话越说越气,开始口不择言“你放心,仪王爷终究是你的,我才不惦记。我其实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不放,现成合适的仪王妃明明是你不是吗?”

“谢淑柔!”顾仪兰气得脸都红了“我与仪王爷从无交往,你竟敢如此污我名声!你自己与仪王爷牵扯不清,倒来攀扯别人?我竟不知,谢家小姐家教竟如此惊人。”

“你现在去交往也不晚!”谢淑柔的脸则越气越白“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与仪王牵扯不清了?我躲他都来不及!而且什么叫污你名声,你别现在话说得满,小心以后自打脸。没准过些日子你自己欢欢喜喜的盼着嫁入仪王府呢!”

“你倒是会泼脏水,”顾仪兰猛地站起来,怒瞪着谢淑柔,也开始口不择言“你放心,仪王府我是不会进的。我顾仪兰可没你谢淑柔这样的雄心壮志,我祖父也不像谢相一样志存高远。”

顾仪兰这话说得就有些太过了,吵架时意气之争,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但话一出口,不仅谢淑柔一愣,连顾仪兰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适了。

女孩子之间争执,顾仪兰又不是没经历过,之前谢淑柔说她那些虽然过分,但也不算出格,而她这几句话,是分明在指责谢家对于储位之争有不小的谋算。

祸从口出,顾仪兰也不知该怎样描补,她当时就闭上了嘴,面色发白的盯着谢淑柔看。而谢淑柔也是面色惨白的模样,紧紧抿着嘴,却没像是顾仪兰曾经认识的谢淑柔那样,立刻就要哭。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谢淑柔才率先开口。她低声说了一句“这话不要让我再听见。”就直接坐回到石凳上,低着头不再开口。

谢淑柔也开始后悔了。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女主,她是有多蠢,居然跟女主吵架。

而且……她好像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比如仪王和顾仪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顾仪兰以后会嫁给仪王之类的……

天哪!怎么能透露这些。冷静下来的谢淑柔开始手脚都发抖,她十分不安地瞟了顾仪兰一眼,直盼着这位女主大人千万不要跟她这个突然犯脑残的恶毒女配计较。

第137章:人情

而此时的顾仪兰也正在后悔,她脑袋里想的事与谢淑柔一模一样,直盼着谢淑柔不要计较她刚刚的话。

女主女配两人都十分心虚,她们两人一个坐在石桌左边,一个坐在石桌右边,泾渭分明。两颗头瞥向不同的方向,都不敢看对方的样子。

而谢淑柔和顾仪兰的丫鬟则吓得要死,早就撤出凉亭守在附近的小径,生怕有人靠近听见小姐们的争吵。

凉亭里的气氛真是安静又尴尬……

顾仪兰和谢淑柔这一对冤家似的塑料姐妹忙着吵嘴的功夫,穆红裳正带着丫鬟满花园乱转的找安国公夫人。

她走得挺慢,宁福公主的花园那么漂亮,她觉得不仔细看看实在是太亏了。反正锦衣那家伙机灵得很,多等会儿也没关系。

自家小姐不着急,荷叶自然也不会去催,就由着穆红裳满院子乱逛,倒是菱角有些不放心地催道“小姐,要不还是先去找夫人吧?等下让六少爷陪您出来逛多好啊,您一个人四处乱走奴婢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穆红裳回头笑嘻嘻的答道“不是有你们跟着嘛!”

说这话时,穆红裳正沿着一条幽静曲折的小径向前走,小径两侧都是密实的花篱,眼下已然是秋日,花早就谢了,只剩下丰茂密实的绿叶,整整齐齐立在小径两侧,倒像是绿色的高墙似的。

菱角还没有回答,花篱的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果然让人不省心,怨不得安国公夫人总是十分操心。”

穆红裳停住脚步,朝着花篱眨了眨眼,觉得那一道清越的男声听起来有些熟悉。然而也没容穆红裳仔细去想,一身赭色锦袍,头戴玉冠的郑瑛就和随从一起,从花篱后转了出来。

穆红裳伸头往郑瑛身后看了看,这才发现花篱有个小小的豁口,豁口后是一条斜插入内的隐蔽小径。

“五……信王爷好。”穆红裳立刻规规矩矩地低头给郑瑛行礼“久未见了,王爷一向可好。”

“今日倒是规矩。”郑瑛轻笑一声“目下无人,你也不必如此多礼。我早说过,私下里无需如此。”

穆红裳注意到郑瑛与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自称“我”,并非像郑瑾一样,依照身份自称“本王”。

她依稀想起,以前郑瑛是皇子的时候,也没有在她面前自称“本宫”,而她似乎也从未依照规矩,老老实实的谦称“臣女”或者“小女”,两个人似乎一直都是你来我去的。

原来她一直对郑瑛如此不规矩啊……怪不得爹爹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她果然真的不懂事。

穆红裳反省了一下,接着很老实地答道“回王爷的话,礼不可废。”

听见穆红裳如此规矩的回话,郑瑛眉头微微一蹙但很快就又松开了。

他倒是不肯绕弯子,很直白地问道“安国公叮嘱你了?”

穆红裳犹豫了一瞬,之后幅度很小,但坚定地轻轻摇了摇头“我爹爹……臣女的父亲已经去北境了,王爷应该知道的。”

听到穆红裳“臣女”这个称呼,郑瑛眸光微微一凝,接着露出几分自嘲的微笑“长了一岁,你果然长进了不少。”

穆红裳抬头看了郑瑛一眼,脸上露出些心虚和惭愧来。她是真的觉得郑瑛是个脾气很好很温和的好人,就像是一种直觉,她觉得郑瑛没有恶意。

可是爹爹的嘱咐她也真的记得清清楚楚,到现在穆红裳都觉得,安国公这次去了北境,跟她有些关系。

“我来猜猜,你爹爹到底嘱咐了你些什么。”郑瑛背着手,慢慢地在小径上踱步“他是不是说,我入朝观政,兴许有意从兵部入手,希望他不要在涉及北境事务上太过为难于我,因此才待你如此友善?”

穆红裳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郑瑛的脸,不知怎么地,就觉得越来越心虚,越来越不知所措。

但郑瑛说的没错,安国公就是这样说的,不仅如此,安国公还嘱咐过她,以后要离皇上的几个子女远一点。

郑瑛转过头,不等穆红裳回答就继续问道“你爹爹是不是还说,我其实也不是想特意照拂你,因为全无必要。只是就势而为的顺水人情而已。因为安国公府不涉北境之外的政事,你的利用价值其实不高。”

爹爹没说过利用价值,但差不多就这个意思。穆红裳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郑瑛的问题,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地不吭声。

但郑瑛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穆红裳的回答。他转过身,望着穆红裳澄明透彻的双眸,轻声说道“是啊……都没错呢!都是顺水而为的人情而已。你现在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吧?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这些皇家子弟,更不是什么好人。”

“殿下……”穆红裳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郑瑛的眼睛,虽然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躲着郑瑛的眼神。

“可惜,”郑瑛突然笑了“可惜你爹爹真是个聪明人。他不愿牵涉党争,直接躲到北境去了,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也好……”

“殿下……”穆红裳不自在地动了动,微微挪了一小步。郑瑛一直对她不错,眼下两人这样,她总觉得不知哪里不对,让她觉得很抱歉。

她低着头犹豫了很久,终于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臣女……嗯……我……之前跟爹爹说过,我说……”

“嗯?”郑瑛低下头,眼神专注地望着穆红裳“你说了什么?”

“就是……”穆红裳有些局促的模样,似乎有些尴尬“我说你是个脾气很好的好人。后来……”

“行了,你不用说了。”郑瑛猛地闭上眼,果断地打断了穆红裳的话“好人?呵……你确实需要爹娘看紧一些。这样天真以后可怎么好。我怎么可能是好人?你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对你好,不过是想要安国公府一份人情而已。”



第138章:疑问

“你走吧。”郑瑛背过身,转回到之前他所在的那条隐蔽小径“以后听你爹娘的话,离皇室子弟远些。”

“殿下!”穆红裳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突然急急几步追上郑瑛,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等将郑瑛扯住之后,穆红裳像是被自己不当的行为吓了一跳,一脸吃惊地松开了手“抱歉,殿下,我……”

郑瑛却并没有计较,只是微微垂下眼眸,一双漆黑的瞳仁专注地盯着穆红裳,似乎在等着她开口解释。

“我就是想问问。”穆红裳低下头“我也不知道该问谁,爹爹他……把我当个小孩子,总不肯说实话的。”

“哦?”郑瑛并没有问穆红裳到底想问什么,反而反问道“你想问什么?又怎知我会对你直言相告?”

一句话把穆红裳问愣了。是啊!为什么她会觉得郑瑛是个能够答疑解惑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很小心地开口答道“殿下刚刚说我爹爹为了不涉党争,所以才去了北境。我只是想问问,这其实也与我有关对吧?这样的事,殿下似乎没必要骗我。”

话问得没头没尾,但郑瑛却一下子听懂了。他的手微微抬了抬,却又很快放下。

他沉吟了一秒之后才答道“你说得对,这样的事我没必要骗你。所以我所说的,你都听好了,这不是你的错。眼下朝中情形,安国公去北境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没有你,他也一样会这样做,所以你不必自责。”

“而且,”郑瑛盯着穆红裳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道“若你依旧固执地认为是我与你太过接近才导致这一切,那罪责也不是你的,而是我的。你一个小姑娘而已,我若想找机会接近你,总能成功,你躲不过去。你若要怪就怪我,不必责怪自己。”

穆红裳澄澈明亮的双眸中倒映出郑瑛的身影,她像是确定似的又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你若信我,自然是真的,”郑瑛答道“你若是不信,何必来问。”

“嗯!”穆红裳大眼一弯,微微笑起来“我信。”

“你放心便是。”郑瑛又转过身,背对着穆红裳“以前不是你的错,以后只要你离我们这些皇室子弟远些,自然也不会做错。”

穆红裳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种让她不知所措的心虚感又浮了上来,就像在家惹了祸之后等着挨罚的心情一样。

“别太天真。”郑瑛迈步继续向小径走去,将穆红裳甩在身后“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小姐!”穆红裳和郑瑛说话时,荷叶和菱角被郑瑛的随从拦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她们视线并没有离开穆红裳,但却听不清两人说话。

随从跟着郑瑛离开后,荷叶和菱角立刻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脸担心地望着穆红裳“刚刚那是……”

“信王爷,”穆红裳答道“荷叶不是见过嘛!之前在外祖府里,与我在湖边一起喝了杯茶。”

“是,奴婢知道。”荷叶急急答道“但信王爷怎地突然将小姐拦住了,他的随从还拦住了奴婢,不让过来伺候,让奴婢们好生担心。”

“也没什么呀,”穆红裳笑着答道“我在路上碰到信王,还能视而不见吗?总得停下来打个招呼吧!信王爷问了我几句话而已。跟仪王爷之前问的也差不多。你们可真能瞎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是,”菱角忍不住摇头叹气“小姐您长大了,都十三岁了。所以,长大了的小姐,快快去找夫人吧,也别在路上耽搁了,省得六少爷等得着急。”

“就是!”经历郑瑛拦路这一出,荷叶也不想由着穆红裳的性子闲逛了“小姐您逛园子倒是开心,六少爷还被拘着呢。好不容易跟夫人出来一趟,您好歹也让六少爷有机会多逛逛啊。”

“知道了知道了!”穆红裳迈步向前跑去,跑了两步又停下了,她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开口说道“荷叶姐姐,菱角姐姐,我遇到信王爷这事儿,你们就别同娘亲说了。本来也没什么事,被你们一说,她一紧张又要数落我。”

“小姐现在才想起来夫人会担心吗?”菱角鼓着嘴嗔道“我就说不要独自出来逛,您非不听。”

“好啦,”穆红裳拽起菱角的袖子,撒娇似的晃了晃“以后都听菱角姐姐的还不行吗?我以后不自己闲逛了,你们就帮我瞒着吧,惹了娘亲生气多不好。”

“行行行,”荷叶忍不住笑“小姐您最大,说什么是什么。这满府里头,谁禁得住您撒娇啊!连老夫人都扛不住。”

得到荷叶和菱角的承诺,穆红裳很满意。以前每一次和郑瑛见面,她都老老实实地告知了爹娘,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说。

穆红裳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到现在依旧觉得郑瑛真的是个个性很温柔、脾气很好的好人。

只可惜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信,人人都要嘲笑她,就连郑瑛自己听了都说她天真不知事。

什么天真啊!穆红裳扁扁嘴,郑瑛分明是想说她傻,只不过换个略微礼貌的说法罢了。

想到这些,穆红裳也没什么心情再闲逛了,她老老实实地去找了安国公夫人,又跟着安国公夫人回了花厅。

穆锦衣果然一见到她就抱怨,嫌弃她回来得慢。而郑瑾却有些出人意料,他没看见谢淑柔和顾仪兰跟着回来,居然一句都没多问,礼貌的与安国公夫人寒暄几句之后就走开了。

“锦衣,”穆红裳扯了扯穆锦衣,贼溜溜的打听“仪王跟你聊什么了?你没瞎说话吧?”

“我有你这么傻嘛!”穆锦衣骄傲的一昂头。

“去!”穆红裳一巴掌朝穆锦衣后脑拍去。今天真是霉运当头,人人都说她傻。信王也就算了,穆锦衣这个傻小子居然也敢嘲笑她,不可原谅!

然而穆红裳还真是霉运当头。

她那巴掌还没落到穆锦衣后脑勺上,安国公夫人就瞪起了眼睛“消停些!这不是在家里,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是个世家千金,不是将来要上马打仗的武将,可给我省些心吧!”



第139章:争吵

穆红裳自知行为不当,她讪讪地低下头,沉默不语。瞧见她这幅模样,安国公夫人倒有些心疼起来。

“行了,”她语气放缓,轻轻推了推穆红裳和穆锦衣的肩“娘亲也不是要怪你,和弟弟上花园去玩吧,宁福公主的园子比咱们家里的园子漂亮多了,你们也别只在花厅拘着了。”

“大伯母,”穆锦衣也是一脸心虚的模样“这次真的不怪姐姐,是我故意惹她的。”

“行了,去玩吧。”安国公夫人笑笑“等下宾客们要在绕月阁坐席,但你们还小,没人会想着拘着你们,不愿意去就打发人过来跟我说一声,就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喝茶吃点心吧。”

穆红裳和穆锦衣答应一声,小姐弟两个并肩向外走去。穆红裳先去跟顾仪兰和谢淑柔说一声,之后再带着弟弟去逛园子。

穆家小姐弟这头无事发生,而在园中偏僻的亭子里,原本斗鸡一样相互对峙的女主顾仪兰和女配谢淑柔,关系则又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她俩目前依旧在与人争执,然而已经不再是一对相互怨憎的对手了,而是又被迫联合在一起,一致对外。

站在顾仪兰和谢淑柔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相家的千金李云筝和中奉大夫温承平的女儿温梅清。

“李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谢淑柔冷着一张俏脸“我与顾小姐好好在此喝茶,并没有招惹谁,何来招蜂引蝶一说?再说,你若对我有怨气,直接冲我就好,做什么攀带旁人,顾小姐并未得罪你们。”

李云筝抬眼看了一眼顾仪兰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她一点都不想承认,她不仅嫉妒独得仪王青睐的谢淑柔,还嫉妒顾仪兰这张美到无可挑剔的脸。

“谢小姐好会说话,”温梅清冷哼一声给李云筝帮腔“您的意思是,您讨人喜欢,仪王爷对您一见钟情,因此用不着招蜂引蝶是吗?”

“温小姐,”谢淑柔轻笑一声“谁讨人喜欢,这我可说不好,并不如温小姐一般能做到心中有数。我虽不知谁讨人喜欢,却很明白到底谁讨嫌。”

“谢小姐这是说我们在此讨嫌了?”李云筝扫了一眼与谢淑柔一同在凉亭内的顾仪兰“呵……这也难怪。谢小姐嫌了我们,却与顾小姐交好。一个妖妖乔乔我见犹怜,一个一脸狐媚子相,果真是志趣相投啊!”

“这样说李小姐和温小姐均如此一脸刻薄也是志趣相投喽?”顾仪兰冷声答道“我竟不知,李相府里教养如此。什么妖乔,什么狐媚,这样的词我确是没听过的,李小姐居然如此大方的挂在嘴上。还真是‘一鸣惊人’,颇让人刮目相看啊!”

“噗……”谢淑柔差点憋不住直接笑出声。顾仪兰真不愧是女主啊!嘴真厉害,吵架水准比她这个恶毒女配可高端多了,不像她,翻来覆去就几句。

听了顾仪兰的话,李云筝和温梅清脸都气白了“你们竟敢……”

“咦?好热闹。”李云筝一句话没说出来,突然从碎石小径上冒出来的穆家姐弟就笑嘻嘻地开了口“姐姐们是在玩什么?”

穆家姐弟打断了热热闹闹的撕逼现场,但李云筝和温梅清却并没有就此作罢。她们自然是不敢将穆家小姐弟牵扯进来的,因此两人都转过身,态度和软地朝穆红裳姐弟打招呼,想找了借口先哄他们离开。

“穆大小姐怎地到此处来了,”温梅清朝穆红裳笑得恭谨有礼,温妃娘娘早就交代了,见到穆家小姐一定要恭敬不可得罪“此处偏僻,可是走迷路了?我让丫鬟给你们带路可好?”

“谢谢温小姐。”穆红裳朝温梅清笑笑“我和弟弟原本就是随便逛逛,哪里来迷路一说。刚刚仪王爷于我和弟弟说,公主府的院子修得精致,让我们好好逛逛不要错过呢。”

仪王在花厅和穆家小姐弟说了许久的话,李云筝和温梅清当然清楚。但李云筝也清楚,这些日子,顾仪兰与谢淑柔与穆红裳走得近,看起来关系很亲近,说不准这位国公府的大宝贝就是来找她们的。

因此李云筝思忖了一下,立刻笑着说道“宁福公主的院子果然修得很漂亮。我与温妹妹刚刚路过了百鸟园,里头养了几百种雀儿,许多我都没见过呢。就离此处不远,穆妹妹和六公子不去瞧瞧?”

“真的吗?”穆红裳一副小孩子惊喜的模样“那李姐姐和温姐姐也是去看雀儿才路过此处的吗?不如大家一起去。”

“我们……”李云筝和温梅清对视一眼,温梅清读懂了李云筝眼中的暗示,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答道“穆大小姐先去,我与李姐姐还有几句话要和谢小姐、顾小姐说,你等在这里也是无聊。”

“哦?”穆红裳状似无意地将眼神往顾仪兰和谢淑柔身上一溜,笑嘻嘻地答道“要说很久吗?可是我母亲说等下宾客们要在绕月阁坐席,姐姐们可别误了时辰。”

“不碍事的。”看到穆红裳将眼神溜过来,顾仪兰表情立刻和缓起来,她朝穆红裳温声说道“李小姐和温小姐路过,闲聊几句而已。都是些针线女红上的话题,妹妹若嫌无聊,先与六少爷去那边的阁楼逛逛。”

“对,”谢淑柔也赶紧朝穆红裳点头“长篇大论的,也不知要说多久,妹妹先和六少爷去逛逛,等等我和顾姐姐陪你一起去百鸟园看雀儿。”

“哦!”穆红裳笑着点头“我明白。”

她一边答应一边轻轻一扯穆锦衣的袖子,两人方向一转,直接路过凉亭,朝着阁楼的方向走去。

转过花径,穆红裳和穆锦衣十分有默契的停下脚步,果然,争吵声又渐渐传来。穆锦衣小老头一样摇头叹气“那俩人还真是不依不饶,吵了这半日了,她们居然也不累。”

“顾姐姐和谢姐姐知道她们不肯轻易罢休,这才将我们支走的,”穆红裳答道。



第140章:混乱

“怎么办?”穆锦衣脸一偏,望着自家姐姐,眼神闪动,一副要冒坏水的架势“她们赖着不走,咱们是找个地方另外摆了点心吃,还是去管个闲事?”

“要管闲事也不是你去,”穆红裳摇摇头,接着她又有些奇怪地问道“锦衣,你为什么会这样问。你又不是第一次出门赴宴,有些事你明明心里十分明白。”

“我知道我们家特殊,”穆锦衣笑嘻嘻的答道“你瞧我来了这半日,不也没怎么搭理那些上来打招呼的公子少爷们嘛!不过也就是跟仪王爷聊了许久而已,但那还不是被你坑的。”

“但你又为何想要管顾姐姐和谢姐姐的闲事?”穆红裳更是不解“顾姐姐、谢姐姐与李相家的小姐,还有温妃娘娘的侄女吵起来了,这哪里是我们能管的。”

“这个啊……”穆锦衣笑笑答道“因为我其实对谢小姐和顾小姐的印象还不错,最主要是因为你挺喜欢她们。你喜欢就好,管那么许多做什么?祖母常说,你是穆家大小姐,原本就应该活得恣意快活,我听了虽然有些嫉妒你,但想想也没错。”

“祖母那是偏疼我。”穆红裳摇摇头“你们已经这样难了,我怎么能再添麻烦。”

“你能添什么麻烦?”穆锦衣又是头一昂,一脸骄傲的模样“你现在身后有七个穆氏将军撑腰,将来有十个!谁背后能站着十个将军啊?!满大周朝我觉得你横着走都没问题。”

“哈……”穆红裳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吹牛你倒会,先打赢我再说给我撑腰吧。”

“说真的。”穆锦衣一双贼眼滴溜溜转“我觉得后面那群女人的闲事可以管。我们不出面,打发个人去请李夫人和谢夫人过来呗。看看长辈来了,她们还怎么胡折腾。这事儿,谁对谁错好说清,也不会拖累谢小姐和顾小姐吃挂落。”

“这倒是个好主意哈,”穆红裳毕竟是个十三岁的未成年,逮住机会,还是要淘气的。她两眼亮晶晶,冒出了与穆锦衣一模一样的贼光“那我们先打发人去传话,再找个好地方看热闹怎么样?”

穆家小姐弟是淘气闯祸的熟练工,当然十分机灵地懂得未雨绸缪,提前摘干净自己。

他们当然不可能自己跑去通风报信,因此穆锦衣和穆红裳两个人站在仆从众多的回廊附近研究了一阵子,找了个年纪很小,面相很老实的小丫鬟过来。

穆锦衣将小丫鬟叫过来,告诉她李相家的小姐、谢相家的小姐还有温小姐、顾学士家的小姐正在静水阁附近的凉亭喝茶聊天,让她腿脚快些去添茶送点心。

那小丫鬟利落地答应了一声,急急跑去了回廊附近的茶房,不一会儿就端着满满的茶盘出来了。

穆家姐弟坏笑着相互对视一眼,之后悄悄地跟在小丫头身后准备看热闹。

穆红裳和穆锦衣常年练武,想要不引人注意对他们来说简直不是事儿。他俩甚至提前小丫鬟一步到了凉亭附近,找了个苍翠高大花篱,肩并肩蹲在一处,在花篱上扒拉出一个小洞。

两人两颗脑袋凑在小洞旁,在茂盛花叶的隐蔽之下,一脸兴奋地向外看。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穆红裳和穆锦衣刚刚摆好姿势,小丫鬟就端着满当当的茶盘出现在小径一端,而最赶巧的是,她恰巧看见了怒火中烧的李云筝推翻了原本放在石桌上的茶盘。

茶壶、茶水还有烧茶的小碳炉子歪向一边,打着滚落到地上砸得粉碎。谢淑柔反应很快,一把拽住顾仪兰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被碎瓷片扎到。

动静那么大,离得不远的小丫鬟当然听见了,她抬头一看,瞧见凉亭里的场景,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公主府办宴,来的宾客们不当心砸了个茶碗茶壶的自然不是回事。只是宁福公主的管家是宫里出来的,规矩颇为严格,办宴时所用的所有器物放出来之前都是登记过了,砸了一样半样的,客人们自然可以甩手走开,负责端茶倒水的丫鬟仆从却需要交代清楚的。

李云筝一下子吧桌上的茶具全都砸光了,端茶的小丫鬟自然十分害怕。谁也没瞧见是大小姐动手砸盘子,万一管事的不相信,她可就要倒霉了。

因此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回头,也顾不得端茶了,只想赶快回茶房去叫茶房管事来瞧瞧,好帮她做个证。

看到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走,穆红裳和穆锦衣捂嘴无声地笑起来,脸上露出一模一样的淘气神色。

小丫鬟半路就已经被吓哭了,她抹着眼泪进了茶房,寻了管事告状,呜呜咽咽的将事发现场形容得十分严重。

“什么?”茶房管事显得很吃惊“你是说,李相家的小姐与人打起来了,砸了茶盘子?和谁打起来了?”

其实那小丫鬟谁都没瞧清楚,她就知道砸了茶盘子,摔碎了整套茶具。不过她倒是将穆锦衣的话记得清清楚楚,知道在现场的人是李小姐、谢小姐、温小姐还有顾小姐。

听小丫鬟这样一学舌,茶房管事冷汗都下来了。这四位里,有三位是当朝一品家的小姐,另一位是温妃娘娘的侄女,若是真打起来了,伤了谁公主面子上都不好看。

因此茶房管事当机立断,立刻派人去给公主府大管事传话,又找了人跑腿去请李夫人、谢夫人、顾夫人还有温夫人。

要说宁福公主果然御下极严,府里下人办事的效率非常高。穆红裳和穆锦衣没呆多久,就瞧见一群人簇拥着几位夫人急匆匆地往这边来了。

“瞧,”穆锦衣轻轻戳了戳姐姐的肩膀“我说的没错吧?用不着咱们管闲事。这下热闹了!”

“算你出了个好主意。”穆红裳大大方方地表扬冒坏水的弟弟,又指了指凉亭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看,李小姐还没发现来人了呢,还在吵。”



第141章:当场逮住

“我说,”穆锦衣眼睛微微一眯:“谢小姐和顾小姐够机灵的啊……她俩站的这个方向,肯定早就看见夫人们了。刚才还泼得不行,吵起架来一点不比姓李的差,现在倒都开始一脸委屈了。”

“那不是应该的嘛!”穆红裳笑嘻嘻地答道:“换了我,演也得演出一脸委屈。”

“你?”穆锦衣回头看了穆红裳一眼,一脸不屑的模样:“快算了吧。你这么犟,从小无论什么事就都不肯露一点委屈,生怕丢脸。换了你看见有人过来,怕是只会摆出无所谓的表情,硬撑着不肯低头。让你认错道歉容易,让你示弱,难!”

不得不说,相伴长大的姐弟就是这点不好。实在相互太过了解,连吹个牛都会很快被揭穿。穆红裳撇撇嘴,将头偏向一边,决定不搭理揭短的小弟。

然而穆锦衣却像是不肯放过穆红裳似的,继续唠唠叨叨:“看见没?这谢小姐和顾小姐才叫做讲究策略。你啊你,成天吹牛说兵法学得比我好,有本事你也学学人家,时不时摆个委屈、示个弱。”

“滚!”穆红裳毫不客气地推了弟弟一把。

“别推别推,小心露馅了。”穆锦衣压低声音小声笑道:“看!大热闹!”

果然是大热闹!几位夫人到了凉亭,李夫人、顾夫人还有温夫人都一脸吃惊,谢夫人则面上已经带了三分薄怒。

“柔儿,”谢夫人压根就没开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直接朝谢淑柔招了招手:“到祖母这里来。”

“这是谁砸的茶盘子,”顾夫人看了一眼满地狼藉:“也太不当心。芳芷芳馨,过来跪下,是不是你们伺候得不当心,失手砸了茶盘子。”

话里有话的问句,顾仪兰的丫鬟们当然一听就懂,芳芷立刻向前一步,一口气都不歇的直接告状。

芳芷倒是不算糊涂,至少能搞清主要矛盾对象,因此谢淑柔和顾仪兰吵架的事她一字未提,只说两位小姐好好的在这里喝茶,等着穆小姐回来之后一起去逛园子,结果李小姐和温小姐走过来冷嘲热讽。

当然了,嘴快话多的芳芷也没忘了学李云筝和温梅清都说了些什么难听话,顺便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下李云筝砸茶盘子的场景。

等到她都说得差不多了,顾仪兰才温温柔柔地开口说道:“好了芳芷,别说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夫人和谢夫人此时倒是合作默契。顾夫人问完丫鬟,谢夫人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云筝和温梅清,似笑非笑地朝着李相夫人开了口。

“我竟不知,现下的女孩子,都敢将‘妖乔’、‘狐媚’这样的词儿挂在嘴上了,”她像是说闲话似的,不紧不慢地说道:“与我们年轻时可大不同。我们未出阁的时候,哪里听过这些。不过听来听去,似乎也真不是什么大事,女孩子的口角而已,谁年轻时还不争个意气。”

听了谢夫人这话,李相夫人羞得脸都紫胀了,但她很清楚,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顺着谢夫人的话说,力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您说的是。”李相夫人硬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孩子之间的口角而已。下人们不知事,胡乱传话,倒吓我们一大跳。这急急火火赶过来一看,嗨!原来是芝麻大的事而已。筝儿,给顾小姐和谢小姐道个歉,以后好好在一处玩,别像小孩子似的,一时好了,一时又恼了。”

李云筝神色十分不平。她觉得刚刚芳芷的描述避重就轻,她和温梅清是对顾仪兰和谢淑柔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但那两人也不是吃亏的人,说出来的一样也没好话,有些言语十分难听,比她和温梅清说得那些可过分多了,而刚刚芳芷却一字未提。

李云筝觉得,顾夫人凭什么只问顾仪兰的丫鬟,这分明就是心存回护之意,就算要问,也应该一起问问她和温梅清的丫鬟才算公平。

李夫人当然看懂了李云筝的表情。她眉头一蹙,赶在李云筝开口之前提前堵了嘴:“筝儿,不要不懂事。立刻给谢小姐和顾小姐道歉。”

李夫人都这样说了,四品中奉大夫温承平的夫人则更是不安,她直接开口训斥了自己的女儿,让她立刻道歉。

温夫人真的是非常生气。就算她小姑子在宫里做皇妃,与皇后娘娘交好,但温梅清也只是个四品闲官的女儿。

李云筝与顾家女和谢家女争执也就算了,李家好歹是相府,遇事也不必低谢家和顾家一头,但他们温家可不一样。

温夫人就想不明白了,温梅清为什么如此不冷静的一定要掺和到这些事里去?她一个四品官的女儿,哪来的底气与谢家女和顾家女争执?

想来想去,温夫人只能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受了李云筝的差遣。李云筝若要自己女儿出面与谢家小姐争执,温梅清当然不敢不遵从。

这可真是……温夫人一边严厉地训斥温梅清,一边却忍不住偷偷瞪了李云筝一眼,怨怪她惹是生非。

这一眼虽隐蔽,但还是被暗搓搓旁观的谢淑柔发现了,她立刻心情大好,觉得也没白白跟李云筝撕一场。

看见忍着气却又不得不低头向她和顾仪兰道歉的李云筝和温梅清,谢淑柔居然忍不住生出两分同情来。

就说这李云筝想不开啊!同为恶毒女配,相煎何太急?上赶着找她来撕逼到底有什么好处啊!这次顾仪兰帮着她,有女主光环的照耀,李云筝能落了好才见鬼呢!

眼见着长辈到场,凉亭那边的事故这样快就落了幕,蹲在一旁看热闹的穆红裳和穆锦衣脸上露出一模一样的坏笑。

他俩正开心着呢,冷不防“啪啪”两声,一柄玉骨扇从天而降,落在小姐弟的后脑勺。穆红裳和穆锦衣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却见郑瑛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背后。

郑瑛看他们回头才一脸冷淡地开口:“看够热闹了?”

第142章:怪人

“信王爷。”穆红裳还没开口,穆锦衣就一脸吃惊地赶紧站起来行礼:“不知您在此处,失礼了。”

郑瑛没有回答,反而隔着花篱向凉亭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冷冰冰地说道:“这是三皇姐府上,你们不要在这里淘气。念你们年幼无知,本王不计较,赶快离开,不是什么热闹都能看的。你们现在离开,本王只做不知,若再敢逗留,本王就要去寻安国公夫人说话了。”

穆家小姐弟被郑瑛这样一吓唬,立刻站了起来,不敢继续耽搁,两人匆匆给郑瑛行了礼,肩并肩地急急绕着花篱跑远了,生怕慢一点郑瑛真的去找安国公夫人告状。

郑瑛目送着穆家小姐弟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摇摇头轻笑一声,接着选了和穆家姐弟不同的路,走上了另一条小径,丝毫不关心热热闹闹的凉亭中,事情进展得怎样了。

“不对!”穆锦衣和穆红裳一起急急忙忙跑出去老远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扯住了姐姐的袖子,一脸古怪地问道:“那个信王爷,行动怎么无声无息的?我都没发现他靠近。”

“嗯!”穆红裳点点头:“我猜他身手不错,上次我在我外祖家偶遇他,他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从路上冒出来,我根本没提前听到动静。后来我问了二哥,二哥说他是王爷,也不能去揍他一顿,谁知他身手好不好。”

“一听就是搪塞。”穆锦衣撇撇嘴:“二哥就会这样蒙人。”

“不过锦衣,你怎么知道他是信王,你之前又没见过他。”穆红裳也有些纳闷地问道。

“见过啊,”穆锦衣答道:“你之前和谢小姐、顾小姐刚离开花厅,他就出现了,在花厅转了一圈,和仪王爷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又不知跑到哪去了。”

郑瑛从花厅消失后跑到哪去了……穆红裳仰头看了看明亮的太阳。她好像知道呢!就在花园北侧隐蔽的花径,和她说了几句话。不过这些事还是别告诉锦衣了,免得这个大嘴巴说漏嘴。

穆红裳没说话,穆锦衣一点都不介意,他继续热热闹闹的唠叨着:“姐姐,我觉得信王这个人有点怪。”

“怪?”穆红裳一愣:“怎么个怪法?”

“先不说他行动没声音吧,”穆锦衣答道:“他这个人的个性我觉得也有点怪。之前看他话不多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个颇为冷淡的人呢,结果居然这样爱管闲事。我们在那边看热闹,关他什么事啊!居然还威胁我们说要告状。”

“行了吧你,”穆红裳忍不住伸出手敲了敲穆锦衣的脑门:“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怕我们惹事呗。这里毕竟是公主府。”

“惹事的也不是我们呀,”穆锦衣眨眨眼答道:“他怎么不去管砸了盘子的李小姐。”

“他没看到要怎么管呀,”穆红裳叹口气:“李小姐砸盘子他没看到,我们看个热闹居然被抓个正着,什么运气啊!”

“是啊!什么运气啊!”穆锦衣也郁闷地挠挠脸:“你说他在我们背后站了多久了啊?有没有听到我们说话,他该不会知道了小丫鬟是我们找来的吧?”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穆红裳摇摇头:“不会那么倒霉的,他要是来得早,不是早就赶我们了嘛!哪里会等到现在。”

“也是也是!”穆锦衣立刻很心大地不再去想怪人信王爷,又开始一脸兴奋地准备去玩:“姐姐,咱们去那个百鸟园看看吧?也许有孔雀。”

“好呀。”穆红裳当然十分赞成,反正谢姐姐和顾姐姐和长辈们待在一起了,也不需要她担心,她立刻转头跟着穆锦衣撒欢去玩。

说起来,秋日里办赏花宴果然不大好呢!宁福公主忙了一日,到头来似乎只是虚热闹一场。

穆家大公子没到场,来的是穆家最小的两位。仪王爷也没能借机与谢小姐一诉衷肠,因为谢小姐与李小姐发生争执,“哭的伤心”,实在有些失仪,没等开席,谢夫人就带着她告罪回去了……

“一个个惯会顺杆爬。”宁福公主愤愤,伸手狠狠扯断了开得正好的玉簪花枝。

宁福公主这话说得其实也不错,因为谢淑柔回家后又开始闭门不出,说是因为哭的太狠,“伤了元气”,需要养些时候。

不过公主府花园中发生的撕逼事件倒是没有过度发酵,各家都很有默契地将这件事当做了女孩子之间的小口角,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了。

谢淑柔当然不会为了一场争吵,跟李云筝没完没了的计较。她看过原著,那些恶毒女配们祸害女主可是足够狠,简直称得上手段百出。

相比较而言,李云筝和温梅清只是扯着她吵了一架而已,和原著那些害人的花样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谢淑柔的想法其实还没变,她和李云筝、温梅清都是恶毒女配阵营中的一员,何苦相互为难?有那点撕逼较劲的功夫,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继续好好地跟穆小姑娘做小伙伴。

穆红裳眼下在谢淑柔眼里,那就是一条结结实实的金大腿,次次都管用,从不落空的那种。谢淑柔可不傻,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她问了祖母。

谢夫人告诉她,是个端茶的小丫鬟过去给她和顾仪兰换茶,恰巧看见了李云筝与她们吵起来砸了茶盘子,一时吓坏了,赶忙回去告诉了管事。

若是李云筝和温梅清,听到这话,大约都会觉得这是纯粹的巧合,但谢淑柔可不这么想。她和顾仪兰在凉亭等了穆红裳不少时候,李云筝她们出现之前刚刚换过茶,是她的丫鬟亲自带人来换的。

这样短的时间,公主府的人不可能再主动派人过来添茶,唯一可能的就是有人喊了小丫头过来,让她当个现成的“目击证人”和“告状传声筒”。

这样的事,除了穆家小姐弟没人会做,那凉亭偏僻,她们在那边争吵,旁人轻易发现不了。而且穆红裳带着弟弟离开后不久小丫鬟就来了,怎么就那么巧?

谢淑柔觉得,她这是又抱上穆小姑娘的大腿了啊!!

第143章:麻烦

谢淑柔能想明白的事,顾仪兰当然也能想明白。因为这个,她又开始对谢淑柔颇有抱怨,觉得就是这位浑身麻烦的谢小姐找来的事,不仅拖累了她,还白让穆家小姐弟管了闲事。

因为生气,顾仪兰许久都没主动搭理过谢淑柔,连日常那些面子上的“礼尚往来”,干脆也省了。

然而谢淑柔才不在意顾仪兰是不是与她交往频繁呢,她窝在家里,又开始欢欢喜喜的做东西,想要“报答”穆红裳在公主府的援手。

宁福公主赏花宴结束后不久就是中秋,穆大公子穆征衣早已悄悄回来了,窝在家里陪着祖母娘亲还有弟妹们一起过节,打算过了节再去宵金卫销假报到。

时逢中秋,顾仪兰和谢淑柔也是一样,都送给了穆红裳精心准备的节礼,顾仪兰送了一个漂亮的纱灯,还有自己酿的桂花酒。

而谢淑柔还是提前一日送礼,送来了样子奇特好看的兔儿爷,还有如去年一样的冰皮奶黄月饼。穆红裳一看那些精致漂亮的小月饼就笑了。

她特意写了信让谢家的跑腿嬷嬷捎回去,信里说谢淑柔的月饼好看又好吃,可惜就是太小,去年给哥哥弟弟们一人分了半个,大家都抱怨不够吃。

谢淑柔收到信就乐了,她立刻将家里剩下的所有冰皮月饼全装起来了,叫人送去了安国公府。

谢府里等着吃谢淑柔月饼的人全都傻了眼。谢常静还想找谢淑柔要一盒月饼去送给蒋文斌,炫耀一下女儿的心灵手巧呢,结果这下可好,连他自己的份都没了。

谢相夫妻俩知道了是穆红裳写信过来讨月饼,倒是呵呵笑起来了,谢相像是感叹似的说道:“孙辈里,也就常静的两个孩子最通透灵慧。沐风聪明过人,今年院试果然拿下案首,柔儿又机灵懂事,到底还是老大媳妇会教养孩子。”

谢相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已经忘了,谢常静有三个妾,四个娃,他眼里似乎只看到了乖巧的谢沐风和谢淑柔,根本没把庶出的谢淑芳和谢沐春计算在孙辈之内。

听到这话之后,原本十分得宠的沈姨娘恨恨地扯烂了两条帕子,但她却对此毫无办法。能怎么办?大奶奶的两个孩子现在可是老爷和夫人的心头宝,她若敢这个时候生事,先死的怕是她。

沈姨娘撇着嘴,无奈地打扮了,准备去谢大奶奶屋里立规矩。好歹在大奶奶屋里,还能看见大爷呢!这些日子,大爷总在大奶奶屋里宿着,她们这几个妾,也有好些日子都独守空房了。

沈姨娘不开心,谢相的其余几位儿媳也都不大开心,觉得就是公爹偏心,偏爱大爷家的子女。都是在眼前长大的孙辈,凭什么只赞老大家的两个孩子好。

但不管别人怎么想,谢常静两口子是很高兴的,谢常静这几日连去衙门都显得开开心心。

而与谢常静相比,他的至交好友蒋文斌这几日则显得有些愁眉苦脸。

每年中秋惯例劳军,皇上是要往北境派钦差的,蒋文斌提前许久找到了周尚书,自荐去北境劳军。

按道理来说,蒋文斌是去年的劳军钦差,情况熟悉,奉旨巡视劳军已经有了经验,派他去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周尚书答应得好好地,但七月初圣上选钦差的时候,他居然推荐了兵部的另外一位主事。

蒋文斌得到消息的时候,圣旨已下。得到信的那一刻,蒋文斌对于自己职位的局限性,体悟得不能更深刻,他只是个没有资格上朝的六品官,一切都需要仰赖兵部主官行事。

说来说去,他在周尚书眼里,只是个执行命令的工具,处境极为被动。蒋文斌知道,他若无自己的想法,完全唯周尚书的命令是从,他的处境兴许比现在还强一些呢。

就是因为他太想做事,想法太多,因此周尚书才更加不放心将他派到北境去。周尚书生怕他会像一年前一样,主动支持安国公,为北境事务尽心奔走,并因此生出诸多纷争和麻烦。

蒋文斌清楚,皇子们初入朝堂,周尚书在这个节骨眼上,最想要的就是平稳。北境无事,他这个兵部尚书自然就无事无责。

去年安国公与穆氏将军联名上疏,要求北境增兵修城防,安国公举着奏疏堵着兵部的门,再加上蒋文斌这个劳军钦差的支持,周尚书是不得不接下来这个烫手山芋,硬着头皮出面去与户部撕扯。

蒋文斌知道,去年周尚书为了北境事务如此卖力,全因这是他兵部尚书的责任,他避不开。

蒋文斌同时也清楚,北境事务及其复杂,周尚书内心来说,及其不愿意沾染这团麻烦。因此他不愿意让蒋文斌再次作为劳军钦差前往北境,怕的就是之前的烂摊子没解决,又牵出更多的麻烦来。

对于现在的周尚书来说,北境事务他不知道、不清楚,自然不用担责任,但他若是知道了还不处理,那就是懒政。当今圣上堪称明君,不会容忍他如此。

因此周尚书派了兵部老好人秦主事去了北境。秦主事这人,蒋文斌与他共事多年,自然是了解的。懦弱胆小,但极为听话,也会做人,唯周尚书马首是瞻。

蒋文斌得到消息后就明白了了,周尚书怕是早就交代过了秦主事,到了北境只劳军,其余一概不管。周尚书应该也特别交代过秦主事,若是安国公有什么要求,一概推说回京后请兵部堂官定夺,什么都不能应。

不得不说,在兵部这么多年,蒋文斌真是很了解周尚书了。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愿意派蒋文斌去北境。

周尚书早就想好了,就算安国公这次又生出其他要求来,也是直接上疏给皇上,没有不听话的钦差给他挖墙脚,他轻易担不了责任。

到时候奏疏放在皇上的御案上,皇上怎么批他就怎么办。皇上若是肯同意往北境花钱,要钱要物,自有皇上压着林相,也不用他一个兵部尚书出面得罪人。

皇上压着不办……那自然就更没他这个兵部尚书的事喽……

第144章:担忧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中秋节当天,谢常静林拎着月饼,上门去拜访蒋文斌。

看见愁容满面的好友之后,谢常静这样说道:“你一个小小主事,就算有心为北境筹谋,能做到的也有限。兵部水深,周尚书又十分世故,你就算十分努力为北境事务奔走呼号,又有多少人认真听在耳朵里。”

“那么常静,”蒋文斌抬起头,一脸认真地望着谢常静:“你将我的话,听在耳朵里了吗?”

“你是我的朋友,你的话,我自然都认真听了,”谢常静点点头:“但是文斌,我是个言官,我听到了又有什么用。”

“有用的。”蒋文斌望着谢常静,一脸热切的样子:“你听到了就是谢相听到了。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你给我交个实底。”

“你说。”谢常静点点头:“能答的,我知无不言。若是不能答,我最多不说,却也不会骗你。”

“谢相……你父亲,”蒋文斌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虽与你交好,然而你清楚十几年了,整个谢府,我也只与你一人交往。常静,不瞒你,我这人其实很有些沽名钓誉的想法,以前总觉得自己才高,比你们这些依仗家中势力的世家子强些。”

“这话却也没错。”谢常静微笑点头:“你蒋文斌才华横溢,的确强过我许多,在这点上,我是服气的。只是人各有所长,你这人,才高八斗没错,却也很有些恃才傲物的毛病,为人也有些左犟,处事不够圆滑,朋友这么多年,我还能不了解你吗?早说了你这样迟早要[]吃亏,你偏不信我。”

“你说的都没错。”听了谢常静的话,蒋文斌不仅没生气,反而点头微笑起来:“你是为我好,我知道,眼下我也长了记性。与你交往多年,为了我这点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我一向避免与你家其他人打交道,尤其是你父亲。之前我还颇为得意,觉得自己很有些绝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风骨,眼下看来,确实是我愚蠢左犟。”

“蒋文斌啊蒋文斌,”谢常静笑着摇头:“你骂起自己来,比骂我还狠。”

“之前是我愚钝短视,”蒋文斌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语气慎重地问道:“然而眼下我却想问问,谢相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你蒋氏也是江南大族,”谢常静似笑非笑地看着蒋文斌:“虽然这几代无人在朝为官,但有些话不用明说,你也能懂。”

“自然。”蒋文斌沉默了一瞬才轻声说道:“但我虽只是个区区六品官,许多事看的不算透彻,可我却不大喜欢林相这样的首辅宰相。窃权罔利、刚愎自用,将权柄看得极重。”

“旁的我也不说,”谢常静淡淡地答道:“我父亲这个人,将名声看得极重,林相能做出来的事,有些他还真的不会干。因为他拉不下来那个脸。”

“常静,”蒋文斌盯着谢常静的眼睛,许久之后才问道:“我能信你对吧?”

“这我却不好拍胸脯保证。”谢常静也是一脸慎重的摇头:“朝堂波云诡谲,一时事,一时论。我父亲是怎样的人我虽然清楚,但身为局中人,形势所迫,顺势而为,谁知事到临头他会怎样抉择。”

听了谢常静这话,蒋文斌反倒不再追问什么,他低着头,手指轻扣,似在细细思索。谢常静其实微微有些疑惑。

按道理来说,上次两人在南市见面就已经互有承诺,蒋文斌已经答应依附谢家,而谢常静已经承诺帮他在户部或者兵部谋个五品以上的缺,这次蒋文斌又在想什么,谢常静其实有些拿不准。

但蒋文斌低着头不说话,谢常静问了两遍他不吭声,也只好作罢,只能坐在一旁喝着茶等。结果谢常静足足两壶茶喝下去了,蒋文斌还是没动静。

“文斌……”谢常静终于憋不住又开了口:“你有话直说,也不……”

谢常静一句话没说出来,却被蒋文斌下一个动作截住了话头。他看见坐在茶桌对面的蒋文斌依旧一语不发,低着头从怀中抽出两个厚厚的信封,直接递给了他。

谢常静一头雾水地拆开信封,拆出来两叠厚厚的、写满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字纸,长长的,折的整整齐齐,倒像是两封奏疏的规制。

谢常静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第一封奏疏,神色震惊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蒋文斌。

他丢开第一封奏疏,又急忙去抓桌上的第二封奏疏,只看了开头几个字,就震惊地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文斌,你……这……这……这……”

“嗯!”蒋文斌抬起头,神色十分平静地望了谢常静一眼:“都交给你了。你回去跟谢相商量一下,给我个回话。我对你有过承诺,也得先考虑你们谢家的立场。这两份奏疏,是交出去一份,还是都交出去,谢相决定。”

“你不要命了!”谢常静啪一声将两封奏疏都甩在蒋文斌面前,似乎气得话都说不清了:“我说你这人固执左犟,你为什么就不能改改?你这是想拿命去给自己博一个直臣之名?别糊涂了!李相和周尚书,是你小小一个六品兵部主事能扳动的吗?你就算自己不要命,也想想嫂子和家里的孩子们!”

“你先别操心这个,”蒋文斌倒是还平静的模样:“皇上不是昏君,只要我这两份奏疏能呈上去,我就轻易死不了。你还是先回去跟谢相商量一下,若是周尚书倒了,谁顶这个缺合适。别落到旁人手里了。”

“糊涂啊!”谢常静满屋转圈,看样子十分想砸了茶碗发个脾气:“皇上看见了你的奏疏又怎样?就算皇上立刻将周尚书羁押,御史台要审清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这期间,李相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你也送进去。想给你个区区六品主事按个罪名还不容易吗?你进去了,周尚书再诉你诬告,他有没有事不好说,你肯定是脱不了身了。”

第145章:变数

“所以我才先拿给你看。”蒋文斌似乎早就考虑好了后果,淡淡地说道:“御史台这边,还要靠你周旋。你提前有所准备,我想案子应当不会拖耗太久。”

“不成。”谢常静想了想之后,一把抄起了桌上的两封奏疏,随便拿起个信封,两封奏疏塞在一起揣进了怀里。

“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此事绝对不能由你出面,”谢常静转身就想往外走:“我回去先跟父亲商量一下,回头给你回复。你也别急,此时需得慢慢筹谋。”

“怎么不急,”蒋文斌一把扯住了谢常静:“中秋劳军,都有固定的流程,秦主事甚至比我去年出发还早,七月初就离京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仅如此,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捎回,我能不担忧吗?眼下安国公府在京中无人,连安国公都去了北境,只有个没资格上朝的小穆将军留在京里,真若有事,没谁会为北境说话的。”

“那你也不能急!”谢常静使劲挣开了蒋文斌的手,皱着眉答道:“你急有什么用?皇子们入朝,最是敏感的时期,李相背后站着谁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这个节骨眼上弹劾周尚书和李相,仪王爷能饶了你?”

“但是……”蒋文斌还想说什么,被谢常静粗暴地打断了。

“你别但是了,”谢常静转过身,指着蒋文斌的鼻子说道:“你若不是想舍命为自己博个直臣的好名声,就给我消停些。你自己也说,安国公府目下在京中无人,若是你为了弹劾周尚书把自己套了进去,那朝中唯一肯为北境奔走的人也没有了啊!此时北境若无事还好,若真有事该怎么办?难不成你想让小穆将军闯朝堂?”

“好吧!”蒋文斌松了手:“就交给你了。常静,别让我失望。”

“你不用这样嘱咐我。”谢常静将怀里的信封又拿出来扬了扬:“这是砸到我谢家手中的现成馅饼,我们能不善加利用?李相和周尚书既然被我们抓住了小辫子,断然没有平白放过的道理。只是这两份奏疏何时用,要怎样用,你得听我的。”

“好!”蒋文斌点点头:“还有,谢相那边希望你帮帮我,若是秦主事这次劳军回来带了穆氏将军的奏疏,还希望谢相能在皇上面前帮忙说几句话。”

“你放心,这个我知道。”谢常静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朋友家,直接回府,不敢有一刻耽搁。

谢常静是一大早拎着月饼去访友的。中秋正日子,谢夫人和谢相按照规矩进宫领宴了,家中的中秋宴要晚上才开席。

因此谢常静也早早出了门,他原本计划趁着中秋节不用上衙门,来和蒋文斌一起喝茶谈诗,接着留在蒋家吃午饭,和朋友一起喝两杯小酒,等下午再回家去呢。

计划的好好的,蒋夫人听说谢常静到访,也开始杀鸡宰鹅的准备待客,谁想到才不过一个时辰,谢常静就匆匆跑回家了。

蒋家的蒋夫人懵,而谢家,听说丈夫回家的谢大奶奶也有些懵。

谢常静回家后就一头钻进了书房,关着门好久都没动静,也没说要茶要水。谢大奶奶有些担心,终于还是忍不住端了刚炖好的燕窝,去了前院书房。

谢常静看到妻子跑到外院来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脸奇怪地看着摆在面前的燕窝:“怎地突然送了燕窝过来。”

“原本是为母亲备下的,”谢大奶奶温温柔柔地答道:“父亲和母亲一大早入宫了,宫中领宴不轻松,回来后应该又累又渴,就提前备了这个。大爷放心,父亲母亲要用的,妾身已经提前留好了。”

“嗯!”谢常静点点头,端起燕窝来吃了一口才说道:“我原本以为,今年皇后娘娘会有懿旨下来,让你和柔儿也一同进宫领宴呢。幸好还是如往年一般,倒让我放心了不少。”

听了谢常静的话,谢大奶奶柔柔地笑起来:“父亲还没担忧,大爷先操心起来。”

谢常静想说什么,刚张嘴,却摇头笑道:“一时半刻也说不清许多。我自然是要先担忧你和柔儿的。”

这话哄得谢大奶奶开心,抿着嘴笑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大爷怎地这样早就回来了?”谢大奶奶问道:“不是去了蒋大人府上?早上走时不是说了,中午不回来用膳吗?怎地居然这样早就回来了?”

“蒋兄家里有些事,我也不好多留。”谢常静也不欲多解释,只是简单敷衍几句:“午饭我就在书房用了,你不用操心太多,晚上家宴,你还有的忙,先去歇会儿吧。”

打发走了谢大奶奶,谢常静才又从一叠书下面翻出了蒋文斌的两份奏疏,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谢相和夫人一大早入宫领宴,回府时已经是未正了。按照往年的规矩,老两口回府后,稍微洗漱松泛一下,略微用些点心,接着就要小睡一下。

谢相回家后也没去后宅,直接去了外书房。他六十多了,领宴回来腰酸背痛,刚刚换了衣裳洗漱干净,歪在塌上。

仆人们端上来了易消化的清粥和点心,他刚坐起来想吃口东西呢,就见谢常静毫不客气地推开了他外书房的大门,直接将一个厚信封举到了谢相鼻子底下。

“什么事这样急,”谢相略微吃惊地放下了碗筷,接过了信封。

“父亲您开始看看再说吧。”谢常静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圆凳上:“文斌给我的。这个家伙头可真铁,幸好他还知道先找我商量,否则这不是自己找死。”

谢相打开信封,只看了一眼,接着饭也不吃了,直接叫仆人进来撤了桌子,又吩咐了人不许打扰。

父子两个关在书房里,仔仔细细地将那两封弹劾奏疏研究了一遍又一遍。

“以上所列可皆有实证?”很久以后,谢相才一脸严肃地问道。

“秦凤路军饷亏空的仅有陈情书一份,”谢常静答道:“这件事主责在安抚使崔文举身上,文斌参周尚书知情不报,宽纵遮掩。三年前北境调军需的事,文斌已经拿到实证。”

第146章:弹劾

蒋文斌的这两份奏疏,一份弹劾兵部周尚书,一份弹劾李相,内容极其详实。不过周尚书其实算不上是个贪官,而李相世家出身,家中自有子弟经验庶务,也是不缺钱的,因此这两封奏疏,弹劾的都不是贪腐。

第一封,弹劾周尚书渎职、懒政。

第二封,弹劾李相结党、弄权。

弹劾之事只有两件,但都不小。

第一件事就是秦凤路军饷亏空。

蒋文斌辗转得到了一份陈情书,是秦凤路绝云关一名小小的忠武校尉写的。陈情书中写明,前年年末,绝云关厢军已经一连欠俸五个月,发到手的米粮也都掺了砂石。

绝云关的守军的日子过得艰难,眼看过不了年关,驻守绝云关的中郎将因此赴凤州府求见秦凤路安抚使崔文举,请他尽快补发军饷。

谁知军饷没等来,中郎将却被羁押,罪名正是贪污和亏空。

那位中郎将的家人不服,辗转上京想要讨个公道。然而他们到了京城却不知往哪里鸣冤,于是打听了兵部尚书府,在尚书府门口拦了周尚书的轿子。

秦凤路安抚使崔文举是中奉大夫温承平的妻舅,为人世故的周尚书为了不得罪李相,表面上答应一定要彻查军饷亏空案,私下里却给温承平透了消息。

中郎将的家人还在京里,崔文举已经得了消息,他立刻连夜将军饷亏空案审结,所有罪名都安给了狱中的中郎将,急急将人问了斩。

更奇怪的是,中郎将的家人在不久之后,也消失了,不知所踪,再也无人为已经死去的年轻将领喊冤。

兴许是苍天有眼,蒋文斌拿到这份陈情书的时候,这名忠武校尉也已经被灭了口,但这份陈情书却几经辗转到了蒋文斌手中,成为蒋文斌弹劾周尚书的重要证据之一。

蒋文斌所参第二件事就更大了。

三年前,兵部的库部主事叫赵知良,是李相的学生。

赵知良并非大族出身,中了进士之后费了不少力气托人走通了李相的路子,拜在李相门下。他为人能力一般,但十分善于逢迎,唯李相马首是瞻。作为一颗心甘情愿的棋子,他在李相的学生中算是很受重用的。

当年李相将他放在兵部主事位置上,其实也是盯住了六部侍郎的缺,只是想让赵主事在主事位置上短短过渡,找个理由推上去而已。

赵知良自知自己在库部主事的位置上只是过渡。办事漫不经心,纸面上的政绩却做得漂亮。他在任几年,年年库部耗损报得极低,账面漂亮极了,兵部甚至还因此得了圣上褒奖。

但赵主事其实并未如其他库部主事一般,每年认真清算耗损,只是将差事表面维持的光鲜而已。他甚至差人整理过粮库和军械库,将新入库的军械和粮食摆在最外面,霉变物资塞在最内,上头还放了些完好物资粉饰遮盖。

原本赵知良这样做,出不了大纰漏,按照兵部规矩,年年盘库都是粗算,精细点库几年才有一次,他将霉变物资掩藏的极好,混过升迁交接的盘点是没问题的。

他只管他在任账面漂亮,政绩卓著,才不会费心去想下一任库部主事点算出这些积累多年的霉变物资时,要怎样向皇上交代。赵主事想得很好,交接时没出问题,自然以后有问题时候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三年前,朔北将军穆承德与戎狄开战,强夺失陷已久的朔州,穆经略守燕州不能动,镇北将军穆承信也不敢将手中所有军需物资全调去朔州,毕竟幽州也是对敌前线,轻易动不得。

因此安国公急急上疏,要求兵部掏家底。这一下赵主事可慌了,急急求了李相帮忙周旋。李相虽生气,但安插了许久的棋子也不能就此废了,因此找了周尚书,在押运军需的路上设了个“强盗”局。

此事在当时闹得很大,朔州急等物资,兵部押运的物资却被劫掠,押运官兵被杀,足足损失了四成粮食军械,皇上震怒,一面命令彻查,一面急急下令秦凤路调集军需。

事是出在入北境前的绝羽山,三不管地区无人负责,钦差派过去,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最后得出个戎狄人偷偷越界劫掠的结论。

此事就这样被李相、周尚书联手安安稳稳的遮掩过去了,赵主事不仅没丢官罢职,反倒因为几年任库部主事政绩卓著,被李相推举去了礼部做侍郎,去年又外放去了真定府做府尹,倒是步步高升。

而穆经略却因为戎狄人越界潜入绝羽山一事,受到了皇上的申斥。

“北境调军需这件事,文斌拿到了当年的库单,”谢常静这样告诉谢相:“还有两位库部司吏的口供。他查这件事时很小心,并没有惊动旁人。”

“你怎么看,”谢相沉吟了片刻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发表意见,反而询问儿子:“你在御史台也已经许久,我听听你的想法。”

“想要一次扳倒周尚书和李相是不容易的。”谢常静答道:“若真是文斌自己出面弹劾,很可能不仅无法扳倒李相和周尚书,反倒把他自己赔进去。”

谢相对于儿子的看法不置可否,反而又追问了一句:“若是将御史台我们的人全都动起来呢?三四名以上的御史联合起来弹劾,圣上必然十分重视。若是这样,你怎么看?”

“难处在于,这两件案子的主责都不是周尚书和李相,”谢常静答道:“周尚书渎职,李相结党,这都是皇上不能容忍的罪名,这没错。但皇上不是昏君,若无实证,他不会仅凭一份弹劾奏疏就随随便便发落自己的重臣。”

“儿子以为,皇上收到奏疏后,必定会下令重查秦凤路军饷案和当年的北境物资,可这两件案子,在京城办不了。秦凤路安抚使远在凤州,而当年的库部主事现在已经是真定府尹了。就算皇上立刻派了御史钦差去凤州和真定府,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也颇费时日。李相和周尚书怎可能不早做准备应对?”

第147章:应对

“嗯!”谢相点点头,表扬了儿子一句:“想得还算周全,趁着这些时日,灭口也罢,找个替罪羊将黑锅甩出去也罢,都不难做到。最重要的是,六皇子眼下怕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人动李相。”

“因此此事倒是难办,”谢常静皱起眉:“父亲的意思是……暂时先放一放?再寻良机?”

“拖?”谢相哼了一声:“你那个朋友什么意见?他将弹劾奏疏拿给你,是盼着你能够帮他一把吧?他都想自己去弹劾了,命都不要的人,只怕不会容你敷衍拖耗。”

谢常静沉默了一瞬才答道:“文斌是很急。周尚书这次派了个世故油滑的主事去北境做劳军钦差。父亲您也知道,往年的钦差都是赶在中秋节前返京,可今年的钦差迟迟未归,文斌十分担忧。”

“他倒是一心一意地惦记着边关事务。”谢相叹了口气,颇为感慨的样子:“难得的谋国之臣啊!只可惜为人不够圆融通达。身居高位才能做更多的事,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想不通呢!”

“父亲,”谢常静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答应了文斌,若是今年劳军钦差带回来北境几位将军的奏疏……我答应他会请您帮忙周旋。”

谢相许久默默不语,久到谢常静几乎以为他会不同意谢家随便插手北境事务呢,没想到此时谢相却点了点头:“知道了。柔儿与穆家小姑娘走得那么近,我们现在避这个嫌也没意思。”

“那,父亲,”谢常静指了指桌上的奏疏:“您看这两封弹劾奏疏怎么处理。”

“你去跟蒋文斌说,让他不要急,”谢相想了想之后答道:“事要办,却不能像他这样办。我们先不参李相和周尚书。”

“什么?”谢常静一愣:“父亲您……”

“别急,”谢相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儿子的话,接着吩咐道:“选几个可靠的人,派出去。往凤州和真定府。我想过了,秦凤路安抚使敢公然贪墨军饷,姓赵的在兵部办事都敢愚弄圣上,这两人身上背的一定不止这两件事,找人下去摸摸情况,先收集证据,不要惊动人。”

“父亲您是想……”谢常静突然乐了:“收集齐了,找几个御史出面弹劾这两位?”

“对,”谢相微笑点头:“用什么罪名都好,就是不要用这两个现成的。我们要让周尚书和李相,猝不及防地被牵进来。”

“还是父亲高明,”谢常静笑着摇头:“儿子自愧不如。秦凤路安抚使是温承平的妻舅,而真定府赵府尹是李相的学生,这两位出了事,李相一系必要全力营救。他们主动迈入这个局,再想脱身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这两个人由谁去办很重要,”谢相双眼微眯,手指轻叩桌面,似在思索。片刻之后才又开口:“信王和仪王初入朝堂,到目前为止还未经手政务。这两件案子,倒是现成的历练机会呢!”

谢常静一愣,接着突然笑出声:“父亲,您真是把一切都算到了啊!圣上最忌结党,仪王爷初次办差,就算是明知所查之人是李相一派,也只能硬着头皮秉公办理。而信王爷,则更不会对李相一系手下留情。”

“现在中秋,”谢相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就算即刻派人往凤州和真定府,路上时间加上暗中调查、收集证据,一来一回至少也要月余。派得力的人去,尽量不要拖太久,争取十月之前让御史上弹劾奏疏。”

“儿子知道了。”谢常静点点头:“皇上接了奏疏,派皇子们下去彻查也需要时间,若是再晚,就要拖到年关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谢相点头:“最好在年前能有个结果,过个年,封印大半个月,谁知会生出什么变数来。”

“儿子现在就去安排。”谢常静转身往外走,没走两步却又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看依旧坐在桌前,眉头紧锁的谢相,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父亲,我想此事是不是给文斌交个实底。他若是不知情,必然着急上火,儿子怕他那边出了纰漏,反倒坏了事。”

谢相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之后答道:“他是你的朋友,你看着办,不必事事问我。谢家最终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蒋文斌是不是值得信任,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

“是!”谢常静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中秋这一日,谢家中秋宴依旧热热闹闹,只是谢相和谢大爷迟迟不到,直到月上中天,才一前一后匆匆赶来。

谢淑柔直觉他们有事,但作为后宅的“无知妇孺”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家宴上瞎打听。因此她只能先将一肚子疑惑憋在肚子里,打算等有了机会再慢慢问。

劳军钦差迟迟不归,着急的也不仅仅是兵部主事蒋文斌,比他更急的,还有安国公一家人。

穆家四位爷和两位少爷,整整六位将军在北境,家里的女人和孩子怎么能不担心。旁人不说,丈夫和儿子都在外的安国公夫人和穆三夫人都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一日几遍的打发下人出门打探消息。

中秋这一日,钦差还没有回京,穆老夫人也开始不淡定了,但她还是忍着担忧,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生怕露了端倪会惹得儿媳们更加慌张。

中秋这日一大早,穆老夫人起床打扮了,带着家里的四位儿媳,一溜五个诰命夫人一齐进宫领宴。

北境钦差不回来,没有远方平安的消息,穆家的夫人们自然各个心思沉重,这个时候去礼仪规矩严苛,流程复杂的宫宴,对她们来说就是负担。

更别提她们还得按照往年的规矩,穿着一身沉重的诰命礼服,坐在玉央宫里陪皇后娘娘说话。

最让人不可忍的是,皇后娘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当着进宫请安的诸位诰命夫人的面,唤了几个长相漂亮的宗室出身的女孩子进来请安敬茶。

第148章:无礼

宫婢就在一旁站着,居然让贵女来奉茶,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这不仅仅让正在相看儿媳的穆二夫人当场脸色难看,还让原本心情就不好的穆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当着一众诰命夫人的面,怼了皇后娘娘。

穆老夫人笑呵呵,对着走上来奉茶的宗室出身的女孩子左看右看,一副十分喜欢的模样:“这是哪家的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讨人喜欢。不像老身家里那个淘气包,成日间让人操心。”

“是诚郡王的孙女,能入老夫人的眼,也是她的福气了,本宫也是瞧着她好,才常召她入宫来小住几日。”魏皇后露出满意的微笑,催着那女孩子给穆老夫人行礼:“还不快给老夫人见礼。”

穆老夫人笑眯眯,看了一眼双颊泛红,忙着行礼的姑娘,笑眯眯地又朝皇后开了口:“嗨!入老身的眼算什么福气。不过老身倒是真瞧着这姑娘亲切,想来也是有缘。老身倒是想起来,魏国舅的二公子不是还没娶正妻嘛,不如老身出面做个大媒,说给国舅爷的二公子得了,也算难得的一桩好姻缘。皇后娘娘既然也看着她好,想来也是满意的”

两句话,将魏皇后噎得不上不下,好半天才扯着嘴角,勉强露出笑容:“泰儿那孩子刚满十八,虽说是到了岁数,但也不必那么急。男孩子嘛,晚些娶妻也好,老夫人家里的长公子今年二十了,不也还是尚未娶妻,泰儿可急些什么。”

“可也是。”穆老夫人十分同意地点点头:“皇后娘娘亲生的仪王爷眼下也还未订亲呢,哪里操心的了旁人家的闲事,要操心,也是先操心仪王爷的婚事才对。”

穆老夫人这句话几乎是直指皇后管闲事了,当然又将魏皇后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魏皇后入宫二十几年了,都被皇上捧在手心里宠着,整个后宫都没人敢给她气受,这冷不丁的被穆老夫人一怼,立刻就有些忍不住怒气上头。

但魏皇后毕竟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了,虽然生气,却也不会不理智的当场发作。她端起茶盏,假装低头品茶,遮住了脸上的怒容,好半天都没说话。等她再抬起头时脸色已经平静如常。

魏皇后摆摆手,让那些上来奉茶的宗室女孩子离开,这才又开了口。这一次她再开口,却不是再对穆老夫人说话,而是找林相夫人问了几句林相的身体。

这举动,颇有几分给穆老夫人看脸色的意思,但穆老夫人才不在乎。她是安国公府的老封君,整个大周朝,包括皇帝在内,还没人能给她摆脸色呢!皇后娘娘也不行。

她如今得到的尊重,可不是平白得来的,而是他们一代代穆家子弟用鲜血和命换来的,所以穆老夫人才不怕,别说当着皇后娘娘了,就是皇上亲自来了,也不能逼着她折腰。

皇室不可干涉穆家子女嫁娶,这是传了几代的规矩了,征衣若真的像他伯父一样,喜欢上哪个宗室女孩子倒也罢了。若非如此,皇后娘娘敢胡乱插手,她就是敢直着腰杆拒绝!

大约是被穆老夫人怼了之后不高兴,魏皇后之后一直显得兴致不高,穆老夫人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淡定得很。在场的诰命夫人们个个都是人精,他们将之前一场小小纷争看在眼里,自然都安安静静的坐着,不愿意随意开口,避免触皇后娘娘的眉头。

她们可没有超品诰命穆老夫人的底气,能当面顶撞皇后娘娘。大家都清楚,皇后娘娘心里憋着气,却又不好撒在穆家女眷身上,若是这时候有谁随意说话,皇后娘娘这一脑门子的火,指不定撒在谁身上了呢。

因此这一中秋节大好的日子,整个玉央宫从主子到宾客,一个个都显得无精打采,好在最后的赐宴倒还算是顺利平安,没生什么事。

最后的小插曲就是穆家女眷出宫的时候了。她们按照规矩正跟着引路的小内监往外走,突然有个穿着掌事内监服色的太监捧着个盒子急匆匆地从后头赶上来,一过来就笑眯眯的给穆老夫人问安,礼数简直不能更周到。

那是皇上贴身的掌事内监陈全礼,他是特意赶过来送穆家女眷出宫的。穆老夫人看见陈全礼,心理就有了数。

皇上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派了自己身旁最得脸的大太监过来送他们出宫,这分明是皇上替皇后娘娘表达歉意来了。

当然了,陈全礼一句没提皇后宫里的事,只说皇上派他过来送老夫人出宫。穆家的夫人们自然也是很机灵的一字未提之前的事,只是满口谢恩,还礼数十分周全地向陈全礼道了辛苦。

陈全礼笑眯眯的将手里捧着的小盒子交到了穆老夫人手里,接着说道:“这里头是个金镶玉的小鸟,放在水里头能自鸣,是波斯进贡来的。四公主喜欢,找皇上要了几回皇上都没给。这不今儿正好过节,皇上就把它寻出来了,老夫人您带回去给大小姐玩吧。”

穆家女眷忙不迭的跪下要谢恩,陈全礼笑眯眯地一把扶住了穆老夫人:“老夫人,这可不敢。您是超品诰命,又有了春秋,皇上可是见不得您跪的。这小玉鸟虽金贵,但也只是个小玩意而已,皇上喜欢孩子,自然也是喜欢穆家的公子小姐的,这才特地寻了出来,让老夫人拿回家去哄孩子玩,也不是什么正经赏赐,皇上说了免了谢恩的。”

这几句话,说得大有深意。重点就落在“皇上喜欢孩子,自然也喜欢穆家的公子小姐”这一句上。穆老夫人明白,这是皇上在告诉她,皇后娘娘并非恶意,皇室也并非想要左右穆家子女嫁娶,只是因为喜欢孩子,所以才操心张罗。

“劳烦陈公公跑一趟了。”穆老夫人笑眯眯的微微躬身,以示恭敬:“皇上的意思,老身明白了。”

“老夫人果然是明白人。”陈全礼笑眯眯的朝穆老夫人点点头:“如此,咱家回去也好交代了。”

第149章:消息

一场宫宴,大家都累得够呛,再加上担忧北境的穆氏将军们,夫人们一个个又心焦又疲惫,一个个沉默不语地上了马车,疲惫地闭上眼靠在车壁上休息。

最年长的穆老夫人是穆家女眷中显得精神最好的一个,她上了车以后,依旧坐的直直的,双手抱着皇上赏给穆红裳的玩具,目光深沉地望着车窗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

穆老夫人的马车走在最前面,马蹄踩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响声,似乎是转眼间,就驶过长长的街道。

马车转过弯,走上了永兴街,安国公府就坐落在永兴街的西侧,占了整整半条街。

马车刚刚驶上永兴街不久,离家还远,前头赶车的车夫突然开了口:“咦?那不是……翠柳姑娘,您瞧瞧,远处那是不是五少爷和大小姐。”

“什么?”翠柳撩开车帘,顺着长长的永兴街望去,一眼就瞧见了遥遥站在路中间的两个身影。

细高的少年腰板挺直,手里牵着一身红衣的小姑娘,两人并肩站着,正垫着脚遥望着永兴街口的方向。

“是五少爷和大小姐,这怎么……”翠柳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的穆老夫人已经急得从她身后探出手,亲自动手将车帘撩得更高。翠柳赶忙歪了歪身子让开,不敢阻隔穆老夫人的视线。

穆老夫人望了一眼站在路中央的孙子孙女,立刻急得催车夫:“快点快点!别让孩子们等久了。这凌衣也真是,怎么带着妹妹跑出来了。”

“老夫人,”翠柳抿着嘴笑:“五少爷和大小姐惦记您和夫人们呢,来迎你们了。”

“肯定又是红裳的鬼主意。”穆老夫人嘴上数落个不停,脸上却隐隐浮起些笑意:“磨着她哥哥带她出来,凌衣哪里拗得过她。征衣也真是的,也不管管。”

而此时穆红裳和穆凌衣也已经辨认出自家的马车了,穆红裳向前走了两步,看样子想去迎马车。幸好穆凌衣还算懂事,知道不能让妹妹在大街上乱跑,将她拽得牢牢的。

“你们两个怎么出来了,”马车一停下,穆老夫人等不及翠柳下去扶她,就忙忙地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凌衣也不看着些妹妹,就纵着她胡闹。”

“从早起祖母和伯母、母亲出门她就开始念叨,”穆凌衣微笑着答道:“过了未时就闹着要出来迎您,哪里管得住她。小小年纪也不知怎地就这么能操心。”

“都是你们纵坏了她。”穆老夫人扶着翠柳的手下了车,顺手就将皇上赏的玩意儿塞给了穆红裳:“给,拿着玩吧,皇上赏你的。”

“皇上怎么想起赏我东西了?”穆红裳一愣,接着就叽叽喳喳一连串的问题:“祖母,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皇后娘娘赏的,是皇上赏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宫宴上有事吗?”

“行啦,给你你就拿着玩,”穆老夫人很敷衍地答道:“哪里那么多问题,皇上好东西多着呢,随便拿点出来赏人也是有的。唉!我得赶快歇歇,这衣裳沉得要命,坠得我骨头疼。”

穆红裳急忙将小盒子往穆凌衣怀里一赛,接着凑到穆老夫人身旁代替翠柳扶住了穆老夫人,嘴里还在不停的叽叽喳喳:“祖母,您饿了吧?我吩咐小厨房备茶点了,我昨日跟谢姐姐要了好多那个好看的月饼,这次咱们家一定够分,就等您回来,大家一起分月饼吃呢。”

“还有还有,”穆红裳扬着头,一副等表扬的模样:“我还让王嬷嬷提前给您炖了燕窝雪耳,加了两颗红枣。”

“我们红裳可是长大了,”穆老夫人还没说话,走在她身后的穆三夫人李氏先笑起来:“做事突然这样细致周全了,我瞧大嫂也是不用担忧,这以后长大嫁了人,可是个现成的贤惠媳妇,一定讨婆婆喜欢的。”

穆老夫人却笑笑不说话。虽然她明知红裳以后会嫁人,去婆家生活,自然需要敬奉公婆,但不知怎地,想起这些事,穆老夫人却觉得心理不太舒服。

她的红裳,不需曲意讨好任何人才对。

红裳打小就活得自在,从来也没人像是教当家主妇一样教养过她,茶水点心、燕窝雪耳,这些事在穆家,从来都不需要穆红裳操心,就算她不提,王嬷嬷也能打理得妥妥当当,

穆老夫人知道,穆红裳眼下这样做,其实只是为了让她开心。北境没有信回来,穆老夫人的担忧焦虑却不敢随便表露,生怕惹得儿媳们更加担心。

儿媳妇们看她依旧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但穆红裳却看出来了她的不安。看出来了,但不说破,只是变着法的想让她这个老太太更开心一点。

“唉!”穆老夫人突然叹了口气,拍了拍孙女的手。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这孩子从小就好动,而她也明明是一直纵着这孩子,从不拘束她,让她跟着一群兄弟们无忧无虑的自在长大。

但却没想到,这样惯着她十几年,竟然养出个外表活泼明快、大大咧咧,内里却心思细腻的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穆老夫人知道儿媳们也累了,都到了家,她也就不拘着儿媳们依规矩送她回房,直接在二门就让她们各自散了回自己院子去歇着。

“我陪着祖母。”穆红裳一把抱住穆老夫人的胳膊,一副小孩子撒赖的模样。

“红裳,”安国公夫人脸一板:“祖母一大早就进宫,累了这半日,需得好好歇歇,你不许闹,先和你哥哥们一处玩一会儿。”

“没事,没事。”穆老夫人笑呵呵地拍了拍红裳的背:“你们去歇着吧,红裳跟着我。我年纪大了,长天白日,就是让我睡也睡不着,最多歪在榻上歇歇。有红裳陪着我,这么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屋子里还热闹些,我瞧着也高兴。”

穆老夫人都发话了,安国公夫人只好仔细嘱咐了穆红裳两句,就让她跟着穆老夫人回屋子去了。

第150章:安慰

穆红裳跟着祖母回了院子,穆征衣早已带着其他兄弟先一步到了,等着穆老夫人一回来,穆征衣立刻亲自去扶了祖母,将她送回屋子。

“都去玩吧,”穆老夫人笑呵呵的摆摆手:“红裳在这里陪我一会儿,你们就不要拘着了。”

穆征衣看了穆红裳一眼,笑着点点头,带着弟弟们离开了,几乎是眨眼间,穆老夫人身旁就清净下来了,只剩下不停安静忙碌的丫鬟们,还有正跟在丫鬟屁股后头跑来跑去,忙着给祖母张罗洗脸水的穆红裳。

“红裳过来。”穆老夫人朝穆红裳招招手:“这些事不需你做,丫鬟们自然会安排好。你不用忙了,祖母没事。”

“祖母没事”,简简单单几个字,内里包含着万千意思。穆红裳回过头,几步走到穆老夫人面前,坐在了脚蹬上,抬着头望着正在卸首饰的祖母,大眼睛亮晶晶的,真好像是个眼巴巴盯着人看的小狗似的。

“真的吗?”穆红裳开口问道,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穆老夫人放在膝上的手,十分认真地说道:“祖母,爹爹、叔父和哥哥们都没事,真的!都好好的!大哥说了,坏消息才来的快,没有消息是好事。若是钦差那边出了纰漏,眼下一定早早有信儿递到京里了,哪里还会这样无声无息。一定是今年的钦差路上耽搁了,只是耽搁了而已。”

“祖母知道。”穆老夫人拍了拍穆红裳的小脸,朝她露出微笑:“祖母都知道。祖母真的没事的,你不用这样一直想着法儿的哄祖母开心,总这样,你母亲她们可要看出端倪了。”

“放心吧祖母,”穆红裳眼睛一弯,扯着穆老夫人的手晃了晃,撒娇似的说道:“我可聪明了。”

穆红裳的自卖自夸把穆老夫人逗笑了:“是是是,我孙女最聪明。”

这一日穆家的中秋宴,十分热闹。甚至因为穆征衣回了家,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穆老夫人打起精神与孙儿们说笑,还破天荒地多喝了几杯酒。

夫人们也都是笑语晏晏,一个个看不出担忧焦虑的样子,为了不惹人担忧,所有人都在尽力做出轻松的模样。

宴席一直到月上中天才散,穆碧影等穆红裳等得不耐烦,自己都跑到花园来寻她了。

穆碧影长大了一点,眼下已经比寻常猫儿大一点了,但还是个幼小的苍豹。它已经不再被拴着了,而是满院子乱跑。

穆红裳头一日解开链子的时候,穆碧影飞一样的从她院子里消失,像是逃跑了一样不见踪影,穆红裳急得直哭,安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忙活了一整天,几乎把整个府里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逃走的小苍豹。

一直到晚上,穆红裳的眼睛都哭肿了,也几乎绝望,觉得自己弄丢了哥哥们辛苦给她找来的苍豹,谁想到月上树梢时,穆碧影竟然自己回来了。

穆红裳焦虑一整天,突然看见完好无损的穆碧影出现,气得大哭起来,想要揍它又舍不得,于是只好耍脾气似的关上门自去睡觉,不搭理穆碧影。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穆红裳一开门,就发现穆碧影像个大猫一样端端正正的坐在她门口,似乎正等她起来似的。一看到她出现,穆碧影主动站起来,绕着她的腿走了两圈,蹭来蹭去,一副亲昵的模样。

从那天起,穆碧影正式成为了穆红裳的苍豹。没人再锁着它,它也不会乱跑。它很聪明,穆红裳说的话,它几乎都能听懂,只是有时听懂了也装作不懂,懒得搭理自己的小主人。

苍豹虽然凶猛,但幼小的苍豹长得十分漂亮可爱,像是个头极大的灰色豹纹猫一样,头大大的,显得憨憨的。

但它可不是真的憨,整个穆家,它只许穆红裳一个人抱它,连天天给它喂肉的荷叶和菱角也不能接近它身旁两尺。

唯一一个待遇稍好的就是穆征衣了,大约是因为是穆征衣将它从山上抱下来,又喂了它大半个月,穆碧影对穆征衣的态度也算是“十分友好”,至少允许穆征衣摸摸它。

但也只是能摸而已,若是再有太过亲近的举动,穆碧影可会毫不客气的朝穆征衣举爪,在他身上留下几道血口子。

中秋的月儿十分明亮,月光下的穆碧影,双瞳泛出幽幽绿光,蹭着穆红裳的脚边,发出亲昵的哼哼。

穆红裳和穆碧影一起踏着月光往回走,直到回到她的院子里,穆红裳才一把抱起穆碧影,将它搂在怀里,轻声问道:“碧影,爹爹、叔父和哥哥们都会没事的,对吧?其实我也很担心他们呢……”

穆碧影当然不能回答穆红裳的问题。它将脑袋一歪,用头顶蹭了蹭穆红裳的下巴,接着伸出带倒刺的舌头,在穆红裳脸上舔了两口,将穆红裳舔笑了。

“碧影,”穆红裳伸手拍了拍穆碧影的头顶:“你的舌头真厉害,等你再长大些,怕不是一伸舌头就要舔掉我一层皮。”

穆碧影眯起眼,像个大猫咪似的往穆红裳的脖子上一扑,趴在她肩上不动了。穆红裳抬起头望着明亮的月光,小声说道:“希望明天早上一睁眼,就能听到劳军钦差回京的消息。”

也许老天爷真的听到了穆红裳的愿望,中秋过后两天,虽然劳军钦差还未回京,但穆家自己的信差却到了。

黄昏时分,那信差满头大汗地在安国公府门前下了马,两条腿都打晃了。门房的仆役赶紧上去扶住了信差,那信差来不及擦汗,急急忙忙的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摞书信,直接塞给了门房:“给!国公爷怕家里的夫人们担忧,命我星夜兼程送过来的,赶紧给送进去。”

门房的仆役答应一声,抄起书信急急忙忙的就往后宅跑,跑到一半,就看见穆征衣撩着袍子急匆匆地往门外来。

“听说信差到了?”穆征衣看见门房的仆役之后,立刻开口问道;

“是!”仆役一脸喜色的将一叠信高高举起:“大少爷,北境的信到了!”

第151章:消息

穆征衣并没有去接那一摞信,反而摆摆手,示意仆役将信送到后宅,而他则继续大步往外走。

满头大汗的信差已经被人扶到门房附近的耳房休息,他刚刚坐下,茶还没喝一口,就看见穆征衣急匆匆地进来了。

“校尉,”信差一看到穆征衣,就抖着腿想站起来,他对穆征衣的称呼遵循了北境的规矩,称了军衔。

“你坐着,”穆征衣立刻按住了信差的肩膀:“辛苦你了。伯父他们都还好吧?还有铁衣和驰衣。”

“都好。”信差急忙点点头,接着又急忙一把扯住穆征衣:“校尉,国公爷和穆经略单独给您写了信,我一齐让家里的仆役送进去了,您赶快回去看看。国公爷他们没事,但这次钦差劳军,的确是出了些乱子。”

“怎么回事?!”穆征衣眉头一皱:“按惯例劳军,能出什么乱子?!往年不都有同样的规制吗?”

“校尉,”信差答道:“去年您是在北境的,去年的钦差是兵部蒋大人,听说那位蒋大人官位虽不高,但却与京里衙门里的老爷们不太一样。旁的先不提,去年钦差大人真的是认认真真将咱们北境大大小小一百六十几个行营都走了一遍。朔州的朔北军大营去了、燕门关去了,幽州骁骑营、斥候营也去了,不仅如此,连恒安州的十五个散训军营都没漏下,这些校尉您应当都清楚。”

“可今年这位,到了北境,在宁州和恒安盘桓了半个月,别说往前线的朔、燕、幽三州了,便是连平州和卫州他都不肯去。劳军的物资送到了宁州和平州的交界,就再也不肯往前走。最后是国公爷下令,让穆经略亲自带着兵将他‘请’到了燕门关。边关一线,几乎是国公爷亲自带兵押着他巡营。”

“圣上今年怎地派了这样一个人。”穆征衣的眉头当时就皱了起来:“北境军情重要,怎容他如此敷衍。”

“具体校尉您还是看看国公爷和经略使给您的书信,”信差答道:“属下是信使,平日里若无差事,轻易不可离开经略使府。但属下知道,今年虽然年景也好,草原上水草丰美,戎狄的几个大部族似乎也算安生,可临近边境的一些小部族过了秋日后,却开始试探性地袭扰边境,具体情况属下不得而知,国公爷寄来的信里兴许有。”

“劳军钦差目下走到哪里了?”穆征衣又问道。

“属下奉命离开北境时,钦差还未出发,”信差语出惊人:“被国公爷和经略使大人扣住了。”

“什么?”穆征衣顿时脸色就变了:“扣住朝廷钦差,这可不是小事,伯父和父亲一向谨慎,怎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

“属下不知。”信差摇头。他毕竟只是个信差,也不是经略使府衙的幕僚,所知有限也是正常。

穆征衣又谢过了信差,吩咐仆役给他上茶上水,准备房间休息,一切都安排停当后,他才脚步匆匆地回了后宅。

穆征衣直接去了穆老夫人的院子。果然不出他所料,全家人都聚在这里,他一进门就看见喜笑颜开的妹妹手里扬着信,直直朝他扑过来:“大哥,大哥!穆红裳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信举到穆征衣鼻子下面,爹爹在信上说,三叔准备请旨回京述职了,也许今年能回来过年。”

“真好。”穆征衣笑着弯下腰,捏了捏妹妹的鼻子:“伯父有没有信给我呀?你该不会偷偷把大哥的信也拆了吧?”

“没有。”穆红裳立刻摇头,义正言辞的模样:“你的信都在祖母手里呢,我们可没敢动。”

穆征衣摸了摸穆红裳的头,向屋中走去。穆老夫人的屋子果然一片喜气洋洋,边关的将军们都平安,穆氏夫人一个个都大松一口气的模样,喜上眉梢。

“征衣过来了,”穆老夫人乐呵呵的问道:“信差都安顿好了?”

“祖母放心,”穆征衣微笑着答道:“都安顿好了。伯父怕家里人担心,派了信差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人都累得站不住了,我让他就在门房附近的耳房处休息,先别挪动了。”

“嗯!很妥当。”穆老夫人笑着举起几封信:“给,这是给你的。要不是今年的钦差耽搁了,信差也不需这样辛苦。”

穆征衣一听就知道,安国公他们在给女眷的信里,并没写什么让人担心的事。因此他接了信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拆开,反而看向几位穆氏夫人:“大伯母,娘,叔母,信差是经略使府上的,在京里歇几日就要返回北境。既然他要回去,我看也别让他空跑一趟,左右家中每年入冬之前都要往北境捎东西,不如今年就早些,让信差一起带回去吧。”

“也好。”安国公夫人立刻站起来:“东西倒是早就准备下了,等我再整理一番,捡些要紧的先请信差捎过去,那些不太重要的,还是等入冬前的马队。”

“那我们也会去先收拾收拾,”剩下几位穆夫人也立刻站了起来,向穆老夫人道了别,一齐向外走去。

“还有你们几个,”穆征衣笑着指了指满屋乱窜的穆锦衣和穆凌衣:“怎么都围在祖母屋里胡闹腾,都跟我走,先回去换衣裳,再过半个时辰该用晚膳了,都给我消停些。”

穆征衣原本准备带着弟妹们一起离开,将他们送回各自的屋子之后,回自己的院子看信。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足够他弄明白北境的情况。

可是没想到坐在正中的穆老夫人却眼皮一抬,语气淡淡地开了口:“征衣啊,让青衣领着你弟弟妹妹回去换衣裳,你陪祖母呆会儿。你明日就要去宵金卫统领那里销假,祖母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穆家的孩子们都以为,大哥明日要入宫,祖母不放心,想要单独嘱咐他几句呢,因此大家一起站起来,老老实实的跟在穆青衣身后往外走,只将穆征衣一人留在了穆老夫人屋中。

第152章:奏疏

等孩子们都走了,穆老夫人又将丫鬟仆妇遣了出去,然后才对穆征衣开了口。

穆老夫人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征衣,北境是不是有什么事。”

“祖母,”穆征衣立刻笑笑:“能有什么事,大伯、爹爹和叔父他们都平安。”

“那今年皇上派去劳军的钦差怎地还没回来?”穆老夫人目光炯炯地盯着穆征衣。

穆家大公子,北境威风凛凛的云骑校尉穆征衣,临阵杀敌从来都没怕过。但被穆老夫人这样盯着看,他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这也自然,从小穆征衣就知道,想在祖母面前说谎是不容易的。就他的经验而言,母亲好蒙,伯母和叔母也好蒙,但祖母,却跟在北境的伯父和父亲一样明察秋毫,轻易糊弄不得。

“祖母……”穆征衣低着头不敢看穆老夫人的眼神。他其实挺怕穆老夫人摆出这样严肃的表情的。

穆家大公子到目前为止,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威严时的祖母,流眼泪时的母亲,还有撒娇耍赖时的小妹。

当然最可怕还是撒娇耍赖的小妹,从小到大,被小妹拽着袖口一求,他不知做过多少背黑锅的事,每次还都心甘情愿。

“征衣,”穆老夫人看穆征衣不答,也不催他,只是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孝顺,不想让我,让你伯母和你娘她们担心。你娘她们也就罢了,不知道也好,免得操心焦虑,她们还年轻,日日多思多虑不好。但我可不一样。既然我看出来了,你越不说,我越惦记。”

穆老夫人缓了缓,看了看低着头的穆征衣之后,才继续说道:“祖母其实也可以私下里将北境信差唤来问问的,但是我还是想听你说。若有事,咱们祖孙两个也好商量着办。你毕竟还年轻,有些事,听听我的意见也好,不是吗?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们是北境的穆氏将军,我们是在京里的穆氏女眷。你想要保护我们,让我们放心,可祖母也想要竭尽所能的护住你们。”

“祖母,”穆征衣抬起头,朝穆老夫人露出苦笑:“是孙儿想岔了。北境眼下的事,的确有些麻烦,我不该瞒着你的。”

“难不成真是钦差出事了?”穆老夫人顿时脸色一僵:“莫不是……”

“祖母先别忙着担忧,”穆征衣扬了扬手中的信:“孙儿问了信差几句,但他只是经略使府的信差,许多事也不甚了了,具体还要等看过伯父和父亲的书信再说。”

“嗯!”穆老夫人点点头:“那你先看信,等等咱们再商量。不怕,咱们穆家什么样的坎都经历过,有祖母在,你放心。”

不知怎地,穆征衣听到“你放心”三个字时,突然有些眼眶泛潮。他低下头,假装忙着拆信,遮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穆征衣忍不住嘲笑自己。都是上阵杀敌的军人了,砍人头的时候都不眨眼,怎地还像个少年似的,伤春悲秋。

穆征衣先拆开了安国公的信,里头是一封给穆征衣的信,信封里还装着安国公的奏疏。

穆征衣匆匆读了一遍之后,直接将信交给了穆老夫人。之后他又拆了他父亲北境经略使穆承芳的信,里头也随附奏疏。穆征衣也是看过以后直接交给了祖母。

读了信,祖孙俩相对沉默久久不语。

“今年的钦差,我倒是差人打听过。”穆老夫人许久后才开口:“你伯父去了北境,咱们家在朝中无人,我不放心,因此圣旨下了后,我特意命人去打听了。据说是和去年一样,也是派了兵部主事,我想着按例劳军应当无事,没想到……”

“去年的钦差就是父亲和伯父在信中提到的那位蒋大人,”穆征衣答道:“那位大人倒是真的为北境之事尽心尽力。去年父亲上的增兵和修城防的奏疏,这位蒋大人主动随奏,只可惜……”

穆老夫人沉重地叹了口气:“以往都是灾年,戎狄才来犯严重,这两年年景好,我还以为会好些。没想到……”

“就是因为年景好,戎狄几个大部族才得以休养生息,”穆征衣答道:“只是没想到他们这样快就开始扩张,挤占小部族的生存空间,将他们逼向边境。眼瞎还好,那些小部族虽袭扰频繁,但不成气候。但若放任戎狄几个大部族继续扩张休养生息……”

穆征衣没再说下去。往后是什么结果也不用他明说,安国公都在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管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增强防御,都离不开钱。

今年的这位钦差,被安国公下令押着巡视边防三州,今年秋后,戎狄小部族袭扰频繁。这位钦差在朔、幽、燕三州防线上,甚至不止一次亲眼看见戎狄游骑兵越境。但他就是固执的视而不见,坚决不肯配合穆经略和安国公上疏催促皇上增兵增军费。

北境形势已然危如累卵,而那位奉旨巡边的秦钦差,却依然转着圈的和北境将军们打着官腔,所求一概不应。

因此安国公一怒之下将人扣住了,又急急写了奏疏,派了信差回京,将奏疏带了回去,想要赶在钦差回京之前,将奏疏上承御案。

只是眼下穆家在京中无人,唯一一个官身就是六品云骑校尉穆征衣。穆征衣只是在宵金卫挂职的低阶军官,并没有资格上朝,也没资格面见圣上。

奏疏,通过谁去呈递,倒成了问题。

安国公倒是在信里写明,让穆征衣先按照正规程序往兵部递一份,再送一份去给蒋主事,但这个主意,穆老夫人却不大放心。

“你伯父和你爹大约也是想多一层保险,”穆老夫人举着手中的奏疏说道:“两人捎回来的奏疏都是一式五份,都用了印,还加了经略使府的急报章。这些多准备出来的,大约就是怕我们哪条路走不通,让奏疏石沉大海。依着我说,幸好他们想得周全,多准备了几份,兵部那条路怕是真的靠不住。”

第154章:出门

“红裳,”穆老夫人紧紧盯着十三岁的宝贝孙女“祖母刚刚说的,你可都听懂了?”

“听懂了。”穆红裳脸色有些发白,眼睛睁的大大的“我都记住了,祖母放心,我能做到。祖母……”

“好孩子,”穆老夫人摸了摸穆红裳的脑袋瓜,微笑着安慰她“你放心,你爹爹和叔父们都没事。我们穆家没事。你爹他们扣押钦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嗯!”穆红裳的声音有些抖“我知道。为了边关安稳,为了护住北境一方平安,穆氏将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我都记得,谢相若问,据实已告,我们不心虚。”

“是!”穆老夫人点点头“我们穆家不是为一己之私,因此走到哪都理直气壮。”

“我现在就走。”穆红裳转身就要往外跑“我去求谢姐姐,让她带我去见谢相,谢姐姐应该不会拒绝的。”

“带上祖母给你准备的药材礼物,”穆老夫人在穆红裳背后叮嘱“你去探病。”

“祖母。”穆红裳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我出门了,我娘亲她们那边肯定瞒不住。您慢慢跟娘亲和叔母她们说,让她们别担心。”

“祖母知道。”穆老夫人点头“你稍等等,已经黄昏了,你自己出门祖母不放心,我让青衣送你去谢府。马车已经叫人备了,我叫人传话给青衣。”

“不!”穆红裳摇摇头“祖母,我没事的,我自己去。我去看谢姐姐,这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私交,和哥哥们没关系。”

“可……”穆老夫人张了张嘴,紧接着又叹了口气,朝穆红裳摆了摆手“算了,就按你说的,你自己去。路上要当心些。”

穆红裳点点头,也不吭声,直接抱着一份奏疏出门了。穆老夫人听见她在院子里吩咐菱角去偏厅拿礼物,直接去二门等她。

“小姐要出门?”菱角有些愕然。她家小姐除了三五日和少爷们一同出门跑马,轻易是不出门的。除非是跟夫人拜客,或者进宫。

这么多年了,小姐唯一一次单独出门就是春日里和谢家、顾家小姐一同踏春游湖。眼下这是怎么了,这都黄昏了,再过一刻钟就该用晚膳了,出门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吧?

“嗯!”穆红裳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答道“谢姐姐病了,我去探病。我先回去换衣裳,你不用陪我,直接去二门处等我,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等等就带着荷叶出来。”

探病?听了这个答案,菱角更是有些惊疑不定。也没听说谢家打发人过来请安啊,小姐怎么想起这时候去谢家探病了?是不是……谢家小姐突然不大好了啊?!

想到这里,菱角不免对谢淑柔的身体状况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同样惊疑不定的,还有在院子里陪着穆碧影的荷叶。晚饭前小姐去老夫人房里了,荷叶还以为,她家小姐怎么都得吃了晚饭,再玩一会儿,天黑尽了才会回来。

然而没想到,不过两刻钟功夫,小姐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急急忙忙地要换拜客的衣裳,说是要出门。

“出门?”荷叶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眼看要用晚膳了啊!”

“回来再说吧,”穆红裳答道“荷叶姐姐快些,给我换衣裳重新梳头,马车等着了,我让菱角姐姐直接去二门了。”

穆红裳催得这样急,荷叶自然也不敢多问,连忙急急忙忙的给她换了拜客的衣裳,又重新梳了头,这才跟在穆红裳身后,一路急匆匆地往外走。

穆红裳出门的时候,半路上刚好碰见已经换了衣服重新洗了澡,准备去穆老夫人院子吃饭的穆锦衣。

他一看见穆红裳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姐姐!你这是干嘛啊?怎地打扮得这样齐整,还带了耳坠子。要出门吗?”

“嗯!”穆红裳脚步匆匆,停都没停“出门一趟,你先去吃饭。”

“可是……”穆锦衣还没可是完呢,穆红裳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挠挠头,撒腿往穆老夫人院子跑去,也不等丫鬟掀帘子,一头就闯进屋子,把正坐在椅子上陪祖母说话的穆青衣和穆凌衣吓了一跳。

“小六,干嘛冒冒失失的。”穆青衣立刻又开始想要念叨“你……”

“祖母,”穆锦衣的嗓门可比穆青衣大多了“我瞧见姐姐换了拜客的衣服往二门去了,说是要出门。”

“哈?”穆青衣和穆凌衣一齐愣愣地望着穆锦衣,好像没听懂他的话“这时候出什么门,你看岔了吧?”

“红裳是出门了。”穆老夫人镇定的喝了一口茶,这才答到“你们也别闹哄哄的,这也不是什么奇怪事。红裳在家又不是坐牢,怎地就不能出门了。”

“可是祖母,”穆青衣疑惑地看着穆老夫人“已经晚饭时分了,小妹要出门也不应选在这时候啊!是谁陪着去的,大哥吗?”

“没有。”穆老夫人摇摇头“你大哥另外有事,我本来想让你陪着去,你妹妹说不用。”

“您就让她自己出门了?”穆青衣立刻急得站了起来“这可不成,我去追她。不管她要去哪,我陪着她去。”

“行了,”穆老夫人抬起头,淡淡地说道“你也别去追。这事儿听你妹妹的。她去谢相府里探病了,你跟着去做什么。踏踏实实在家等着就好,你妹妹不会去多久。”

以后要当军师的穆青衣当然没那么好糊弄,他看着一脸平静地祖母,许久没有开口,最后才问道“祖母,大哥去哪了。”

穆老夫人头也不抬地答道“兵部。”

“大哥出门自然是有事,”十三岁的穆锦衣还在纠结姐姐去哪这个重要的问题“四哥你管他做什么,现在是说姐姐怎么这样晚了出门,眼看就要天黑了呀。黑灯瞎火的,磕了碰了怎么办。”

“就你话多。”穆青衣不仅不再继续打听穆红裳的去向,反而转过头来帮助穆老夫人镇压穆锦衣“踏踏实实等你的饭吃,祖母都不担心,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第155章:夜访

穆红裳的马车停在谢相府门前,是菱角亲自下车去叩的门。谢相府的人也很吃惊,谢夫人正在用晚膳,突然听说穆大小姐的马车到了门前,是来“探病”的,她一脸惊疑不定的丢下了筷子。

谢家不像穆家,谢夫人是十分讲究规矩的世族夫人,用膳时几位儿媳都在身旁伺候的,因此听说穆家大小姐过来探病,谢大奶奶和她几个妯娌也都十分吃惊地面面相觑。

当家媳妇谢大奶奶比自己的妯娌们更吃惊几分,家里的事都是她管着,穆大小姐突然上门,她毫无准备。眼下人已经到门口了,旁的不说,就连一应迎客、引路、茶水、点心等等琐碎事务都还没安排,这些都该她管着!

若是寻常客人还好,那可是国公府小姐啊!皇后娘娘都要仔细招待的国公府宝贝疙瘩,若是在她这里受了怠慢可怎么好。想到这些,谢大奶奶未免有些慌。谢大奶奶正想开口说她先去安排待客呢,谢夫人已经忙忙地开口了。

“赶紧迎进来!柳莺亲自去!将穆大小姐让到西花厅,仔细招待着,不许有半点不周到。”谢夫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穆红裳会突然出现,但人已经到了门口,总不能拒之门外,赶紧迎进来才是。

因此她赶紧吩咐了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去迎穆红裳,又急急忙忙地派了另一个大丫鬟去给谢淑柔传话“金莺,亲自跑一趟,去给四小姐传个话,就说穆大小姐到了,让四小姐赶紧更衣去花厅待客。对了,别忘了跟三小姐也说一声,让她也换衣裳待客。”

柳莺和金莺答应一声急急跑出了门,谢夫人这才回头看站在她身旁执着长筷子,之前正侍候她用膳的谢大奶奶。

“老大媳妇,这是怎么回事?”谢夫人问道“穆大小姐怎地突然就到了,提前也没听见你说。”

“儿媳不知。”谢大奶奶已经将长筷子交给了一旁的仆妇“母亲,儿媳去看看。安国公府大小姐不是旁人,需得精心招待,儿媳亲自去照料茶水点心。”

“大嫂,”一旁的谢三奶奶一脸疑惑地开口问道“您真不知道?没见拜帖?莫不是漏了吧?”

谢大奶奶是当家奶奶,漏了拜帖,自然是她的责任。因此谢三奶奶这话问得有些不好听,但谢大奶奶也没有当场分辩。人已经到谢府,赶紧去招待才是要紧,哪里是自家人起口舌的时候。

幸好谢夫人规矩虽严苛,却也十分讲理,她看了自己的三儿媳一眼,淡淡地说道“行了!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况且你也不看看时辰,眼下正是晚饭时分,寻常拜客哪有选在这个时辰的。穆大小姐是个小姑娘,这天擦黑了才出门,必是有事。”

“是!”谢三奶奶低下头,不敢继续乱说话。

谢夫人也不去搭理她,直接转头吩咐丫鬟“云莺,扶我回房换衣裳。老大媳妇,你也回去换身衣裳,准备待客。不管国公府大小姐为什么来,这头一次上门,我们不能怠慢了,总要见一见。”

“是!”谢大奶奶听了吩咐躬身点头,接着转身往外走。

谢夫人也脚步匆匆回内宅换衣裳,一边走一边忙着吩咐着“雪莺,赶紧带着人开库房。将我那副嵌红宝的蝶戏繁花结金丝璎珞寻出来,给穆大小姐当见面礼。小姑娘戴那样的璎珞刚刚好。”

谢夫人和谢大奶奶都急匆匆的离开了,谢家剩下三位妯娌面面相觑地对着一桌刚动了几口的晚膳。

“咱们……”谢五奶奶有些犹豫地问道“要不也先回去换身衣裳。这也不是母亲第一次见穆大小姐,怎地居然还特意吩咐人准备见面礼,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上。”

“也好。”谢二奶奶和谢三奶奶立刻点点头“万一母亲有吩咐,也不至于毫无准备。”

谢五奶奶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母亲那副璎珞圈,我记得的,早些年母亲还拿出来过。二嫂记得吗?大姐儿未出嫁前很是喜欢,问母亲讨了几次,她都没舍得给。长孙女都不舍得给,这就直接拿出来给穆大小姐当见面礼了,我们……”

谢二奶奶当然记得!谢家大小姐是她的女儿,她当然清楚女儿有多喜欢那副天下少见的华贵璎珞圈。

她略略想了想之后点点头说道“国公府大小姐毕竟不是旁人,皇后娘娘也都要给见面礼的,母亲因此才如此郑重其事。我们也备些礼,总是有备无患。还有,你们各自小厨房里今日做了什么点心,也都选些精致的,送去西花厅。”

三奶奶和五奶奶都点点头,大家各自忙忙地回去换衣裳,催点心。

而此时的穆红裳,已经被谢夫人的贴身大丫鬟柳莺亲自迎到西花厅了,柳莺当然是不敢怠慢国公府大小姐的,茶水点心都是谢夫人院子里的,安排得十分妥帖周到。

“大小姐到访,咱们夫人开心得紧呢。”谢夫人的得力丫鬟自然十分会说话“今日刚好夫人小厨房里备了果子酪,大小姐也尝尝。”

“是我来得匆忙。”穆红裳朝柳莺笑得眉眼弯弯,一团喜气“也没提前下个帖子,失礼了。还望夫人和谢姐姐不要计较才好。”

“哪能啊!”柳莺朝穆红裳笑得十分热情“大小姐和咱们家四小姐交好,四小姐待大小姐,那就像是亲妹妹,姐妹间哪里有什么失礼不失礼,大小姐想来便来,咱们谢家上上下下可都盼着您常来呢。”

“柳莺姐姐客气了。”穆红裳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小脸微红。

柳莺抿嘴一笑,亲自端了果子酪到穆红裳面前“大小姐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听闻您到访,咱们四小姐高兴得要命。还请大小姐先用碗果子酪,四小姐很快就出来了。”

“谢谢姐姐。”穆红裳朝柳莺笑得礼貌又乖巧,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辜负柳莺的一片好意,她还是当着柳莺的面拿起了勺子,低下头认真吃了两口果子酪。

第156章:请求

谢淑柔其实没有柳莺说得那样开心,相反,她听说穆红裳突然来了,第一反应是出事了。

谢淑柔穿越过来已经一年半了,对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有了自己的体认和了解,再也不是靠着原主的记忆摸索着过日子了。

因此她很清楚,没有特殊原因,穆红裳轻易不会登她谢家的大门。尤其还是这个时候到访,天已经擦黑,正值晚饭时间,一个世家小姐就算想出门拜客,怎样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谢淑柔得到消息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吃晚饭。谢夫人虽然也挺疼爱孙子孙女,但毕竟谢家男男女女一大家子,谢夫人夫君、儿子、孙子都在身边,身旁来来往往的事自然也多些。

大半的日子里,谢夫人不会劳动孩子们特意跑路去她院子里用膳。因此谢家的孙辈大多都是在自己院子里,或者在自己母亲的院子里用膳。

并不像家中只有女眷和孩子的安国公府,穆老夫人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孩子们在眼前闹腾,一年到头,倒有大半的日子将孩子们聚到身旁用膳。

谢淑柔得到消息时,就是和谢沐风一起在谢大奶奶的院子里,等着母亲侍候完祖母后,回来一起用膳。

天已经擦黑,谢大奶奶的院子里都掌灯了,谢夫人房里的金莺突然闯了进来,跑的一头是汗。金莺是谢夫人身旁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从来没见她这样急过,倒把谢淑柔和谢沐风都吓了一跳,以为是谢夫人出了什么事呢。

“四小姐,”金莺一看到谢淑柔,来不及见礼就急急忙忙说道“您原来在大奶奶院里,叫奴婢好找!夫人叫您赶紧换衣裳去西花厅见客,安国公府大小姐来了!”

听了金莺的话,谢淑柔直接吓得站起来了,她一把扯住金莺,一脸着急地问道“你说什么?穆妹妹来了?这个时间?”

“是!”金莺急急点头“四小姐您快着些,别让穆大小姐久等了。”

谢淑柔一声不吭,丢下金莺直接往外跑。她原本是想直接去西花厅的,硬是被她的丫鬟盈月和盈星硬拽住了。

“小姐小姐,”盈星一脸着急的劝道“人都到了,您不急在一时,穆大小姐会等着您的。先回去换个衣裳,您穿着常服出去见客,夫人瞧见了要挑理的。”

谢淑柔立刻回头往自己院子里奔,也不等丫鬟伺候,自己开柜子随便扯了一件能见客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盈月和盈星见她急成这样也不好耽搁时间重新给她梳头,只好急匆匆的选了两朵华丽的珠花,随便给她插在头上。

幸好天还没黑尽,谢淑柔等不及盈月提灯笼就往外跑,盈月和盈星在她身后一通猛追。这时候也没人去提醒谢淑柔,她是个世家贵女,不可以这样失态的奔跑。

穆红裳正低着头吃果子酪,跑得发髻都微乱的谢淑柔一头闯进了花厅。穆红裳抬起头,正想笑着先朝谢淑柔打招呼呢,就见谢淑柔蹬蹬蹬几步走到她面前,一脸担忧焦虑的上下打量她几遍,接着开门见山地问道“穆妹妹,出了什么事。”

“谢姐姐……”穆红裳眼睛微微一黯,嘴角的微笑顿时淡了几分。

谢淑柔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直接抬头吩咐守在一旁的柳莺“柳莺,你们先避一避,我有话要与穆妹妹说。”

柳莺微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带着西花厅的下人们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光了,谢淑柔才又开口,语气还是一样的直白“到底怎么了?穆妹妹你直说就好。”

“谢姐姐,”穆红裳也不绕圈子,直接开口答道“是祖母让我来的,我想见一见相爷,谢姐姐能帮帮忙吗?”

见她祖父?谢淑柔有一秒的怔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穆红裳突然跑来,又开口提出见谢相,那所涉一定不是小事。

她压根也不多问,直接痛快地点了点头“好!你等等,我先找人去传个话。”

谢淑柔将盈月唤了进来,低声嘱咐她去前院书房求见谢相“求见时就说我打发你过去请安,见到祖父后不必绕圈子,直接说是穆妹妹求见。路上千万避着些人,还有,若是见不到祖父,你就去给我父亲传个话,就说我有事求见。记着,千万莫要惊动太多人。”

谢淑柔已经打算好了,如果祖父拒绝见穆红裳,那她就去求谢常静帮忙,看看能不能有转圜余地。

“小姐放心。”盈月答应了就往外跑。

柳莺一脸疑惑地看着盈月进去后没多久就出来跑了,但她并没有多问什么。此时被谢夫人叫来陪客的谢淑仪刚好到了,柳莺高声通报“四小姐,三小姐到了。”

柳莺陪着谢淑仪进了花厅,看见的就是谢淑柔和穆红裳坐在一处,谢淑柔正说着什么,穆红裳满眼笑意的听着,似乎一切如常……

谢相当然不可能拒绝见穆红裳。

事实上,穆红裳的马车在谢相府门口停下,谢相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他当然清楚国公府大小姐这个时候打着“探病”的名义上门,一定是有事,所以早就坐在书房里等着了。

谢家大爷谢常静正陪着谢相在书房里。对于穆红裳连夜来访的事,谢常静也有些不安。国公府居然派了宝贝疙瘩出来,他明白,事儿一定不小。

盈月一路奔去外书房,压根没受到任何阻拦,她刚进院子,就听见谢常静的常随高声通报“大爷,四小姐身边的盈月姑娘来了。”

之后盈月就看见书房门从内打开了,谢相和谢常静一齐站在门口,好像早就等着她似的。

“老爷,大爷。”盈月朝谢相行了个福礼“四小姐打发我来传个话,国公府大小姐求见老爷。”

“嗯!”谢相点点头,迈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答道“知道了。常静在这里等。”

然后谢相大踏步的出了院门,没影了。

盈月有些发愣,老爷这是……答应了?

第157章:见面

盈月一头雾水,谢相只说知道了,人却转眼跑没影了,她回去要怎样回话啊?难不成就让穆大小姐在花厅等?不是请穆大小姐到外书房来吗?

“你先回去伺候着,”谢常静看了一眼女儿的丫鬟:“让柔儿好好招待穆大小姐,万万不可怠慢了。”

盈月愣了一下,只好朝谢常静行了礼,直接回去西花厅了。

而谢相,则一个人大步流星的直接进了二门,去了谢夫人的院子。

谢夫人此时正在卧室里,已经换了见客的衣裳,雪莺正捧着从库房里寻出来的蝶戏繁花结金丝璎珞给她看呢,谢相突然自己掀帘子进来了。

“老爷。”谢夫人看见丈夫进来,心下微微了然,不用谢相开口就主动说道:“妾身打发人去请穆大小姐。”

“嗯!”谢相点点头答道:“我去正堂,你先在这里等等。也给儿媳妇们传个话,让她们别急着过来。”

“是!”谢夫人立刻摆摆手让雪莺去传话请人,接着真的坐在卧室的软塌上喝茶去了,也不去管去了正堂的谢相。

谢淑仪和谢淑柔正在西花厅陪着穆红裳说话,雪莺突然进来说,谢夫人要见穆红裳。

临时被拉来陪客的谢淑仪自然也不傻,这个时候穆大小姐上门,谁都知道是有事,因此她并没有过分热情的提出要陪穆红裳去谢夫人的院子。

谢淑柔独自陪着穆红裳,穿过半个谢家花园,直接去了谢夫人的院子。两人一进园子,金莺就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直接朝穆红裳行了个礼:“大小姐,夫人有请。”

穆红裳向金莺道了谢,跟在金莺身后往谢夫人的正堂走,而她身后的谢淑柔却被雪莺拦住了。

“四小姐,”雪莺压低声音说道:“夫人请你去暖阁坐坐,略等等。”

谢淑柔顿了一下,立刻点了点头,跟在雪莺身后进了暖阁。

暖阁里,谢夫人正端着杯子一脸淡定地喝茶,谢淑柔一看祖母在这里,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祖母,”谢淑柔先假模假式地朝谢夫人告了个罪:“是孙女擅作主张了。”

“没事,”谢夫人果然微微摇了摇头,半点要计较的意思都没有:“能让国公府的宝贝疙瘩连夜出门拜客,那肯定不是小事,你祖父必是要见见的。先坐吧,等等看再说。”

谢淑柔就这样陪着谢夫人坐在暖阁里,安静地等着。

而另一边,穆红裳已经向谢相见过礼了,她不敢耽搁,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相爷,今夜小女贸然到访,打扰您府上了。不瞒您说,是小女的祖母打发小女过来的,有一封信,祖母嘱咐小女一定要亲手交到相爷手上。”

“大小姐不必客气。”谢相倒是挺痛快,直接朝穆红裳点了点头:“老夫听闻大小姐到访,就知道一定有事,大小姐但说无妨。”

穆红裳小心地从怀里掏出她仔细收藏的信封,双手举起,恭恭敬敬地呈给谢相:“相爷,这是小女父亲和叔父的奏疏,还请相爷代为转呈圣上。”

一听这话,谢相的眉头顿时一蹙,接着连那点虚客气也来不及讲究了,直来直去地问道:“孩子,这是北境来的奏疏?可是你们府里的信差到了?”

“是!”穆红裳点头:“黄昏时到的,快马加鞭。”

谢相一边将穆红裳手里的信封接过来,一边急促地问道:“信差可有说,为何今年钦差迟迟未归?圣上这几日已经问了几次,再耽搁下去怕是要惹得龙颜震怒。”

“回相爷的话,”穆红裳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快哭了似的,但还是很勇敢地答道:“我父亲做主将钦差扣住了。但是,我父亲这样做并非是有意藐视钦差,不尊圣上,而实实在在是事出有因。相爷,穆家没有私心,扣押钦差实属无奈之举,都是为了保我大周边境稳固,为了护佑北境平安。”

穆红裳的话,让谢相十分意外,他万万没想到安国公居然胆敢扣押钦差。安国公平素谨慎,做出这样的事,那必然是迫不得已。

他更没想到,他一问,这安国公府的小丫头就给他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扣押钦差这样的事也随随便便说出来了。

谢相愣了片刻,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孩子,倒是实诚。扣押钦差可不是小事,这可是大罪。”

“我知道的。”穆红裳点点头,一双大眼睛认真的盯着谢相:“我来之前祖母交代了,谢相若问,据实已告。相爷,为了边关安稳,为了护住北境一方平安,穆氏将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我们不心虚的。但是相爷,我爹爹真的是迫不得已,您看看他的奏疏就明白了。”

“你先别急。”谢相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先等等,我看过再说。”

为了见穆红裳,谢相早就将谢夫人正堂的下人遣出去了,连个倒茶的人都没有。穆红裳听了谢相的吩咐后点点头,自己找了张椅子乖巧坐下,两只大眼睛带着期盼地望着谢相。

谢相迅速看完安国公和穆经略的奏疏,好半天都没说话。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孩子,你们怎么想起来找我了?你大哥不是回京了吗?他怎地不按照程序往兵部递折子?”

“爹爹送了不止一份奏疏回来,我大哥去兵部了,”穆红裳答道:“但是祖母担心兵部会压着不送。祖母说了,钦差奉旨巡边,父亲他们的本意并不是不敬圣上,因此就算扣押钦差也不会太久。大约这几日,钦差就要回京了。”

一句话点到即止,谢相点头。这穆老夫人,别看不是在朝为官的男人,可也是个明白人啊!

北境那边的麻烦事,周尚书不想沾,所以找个圆滑的钦差想要耗着,却没想到安国公却是个不按套路走的,直接撕破了脸,这一下周尚书难办,又怕自己担责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压住安国公的折子,等钦差回来之后,直接以不敬天颜为由参安国公一本。

第158章:帮忙

安国公府穆老夫人以及穆征衣的担忧,谢相都明白。但对于扣押钦差这件事,谢相的看法却与安国公府不太一样。

谢相认为,安国公这样快马加鞭的将奏疏急递入京,并不是为了为自己脱罪,而是要让皇上看清楚北境形势的急迫,以及穆氏将军的态度。

皇上这样精明,应当不因为扣押钦差就将安国公怎样。最多不过是申斥罚俸而已。安国公怕的应当也不是这个。

但安国公是什么人?他看到兵部的钦差如此推脱敷衍,怕是早已猜到了信王、仪王开始上朝,京中政治局势微妙,周尚书眼下求稳,不想生事,而北境眼下境况,若是要办,一定会吃掉户部大半钱粮,这么一来,兵部势必得对上林相。

眼下周尚书这样世故的官油子,肯定是不愿意替北境出这个头的,所以安国公才大费周章的闹这么一出。

他是想要皇上看到北境危局,让皇上压着六部给他北境办事!

他想,安国公真正怕的是,兵部的人因为不想管北境的事,所以揪着扣押钦差这件事作为由头,将他今年的请款奏疏压回去。

毕竟眼下京中形式微妙,这个时候,做事难免被人揪了错,不做事,自然也就没错了不是吗?

不得不说安国公真是明白人,周尚书为代表的那些人,不就是这么想的嘛!

所以这封奏疏最讲究的就是快!一定要赶在钦差告状喊冤的奏疏递上去之前,将奏疏呈上皇上的御案。

谢相还知道,他能想明白,周尚书得到消息后也能想明白,他一定会找各种理由扣住安国公的奏疏。等另一份奏疏到了之后,再一起递上去。

周尚书等的,是劳军钦差的奏疏。

周尚书这次推举去做劳军钦差的主事既然如此乖滑,那定然也是能想到安国公此举的意义的。

安国公不会扣押他许久,因此他重获自由后第一件事一定也是写了奏疏,快马加鞭呈递入京。那位秦主事眼下恐怕只盼着兵部能将安国公的奏疏拖耗上两三天呢。

若是穆氏将军的奏疏和钦差的奏疏一齐递上去,那兵部可分辩的余地就大了,至少周尚书将自己摘清楚是没问题的。

谢夫人的正堂很安静,谢相手边放着两分奏疏,闭着眼微微仰在椅背上,将朝中这些烂事仔仔细细的在心里梳理了一遍。

而穆红裳虽然心里很急,但并不敢随意开口打扰他,因此安安静静的陪坐在一旁,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挨饿求食的小猫似的,一脸迫切渴盼地望着谢相。

谢相一睁眼,正好对上了穆红裳圆溜溜的大眼睛,他朝穆红裳开口说道:“国公府大小姐连夜登了我谢府的门,明日整个京里怕是都知道了。”

“相爷,”穆红裳立刻站了起来,她误会了谢相话里的意思,恭恭敬敬地向谢相行了个礼,之后十分郑重的道歉:“对不住了!祖母让小女上门叨扰,也实在是因为事出紧急。小女知道此举给您府上找了麻烦,实在是抱歉。”

谢相看着十三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的给他道歉,到觉得有些有趣,他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大小姐误会了,老夫没有任何责怪安国公府的意思。老夫是说,眼下谢府就算避嫌也没什么意义,这个忙,我帮了。大小姐回去可以让老夫人放心,这封奏疏,明日早朝,我会帮着呈递。”

穆红裳没想到谢相竟然如此容易就答应了,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直接笑开了,笑容明朗透彻,让她整张脸似乎都亮起来似的。

“谢谢您!”穆红裳开心得泪花都要出来了:“谢谢您肯帮忙!祖母说了,只要您肯帮忙,这份大恩,我们安国公府上上下下没齿不忘。”

“言重了。”谢相摇摇头:“兵部事务虽不归老夫管,但老夫是大周宰相,这边关急递交到老夫手中,老夫若压下了,那是渎职。明日我帮着安国公和穆经略递奏疏,那是公事,算不得什么人情。”

“那也要谢谢您。”穆红裳恭恭敬敬地又向谢相行了个礼。接着站直后,一双亮晶晶的大眼,还是带着期盼的,一直往谢相脸上望。

谢相瞧见她这幅表情,倒是笑起来了,他问道:“穆大小姐还有话要对老夫说?”

“小女只是想说,”穆红裳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她只说了一句话:“北境当真势如危卵,穆氏将军无私心。”

“老夫懂了。”谢相笑着朝穆红裳点点头:“你放心,扣押钦差对于你们府上,算不上大事。至于北境……老夫会劝皇上尽快考虑增兵。但皇上如何定夺,老夫却不好空口承诺。”

“多谢相爷肯帮忙。”穆红裳又低头郑重地朝谢相行礼:“红裳相信皇上自有明断。”

谢相朝穆红裳微笑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穆红裳知道自己不宜在谢府多留,因此直接向谢相告辞。谢相当然不会多留她,立刻唤了丫鬟来送她出去。

穆红裳出来时,谢淑柔正站在谢夫人的暖阁门口,踮着脚尖往正堂门口看,见到她出来了,立刻几步奔了过去,十分紧张地问道:“如何?”

穆红裳没回答,只是朝着谢淑柔粲然一笑。看见她的笑脸,谢淑柔立刻放心了,她也微笑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穆红裳梳着双丫髻的脑袋瓜:“没事就好。你这样晚过来,真是吓了我一跳。”

“谢姐姐,”穆红裳开口说道:“今日还要多谢你帮忙。我不好在谢府久留,就先告辞了,过几日若是得空,我下帖子约你出去走走。谢姐姐,今日我成了你的情,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不敢忘的。”

人情啊……谢淑柔望着穆红裳认真的小脸,微微有些感慨。若是以前,她听到穆红裳的这句话,会开心得发疯吧?她穿越以来,一直在努力讨好穆红裳,为的就是哪一天,她如果有事,穆红裳能够拉她一把,保住她的命。

然而今天穆红裳大晚上的到谢家来,她却一直没想到人情、交往之类的事,她只是一直在为穆红裳担忧,担心穆家是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居然要求到她祖父头上来。

第159章:变化

为什么?谢淑柔望着穆红裳笑得甜甜地脸,默默地想,心存利用的交往和讨好,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吧?从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开始,看到的就是穆红裳的身影,在湖边努力伸出手,想去救她。从那时起,这个未成年的姑娘,就给她带来了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像光一样的姑娘呀。谢淑柔望着穆红裳明亮的笑脸露出柔软的微笑,她希望穆红裳能够一直露出这样灿烂的笑颜。

以前对于谢淑柔来,穆红裳真的很重要,一个福星,重要的精神支柱,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对她伸出援手。

而今,谢淑柔突然发现,她也想要努力护着这个姑娘。毫无目的,不求回报,就是为了让她好好的,一直笑着。

在现代社会是独生女的谢淑柔,虽然到了古代有了同胞兄长,也有了谢大奶奶这个对她极好的新母亲,但她毕竟不是在这里长大,她占了人家谢大奶奶亲生女儿的身体,总有些心虚。因此对于谢家人,她虽然亲近,却不能像穿越前对待自己的爸妈一样对他们毫无保留的依赖。

其实不仅仅是谢家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对于谢淑柔来,都无法让她毫无保留的放心信任,除了一直像光一样带给她希望的穆红裳。

谢淑柔想,大概真是雏鸟情节,她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穆红裳,因此她潜意识里,这个姑娘一直是很可靠的。

谢淑柔发现,她好像突然在穆红裳身上找到了做姐姐的感觉,她不仅愿意毫无保留的信任她,还想要全心全意的照顾这个姑娘,对她好。

穆红裳对她来,真的像是亲妹妹啊……如果真是亲妹妹就好了。

“我带你去见见我祖母,”谢淑柔拉住了穆红裳的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声笑道:“总得跟她打个招呼再告辞。而且……我瞧见她给你准备了见面礼,特别漂亮的璎珞圈,拿了再走。”

“啊?”穆红裳望着笑眯眯的谢淑柔,有些发愣:“谢姐姐,我贸然上门已经太给你家里添麻烦,怎么能再拿夫饶见面礼。”

“你一个姑娘来拜见,我祖母照规矩本来就是要给见面礼的。”谢淑柔笑着眨眨眼:“给你你就拿着,我祖母可是博陵崔氏出身,她压箱底的好东西可多着呢。”

穆红裳哭笑不得,但谢淑柔的没错。她上门拜访,不给谢夫人请个安就告辞,是不过去的。

因此她跟着谢淑柔去了谢夫饶暖阁,给谢夫人请了安,果然得到了一个极漂亮的蝶戏繁花结金丝璎珞。

谢淑柔笑得眯起眼,满意地暗暗点头,觉得穆红裳果然很是适合这幅热闹漂亮的璎珞。

穆红裳倒是很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模样,朝谢夫壤了谢,又道了歉。她知道不宜久坐,略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了。谢淑柔亲自将她送到二门外,看着她登上马车之后,安心才回来。

穆红裳离开时,已经戌时初刻了,因为她到访,整个谢府的主子们连饭都没吃就一通忙活,好不容易将她送走了,大家都是又累又饿。

看了看时间,谢夫人也懒得再传晚饭,送走穆红裳后,她吩咐人给她换了衣服,就急匆匆往正堂去。

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谢相掀帘子出来,似乎准备离开似的。谢夫人急忙问道:“老爷,穆大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北境那边的政事,”谢相简短地答道:“公事,无需担心。因为穆家眼下在京中无人,穆老夫人才打发了孙女来跑腿。”

“什么公事还能让穆老夫人劳动她的宝贝疙瘩,”谢夫人皱起眉:“穆家大公子不是在京城吗?”

“穆家大公子直接往兵部去了,事情重要,穆老夫人不放心,这才又打发了孙女过来。”谢相答道:“具体的,明日再。”

“她倒是放心,”谢夫人微微叹气:“穆大姐今年才多大,这样重要的事,就交给一个姑娘了。”

“要我,”谢相答道:“穆家的确善教子。男孩子们一个个的文韬武略也就算了,连一个丫头行事都颇有将门之风。你是没瞧见那姑娘起父兄的样子,目光灼灼,满目骄傲。穆家当真了不起,一个姑娘,敢理直气壮的当着我这个宰相她穆氏一门为了北境,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如此气势,满京里除了穆家,怕是找不出第二户。”

“果真?”谢夫人微微惊讶:“这丫头,还真是敢开口。”

“她有什么不敢?”谢相答道:“扣押朝廷劳军钦差,安国公做都做了,还怕?”

“什……什么?”谢夫人这下子是真的张口结舌了。她知道穆红裳登门一定不是事,可也万万没想到,安国公居然扣押了劳军钦差。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谢相瞥了老妻一眼:“做什么这样吃惊。旁人扣押钦差的确是死罪,但那是安国公。你以为皇上能为了这点事,随随便便动穆家?”

“可是……”谢夫人还是有些忧虑:“总不会没事吧。扣押钦差可不是罪名。”

“安国公不是莽撞糊涂的人。”谢相答道:“他敢这样做,自然是有恃无恐。”

“如此便好。”谢夫茹点头,知道丈夫眼下不想多,于是便不再问了。

谢相夫妻话的时候,穆红裳的马车已经出了谢府。而在她的马车刚刚离开谢府的同时,另一辆马车刚好停在了谢府的大门前。

蒋文斌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一眼看见谢府的侧门开着,似乎刚刚有人乘车出门。蒋文斌来不及细看,直接几步跑上去拉住了正在关侧门的谢府下人。

“给你们大爷传个话,”蒋文斌道:“就兵部蒋文斌来访。”

第160章:答案

谢常静正在书房等着谢相回来,门房的下人突然过来传话,蒋文斌来了,谢常静顿时一愣。

他一边吩咐人将人请到自己的书房,一边奇怪地唠叨:“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文斌也大半夜上门,难不成真的有大事?”

安国公府未成年的大姐和蒋文斌一前一后的半夜上门,就是不,谢常静其实也能猜出来,肯定是北境有事。他来不及等谢相回到书房,就先去见了蒋文斌。

果不其然,谢常静进门时,蒋文斌正在他的书房里原地打转,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一看到他出现,立刻一把扯住了他,直接将一个信封拍到了他面前。

“常静,这次你一定得帮我!”蒋文斌开门见山地道:“无论如何,这两封奏疏明日一早必须送到圣上面前。”

谢常静也不话,接过那个厚厚的信封,拆都没拆,直接问道:“是北境来的奏疏吧?谁送去你家的?”

“你……”蒋文斌愣了愣:“你怎知是北境的奏疏。”

“能让你蒋文斌大半夜来堵我门的事不多啊,”谢常静笑着摇摇头:“不是为了北境,还能为什么?你是怎么拿到这两封奏疏的?”

“穆将军送到我家去的。”蒋文斌一提起这事儿就怒容满面:“我就知道那个秦主事靠不住!果然,走到北境就在恒安和宁州盘桓,根本就不肯往前线去。最后穆经略逼得没办法,带兵将他‘请’去燕门关。怕死不肯去前线也就罢了,他毕竟只是个文官。然而作为兵部官员,北境形势危急,他只做看不见,万事推脱,什么都不肯应常逼得安国公没办法,直接将他扣住了。”

“什……什么?”这下子谢常静也傻眼了:“将钦差扣了?这胆子也忒大了!”

“你是御史台的御史,你自然清楚,”蒋文斌叹了口气:“这是欺君大罪,要杀头的。但是文斌,安国公也是迫不得已。”

谢常静眯着眼盯着蒋文斌看了两秒,突然将手中的信封往桌上一丢,转身就往外走:“你先坐,在这里等等我。我去见见我父亲回来再跟你。”

“奏疏奏疏!”蒋文斌举起信封就要往谢常静手里塞,一副急得不行的模样。

“不用。”谢常静摇摇头:“我若猜得不错,我家里一模一样的奏疏,已经有一份了。你可知,你来之前,谁刚刚离开?”

“是谁?”蒋文斌想了想,觉得猜不出来。穆征衣刚刚离开他家,他就出发来谢府了,就算穆征衣也要来求谢相,也不可能比他快啊。

“安国公府大姐。”谢常静答道:“晚饭时到的,我父亲已经见过她了。”

“若是如此,我只要一句话,”蒋文斌闻言立刻将手里的信封收了回来,直接揣进了自己怀里,接着道:“你去吧,问过谢相的意思之后,打发人来给我传个话,无论结果如何,我等到这句话后就离开。”

“你想干什么?”谢常静突然一脸警惕地转过身:“我父亲若是不答应,难不成你还准备去闯宫门?”

“那倒不必。”门外突然响起了谢相的声音,屋里的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谢相已经推门进来了:“老夫已经答应了穆大姐,会帮安国公府转递两份奏疏。”

“丞相大人!”蒋主事立刻一脸感激地朝门口的谢相躬身行礼:“大人真不愧有公诚之心,卑职谢过大人。”

“老夫为丞相,安国公的奏疏交到老夫手上,转呈圣上仅仅是尽职而已,怎当得蒋大人如此盛赞。”谢相淡淡地答道:“依我看,蒋大人为北境之事尽心竭力,才是真的一心为公。”

“卑职不敢。”蒋主事恭敬地低头,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跪下了:“安国公的奏疏写得清楚,北境确实势如危卵,如此情境,卑职怎能不尽心。大人,增兵和修城防,的的确确不能再拖了啊!卑职叩请大人,为北境尽心筹谋。”

“文斌,你这是干什么!”谢常静赶紧去扶自己的朋友,而一旁的谢相却突然笑了。

“北境势如危卵,这是老夫今日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谢相的笑容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穆大姐告别前也了与蒋大人差不多的话,她‘北境势如危卵,穆氏将军无私心’。老夫听懂了,也应下了。因此蒋大人放心,老夫会尽力劝皇上增兵。”

“谢过大人。”蒋文斌不顾朋友阻拦,立刻就想给谢相磕头。被谢相亲自一把拽住了。

“蒋主事,”谢相话里有话地道:“你现在谢我还太早了啊!穆大姐的要求我应了,却不见得能做到。这样大的事,皇上必是要问问林相、李相、还有顾大学士的意见,也肯定会召集六部堂官共同商议。”

蒋文斌一下沉默了。很显然,北境的事,需要大笔钱粮花出去,管着户部的林相这一关就不好过。

李相管着兵部,周尚书的态度多少也代表了李相的态度。三相里有两个是靠不住的,也就是顾大人眼下看起来还可以争取服。

况且,六部堂官,还不知有多少个周尚书这样的市侩官油子呢!眼下朝堂这个形势,他们若想要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众口一词的反对北境增兵,事情的确不好办。

“你也莫急,”谢相想了想之后又开口道:“急办若是不成,那就暂缓。皇上不是昏君,北境形势如何,他心里有数。依我看,皇上未必不想应了安国公。但身为君王,对于政务也并不能为所欲为,毕竟皇上下了圣旨,办事的还是臣子,若是林相、李相,再加上两三位尚书一力反对,皇上也为难。硬下旨押着办,六部堂官未必尽心,皇上也不能放心呀。”

“父亲,您是……”谢常静似是了然地点点头。

“不错。”谢相点点头:“还是如我们之前计划,先从真定府府尹和秦凤路安抚使入手。连安国公府一个十三岁的姑娘都知道眼下北境形势危急,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但周尚书就是看不透。连个姑娘都不如,我看他这个尚书,也该做到头了。”

第161章:怕

穆红裳回家时,全家人都没回房休息,全都聚在穆老夫人的正堂里等着她呢。

去兵部和蒋家跑腿的穆征衣也已经回来了,他不放心,一直站在安国公府侧门附近等着穆红裳的马车呢,看见妹妹的车出现在街角,他才略略松了口气。

天已经黑了,穆红裳就算透过车窗缝隙,也只能遥遥看见自家府邸大门处,灯笼下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又高又直的影子是大哥。

天凉了,车窗上的丝绸窗帘已经换成了结实的木质车窗,车接近侧门时,穆红裳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车窗,从小小的窗口探出头去,第一句话就是汇报自己出门的结果“大哥,谢相答应我了,说明日会将咱们家的折子呈给圣上。”

昏黄的灯光下,穆征衣紧绷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轻松,他脸上露出微笑,走在妹妹的马车旁边,陪着她一路往二门去“那太好了!我正在担心。”

“大哥,你别担心,”穆红裳眼睛笑得晶晶亮“谢相说扣押钦差对于咱们府里来说算不上大事。我虽然有些不信,但他说得很肯定,那爹爹和二叔一定是没事的对吧?还有他答应了要在皇上面前帮爹爹说话,让皇上尽快增兵。只要有兵有粮,咱们什么都不怕。我知道爹爹、叔叔还有哥哥们都很厉害。”

“对!”穆征衣望着妹妹的笑脸,认真的点点头“只要有兵,不愁无将。穆氏男儿都能上马带兵。”

“也许我也可以呢。”马车停下,穆红裳推开车门笑着说道。

“你还是算了。”穆征衣双手架着妹妹的肋下位置,轻轻松松将她举起来,直接抱下了马车“你安安生生在家陪着祖母就最好,我妹妹这么漂亮,哪能上北境那种地方去受风吹日晒。”

“凭什么,”穆红裳不服气的嘀咕“我比锦衣和四哥都厉害呢。”

“你也就跟他们比,”穆征衣弯下腰笑着捏了捏妹妹的鼻子,口中却毫不留情的揭短“一个弱,一个小。你这就叫欺负弱小。”

“大哥天天在小武场揍人,也好意思说我欺负弱小。”穆红裳撇撇嘴。

“行啦,走吧。”穆征衣牵起穆红裳的手“祖母和伯母她们也都没睡,还有青衣他们,都等着你呢。你不回来,他们不放心。”

“哥哥,”穆红裳抬起头望着穆征衣“你明日一早会进宫吗?”

“会!”穆征衣点点头“明日我会早些进宫。”

“哥哥会很快得到消息对吗?”穆红裳又问道“得了准信儿一定要打发人给祖母捎个口信儿过来。”

“别担心。”穆征衣摸了摸妹妹的小脑瓜“谢相怎会骗你一个小姑娘。他既然应下了,就一定会帮忙呈递咱们家的奏章。伯父和爹会没事的,谢相是文臣,又是天子近臣,他对皇上比咱们都了解,他说没事就没事。”

“嗯嗯,我也相信谢相。不过若是不行,”穆红裳又说道“我明天再去一趟顾姐姐家里,顾姐姐的祖父是端明殿大学士,也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

“小丫头家家不要操那么多心。”穆征衣笑着安慰妹妹“你不是说你相信谢相吗?怎么还一个劲的唠唠叨叨。”

“只是有点担心而已嘛!”穆红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跟谁学的,这么能瞎操心。”穆征衣笑着摇头“我可跟你说,明日不许你在祖母面前总打听我什么时候回来,省得惹得祖母和伯母她们更心焦。就算我明日一大早进宫,也没那么快得到消息的。总要等散了朝之后,我才能寻机会去问。”

“这个我知道的。哥哥……”穆红裳抿了抿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我跟你说哦,但是你不要告诉祖母和娘亲她们。”

“你想说什么?”穆征衣略微惊讶地低下头“什么事竟然还要瞒着祖母。”

“也没什么。”穆红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才开口答道“我只是想说,若是哥哥明日在宫中什么都打听不到,兴许可以问问信王爷呢。我听说信王和仪王现在都已经日日上朝了。我以前跟爹爹说过,我觉得信王是个脾气很好的好人,但我一说,爹爹和祖母他们都笑话我……”

“信王?好人?”穆征衣眸光中满满都是惊讶,但他却并未像是安国公一样笑话穆红裳天真。

穆征衣当然听家里人说过穆红裳进宫时,信王请喝茶的事,然而他却从不知道,自己的小妹,居然一直认为信王爷是个好人。

穆征衣其实没有见过信王,但皇上的两个最得意的儿子,信王心思缜密、处事冷静,而仪王温文尔雅、博学广识,这满京里谁不知道?

妹妹居然认为冷静缜密,心思深沉的信王爷是个脾气很好的好人,这个评价着实让穆征衣有些吃惊。

“那么……”穆征衣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之后,又问道“你觉得仪王爷是好人吗?”

“怎么说呢……”穆红裳想了一阵子之后,有些纠结地答道“我其实没跟仪王爷说过几句话,也就是在宁福公主府,和锦衣一起时,与他多聊了几句,怎好随意论人长短。他看起来也是很温和脾气很好的,可是谢姐姐一看到他就很警惕。”

穆征衣转过身子,望着妹妹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开口“都传说仪王爷对谢家四小姐一见钟情,情深不悔。”

“他是挺喜欢谢姐姐的,”穆红裳点点头“但是谢姐姐不喜欢他。不不不,也不能说不喜欢,谢姐姐自己说她不喜欢仪王爷,但其实我觉得谢姐姐不是讨厌仪王爷,而是怕他。”

“怕?”穆征衣眉头微微蹙起“不是讨厌,而是怕?”

“对!”穆红裳十分肯定地点点头“这个我能肯定。不是讨厌,是怕。我觉得仪王爷看起来很温和,也是真的挺喜欢谢姐姐的样子,但她就是怕。”

第162章:嘱咐

“这倒是有意思。”穆征衣站在月光下望着妹妹,决定仔细向妹妹打听一下这两个王爷“那小妹觉得仪王爷可怕吗?”

“不觉得。”穆红裳摇摇头“但谢姐姐对他这样警惕,总让我也觉得不大放心。所以哥哥,你对仪王爷小心些总是没错,先生不是也教过嘛‘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时,百射重戒,祸乃不滋’,我觉得有道理呀。”

“是有道理。”穆征衣眯眯眼睛,又开口问道“所以伯父一定也嘱咐过你,离信王爷远一些对吗?你刚刚说过,你向伯父和祖母提过,你觉得信王爷是好人,他们笑你了。”

“是啊!”穆红裳低下头“哥哥也觉得可笑吗?也不是要哥哥信我,就是……我想哥哥自打去宵金卫挂职后,也从未上过差,不认识什么人。而且哥哥是边将,与京中的文臣武将也素无往来,明日去打探消息,兴许没那么便利呢。我对于信王爷什么看法不重要,按爹爹的说法,他至少有心与我们家交好的,透些消息给我们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样的顺水人情,兴许他愿意帮忙呢。”

“都对。”穆征衣一脸认真地望着妹妹“但其实你还是觉得信王爷是个好人对吗?不管爹爹和祖母嘱咐过你什么,你还是觉得他是脾气很好的好人?”

穆红裳垂下头没第一时间回答。她的确直到现在为止,都觉得郑瑛是个脾气很好、很温柔的好人。她知道祖母和父亲的嘱咐都是为了她好,为了这个家好,但她还是固执的没有改变对郑瑛的看法。

但其实她听话了的。祖母和父亲嘱咐过之后,她的确不敢再像之前一样,与郑瑛一处喝茶闲聊,她的确是听话的离郑瑛远一些了。不知为何,此时穆红裳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宁福公主府郑瑛对她说的话。

他说“我怎么可能是好人?你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对你好,不过是想要安国公府一份人情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穆红裳沉默了很久之后才低声开口说道“我听了爹爹和祖母的话的,离信王爷远一些。我听进去了。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给家里惹麻烦的。”

“大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穆征衣摇摇头“我知道你有分寸。大哥只是觉得,你对信王爷和仪王爷的评价很有意思。京中人人都说信王爷锋芒不露,颇有城府,却说仪王是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我倒是觉得,兴许那些自诩聪明的王公贵族们,还没有我小妹识人明白。”

“啊?”穆红裳愣了愣“信王爷是挺聪明的,我也觉得‘锋芒不露,颇有城府’的评价也不算错吧?但这跟他是不是个温柔的好人似乎没多大关系呢。那个仪王爷……我倒真的不好说好不好。”

“这就是区别呀,”穆征衣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穆红裳的鼻尖“我知道你从不会乱说话。你与仪王交往不多,自然不会随意对他的为人做出评价。但其实仔细想想,你与信王爷不过也是两三面的交情而已,几杯茶,几句话的功夫,你却如此笃定他是个好人。我家小妹可不傻,这至少说明,不管怎样,信王爷至少在你面前的确是个好人,他对你,对我们家没有恶意。”

“嗯!”穆红裳点点头“所以哥哥,你明日入宫,若是真的没有打探消息的门路,不妨去问问信王。”

“看看再说。”穆征衣笑笑又转身带着穆红裳往前走“走吧,和你在这里说了几句话,也耽搁了不少时候,祖母他们该等急了。”

穆老夫人果然等的有些着急,不过好在穆红裳带回来的是好消息,听说谢相应下了帮忙递奏疏,一家人大大松了口气。

因为不知道祖母是怎样跟母亲和叔母说的,因此穆红裳没敢多说什么,穆老夫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一句话没敢多说。

而穆老夫人,其实也没多问什么,她其实根本没细问穆红裳都跟谢相说了什么,知道谢相肯帮忙之后,就一脸轻松地开起了玩笑“这就好。看来谢家很肯给我们家里面子。我还担心红裳这么晚了上门,会被人家嫌弃呢。”

穆红裳这么机灵,当然听懂了祖母话里的意思,她立刻让菱角将谢夫人送的见面礼捧了上来,一脸得意的模样,开始自我炫耀“那当然了!我多讨人喜欢,祖母看,谢夫人给我很贵重的见面礼。可漂亮了!”

“果然是个好东西!”穆老夫人像是很感兴趣似的,托着那副精致的璎珞圈看,笑着抬头对安国公夫人说道“我瞧着,可以给红裳留着做压箱底的嫁妆了。”

一句话说的几位穆夫人还有穆青衣几个都笑了起来,这时穆老夫人才瞅准了机会开口“行了,红裳安安全全的回来了,我就说你们都是瞎担心,都是公事,谢相不可能不应的。也就是担心兵部程序慢,我才打发红裳走这一趟。瞧你们那不安心的模样,现在放心了吧?都散了吧,红裳这么晚了还没吃晚饭,在我这里用些宵夜,今夜就跟着我睡了。”

“不管怎样,我们是承了谢府的情,”安国公夫人笑着答道“红裳去求人,竟还拿着谢夫人的礼回来了,实在是不像样子。明日我备些厚礼,请人送去谢相府上,总要好好表达感激。”

“这个先不用急,”穆老夫人摆摆手“过两日再说。你们先回去歇着吧,也晚了。都这个时辰了,孩子们该睡了。我盯着红裳吃些点心,也要打发她早些睡,明日还得起来做早课呢。”

听穆老夫人这样说,安国公夫人与妯娌们纷纷站了起来,带着孩子们出去了,穆红裳的丫鬟也被打发回了院子,去照顾穆碧影,一眨眼只剩下穆红裳和穆老夫人在房里。

人都走光了,穆老夫人才开口问道“红裳,谢相跟你都说了什么?”

第163章:消息

只当着穆老夫人一人,穆红裳当然没什么可隐瞒的,有什么说什么。穆老夫人听穆红裳转述过后,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祖母,我要不要明日再去趟顾姐姐家啊?”穆红裳问道:“我求顾姐姐带我见见顾大人,求他帮我们北境说几句话。”

“不急。”穆老夫人摇摇头:“一则顾学士不管六部事务,我们若有可能,尽量不给人家找麻烦。二则谢相既然应了,我们就先等等。若是你明日就急巴巴去顾学士府,惹得谢相误会我们不信任他就不好了。眼下你父亲不在京中,我们安国公府在朝中无人,北境的事,还需要仰仗谢相多多襄助,这个时候,办事最好谨慎些,不要让谢相心理留疙瘩才是。”

“嗯!”穆红裳点点头:“还是祖母考虑的周到。祖母,您是怎么跟我娘亲和叔母们说的。”

“还能怎样,”穆老夫人叹口气:“说一半,瞒一半,怕她们忧心太过伤了身。尤其是你二叔母,生青衣时难产伤了身,这些年都没养过来,身子一向不好,你二叔在北境这么些年都没能回来,若是突然告诉她,你二叔和你父亲扣押了钦差,怕是得把她吓出个好歹来。”

“嗯!”穆红裳抓住了穆老夫人的手:“所以当着她们,我也没敢乱说什么。没事,祖母您也不要担心。谢相答应了就一定没事,都好好的。”

“小丫头,”穆老夫人笑着拍了拍穆红裳的脸蛋:“年纪不大,惯会操心,倒担心起祖母来了。祖母没事,你爹他们也没事,你放心吧,一切有祖母呢。”

“我不担心!”穆红裳笑着重重点头:“大哥说了,他明日一早入宫,等散了朝就去打探消息,也许我们过了晌午就能得了准信儿呢!”

第二日过了晌午,安国公府果然得到了消息,但却不是穆征衣送来的。未时左右,谢相府里的管事嬷嬷突然来了,说是谢四小姐新做了点心,打发她给穆红裳送点心来了。

谢淑柔经常送东西给穆红裳,频率高到,谢相府里那几个常跑腿的嬷嬷都跟安国公府的门房成了熟人。而今日到安国公府来送东西的这位嬷嬷,却不是常来的那几位。

安国公府的仆役当然很机灵,外院的传事嬷嬷一打量谢府嬷嬷的穿戴打扮,就知道这不是个一般仆从。

今日来的这位嬷嬷,自称姓张,大约五十来岁年纪,一身青莲天香绢衣裙,如意云纹的暗花,外头套着雪青色彩晕锦比甲,头上梳着整整齐齐的高髻,戴着掐金丝的鎏金发钗,钗头一颗小指肚大小的珍珠。

这可不是寻常的跑腿嬷嬷的穿戴。当差的传事嬷嬷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将人让到小耳房上了茶,这才急匆匆的打发人去内宅回禀。很快内宅就传出话来,请谢府嬷嬷去穆老夫人的院子。

不明内情的传事嬷嬷有些吃惊。老夫人不管事已经许多年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安国公夫人处理,眼下老夫人突然要亲自见谢府的嬷嬷,这可是给足了谢府脸面。她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将人引去了穆老夫人的院子。

今日来的这位张嬷嬷,果然不是谢府普通的嬷嬷,而是谢夫人屋里贴身服侍的嬷嬷,谢府里一等一得脸的管事,平日里只跟着谢夫人出门。今日谢夫人派她到安国公府跑腿,就是为了给穆家递消息的。

“老夫人请放心,”张嬷嬷恭恭敬敬地将主子交代的话一五一十传达了:“今日国公府的两封奏疏已经全部都呈给皇上了,该说的,我们老爷也都说了。今日夫人打发我过来,就是给您带个话,好让您放心。”

“替我谢过谢相和夫人,”穆老夫人答道:“这个天大的人情,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铭记在心。我们红裳昨日才去过府上,今日我也不好打发人过去,谢礼我早已备下,就请嬷嬷一起带回去吧。”

“这是哪里话。”张嬷嬷立刻陪着笑脸答道:“穆老夫人太客气了。我们老爷说了,这是公事,都是应该的。另外老爷还另外让我跟您说一声,关于钦差的事,不碍的,皇上当场没说什么,以后就更不会说了,让您不用担心。至于其他事,老爷说也让您不要急。我们老爷就是这样交代的。”

牵涉朝局,张嬷嬷这个下人自然不知详细内情,谢相也不会向她解释的很清楚,因此她传来的几句话,模糊不清,但是穆老夫人听懂了。

她微笑着朝张嬷嬷点点头,再一次郑重道谢。张嬷嬷笑着摆摆手,帮着客气了几句,接着她又掏出一封信,笑着说道:“老夫人,还有一封信是我们四小姐交代的,说要带给您府上大小姐。”

她指着自己一起带来的食盒说道:“这是我们四小姐一大早带着丫鬟们赶着做出来的,让奴婢给府上大小姐带过来。说是叫什么‘雪媚娘’,说是让大小姐尝个新鲜。”

“费心了。”穆老夫人替穆红裳道了谢:“府上四小姐总是惦记着我们红裳。”

“都是应该的。”张嬷嬷笑着回到:“四小姐是真的喜欢府上大小姐,对待大小姐就像亲妹妹一样,自然是时时惦记的。”

穆老夫人笑了笑,从手边小几上,拿了个长条盒子递给了张嬷嬷:“四小姐看我们红裳像亲妹妹,我们红裳待她也像待姐姐一般。这是给府上四小姐的,这四蝶镶宝的步摇,原本是一对,我年轻时的嫁妆。给红裳和府上四小姐一人一个,这些年倒是少见成色这样好的鸽血红了,你顺便捎回去,让四小姐拿着玩吧。”

张嬷嬷心下明白,昨日夫人给了安国公府大小姐一副贵重的璎珞圈,穆老夫人这是给了回礼。

相府小姐谢淑柔当然不可能正大光明的来安国公府拜访穆老夫人,因此穆老夫人只好找个借口,将这份礼让她带回去,所以张嬷嬷也没推脱,略客气了两句,就将盒子接了下来,接着向穆老夫人告辞,离开了安国公府。

第164章:差事

谢府的张嬷嬷来回过话,穆老夫人心情明显好了些,她看了看时辰,直接打发丫鬟到外书房去跑了趟腿,让穆红裳读完兵书后,直接上她这里来吃点心。

穆红裳一听就知道,大约是有消息了,因此她读完兵书后,找了个借口将哥哥和弟弟支开了,自己去了穆老夫人那里。

“祖母,”穆红裳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问:“是哥哥派人捎信回来了吗?”

“不是。”穆老夫人笑着摇摇头:“谢家派了个嬷嬷来,谢家四小姐还给你捎了信和一盒点心。谢相已经将奏疏转呈了,该说的都说了,你可放心了吧?”

穆红裳答应一声,脸上果然挂起了欢欢喜喜的微笑,她拆开谢淑柔的信匆匆读了一遍之后说道:“祖母,谢姐姐还特意写信来安慰我呢。她说今天新送来的点心叫‘雪媚娘’,好奇怪的名字啊,好像是人名一样。”

“我刚才打开瞧了一眼,”穆老夫人倒是不以为意的模样:“瞧着倒像是生的汤团似的,倒没什么稀奇。”

穆红裳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答道:“谢姐姐说可以直接吃,肯定不是生的。但是祖母,谢家都来消息了,大哥怎么还没回信,他一大早就进宫了呀。”

“你哥哥在宵金卫也不认识什么人,”穆老夫人答道:“要打听消息也没那么便利。你一个小丫头怎么比我这个老婆子还能操心?”

穆红裳想了想觉得祖母说得也有道理,因此也也就没再一个劲的嘀咕。

不过其实她也不用犯嘀咕,因为她到穆老夫人房里不久,穆征衣就回来了。他回来后直接进了穆老夫人的院子,也是上来就说今日朝中的消息。

穆征衣带来的消息当然与谢府嬷嬷差不多,只是更详细些。穆征衣告诉穆老夫人和穆红裳,谢相的确开口建议皇上依照安国公和穆经略的奏疏,立刻开始征兵。

穆征衣还说,皇上看了安国公的奏疏之后,对于今年的劳军钦差十分不满,还当场申斥了周尚书,说他身为兵部堂官,用非其人,属下官员懒政拖怠,有监管不力之责。

穆老夫人和穆红裳听到这些话当然挺开心。穆老夫人笑着点了点穆红裳的额头,说道:“这下你个小丫头可放心了吧?你哥哥回来得慢,得到的消息自然详实些,就是你沉不住气,一个劲的念叨。”

“大哥回来的是晚呀,”穆红裳笑嘻嘻的答道:“谢家来传话的人比大哥早了一个时辰还多呢。大哥,你是找宵金卫的人帮忙打听的吗?”

谁知穆红裳随口的问话,穆征衣却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答道:“不是。是仪王向我透的消息,而且并非我找他去问,是他主动告知我的。”

“什么?”这个消息让穆老夫人和穆红裳都觉得有些意外:“哥哥是在宫里碰到仪王了?”

“不。”穆征衣摇摇头:“我今日去宵金卫,宵金卫统领告知我,我以后不用在宫里应卯了,他让我直接去仪王府。”

“仪王府?”穆老夫人顿时就皱了眉:“怎会如此!你又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有品阶的武官,回京期间临时在宵金卫应卯挂职而已,让你去仪王府做什么?他们难不成要让你一个六品武官去仪王府守门不成?”

“我一到值房,宵金卫统领俞诚期就直接让我去仪王府报到。”穆征衣答道:“也并未说明为何这样安排。我问了他是谁的命令,他只说是两位王爷出宫开府之后,宵金卫原本就要派人过去。他说他也是为我考虑,说是在王爷府上上差还轻松些,不用日日进宫。”

“话还不是他在说,”穆老夫人冷哼一声:“他不肯说是谁的命令,不过随意找些借口来搪塞你而已。那你今后要日日去仪王府上差?”

“倒不用。”穆征衣摇摇头:“仪王今日见到我后倒是说了,不必日日去值守,隔三五日去他府上坐坐,喝杯茶,只当是应卯。若是临时有事,他会派人过来传话。”

“呵……”穆老夫人冷笑一声:“仪王爷果然‘如传说一般平易近人啊’,你一个区区六品边将,哪里来那么大的面子,去仪王府上喝茶。我们穆家人可没那样狂妄,自然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去仪王府当差就是当差,没有旁的。你在宵金卫应差这些日子,但凭他吩咐就是。”

“是!”穆征衣点点头:“孙儿也是这样想。隔三五日上门去当值,别的侍卫做什么,我也做什么便是。”

“不管他,”穆老夫人十分沉着地模样:“不论是谁安排你去仪王府,你该怎样就怎样。你是个临时回京的边将,日后还要回北境去守边关,京里这些事,与你无干,与咱们穆家无干,随他们折腾去。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就好。”

穆红裳扁了扁嘴,没有说话。她其实有点担心。谢淑柔对于郑瑾的警惕也影响到了她,让她对这位仪王爷颇为戒备,她昨日刚跟大哥说过要小心这位王爷呢,今日大哥居然就被派到仪王府当差了。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不用担心。”穆征衣立刻读懂了小妹的表情,朝她安慰地一笑:“我心里有数,就如祖母所说,以不变应万变。”

“可惜了,”穆老夫人叹口气:“你大姑母给你相看的两个姑娘,你都不喜欢。否则眼下订了亲,开始准备婚事,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推脱了仪王府的差事。”

“哪里是我不喜欢,”穆征衣立刻笑了:“人家姑娘没看中我。”

“行了,你也不用哄我。”穆老夫人笑着斜了孙子一眼:“你大姑母给我写过信了。你这个猴儿,我还不知道你?我早就说了,你的亲事自己做主,其他的都不重要,你喜欢最重要。你自己没看中,旁人谁说都没用。没事,祖母再另外给你选好的。”

第165章:君臣

御书房。

皇上抬起头,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俞诚期,开口问道“穆征衣已经去仪王府了”

“是”俞诚期答道“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前几日已经催过一次,因此臣不敢继续拖延,因此今日直接派他过去了。”

“朕知道了。”皇上点点头,神色平静,似乎对于穆征衣的去向不大关心似的。

“皇上,”看见主子如此淡定,俞诚期反倒有些拿不准了,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主动开口问道“您看,要不要过几日臣再寻个借口将穆征衣调回来,放在崇政殿当差若是将他放在崇政殿当差,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两位王爷,一定都不敢再开口要人。”

“不必管。”皇上摇摇头“随他们折腾去。”

“可是”俞诚期有些犹豫的模样“毕竟那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正经的北境边将,将他放到仪王府上,不大好吧,穆家可是有虎符的。这”

“现在还用不着出手干涉。”皇上轻笑一声“先看着。小五和小六,将来谁成为试金石,谁最后登上那个位置,都要凭他们自己的本事,朕若是现在事事都干涉,他们又哪来的长进。将来留下的那个,将要担起大周的江山社稷,若是连自己的兄弟都压不住,怎堪大任。”

“是”俞诚期低头应道。

“再说穆家人可没那么傻,”皇上轻笑一声“哪里用得着朕出手干涉,他们自己必是知道避嫌的。在这些事上,安国公府一向有分寸,从不需朕多操心。”

“臣知道了。”俞诚期点了点头,正想要告退离开呢,突然又被皇上叫住了。

“还有,”皇上抬起头“若是皇后娘娘要插手信王府的宵金卫人选安排,你也不必干涉,一概应了就是。”

“皇后娘娘今日已经提过了,”俞诚期答道“既然陛下有示下,臣回去就照着娘娘的意思安排。”

“她打算在小五府上安插几个她的人”皇上又一遍看着桌上的奏疏,一边头都不抬地问道。

“五个。”俞诚期答道“陛下放心,这几个人送去信王府之前,臣会交代好他们,一如之前,皇后不论吩咐下来什么,他们直接遵从,不必先请示。”

“嗯。”皇上点点头“你办事还是让朕放心的。诚期啊,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是否也觉得朕偏心”

“皇上”俞诚期脸上露出几分为难,这问题他实在是不知该怎么答才好。

“你有什么不敢说的,”皇上抬起头,有几分好笑似的望着俞诚期“难不成你觉得若是答得不好,朕会治你的罪”

“皇上说笑了,”俞诚期摇摇头“只是臣不知该怎么答才好。”

“不知怎么答,那就实话实说,”皇上说道“你应该清楚,朕一向不怕听实话。”

“那臣就直说了。”俞诚期低下头“若要臣来看,皇上不应是偏心的人。信王和仪王各有所长,但都天资出众,可堪大任,臣知道皇上对两位王爷是一样看重的,应当是无偏颇之心。可是”

俞诚期可是了半天,也没说个一二三,脸上露出了为难又纠结的神情。皇上看了看他的脸色,反而笑起来了。

“看你如此为难,不如朕来替你说吧,”皇上笑着开口说道“你觉得朕不应是偏心之人,但你却觉得朕实实在在做出了偏心之事,对不对朕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往宵金卫伸手,这么多年都未曾干涉,皇后的人就是仪王的人,因此你觉得朕待小五与小六并不公平,对不对”

“皇上圣明。”被猜中心思的俞诚期笑了“臣这点心思,果然瞒不住您。”

“不是朕圣明,是你的心思太好猜。”皇上忍不住摇头“诚期啊,你跟了朕这些年,的确是忠心耿耿,只是你毕竟是个耿直性子,这些年在宫中沉浮,的确磨得比以前圆滑通透了不少,也涨了不少心眼,但骨子里却还是没改,依旧是一根筋通到底。”

“已经比早些年好不少了。”俞诚期听皇上这样评价他,反而笑了起来。

“是好了不少。”皇上笑着点点头“至少现在能想明白,朕不应该是偏心之人。你说的没错。朕对这两个儿子的确不偏不倚,皇后偏帮小六,朕哪里是纵着她,分明是懒怠管。她被朕宠了这些年,几斤几两朕还能不知道就她那个脑子,能被个失宠的温妃耍的团团转,不给小六帮倒忙就不错了。”

“但是皇上,”俞诚期答道“旁的不说,皇后娘娘的人就是仪王的人,仪王可是聪明人啊。陛下您让那几个宵金卫不必过问您的意思,听皇后命令行事就好,不就让他们为仪王所用嘛。”

“但他们毕竟不真的是皇后和仪王的人,”皇上答道“他们听命于皇后和仪王,做了什么却不会瞒着你,瞒着朕。朕只要想管,随时可以干涉。诚期啊,别觉得小六手里掐着几个能办事的宵金卫就是占了什么便宜,依朕来说,没随随便便向宵金卫伸手,正是小五的聪明之处。这一点上,小六可不如他五哥沉得住气。”

“依臣看,谁也不如皇上您沉得住气。”俞诚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俞诚期原本是随口感叹一句而已,没想到皇上听了这句话却一脸认同的点点头,还十分认真的答了一句“是啊谁也不如朕沉得住气,所以才是朕最终坐到这张龙椅上。”

“皇子们不过十八岁而已,初入朝堂,”俞诚期笑着说道“皇上您春秋正盛,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好好教。”

“有些事靠朕教可是学不来的,这张龙椅,坐着可没那么轻松。”皇上摇摇头答道“将来小五和小六只能有一个人走到这个位置上,不论是谁,若想要做个合格的君王,守好我大周的江山社稷,要学的都还很多,他们必须要自己磨练出来才行。”

第166章:当差

后来的日子,穆征衣在仪王府的差事,当得是又认真,又不认真。

认真在于,他只要去仪王府值守,就绝不肯敷衍,六品云骑校尉和普通的侍卫一起当差,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甚至还在仪王府大门前站过明岗。

仪王郑瑾当然不想这样使唤穆征衣,他对待穆征衣态度极好,每次见到穆征衣来仪王府上差,他总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请穆征衣喝茶、下棋,甚至闲聊。

但穆征衣似乎有些油盐不进,他对待郑瑾的态度从来没有变化,恭谨有礼,但却疏远,这态度像是属下对待长官,却不像侍卫对待主子。

穆征衣会听从郑瑾的命令,陪他喝茶,陪他下棋。郑瑾能感觉到,穆征衣在仪王府时,做任何事都很认真,认真到连在他面前喝一杯茶,都一板一眼像是对待公事。

郑瑾其实心里明白,穆征衣这是在告诉他,他这位边将,并不打算与郑瑾这位王爷培养任何私下里的交情,一切都是公事公办,穆征衣在仪王府当差期间听命行事而已。

郑瑾清楚,但他却并不介意穆征衣的态度。他一如既往,每次看到穆征衣来上差,都态度温和的请他喝杯茶,聊几句。

当然了,郑瑾和穆征衣“聊天”大多是郑瑾在说话,穆征衣只是听听而已。郑瑾明白穆征衣不愿在他面前多言,也从不勉强。

大多数时候,郑瑾在穆征衣面前都只是随便闲聊,态度轻松写意。他有时会谈起宫中的琐碎事,像个孝顺的好儿子一样,念叨自己的母后,有时也会像是个知慕少艾的寻常少年郎一样,谈起他喜爱的谢家小姐。

他偶尔会主动说起朝中之事,不过次数不多。他主动向穆征衣提起的朝政,大多都与兵部和北境相关,他偶尔也会就兵部或者北境的事,问问穆征衣的意见。

事关朝政,穆征衣从不主动开口,但郑瑾若有问,他一般都会认真答。但其实郑瑾和穆征衣都清楚,这些所谓“看法和建议”,穆征衣说不说都一样。穆征衣的态度,就是安国公府的态度,穆征衣对于北境事务的看法,就是所有穆氏将军对于北境的看法。

这些都写在安国公和穆经略给皇上的奏疏中,并不是秘密。

一个多此一问,一个多此一答。但这样的喝茶“闲聊”与毫无意义的问答对于郑瑾来说,像是个有趣的游戏,他倒是乐此不疲。

这一切,穆征衣当然不会瞒着家里人,对此,穆老夫人的看法始终如一“随他折腾去,不理他就是。”

而穆红裳则一如既往的能操心,大约是真的受了谢淑柔的影响,穆征衣到仪王府上差之后,穆红裳对郑瑾似乎更警惕了,隔三差五就在穆征衣面前唠叨几遍,要他凡事小心。

而安国公夫人和其余几位穆氏夫人这些日子则无比忙碌。毕竟穆征衣眼下在宵金卫挂职,夫人们大约是怕皇后娘娘又找借口将宗室女送到穆征衣面前,因此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四处相看姑娘。

所以才说,穆征衣在仪王府的差事,当得又认真又不认真。他上差的时候是挺认真的没错,但他请假也是真的多,隔三差五就要请假出门相个亲。

穆征衣在仪王府当差已经快两个月,然而扳着手指数一数,正经上差的日子,也不过十来日而已,大半时间都在请假。

这些日子,朝中倒是没什么大事。八月二十日,劳军钦差秦主事终于回京了,只是安国公的奏疏早在三日前已经摆在了皇上的御案上,钦差告状喊冤的奏疏果然没翻起什么大浪。

安国公穆承毅和北境经略使穆承芳联合起来扣押钦差,藐视天子,皇上也只是下旨不疼不痒地申斥了几句,又各自罚了一个月的俸禄而已,处理得简直不能更敷衍。

而那位秦主事却倒了大霉,没过多久就被免了职,还带累兵部堂官周尚书挨了皇上一顿申斥。

周尚书这次称得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是世故,而不是糊涂,此事谁是谁非他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因此他并不敢怨恨安国公不管不顾扣押钦差撕破脸,反而亲自写了封信送去北境,给安国公和穆经略道歉。

当然啦,周尚书在信里也着重说明了,他对于秦主事在北境做的事并不知情,也被蒙在了鼓里。总之除了识人不明、用人不善这个锅甩不掉以外,其他的罪责,周尚书十分有本事的推得一干二净。

周尚书当然也不敢怨恨帮着安国公递奏疏的谢相。他很清楚,如果换了他是谢相,也会帮忙将奏疏递上去。身为相爷,若是拿到北境军情急报压在手里,那才是真的渎职呢。若是李相还好商量,可他这个兵部尚书与谢相没那个交情,谢相是绝不可能替他担这个责任的。

他只是没想到,安国公做事居然一点不留余地,一口气捎了这么多份奏疏,四处托人向上递。周尚书现在只是庆幸,庆幸兵部收到穆征衣按照程序递送兵部的奏疏时,他虽然已经决定压下,但第二日上朝时,还是多了个心眼将奏疏带在了身上。

因此一看到谢相拿出奏疏,周尚书紧接着也迅速将穆征衣从兵部递送的奏疏也递了上去,因此并没有担上渎职的罪名,而是仅仅因为用人不善而遭皇上申斥,丢了些面子而已。

皇上几句申斥,毕竟不痛不痒没有伤筋动骨。眼下朝局微妙,周尚书的处事态度也还是没改,依旧是能拖就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做事自然少担责任。

直到现在,周尚书还觉得自己没错。因为果然如他所料,北境事务极其麻烦,安国公和穆经略在奏疏里的每一道建议,都需要白花花的银子支持。周尚书不是户部堂官,但他也大略算了算,若是全部按照安国公的意思办,那国库怕不是得一下子被掏空一半户部和林相能愿意才见鬼呢

第167章:算账

周尚书是真的不想沾手北境这团麻烦事。北境局势是大事没错,但真要说起来民生、河工、吏治、税务等等等等,哪一样又是小事了?

整个大周朝,需要使银子的地方简直太多了,周尚书觉得,户部若能眼睁睁的看着兵部往国库伸手才见鬼呢!谁愿意为了北境,出头去与林相和户部撕罗谁就去,反正他才不要做这个恶人。再说了,管着兵部的李相还没发话,他这个兵部尚书急着跳,

没错,安国公和穆经略的奏疏递上去已经快两个月了,管着兵部的李相到现在也没个明确的态度。

倒是首辅林宰相态度十分明确,很明确的反对安国公在奏疏中提到的每一项建议。户部的理由简单粗暴,就是一句,没钱。

要说林相这个人,虽然刚愎自用,将权柄看得极重,但办事能力绝对没问题。安国公的奏疏递上去的第三天,林相亲自带着户部孙尚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皇上算了一笔细账。

一是北境十三州的城防若要全部修起来,需要多长时间,民夫物料所费多少,修好前物料工费运输耗损、修好后的维护、修缮,总共需要库银多少,以后每年增添多少维护开销。

二是若要增兵,征兵所需费用,新兵入营的营房、军需、武器、训练等等的前期投入,以及每年额外增加军费开销是多少。

三是若要扩大边境防线范围,扩充骑兵和斥候的人数,训练费用需要多少,所需增添马匹多少,多养战马带来的额外开销是多少。

四是入秋以来,北境小规模的边境摩擦带来的损失又是多少,军械、抚恤耗损是多少,每年补充入北境的兵器、一年两季军装、战车、粮草、运输需要多少。

五是近年来北境几次大的战事,包括朔州战役的战争耗损是多少。等等等等……

帐算得很细,将近七十岁的林相带着孙尚书一笔一笔将这些细账报给皇上,也报给朝中的文武百官,足足花了有半个时辰,才将这些账说明白。

不得不说。别看林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但脑子可清楚好使得很。报数、计算张口就来,绝不出错,且每一笔都是有理有据,倒让旁听的许多年轻朝臣自愧不如。

林相算完了北境的帐,又开始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报最近几年的国库细账,哪一年,税收多少,米粮入库多少,税银入库多少,花出去了多少,都用在哪里。一笔一笔又是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都算清楚了,林相只问了一句话,现在大周朝能否承担安国公奏疏上提出的那些要求。

这句话问出口,文武百官不吭声,皇上也一时半刻没开口。

依照林相的细账,朝廷养一名普通步兵,每年最低所需大约三十五两银子,这里头包括了士兵的薪俸、训练、米粮、军装、行营、军械耗损等等一切所需费用。

然而这个最低所需费用,也只是在京畿、江南这些无战事的地区,府兵几乎只需要站岗和训练,因此三十五两能养得起一个普通步兵。

而到了战事频繁的北境,要养一个步兵,一年最低也需要六十两白银。

然而军士中,最便宜的就是步兵。朝廷要养一名骑兵,所需花费至少是步兵的三倍有余,仅仅一匹上等军马的价格就要超过一百两。

北境关外是戎狄人的地盘,游牧部族擅长骑射,北境守军长期与戎狄作战,显然步兵用处不大,因此在北境,步兵大多被用来守城,大规模战事,更多还是要仰赖骑兵的战斗力。

此次安国公提出增兵,五万骑兵,那最低也要补充五万匹上等战马,这就是五百万的银子,一次性支出。不要提要养这些骑兵,每年新增的军费开支至少要九百万两。

更不要提修城防、扩大边境防线、扩充斥候营这些带来的额外费用。

按照林相的细账,若是都按照安国公奏疏所言,户部得一口气拿出五千万两白银,立刻填到北境,之后每年新增军费在一千三百万两左右。

每年一千三百万两的额外负担啊!现在大周朝一年的军费开支就在五千万两左右,若是再添上这一笔,那就是六千三百万的军费开支,这真是要掏空大周的家底啊!

要知道,去年一年风调雨顺,国库入账也不过八千万两库银,五千万军费本就是户部的沉重负担了,眼下还要再增添一千三百万,六千多万都掏给兵部,剩下那点钱够干嘛的?

难不成为了北境,经济民生都不顾了,非要整个国家寅吃卯粮的过日子?万一遇到个灾年,朝廷总得留点家底赈灾吧?北境战事是大事,老百姓吃饭穿衣也是大事。

“人口有定数,田地也是有数的,”林相的语气算是温和克制“皇上自己算算看,每年咱们国家能产多少粮食,这都是有数的,养不养得起这些军队,不用臣说,想必皇上心理也清楚。”

皇上的确很清楚,他清楚他若要坚持增兵,穷兵黩武的大帽子恐怕就要扣到他头上了。

但若是放任北境不管……他想起安国公的奏疏,眉头几乎打成结。安国公与穆经略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若是戎狄十九部统一,那大周与戎狄之间的战争就不是眼下这个规模了,不早做准备,恐怕难以收拾。

“皇上不如先派使者去北境,”林相瞥了一语不发的李相一眼,提出了一个建议“那些小部族被几个大部族逼迫得没了活路,兴许愿意归顺我大周呢。”

李相知道林相是什么意思。礼部和兵部都归他管,林相这是向将北境的事再推回到他手里,让他去想办法解决。

若是真能靠着使者谈判解决,那是林相的主意,功劳自然是林相的。若是不能解决,那过失自然是他的。

然而无奈兵部和礼部都在李相手中,他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因此他只能心里暗骂林相是老狐狸,硬着头皮答应会与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商议过后,拿个章程出来。

第168章:生病

然而最终,使者却不是李相选的。因为他在林相提出派使者之后,很快“病了”,将选使者这件事,又推回给了林相。

人不是李相选的,此次出使戎狄若是没个好结果,自然与“病中”的他没什么干系。

李相可不是心虚气短的周尚书,安国公通过谢相递奏疏这件事,李相其实是十分计较的。

李相认为,他与谢相都是三相之一,而且他才是真正主管兵部的人,安国公就算找人递奏疏,也是该找他才对,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去找谢相。

但对于李相来说,这件事论到穆家头上,其实也就是安国公办事太左犟,直接跟兵部撕破脸,让他这个主管兵部的相爷,连带着有些下不来台而已。

但李相多精明啊,他明白说来说去,安国公这样闹腾也不是冲他,这把火也烧不到他身上,其实也没出太大纰漏事,不值得计较,他也跟穆家计较不起。李相真正计较的,其实是谢相。

谢相将手伸得这样长,居然想要插手北境事务,这才是李相真正计较的。兵部是他的地盘,谢相凭什么拿兵部事务做文章。

李相倒不觉得穆老夫人派了孙女去谢相府有什么不对。他觉得谢府有意结交穆家,谢相的孙女对于安国公的女儿一向曲意奉承,这满京里都知道。既然两家交好,那有事穆家找到谢家也是正常。

但李相觉得,谢相千不该万不该自己帮忙呈递奏疏。谢相凭什么?他主管刑部和工部,兵部奏疏与他有什么相干。就算拿到了奏疏,谢守盈这个老头也应该拿给他才对!他才是主管兵部的相爷!

帮忙呈递兵部的奏疏也就算了,谢守盈居然还在圣上面前对于北境之事随意发表意见,说什么北境形势已不容继续耽搁,请皇上考虑增兵。

还说什么边境三州的城防已经修了一年,但还未完工,兵部若有困难尽可开口,他工部会全力支援,将全国所有可以调用的民夫物料,尽数迅速送往北境边关。

这几乎已经是直指兵部办事不利,他这个主管兵部的相爷渎职了!李相觉得,谢守盈这老家伙简直是其心可诛。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透的谢相的心思。

谢守盈这个老家伙这是不知足啊!林相身体不好,说不准哪天可能就告老,谢相这是提前开始布线揽权,先想着一口把他这个左相咬下去之后,将兵部和礼部攥到自己手里,这样一来四部在手,就算是顾大学士,也没法跟谢相争首辅宰相的位置了!

最让李相愤怒的是,谢相已经明着往兵部伸手了,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但仪王爷的态度却显得暧昧不明。这让李相不禁有些惴惴不安,他忍不住想起最近这些日子的传闻。传闻说,仪王对于谢家四小姐一见钟情,情深不悔。

情深不悔?笑话!李相心里明白这是仪王爷要让谢家看到他的诚意!因此在听到这传闻的第一天,李相就清楚,温妃这女人,果然是个废物。

温妃那个脑子,只是比皇后那个蠢妇稍聪明些而已,偶尔在皇上睁一眼闭一眼的情况下,动心思摆布皇后帮她温家谋点私利还可以,想要插手皇子们的婚事,那真是妄想!

仪王爷可不像他那个愚蠢的母亲,这位爷完完全全地继承了皇上的精明,与他合作,需要步步小心才是。

比如眼下,谢相如此公然插手兵部事务,仪王爷居然并未开口说什么,这让李相不得不疑心,仪王爷是否已经与谢相私下里有了协议,只是瞒着他们而已。

谢家若是放弃信王,决定支持仪王,对于仪王爷来说自然是好事。有了谢氏的支持,有李家、温家,仪王爷日后的太子之位无疑十分稳固。然而这样一来,在未来的天子眼中,谁是最重要的功臣就不言而喻了……

仪王爷眼下这个态度,明显是要用他手中的左相权利,来换取谢家的信任与支持啊!难道他要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谢守盈处处压过他一头吗?若是这样下去,就算等到仪王爷登基,他也不会等来翻身的机会!

呵……好一个重情守诺的仪王爷。只可惜他李家早早被绑在仪王这条船上,现在回头,晚了啊……

但!就算无法回头,让他这个左相坐以待毙也是不可能的。

谢相的奏疏递上去之后,李相在家“病”了两天,没有上朝。两天之后,他病愈了,也做好了决定。

某种程度上来说,李相与周尚书还真是有类似之处。他觉得,谢守盈算计得倒好,漂亮话他来说,事情由兵部来做,做的不好,他这个左相背锅。既然如此,不如他眼下全力支持林相,林相说什么他这个左相听命行事罢了。

北境之事如此复杂,李相觉得,谢相怕是早就等着以北境为由头,揪他的小辫子呢!也不仅仅是谢相,林相这个老狐狸,怕是也等着捡漏呢!既然如此,那不如他就多“病”两日,躲过风口浪尖。

病了自然不用做事,不做事自然就不会错。

因此李相这一病,足足病了半个月,林相做主选派往北境的使者都出发了,他才渐渐痊愈。

李相病愈的那一天,谢相上朝时看到面色红润,在家里养得微微发福的李相,在心中微微冷哼一声。

因此安国公的奏疏递进京之后,心心念念盼了两个月,也没盼来征兵诏书,反倒等来了个出使戎狄的使者。

幸好皇上还是很惦记北境形势的。和使者一同出发往北境的,还有皇上亲自指派的钦差。征兵虽然暂缓,但皇上亲自下旨让户部拨了五百万两银子给北境修城。

皇上这次从工部选了个极熟悉擅长城池修浚,土木缮葺,工匠程式的员外郎做钦差,由钦差亲自押送民夫物料往北境,监督北境城防修缮工程。这位钦差将会一直呆在北境,直到边关三州的城防全部修缮完成之后,再回京复命。

第169章:私心

安国公急奏入京,一封奏疏,让朝中众臣扯皮了将近两个月,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五百万两,对于形势危急的北境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工部的钦差非常尽责,但一个工部员外郎,他再尽责,也只能保证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尽量将边关三州的城防修得稳固,除此之外,他做不到其他。

边关三州的朔北军大营、镇北军大营还有燕门关的驻守将士们最近的压力很大,边关修城防,来了这么多的工匠,戎狄人当然注意到了。

戎狄人游牧为生,部落里的手艺人很少,因此最喜欢劫掠大周的工匠。因此这些日子,戎狄在边关的袭扰十分频繁。

工匠们在边关修筑防御工事,通常需要三倍于工匠数目的军士保护,边关守军的防守压力极大。原本计划十月底请旨回京的镇北将军穆承信,因为不放心幽州形势,因此推迟了返京计划。

“返京不急,年底再说。”穆承信这样告诉自己的大哥安国公“年底封冻,地都挖不动,许多工程都得被迫停下。我们可以先将工匠护送至恒安过年。工匠们离开幽州,戎狄人来犯也不会这样频繁,防守压力也小些。我过年前请旨,回去陪娘和孩子们过个年,过完年赶在开春前回来。”

“原本想趁着我在边关这两年,让你回去歇歇,”安国公叹了口气“谁知……”

“大哥不用操心我。”穆承信笑笑“二哥和老四也有许多年没回去了。征衣回京,今年明年就要娶媳妇了,原本应该是二哥回去的,只可惜他现在任经略使,眼下边关形势严峻,他的确不能离开北境。”

“我打算这两日再请旨,”安国公沉默了一瞬之后说道“增兵若是暂时不成,我打算先请旨拨款,看能不能先补一万匹战马入北境,再从步兵或者枪兵里选些合适的训练成骑兵。”

“一万匹战马补进来容易,然而后续粮草负担也不容小觑。”穆承信脸色有些黯淡“况且只有一万匹。不过大哥的决定没错,朔州压力最大,不论怎样,先补一批战马去朔北大营。”

“朔北大营恐怕没办法重头训练骑兵。”安国公摇摇头“若是戎狄情况有变,朔州首当其冲,老四那边压力太大了,我们得让他有应对任何危急情况的余地。因此我想,将燕门关的骁骑营整个调去朔州,战马补充入燕州,从燕门关大营选军士重新训练。”

穆承信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分开吧。燕门关也是对敌一线,若是骁骑营调去朔州,二哥那里……这样吧,从我这里飞骑营调走五千,二哥的骁骑营调走五千。我们分开承担。我今天就命令下去在步兵营里选合适的军士,重新训练。”

“也好。”安国公点点头“只是算来算去,就算年底能补进来一万匹战马,真的也只是杯水车薪,其实没什么大用。”

“总比没有的强。”穆承信勉强笑了笑“还有,大哥,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眼下征衣已经回京,铁衣和驰衣两个都放在朔州,兄弟两个总绑在一处是不是不太好。我想,让驰衣继续留在朔州,铁衣到我镇北军历练两年,你看行不行。”

“你不用跟我绕弯子,”安国公苦笑一声“你是我亲弟弟,五岁开始就是我盯着你练功、读兵书,你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你不过是觉得戎狄若是大举来犯,朔州首当其冲,你怕两个孩子都留在朔州有个闪失。驰衣是你亲生儿子,你怎地不想着把他放在身边盯着。”

“大哥,”穆承信低着头半晌不语,许久后才开口“我不瞒你,如今戎狄几个大部族扩张速度越来越快,若是他们相互不容,起了摩擦还好,但最近我们在关外的哨子送来的消息,听说朔莫部和额泰部已经开始谈判。他们若真的联合……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有万一……我还有锦衣。但铁衣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你唯一的儿子。”

“他们都姓穆,”安国公垂眸答道“他们是下一代穆氏将军。若北境真起战事,任何一位穆氏将军,都应不惜己身。”

“大哥,”穆承信抬起头“北境不是只有姓穆的将军。他们还不到二十岁!”

安国公这次沉默了更久,久到穆承信已经绝望,认为他不会回答。但他最终还是开了口“你说的没错,连征衣也才满二十岁,还都是孩子,真年轻啊……但是老三啊,若戎狄大举来犯,整个北境都将陷于战火,他们无论驻守在朔北还是你这里,都是前线,又有什么区别。”

“大哥,”穆承信一把扯住了安国公的手臂“就算如此,我不能让孩子们挡在我面前。就算戎狄来犯,就算全北境的军士都必须将头提在手里上战场,那也该有个先后。我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了,比孩子们更有经验。我想尽力走在孩子们前面,为他们多拦住戎狄人片刻,让他们在战场上多一线生机。”

“好。”安国公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声音微微发涩“就如你所说,将铁衣和征衣调到幽州。算是成全了我们这些做父亲的私心。”

穆氏将军唯一的私心,是让年轻的孩子们从最危险的朔州,调到同样在对敌最前线的幽州,仅此而已。

其实安国公和穆承信都明白,这只是个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而已,戎狄若要来犯,整个北境陷于战火,边关三州没有安全之处。身为穆氏将军,孩子们就算年轻,也不能避战。

真正上了战场,他们这些当爹的,就算想要尽力护住自己的孩子,其实也是护不住的。修罗场上,能活下来,都得靠自己的本事,还有老天爷的眷顾,若是运气不好,真的将命留在战场上,也只能认。

北境这片土地上,年纪轻轻就埋骨沙场的穆氏将军还少吗?



第170章:钱粮

十月中,安国公的奏疏又到了。这次还是穆征衣按照程序递到兵部一份,不过很显然,这次兵部学乖了,痛痛快快地就将来自于北境的奏疏递了上去。

不过兵部的周尚书十分会做人,兵部下午收到了奏疏,他一边派人按照急递程序往宫里送,一边转头给林相、李相、谢相、顾大学士还有户部尚书都送了消息,消息送的齐全,倒是一个都不得罪。

不仅如此,周尚书还特意派了个兵部衙门的差役到安国公府去跑腿,知会了穆老夫人一声,就说安国公府的奏疏已经递送进宫,让她不要惦记。

奏疏递进宫,穆老夫人当然没什么可惦记的,眼下该头疼的是别人。比如户部孙尚书一听到北境急递就头疼,他就知道安国公又是来要钱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朝,皇上一上来就将安国公的奏疏交给了孙尚书,一副要他看着办的架势。

周尚书提前给孙尚书透了消息,孙尚书当然是清楚这份奏疏里到底写了什么的。不征兵就先买马,总之就是花钱。安国公倒是肯狮子大开口,上来就要五万匹上等战马。

五万匹是多少钱?又是五百万两!皇上两个月前刚从国库拨了五百万两过去,这是没完了啊!真要把户部掏空才善罢甘休怎地?

这么个要钱法,孙尚书当然不肯,当然了,管着户部的林相也是不肯的。林相又将他的细账拿出来说了一遍,顺便强调了一下,前些日子户部刚刚拨出去五百万两去北境,眼下已经十月中,快要入冬,再有两个月就要过年,户部总要留些家底。

林相的态度自然是很强硬的,然而这次皇上的态度也很强硬,只说不管怎样,他要在年前看到战马送到北境。孙尚书虽然觉得自己占理有底气,又有林相撑腰,但在皇上面前也不敢十分硬气,当下言语间就有几分活络的意思。

皇上态度明确,顾大学士和谢相立刻表示支持,李相看见谢相态度明确,反倒闭上嘴一语不发,这幅做派摆明了是要支持林相。

而墙头草周尚书作为兵部尚书,当然不可能学李相一样一语不发,他看了看李相的脸色,又看了看皇上,最终还是决定随风倒,支持北境要钱。

林相看见眼下这形势,顿时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发话呢,皇上先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皇上看了一眼上朝听政的信王和仪王,语气轻飘飘地问道“小五,小六,你们上朝也有些日子了,朕从不许你们随意指点朝政,只让你们听、看、学。到今日,你们上朝已经快三个月了,应当也涨了几分见识。朕想着,也该让你们慢慢学着办差了。关于安国公的奏疏,朕今日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信王和仪王当然都很机灵,皇上什么想法他们瞧得清清楚楚,这是摆明了铁了心要逼着户部拿钱。因此两人倒是没二话,又不约而同地迎合了皇上的想法。

两位王爷都态度明确,李相自然不好再继续沉默,他看了一眼仪王,只好也表明了支持拨款给北境补充战马。

林相势单力孤,孙尚书底气不足,最终还是依从了皇上的心思。皇上瞥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一语不发的两个儿子,又看了看脸色灰败的林相和李相,唇角沁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可不是他这个皇上一意孤行的决议呦~~穷兵黩武的黑锅,他可是不背的。

虽然已经当朝议定要采买战马送往北境,但林相最终还是不甘心吃这个亏。他据理力争了许久,最终只肯拿出一百万银子来。

他提议户部交割兵部银两,先采买一万匹战马,再由兵部出面,从秦凤路、靖北路调集一万匹战马先入北境,剩下的,等过完年以后慢慢再说。

“臣不是推脱,”林相这样说“有马就得有粮草,这些战马补充入北境,就得调拨相应的粮草过去,然而今年年成虽好,天气却潮湿,各地官仓的虫害和返潮反倒比往年严重些,入库粮食多,损失也多,算起来入仓米粮其实与往年持平。”

“皇上不要看这两年风调雨顺,没有灾荒就失了警惕,”林相摆出一副忠臣直谏的架势来“兵事重要,民生同样也重要。兴许是臣老了,总觉得今年天气比往年要寒冷些,眼下才十月中,已经离不了炭盆。臣这些日子总在担忧,若是这样冷下去,怕是要有冻害。不管是不是臣多心,臣作为首辅宰相,总要时时刻刻想着社稷民生,手中要备好赈灾钱粮。”

民生大帽子扣下来,皇上也只能先退一步,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林相的方案,交由兵部和户部协同去办理。

户部给钱买马这件事好办,出头要钱的也不是兵部,兵部只是经办而已,周尚书当然没二话,遵命办事他还是擅长的。

但让兵部出面去地方调集粮草马匹,这件事周尚书却有些想推脱。就算是皇上下旨去压,但是毕竟是伸手掏地方守军的家底,这种吃力不讨好,一不留心两头得罪人的差事,周尚书并不想管。

他眼珠一转就想把这件事甩给秦凤路和靖北路的安抚使衙门,哪里的事哪里办,他兵部交接经手,多省事。

只是周尚书想得倒好,他刚刚想向皇上提出建议,想要将调集军马的事交给秦凤路和靖北路安抚使衙门,却没想到此时有人声音洪亮的开口了“臣有本要奏。”

随着这道声音,一个人影从朝臣班列的最末端走了出来,跪倒在崇政殿大殿中央。这人穿着五品文官的官服,个子不高,脸色蜡黄,胡子稀疏,看起来年纪不小了。

按照大周规制,五品以上的京官日日上朝,一百多号人一起在崇政殿议政,五品官站在最末尾,几乎是靠近殿门的位置,若是没有奏本,或者皇上主动问话,这些五品官几乎没机会到御座前晃悠,所以皇上看着这人其实不算眼熟。



第171章:御史

皇上看这个五品官不太眼熟,但掌管枢密院和敕属堂的顾大学士却一眼认出来了,这人是个御史台的五品御史中丞,姓杨。

敕属堂与御史台和大理寺打交道颇多,御史台的御史,顾大学士大部分都熟悉。他知道这位杨大人在御史台已经很多年了,人不太爱话,经手的几件案子都办得有章有法,十分老成持重。

顾大学士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主动开口道:“皇上,这是御史中丞杨行检,杨大人在御史台已经许多年了。”

皇上点点头,并没有开口,只是懒洋洋地做了个手势,示意杨御史有话直。杨行检倒也不绕弯子,一开口就参了秦凤路崔文举安抚使纵容家人在凤州一带霸占田土,私开矿山,利用军权强征民夫。

谢相随着大家一齐回头,安安静静地听杨行检的参奏,脸上并无太多表情,杨行检的参奏内容丰富,罗列证据详实,看起来不像是空穴来风。

参奏官员是御史台的老本行,这种事,三两个月就有一回,文武百官都看惯了,林相、顾大学士都和谢相一样,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静静听着而已,而混在一群四品官中间的中奉大夫温承平,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崔文举是温承平的妻舅。崔家在凤州占了不少田这事温承平是知道的,征民夫这事温承平也有所耳闻,在温承平这样的世家子眼里,这些都不算大事。

做些假的田契又不费事,堂堂一个安抚使,逼着以前的田主改口也并非难事。至于强征民夫,给了工钱怎么能叫强征?有账目为证就好。就算皇上派了御史去查,想些办法也是可以摘干净的。

这些都好办。但温承平清楚,杨御史所奏私开矿山这一项,无论如何都不过去。这可是大罪!一旦罪名被坐实,绝对要丢脑袋的。

崔文举私开矿山这事,温承平是真的不知情。因此他当下脸色就变了,不过虽然如此,温承平倒也没十分慌张,他其实有些不信崔文举会私开矿山。

崔文举可不傻,博陵崔氏出身,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不至于蠢到私开矿山这个地步。若是崔文举真蠢到开私矿,温承平觉得他不至于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这个罪名如此夸张,很大可能是误会或者诬告。

况且杨御史当朝公开参奏,既然涉及私开矿山这样大的事,皇上也不能铁口直断的直接将崔文举问罪,好歹得派了人查一查,审一审。

不是立刻处置,就有转圜余地。若是诬告,分辩清楚就好,皇上一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问罪。

因此温承平眼下还能保持平静,他决定散朝后先写封急信去秦凤路问一问,若无此事便好,万一真有此事……那也好早做准备。

作为温承平的恩师,李相自然也是清楚温承平与崔文举的关系的。不过李相眼下和温承平的想法倒是差不多,他觉得崔文举不至于如此愚蠢私开矿山。然而就算如此,私占田土、强征民夫这些事出来,也不能算是屁股干净。

若是平时还好,眼下朝堂局势微妙,谢相又盯着他手里的权利,崔文举居然还让人抓住辫子参了一本,这实在是让李相颇为恼怒,觉得是温承平和崔文举生事找了麻烦。他忍不住带着几分恼怒地瞪了温承平一眼。

若此时,李相还只是些微恼怒而已,再过片刻,他就不仅仅是恼怒了。因为他看出来了,什么参奏崔文举私开矿山,这就是个不像样的由头,御史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杨行检刚刚参奏完崔文举,皇上还没发表意见,就又有另一个御史中丞冒出来了,同样也是弹劾。

这一次,这位姓沈的御史参奏的不是别人,而是李相的学生,真定府尹赵知良。

沈御史的参奏同样有理有据,这一次,他参奏赵知良欺上瞒下,虚报政绩,贪腐亏空。

一之内,冒出了两个御史,参奏的还都是他这一系的人。李相才不相信这是巧合。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一脸淡定的谢相,怀疑就是这个老家伙搞的鬼。

皇上的脸色当然不太好看。一之内,一下子接到两份弹劾奏章,弹劾的还都是四品以上的地方大员,他脸色能好才奇怪。

他直接叫内侍将弹劾奏疏呈上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才开口道:“都不是事。你们成日间就会歌功颂德,什么在朕治下吏治清明、海清河晏,自己看看!朕就是这样一个太平子,朕的地方大员的就是靠这样欺上瞒下的给朕粉饰太平。”

皇上发了脾气,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都不敢出声,刑部尚书看了谢相一眼,也没有轻举妄动,一时之间整个崇政殿一片安静,最后还是管着敕属堂的顾大学士率先打破沉默开了口。

“皇上,”顾大学士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御史是言官,有监察百官、肃正纲纪之责,收到举报自然是要如实参奏的。臣以为御史的弹劾奏章不能作为论罪实据,毕竟只是一家之言,大理寺和刑部还须得立案细查,事情尚未查实之前,怎好论罪。”

这几句话算是到李相心坎上了,皇上雷霆震怒,他不敢随意开口,眼下顾大学士已经打破僵局,李相刚好顺杆爬,建议皇上派人去秦凤路和真定府,查实御史的弹劾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诬告。

李相已经想好了,谢相的儿子就是御史台的侍御史,若是这案子到京里来办,谢相想插手太容易了。

好在崔文举和赵知良都是地方大员,派人下去查也是名正言顺。查案的钦差到霖方,到了崔文举和赵知良自己的地盘上,可转圜的余地自然更大些。

殊不知,谢相早就等在这里了,他一脸平静地听着李相发言,并不话。李相话音刚落,他微微回头,状似无意地瞟了刑部尚书一眼。

刑部尚书冯鹰立刻请奏皇上,是否可以请仪王和信王亲自出京办理崔文举和赵知良的案子。

第172章:案子

刑部尚书的建议,表面上看起来是真的挺完美。仪王和信王初入朝堂,还没有实际承担过任何政务,这两件案子是个挺不错的入手契机。

这两件案子都颇为复杂,牵涉面极广,让王爷们以案子入手熟悉政务,顺便到地方去体察民情,一举两得,真的挺好,皇上想了想觉得没什么理由可反对。

李相想了想,也觉得让仪王爷亲自去查更好些,至少比从御史台派钦差去查好。今日朝堂上的情形他也看明白了,御史台中,还不知有多少是谢相的人呢!若真是从御史台选人,难保谢相一系不会从中做手脚。

崔文举还好,赵知良可是他的学生,若是赵知良真的出事,他这个当老师的想要完全摘干净是不可能的。

只是刑部也归谢相管,刑部尚书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李相还是有些犯嘀咕,他不知道是不是出自谢相的授意,因此决定看看再。

皇上对于刑部尚书的建议也有些动心,但他并没有随随便便下决定。他淡淡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垂眸沉吟,显然还是有些犹豫。

谢相抬起眼皮,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又用余光扫了一眼李相,开始准备敲边鼓。

他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开口就出了让人意外的话:“圣上,臣认为让仪王和信王出京办案不妥。两位王爷们皆颖悟绝伦,这毋庸置疑。然而王爷们毕竟还年轻,初入朝堂,还未经手政务,经验上自然欠缺些。臣以为,还是应当将崔文举和赵知良二人羁押进京,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堂会审,王爷们从旁监审更为妥当。”

谢相不这话还好,他一开口,李相更加确定,谢相一脉已经在京中布好了局,就等着皇上下旨将崔文举和赵知良羁押进京候审。

崔文举还好,赵知良可是他亲自安排去真定府任职的,若是让赵知良落在谢相手里,还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

李相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如了谢相这个老狐狸的愿。因此谢相话音刚落,李相立刻上前一步道:“皇上,崔文举和赵知良是否有罪尚无定论,怎能现在就将缺做罪员羁押?况且,御史所参之事都需在真定府和凤州查实,就算将人羁押回来,皇上还是得派人下去细查。因此臣以为,还是依冯尚书所奏,请两位王爷担了这份责任。正如冯尚书之前所奏,以案子入手让王爷们熟悉……”

“皇上,”李相话还没完,谢相已经急不可待地开了口:“崔文举、赵知良二人之事极为复杂,牵涉及广,臣以为还是应当羁押进京,三堂会审最为稳妥。”

“尚不能确定是否有罪,凭什么羁押?”李相面色微寒:“谢大人在做右相之前,曾做过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也是个老刑名出身,怎会出这样的话,令人不得不怀疑您如此坚持将这二人羁押进京,是否另有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谢相眼一瞪,不甘示弱:“刑部归我管,崔文举和赵知良都是三品地方大员,身上背的事又都不,如此大案,我不过问谁过问?”

“还未过审,问都不问,就凭御史两封尚未查实的弹劾奏疏,谢大人就当着皇上的面铁口直断是大案,”李相冷笑一声:“三十年的老刑名就是这样为官的?若是一直如此,谢大人手下还不知有多少冤狱。在下倒要问问,依照《大周律》,‘典司刑宪不得其法,决狱不明、堪罪有误’该当何罪。”

“李大人这是要问我的罪?”谢相冷笑一声:“若是李大人觉得我决狱不明,那就请李大人上一封弹劾奏疏,请皇上派人将我三十年来在大理寺和刑部办过的案子好好理一理,看看到底有何谬误。”

“二位大人,就事论事,不要斗气。”管着敕属堂的顾大学士立刻开口和稀泥:“眼下就崔文举和赵知良的案子。谢大人得有理,崔文举和赵知良都是三品高官,对待他们的案子,的确应该慎之又慎,请有经验的刑名官会审是必要的。只是李大人所言也有道理,这二人是地方官,就算眼下将二人停职,送入京城候审,也还是要派人往地方去细查,在地方审也有便利之处。”

谢相憋着气片刻没吭声,看样子是在犹豫要不要给顾大学士面子似的,几秒钟之后才又开口:“即便如此,也应当是在大理寺或者刑部选了有经验的刑名官前往真定府和凤州。皇上,臣不是不相信王爷们。臣是个三十年的老刑名了,旁人不知,臣是清楚的,那些犯官罪员为了脱罪,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王爷们年轻无经验,臣是怕……”

“谢大人嘴上得好听,实际上不还是不相信王爷们的能力?”谢相话还没完,李相就在一旁凉凉地补了一句。

“好了,”皇上摆了摆手,止住了李相和谢相的争执:“朕的儿子们还没有开口,你们倒先闹腾上了。”

“五,六,”皇上扫了一眼信王和仪王,开口道:“你们上朝也已经三个月了,朕原本就打算,最近开始慢慢让你们学着办差。之前朕原本是想在六部找些事让你们慢慢学着办,若有什么不明白,六部尚书、三相并顾大学士,都可以教你们,跟着他们学处理政事,朕也放心。而眼下朕听了冯尚书的话,却也觉得有道理,崔文举和赵知良都是地方官,御史所奏之事又牵涉甚广,从此入手熟悉政务倒也不错。既然如此,那你们自己决定吧,是留在京中在六部领些差事,还是去办案。”

“父皇,”仪王微笑着向皇上微微躬身:“儿臣自幼听父皇教诲,大明无偏照,至公无私亲。故以一人治下,不以下奉一人。为君者,自然明德慎罚,以益下。儿臣愿意赴凤州或真定府办案。”

第173章:运气

仪王话说的漂亮,立场也明确,他希望去地方查案。谢相目光微微一闪。他就知道仪王不会错过这样可以证明自己能力的好机会。

在六部领些琐碎差事和出京办理地方大员的重案能一样吗?初入朝堂的皇子,若是能将如此复杂的案子办得漂亮,皇上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皇上听了仪王的回答,不置可否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信王。

信王的风格显然挺朴实,他只简单答了一句:“但凭父皇吩咐,儿臣一定尽心竭力。”

短短一句话,意思也是很明了了。无论派他做什么都尽心竭力,至于是出京办案,还是留在京中领六部事务,他无所谓,皇上决定就好。领了差事他尽力去做好就是。

这个务实的态度很显然也很讨皇上喜欢,皇上微微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就做了决定:“既然小六想要去办案,那小五也去办案吧,刚好两件案子,你们一人领一件,朕再从大理寺选两个有经验的刑名官协助你们。”

皇上金口一开,这就是板上钉钉了,李相顿时松了口气,他瞟了一旁的谢相一眼,发现谢相的脸色有些黑,似乎正在愤然瞪着刑部尚书。而刑部尚书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低着头不敢看谢相的模样。

呵……李相忍不住有些微得意。看来谢相这个老家伙是谨慎过了头啊!虽然提前布局想要会审赵知良,但却不放心冯尚书,没提前跟他通个气,这下可好,冯尚书当着满朝文武提出让皇子出面办案,姓谢的这次可算是白忙一场了。

李相知道眼下他该做的是什么,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力劝仪王去真定府。至于崔文举,落在信王手里大约是落不了好的。不过没关系,捞不出来就算了,反正也只是温承平的妻舅,也牵涉不到他,最重要还是保住赵知良。

对于林相和顾大学士来说,这案子跟他们没关系,因此两不相帮,皇上有问就说两句,皇上不问一语不发,皇子们被派到哪里,对他们来说区别不大。因此林相根本就懒得发表意见,而顾大人则十分认真的推举了几个稳妥的刑名官,作为协助皇子的人选,让皇上定夺。

李相倒是很积极,联合礼部尚书一起,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让皇上当场订下了仪王和信王的去处。

谢相表面上脸色黑沉,就这样“束手无策”地看着李相一力促成了信王去凤州,仪王去真定府。

这可真是……大家都很满意的结果啊!

朝中发生的这一切,理论上来说,都跟安国公府的穆家人没关系。穆老夫人和几位穆氏夫人关心的也只是早上递进宫的折子,对她们来说,皇子和朝臣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只要不耽误北境事务就好。

散朝后不久,穆征衣捎回了消息,说皇上允了补两万匹战马入北境,户部拨款采买一万匹,另外一万匹从秦凤路和靖北路调集。

事情如此顺利,穆家人得到消息之后都很开心,只除了依旧愁眉不展的穆三夫人。

安国公捎来奏疏的时候,同时还捎来了一大叠家信,安国公的信里倒没说什么,只说边关形势严峻,因此原本打算十月底让穆承信请旨回京,看来要推迟,争取年前让穆承信回来过年。

得到消息的穆三夫人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还能接受,她又不是第一天做穆家媳妇,战场形势变化,北境的男人们归期不定是常事,她早就习惯了。

然而穆铁衣给穆红裳捎来的信里说的另一件事,倒让穆三夫人日夜悬心。穆铁衣在信里告诉穆红裳,这些日子边关不宁,戎狄人总想越境抢掠民夫,边关三州的防守压力极大,他和穆驰衣最近很忙。

穆铁衣还说,妹妹捎去的背包很好用,可以负重更多,远距离行军尤其有用。他看了之后自己掏钱买布料,在北境找了个人做了五百个,给他和穆驰衣麾下的军士们一人发了一个。

他还说妹妹的背包像是救命神物,说是他们巡防时遇到了埋伏,一根冷箭直接射到了穆驰衣后背上,当时他都吓出一身冷汗,可穆驰衣背后的背包被冷硬的军粮麦饼塞得满满的,戎狄人这一箭居然没射透,穆驰衣算是靠着妹妹的背包捡回一条命。

他还像是说笑话似的告诉穆红裳,他一向觉得军粮麦饼硬得像石头,之前不敢抱怨,怕别人笑他是娇气的少爷兵。眼下可有了实据,这麦饼连冷箭都能挡得住,可不是比石头还硬?

战场上刀剑无眼,从军已经大半年,见惯了生死的穆铁衣说起这些事云淡风轻。他和穆驰衣两人是真的觉得穆驰衣这次能保住命,都是家中弟妹的护佑。没有那个手工粗劣背包,穆驰衣这一次就算不死也是重伤,哪能这样全须全尾的回营。

只是战场上的穆铁衣和穆驰衣虽然觉得这不算大事,但这一根冷箭加石头麦饼的“笑话”却吓坏了穆驰衣的亲娘穆三夫人。

穆家头一天晚上收到的北境捎来的奏疏和家信,穆三夫人听说了穆驰衣差点送命的消息后,脸立刻青了,她强撑着回了房,对着丈夫和儿子捎回来的家信偷偷哭了一场。

当天晚上,穆三夫人几乎一整晚都没能安睡,她前半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乱哄哄,一直在担心战场上的穆驰衣,而后半夜好不容易入眠,却又开始没完没了的做噩梦。

一整夜,她梦到的都是战场上的丈夫和儿子浑身是血的模样,不到五更天,就硬生生地被噩梦吓醒不敢再睡了。天还没亮,穆三夫人就带着丫鬟们去了武英堂,在武英堂给先祖们磕头烧香,希望穆氏先烈能保佑北境的将军们平平安安。

这样熬过一夜,穆三夫人的精神自然差劲得很,上午去向穆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一张脸又青又灰,简直憔悴极了。

第174章:离家

穆三夫人天还没亮就跑去武英堂烧香,全家人当然都知道了。安国公夫人数落了穆红裳,觉得她不该将穆驰衣在战场上遇险的事告诉穆三夫人。

穆老夫人倒是觉得不该瞒着自己的儿媳,在她看来,做母亲的总希望知道孩子的所有消息,无论是好是坏,任何消息都不应该瞒着当娘的。

穆老夫人当然很理解儿媳的心情,她叹着气劝道:“驰衣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的心思也不要太重。他是武将,总要上战场的,你总得习惯。我早说了,做武将的妻子不易,做武将的母亲更难。你要放宽心,别平白把自己熬坏了。”

“母亲,我知道的。”穆三夫人苦笑着点点头:“是我不好,天还没亮就跑去武英堂折腾,惊动了一家子,也让您担心了。”

“我又没怪你,”穆老夫人摇摇头:“烧个香,能换来你心安是好事。”

“母亲说的没错,”一旁的四夫人也十分关心地开口:“不如三嫂也去庙里走走,也去佛祖面前烧个香,求佛祖保佑驰衣平安。”

“说这些做什么,”穆三夫人摇摇头:“咱们家不讲究那些。”

“只是我不讲究那些,”穆老夫人立刻说道:“但之前你们四叔母在世时,也是很信佛的,日日在家里烧香念佛,隔了三五个月还要去庙里住两日吃个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你能安心些,怎样都好。不如你就去庙里走走,也像你们四叔母之前似的,在庙里住两日,做个功德,兴许心情能好些。”

“是啊三弟妹,”安国公夫人也点头:“之前四叔母总是去京城北郊青莲山的净慧寺,她总说大相国寺香火虽旺,却失了清净,诚心礼佛还是要往净慧寺,安安静静的住两日,听师父说法。不如三弟妹也往净慧寺走走,只当散心,我让红裳陪着你在庙里住两日。”

“这是个好主意。”穆老夫人立刻点头:“老三媳妇去散散心也好,也去求个平安符,回头我让人捎去北境给驰衣,你也安心些。让红裳陪着,左右这小丫头成日间在家里也是到处瞎折腾的淘气。”

穆三夫人没考虑太久就点了头。只要她儿子能一直平平安安的,别说礼佛,就算让她常年吃素也行。

但穆三夫人也清楚,穆家真的没有求神拜佛的传统,穆家烧香一向只烧给武英堂的穆氏先烈将军。婆母和妯娌们提出让她去京郊礼佛,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心情好一些。

她清楚,但却无法拒绝。因为眼下,她的确需要去庙里求求佛,多少寻些心理安慰。

“那就这样定了,”穆老夫人拍板:“明日让征衣告个假,送你们去净慧寺,等过两天我再叫他去接你们。”

陪着三叔母去京郊净慧寺,穆红裳当然十分愿意。一则她的确想要陪陪正在担忧难过的三叔母,二则穆红裳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庙里礼佛呢,连大相国寺她都没去过,更别提京郊净慧寺了。

穆老夫人只拜穆氏先烈,不信神佛,而四太夫人是在穆红裳小姑母嫁去平安州那年去世的,那时候穆红裳还没出生呢,连穆征衣也只有两岁而已,所以这个家里,是真的许久都没有人礼佛了。

事情定下来之后,安国公夫人就忙起来了,三弟妹精神不佳,出门礼佛的诸多事项都由安国公夫人张罗。

她立刻派人先出发去净慧寺安排,又开始准备女儿和弟妹在庙里需要用的行李物品。虽然三夫人只是出门两日而已,但安国公夫人样样准备得周到齐全。

忙了一日的安国公夫人到晚间也没能闲下来,好不容易在晚饭时间得些空闲,她又忙着抓着女儿教育,让她在庙里时乖一些,不要乱跑,不许让三叔母担心,也不许惹三叔母心烦。

“不用嘱咐那么仔细,”穆老夫人看见长媳如此小心,忍不住摇头笑起来:“你呀,太操心。红裳这孩子淘气归淘气,但从来都心里有数,哪里用得着你如此不放心。”

“母亲……”安国公夫人低下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瞧见儿媳如此,穆老夫人呵呵笑起来:“你是不是又觉得我惯着红裳了?你呀,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仔细,心又重。不是我爱说,红裳这一点怕是随了你。小姑娘年纪不大,惯能操心,我看一定都是跟你学的。”

“我才不是,”穆红裳朝祖母笑嘻嘻:“我明明是跟祖母学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穆老夫人轻轻捏了捏孙女红润的脸蛋:“我也没什么好嘱咐你,去寺里好好陪着你三叔母清净两日。”

“知道了,”穆红裳点点头:“祖母,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劝三叔母放宽心的。”

“母亲担心儿子,你劝也劝不来,”穆老夫人摇摇头,抬头看了一眼安国公夫人:“你以为你娘不担心铁衣吗?她也是与你三叔母一样担忧,她这样操心你,事事念叨,未尝不是因为惦记着战场上的铁衣,看又看不见,想担心都够不着,就只能盯着你念叨了。”

“哥哥们会一直平平安安的。”穆红裳笑了,大眼弯弯像月牙一样:“祖母放心,娘亲也放心,我去了庙里也认真给菩萨磕个头,让菩萨保佑爹爹、叔父们还有哥哥们都平安。”

安国公夫人正想要开口再说什么呢,就看见穆征衣匆匆由门外走进来。穆红裳一看到哥哥回来了,立刻笑着凑了过去:“大哥!我正盼着你回来呢。祖母派人送了口信给你,你收到了吗?告假了吗?”

“我正要说这事儿呢。”穆征衣笑着摸了摸穆红裳的头:“大哥明日一早送你和叔母去庙里,但是过几日不能去接你了。让青衣去接你们好不好?”

“怎么了?”穆老夫人问道:“过两日你有事?”

“我要随仪王爷去真定府。”穆征衣答道:“今日朝中出了些事,听说是真定府府尹和秦凤路安抚使被御史参了,皇上派了仪王和信王去真定府和凤州办案。”

第175章:上香

“宵金卫怎会派你去?”听了穆征衣的话,穆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皇子去查案,一来一回不得几个月?你回京是为了相亲娶妻的,一个在宵金卫挂闲的外任武官,又不是正经的禁卫,这样的差事怎会派了你?”

“我也是这样说,”穆征衣摇摇头:“并非是宵金卫统领俞诚期的命令,是仪王亲自找了我,不像是命令,倒像是请托,只说请我护送他到真定府,等他诸事安排停当就可回京。他如此客气,我倒不好推脱。”

“哼!”穆老夫人冷哼一声,又搬出了她那句常挂在嘴边的名言:“我说什么来着?皇上的这两个儿子,都是走一步算十步的人物。”

“王爷还能缺了护卫?”安国公夫人也皱起眉:“做什么非要让征衣陪他一同去真定府。他越是如此,越让我不放心。”

“给你相公写回信的时候,顺便说说这件事。”穆老夫人想了想之后答道:“其余的不管,征衣,到了真定府你就回来,仪王若是再找借口留你,直接推了便是。管他什么目的,我们不理就是。他想争储,自然愿意多多结交征衣,虎符在我们穆家,这两位不盯着我们才奇怪。另一个不也是一样?堂堂皇子,三天两头请我孙女喝茶吃点心,哼!谁也不比谁强。”

穆红裳嘴唇动了动,挺想替郑瑛解释一句的,她真的认为郑瑛是个很温柔的好人。但最终,穆红裳还是什么都没说,反正……说了祖母也不会信。

倒是穆征衣,听到穆老夫人提起郑瑛时,瞥了自己妹妹一眼。穆征衣知道,自己的妹妹真真担得上心如琉璃这个评语,心思澄澈,但又很敏锐,她对于信王的直觉式判断,穆征衣其实是相信的。

穆征衣当然不会觉得信王爷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的好人,但他相信,信王对妹妹,对穆家一定没有恶意,兴许不像祖母所说,一定是抱有某种利用目的的结交。

因为仪王很显然对穆家,对他,对他妹妹也没有恶意,可是他的小妹……居然对这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十分戒备呢,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仪王对穆家也没有恶意,却能让小妹如此戒备,除了谢小姐那边带来的影响以外,只怕还因为仪王结交穆家的目的性更强,因此让小妹直觉地不能放心吧?

“不管怎样,我大约后日就要出发,一来一回最少也得二十日,”穆征衣说道:“明日一早,我先送了小妹和三叔母去净慧寺,她们回来时我一定赶不上去接了,不如让青衣走一趟。”

“那到也不妨事。”穆老夫人摇摇头:“谁去都行,你三叔母又不是小孩子了,其实你送不送她们都不打紧。净慧寺就在京郊,路又不远,平日里上山听讲经的贵人不少,那条路来来往往的车马也算热闹,安全得很,咱们家的田庄都比净慧寺远些,平日里你母亲她们有事去庄子,还不是带上丫鬟车夫就走。又不是去荒郊野岭,还要防个劫道的。”

“是啊,”穆红裳表示同意:“我们其实可以自己走的,车夫又不是不认得路,有丫鬟,有仆从,也不需要哥哥亲自护送。再说了,就算遇到劫道的又怎样,还有我呢!我能保护三叔母。”

“可把你能耐的!”穆老夫人忍不住笑出声:“幸好京畿一带,你没什么机会逞英雄。这片地界,还没谁敢劫我们安国公府的车马呢,就算当贼的,也不愿意一口气惹上十个八个的武将。”

“就是的,”穆红裳使劲点头:“谁敢惹我们啊!而且我打算带着碧影,到时候……”

“那可不成。”穆红裳一句话没说完,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就一齐瞪眼睛:“去庙里可不能带着你的豹子。难不成你还要在庙里给豹子喂肉?修行的人是忌讳这个的。”

“不行吗?”穆红裳一脸失望,但也还是听话地点点头:“那好吧。”

答应的挺乖巧,然后……第二天一大早,穆征衣就在马厩看见了穿戴整齐的小妹,正牵着自己的马,笑眯眯的站在马车附近。

“红裳,你要骑马?”穆征衣吃惊地问道:“祖母知道吗?”

“祖母也没说不许骑马,”穆红裳笑着答道:“碧影不能跟我出门,那就让赤影跟着我一起去呗。我前些日子跟哥哥出门逛街不也是骑马嘛!跟三叔母出门怎么就不能骑马了?难不成净慧寺没马厩。”

“有是有,”穆征衣问道:“但你是陪着三叔母去上香的,跟她一同坐车不好吗?”

“可是……”穆红裳瞥了一眼家里的马车,有些犹豫的样子:“三叔母从昨天开始脸色就很难看,大约是一直都没休息好,今日出发又早。我想着,车里就留一个丫鬟伺候着吧,剩下的丫鬟仆妇,都坐后面的车,我跟哥哥一同骑马。”

穆征衣立刻明白了,他这个心思很细的小妹是想要给精神不佳的三叔母让出个安安静静的空间。

穆征衣很痛快地点了头。因为穆红裳说的没错,穆家姑娘出门跑马原本就是常事,哪里像是京中其他世家大族一样,有诸多讲究。穆征衣自己带穆红裳出门,都是骑马的,他这次想要红裳坐马车,其实也只是想要她坐在车里陪着三叔母而已。

不过小妹说得也有道理,眼下三叔母精神不佳,去净慧寺路途不近,不如让她安安静静的在马车里养养神,小妹骑马在外面陪着也不错,三叔母若想跟他们说说话,直接打开车窗就好。

正说着,穆锦衣已经陪着穆三夫人从后宅出来了,她大约又是一夜没睡好,脸色看起来还是很难看。穆征衣看了看三夫人的脸色,也觉得实在该让三夫人安安静静的在马车里歇歇。

穆征衣亲自将三夫人扶上马车,穆锦衣一把扯住了穆红裳:“姐,我娘拜托你了。我原本也想跟着去,但是祖母不许。”

“你放心,”穆红裳拍了拍穆锦衣的手臂:“你好好在家呆着,别耽误了练武读兵书,我会好好宽慰三叔母的。”

第176章:净慧寺

往净慧寺一路都很顺利,三夫人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然而在去净慧寺路上,听着马车轮子碾在石板路上的隆隆声响,居然就歪在马车里睡了过去,下车时精神反倒比之前好了几分。

马车停在了青莲山下的车马驿,上山一路是青石铺成的石阶,马车自然是上不去的,因此车夫会留在这里,照顾安国公府的车马,穆红裳的赤影自然也得留在这里。

穆征衣和穆红裳给三夫人雇了个轿子,然后兄妹两人跟在轿子后面一步一步地顺着山道往上爬。

安国公夫人提前一天就派了家里的仆役过来传话,因此净慧寺的知客僧早已等在山门外,远远地看见轿子上山,知客僧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打招呼。

“征衣啊,”穆三夫人下了轿子之后,直接将穆红裳揽在身旁,转身去看一旁的穆征衣:“你送到这里就可以,早些回去吧。明日还要出远门,赶紧回去收拾,别在这里耽搁了。”

“三叔母,”穆征衣笑着答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陪您进去吧。”

“不用。”穆三夫人摆摆手:“你大伯母早就安排妥当了,你别跟着瞎忙了,快回去吧,晚了你娘和你祖母要惦记。告诉她们放心,让你大伯母也别担心红裳。”

穆征衣没在坚持,他轻声嘱咐了妹妹要好好照顾三叔母之后,就离开了,穆红裳转身陪着三夫人跟着知客僧往净慧寺内走。

这是穆红裳第一次到净慧寺呢,当然看什么都新鲜。安国公夫人显然派人来安排的时候,已经捐了不少香油钱,因此净慧寺的知客僧很是热情,他一边为三夫人和穆红裳引路,一边忙着介绍寺内的景致。

刚刚走过天王殿,知客僧正想引着三夫人和穆红裳先去香客们居住的禅房呢,就见天王殿后的侧角门转出来几位贵人,脚步匆匆地朝着他们过来了。

“红裳,”谢淑柔一脸惊喜,脚步急匆匆地,就差没跑起来了:“我早上听知客僧说,安国公府的女眷要过来上香,正想着你会不会也一起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

“谢姐姐,”穆红裳万万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谢淑柔,自然也很惊喜,她先拉着谢淑柔给三夫人见了礼:“这是我三叔母,我是陪着三叔母来上香的,没想到谢姐姐也在这里。”

“三夫人。”谢淑柔先是恭恭敬敬地朝着穆三夫人行了礼,之后才笑开了答道:“我已经来了几日了,祖母说我‘久病’,净慧寺清净,来这里住些日子养养也好。”

原来是“养病”啊!穆红裳了然点头,她笑着问道:“是谁陪姐姐过来的?”

“是我母亲带我来的,”谢淑柔答道:“她刚好过来礼佛。我出来时,她正在大雄宝殿听讲经,等等我带你去打招呼。”

“那刚好呀,”穆红裳立刻答道:“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我三叔母也要听讲经呢!我们这次过来,是想求菩萨保佑爹爹、叔父和哥哥们在北境平安,三叔母要做平安道场。”

看到相爷家的小姐亲自迎了出来,十分有眼力价的知客僧就没往前凑,只叫住了穆三夫人的贴身丫鬟,带她去禅房认了个路,之后就离开了。

早来了几天的谢淑柔代替了知客僧的位置,像个热心的导游似的,给穆红裳介绍净慧寺周围的景致。

“可惜季节有些晚,”谢淑柔指了指大雄宝殿东北处:“从那边走过去,有一片桃林,春日里若是桃花开了,景色一定很美。不过眼下寺中景致也不错,松柏长青,空气很好。等下送了三夫人与我母亲一同听经,我带你到宝象塔附近转转。”

“空气?”穆红裳一愣:“是什么?”

“呃……”一不小心说溜嘴的谢淑柔一时语塞,幸好她硬凹的本事不错,立刻转着脑筋给出了个歪解释:“我是说,这里是佛寺,香火气息浓,但却不熏人,大约是因为松柏常青,周围似乎隐隐有股清冽的松香味道,似乎比在京里呆着还舒服些。”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穆红裳并没有纠结于没听过的新鲜词,她笑嘻嘻的答道:“我也觉得这里很不错。若是顾姐姐也在就好啦,我们可以一起坐在那颗大柏树下喝杯茶。”

听到穆红裳提起顾仪兰,谢淑柔忍住自己撇嘴的冲动。她才不想和顾仪兰一起逛庙呢!她想顾仪兰一定也不愿意和她一起在寺院呆着,她和那个顾仪兰,是真的有些不太对眼。

然而很可惜,虽然她谢淑柔长得像朵白莲花,但也做不出表面笑嘻嘻,转身在人背后说坏话的白莲事儿。

因此听穆红裳提起顾仪兰,谢淑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答道:“她又不像我,需要‘养病’,平白到这里来做什么。”

“也是。”穆红裳点点头:“再说顾姐姐出门了,过完年才能回来呢,想来也来不了。”

“她出门了?”谢淑柔一愣,这事她的确不知道。这是当然的,依照她和顾仪兰的塑料交情,顾仪兰出门怎样都不可能跟她说,又不是多好的朋友。

“是呀。”穆红裳显然没想到谢淑柔居然不知道:“顾姐姐一定也捎信给你了,大约是因为你不在家,所以没看到。顾姐姐的爹爹不是在宁陵任上嘛!她好几年没见过爹娘了,今年要去宁陵小住些日子,陪陪父母,过完年才回来呢。”

哈!谢淑柔了然点头。这个她知道!剧情里写着的。男主和女主的重要感情转折点,女主去看父母,男主微服出京,女主遇到强盗,男主英雄救美,一路护送,路上感情升温,男主一直将女主送到宁陵。

然后,就那么凑巧,男主和女主在宁陵附近的大城市宋城发现了应天府尹的亲戚在宋城欺压百姓,再然后,男主和女主一边谈恋爱,一边办案子,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把1应天府尹给法办了。

这一趟下来,男主和女主感情突飞猛进,男主法办了贪官污吏得到皇上的褒奖,在皇上心中地位大大上升,超过男配郑瑛,而女主的爹,升官成了新一任应天府尹,可真是皆大欢喜啊!

第177章:剧情

等等!原本正在美滋滋回忆剧情的谢淑柔突然皱起眉。她到底在瞎开心些什么啊?哪来的皆大欢喜。顾仪兰的确是依照原剧情去看父母了,但是男主呢?男主到底有没有微服出京啊?

眼下男主郑瑾这样执着的盯着她这个恶毒女配,该不会男主女主在京城之外的这几十万字的剧情,全都崩掉了吧?那可太可怕了!

想起这个糟糕的可能性,谢淑柔的脸色顿时有些发青。穆红裳一脸奇怪地看了看谢淑柔的脸色,因为当着穆三夫人的面,因此并没有开口询问。

直到她们一齐将穆三夫人送去大雄宝殿,又给谢大奶奶见过礼,两人独自离开之后,穆红裳才开口问道“谢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从刚刚开始就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谢淑柔赶紧摇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只是想起顾姐姐去陪父母过年,要很久才回来,我其实应该送送她的,只是前几日我就在庙里了,都不知道她已经走了。”

“顾姐姐不会计较这些的,”穆红裳笑眯眯地说道“我也没去送她呀。”

“你怎么一样,”谢淑柔微笑着摇摇头“你哪里方便随意出门。”

“祖母说偶尔出去和你们玩是没关系的,”穆红裳笑着说道“满京里都知道顾姐姐和谢姐姐同我交好。祖母说了,女孩子之间的交情,与旁的无干系。而且谢姐姐,之前谢相大人帮我家里递奏疏,我们安国公府欠了谢府好大人情呢。”

“瞎说什么,”谢淑柔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穆红裳红润的脸蛋“什么人情不人情的,这都是应该的。你家里还能找不到人帮忙递奏疏满朝文武谁敢不给穆老夫人面子。说来说去,哪里是你欠了谢府人情,一开始明明是我借了你的势,你心里明白,但却从来不说,红裳,要说欠,也是姐姐欠了你的。”

穆红裳心里的确明白。谢姐姐和顾姐姐之前与她从无交往,突然有一天突然对她十分热诚,她明白,她们不是没有目的的。只是穆红裳没想到,谢淑柔会当着她的面,将话说得这样透彻,一时之间穆红裳倒不知该怎样回应才好。

“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谢淑柔笑着摇摇头“红裳,我知道你是善良不是傻。许多事你心里有数,但还是肯让我接近你,其实我很感激。我知道你极聪明通透,这话今日就由我来说破吧。红裳,我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抱着目的曲意讨好。你心里有数,我也不必多说,因此红裳,以后不要说你欠了我的,你从不亏欠我什么,安国公府也不欠谢府什么。”

“谢姐姐,”穆红裳一脸认真地望着谢淑柔,只说了两句话“你对我如何,我心里是有数的。你为何要说刚刚那番话,我其实也清楚。”

谢淑柔神色温柔,伸出手来摸了摸穆红裳梳着双丫髻的头顶“你若真是我妹妹就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好不容易能出门,虽然只是到佛寺,但也算是机会难得,我带你好好逛逛。”

“嗯,”,穆红裳笑眯眯的点头“我这次能在净慧寺住两三日呢。”

“住两三日也够了,”谢淑柔笑道“这寺院也不大,小住几日逛逛是好,时间长了可就无聊了。况且住在庙里是要吃斋的,旁人还好,你要练武的,天天吃那些简素的斋菜,还不得饿瘦了。”

“其实我有点好奇的,”穆红裳倒是一副开心的模样“我们府里其实没有礼佛的习惯,祖母平日里只拜穆氏先烈。听说叔祖母在世的时候礼佛,初一十五都要吃斋,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你也就是贪新鲜,”谢淑柔忍不住笑着摇头“斋饭有什么好吃的,连我都不爱吃。”

“不是呀,”穆红裳大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芒,似乎十分期待的模样“我在山下车马驿,听驿夫说,净慧寺的素斋素点十分出名,好吃得很呢。”

“味道是还不错,但也就是偶尔吃一顿尝尝,”谢淑柔抿嘴一笑,看了附近无人,才压低声音悄悄说道“常吃可就不成了。不瞒你说,我住到净慧寺十几日了,连着吃了十几日斋饭,眼下就想吃鱼。阿弥陀佛,可别叫旁人听了去,这寺院忌讳太多,鱼呀肉呀的,提都不能提。”

“噗……”穆红裳忍不住笑起来“谢姐姐,我瞧你还是早些回京吧,总在这里住着,馋坏了可怎么好。”

“我倒是想呢。”当着这个世界自己最能信任的穆红裳,谢淑柔压根就懒得装样子,她毫无形象地撇了撇嘴,很直白地说道“可眼下我不是麻烦缠身,不得不在寺里‘养病’嘛!”

“不碍事的。”穆红裳笑眯眯的说道“谢姐姐,过两日我回京,你同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保证你能在在家过几日消停日子。因为仪王爷不在京城。”

“什么?”谢淑柔一愣“仪王不在京城?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姐姐都躲到这里来了,从哪知道去,”穆红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放心吧,我没骗你。我大哥不是在宵金卫挂职嘛,眼下就在仪王府当差。昨日朝中出了事,听我大哥说,有两个外官被御史弹劾了,皇上派了仪王和信王出京查案。仪王爷要去真定府,这两日就出发,没错的。仪王让我大哥护送他去真定府,我大哥送了我和三叔母过来就要回去收拾行李呢。”

“有这样的事?”谢淑柔愣愣地瞪着穆红裳,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这是剧情大神开始发威了?女主顾仪兰去外地见父母,男主也机缘巧合有正当理由离开京城,那是不是就可以顺顺利利导正剧情了?

路上来个英雄救美再见钟情?然后感情升温甜甜蜜蜜?再然后一路去宁陵见女主父母,顺便查个案子出头露脸,再顺便给顾仪兰的爹升个官?

好事啊!

第178章:困惑

诶?不对!一秒钟之前还在为剧情大神突然发威的谢淑柔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小红裳刚刚说啥来着?仪王去真定府?真定府在哪啊?离宁陵远不远啊?!

这个谢淑柔在历史书上没见过的朝代,许多地名与她那个世界的古代地名重合,但也只是名称重合而已,相同地名,可不一定指的是同一个位置。

作为一个穿来一年多的穿越党,谢淑柔的本土化程度显然还没有那么彻底。至少对于宁陵和真定府这两个地名,她并没有现实中地理上的概念。

不过这其实也不能怪谢淑柔,毕竟她是个世家贵女,家里又没有外任官员,平日里的生活圈子就在京城,少有机会去外地。

别说她这个一年多资历的穿越党了,就连谢淑柔原主,其实都没有出过京城,对于许多地名,也只是有个大致方位概念而已。

因此谢淑柔确实不知道真定府离宁陵远不远,她只知道,宁陵的确不属于真定府的管辖范围,而是在应天府的地界上。

应天府……那已经靠近江南了啊!至于真定府,她再无知也知道,是中州一路。这……都不在一个州府,那一定是不近的吧?

这都不往一个州府去,顾仪兰和郑瑾,还能相遇吗?不是,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这个。如果按照剧情,顾仪兰这次出门,会遇到山贼劫道,要是她没遇到郑瑾……那谁来英雄救美啊?!

谢淑柔立刻陷入了纠结之中。她一时觉得需要担忧一下顾仪兰的安危,一时又觉得,男主女主都跑偏了,也许被当做感情推进器的山贼们也跑偏了呢?

所以顾仪兰到底有事没事啊?万一山贼背景板忠于职守,郑瑾又跑去真定府不跟顾仪兰走一条路可怎么办啊?

“你说仪王这两日出发?”谢淑柔皱着眉头问道。

“是呀。”穆红裳点点头“我大哥说的。一定没错,最晚后日肯定也离京了,你跟我们一同回京没问题的。”

“那……”谢淑柔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知道顾姐姐什么时候走的吗?”

穆红裳一愣,有些不明白明明再说仪王爷,怎地突然扯到顾仪兰身上去了,但她还是回答了谢淑柔的问题“顾姐姐应当前两日就离京了。她五天前捎信给我的,说是几日之内出发,若是没有变化,应当早就走了。”

早就走了啊……谢淑柔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担心顾仪兰。她已经走了,六皇子郑瑾还没出发,两人相遇的概率太低了吧?

现在谢淑柔觉得自己真的有些担心顾仪兰的安危。虽然她是恶毒女配,也的确和顾仪兰这个女主不对脾气。但平心而论,除了一路跑偏不回头,不愿意好好将官配男主领走以外,人家顾仪兰也没对她咋样,两人真不是啥生死大仇,谢淑柔觉得她并不希望顾仪兰出事。

然而担心归担心,谢淑柔眼下对于顾仪兰状况真是束手无策。她真的管不了,作为京中的贵族小姐,她眼下真的没什么能为顾仪兰做的。

她不可能追出京城提醒顾仪兰小心,甚至连给在途中的顾仪兰捎封信都做不到,因为她压根就不知道,女主大人现在走到哪里了。

唉!现在只能寄望于顾仪兰的女主光环足够闪耀了。谢淑柔担忧又心塞地叹了口气。

“谢姐姐是在担心顾姐姐吗?”穆红裳牵着谢淑柔的衣袖问道“怎地突然愁眉不展的。”

“是有点担心。”谢淑柔很实诚地点头“你说仪王爷去真定府特意要你哥哥护送,我就想着是不是路上不太平,因此仪王才特地让你哥哥也跟着。想起这个我就有些担心顾姐姐。”

“不是因为这个,”穆红裳笑笑“谢姐姐这是关心则乱。仪王爷怎会因为路上不太平就非要叫我哥哥护送。仪王府的护卫由宵金卫负责,那可是禁卫,一个个的功夫能差嘛!他分明是……算了……总之谢姐姐别担心,顾姐姐家里会给她派许多护卫和仆从的,而且她往宁陵一路,都是走官道,不会有事的。”

“嗯!”谢淑柔深吸一口气,朝穆红裳点点头“希望我是瞎操心。走吧,你不是惦记寺里的素点吗?我们去找个幽静的地方喝茶,我让丫鬟去端些点心给你。”

穆三夫人去听讲经了,穆红裳无事可做,就跟着谢淑柔去喝茶吃点心。坐在净慧寺客院的大柏树下,一边闲聊,一边吃吃喝喝,倒也惬意。

只是到底是十月中了,风凉了,总坐在外面未免有些冷,常年练武的穆红裳还好,风吹就倒的纸片人谢淑柔坐久了就开始有些发抖。

“奇怪,”穆红裳纳闷地望着客院的月亮门“三叔母她们怎么还没回来,讲经要讲这样久?”

“日日如此,”谢淑柔叹气“我母亲平日在家倒不见得如何热衷于礼佛,到了这里倒是十分虔诚,她陪我在这里住了这些日子,天天去听讲经,每日总得两个时辰。大约是家里的烦心事多,听和尚讲经也能静静心。”

“这样啊……”穆红裳点点头,并没有多嘴问谢大奶奶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不过谢淑柔倒是不介意和穆红裳念叨念叨家里那些烂事儿,毕竟穆小姑娘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信任亲近程度甚至超过了父母和亲哥谢沐风。

“我家里可不像你家那样清净。”谢淑柔叹了口气“我爹那人,在感情这方面真是渣到不行。有了我娘还不够,一口气又娶了三个妾,你想我家后院能消停嘛!”

什么叫“感情方面渣到不行”,其实穆红裳没怎么搞懂,谢姐姐嘴里经常会说出些新鲜词儿,她都习惯了。

不过虽然某些词听着耳生,但谢淑柔话里的意思,穆红裳是听懂了的谢姐姐爹有三个妾,后院不清净,闹腾得谢大奶奶挺心烦。

第179章:家事

“真不知道我爹到底是随了谁,”谢淑柔郁闷地嘀咕:“我祖父和我祖母成亲四十几年了,后院一直干干净净,祖父也没纳过妾呀。怎么到了我爹这一辈,一半都长歪了呢?我爹纳了三个妾,我三叔居然纳了五个!五叔虽然没纳妾,但也有两个通房。倒是二叔和四叔房里干干净净。”

“那你家里真的是人好多啊!”穆红裳十分真诚地感叹了一句。

“是啊!”谢淑柔十分同意的点头:“妾氏通房多,庶出子女也多,再加上我们府里也没分家,妯娌们都在一处,我母亲又是掌家媳妇,哪来的清净啊。还是你家里好,哪像我家,就不提叔母妯娌、还有那些小妾通房了,光说我们这一辈,嫡出和庶出的姐妹加起来七个,兄弟九个,都在一处聚着,能不生事嘛!”

“但是京中大部分勋贵世家都是如此吧?”穆红裳想了想之后说道:“顾姐姐家里也是如此,她们家里人更多,这一辈姑娘就有十二个,男孩子好像也是九个。”

“所以我才说你家最好,”谢淑柔那张柔弱的白莲花脸上露出了愤愤的表情:“你们穆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家里清清静静。”

“不是呀,”穆红裳摇摇头:“穆家没人纳妾,是因为穆氏将军大部分的日子都在北境,在大营里生活,又不像在京里的文官。我记得几年前,四叔母还跟我祖母提过,要给我四叔纳妾来着。”

“有这样的事?为什么啊!你四叔母怎地这样想不开。”谢淑柔吃惊地问道。她其实是真的不能理解这个时代女人的脑回路,主动提出给丈夫纳妾,这算怎么回事啊?这夫妻俩到底有没有感情。

“事情很久了,我想想,”穆红裳偏头认真回忆了一下之后答道:“那时候我还小呢,我记得当时朔州还没有收复呢,四叔在丹州大营,戎狄人占着朔州,又频频袭扰朔州附近的丹州和卫州,因此我爹爹和叔父们商量了,准备收复朔州。”

“收复朔州,我四叔是主帅,”穆红裳继续说道:“谢姐姐大约不知道,攻城其实比守城难多了,朔州被戎狄人占领许久,当年咱们收复朔州,北境守军付出了巨大代价,那场仗打了整整一年半,朔州收回来的时候,丹州大营的将士们牺牲了一半,我四叔也受了伤。四叔母就是那个时候提出要让我四叔纳妾的。”

“当时她跟我祖母说,朔州虽然收复,但戎狄人不肯罢休,依旧不太平,四叔作为朔北将军镇守朔州,几年都无法回京。但四叔受伤了,她很担心,希望有人在北境照顾他,她还说四叔只有我五哥一个孩子,若是妾氏能生个孩子也是好的,抱回京里来她养着。”

“你四叔母为什么不自己去朔州照顾你四叔啊,”谢淑柔皱起眉:“干嘛这样‘贤惠’,纳个妾进来,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谢姐姐不知道吗?”穆红裳朝谢淑柔笑笑,神色平静:“我们穆家掌虎符,穆氏将军的夫人们必须留在京城,不能去北境,皇上不许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谢淑柔恍然大悟。安国公府手握重兵,穆家的夫人们其实是在京中为“质”。穆家表面上的荣华背后,其实满满都是斑斑血迹和眼泪。

“为何非要如此。”谢淑柔突然就有些怒气上头。大约是因为十分信任穆红裳,她言语中也并没有避讳:“皇室也太过分了。为了逼迫穆氏将军为他们卖命,居然……居然……”

“没人逼我们。”穆红裳摇摇头:“穆氏一族也不是为皇族卖命。我们是自愿的。爹爹说过,穆氏一族世代镇守北境,不是为了哪一家,哪个人。真正值得我们尽全族之力去守护的,是我们身后广阔的大周江山,还有这片疆域内的黎民众生。所以我们穆家,自愿镇守北境,自愿以骨血为身后百姓撑起一方安稳天地。”

“可是……”现代人谢淑柔觉得自己与古代小姑娘产生了严重的代沟:“明明可以不承担这样的责任,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大周又不是只有你穆家一家武将。”

“这问题我小时候也问过,但哥哥说了,这样的事,总要有人去做,”穆红裳抬起头,望着天边淡淡的云彩,轻声说道:“任凭是谁,任凭是哪家,只要是镇守北境,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个代价,总要有人付,又为什么不能是我们来承担。除非有一天,我们能踏平戎狄,永绝后患。”

“红裳……”谢淑柔伸出手来抓住穆红裳的一只手:“你……我觉得不对。保家卫国明明是所有人应该共同承担的责任,真要说起来,皇族的责任更大不是吗?满朝文武也都有责任,领了俸禄的可不止你们姓穆的一家,凭什么压在一家人身上。”

“可是,”穆红裳偏头朝她笑笑:“咱们大周重文轻武,谢姐姐看看,就连朝中那些武将人家,子弟们大多也都读书修文,哪有我们这样世代习武,从几岁开始就开始习长兵骑射,准备上阵杀敌的武将世家。我哥哥说,穆氏将军骁勇,旁人可比不上我们呢,换了旁人也许要更大的牺牲,才能护佑北境平安呢。”

“但是……”谢淑柔真觉得古代人穆红裳和自己这个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不太一样,妥妥就是代沟。她还想说什么,却被穆红裳笑眯眯的打断了。

“谢姐姐,我知道你怎么想的。”穆红裳扯住谢淑柔的衣袖,撒娇似的晃了晃:“可姐姐想呀,就比如你们谢家,一家子文臣,难不成还能逼着谢相大人上阵杀敌?而且姐姐,北境对我们穆家来说,真的有不一样的意义。太多穆氏将军将命留在了那里,我爹地、叔父还有哥哥们,是真的希望北境越来越好,他们希望能亲自守着那片土地。”

第180章:观念

“你”谢淑柔怔怔地盯着穆红裳:“不觉得委屈吗?”

“我是女孩子,我有什么可觉得委屈的。”穆红裳笑笑:“我的哥哥弟弟都没觉得委屈,我凭什么。而且,爹爹和哥哥们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也希望北境好好的。穆家为了北境,已经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北境一定要好好的,不能让穆氏先烈的血白流啊。”

“嗯。”谢淑柔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泛潮,她伸出手来摸了摸穆红裳的头顶,笑着说道:“放心吧,北境一定会平平安安,你的父兄,一定会平平安安。”

“是呀。”穆红裳笑着深吸一口气:“不是说我四叔和四叔母嘛,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对呀,”谢淑柔也笑起来:“明明是在说家里的琐碎事。红裳,我可跟你说,将来你嫁了人,可别学你四叔母那些所谓贤惠,男人们就不该纳妾,那是不对的。像我爹那种左一个右一个妾氏抬进家的男人,应该叫做渣男。”

“渣男?”穆红裳一脸莫名其妙的模样:“谢姐姐嘴里总有新鲜词,这个词我没听过呢,是指纳了妾的男人?那京里许多男人不都是渣男?”

“差不多,但也不仅仅指纳妾。对婚姻、对感情不忠诚的男人都可以叫做渣男。”现代人谢淑柔抓紧一切时机,不遗余力的给穆小姑娘灌输男女平等的思想,就怕这古代小丫头长大了,也会被这样男尊女卑的古代价值观洗了脑。

“对婚姻、对感情不忠诚?”穆红裳眨眨眼:“谢姐姐,我没听懂呢。”

给古代小姑娘解释这个实在是有点难,谢淑柔歪着头想了想之后,决定拐个弯解释:“听说安国公和国公夫人的感情很好呢!”

“对呀。”穆红裳笑着点点头:“爹爹说过,当年他在凝翠湖畔见到我娘,看了第一眼就想,一定要将我娘娶回家。姐姐知道的,我祖母不愿意聘宗室女做儿媳呢,但是我爹爹和娘亲相互喜欢,爹爹跪着去求祖母,祖母才同意的。”

“就是这样。”谢淑柔笑着一拍手:“婚姻是种契约,红裳的爹娘相互有感情,所以成了亲,他们的婚姻其实应当看作对于对方忠诚的承诺,因为想要一辈子在一起互不背叛,所以才成亲。因此在婚姻中,他们应当对对方始终如一,你想,若是安国公喜欢上了其他女人,娶了别的女人回家当妾,安国公夫人是不是会很伤心?这就叫对于感情和婚姻的背叛,感情变了,喜欢了别人,就是破坏了成亲时对对方始终如一的承诺。既然结了婚,丈夫就只应该有妻子一个女人,妻子也只应该有丈夫一个男人。”

“谢姐姐的意思我是理解了”古代小姑娘穆红裳有些迟疑地望着谢淑柔:“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许多人都会娶妾氏。”

“那是不对的。”谢淑柔摇头:“不能认为许多人都这样,就认为纳妾是天经地义。红裳你想,嫁了人的女人还能找别的男人吗?”

“那当然是不行的。”穆红裳立刻摇头。

“对啊,为什么男人可以找别的女人,却要求女人从一而终?”谢淑柔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平等。婚姻是两个人的事,男人要求妻子忠贞,他们对待妻子也应同样忠诚才对。这才是相互尊重的婚姻。”

“原来是这样啊”穆红裳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所以我四叔对四叔母忠诚,因此四叔母提出给他娶妾,他拒绝了。”

“就是这样,”谢淑柔笑着点点头:“所以你四叔是好男人,不是渣男。”

“照谢姐姐这样说,”穆红裳小朋友又开始变问题宝宝:“既然成亲了,丈夫和妻子都应该喜爱对方,否则就是不对。可是许多人成亲之前都没见过呢,我四叔和四叔母成亲之前也没见过呢,幸好四叔母很好,四叔很喜欢四叔母,可万一对方是很讨厌的人怎么办?”

“所以盲婚哑嫁也不对呀,”谢淑柔又开始大忽悠:“成亲可是一辈子的事,要跟另一个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当然要自己瞧着喜欢才好,否则怎么能生活的幸福。”

“这个我懂。”穆红裳笑着点头:“祖母也是这样说的,我大哥现在正在相亲呢,祖母说了,旁的都不重要,也别管穆家聘媳妇的什么规矩不规矩,我大哥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穆老夫人果然开明,”谢淑柔忍不住感叹:“这年头,许多人家长辈可做不到这一点。大多数还是将婚姻视作通家之好,相看女婿或者儿媳的时候,将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至于结婚的两个人过得好不好通常不大考虑。”

“祖母说了,让大哥自己选媳妇。大哥一定会娶回来很好的嫂嫂的。”穆红裳一脸期待的模样:“到时候家里就热闹了!也许过不了两年,我能做小姑姑呢。”

“一定会的。”谢淑柔微笑着点头:“穆大公子会娶到自己喜欢的姑娘。红裳也一样,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嫁人,一定要选个自己喜欢的人才能嫁,他喜欢你,你喜欢他,以后才能过得好。”

“我?”穆红裳指着自己的鼻子眨了眨眼,很显然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自己选夫婿?不行吧?我要嫁到江南去的,难不成还要先跑到江南去相亲?祖母一定不许。”

“江南?”谢淑柔一愣:“你要嫁去江南?为什么?”

“我们穆氏女不会嫁在京中的,”穆红裳笑着答,表情就像是再说别人的事一样云淡风轻:“我大姑母嫁去了袭庆府,小姑母嫁去了平安州,都很远,我将来也要远嫁的。”

“你”谢淑柔脸色一僵。她又不傻,当然能想到穆家为什么会将女儿们都嫁得远远的,正因为心理明白,所以谢淑柔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谢姐姐干嘛这种表情。”穆红裳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嫁去江南很好呀,我哥哥说,江南富庶繁华、景色秀美,等他们老了卸甲,要到江南去养老。我先要嫁去江南等着他们。”

第181章:官配

谢淑柔半晌都没吭声,许久之后才哽着声音说了一句“那很好,江南气候好,很养人的。”

“是呀,”穆红裳笑着答道“他们都喜欢江南,那我就去江南。他们总有卸甲的那天,我等着。”

“嗯。”谢淑柔也笑了“到时候你们穆家兄妹在江南重聚,一起看着江南烟柳养老,也是一桩美事。”

“谢姐姐将来若是得闲,也可以到江南来看我呀,”穆红裳笑眯眯地说道“还有顾姐姐,若是将来都能到江南来看我就好啦。我去江南以后,大约没什么机会回京了……”

“一定会。”谢淑柔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露出笑脸“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还早着呢,你才十三岁,你祖母这样疼你,怎么不得等你过了十八岁才肯将你嫁出门?”

“是呀。”穆红裳笑着点点头“还早着呢。祖母是说过,我一定要晚些嫁人,在京里多留几年。”

“兴许到时候北境已经太平了,”谢淑柔说道“五六年之后的事,谁说得准。不如先操心眼下,你不是惦记寺中的素斋素点嘛,怎地点心端来了,也没见你多吃几口。”

“因为啊……”穆红裳朝谢淑柔露出淘气的笑容“我觉得素点什么的,正如谢姐姐所说,太素淡了,尝个新鲜还好。若让我说,还是宫里的松子百合酥最好吃,里头有肉松。”

“果然吧,”谢淑柔也笑起来“幸好你只在这里住两三日,时间长了,你可呆不住。”

“谢姐姐这次同我们一起回京吧?”穆红裳立刻又撺掇了一遍谢淑柔“反正仪王也离京了,你也犯不上一直躲在这里。”

“可也是。”谢淑柔立刻十分同意的点头“等我母亲回来,我就同她说说,她一定不反对。家里事那么多,她总在这里耽搁着也不行,若不是为了我,她大约早就回去了。”

“谢姐姐,”穆红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谢淑柔,突然开口问道“你真的不喜欢仪王爷啊?他长得很好看,我看上次宫里赏花会,许多女孩子都盯着他瞧呢。”

“怎么?”谢淑柔立刻十分警惕,毕竟郑瑾这个男主的硬件条件实在太优秀,穆红裳这个小姑娘被他吸引也是很正常的“你觉得他好看?”

“要说好看……”穆红裳歪着头十分认真的想了想之后才答道“他很好看,不过要我说,信王爷似乎更好看一些。不过我也说不准,他们两个都好看,比我哥哥们长得都好。”

谢淑柔仔细看了看穆红裳的表情,觉得穆小姑娘似乎只是很单纯的评论两位皇子的长相,好像并没有小女孩的朦胧粉红心思,她这才放心了一丢丢。

“是都好看,但好看有什么用。”谢淑柔不在意的挥挥手“又不能当饭吃。我是真的不喜欢仪王。”

“嗯!”穆红裳点点头“我知道,你之前就说过的。我随口问问而已,他长得好看,京里许多小姐都喜欢,不过你若不喜欢他也是正常。不过谢姐姐,你是不是有点怕他?他一直对你很好,但我总觉得你似乎是有些怕他似的。”

“仪王那人……”谢淑柔抿了抿嘴,她也没法解释太多,总不能告诉穆红裳她不想跟男主牵扯太多吧。

“我是觉得他那人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温润如玉,”谢淑柔犹豫了一下才答道“而且你觉得他对我很好对吗?可我不觉得他很喜欢我呢。我不觉得他喜欢我,但他又表现得像是对我一往情深的样子,我总觉得不安。”

“原来是这样。”穆红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呀眨“他不喜欢你还缠着你,的确不好,谢姐姐不理他是对的。”

“你……”谢淑柔愣了愣,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就这样相信了我的判断?万一我是误会了仪王呢?”

“谢姐姐认识仪王又不是一天两天。”穆红裳小脸严肃的摇摇头“他追着你都好几个月了,谢姐姐这样聪明,仪王对你到底如何,旁人说了都做不得准,谢姐姐自己才最清楚。”

“我总觉得他喜欢的应该是顾姐姐那样的女孩子才对,”穿越党谢淑柔忍不住向穆小土著剧透“他们看起来很相配。满京里找不出比顾仪兰更漂亮的女孩子了,又漂亮又端庄,出身也好,顾大学士的嫡孙女。”

“啊?”穆红裳完全没想到,谢淑柔将这两个人扯到一起去了。她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答道“可是……我觉得……顾姐姐好像也不喜欢仪王。”

问题就在这里啊!谢淑柔心塞地叹了口气。男女主到现在为止看起来都不怎么来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可是看起来就是挺相配的嘛!”谢淑柔不死心的嘟囔了一句“两个人都好看,站在一起就赏心悦目。怎么就不喜欢……”

“你不是也不喜欢嘛!”穆红裳笑起来。

“我是我,顾姐姐是顾姐姐呀,”坚定拥护官配cp的穿越党谢淑柔答道“我就是觉得仪王那种男人,更适合顾姐姐。”

“干嘛非得是仪王,”穆红裳纳闷地问道“我觉得明明是信王更好呀。信王脾气……”

穆红裳一句话没说完,自己住了嘴,没有接着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是信王更好,他脾气怎么了?”谢淑柔问道“他看起来冷冰冰的,我觉得不像是温和的人。”

“没什么,我不是觉得信王长得更好看些嘛!我就是觉得仪王和信王是兄弟,仪王看起来很温和,那信王大约脾气也不错。”穆红裳笑了笑,觉得还是不要将自己对信王的评语四处说为好。

到目前为止,大约只有她一个人执着地认为信王是个脾气很好很温柔的人,说出来会被谢姐姐笑话吧?

“这哪里说得准。”谢淑柔不以为然的模样“又不是同一个娘。而且就算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个性也不一定相似。比如我和我哥的个性就不像。”

第182章:花木兰

穆红裳没想到,寺庙里的大和尚讲经还真的挺长时间的,她和谢淑柔等到接近午时,谢大奶奶和穆三夫人才一起回到客院禅房。

“怎地坐在树下,”谢大奶奶一看到披着斗篷坐在树下的谢淑柔就急急忙忙走了过来“你身子弱,这里风凉,也不怕伤风。”

“和穆妹妹一起喝茶,”谢淑柔笑着答道“等着母亲和三夫人。今日天气好,在这里吹吹风倒舒服,我穿了厚斗篷的,母亲不用担心。”

“饿了吧?”穆三夫人也走了过来,摸了摸穆红裳的小脑瓜“以后不用特意等着我。”

“不饿,”穆红裳笑眯眯的答道“谢姐姐叫丫鬟去端了素点过来。三叔母,听讲经好玩吗?要不下次也带我去吧?我也没听过。”

“又不是去玩。”穆三夫人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淘气包,怕是去了半刻钟都坐不住。听讲经也是要遵着些规矩的,我头一日去,幸好有谢大奶奶带着,否则要失礼了。”

“怎会,”谢大奶奶抬起头,笑得温温柔柔“原本那些规矩知客师父也要教的。”

“叔母叔母,”穆红裳立刻很积极的打听“都是什么规矩啊?我也听听。”

“琐碎得很。”穆三夫人轻轻点了点穆红裳的鼻尖“你怕是没兴趣。下午叔母还要和谢大奶奶一同去礼佛,你跟谢四小姐一同玩,不许淘气,不许给谢四小姐惹麻烦。”

“怎会,”谢淑柔立刻笑道“我来了十几日,寂寞得很,还好穆妹妹来了。对了母亲,穆妹妹她们过几日回京,我们也一起回去吧。”

“回去?”谢大奶奶眉头一蹙“可是……”

“仪王爷去真定府了,”谢淑柔微微一笑“我猜祖母这两日也会打发人捎信过来,叫我们回去。”

“原来如此,”谢大奶奶立刻柔柔地笑起来“算算时日,我们也在寺中耽搁了不少时日,也该回去了。毕竟家里事多,我原本就想着这几日回去,只是担心你无人陪伴。我一开始想着我先回去,让三姐儿过来陪你,只是怕你二叔母不愿意,这才没贸然开口。”

“这下不用去求二叔母了,”谢淑柔笑道“我们就和穆妹妹一同结伴回去吧。”

“也好。”谢大奶奶微笑着点点头“三夫人明日要在寺中做平安道场,我这几日恰好想着要帮你祖父祖母做个福寿道场呢。既然如此,那便一起,等事情都了了,一同下山回京。”

谢家的掌家媳妇谢大奶奶事情当然很多,这几日在山上陪着女儿,将家事暂时交给二弟妹,她其实早就不放心想要回去了,眼下听说仪王爷离京了,她自然愿意带着女儿早早回去。

穆红裳上山的第二天,仪王果然如计划一般出发去了真定府。他刚一离京,谢夫人果然打发了人到净慧寺来传话,叫谢淑柔和谢大奶奶回京。

送信的人到净慧寺时,谢大奶奶和穆三夫人又在听经,而闲得无聊的穆红裳在净慧寺塔林附近找了个清净的台地,正在练功。

穿越党谢淑柔对于传说中的“武功”抱有极大地好奇,因此像是秋游一样,让丫鬟带着点心茶壶,搬了藤椅,跟着穆红裳,围观她练功。

这可是个开眼界的好机会。谢淑柔当然看不出穆红裳水平好坏,她只知道,练武功的穆小妹妹实在是太帅了,刀耍得怎么能那么好看,简直是英姿飒爽。

穆红裳的招式看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花哨,并不像是谢淑柔以前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但穆红裳将一柄唐刀耍得行云流水,一招一式都干脆利落,隐隐带着风声,看起来力气不小。

听穆红裳说,他们安国公府孩子们的早课至少是一个时辰,每天都这么练,这得……多大的运动量啊!在现代社会练过舞蹈的谢淑柔一脸敬仰地看着穆红裳。

她跳舞跳一个多小时都累得不行,跟穆红裳这运动量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神奇啊!这孩子天天这么练,居然没变的五大三粗,肩膀细薄平直,腰细细的,还是个正常小姑娘的模样。

不对,其实也只是看起来像是普通小姑娘。穆红裳一挽袖子,谢淑柔就注意到了她的手臂。虽然只能看见小臂,但谢淑柔还是注意到了,穆红裳皮脂很低,肌肉线条修长紧实,柔韧又好看。

可惜了!她一脸遗憾地望着穆红裳身上的胡裙。她觉得穆红裳的运动型身材一定超漂亮,没准有漂亮的腹肌呢,只可惜这个鬼地方不让女人穿短衣短裤,这么好的身材露不出来,暴殄天物啊!

“红裳,你可真厉害。”谢淑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赞叹“穆女侠”才好。反正她也看不出穆红裳的水平好坏,在她眼里这样就是厉害到要命。

“我比我四哥和小弟强些,”穆红裳扬起小脸,也是一脸得意的模样“锦衣那家伙,想要打过我还早着呢。”

“原来你比你弟弟还厉害啊!”谢淑柔一点都不怀疑穆红裳的话“你这就叫巾帼不让须眉吧?正经的花木兰。”

“什么是花木兰?”穆红裳眨眨眼,十分好奇地问道。

谢淑柔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古代时空并没有花木兰的传说。神奇啊!这世界与谢淑柔之前生活的现代世界有些相通之处,比如都有四书五经之类相似的国学典籍,也有些共同存在的历史名人和诗文名篇,但的确又有不同之处。

比如历史不同,传说故事和文化风俗,也与谢淑柔穿越前所认知的“古代社会”也有所不同。花木兰代父从军这种在谢淑柔原来的世界几乎人尽皆知的故事,这里就没有。

“花木兰是个人,”谢淑柔当然不介意给穆红裳讲讲新鲜的故事“是个有名的女将军,你没听过花木兰的故事吗?那姐姐给你讲讲。”

第183章:谁说女子不如男

实习语文老师谢淑柔绘声绘色地给穆红裳讲了一遍花木兰的故事,别说把十三岁的小姑娘穆红裳唬的一愣一愣的,就连一旁端茶倒水的丫鬟们也听得十分认真。

“我们小姐常说,谢小姐见识不凡,果然如此呢,”荷叶笑着说道:“这女将军的故事果然新鲜有趣。”

穆红裳大眼亮晶晶,一脸兴奋的模样:“花木兰可真厉害,立了那么多军功。”

“那是故事,”菱角抿着嘴笑起来:“现实里哪有女人上阵杀敌的?谢小姐的故事说得好,我们小姐都要当真了呢!”

“女人为什么不可以上阵杀敌?”谢淑柔转过头望着菱角:“女人到底比男人差在哪里?”

菱角望着谢淑柔,一时语塞。这话若是穆红裳问,倒是正常。这小丫头和一群未来武将一起长大,和穆家公子们一起练武学兵法,穆老夫人平日里也惯着她,因此她想法自然跳脱些,小时不懂事,倒是常常嚷嚷着要和哥哥弟弟一起去北境当将军。

这几年渐渐开始懂事,这样的话倒是说得少了,偶尔提一提,大家也只当她说笑话,谁也没当真。

可是眼下,谢家小姐居然也说出了差不多的话,这让菱角着实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论理说,谢四小姐是谢相的嫡孙女,从小被精心教养,一言一行都符合大周朝世家规范,堪称贵女垂范,她怎地也会像被穆老夫人娇惯的穆红裳一样,有这样出格的想法。

“小姐又说傻话,”菱角正不知所措,谢淑柔的丫鬟盼柳倒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翘起小嘴抱怨:“幸好不是在家,若让旁人听到了,岂不惹事?大周朝那么多的男人,哪里轮得到女人上战场。”

谢淑柔十分不以为然的模样:“有没有资格上阵杀敌,有没有资格当将军,不是看性别,而是看本事。女人只要有本事,又凭什么不能上战场。”

“小姐啊,”盼柳就差没翻白眼了:“您这话可别再说了,叫穆大小姐听了,该笑话您了。上战场动刀动枪这种事,那都是男人做的,女人家的本事在后宅,以后嫁了人好好管家,相夫教子,做个有脸面的掌家奶奶才是正理。”

“什么是正理?”当着穆红裳,谢淑柔没什么可避讳的,她立刻开始反驳:“规矩告诉我们女人就该被关在后宅伺候男人,所以我们就老老实实认命,认为这就是天经地义的真理?这规矩是谁定下的?女人凭什么非要一辈子围着男人打转?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男人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

“小姐怎地这样说,”盼柳翘起了小嘴:“男人们也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呀,旁人就不说了,就说咱们相府,老爷和大爷多辛苦呀,日日上朝,还要上衙门,这还不都是为了咱们府里,男人这样辛苦,女人尽心伺候他们不是应该的嘛!”

“我娘不辛苦吗?”谢淑柔立刻反问道:“我娘作为掌家媳妇,管着这样大一个家,从早起一睁眼,一直忙到天黑,你怎地不觉得她辛苦,只觉得她应该如此?家里的吃穿用度、日常人情往来、铺子里核帐、田庄里报收成,哪一样不是我娘在打理,若说事多,我瞧我娘倒比父亲忙碌些。”

“那怎么一样,”古代土著的丫鬟根本就不能理解谢淑柔的想法:“这都是家事,大奶奶作为掌家媳妇,原本就该管呀。总不能让老爷或者大爷亲自过问这些琐碎事吧?老爷是相爷,管的那都是国家大事,让他过问田庄收成不成了笑话了?旁人该笑话我们府里没规矩了。”

听了半日谢淑柔主仆斗嘴一样的争辩,荷叶也微笑着开了口:“男人在外建功立业,女人在内宅管家,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谢小姐是大家闺秀,将来一定能嫁个有本事的好夫婿,安安生生的在家,等着夫婿给您挣个一品诰命回来。”

“若不是女人被限制在家里,我们又哪里需要男人替我们挣脸面。”谢淑柔脸色有些发白,她真的很讨厌这里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社会观念:“女人又比男人差在哪里?我们这些女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当做男人的附属品来培养,京里的世家大族皆是如此。”

“就比如咱们谢府,我哥哥跟着名师读书的时候我在干嘛?祖母和母亲请了女先生来教我刺绣弹琴,这根本就不是平等的教育。若是这世上,男孩子和女孩子能够接受平等的教育,能够一起考科举,兴许着半个朝堂都是女官呢!你们难不成觉得女人被关在家里,是因为我们天生不够聪明?天生不够厉害?不是!根本不是!因为我们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因为我们被那些男人订下的所谓‘规矩’束缚……”

“小姐!”谢淑柔的两个丫鬟大惊失色,盼柳吓得连规矩都不顾了,一边忙着去捂谢淑柔的嘴,一边一脸乞求地望着穆红裳:“这样的话可不要再说了。让旁人听到就糟了。穆大小姐,我们小姐是胡说的,您就当没听见吧。”

“可是……”穆红裳沉默了一瞬,接着很勇敢地开口:“我觉得谢姐姐说得有些道理呀。我四哥和我弟弟现在打不过我呢!他们以后是要到北境当将军的,我觉得若是我再努力一些,好好练功夫,不说当将军带领千军万马,至少也能上战场吧?”

“你一定没问题。”谢淑柔一把拉下了盼柳的手,目光坚定地望着穆红裳:“别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就不相信自己。若是大家都有相同的机会,谁说女孩子不如男人了?”

天哪!这下荷叶和菱角也快要翻白眼了。自家小姐本来就已经够不省心了,成日间一堆奇奇怪怪的想法,管都管不住。

原本觉得和谢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在一处,天长日久兴许能学的文静些,结果可好,这位谢小姐居然比她们小姐还要不省心。自己想法出格也就算了,居然还挑唆起她们大小姐来了!

第184章:老和尚

“小姐您可别……”荷叶刚张嘴想说什么呢,穆红裳却抢在她前面开了口。

“其实我真的没想过当号令千军的女将军什么的,”穆红裳低下头说道:“我就是想,能陪着哥哥弟弟一起上战场,他们上阵杀敌,保护北境百姓,我若是能跟去,在战场上保护他们就好了。”

“小姐,”菱角赶紧说道:“咱们家的少爷们一个个都那样厉害,哪里需要您操这份心。您好好的,他们就开心了。不是说好了吗?您要嫁去江南,提前帮少爷们买房子置地。等着他们卸甲之后去找你。”

“若是真让我自己选,”穆红裳答道:“我宁可陪着哥哥们上战场,等他们卸甲了,再一起去江南也不迟。为什么非要嫁人,我不想嫁人,就算不能陪着哥哥们上战场,一辈子留在家里,陪着祖母和娘亲也是好的呀!可惜不行……”

听了穆红裳的话,刚刚还情绪激动的谢淑柔反倒闭了嘴。她神色怅惘地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是啊……若是有的选,若是能自己选……

可惜,在这个时代,身为女人真的没有自主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

谢淑柔又不傻,刚刚那些话,她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的确有些太出格了。也就是当着她信任的穆红裳,她才会毫无戒备地将自己的那些来自于现代的价值观说出口。

她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很倒霉穿越到古代的普通师范生,她没有能力在这个时代引领性别革命,最多只能在信任的朋友面前,放个嘴炮痛快一下而已,仅此而已,其他的,她真的无力改变。

“几句闲话而已,”谢淑柔收拾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抬起头朝身边神色忧虑的丫鬟们笑了笑:“和穆妹妹在一处闲得无聊,说说笑话而已,瞧把你们吓的。”

“阿弥陀佛!”谢淑柔的丫鬟立刻拍了拍胸口:“小姐您可别再乱说话吓唬人了,奴婢真真被您吓死了,幸好只有穆大小姐在,那些话若要被旁人听去了可怎么好。”

谢淑柔没有回答,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穆红裳。穆红裳也没说话,她只是笑了,眼神里满满都是理解和慰藉。

“红裳,不练了吗?”谢淑柔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她朝穆红裳招了招手,:“若是渴了过来喝杯茶,披上斗篷。刚刚你练功身子热,若是被冷风吹了就不好了。”

“没事。”穆红裳笑着摇摇头,又将手中的唐刀一横:“还没到时辰,我再练一会儿,若是不努力,锦衣就要赶上我了。”

谢淑柔笑着点点头,没再开口。反倒是她的丫鬟,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穆红裳要这样努力。明明是个大家闺秀,以后又用不着上战场,那么辛苦为难自己做什么。

荷叶和菱角倒是见惯不怪的模样。自家小姐一向这样,在家时,天天一大早起来追着六少爷做早课,早习惯了。

“好帅呀!”穆红裳一开始练功,谢淑柔又开始捧着脸赞叹。真不愧是追星少女出身,她现在这幅样子,完全就是一副亲妈粉看自家爱豆哪里都好的样子。

其实穆红裳压根听不懂这句“好帅啊”到底是要表达什么,但肯定是好话没错,反正谢姐姐嘴里三天两头冒出新鲜词儿,穆红裳早就习惯了。

“你们瞧瞧,”谢淑柔指着穆红裳,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她回头对自己的丫鬟说道:“谁说女孩子比男人差了?红裳这身手,我瞧比咱家家里的侍卫、护院可厉害。”

“奴婢可瞧不出厉害不厉害,”谢淑柔的丫鬟抿嘴笑着:“奴婢就知道,穆大小姐这刀舞得真好看。”

“我们小姐的身手当真是不错的,”荷叶立刻笑眯眯的接过话头:“我们府里的武师父常常夸小姐,大少爷也说小姐的身手好呢!”

“那是大哥哄我开心呢,”穆红裳收了刀,笑着说道:“我也就比四哥和锦衣强,五哥我都打不过。”

“哈哈哈哈!”谢淑柔还没回答,远处石径旁成荫的松柏林中突然传出笑声。谢淑柔和穆红裳一齐回头去看,却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正站在那里望着她们这边,看样子已经呆了很久了似的。

奇怪!穆红裳微微蹙起眉,这个老和尚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她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呢!谢淑柔也有些戒备的模样,她在想,刚刚她们那些出格的谈话,这老和尚到底听到了多少?若是传出去可就糟了!

“禅师好。”穆红裳收了刀,谢淑柔站起来,两人一齐主动向松柏林附近的老和尚打了个招呼,态度挺恭敬。

穆红裳行了个礼之后没有多话。谢淑柔想了想,多补了一句:“不知禅师在此清修,是我们打扰了。”

老和尚微笑着朝谢淑柔行了个合掌礼,接着又盯着穆红裳看,似乎真有些好奇似的问道:“小施主,你今年多大,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武?”

“我今年十三岁啦,”穆红裳眨眨眼,乖巧地答道:“从五岁开始习武,到今年也有八年了。”

“八年而已,”老和尚笑眯眯的点点头:“依老衲看,小姑娘,你的功夫着实不错,你哥哥没有哄你。”

穆红裳愣了愣,但转眼就笑开了。老和尚的话虽然让她觉得有些意外,但她听了还是挺开心的。

“真的吗?”穆红裳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唐刀,抬起头来朝老和尚一笑:“可我还是比哥哥们差远了,我和弟弟联手都打不过大哥。”

“你们年纪小,习武时日尚短,有差距也是自然。”老和尚笑眯眯地答道:“此外,小姑娘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力气上与男人有所差异也是正常,依老衲看,你家传的武学,大约都是些大开大合的硬派功夫,就连你使刀的路数,也颇为舒展刚劲,气势磅礴。”

老和尚短短两句点评,穆红裳就知道了,这是个行家。

第185章:慧明

老和尚慢腾腾的从松柏林处走出来,朝穆红裳走来,他站在穆红裳面前,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皱巴巴的脸笑开了,脸上一层又一层的褶子,几乎把五官都淹没了。

“大开大合的刚劲招式,家中兄弟习武,”老和尚慢腾腾地说道:“昨日老衲听说,安国公府的三夫人带着大小姐上山,却没想到机缘巧合,今日老衲有幸见识国公府的家传功夫。”

穆三夫人带国公小姐上山,这事儿满寺院的和尚都知道,也没必要隐瞒,因此穆红裳依着武人的规矩朝老和尚抱拳:“禅师您猜得不错,我是姓穆。只是您刚刚看见的刀法,并不是我穆家的家传功夫。您知道的,我们府上世世代代为武将,家传功夫都是长兵,我是家里唯一一个使刀的,这刀法是家里的武师父教的。”

“刀法是好刀法,”老和尚慢吞吞的点头:“一招一式毫不花俏,看起来简单,但临敌却十分实用。只是这样直来直去,招招直指要害的刀法路数,若是你使出来,是要吃些亏的。你总归不是男人,就算是将来长成,力气上也总是吃亏几分,这样的刀法说破其实与你家传长兵是同样的路数,皆是以力破敌,这样变化不多的招式,若是力气不足,格挡起来颇为容易。”

“是的。”穆红裳点点头:“大哥也说过,我力气小,要吃些亏。”

“穆小姐,”老和尚笑得像朵皱巴的大菊花:“你要在寺中停留几日?”

“大约还有两日,”穆红裳答道:“禅师您一定知道,我们府里今日做平安道场,一连两日的道场做完之后就下山。”

“嗯!”老和尚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提出了另一个要求:“老衲法号慧明,你能不能将你会的所有功夫,都使出来给老衲看看。”

“除了唐刀,我就会两套拳法还有家传的长枪,”穆红裳倒是很乖巧,对慧明也很是尊敬的模样:“只是我长枪学的也不算好,我力气不算大,个头也不高,到现在也只能用铁梨木的长枪,我弟弟都已经开始换轻铁枪了呢!”

“没事,没事,”老和尚笑眯眯:“老衲就是看看,劳动穆小姐了。”

“禅师别这样说,”穆红裳又冲着慧明抱了抱拳:“您愿意指点是红裳的福气,这哪里能算是劳动。”

谢淑柔看了看穆红裳,又看了看老和尚慧明,很机灵地没有开口。谢淑柔知道,净慧寺的方丈大师叫做觉静,几位辈分很高的大师父都是觉字辈,这叫慧明的老头子她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打哪来的,她打算先看看再说。

穆红裳乖乖地将自己会的两套拳法都耍了一遍,接着又规规矩矩的练了一遍刀。她刚练完刀法的时候,一个知客僧正顺着石板路脚步匆匆地走过来,一看到谢淑柔在此,就立刻凑了过来。

“谢小姐,原来您在这里,”知客僧双手合十,正要给谢淑柔行礼,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慧明,吓了一大跳的模样:“师祖!您怎么在这里。”

师祖??谢淑柔和穆红裳一起懵懵地眨眼。这样说来,这个一脸皱巴巴的老和尚,是觉静大师的师父??辈分好高啊!

“净空,你怎地突然过来了,”慧明笑眯眯,也不等知客僧回答,就直接开始吩咐:“来的刚好,去找个烧火棍过来,老衲要见识见识穆家枪。”

“啊?”净空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师祖,您……”

“快去快去,”慧明笑眯眯的催促:“腿脚快一点,别耽搁了。”

“可是……”净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违抗慧明,他点点头,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谢淑柔,之后开口说道:“谢小姐,相府打发了人来送信,谢大奶奶眼下正在大雄宝殿做道场,小僧不敢打扰,信就交给您了。”

“有劳师父了。”谢淑柔微微欠身表示感谢,净空双手合十低头行礼,紧接着急急忙忙转身去给慧明找烧火棍了。

谢淑柔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当着慧明的面拆开家信,依旧默默坐着,听慧明和穆红裳聊些功夫上的话题。虽然她其实什么都没听懂吧……

净空腿脚挺快,时候不长,真的拎了根挺粗的长棍子回来了,穆红裳接过来微微掂了掂,笑着说道:“似乎比我在家用的铁力木长枪还轻些。”

“自然。”慧明微笑地点点头:“这是榆木。穆小姐,请吧。”

穆红裳也不废话,直接将家传的枪法耍了一遍给慧明看,一招一式十分严谨,步法扎实,一看就是常年勤练不辍。

慧明一开始只是默默看着不说话,等穆红裳一套枪法快要刷完,还未收势,他突然向前跨了两步,出手如闪电,直接空手抓住了穆红裳的棍子尖,手一抖,穆红裳的棍子直接脱手被他抢在了手中。

这一下可让穆红裳吓了一跳。她从五岁开始学扎马步练功,六岁就开始用竹枪学枪法了,到今年十三岁,整整七年,日日勤练,虽然的确因为力气小吃亏,但这么多年的功夫下来,怎地也不至于让人一下子把手里的兵器给抢跑了吧?

慧明这一出手,穆红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丢掉了兵器,这若是真的战场临敌,她恐怕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穆红裳有些呆滞地望着被慧明抢走的烧火棍,接着十分沮丧的低下头,默默不语。她果然水平不怎么样呢!也就是家里的哥哥们哄她高兴,才会夸她身手好。

“怎地?”慧明倒像是很开心的模样,笑眯眯的像是逗孩子一样微微弯下腰,将烧火棍递还给穆红裳:“老衲抢了你的烧火棍,你不高兴了?”

“不是。”穆红裳抬起头,望着慧明,十分认真的摇摇头:“技不如人,我丢了兵器也是活该。就是觉得我的功夫果然不太好,哥哥们都是哄我呢。”

第186章:徒弟

“是不是没瞧清楚?”慧明笑着将烧火棍塞回到穆红裳手中:“再试试。”

“好!”穆红裳接过棍子,一抖棍子尖,也不客气直接朝着慧明的胸口戳了过去。这一下她可没留手,使了十成力道,棍子带着破风之声,又快又狠地向慧明的胸口而去。

然后……然后她看见慧明躲都不多,只是轻轻一抬手,动作瞧着好像也不怎么快的样子,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双手又空了。

棍子没了,力道却没卸,穆红裳自己往前一栽,差点没摔倒。

慧明倒像是满足了什么奇怪趣味似的,哈哈笑出声,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他又将棍子塞回穆红裳手里,十分温和地说道:“别急,力道别全灌在手臂上,重心要稳,再试试。”

穆红裳眼下的想法是,道理她都懂,可惜实际上她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兵器,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禅师,我能用刀吗?”穆红裳失败了十几次后,果断将棍子丢在一边,她抄起了刀,象征性地申请了一句,接着压根就不管慧明同不同意,直接举刀就劈。

气势汹汹的小红裳,想的倒是不错,可惜现实还是有点残酷,棍子保不住,换了刀,她也没好到哪去。

穆红裳再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两手,她双颊有些发红,羞的。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抬起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禅师,您这一招能教教我吗?”

“你想学的只是这个吗?”慧明笑眯眯,整张老脸好像更皱巴了,他笑眯眯的将唐刀递还到穆红裳的手里,像是很开心似的。

穆红裳一愣,她看了慧明一眼,并没有随意开口。慧明想要教她,她当然是想学的,只是她不知道慧明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是安国公府大小姐,不用祖母和父亲嘱咐,她自己就知道,她的一言一行须得谨慎,不能随便应承任何人、任何事。

“大师,”谢淑柔也站了起来,朝着慧明盈盈施礼:“大师喜欢穆妹妹是好事,若是能指点穆妹妹一二,我们自然感激不尽。穆妹妹也就是这几日留在寺中,能得大师出言指点,已然是天大的机缘,我替她谢过大师的好意。”

“是啊大师,”穆红裳小脸上挂满遗憾,也开口说道:“我也就这两日留在寺中,时日太短,您若肯教,我这两日能将您这一招空手夺兵刃学明白就不错啦!”

“可惜!”慧明似乎也是一脸遗憾的模样,满是皱纹的脸似乎更加皱到一起,好像很委屈似的:“几十年了,老衲好不容易瞧见个得眼缘的孩子,居然是个小姑娘。若是个男孩子,老衲岂不是此时就可以离京,带着小徒弟云游四方去了。”

哈?谢淑柔和穆红裳两人露出一模一样的怔愣表情。完全没想到这位老得不知道几岁的老和尚,这么会自说自话。

谢淑柔实在是很想提醒慧明一句,穆红裳不是他徒弟。一个大和尚收个小姑娘当徒弟像话吗??

“师祖!”一旁围观半天,并没有离开的知客僧净空也忍不住了。他原本不敢当着慧明和两位大小姐的面随意开口,然而谁知慧明师祖也太不像话了,这话什么意思?想要惦记收穆大小姐当徒弟?

他们这里是山寺,又不是尼姑庵,别说穆大小姐是个女孩子,不可能长居寺中修行,就算是男孩子肯定也是不成的!人家是安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就算是男孩,安国公府也不可能送家里的宝贝疙瘩来当和尚啊!

“师祖,”净空硬着头皮凑上来劝慧明:“已经巳时末刻了,今日安国公府和相府一起做道场,住持正带着觉字辈的师伯师叔们念平安经,咱们寺中上大供的时辰也快到了,您看您要不要先去观音堂,带着弟子们敬香。”

慧明稳稳当当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他态度十分随意地朝净空摆了摆手答道:“这样的事情一向都不须我管。你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师祖,”净空看了谢淑柔和穆红裳一眼,硬着头皮继续努力:“您也该去观音堂敬香啊!晚了就耽搁时辰了。”

“不去不去,”慧明一脸喜滋滋地看着穆红裳:“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哦,对了,帮我给觉静传个话,就说过几日我要下山。”

“下山?”净空一愣:“师祖您说什么呢?怎地突然想要下山了?您……”

“去去去,别啰嗦,”慧明像是轰鸭子一样朝净空扬扬手:“赶紧走,别耽搁功夫。老衲还要教徒弟呢。”

!!!穆红裳大眼睛瞪得溜圆,忍了两秒钟终于没忍住,她一把抓起谢淑柔的手,立刻就想溜:“慧明大师,那我和谢姐姐就……”

“跑什么?”慧明一伸手,直接将穆红裳的唐刀又给夺走了:“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就这么芝麻粒大的胆子?”

“大师,”穆红裳松开谢淑柔的手臂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朝慧明行了个福礼:“您瞧得上小女,愿意指点小女,是小女的福气,只是净空法师刚刚也说了,一则小女是女子,并不适宜在寺中长留,二则小女毕竟是安国公府嫡女,所言所行皆需家中长辈首肯。大师您……”

“知道,知道。”慧明皱皱巴巴的脸笑得像朵大葵花:“老衲虽想要收徒弟,但也并未有强人所难的心思,放心,老衲会亲自进京,去府上拜访穆老夫人。所以你也别忙着跑了,过来,好好跟老衲学这一招空手夺白刃。你安国公府在哪里,老衲到了京城一打听就知道,你现在跑了有什么用。”

谢淑柔和穆红裳对视一眼,谢淑柔痛快地直接撒开了穆红裳的手臂,匆匆说了一句:“巳时末刻了,我去瞧瞧三夫人和我母亲的道场是否顺利。”

穆红裳知道谢淑柔这是要找长辈来救她,因此痛快地一点头:“好!姐姐快去快回。”

慧明也不去管她们,只是背着手摇头:“小小姑娘一个个的心眼不少。快过来,看清楚我这招是怎么使的。”

第187章:赖上

谢淑柔走了,净空也被慧明硬赶走了,眼下除了穆红裳和慧明,就剩下荷叶和菱角了。然而穆红裳被慧明抓着不放,菱角和荷叶也管不了,只能干着急,只盼着谢淑柔能早点带着三夫人过来。

“可瞧明白了?”慧明手里拎着再一次从穆红裳手中夺来的刀问道:“要不要再看一遍?”

“看明白了。”穆红裳点点头,也不废话,直接伸手去抢慧明手中的唐刀。慧明并没有躲,站在原地不动,手直直伸着,似乎就等穆红裳来抢似的。然而穆红裳的确是握住了刀柄,按照慧明原本的样子用力一掰,刀柄纹丝不动。

“路子是对了,”慧明点头又摇头:“但你发力的习惯不好。乖徒弟,记住了,老衲是个老头子,你是个小丫头,咱们跟那些身强力壮的大汉拼力气是拼不过的,刚猛一路的武功路数不适合你,你的力气有限,直来直去的突然发力,你是拼不过人的,要学会用巧力。力敌不过用智取,临敌对战,赢了就好,不必讲究太多。”

穆红裳其实很想说,我还不是您老人家的徒弟呢!但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这个老和尚固执得很,都打算去堵他们安国公府的大门了,大约跟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记住了。”穆红裳只是乖巧地点点头,松开了刀柄:“我再试一次。”

学女红很不怎么样的穆红裳,练武的确是要比绣花有天分多了,这一招空手夺白刃,她练了五六遍,就渐渐摸到了关窍。

又练习了几遍之后,穆红裳终于成功从慧明手中夺过了自己的唐刀。她眯起眼睛朝慧明笑起来:“禅师,学会了。”

“还没。”慧明笑眯眯的摇摇头,慢悠悠地说道:“老衲刚刚没发力。再练。”

好简单的一个命令,很可惜穆红裳没法反抗,只能遵守。因为她想跑都跑不掉,老得似乎都走不动的老和尚慧明,似乎真的挺厉害的,比她大哥还厉害的样子。

劝又劝不动,打又打不过,穆红裳眼下唯一的选择就是按照老和尚慧明的吩咐,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夺兵刃。

她觉得自己练得手都木了,其实成功率也不高,十次里有三次能夺下慧明手里的刀就已经不错了,也不知谢姐姐怎么那么慢,怎么还没带着三叔母来救她啊?!

反观慧明,似乎对穆红裳的进度还挺满意,笑眯眯的点头,一个劲的夸她学得快。

快吗?穆红裳十分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就学的不怎么样。

“大师,”她练了一阵子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午时了,您不用回去用斋饭吗?听说寺中的师父们修禅,一日只有一顿斋饭,错过了可就没了。不像我们香客,一天三顿,午斋不吃还能有晚饭。”

“乖,”慧明伸出皱巴巴树皮一样枯瘦的手,笨手笨脚地拍了拍穆红裳的脑瓜:“老衲饿不着,你老老实实练,练好了自然放你走。”

“一天练不好吧?”穆红裳很怀疑的模样:“难不成大师您打算让我在这里练到明日?”

“练不好也得练得差不多,”慧明依旧笑眯眯:“就算眼下只有两日功夫,但也是老衲亲自教的。若是你下山,不能夺了自己哥哥们的兵器,老衲岂不失了面子?”

“大师,”穆红裳忍不住露出无奈的表情:“我祖母不会同意我拜您为师的。再说,就算她同意了,我也没法长期跟您学武呀,我不可能永远留在京中的。”

“知道知道,”慧明十分不介意地点点头:“老衲站在松柏林里看你半日了,你和那个相府小姐聊些什么,老衲都听到了。不就是去江南吗?老衲也觉得江南挺好,比京城好,冬日里暖和些,老衲的老寒腿,没准到了江南还能养得好些。”

穆红裳小嘴微张,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老爷子,八字还没一撇呢,都打算好了以后跟着她去江南??这要是用谢姐姐的话说,是不是该叫做“不靠谱”啊?

穆红裳偏头想了想,干脆闭上了嘴。她觉得跟这位老禅师交流有些困难,大家都是自说自话,无论她说什么,这位老禅师似乎都很固执的样子。

没关系没关系!穆红裳自我安慰地想,反正有祖母在,过两日她就下山了,慧明禅师也不能抓着她不放。

因此谢淑柔带着穆三夫人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穆红裳还在老老实实地跟着慧明禅师练习夺刀呢。

穆三夫人一过来就直接将穆红裳拽到了身后,朝慧明禅师行了个福礼:“禅师,打扰了。家里的孩子淘气,给您找麻烦了。”

“阿弥陀佛。”慧明当着穆三夫人,倒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十分规矩地给穆三夫人回了个佛礼,说的话也不像之前那样无厘头:“老衲这厢有礼。穆夫人今日的平安道场可还顺利?”

“有劳大师惦记。”穆三夫人微微躬身:“一切顺利。给家里做的平安道场,因此想带侄女去敬个香,这才过来找她。大师,我们就少陪了。”

“穆夫人请便。”慧明笑眯眯地并没有阻拦穆三夫人带着穆红裳离开。谢淑柔和穆红裳见状松了一口气,穆红裳欢欢喜喜地转身给慧明行了个礼,又道了谢,准备离开。

等她们刚刚转身,慧明才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又开口叫住了穆三夫人:“啊!对了!穆夫人,老衲有句话请你带给安国公府的穆老夫人。”

穆三夫人转过身,朝慧明点点头:“大师请讲。”

“老衲在寺中还有些事要处理,”慧明笑眯眯地说道:“过几日,等寺中事务一了,老衲就去府上拜访穆老夫人。还请穆夫人替老衲提前知会老夫人一声。”

穆三夫人一愣,万万没想到慧明居然真的提出要下山拜访安国公府。但眼下也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因此她朝慧明点了点头:“我会提前告知婆母。”

第188章:下山

穆三夫人的态度不大热情。她压根连客气话都懒得向慧明应酬,直接拽着穆红裳就走。而慧明似乎不太介意的模样,笑眯眯地目送穆三夫人带着穆红裳和谢淑柔离开。

“红裳,”直到转过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穆三夫人才低下头问道:“谢小姐说,那位慧明法师要收你当徒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是这样说的。”穆红裳点点头:“三叔母,我没随便应承他什么。但他说了要上咱们府里去找祖母说。”

“嗯。”穆三夫人想了想之后点点头:“没事。我会好好跟你祖母说,你不用担心,这事儿有大人处理,你是咱们国公府的大小姐,他张口就想收你当徒弟,想的倒是好。”

“三夫人,”一旁的谢淑柔忍不住插话:“不如做完道场,早些下山吧?那位慧明禅师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兴许糊糊涂涂的,今日头脑一热说要收穆妹妹为徒,等穆妹妹下了山,他瞧不见人,冷静冷静,兴许就没那么执着了呢。”

“有理。”穆三夫人点点头:“那就等明日道场做完,后日一早咱们就下山。”

“谢姐姐,你们呢?”穆红裳问到:“还要继续留在寺里吗?”

“一起走。”谢淑柔抬起脸,笑得温温柔柔:“之前净空来送信,就是我祖母写信来叫我们下山的。我刚刚已经告知母亲了,她也说这两日就下山,已经打发人去安排车马了。等下我向她提一提,后日一起出发,路上也好有个伴。”

“如此也好。”穆三夫人也笑着点头:“我与谢大奶奶倒是十分投缘,路上若能结伴同行倒也便宜。”

第二日,还是一日的平安道场,穆三夫人很忙碌,倒是不觉得老和尚慧明敢对安国公府的宝贝疙瘩穆红裳怎么样,因此她只是叮嘱了穆红裳,不要到处乱走,又拜托了谢淑柔好好看顾穆红裳而已。

穆三夫人不怎么紧张,但是被托付“看孩子”的谢淑柔却有些紧张。她觉得是她在现代社会太多的后遗症,突然冒出来的老和尚慧明总能让她想起各种奇奇怪怪的阴谋论。

比如慧明隶属某个杀手组织,穆红裳根骨奇特,被看中了,要被抢走培养、或者是慧明是戎狄奸细,特意接近穆红裳,为了抓住她威胁安国公什么的。

道理上她很清楚,这些不靠谱的脑洞在现实中都bug严重无法实现,哪个杀手组织会这么想不开拐安国公唯一的女儿,戎狄就算是在京中安插个当和尚的奸细,那也应该选在大相国寺这样的权贵频繁出入的国寺才对。

但不知怎么回事,谢淑柔的脑洞就是大到补不起来,一时之间各种电视剧、的不靠谱情节都在她的脑海里转来转去,害得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谢淑柔后来找了好几个和尚来打听慧明这个人,但其实她也没打听出什么来,慧明的底细很好打听,据说他在净慧寺都呆了四五十年了,是方丈觉静大师的师伯。

觉静的师父慧清大师是净慧寺的上一任方丈,十来年前就已经圆寂了,慧清大师收了四个弟子,而慧明这么多年居然一个徒弟都没收过。

净慧寺的和尚都说,慧明平日里并不爱插手寺内事务,深居简出的,许多辈分低的小和尚甚至从来没跟他说过话。

至于这个老和尚为什么身手不错,这问题穆红裳和谢淑柔打听了半天也没打听明白。倒是有个觉字辈的和尚说了,方丈觉静其实身手也不错,不过照那位大和尚的说法,出家人修习武艺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并不为与人争胜,所以基本没什么人见过觉静与人动手,只见过他自己练功。

而觉静似乎也没教过徒弟练武,净慧寺的和尚,大多都只是老老实实念经的普通和尚。

“慧清师伯与慧明师伯一样,都修习武艺,这在出家人中很常见,”那个觉字辈的大师这样告诉穆红裳和谢淑柔:“不过觉字辈里,也只有觉静师兄跟着慧清师伯学过功夫,他入门早,从小由慧清师伯带大,佛法武艺都是慧清师伯亲自教的。”

听起来慧明就是个辈分很高的老和尚啊……在寺里呆了四五十年了,也不知道这老和尚到底多大岁数了。

打听来的消息似乎没什么大用,但谢淑柔还是不能放心,因此第二日整整一日,她像个牢头一样,将穆红裳看得紧紧的,不让这小姑娘走出客院禅房一步。

幸好穆红裳很听话,不让她乱走,她也没坚持,老老实实的跟着谢淑柔就在客院消磨了一日。

一日无事,第二天早上,穆三夫人带着穆红裳准备下山,谢大奶奶也带着谢淑柔一起同行,直到这时候老和尚慧明也再未露过面。

谢淑柔这才放了点心,觉得那老和尚大约真的只是心血来潮,随口说要收穆红裳当徒弟吧?

下山的青石路崎岖且长,对于这些身娇体弱的夫人小姐来说,这样崎岖遥远的下山路自然不好走,因此谢大奶奶提前一日就打发人下山去传了话,安排了轿子。

谢大奶奶其实一共安排了四抬轿子,她们母女、穆三夫人还有穆红裳,一人一抬。当然了,旁人需要轿子,穆红裳其实是不需要的,她拒绝被人抬着,跟在叔母的轿子旁,一路蹦蹦跳跳的走下山。

穆三夫人自然知道穆红裳常年练武,走这点山路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因此没去管她。下山路走了半个时辰,被轿子抬着的夫人小姐自然挺舒服,但跟着轿子一路走下来的丫鬟们各个都累得够呛。

这些大丫鬟平时也都娇贵得很,一个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小户人家娇养的姑娘还娇气些呢,突然让她们跟着轿子走这样长的路,一个个都有些受不了。到了山下车马驿,别说谢家的丫鬟们了,就是荷叶和菱角也有些累得发蔫。

第189章:出事

一路下山,丫鬟们都累得够呛,但是主子们都精神挺好,做轿子的谢大奶奶、穆三夫人和谢淑柔当然没受什么累,而一路走下来的穆红裳也依旧是蹦蹦跳跳,丝毫不显疲态。

谢家和穆家的车夫都早一日接到了通知,因此一大早就套好了车,等着主子们下山呢。每家都是两辆马车,前面那辆装饰华丽的是主子乘坐的,后面稍大些的朴素马车,是给丫鬟下人们的。

原本谢大奶奶和谢淑柔打算在车马驿与穆三夫人和穆红裳道别,分别乘车回家,可谢大奶奶一回头,发现穆家的车夫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出来,穆红裳笑眯眯的走过去抱住了马脖子。

“大小姐是骑马来的?”谢大奶奶有些意外的模样。

“是,”穆三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大奶奶知道,我家姑娘与旁人家不同,平日里走马出门也是常事。”

“自然,”谢大奶奶担心穆三夫人误会,赶着解释了一句:“宁福公主春日里还常常走马踏春,京中世家小姐们也都会结伴相约出门走马。我只是担心穆大小姐骑马,三夫人独自乘车未免无聊些。不如这样,我陪三夫人一同乘车,我们刚好一起说说话。”

“这怎么能行,”穆三夫人立刻摇摇头:“我与大奶奶同行,谢四小姐岂不落了单。”

“没事呀,”穆红裳立刻笑着答道:“叔母,您不用担心,我觉得大奶奶与您一同乘车挺好的,我骑着马走在谢姐姐的马车旁边,她一打开窗子就能看见我,刚好我也能陪陪她。”

“正是如此。”谢大奶奶立刻点头,主动走向了穆家的马车:“让柔儿的车走在中间,前面有我们的车,后面是下人们的马车,她有丫鬟陪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

见谢大奶奶都这样说了,穆三夫人便也没有坚持,她与谢大奶奶在山上几日相处得倒投缘。

虽说穆家人与京中世家大族交往一向谨慎,但回京一路同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因此穆三夫人直接笑着点点头,嘱咐谢家丫鬟精心伺候小姐,接着就同谢大奶奶一起上了穆家的马车。

这个乘车方案让谢淑柔无比开心。没有母亲在眼前,她自己和穆红裳在一起无疑更自在些。她甚至连丫鬟都不想要,但谢大奶奶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无奈之下,谢淑柔只留了一个丫鬟在车上伺候茶水。

而她自己,果然一上车就把车窗打开,趴在窗子上,对着骑马的穆红裳露出盈盈笑脸。

“红裳,你可真厉害,”谢淑柔有点羡慕地看着骑马的穆红裳:“我就不会骑马。你的马真好看。”

“它叫赤影。”提起自己的马,穆红裳也是一脸得意的样子:“跟了我快三年了,刚到我家的时候,才是个半大小马驹。是四叔从北境给我寻来的追影驹,难得一见呢!”

“真好!”谢淑柔赞叹道。她其实看不出马的品种好坏,但她相信,穆红裳都说难得一见,那肯定就是好到不行。而且这匹马是真的漂亮,棕红色,修长高大,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浑身肌肉线条漂亮极了,看起来和她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奥运赛马一样漂亮。

“是个大小伙子了,”穆红裳也是满眼爱惜地摸了摸赤影的鬃毛:“我家养马的胡大叔说了,再过一年,就给赤影娶个媳妇,给它找个一样好看的追影驹当媳妇。谢姐姐,你若是喜欢,将来赤影有了孩子,我送你一匹好不好?”

“我?”谢淑柔低头看了看自己弱柳扶风的小身板,连忙笑着摇头:“还是算了,我根本就不会骑马,送给我都是浪费。而且也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好的马吧?我家里都是文臣,马厩里那几匹马都是拉车用的,随便喂喂,哪像你们武将家里,马都养得漂亮。”

“我瞧你家拉车的马就养的不错,”穆红裳很懂行地看了一眼谢家拉车的白马:“品种也好,似乎是大宛良驹,也是很值钱的,比我家拉车那匹一点都不差。当然了,这样拉车的马和追影驹这样的战马还是没法比。”

说这话时,马车已经转出了车马驿,开始走上下山的坡道。青莲山其实是座不小的山,净慧寺在山顶,而净慧寺山下的车马驿,其实是在青莲山的半山,下山一路都是修得平整的坡道,其实走起来不算费力。

前提是,若要无事的话……

原本一切都挺好。穆红裳骑着她的赤影与谢淑柔的马车并行,谢淑柔趴在窗边快快乐乐的跟她说话。安国公府的马车走在谢府马车的前面,后面又是两府下人的马车,她们夹在中间,真是安全得很。

下山的坡道并不宽,最多只能供两辆马车并行而已,若是上下山的马车相逢,双方都得放缓了速度小心错开才行。

她们下山的时辰还算早,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上山的马车,因此安国公府的马车大大方方地走到了路中间,将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谢家拉车的马突然莫名其妙发了疯……

事发时,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山下了,穆红裳坐在马上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到山下的官道了,在转过两个弯,走下盘山道,她们就能安安全全的走到官道的大路上。

这是个三岔口,往净慧寺这条山道略宽,从山道中又分出一条小岔道,向山上而去,略窄,看样子只能通过一辆马车的样子,那条山道更为崎岖陡峭,也不知是往哪里去。

安国公府的马车率先通过了三岔口,紧接着谢家的马车就到了路口,然而此时,谢家那匹一直安安分分拉车的白色大宛马,突然就发了性。

它前蹄高高立起,直接站了起来,发出了痛苦的嘶鸣,接着它前蹄重重落地,微微一拐,身子一转,直接拉着马车朝着那条向山上的崎岖小道奔去。

第190章:遇险

白马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拐过了上山小道,直接朝着未知的方向狂奔,马车车厢整个被横甩出去,重重撞上了前面的安国公府马车的车尾。

车厢内毫无准备的谢淑柔直接横着飞了起来,又狠狠地撞在了车厢壁上,和自己的丫鬟摔作一团。

谢家车夫惊恐地高声叫起来,他努力想要控制住发疯的马,但很快,他先一步掉下了马车,打着滚摔到路边不动了。谢家马车眼下彻底处于无人控制的状态,朝着崎岖细窄的上山小径猛冲。

而一直骑着马走在谢淑柔马车旁边的穆红裳当然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不对,她直接打马追上了马车,一开始她想要驱使赤影靠近白马,配合车夫将白马逼近山壁,让它的速度慢下来,但车夫被甩出去之后,白马似乎跑得更疯,穆红裳很难控制着赤影接近。

速度太快了,她们很快就沿着上山小道朝着未知的方向跑出去了很远。马车里的谢淑柔打着滚,努力想要保持平衡,她已经吓得满脸都是泪了,而她的丫鬟,则像是吓疯了一样不断地发出高音频尖叫。

马车外的穆红裳坐在赤影背上,她小脸绷得紧紧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不屈不挠地一次又一次地接近发疯的白马,想要靠近。她只留一只手控制赤影的方向,将身子爬得低低的,几乎紧贴在赤影背上,另一只手连着半个身体都斜着伸了出去,试图抓住白马的缰绳。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穆红裳还是没有放弃,她驱策着赤影紧追在白马身侧,沿着陡峭的山道一直向上。

眼看着眼前的山道出现了一个急弯,穆红裳闷声不吭地直接加快了速度,直接让赤影冲在了白马前面半身的位置,逼着白马顺着赤影的方向拐过急弯。

然而他们的速度毕竟太快了,这个充满风险的急弯的确是顺利过来了,但谢淑柔的马车也重重撞在了山壁上,咔嚓一声,车轴的主轴断了,马车底部的四个角有一个已经拖在了地上,驾车的车辕也断了一根。

但运气很糟糕的是,虽然车辕断了,但那剩下的半根车辕还是被皮带结结实实的固定在白马身上,白马依旧拉着已经半毁的马车疯狂往前奔去。

虽然谢家的马车做得很结实,但也禁不起这样的碰撞和拖拽,很快各处就都发出嘎吱嘎吱木质断裂的声音。

好消息是因为车厢一角落在了地上,拖累得白马速度明显慢了。然而穆红裳清楚,不能再拖了,就算白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她靠着自己也绝对没办法拉住发疯的马。

山道前方突然变得开阔,台地尽头又是一个急弯,而这一次的急弯一侧,似乎是悬崖。

看到远处的路口,穆红裳果断不再试图拉住白马,经过无数次的碰撞,马车的车门已经被甩开,正一张一合地砰砰作响,穆红裳直接抽出了腰侧的唐刀,朝着剩下的那一半车辕砍去。

她试图砍断车辕,然而她的刀虽利,却不能立刻砍断松木包铁的结实车辕,穆红裳知道她没时间继续跟车辕较劲,她直接回过身来一刀劈开了被甩着不断开合的马车门。

杨木做的马车门倒是很容易就被砍掉了一半,穆红裳透过车们看到了一脸惊恐,满面是泪水的谢淑柔,她正和自己的丫鬟抱在一处,努力想要维持平衡。

“跳车!”穆红裳言简意赅:“前面是悬崖。”

谢淑柔其实大脑一片空白,但就像是下意识似的,她听到了穆红裳的命令之后,就开始努力往外爬,不仅如此,她还狠狠拉了一把缩在马车一角的丫鬟,想让她跟紧自己。

只是那丫鬟似乎是被吓得不能动了,手脚都是瘫软的,不论谢淑柔怎么拉,她都缩在马车一角动都不动。

事态紧急,谢淑柔也没心思想太多,她努力两次无法拉起丫鬟之后就果断放弃了,开始手脚并用地朝被穆红裳劈开的马车门爬去。

然而车颠簸得厉害,她努力抓住了门框之后,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靠自己爬出来。这时,坐在马上的穆红裳将手里的刀转到了抓着缰绳的手上,将身子低低俯下,半个身子都探出来,朝谢淑柔努力伸出手。

“抓住。”穆红裳的脸有些发白,额角渗出汗珠:“快!”

就要来不及了。穆红裳很清楚,这匹马不受控制,很有可能会冲下转弯处的山崖。她信任赤影,知道赤影肯定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下,但马车里的谢淑柔若是再不出来,那……

穆红裳抿着唇,努力又朝谢淑柔伸了伸手。马车里的谢淑柔当然没有呆呆地等着穆红裳来抓她,她也努力攀着车门伸出头来,将手探了出去,努力朝着穆红裳的方向挣扎。

一次,两次,终于在马车接近转弯处台地时,谢淑柔成功地抓住了穆红裳的手。穆红裳在抓住谢淑柔的那一刻,牵住赤影缰绳的手直接勒紧,向自己的爱马发出了“停下”的信号。

赤影当然很乖,它立刻放缓了脚步,穆红裳就着惯性努力一拽,再加上谢淑柔自己撑住车门向外用力,居然成功地将谢淑柔半个身子都拽出来了。

马车的速度还是很快,谢淑柔被拽出来这一下会直接摔到地面,大约会摔个不轻,运气不好摔残了也不奇怪,但眼下也没人有心思想这些,保住命要紧。

几乎是眨眼间,白马已经跑到了山崖,它果然没有拐弯,不管不顾地朝着悬崖冲去。而此时谢淑柔半个身子已经出来了,原本穆红裳有把握,可以在山崖前几丈远的距离将她拽出来呢,然而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又有意外发生。

谢淑柔那个吓得手脚都软了的丫鬟,不知怎地,现在突然反应过来了,哭喊着直接拽住了谢淑柔的裙子,大声求救:“小姐!救救我!”

谢淑柔的身上突然坠了一个人,正努力拽住她的穆红裳毫无防备,这一下不仅没把谢淑柔拽下马车,她反倒从赤影身上落了下来。

第191章:自救

穆红裳为了去拉谢淑柔的时候,一只脚脱开了马镫,她和谢淑柔手牵手串在一起,猝不及防地被丫鬟一拽,直接就从马背上翻下来了。

幸好穆红裳真的是足够机灵冷静,她其实当时左手同时抓着刀柄和缰绳,右手牵着谢淑柔,落下来的那一刻,这小姑娘果断做出了判断,她两根手指迅速将缰绳和刀柄分开,直接松开了缰绳,但唐刀她并没有放开,依旧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穆红裳落在地上的那一瞬,拉车的白马已经直直地朝着悬崖方向冲了过去,直接落下了悬崖,发出巨响。

此时马车的一只车轮已经横着飞了出去,整个车厢斜着落在地上,被落崖的马带着高速朝着悬崖边冲去,穆红裳连着半个身子还在车厢里的谢淑柔被巨大的惯性带着一路向着悬崖边滑去。

穆红裳当机立断地竖起唐刀,直接一刀插在地下,她希望能有个支点让她好用力。可她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算是日日练武不辍,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若是只有谢淑柔一个人还好,但车辕虽然已经在白马落崖的一瞬间断裂,可是谢淑柔尚未从正在滑下悬崖的马车中脱离出来,等于穆红裳用一只手拖住两个女孩子加一个沉重的马车,她的胳膊狠狠被扯开,似乎要脱臼,但她没有放弃,依旧左手紧紧握住刀柄,右手抓着谢淑柔不撒手。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谢淑柔随着马车已经到了悬崖边上,马车斜着向下而去,巨大的冲力之下,穆红裳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她的唐刀终于不堪重负地断了。

但穆红裳依旧没有放弃,千钧一发之际,她又用力将手中的断刀狠狠向地面砸去,运气很好,穆红裳这一下子恰巧将短刀插入了崖边的岩石缝隙,结结实实。

然而就算如此,她还是无法拉住两个人加一辆沉重的马车,她被扯着下落,肩膀已经探出崖边。

几乎是同时,崖边摇摇欲坠的马车轰隆一声落了下去,谢淑柔脑中一片空白,她只听见耳边清脆的布帛撕裂声,接着身上一轻。

谢淑柔的丫鬟手里抓着半幅裙摆尖叫着随着马车一起落入崖底,然而眼下谢淑柔和穆红裳,谁都管不了了,她们自顾不暇。

那悬崖是伸出来的一块巨大岩石,谢淑柔眼下像是一只被挂在树枝上的风筝似的,孤零零的挂在崖边,她的双腿晃晃荡荡,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唯一让她尚能支撑的,就是穆红裳的手。

她唯一生存的希望,就是被穆红裳握在手里的左手。

穆红裳左手抓着断刀,肩膀和胸口位置都已经探出悬崖,右手依旧牢牢地抓着谢淑柔的手不肯放弃。

也不知道她们跑了多远,这山崖极高,马车落崖后,发出的轰隆巨响很快听不见了,谢淑柔丫鬟的尖叫也听不见了,周围一片安静。

穆红裳脸色发白,她的手臂和胸口很疼,她知道刚刚自己被马车狠狠牵拉,她的手臂应该已经拉伤,但她也清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如果她松了手,谢淑柔绝对活不了。

谢淑柔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挂在崖边,呜呜哭着,一只手被穆红裳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正努力攀上悬崖边的石块,她一边哭一边在无意识地念叨着“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谢淑柔是真的被吓坏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她眼里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穆红裳明亮的眼睛,她执着地仰着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但她不敢闭眼,生怕自己闭上眼,就再也不能睁眼看这个世界。

崖边的赤影焦急得转圈,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主人就这样摇摇欲坠地挂在崖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赤影是一匹很聪明的马,它转着圈向背后的方向望去,又仔细竖着耳朵听了听,但它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赤影知道,他们大概已经跑出去了太远,它记得上一个转弯处似乎还有岔路,一时半刻想要等到人来救大概不可能。

着急之下,赤影直接低下了头,裂开嘴,露出它的两排牙,直接咬住了穆红裳的胡裙裙摆,它向后退着想要将自己的小主人扯回来,但刺啦一下,穆红裳的裙摆直接被它成了两截。

名贵的宋锦漂亮密实,但这样娇贵的布料怎禁得起这样撕扯,赤影没料到它居然会一口将小主人的裙子咬坏,它有些呆滞地望着露出裤脚的穆红裳,使劲晃了晃头,将嘴里的碎布吐掉。

这一下,赤影也不敢随便乱动了,生怕再咬坏了小主人哪里。

而此时,头朝下倒栽葱一样拽着谢淑柔的穆红裳突然开口了,她声音有些不稳,似乎十分费力似的,但却努力向赤影发出了明确的指令“别管我,我能坚持住。赶快往回跑,叫人过来,随便谁。”

赤影听懂了。它一刻都不敢耽误地直接回头飞奔,马蹄踏在地面发出咔哒咔哒的闷响,转眼之间就跑远了。

穆红裳开口了,谢淑柔突然觉得自己一片混沌的脑袋似乎又开始工作,她怔怔地盯着穆红裳发白的脸,渐渐地反应过来了两人的处境。

接着……谢淑柔的眼泪流得更快,她瞪大眼睛,转头看了看手边的几块岩石,选了一块看起来很结实的,又努力伸手攀了上去。

她知道穆红裳撑着她很辛苦,因此想要自己爬上去。然而谢淑柔想得挺好,可这块突起的悬崖下并没有任何支点供她立足,她就算是想努力自救也做不到。反倒是因为她努力向上用力,拖得穆红裳又向下滑了一点点。

这一下,谢淑柔彻底不敢动了,她眼下真正像一块挂在崖边的破布,随风飘荡,摇摇欲坠,她泪眼朦胧的双眼紧紧盯着穆红裳的眼睛,努力向她扯起一抹微笑“红裳,若是坚持不住了,就松手。”

第192章:获救

穆红裳没有回答,她需要保存体力。她抿着嘴,依旧倔强地握紧自己的两只手,用力太大,手指泛起青白色。

谢淑柔也不敢说话,她盼着能赶快有人来救她们。在车里被晃得头脑发懵的谢淑柔对于之前那匹发疯的白马的速度没有具体概念,因此她不知道她们到底跑出去了多远。

她只是在想,红裳已经叫她的那匹红马去求救了,也许很快母亲和穆三夫人就能发现她们在这里,只要有人发现帮她们一把,她们就安全了。

若是不能……谢淑柔抬眼望着穆红裳发白的脸。那……她认命好了。

也许她早该死了,早在她摸黑下楼丢垃圾,滚下楼的那一刻,也许她已经死了。穿越到这里来,多活一天都是偷来的。

又也许她其实根本没有穿越,她也许摔坏了,躺在医院里,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个梦,也许她掉下悬崖,梦就醒了?这样想也不错不是吗?至少她不用拖累红裳……

红裳……谢淑柔被泪水冲的清明的双眼怔怔望着穆红裳的脸。又是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在她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朝她伸出手。

她才十三岁而已,才十三岁……

穆红裳的手心渗出了汗珠,而谢淑柔的手似乎也越来越冰冷湿滑,她不敢泄力,强撑着又努力将手握紧一些。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赤影还没回来,穆红裳额上渗出了汗珠,她的脸色似乎更白,而悬在半空的谢淑柔一只手努力攀着岩石,她左手被穆红裳握着不能动,右手用了最大的力气抓紧,她想要让穆红裳轻松一些。

只是谢淑柔这个纸片人一样的身材,实在是没有多少力气自救,很快她就支撑不住了。她的手已经没办法牢牢握住岩石,猛地打着滑落了下来,这一下扯得穆红裳也往下落了一小点。

完了!谢淑柔其实已经绝望,周围依旧一片安静,她知道自己这一劫过不去了。既然如此,别拖累别人,尤其是别拖累一次一次用尽全力救她的穆红裳。

“红裳,”谢淑柔忍住抽噎,尽量冷静地朝穆红裳开了口“听我说,松手,你撑不住的。快松开。”

“别!”穆红裳说了一个字就紧紧抿着嘴,似乎在运气,好久之后才又开口“两只手都握住我,能撑住,放心。”

没头没尾的几个字,谢淑柔神奇般地听懂了,她明白穆红裳让她别放弃,她也清楚,穆红裳这是要她用两只手一起握住穆红裳的手,穆红裳再告诉她,她能撑住,她能一直撑到有人来救她们。

“红裳!”谢淑柔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放手!求你了!再这样下去,你会被我拖下去的。”

穆红裳没有回答,她紧紧盯着谢淑柔的眼睛,固执地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她眼下什么都不能想,只能默默地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炷香,一炷香之后,会有人来救她们。

若是没人来,那就再等一炷香,再坚持一下,就一下,她一定可以,赤影就快回来了……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的尽头依旧安安静静。已经眼冒金星的穆红裳一不小心又向前滑了一点,插在岩壁里的断刀也开始发出不详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她们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谢淑柔眼下已经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命了,她哭着伸出一只手想去掰开穆红裳的手指,她已经彻底绝望,死就死吧,她认了,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拖累穆红裳。

她一个人死就行,别再搭上别人!谢淑柔甚至已经开始向老天祈求,怎样都好,她无所谓,只要穆红裳不要被她拖累,怎样都好。

“松手啊!”谢淑柔哭着去拍穆红裳的手背“快松开,来不及了!快松手!”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谢淑柔的祈祷,就在穆红裳达到极限之前,安安静静的小径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似乎不止一匹马飞奔而来。

穆红裳不敢松劲,就差一点点了,她咬着牙,一动不敢动,就怕泄了力功亏一篑。似乎是转瞬间,有人在她身旁下了马,接着穆红裳感觉到有人在她身旁趴下来了,朝着悬崖伸出手。

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腰间一轻,似乎另有一人正将她拦腰抱起,一个声音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松手,没事了。”

声音有点耳熟,谁啊……穆红裳来不及细想,只是一个动作一个命令似的,机械般地松开了手

谢淑柔茫然听着崖上嘈杂的声音,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崖边上就又伸出来一只手,一只健壮的男人的手臂,直接拉住了她,然后,穆红裳似乎突然被向后一拽,松了手。

穆红裳一直头朝下吊在悬崖边上,用尽全力的拉着谢淑柔,猛然被人拽起来之后,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臂、手指还有胸口都疼得要命。

她的两条手臂像是面条一样软软的垂下来,似乎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就这样像个毫无反抗的大娃娃一样,被人拦腰抱在了怀里。

穆红裳双眼瞪得大大的,想要看清楚悬崖边的谢淑柔有没有被顺利救上来,而这时,抱住她的人不顾她的意愿直接将她转了个身,然后穆红裳就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郑瑛双手拦腰将穆红裳搂在怀里,他低着头,鼻尖几乎要触碰到穆红裳的额头,双眸黑沉,目光中正在酝酿着一层又一层冰冷又愤怒的风暴。

穆红裳不知是累过头了,还是被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郑瑛吓了一跳,总之看起来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模样,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郑瑛的眼睛,一声不吭。

郑瑛也没第一时间开口,他目光阴沉地盯着穆红裳,许久之后才咬着牙说了一句“你是疯了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穆红裳愣了愣地望着怒气滔天的郑瑛,累得大脑一片空白的她其实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信王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如此愤怒的模样,但就像是鬼使神差似的,她下意识地开口道了歉“对不起,我错了。”

第193章:狂怒

谢淑柔是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拉上来的,那男人穿着侍卫常穿的箭袖短打,像是拖一个破麻袋一样,将谢淑柔直接从悬崖边拖了上来,接着就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丢在了一边。

大难不死,直到双脚都踏到地面,谢淑柔一口气才松下来。这口气泄了之后,惊恐和紧张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她开始不能抑制地浑身发抖,全身发软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面上站都站不起来。

她茫然坐在地上,动都动不了,反应了两秒之后,才开始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安全了,虽然手脚软的不能动,但谢淑柔还是急切地转动目光,想要看看穆红裳怎样了。

然后……然后她就看见了,有个穿着华丽鸦青色长袍的漂亮男人,正双手搂着穆红裳的腰,将她抱在怀里。

这人……看起来怎么眼熟,好像是信王……真是信王?!!!

谢淑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望着一脸冰冷狂怒的信王郑瑛。刚刚被九死一生的经历吓得回不过神,然而现在,谢淑柔又被郑瑛脸上的表情吓到了。

郑瑛完全没有掩饰情绪的打算,因此在场的几个人,都能感受到他那几乎实质化的怒涛。盛怒中的郑瑛气场实在太强,让瘫在地上不能动的谢淑柔诡异地缩了缩,想要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郑瑛压根就没分神去看瘫在一旁的谢淑柔,他依旧怒气腾腾地瞪着穆红裳,他的牙咬得紧紧的,似乎每一句话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你错了?”郑瑛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听起来就是很可怕“你真知道自己错了?那不如告诉我,你错在何处?”

穆红裳望着郑瑛,不知怎地脸上突然冒出些心虚的表情,她讷讷许久才小声说道“我……嗯……对不起,我……”

“看来你还是没长记性啊!”郑瑛冷笑一声,一松手将穆红裳丢在地上,他后退两步,与穆红裳面对面站着,怒气似乎更加上扬“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知道,你道什么歉?”

穆红裳呆呆盯着郑瑛两秒,说实话,郑瑛如此生气,她也有点怕,因此穆红裳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头脑一热,缓缓移动自己力竭发软手臂,她忍着疼,慢腾腾地微微抬起手,伸出手指,轻轻牵住了郑瑛华丽的衣袖,像是在家里对着祖母撒娇似的,牵着郑瑛的衣袖微微晃了晃。

“我真的错了,”穆红裳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郑瑛的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不要生气了。”

“笑话!”郑瑛周身的气场似乎更加冰冷,他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猛地转身背对着穆红裳,看起来像是转身就要走的样子“本王与你毫不相干,有什么可生气的,又为何要担心你?”

“因为……”穆红裳被郑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小声嗫嚅道“因为你是好人嘛!你一直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好人,看到旁人遇险自然会担心……我……抱歉,我又乱说话。”

听到穆红裳这句话,郑瑛顿时浑身一僵。他猛地闭上眼,紧接着,苦涩的微笑爬上了他的唇角。

好人?笑话!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两次听到同一人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郑瑛知道,他栽了。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栽在了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手里。栽的心甘情愿、毫不后悔。

但那又如何,郑瑛重新睁开眼,目光中沉郁的怒火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缭绕不去的丝丝绝望。

那又如何?他身后的这个女孩子姓穆,安国公的独生嫡女。她的身份注定了,她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郑瑛沉默不语,站在他身后的穆红裳似乎有些紧张,她向前跨了一步,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然而这时,郑瑛突然又转过身。

他已经整理好了脸上的表情,无论是怒气还是绝望,都已经隐去,他俊美的脸上一派平静,双眸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绪,就这样安静地盯着穆红裳。

穆红裳仰着笑脸,望着郑瑛重归平静的面容,似乎更加不知所措的模样,她长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只好低下头,像个做了错事,等着挨骂的乖巧孩子似的,捏着衣角站在原地,可怜巴巴的模样。

郑瑛迫使自己将目光从穆红裳身上移开,他抬起眼,匆匆扫了一眼远处瘫在地上的谢淑柔,顿时又不自觉地拧起了眉。

“又是她!”郑瑛语气不善,愣是把缩在一边的谢淑柔吓了一跳。什么叫“又是”??她觉得自己似乎没得罪过这位发起脾气来很吓人的信王爷。

好歹信王爷生母姓谢,都是拐弯亲戚,不至于这样看她不顺眼吧?难不成是因为郑瑾那个祸害成天追着她跑?

然而下一秒,谢淑柔就知道,她误会了。因为她下一秒,就见到了气场很吓人的信王冷着一张脸教训她的救命恩人穆小姑娘。

“这是第几次了?”信王扫了一眼谢淑柔,似乎对她的存在万般嫌弃似的“你怎地又跟她扯在一起。你到底要为了她涉险多少次才肯长记性?”

“啊?”穆红裳眨眨眼,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郑瑛说了什么,她回过头顺着郑瑛的视线看了谢淑柔一眼,下意识地张嘴就想分辨“我没……”

“还要强辩,”郑瑛眉头几乎凝成疙瘩,他直接打断了穆红裳的话“在大皇姐府上发生的事,京中几乎传遍。她落水你要救,落崖你也要救,什么时候你为了她,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你才长记性吗?你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少本事,逞英雄时有没有想过旁人。你若是被她拖累得落了崖,你让安国公府里的穆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如何自处?你让……”

郑瑛一句话没说完,猛地闭上了嘴。他似乎又开始生气,漂亮的嘴唇紧紧抿住,目光中渐渐又有怒气翻了上来,眼神不善地盯着穆红裳。

第194章:疼痛

“你……我……”穆红裳一时语塞,她原本是觉得挺理直气壮的。她出身武将家族,父兄都在边关沙场,穆氏一族倾全族之力要守护的,无非就是身后万千黎民。

守护,几乎是穆家人从小刻在骨血中的信念,今日就算不是穆红裳,换了任意一位穆家人,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谢淑柔遇险,也不会见死不救。

当然了,穆红裳觉得理直气壮并不是因为这个。穆家人行事有分寸,武将的命贵重,他们都清楚,他们不会轻易涉嫌,他们的命还要留着守护大周江山。与一群未来穆氏将军一齐接受教育的穆红裳其实也是这样想。

当时立刻救人,虽是下意识间的应急反应,但过程中穆红裳一直算是冷静,所有行动都不是随意鲁莽而为,除了最后被拖下马以外,也称得上量力而行,她觉得自己是有分寸的。

就算是一下子被拖到崖边,她其实觉得自己也掉不下去。她当时一手抓着刀柄,一手拉住谢淑柔,只想着能多撑一刻是一刻,也没想其他。

而且就算今日郑瑛不来,三叔母和谢大奶奶找过来也是迟早的事,穆红裳觉得,自己和谢淑柔总能获救的。

因此郑瑛开口质问的时候,穆红裳原本觉得自己挺理直气壮的。然而不知为什么,被郑瑛浓黑的眼瞳盯着看时,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了,真的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莽撞,让人担心。

穆红裳有些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望着郑瑛,声音很小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不会掉下去的,我心里有数。你看,现在不是好好的。”

“心理有数?”郑瑛气得笑起来了,只是这笑容冷飕飕,让缩在一旁的谢淑柔吓得直接打了个寒噤“你自然是心里有数。这话你用不着同我说,你自去对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解释。”

“别告诉祖母和娘亲!”穆红裳吓得立刻又伸手去扯郑瑛的衣袖。

谢淑柔就算是个纸片人的身材,也是个身量长成的大姑娘了,穆红裳用一只手勉力拽住她,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无碍,但实际上,十三岁的小姑娘哪里能长期承担这样的重量,她的两条手臂内里已经被严重拉伤,眼下无力又疼痛。

她这一紧张,伸手就有些急,扯动了手臂上的肌肉,疼痛之下,她反射似的微微一缩,心细如发的郑瑛自然立刻就发现了。

“你……”郑瑛原本就斜飞上挑的长眉似乎都要立起来了,他甚至都忘了避讳,直接伸手扯过穆红裳的手臂,动作看起来非常强硬粗暴。

但实际上,郑瑛下手非常轻柔,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托起了穆红裳的手臂。

“不自量力!”郑瑛好不讲究地一把掀开了穆红裳胡裙的衣袖,仔细看了看她的小臂,又伸手隔着衣裳在穆红裳的肩胛处和锁骨下方按了按。

穆红裳的肩关节当然拉伤的很厉害,郑瑛下手很轻,但穆红裳还是下意识地微微一颤。脸皮很薄的穆小姑娘当然不好意思当众喊疼,她紧紧咬着下唇,脸白了白,但还是固执地站着没躲,似乎是倔劲儿上来了,就为争一口气似的,就好像喊了疼就丢了多大脸一样。

但这一切怎么能瞒得过郑瑛的眼睛,看见穆红裳泛白的脸,郑瑛觉得像是一根尖刺直接戳到他胸口上似的,虽然理智上他清楚,这小丫头其实只是拉伤严重,养上十天半个月就会慢慢好起来,但感情上他就是没办法接受。

他的手指还按在穆红裳的肩上,但动都不敢动,就好像这丫头身上有个血淋淋的狰狞伤口似的,让他束手无策。

然而虽然郑瑛动作上小心翼翼,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又冷又硬,毫不留情“伤成这样,你还想瞒过家中长辈?”

“就说是我不小心弄伤的,”穆红裳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乞求地望着郑瑛“我跟着兄弟们长期习武的,平日里受些小伤也是常事,祖母和母亲她们不会太担心的。只要……”

“只要我帮你瞒下你的鲁莽之举是吗?”郑瑛冷哼一声“好让你下次继续不知天高地厚的逞英雄。”

“不是……”穆红裳心虚气短地低下头,又乖乖地道了一遍歉“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再生气了。”

“我没生气。”郑瑛这句话答得很快,似乎想要掩饰什么似的“我又不是你的长辈,你受不受伤自有家人担忧,与我无半点干系,我又为何要生气。”

“哦。”穆红裳偷偷瞟了郑瑛一眼,像是在研究他的表情似的,接着又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祈求表情“那,你不会跟我祖母和母亲说的对吗?”

郑瑛的脸色有一瞬间发青,看样子似乎很快就要爆发的样子,他凌厉的眼神直接落在了谢淑柔身上,吓得缩在一旁装鹌鹑的谢淑柔又是狠狠一抖。

心很细的穆红裳当然发现了郑瑛眼神不善,她立刻挪了挪脚步,帮助谢淑柔挡住了郑瑛寒冰似的眸光“谢姐姐今日差一点就没命了,她已经吓坏了,你不要再吓她。”

郑瑛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但又努力忍下了想说的话。他的脸色看起来更难看,眼下他其实真的很想发脾气。回忆起刚刚他看到那一幕,他到现在为止心中还止不住的一阵一阵地发凉。

到底是谁被吓坏了?他刚刚认出倒吊在悬崖边的人是穆红裳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好像心脏都不会跳动了一样,他抱着穆红裳的腰将她拎起来的时候,双手都是抖的。

他当时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生怕自己抓不稳,一不小心让这丫头跌落悬崖。若是她当时真的跌下去了,若是……

郑瑛觉得他不敢往下想……

然而穆红裳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将他几乎吓死之后,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居然开始满口担忧谢家女是不是吓坏了?还有没有天理!

第195章:雕鞍

看见郑瑛铁青着脸没说话,穆红裳有点紧张,她怕郑瑛一个不高兴,真的去她家告状。若是真的让穆老夫人和安国公夫人知道了,她今日干了什么。

穆红裳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郑瑛只是被穆红裳给吓坏了,一时之间无法控制情绪,他也并不想当众失态。若是眼前只有穆红裳还好,可是谢家女还在这里,因此郑瑛微微闭了闭眼,想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郑瑛不开口,穆红裳也不好随便说话,她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郑瑛努力将翻滚的怒火压下去后,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穆红裳那张不知所措的小脸,紧接着,他在心里苦笑起来。

可笑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郑瑛自认心硬如铁,但眼下穆红裳只是对他露出这样无措的表情,他居然开始心疼不舍,不自觉地想要妥协,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只是这姑娘最终也不会属于他,就算他再心疼,再不舍,穆家的红裳,将来还是会嫁给别人,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心头宝。

郑瑛清楚,最终能拥有这双琉璃一样的美眸的人,不会是他。就算他肯为了穆红裳放弃皇位,父皇、还有他那位好弟弟,都不可能放过他。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穆氏女娶进门呢

穆氏,可是掌握着大周虎符的啊

想到未来,郑瑛的心情不禁更加晦暗,他逃避似的不愿意细想与今后有关的事,因此他反而主动开始转移话题,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们怎会出现在这里”郑瑛皱起眉望着穆红裳和谢淑柔“这条路荒僻,你们无人陪伴怎么就敢闯到这里来”

郑瑛不再阴着脸不说话,穆红裳有点开心,她露出微笑,乖乖地回答着郑瑛的疑问“我们从青莲山的净慧寺回来。走到山脚时,眼看就要上官道了,可是不知怎地,谢姐姐的马惊了,顺着这条路上了山,我是追着她过来的。”

“就你们两人”郑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是不是。”穆红裳赶紧摇头“我是陪着我三叔母去净慧寺上香的,刚好谢姐姐的母亲陪她在净慧寺养病,恰巧碰上了,就约好一起下山回家。”

“那穆三夫人她们”听了穆红裳的回答,郑瑛顿时一愣,他不自觉地往悬崖方向望了一眼。

“谢姐姐的母亲陪着我三叔母坐车,”穆红裳当然看懂了郑瑛的眼神,因此立刻答道“谢姐姐和丫鬟独自坐谢家的马车,她们走在我们前头。我是骑马陪着谢姐姐的,跟着你们回来的那匹红马就是我的马赤影。走到岔路时,不知怎地,谢家的马惊了,顺着路就跑上来了。”

穆红裳不等郑瑛再开口问,就一五一十地将她为什么去净慧寺,又怎么下山,怎么追着马车到了这里,又怎样拉住了谢淑柔全部招了个干净,半点都没敢隐瞒。

当然了,避重就轻什么的还是有的,比如她并没有提她其实是被拽着直接从马上掉下来的,她也没说自己被下坠的马车一路拖向崖边,靠着自己的半截唐刀才能坚持下来。

但其实她不用说,心细如发的郑瑛早已注意到了崖边石缝里的半截唐刀,他也看见了不远处插在地面上的半截断刃,因此自然对于当时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郑瑛背上才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他甚至不敢深想,若是他再晚来半刻,或者穆红裳的刀不够强悍,他真的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这丫头实在是太让人不省心了郑瑛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情绪。

“但是,”穆红裳将自己这边的来龙去脉讲明白之后,很快就生出了疑问“王爷您为何会在此处您是碰见我的赤影跟过来的吗幸好您过来了,否则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呢”

“它是你的马”郑瑛看了一眼乖巧站在一旁的赤影“怪不得配着如此精致的戎狄雕鞍。在咱们大周,戎狄皮雕可不常见。”

“王爷认识戎狄皮雕”穆红裳顿时眼睛一亮“是不常见,这还是去年我大哥在北境时特意寻人给我做的。前两年边关安稳无战事,偶尔也有戎狄人过来贩卖些皮雕或者草原上的皮草山货。”

“早些年在宫中见过。”郑瑛答道“据说第二任安国公与戎狄伏泷部征战十几年,曾短暂逼迫伏泷部归顺称臣,伏泷称臣那几年,年年都有戎狄贡品进宫。虽然已经时日长久,伏泷部也早就再次反叛,但这些贡品还留在宫中,其中有不少戎狄皮雕。”

“原来是这样啊”穆红裳点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你运气好”郑瑛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我若不是看到这马上的戎狄雕鞍可疑,是断然不会跟过来管闲事的。若我没有跟着你的马过来,你现在要如何是好如此莽撞,你可曾想过后果”

不再发脾气的郑瑛看起来没那么吓人,穆红裳自然也放松了下来,她立刻笑眯眯的答道“三叔母和谢姐姐的娘亲应该也已经追过来了,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又是心里有数郑瑛现在一听这句话就忍不住想生气,然而眼前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没心没肺模样,似乎根本不知道她伤了,会疼在别人身上。

“你若还不长记性,我不介意亲自登门拜访穆老夫人。”郑瑛将脸一沉,语气似乎显得挺严厉“仔细向她说说今日崖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再也不敢了。”穆红裳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这次只是意外,真的谁也不知道谢姐姐的马会突然惊了。”

“你”郑瑛憋着一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似的,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轻声叹息道“算了说什么都是无用,总没有一日让人省心。”

第196章:发现

“我知道了,这一次真的是我和谢姐姐运气好,”被郑瑛吓唬了一通的穆红裳不敢再继续嘴硬“幸好王爷在青莲山,走了与我们相同的路,又恰好遇到了求救的赤影。不过王爷,您怎会在青莲山这条山道挺偏僻的呢”

穆红裳大眼眨呀眨,一脸无辜地望着郑瑛,

郑瑛心里明白,穆红裳这是怕他继续教训她,因此千方百计想要转移话题,也许是关心则乱,眼下他怎么看,都觉得穆红裳这副模样,根本就不像是长了记性的样子,反而有几分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架势。

他的确是想要继续数落穆红裳几句呢,但不知怎地,一看到穆红裳那双琉璃一样透彻晶亮的眼睛,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心软,想要娇惯着她,满足她那些一望即知的小小心思。

“我今日离京去凤州,一早出发,刚好走到这里。”郑瑛犹豫了一下,接着从腰间掏出一方青色素帕,微微举了举,最后还是没有亲自去给穆红裳擦脸。

他将素帕塞到穆红裳手中,指了指穆红裳的脸蛋“先擦擦脸,脸上蹭了许多灰,等下穆三夫人追过来,看见你这幅样子,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她也是要吓坏了的。”

“哦。”穆红裳赶紧接过帕子,想要自己擦脸,但她的手臂拉伤眼中,稍微动动就会疼,她慢腾腾的举起手,脸上露出两分隐忍的神色。

她能忍,郑瑛可看不下去。郑瑛一把扯过穆红裳手里的帕子,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就这样抹上了穆红裳的脸“算了,你的手这些日子还是少活动,伤的严重,怎地都需要将养十天半月。你眼下可知道疼了,但愿疼过一次,能长些记性。”

大约是手臂真的很疼,又或者是穆红裳真的很担心穆三夫人看到她的狼狈状态,总之郑瑛亲自上手帮她擦脸时,穆红裳居然乖乖地站着没躲。

而依旧手脚瘫软安安静静缩在一旁的谢淑柔此时突然睁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穆红裳和郑瑛。

她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谢淑柔的眼神,郑瑛自然发现了,他目光轻飘飘的扫过谢淑柔的脸,表情并无太大波澜,接着很快收回眼神,又一脸专注地给穆红裳擦脸。

只是清清淡淡的一眼而已,不知怎地,谢淑柔突然觉得自己脊背发凉,她狠狠一颤,赶紧低下头,不敢继续盯着穆红裳和郑瑛。

但是但是低着头的谢淑柔眸光中透出几分震惊。刚刚郑瑛看穆红裳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是在古代啊古代怎么一言不合就上手擦脸了郑瑛这是想干嘛找准机会勾搭穆红裳吗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事情居然这样巧

“原来去凤州是走这条路啊我都不知道。”谢淑柔心中百转千回,但穆红裳却没想那么多,她像是随口一问似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天真的好奇。

“沿着官道一直向西自然也能到。”郑瑛答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清亮,言语中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的仪仗就是沿着官道走。我没有走官道,因为走青莲山麓的山道可以省不少路,我须得尽快到达凤州,至少比得我的仪仗提前五日以上到达。”

“凤州很远吧带仪仗岂不是需要走很久”穆红裳是真的挺好奇。她对郑瑛总带有几分不自觉的亲近,觉得好奇就直接开口问了,就像是在家中与父母兄长说话一般,亲近自然。

“是很耽误时间,”郑瑛眸中忍不住带了两分笑意“但我是奉旨离京,仪仗不得不带。往凤州一路,若是跟着仪仗走,怕是得走二十几日,若是走青莲山麓,快马加鞭,大约十几日就够了。”

“原来凤州也很远啊,”穆红裳感叹“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

“要说远,”郑瑛答道“其实走官道,京中到凤州的距离,与到北境恒安州差不多,凤州在西,恒安在北。不过北境地域广阔,从恒安到边关三州也是很远的。”

“嗯”穆红裳大眼睛微微一弯,露出笑容“我听大哥说过。”

“说起你大哥”郑瑛擦干净了穆红裳的脸,收回了手,将那方青色素帕又塞回自己腰间“他虽然不在家,但你家里不是还有几位兄弟,怎地只有你一个人陪着你叔母去净慧寺,他们怎地也没来接你们。”

“王爷也知道我大哥出门了呀,”穆红裳点点头“也是,人人都知道我大哥被派去仪王府当差,这次跟着仪王去真定府,一定也是人人都知道。”

郑瑛点点头“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可瞒的,他们两日前就出发了,倒比我还早些。我那个弟弟也没随着仪仗走,你大哥大约也是要一路快马加鞭护送他往真定府。”

“这样好呀,”穆红裳笑起来,双眸亮晶晶的“那我大哥很快就能回来了。仪王爷说,不会留他在真定府听差,护送他到达真定府之后,我大哥就可以回来了。”

“这是自然,”看到穆红裳笑了,郑瑛不由地也是唇角微微一翘“你哥哥毕竟是边将,在宵金卫挂差领禄米而已,我们这一趟出京,少说也得两月才能回京,他又怎好强留你哥哥在真定府。京中人人皆知,小穆将军回京是为了相亲娶妻,就算是我弟弟,也不好太过分,将人留在真定府又怎能说得过去。其实我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真的开口要求你哥哥护送他。”

这几句话说得直白,倒让穆红裳有些不好接话。仪王非让穆征衣护送,穆家人当然颇有微词,但郑瑾毕竟是郑瑛的亲弟弟,就算穆红裳已经觉查出来,这兄弟俩的关系颇为微妙,并不想传言中一般亲密。

但郑瑾毕竟还是郑瑛的亲弟弟,当着人家哥哥的面,穆红裳也不好对郑瑾说长道短。因此她只能望着郑瑛默默不语。

第197章:“意外”

郑瑛自然清楚穆红裳是怎样想的,他手微微动了动,想要摸摸穆红裳的额发,但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别担心,”他最后朝穆红裳清淡地笑笑“你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真定府不远,快马加鞭六七日也到了,一来一回最多半个月。”

“嗯!”穆红裳点点头,只简单答道“旁的倒没什么,只是祖母和二叔母急着让哥哥相亲呢。”

“小穆将军回京也有四个月了,”郑瑛看了穆红裳一眼,点点头答道“到现在亲事也没定下来,也是耽搁了不少时日。不过你大哥就算不在,你四哥五哥应该还是在家里,净慧寺到京里路不近,他们也没陪着你们一起?”

“其实我们带了不少人的,”穆红裳乖巧地答道“丫鬟、车夫还有几个护卫,这不是没想到会出事吗!连祖母都说,从山上下来之后,一路沿着官道走,不会有事。”

“你们带了护卫?”郑瑛眉头微微蹙起“那怎地出了事,只有你一个人追过来?”

“我也不知道。”穆红裳老老实实地摇头“其实不光是我家,谢姐姐家里也带了不少护卫的。当时我家里的马车打头,已经经过上山的小路口,谢姐姐的马车刚好在路口中央,我跟在谢姐姐马车旁,而我们后面跟着两辆车坐着谢家和我们家的丫鬟仆妇。因为下山路窄,最多只能容两辆马车并行,护卫们若是挤在马车两侧也不方便,因此我三叔母和谢姐姐的母亲商量了,我家里的护卫打头开道走在最前,谢姐姐家里的护卫们殿后。”

听了穆红裳的描述,郑瑛的眼睛微微一眯“如此说来,就算你们穆家的护卫已经经过路口,发现出事再要回头会耽搁些功夫,那跟在最后的谢家护卫追上来却也无需如此麻烦。”

“嗯。”穆红裳安安静静地点点头,小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严肃“而且我觉得……谢姐姐家的马,惊得有些奇怪。”

“奇怪?”郑瑛眉头微微动了动“怎样奇怪?”

穆红裳抬头向郑瑛身后看了看,理他们不远处,就站着几匹马,其中一匹是她的赤影,赤影旁边站着一匹黑色神骏,看起来比赤影还要高大几分,毛色光滑漂亮,穆红裳认出来了,这是一匹乌骓,这样金贵的神骏,也就是皇上的亲儿子郑瑛才能拥有吧?

乌骓身后还有三四匹马,应当是属于郑瑛的随从和侍卫,其中的一名侍卫就是将谢淑柔从崖底拉上来的那位。他们眼下都散落着不远不近的位置,看似一派轻松地踱步,但从小习武的穆红裳怎会看不出来,这几人功夫不弱,表面上闲适随意,其实是在警惕地戒备四周。

“乌骓好漂亮,”穆红裳突然开口说道“这是殿下你的马吧?侍卫们的马都是大宛良驹。”

郑瑛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接着点点头“是!去凤州一路不近,为了速度快些,自然需要好马。”

“是啊,”穆红裳点点头“大宛良驹虽然不是顶级战马,但脚程快,耐力好,已经是一等一的好马了。谢姐姐家用大宛良驹拉车,太浪费了!我们穆家都是武将,家里养了许多好马,但是家中拉车的马也是普通的河西马而已。”

“哦?”郑瑛眉头缓缓皱起“我竟不知,谢相家里如此奢侈,拉车都能用得上大宛良驹?”

谢淑柔听到穆红裳这几句话,也猛然抬头。她不认识马的品种,之前在路上时,穆红裳曾经说过他们谢家拉车的马是好马,她当时也并未在意,眼下听穆红裳和郑瑛的对话,她自然能想到,大宛良驹已经是难得的好马,这样的马,连王府都舍不得用来拉车。

这马有猫腻!谢淑柔当然清楚。穿越过来一年多了,谢相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淑柔还是很清楚的。那个老头子古板苛刻,但却十分谨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大大方方的用名贵的马拉车?这样张扬不是往别人手里递话柄吗?谢淑柔确定,谢相不会允许府里这样做。

谢相不会这样愚蠢。郑瑛也是这样想的。他其实比穿越党谢淑柔更了解谢相,因此他无比确定,今日这一出“意外”,恐怕是有心人筹谋已久的结果。

“大宛良驹惊了,速度很快,”穆红裳又开口说道“但毕竟拉着车,也不至于追不上。至少我的赤影追上它是很轻松的。赤影是追影驹,速度的确是比普通马快,但我觉得侍卫们只要没有走错路,不至于落下太远。”

“由此下山到官道,有三四条岔路。”郑瑛立刻答道“我其实就在其中一条岔路上,我要走的方向是往西面山谷,而你这里是偏北一路上山。你的马的确机灵,它大约是经过岔路时听到了马蹄声,直接转上岔道去拦我们,而没有顺着山道一路下山去找你三叔母。你们其实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你的马若要下山带人回来,一来一回恐怕会很久。”

“我没有注意到。”穆红裳摇摇头“情况危急,我只知我们曾经经过一个急弯悬崖,其余的路况,我没太多的心思去看。”

“极翎。”郑瑛回过头朝着不远处的几个侍卫唤道。立刻有一名侍卫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等着听吩咐。

“去看看,那些侍卫被人领到哪条路上去了,”郑瑛语气淡淡地吩咐道“记住,先看仔细是谁在领路。”

“属下明白。”那位叫极翎的侍卫恭恭敬敬的一抱拳,接着也没骑马,直接顺着崖边的小路离开了。

郑瑛抬眼看了谢淑柔一眼,不知怎地,谢淑柔硬生生从他浅淡如水的眸光中愣是看出了一丝怨怼和责怪。

“你穆家素日独善其身,与京中世家来往并不紧密,”郑瑛没有搭理谢淑柔,反倒又开始对着穆红裳唠叨“此事与你并无干系。我只有一句话嘱咐你,今后少出门,离她们都远些。”

第198章:承影

郑瑛口中的“她们”指的是谁,穆红裳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当然了一旁的谢淑柔也反应过来了。

还能是谁,不就是她这个抱大腿的恶毒女配,再加上那个跑偏女主顾仪兰嘛!

不知怎地,知道自己与女主大人受到了相同的嫌弃,谢淑柔突然有种诡异的心理平衡。话说,这世界的男主和男配跑偏可真够厉害的!男主天天对着她这个恶毒女配表演深情款款,而这位重磅反派男配……毫无疑问,盯上她们小红裳了。

这可太糟糕了!谢淑柔忍不住脸色有些发青。她承认,穆红裳的确很讨人喜欢,大约是她到这里以来,见过的最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有人喜欢她很正常。

但那又怎样?眼前这位,可是剧情中城府极深的反派男配啊!心机手段不输男主郑瑾!谢淑柔压根就不相信郑瑛是真的喜欢上了穆红裳,就像她根本就不相信郑瑾喜欢她一样。

眼下的谢淑柔恨不得爬起来扯着穆红裳就跑,她可没忘,穆红裳只是个正常的十三岁小姑娘,郑瑛的条件是在太优秀了,长得好看,身份又高,若是他像是郑瑾一样,有心在穆红裳面前表演“深情款款”,谢淑柔不敢再往下想。

她可是真正经历过郑瑾的温柔攻势的,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就连她这样在现代社会看过无数电视剧、小甜文,自认对各种套路无比清楚的成年穿越党,都没办法保证在郑瑾的深情攻势之下毫不动心,若是换成真正的古代未成年小姑娘穆红裳,她能逃出郑瑛的手掌心吗?!

丧心病狂!谢淑柔不敢抬头看郑瑛,生怕自己的目光会泄露出她的戒备和愤怒。小红裳才十三岁啊!十三岁!上初一的小姑娘而已,郑瑛这人如果不是恋童的变态,就是心思阴暗的心机男,这样的男人怎么能配得上阳光一样灿烂美好的穆红裳。

“这不是谢姐姐的错,”穆红裳一脸认真地摇摇头“是旁人要害她。我只是意外被拖累而已。”

“我不管这些,”郑瑛也是一脸严肃地摇头“谢相可不是什么任人欺侮的好性子。她是谢家嫡女,今日这一局自有谢家人操心,跟你毫不相干。我只要你答应,今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躲得远些,不要像今日一样,为了旁人让自己落入险境。”

“可是……”穆红裳还想再说什么,郑瑛却打断了她。郑瑛低下头指了指穆红裳破碎胡裙,拧着眉说道“瞧瞧你这样子,比她更狼狈。裙子上都是蹭破的洞,身后衣摆还扯掉了一截。连内里穿的绸裤都已经磨破了,膝盖蹭破了这样大一个伤口,又是你不疼吗?”

“我……这……”穆红裳张了张嘴,差点脱口老实交代了自己在粗粝的地面上被拖拽的经历,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了,立刻闭上了嘴。

然而郑瑛也不需要她开口,直接当面揭破了事实“你不用掩饰,你为何如此狼狈我早就心里有数。你的断刀还插在崖边岩石缝隙,另外半截残刃距离崖边足足十几丈远,这么长的距离,你定是被失控的马车一路拖到崖边。”

穆红裳愣了两秒,看了一眼地上的断刀,蔫嗒嗒地模样。郑瑛朝身后的护卫招了招手,一名护卫靠了过来,抽出自己的刀,将地上的半截残刃撬了出来,又将崖边石缝内的断刀也一起拔了出来。

侍卫拿着已经断成两截的唐刀回到郑瑛身边,将刀捧给郑瑛看“主子,穆大小姐的刀是百炼刃,大约也是出自名匠之手,也算是上等利器,这样的百炼刃虽锋利轻便,别看刀身很薄,但也是十分强韧的。”

郑瑛点点头,听懂了侍卫的意思。这出自名匠之手的唐刀都生生被拖断,可见当时马车落崖时的冲力有多大,这一次穆红裳和谢家女真的是九死一生。

也幸好穆红裳是穆家掌上明珠,随身兵器是名贵的百炼唐刀,坚固强韧,否则穆红裳不可能靠着半截唐刀在悬崖边坚持那么久。

这柄刀,是穆红裳十岁选兵器的时候,安国公特意请人打造的。穆家孩子五岁练武,六岁开始都要学习家传的枪法,十岁开始选自己最擅长的兵器。穆红裳是穆家唯一一个用唐刀的。

她是女孩子,一则用长兵器在力量和身高上都有些吃亏,二则她今后也无需像穆家其他孩子一样,上战场杀敌,因此安国公精心给她选了唐刀作为兵器,近身利刃平日里用起来更加轻便易于携带。

这柄唐刀,穆红裳已经用了三年,十分喜爱,没想到今日断在了这里,她望着自己已经断成两截的刀,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遗憾和不舍。

郑瑛看了穆红裳一眼,突然开口问道“你一直用唐刀?”

“是啊,”穆红裳轻声答道“从十岁开始用唐刀,三年了。”

“唐刀狭直细长,你若会用唐刀,一定也能用剑。”郑瑛说道。

“能用。”穆红裳很实诚地答道“但是没有特意修习过,眼下我还是用唐刀最趁手。”

“将承影拿来。”郑瑛突然回头吩咐。

他的一名侍卫应声而动,走到其中一匹马旁边,从马上挂着的行李卷中解下了一把剑。他带着剑回到了郑瑛身边,将剑高高捧起“主子,承影。”

那是一柄细长的剑,乌黑的剑鞘毫不起眼,露在剑鞘外的剑柄也朴素得很,毫不花俏。穆红裳正在好奇地打量那柄剑呢,郑瑛接过了剑,直接递到了穆红裳手中“回京一路,你先用承影。”

“这是……”穆红裳愣了愣,终于忍不住好奇将承影拔出剑鞘。她从小习武,看兵器虽然算不上行家,但至少见识算广。

这柄承影剑,剑身细薄,却寒光逼人,刃如霜雪,是难得一见的利器。穆红裳一看就知道,这柄剑可不是随随便便哪里都能得见的。

她赶紧摇摇头,想要将承影递还给郑瑛“这样好的剑,我还没见过呢,恐怕不是一般人能用的,我不能收。”

第199章:匕首

其实看到承影的那一刻,穆红裳就猜到了,这也许是郑瑛的佩剑。郑瑛走路没有声音,她早就和家里的兄弟们讨论过,这位看起来举止十分优雅的皇子,兴许是个高手。

“你拿着就好。”郑瑛摇摇头,将承影再一次塞给了穆红裳“这是我的佩剑,但我平时几乎没有机会用。”

“不成不成,”穆红裳又摇摇头“殿下往凤州,路上要走十几日呢,还不走官道,大约路上又许多像青莲山道一样的荒僻小路,身旁没有兵器怎么可以。”

“我是大周信王。”郑瑛忍不住轻笑“就算是走荒僻小路,我身旁的明卫暗卫也不止你眼前这几人。若是这一路,真若遇到需要我出手的境况,那这些人大约早已死绝。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都拦不住的敌人,我就算身边有剑又能如何?”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穆红裳懵懵地望着郑瑛,觉得这人简直太会说话,找出的理由让人都无法反驳。

“那也不用。”穆红裳还是固执地摇摇头“我才是真的不需要剑,我家里有不少兵器我先随便找个用,等大哥从真定府回来之后,我让他重新给我寻一柄趁手的唐刀。”

“你很需要。”郑瑛向前跨了一步,盯着穆红裳的眼睛,话里有话地说道“往京中一路,还有两个时辰的路,你们穆家带了多少侍卫出来?”

穆红裳立刻反应过来了,她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崖边的谢淑柔,微微蹙起秀眉“明着截杀不大可能吧?这里毕竟是京畿,如此明目张胆,惊动的人可就多了。依我看,在马上做手脚已经是万无一失,若不是谢姐姐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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